第171章 【VIP】 ……
这日六月六天贶节, 吃过饭之后,褚源由侯宇陪同,去校场附近设置的俘虏营里审问汤余、杨岩等人。
夏娘精神头好了些, 背起药箱子, 要去校场的伤患营中救治伤患。夏枢本来担心她身上的伤,要她再休息几日,但她坚持要去, 猫儿又主动说会帮忙照顾,若有事就跑回来通知, 夏枢就只好同意了, 把元州屋里的轮椅拿出来,叫夏娘坐上,猫儿推着过去。
为此元州大呼自己可怜, 全家所有人, 就他一个躺在床上, 都快闷出病了。
“你们找些禁军过来帮忙,不是省事许多。”一个人躺着无聊, 元州就隔着墙,抬高声音,和大家说话纾解烦闷。
“他们都在训练, 好不容易经过这次事,有了一鼓作气努力做出个人样的苗头,还是不打断他们了。”夏枢哼哧哼哧抱起一摞书, 朝院子里搬:“我们自己来就成。”
这次禁军们表现太差劲了。
夏枢就算事先有心理准备, 还是被他们的散乱无纪给震惊到了。
在县城的时候,他又不是没长眼,那些禁军们巡个逻都态度极为不端, 明明告诉他们土匪可能要来袭击,让他们尽职尽责地巡上五六日,他们都不当回事儿,还让夏枢不得不提出奖励银钱和升职,才勉强坚持下来。后来土匪来了,他们七百人加上几百拿着农具的老百姓,可以说,对战七百多士气低迷的土匪,稍微有点儿精气神,对方估摸着都得唬住、拔腿就跑,但这七百禁军竟然半点儿战斗意志都没有,甚至对他还隐有敌意,最后虽然被他化解了,但看他拿钱解决土匪,这些禁军除了觉得给的多以外,竟没想过武力解决对方。
若不是他发现杨岩自称是土匪的俘虏,却穿着干净讲究的长袍,连头发都没乱,起了疑心,进而将计就计,一把制住杨岩,谁知道这么多禁军会不会当场给他玩个兵溃。
最最让他气愤的是周康,细作杨岩都没他可恨。
“你也别怪褚源。”夏枢将书放到院里石桌上,便又跑到书房抱起一摞书,经过元州房门口的时候,说道:“周康那厮,是我提出一定要削掉他的校尉职位,降职罚俸的!”
他道:“我事先把他安排去北边的赵家村,一是以免土匪从安县北边进入,百姓们遭受屠戮,让他们去那边保护赵家村的百姓;二是不知你在何处,高景和夏娘找到你会带着你从哪里进入安县,怕你们会被拦截,就各个方向都安排有三百禁军,到时若听到动静,他们能就近支援你们。”
然而周康却给他玩了个阳奉阴违,做起了缩头乌龟。
明明听到赵家村北边有隐隐约约的械斗声,周康却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仅不安排人游过河去看看,反而禁止巡逻人员靠近河流看看北岸到底发生了什么,心里想的是,桥被河水冲垮了,敌人若想攻入赵家村,就得游河,不说敌人能否打得赢另一伙人,就算打得赢,估计也是伤痕累累、疲惫不堪,他们到时候听到动静,再出去守株待兔更为省心省力。至于主动出击,若是有伤亡,他得负责任,说不得会被禁军们骂以及主子们不喜,进而丢掉校尉之职,所以他虽然答应的满满的,根本就没想过带人去干些什么,只想蜗居一个地方,静待事情过去。
若不是杨岩为活命透漏出元州在县郊,夏枢又觉得这些禁军怕是不靠谱,亲自赶去了赵家村北边,元州、高景、夏娘三人早就被戳成筛子,在地底建房安家了,元州又怎会如今日这般躺在床上悠闲养病。
想起周康,夏枢就一肚子气,褚源询问他事情经过时,他就没客气告了此人一状。褚源第二日就当众革掉他的职位,降职罚俸,以待后效。
至此,禁军的三个校尉职位全部空置,百夫长、什长等位置也有不少空缺。
褚源只提拔了几个在候庄之战中表现不错的禁军做什长,兑现了先前夏枢允诺给巡逻队的赏赐以及提拔发现异常那禁军为伍长,就把这次的事情揭过去了。
“你以后可得好好管管他们。”夏枢道:“我都不知道花着银钱粮草白白养着他们,除了带出去瞧着威风还有啥用。”
其实最怕的不是没用,而是他们做猪队友,来个望风而逃,那才叫人窒息。
夏枢觉得周康此人,若真有敌人近在眼前,他还真敢这么丢下武器投降或者逃命,给己方士气致命打击。心中没有想守护的人和物,可不就只想着混官职、混军饷,每日能糊弄就糊弄,不能糊弄就想法糊弄吗。
“怎么?”元州挑了挑眉:“褚源不打算趁我病着,想发设法将这一千多人彻底掌握在手中?”
褚源不在身边,元州和自家小弟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夏枢还不待开口,红棉却是抱着衣裳从屋里走了出来,一边往晾衣杆子上搭,一边嗤笑道:“这么些人,还不值得王爷动心思。”
这话夏枢先前是不信的,毕竟他们急缺人,但经历这一通,又见褚源只提了几个能用的人,就再不管这些禁军,他就明白,褚源怕是看不上这些人。
不过也不知怎地,褚源不管他们,他们却自己管起自己来,也不聚众赌博或者找个阴凉处虚度光阴了,每日开始早起训练,一日结尾,还恭谨地派一个人过来找侯宇帮忙通传,给褚源汇报他们每日的训练情况。
看的夏枢目瞪口呆、啧啧称奇。
他一直以为这些禁军没把褚源这个王爷放在眼里,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小人之心了。
夏枢哪里知道这些留守候庄的禁军经历了怎样的非人折磨,先是见识了褚源的冷血与残暴,然后就在候庄和土匪之战中被褚源大杀四方的威势所震慑,更是在战后被褚源指着鼻子骂是一群酒囊饭袋、绣花枕头,连候庄百姓组成的几十人的临时队伍都不如。整支留守候庄的三百禁军被候庄百姓衬的像个渣渣,满面羞愧,头都抬不起来。褚源更是给出了最后通牒,若是还想这么混下去,会让他们把吃下去的军饷、粮草全部吐出来,然后把他们逐出安县。
若是褚源是普通王爷,就凭着他不举的名声,禁军们也不会怎么搭理他这些放言,但不管是诛杀反叛的禁军,还是入侵的土匪,褚源都表现出了无可匹敌的实力,再加上高高在上、阴冷嗜血的性子,让人害怕战栗之下,不由自主地臣服。
男人们皆是媚强的性子,一旦臣服,自是臣服的彻底。禁军们见候庄男人们意气风发,竟开始列队训练,甚至暗戳戳的想叫王爷教导他们武艺,禁军们心中顿生危机之感,这才努力奋发起来。
夏枢不知情况,元州就更不知情况了。
自从晋县回来,他就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来看他的禁军们一拨又一拨,各个提起褚源的时候都面色恭谨,尊称安王殿下,先前的嘴碎、不屑的模样全然不见。元州心中就不由得在想,褚源一直想把两千禁军握在手中,现在终于得偿所愿了,也怪他大意,相信了杨岩,才导致被汤余囚禁,差点儿丧命,给了褚源机会。
不过褚源留着那么多空缺位置不提拔人,同时,还要把禁军队伍再次交回到他手里,也是他没想到的。
他以为褚源会趁机叫高景接管这些禁军的。
“刚到安县就一直往晋县跑,也没时间管他们,等伤好了,我就带他们进山练一练,好好磨练一番他们惫懒的性子。”元州道。
“你做主就好。”夏枢对这个没意见,这些禁军真的需要磨一磨,不然以后迟早出事。
景璟听着他们聊天,也不插话,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会儿书,累了,便停下歇歇,给不能动的元州倒一杯水放他床头。
“景璟太可爱啦!”夏枢扭扭进屋,笑嘻嘻地凑近,捏了捏景璟的脸颊,等他脸红起来,反过手来要揍他,才赶紧哈哈笑着躲开。
景璟气的小脸通红,愤愤道:“小枢哥哥就是个大流氓!”
元州:“……”
确实有那么一些。
不过小弟性子大咧咧的,也很可爱就是了。
想了想,元州包裹成粽子的手艰难地从袖袋里掏了掏,摸出两块红布包着的东西,伸着胳膊递予景璟:“喏,上个月中旬的时候,在晋县集市上看一些妇人在卖石头,说是水中捞的,在天贶节这日,用红布包着送给双儿或者女子,会带来好运。京城六月六这日都是晒书、晒衣裳,没听说过送石头,可能是这边的习俗吧,我瞧着挺有趣的,就挑了挑,石头粗糙,只有这两块还算可以,你和小枢拿去玩吧。”
顿了一下,神色上带了些玩笑,语气如同哄小孩:“他要是再欺负你呢,你就不跟他玩了,石头也不给他了,自个儿抓石子玩。”
景璟虽然知道他是把自己当小鬼头一般哄着,但第一次收到心上人的礼物,他还是忍不住脸上爆红,心中哐哐直跳,最终羞的低下头,声若蚊呐地说了一声:“谢谢元大哥!”
然后不敢再待在屋内,扭头就朝门外逃去,谁知太过慌乱,竟忘了门槛,被绊了一跤,差点儿扑倒在地。
可以说羞愧、丢人之极。
景璟从未这般尴尬过,感觉后背火辣辣的,不敢回头,捂着脸,差点儿没哭出来。
呜呜呜呜呜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172章 【VIP】 。
夏枢从书房里抱着一摞书出来, 正好瞧见他的囧样,顿时无良大笑:“哈哈哈哈……”
景璟:“……”
景璟脸红似血,嗷地一声就朝他背上扑了去, 要捂他的嘴。
夏枢比他高一些, 又常年干农活,力气大,脸一侧躲过他的手, 然后腰一弯便把他半背了起来,一边哈哈大笑, 一边屁股扭来扭去地走路, 拖着人玩。
景璟:“……”
红棉:“……”
两个人实在是没见过比小枢哥哥/王妃还不顾形象、喜欢搞怪的双儿了。
不过相处起来,真的很容易抛开烦心事,跟他一起开心。
红棉本来不喜景璟, 但看着他一个精致的贵双被带的扭来扭去,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景璟原还窘迫不已, 但被小枢哥哥这么搞来搞去,也忍不住破功, 笑弯了眼,扒拉在他肩膀上,笑的身子直抖。
院子里两个双儿、一个女孩子气氛欢乐的不行, 等汗涔涔地晒完书和衣裳、被褥,将屋里全部打扫一遍,大家还是满面笑容, 忍俊不禁。
“喏, 元大哥给的石头,说是你一个我一个,天贶节这边的习俗, 石头会带来好运。”红棉去侯村长家了,院子里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景璟才拿出两块石头,凑到夏枢跟前,说悄悄话:“你瞧瞧喜欢哪个。”
只是虽然只有两个人,景璟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石头?”夏枢有些意外,挠了挠脑袋,看着红布包着的、龙眼大的玩意儿,放下手中的书,接过石头,拆开红布。
然后就是眼睛一亮。
“好漂亮!”他忍不住惊呼。
“嗯!”景璟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艳。
只见第一块石头莹亮如白玉,玉上却晕染着一副天然山水之色,水波粼粼,山峦叠嶂、山林枝干分明,树叶红黄相间,更秒的是,粼粼水波中竟然还有山峦树木的倒影,细细看来,简直美不胜收。
而第二块石头也是白底,不过却似蒙了一层厚雾,几支绿色桂花枝条穿过浓雾,现在眼前,金黄稠密的桂花附于其上,开的浓烈,让人忍不住想把石头靠近鼻尖,闻一闻,是否有桂花的香甜气息。
“这也太漂亮了吧!”夏枢把两块石头举到眼前,忍不住一一细看,越看越喜欢。
不过看了一会儿,他便把石头放手心里,递向景璟:“他送的,你都收着吧。”
他可没忘景璟可是喜欢元州的,他当然要助景璟一臂之力,让他得到独一份的东西。
景璟却摇了摇脑袋,坚决地推了推他的手,坚持道:“你挑一个最喜欢的,他说是送给你我的,我不要独占,我要你也有好运。”
他的脸蛋红红的,羞的眼睛都水汪汪的,看着很好欺负,但态度却很坚决,盯着夏枢的眼睛,就是推着他的手,让他选。
“好吧。”夏枢看他坚持,无奈地呼噜了一下他的脑袋:“既然这样,我要桂花的这个。”
景璟的目光多次落在第一块石头上,夏枢看的分明,知道他喜欢山水之色的那个,自己就选了桂花的。当然,他也喜欢桂花这个就是了,毕竟山水之色虽然漂亮,但桂花饼可是他做的唯一教褚源赞不绝口的食物了。
景璟可不知道他小枢哥哥挑选理由这般清新脱俗,见他挑选了最喜欢的,就欢喜地把山水之色那枚用红布小心翼翼地包了,珍惜地放在怀中,打算晚上独自一人时,就着灯光好好欣赏一番。
两个双儿开心地分享了“好运”,心也更近了,坐在桂花树下,头对头靠在一起,一边翻看着书,一边说悄悄话。
时光温暖,岁月静好。
清闲的日子少有,时间也过得很快,下午凉快些的时候,三人就开始收东西。
经过暴晒的被褥、衣裳、书籍上都暖烘烘的,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红棉依旧负责轻一些的被褥、衣裳,夏枢和景璟则把书都收起来,垒成摞,一摞一摞往堂屋里搬。
过些日子,一些贵重的东西要运过来封存在屋子里,夏娘就提供了堂屋,让他们把书搬到堂屋暂存,书房空出来放那东西。
“以后一定要建几间大书房,否则县城那边的书运过来都没处放。”夏枢擦着汗道。
褚源原就有许多藏书,他们出发来封地之前,在京城又买了好些书,离开京城时,先生又把毕生藏书送了他们一份,光运书籍,他们就用了几十头牛,现在他们晒的这些只是冰山一角,大部分都还在县城那里,由高景安排人看守着。
“我觉得我们可以广发帖子,邀请一些附近郡县的读书人过来免费看书。”景璟累的大汗淋漓,抚着胸口,喘着粗气道:“到时候,让他们帮着管理这些书,否则光晒书恐怕都是一个巨大的任务。”
夏枢眼睛一亮:“可以啊!”
安县太缺人了,特别是有用之人。
他们现在人太少,各项事务其实都有些混乱,一个人要干许多人的活儿,忙起来简直昏天黑地。
不过夏枢有些怀疑:“他们会过来吗?”
“当然会啊。”红棉在旁边听的哭笑不得,同时脸上也带着些骄傲:“京城世家大儒的藏书哪里是这偏远郡县能看到的,若是有机会,不说西原郡,恐怕南边的南原郡,甚至定南郡都会有读书人跋山涉水过来。”
“那就好。”夏枢舒了口气,说道:“我还以为都像晋县的生意人那般,避我们远远的,连赚钱的生意都不愿和我们做呢。”
说到晋县,景璟和红棉也很无语。
他们需要大搞建设,也有计划买几万石储备粮,明明是几万两的大生意,对一个县城来说,是少有的好买卖,然而晋县的商户们竟是直接把砖瓦价提高了四五倍,粮食价提高到十倍,连讲价都不让讲,否则就赶他们离开。
想想询价那日的经历,景璟和红棉都觉得晋县人叫他们长见识了。
“小枢哥哥,灾民宿舍的地基马上就要打好了,砖瓦该怎么办?”景璟问道。
夏枢也在为这个事情头疼。
主要是安县南边和西边是山,北边和东边被晋县包围,若想去其他县买砖瓦,就必须穿过晋县。晋县别的不说,占地面积倒是不小,境内的路据元州说,比安县的还差,这么一折腾,运费再加上路上的损耗,褚源算过,从别的县买砖瓦比在晋县买也便宜不了多少。
而且,虽然在灾民里面找到了一些先前有制砖瓦经验的手艺人,但那几个手艺人在绕着安县看过一遍后,却说安县的土质没有适合制砖瓦的,若想建砖瓦房,必须得从别处买。
元州倒是说他可以带人去晋县砖瓦商户那里走一趟,不过这个提议没被通过。
一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元州若想好起来,没个两三个月是不可能的,二则是现在这个时间段不合适搞一些威逼利诱晋县人的事,汤余的事还没结呢,三则是褚源需要一个好名声招揽人才或者是普通百姓过来安县定居,千万不能叫人抓住把柄大做文章,坏了好不容易好转的名声。
“唉,再想想办法吧。”夏枢也很无奈:“实在不行,咱就统一盖土胚房。”
不管怎样,他不可能拿出一半积蓄去建房。房子必须在秋收之前盖好,要是在没办法,就只能土胚房,不然天一冷,不说灾民们,就是现在还在住帐篷的禁军们估计都要有意见。
当然,夏枢一点儿都不在意他们的意见就是了。
夏枢在意的是灾民们的意见,毕竟灾民们才是他们的衣食爹娘。
提到砖瓦,三人情绪难免低沉。
不过谁也没料到,不过半个时辰之后,让他们头疼不已的砖瓦的事情就有了转机。
那个时候夏枢他们刚把书籍、衣裳等东西归拢整理好,侯村长就带着一个老头儿过了来。
那老头儿经侯村长介绍,原是安县原来某个村的村长,名字叫钱富,他岳家在晋县,颇有些身家。当年□□的时候,安县以及附近县的人几乎都跑光了,钱富的岳丈因为小时候经历过前朝末年的战乱饥荒,特别爱积粮食,这一爱好在年成好的时候显得怪异,但在荒年却救了一大家的命。
钱富跟着老婆,投靠了岳家之后,虽然保住了一家老小的命,但他不是入赘,难免就要受些寄人篱下之气。钱富原也都习惯了,但最近几个月安县来了个王爷,带着几千人过来开垦官田的消息在晋县流传,他的几个大舅子就开始频繁赶人,让他哪来的回哪里去。因为岳丈年事已高,初春病倒到现在都没好,眼看身子越来越不好,大舅子们怕岳丈临终时会给他分遗产,就生了心思,要赶他们一家子走。
钱富气不过,再加上寄人篱下气短三分,手中积蓄早就贴进了大舅子们腰包,他没钱再在安县置业,就不愿离开岳家。只是大舅子们为赶他们一家走,在县里抽调劳力服徭役的时候,竟托关系把他两个儿子给报了上去。
钱富原还想再扛一扛,但儿子们服徭役遇到的事情却直接吓破了他的胆,再加上大舅子们知道他儿子们跟着汤县令干了什么之后,直接以不想与罪人为伍做借口,将他们一家人扫地出门。
“本是没脸再在贵人们面前出现,但是……”钱富佝偻着腰,哀哀地叹了一声:“孩子们都说王妃仁慈,他们犯了那么大的错,都没有追究他们的责任。我寻思着做人不能知恩不报,就厚着脸皮上门了。”
都说家丑不外扬,老头儿把家丑仔仔细细地抖落出来,夏枢就知道他心中的打算,因此没说话,静等他的下文。
“听说贵人想购买砖瓦,老头子岳家就是做砖瓦买卖的,别的可能还无能为力,但在岳家的时候,岳丈曾把从小散户采买的这一部分买卖交给老头子。”钱富道:“若是贵人需要,老头子这就把散户信息告知贵人,当然若是贵人愿意相信老头子,老头子也可以代贵人从散户中采买砖瓦。”
夏枢心中虽然狂喜,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他没有说不用老头子,问道:“砖瓦什么价?”
钱富一听有门,瞬间激动起来:“砖的成本是四块一文,瓦是五片一文,若是老头子去拿的话,砖是三块一文,瓦是三片一文……”
说着,他发现不对,忙又紧张地补充道:“老头子没、没有吃回扣,是那些砖、砖瓦小户也……”
他太过紧张,以至于说话都结巴了。
夏枢摆了摆手,示意他别紧张:“我知道,他们也得养家糊口。”
“哎。”钱富紧张的汗都下来了,不过夏枢愿意接话,叫他还是松了一口气。
夏枢问他:“那若是从你手上拿,砖瓦又是什么价?”
钱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慌忙摇手道:“就是出窑价,三块一文。”
夏枢和景璟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意外:“外面砖瓦都两三文一块了,你不趁这个机会赚一些?”
钱富汗颜道:“砖瓦原也没那么贵,普遍都是两块一文,是我那大舅兄们自知道有贵人要在安县落户,便提高了砖瓦的价格,想要利用贵人大兴土木建设王府和安县的机会,从贵人这里大赚一笔。他们一带头,整个砖瓦行业都跟着涨价。”
夏枢心想,怪不得晋县的砖瓦商户们态度那样,连价都不让他们讲,原是吃定了他们。
不过钱富岳家能带动整个砖瓦市场价格往四五倍翻,看来买卖的规模不小,那么从他们的散户手中买砖瓦,倒是不用担心小散户供不上他们的需求了。
“老头子此次冒着和岳家决裂的风险来寻贵人,主要是为感谢贵人对孩子们的恩情……”钱富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咬了咬牙,还是躬着身子,垂着脑袋说出了心头事:“老头子自知厚颜无耻,没有资格请求贵人,但王妃仁慈,还是想请王妃看在老头子有点儿用处的份上,允许老头子请求一件事。”
夏枢自听他说了家里那些林林总总,基本就明白他想求什么了,只是有些不解:“你若是不和我说那么多,我其实也不知道你两个儿子参与了什么。你找我做生意,价格合适,我自会同意,到时你拿了中间人所得,带着家人到一个远离晋县、安县的地方重新置业,岂不是比待在安县更安心?”
不仅不用担心岳家以及晋县整个砖瓦行业的怒火,还不用担心安县这些贵人心血来潮,追究起他两个儿子的责任,远比定居安县要省心的多。
钱富没想到贵人竟然早已知悉他的心思,心里顿时一阵紧张。
不过话已经说了出来,已经没有后路,他硬着头皮道:“孩、孩子们的朋友,他、他们的家人也、也想……”
一句话说的哆哆嗦嗦、语无伦次,可见他已紧张到了极点。
侯村长看不下去了,想着和钱富相识多年,王妃又心善,一般不会怪罪,就站了出来,替他说道:“那些和钱家小子们一同服徭役的,甚至还有几个月前因为不想服徭役、逃到晋县的三百户安县人,都找到了他,让他借着砖瓦之事帮忙向王妃求情,准许他们回来安县定居。”
夏枢难以置信:“……逃徭役的那三百户竟是去了晋县?不是说逃进山林了吗?”
侯村长这个倒是不知。
主要是安县人穷,基本上不出安县,晋县那边的人也不会过来,两边消息不通,他也是刚刚才从钱富口中听到那三百户人的消息。
钱富尴尬道:“他们被汤县令的手下骗了,以为逃离安县,去了晋县就是汤县令的‘自己人’,就不用服徭役,谁知去了之后,却全部被变成黑户,拉去做苦役。汤县令失踪后,守卫的人跑了,他们才得以逃出来。老头子在晋县小有些名气,他们就找上门了。”
夏枢:“……”
景璟:“……”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不过他们刚来安县,汤余就算计着送他们一个“痛失三百户”的豪礼,也是让人深深地感受到了永康帝的“厚爱”。
夏枢虽然无语,但看在钱富即将给出的砖瓦帮助上,他也没为难这个老头儿,说道:“既然想回来,就回来吧,和其他村的人一样,两成田租,田种的好,一成半田租,免徭役,免赋税……”
顿了一下,他道:“这一季过去了,契约就从下一季开始签吧。”
钱富没想到贵人这么好说话,高兴的恨不得跳起来,只是听到让他们下一季开始签契约,他一下子懵了,赶忙问道:“不能这一季开始签吗?”
那么多人,都在指望秋收这一季的收成呢。
夏枢比他还懵:“夏种都过去了……”
“我们可以日夜不休,在中旬前种下几亩玉米、绿豆、花生,剩下的地全种上萝卜、白菜,到时就拿这些换些粮食,就算换不来粮食,也可以吃着蔬菜,度过冬天。”钱富赶紧道。
夏枢也想让他们早些种田,因为若是下一季再种,这田就又荒了几个月,不提没田租,就是肥力也要下降。他提出下一季签契约,只是担心农时基本已经过了,再过几日,就要进入伏天,天太热会闷死种子,到时候若种子不发芽,他们心血就会白费。
不过既然钱富坚持,他也不会反对,想了想,说道:“县城附近一些田已经被灾民们割过草,锄过地,杂草不多,你们若是想种这一季,明日就直接去那里找高侍卫,他会找人帮你们安排牛以及农具。灾民中有一些老农,会一些提升发芽率的法子,到时候找银月姑娘,叫她帮忙打听一下。”
“至于契约……”夏枢道:“已经没时间了,等你们夏种结束,再来一个个签契约吧。”
“谢谢王妃!”钱富激动的忍不住发抖,朝夏枢跪下,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王妃好人有好报,草民祝王妃长命百岁,什么事都能得偿所愿!”
夏枢收了祝福很开心,解决了砖瓦的事情后,更是整个人高兴的都要飘起来,晚上躺在床上,疯狂地打了十几个滚之后,晕晕乎乎的忽略了什么,直接把石头拿出来塞褚源手里,嘿嘿笑道:“送给你!”
“这是什么?”褚源摸了摸,质感圆润,小小的一颗却很沉重:“石头?”
“嗯嗯。”夏枢重重点了点头,美滋滋道:“会带来好运哦,而且是立竿见影!”
他嘿嘿笑着:“今日刚收到它,就解决了砖瓦的事情,省下一大笔钱,不仅如此,还一下子又租出去一万多亩田,叫咱们秋季又能多收些田租了。它真的好灵,所以……”
夏枢郑重其事地握紧褚源的手,让石头牢牢待在他手心里,严肃道:“天贶节,我把它送给你,也把我的好运转给你!”
褚源:“……”
虽然很感动,他的脸却忍不住抽搐,欲言又止:“你……”
“我怎么啦?”夏枢眨了眨眼,一边嘿嘿笑,一边凑近了美人儿,调戏道:“是不是很感动,是不是想以身相许?”
褚源:“……”
虽然知道小流氓可能不清楚石头的涵义,但这话总觉得有些怪异。
褚源伸出手掌盖在这个流氓脸上,把他往后推了推,然后微微咬牙:“……你不会不知道这石头的运是什么运吧?”
夏枢意识到了不对,抓了抓脑袋,一脸懵逼:“???什么运,难道不是好运?”
褚源薄唇微启,蹦出三个字:“……求子运!”
夏枢:“!!!”
卧槽,元州竟然对景璟耍流氓!
不、不对!
夏枢回过神来后,第一反应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了下褚源的肚子。
褚源:“!!!”
然后夏枢就为他大胆的想法付出了惨不忍睹的代价。
第二日起来,嗓子都还是哑的。
第173章 【VIP】 ……
钱富的动作很快, 第二日便带着四百多户、大约两千人轻装简从到了安县县城,把人交给高景之后,他没有留下和其他家人一起开垦农田, 第三日他由高景安排的禁军陪同, 进入安县,开始从散户手中大量购买砖瓦。
夏枢他们这边也开始埋头写起契约来,等到六月中旬夏种的尾巴匆匆结束, 他们才稍微有些空闲。不过空闲也只是相对的,因为他们马上要准备建设王府和学堂了。
“三进的宅子哪够。”元州听说夏枢打算盖座三进宅院, 就率先提出意见:“不管是自己住, 还是待客、办事儿,堂堂王府,万不能局促了, 不然说出去可是要闹笑话的。”
褚源去校场上临时设置的营帐里办公了, 夏娘把自己的小医馆也移到宽阔的校场上, 带着猫儿开始给附近结束农忙、拖家带口赶过来的百姓们以及禁军们免费看诊,院子里照旧只留下四人。
红棉和景璟在整理账册, 计算这段时间的支出以及下一段时间的预计花销,夏枢则拿着新绘制出来的附近的地形图,寻思学堂、王府以及禁军们的校场、宿舍、牛舍、还有存粮的大仓库建哪里。
他们打算在候庄定居, 候庄百姓非常高兴,自发的将自留地献了出来。夏枢手中的地形图就包含了候庄及其周围官田以外的所有空地。褚源叫他看看想怎么建、建哪里,等晚上他回来, 夫妻两个一同确定下来。
夏枢刚来候庄的时候, 觉得一进宅子都差不多了,后来人多起来,事也多起来, 宅子开始捉襟见肘起来,自己人住都不够,每次来办事的人多一点儿,大家都站到门外去了。
现在屋子都住满了,书房也很拥挤,院子里处理事情没有隐蔽性,褚源就去村东边的校场上搭了营帐,在那边办公。夏娘往年病人来了,若是需要长期治疗,她都是让人住在空房子里,直到诊治结束。今年实在没空房间,她就把小医馆也搬去了校场上,若是病人重病,她直接叫禁军们帮忙搭营帐,叫病人住营帐里。
夏枢觉得一进小宅院不够,三进应该差不多了,谁知元州却说三进的也不行。
“盖个五进,再来东西两个跨院,这才勉勉强强过得去。”元州少爷不满意道:“三进院子够谁住,你难道要让我和丫鬟们挤一个院子吗?”
夏枢顿时一阵无语。
不过他尚未开口,就听红棉讽刺道:“丫鬟们的地界是辱没元二少爷这个外人了,奴婢瞧着元二少爷原本该待的校场那处就不错,现在呢,幕天席地、清风朗月,冬日呢,鼾声如雷、满屋体香,和一众男人们待在一起,元二少爷绝对能被伺候的舒舒爽爽。”
夏枢:“……”
景璟:“……”
元州脸一下子沉了下去,夏枢见状,赶紧拉住红棉的胳膊,撒娇笑道:“红棉姐姐,我想起来我那长命锁昨晚没点灯,不小心塞错了,塞夫君袖袋里了,你去告诉他一声,可别叫他不注意弄丢啦。”
红棉站起身,盈盈朝夏枢施了个礼,温顺道:“奴婢这就去。”
说完,朝元州露出一个厌恶的表情,这才离开。
“谁给她的胆子!”元州伸出包成粽子的手指着红棉的背影,气的鼻子都要歪了!
夏枢幽幽看着他:“那又是谁给你的胆子?”
景璟适时道:“元大哥,王府是王爷及家眷的住处……”
话虽说了一半,但意思却是那个意思。
元州想说,我是小枢的亲哥哥……但思及小枢和外人都不知道,只好悻悻道:“反正院子要建大一些,到时候若有需要,也可以留宿客人啊!”
景璟没吭声,夏枢却道:“学堂计划建先生宿舍,到时候来了客人可以住宿舍,实在不行,还有多余的禁军宿舍可以住。”
他道:“手里银钱有限,等房子建好,县里的路也要修一修,到时候各村联络起来也方便些,还有赵家庄北那条河上的桥上次下雨河水暴涨,把桥冲塌了,需要再重新建一座桥,否则每次从北边进入安县,都需要绕好大个圈子。”
景璟也道:“上次去救元大哥,正好前些天下了雨,路不好,全是水坑、泥坑,马腿陷进去拔不出来,小枢哥哥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后来怕耽误事,我们就没骑马,一路跑着去赵家村的。所以路是一定要修的,否则出个事情,都怕路上耽误,不能及时赶到。”
元州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问夏枢:“你怎么没和我说过?”
“当时那么紧张,谁记得这个。”夏枢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说道:“我还好,倒是小璟,游着过河的时候,差点儿被急流冲走,还被急流带下来的石头划破了腿,流了好多血,他也不和我说,若不是我发现他走路一瘸一拐,逼问了,他估计连我都要瞒过去。”
元州一愣,他没想到景璟竟然为救他受伤了,嘴巴动了动,刚想说些什么,却在视线瞥到对方脑袋低垂,毛绒绒的头发中露出的耳朵时,一时失声。
那双耳朵红的滴血,却玉润可爱,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心跳异动。
元州赶紧撇开眼,半晌,才咳了一下干涩的嗓子,压下心中微微的悸动,别着脸道:“谢谢你!”
院子里的三人陷在奇怪的氛围中,最终以元州的落荒而逃为解围,而校场这边,氛围也异常凝固。
“你这长命锁你哪里来的?”夏娘举着长命锁,眼睛死死地盯着红棉。
红棉瞧着刚刚被她一把夺走的长命锁,心中愕然的同时,也有些生气。
禁军们从赵家村回来后,夏娘以一介女子之身对战凶猛异族的事迹就在候庄私底下流传开了。禁军们对夏娘敬畏不已,但红棉却只有反感。
因为夏娘救的是元州,还是宁愿不要命,也要豁出去单枪匹马去救人。
红棉虽然不知道夏娘对元州是个什么情况,但她如此关心没见过面的元州,甚至为了元州敢拿命去拼,红棉就算再迟钝,也知道这个女人和京城的燕国公府关系匪浅。
红棉对景璟是不喜欢,但她对燕国公府的人是厌恶和仇恨。
因此,自从知道夏娘可能的身份之后,她就再没和她说过一句话,态度生疏冷淡至极。
刚刚王爷叫她把长命锁带回去给王妃,她拿帕子包了之后,一边走,一边往袖袋里揣,谁知一个刚看完诊的百姓因为病情有些严重,心情不太好,同样低着头没看路,然后两个人就撞在了一起,手指一松,长命锁一下子飞出去好远。
红棉顾不得看撞到的是谁,匆匆道了声歉之后,就疾跑十几步,把长命锁捡了起来,又仔细擦过、检查过,发现无事,才松了口气。只是她刚想把长命锁收起来,锁就被人一把夺了去。
这个人就是夏娘。
猫儿正在桌子后磨墨,一看这情况,赶紧跑过来:“红棉姐姐,你没事吧?”
红棉摇了摇头,却冷着脸,没搭理夏娘的话,而是伸手道:“还给我!”
夏娘眉头一皱,猫儿赶紧道:“长命锁是小枢哥哥的,是他刚出生夏叔给他打的,可重要啦。”
说着,便试探性地抓住夏娘的衣摆,轻轻摇了摇,一边打量神色,一边哼唧道:“你还给红棉姐姐好不好?小枢哥哥这个长命锁是好看,但和刀一样,都是不能送人的,你若是想要,等我将来有钱了,我给你打一只!”
歪着脑袋想了想,虽然一脸肉疼,但还是可怜兮兮地道:“包括那把刀,我也给你打一把!”
夏娘冷着的脸有一瞬表情抽搐,最终狠狠地拧了一下猫儿的脸蛋,把长命锁往红棉怀里一扔,也不看她,直接一声不吭地又回到桌子后,诊起脉来。
猫儿不知道怎么,总觉得夏娘好像并没有生气,相反,猫儿甚至觉得她心情有些好,因为她脸上的表情都不那么可怕了。
当然,猫儿也不知道自己的感觉对不对,毕竟夏娘的表情一直冷冷的。
觉得解决了一件大事,猫儿心中有些自豪,他揉了揉酸软的手腕,拐过头来和红棉道:“红棉姐姐,你走吧,我去忙啦!”
……
快中午的时候,夏枢放下地形图,刚问景璟中午想吃什么,夏娘就带着猫儿回来了。
夏枢看了一下日头,意外道:“今日中午怎么回来这么早?”
往常夏娘几乎他们快吃完饭,她才回来,把碗里给她提前晾凉的饭匆匆吃掉,就又起身去校场给那里依然排着队的百姓们诊病。
夏娘做事利落,心肠很好,但为人冷淡,话非常少,且就算是那极少的话,也常常说的不是什么好听话。但今日她早早回来,却是眼神温柔地看着夏枢,好好地打量了一阵,然后笑了一下:“其他人歇着,中午我掌勺做一桌子菜,你过来给我打下手。”
她竟然对我笑了!
夏枢异常惊恐,瞬间捏紧了袖袋里的长命锁。
不会是觊觎了他的刀之后,真如红棉所说,又看上了他的锁吧?
第174章 【VIP】 ……
夏枢一边烧火, 一边胆战心惊地偷瞄夏娘,瞧着夏娘洗菜、切菜、下锅,锅里炒着菜, 手里还在准备着下一个菜, 动作有条不紊、干净利落,没一会儿工夫,六七道素菜就全炒好了。
虽然是简单的素菜, 但味道很香,夏枢想起阿爹做的菜的味道, 禁不住咽了下口水。
他好久没吃阿爹的手艺, 有些想念了。
“在想什么呢?”夏娘瞧他愣愣出神,笑了一下:“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她眉眼凌厉,身材高挑, 想来若是没有脸上的伤疤, 肯定会是个高冷美人儿。只是烧伤到底太重, 整张脸疤痕纠结,面部皮肉坏死, 不笑的时候虽然显得不近人情,但人慑于她的气场,不怎么敢仔细瞧她, 倒也还好,笑起来的时候嘛,虽然眉眼是温和了些, 但脸就有些狰狞、扭曲了, 看起来其实有些恐怖。
夏枢咽了下口水,不由得往后挪了挪屁股,谨慎地捏紧长命锁:“在想阿爹。”
顿了一下, 又道:“我的长命锁是阿爹从小给我带身上的,虽然瞧着普通,实际上它可珍贵了,谁要都不能给。”
夏娘:“……”
“对啊对啊!”猫儿原本趴在门框上探头探脑,一看小枢哥哥提起长命锁,赶紧跑了进来,赞同似的点头,然后一脸“你好无理取闹,真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斜眼瞧着夏娘。
夏娘:“……”
她也不客气,直接伸手捏住猫儿的脸蛋,另一只手也迅猛无比地捏住了夏枢的耳朵,咬牙瞪着两人道:“两个小兔崽子,再敢胡思乱想、胡说八道地编排我,就给你们点颜色看看。”
她一瞪眼,猫儿瞬间老实。
夏枢不想老实,但他最怕疼了,没一会儿就泪眼汪汪,不得不服软:“你先放开我,菜都糊了!”
夏娘冷哼一声:“糊什么糊,你以为能糊弄我不成?”
虽然这么说,但到底松开了夏枢,但手指离开前,还顺势捏了一下夏枢的脸颊,夏枢顿时怨念:“好疼!”
夏娘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掀开锅盖,翻了翻红烧肉,空气中瞬间爆发出一股甜香无比的诱人味道。
猫儿咽了口口水,嘟哝:“好香呀,和夏叔过年时做的肉味道一样,绝对好吃。”
夏娘嗤笑:“没吃就知道是一样了?”
虽然语气不怎样,但还是夹了一块肉出来,吹了吹,递给猫儿:“喏,尝尝熟没熟。”
猫儿眼睛刷地一亮,忙手忙脚乱地接过,一边吁吁吹气,一边往嘴里塞:“好、好吃!”
活像一个几日没吃饭的小猪崽子。
夏娘眼中有了笑意,又用筷子夹了一块出来,示意夏枢起身,给他喂到嘴边:“小崽子是个不知道生熟的,你来尝尝看。”
夏枢早被香气勾出了馋虫,忙一口咬住,一边怕烫地吸气,一边往嘴里塞,眼睛弯成了月牙,吐字不清道:“好好次呀!”
夏娘见他狼吞虎咽的模样,眼神温柔,笑意氤氲,等把煎黄的鲫鱼下锅,才收敛了身上的柔软,一副不经意的模样道:“你那长命锁以后别叫旁人看到了。”
“为啥呀?”猫儿不理解,扒拉在锅边,一边闻着鱼汤鲜味,一边仰头和夏娘叨叨:“我要是有这么一把铃铛特别可爱的长命锁,我天天带出去找朋友玩。”
“你和你小枢哥哥能一样?”夏娘扬眉:“你一个小屁孩,又没有成亲,你小枢哥哥可是成亲了的,从小带在身上的私人玩意儿,能叫旁的臭男人们瞧见?”
猫儿抓了抓脑袋,一时有些茫然,拐头看向小枢哥哥。
夏枢同样抓了抓脑袋,懵逼道:“还有这讲究?”
“自然有讲究,不过不止这一个原因。”夏娘睁着眼睛,一本正经地胡编道:“你这长命锁铃铛都是五毒形状,想来是你阿娘特制为你驱邪保平安的,哪能叫它日日露在外面,沾染秽气。小心妥帖收起来,它才能长长久久地保佑你。”
夏枢茫茫然觉得懂了,但又觉得有些玄乎,不过这是亲生爹娘留给他的唯一东西,他自然慎重,还是重重点了点头:“我晓得了!”
猫儿也跟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还眨巴着眼“嗯嗯”了两声。
夏娘笑了笑,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悠悠道:“你瞧瞧你这什么都不懂,有没有想过找个干娘,时不时的提点你一下?”
夏枢&猫儿:“???”
两人同时瞪大了眼睛。
猫儿小孩子,懂察言观色,但心思却浅,他破口而出:“你不是想要刀和长命锁,你是想要小枢哥哥呀?”
夏娘没有否认,而是认真问夏枢:“你觉得我做你干娘怎么样?”
夏枢愣愣地看着夏娘,心里一时间涌起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他一直想要个阿娘,很想要很想要,不止是阿爹缺少一个妻子,家里缺少一个女性长辈,他想要一个属于他的阿娘,是那种任何人都替代不了,不管他做了什么,甚至是做了错事,会骂他、会打他,但就是不会抛弃他的温暖而又柔软的阿娘。
夏娘……
说实话夏枢非常触动,他除了阿爹以外,再没一个长辈真心实意地喜欢他,夏娘还是第一个喜欢到愿意给他当干娘的,夏枢心中激动又雀跃,开心的不行,但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他怕夏娘生气,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夏娘的脸色,小声嘟哝道:“我想要个温柔一点儿的阿娘。”
夏娘一点儿都不温柔,太可惜了!
可惜的让夏枢忍不住抓心挠肺,心中连连感叹夏娘生不逢时,没遇上他年少对阿娘脾性没要求的时候。
“温柔的?”夏娘瞧着他怂怂的眼神,不知想起了什么,不仅没生气,还禁不住笑出声来,似嘲讽似看笑话:“你怕是没那个命。”
夏枢一听她这么说,顿时不乐意,心中刚刚产生的好感也全然溃散,生气道:“别胡说,我阿娘就很温柔!”
怕夏娘不信,他气哼哼地抬出阿爹:“我阿爹说阿娘是世上最温柔的女人,虽然我不记得阿娘,但阿娘一定是世上最漂亮、最温柔的阿娘,谁说我没那个命,等阿爹找到阿娘,我就有温柔的阿娘了!”
说完,还气的朝夏娘重重地“哼”了一声,扬起下巴斜眼瞧着夏娘,态度硬气的很。
意思是你就算再胡说八道,也得不到我的人和心。
猫儿瞧着两边,既羡慕夏娘愿意做小枢哥哥的干娘,又忍不住为小枢哥哥说话:“小枢哥哥的阿娘真的很温柔,我可以证明。”
夏娘从听到夏枢的那句“我阿爹说阿娘是世上最温柔的女人”,就神色怔怔的,此时听猫儿说可以证明,她才回神,一边打开锅盖搅了搅鱼汤,一边神色好笑道:“你怎么证明?”
“我以后会和小枢哥哥一起给夏叔养老,小枢哥哥阿娘回来,我也要一起养她,我说她温柔,她就温柔!”猫儿非常理直气壮。
“对啊!”夏枢气哼哼道:“我阿娘她不但温柔,她还很漂亮呢。”
“对,她还很……”猫儿立马附和,只是话到一半,他发觉不对劲:“不对啊,小枢哥哥,漂亮这个不一定吧?”
夏枢为他的不上道气恼,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教育他:“你懂什么,阿娘那么温柔,她一定是个大美人儿,我就喜欢美人儿!”
猫儿:“???”
夏娘:“……”
“真是一样的德性!”夏娘又好气又好笑,想起过往,心中却说不出来的酸涩,但下一刻,她就冷了脸,冷哼道:“你说不认我做干娘就不认吗?吃了我喂的肉,你不认也得认!”
夏枢:“???”
他惊呆了,嗖地一下就从灶前跳了起来,怒道:“你这是强买强卖!”
“我就是强买强卖,你能把我怎地?”夏娘挑高了眉,冷笑道:“肉你已经吃进肚子,享受了我的‘温柔’,你自然得给我当干双儿。”
夏枢气的不行,要是面对旁的不讲理的人,他早就一百八十条难听话怼出去了,但夏娘人其实挺好的,就只是想做他的干娘而已……
就挺不好意思的。
他只能气成鹌鹑样,木呆呆地瞪着夏娘。
夏娘被他的模样逗的心底发笑,但面上却依旧强硬:“你不做我的干双儿,我就算从元州给的医书中找到随心解药的药引子,也不管王爷,只给李留一个人解毒。”
夏枢:“!!!”
他顾不得拍手上摸柴摸到的灰,一把抓住夏娘的手,一改刚刚的拒不接受态度,亲切又热情地喊道:“阿娘,我寻了你好久啊,你就是我的亲娘!”
夏娘:“……”
猫儿:“……”
许久之后,在故人坟头灌了一口烈酒,夏娘拿着酒囊,斜依着墓碑,瞧着碧蓝无云的天空,终于悠悠说出了心里话:“你这个双儿,可真是太像你了,喜好颜色又极不靠谱,还有那脸皮,厚度是我平生仅见,叹为观止。”
第175章 【VIP】 …………
夏娘不仅收了夏枢做干双儿, 她还大手一挥,把猫儿也收了。
猫儿对此的反应是,嗷呜一声抱住了夏娘的大腿, 感动的涕泗直流, 恨不得叫夏娘在泪水鼻涕里面洗澡。
然而夏娘接下来两个月的操作叫他哭都哭不出来。
“小枢哥哥,好累哦,手腕都要断啦!”
“小枢哥哥, 呜呜呜眼睛都要瞎啦!”
“小枢哥哥,阿娘好凶哦呜呜呜呜, 屁股好疼!”
“小枢哥哥, 不想学啦,阿娘太坏啦,身体好酸好疼呜呜呜!”
……
夏枢听着猫儿日日在他面前的哭嚎, 半句话都不想说, 不是懒得搭理, 是累的!
累的一点儿话都不想说。
自认了干娘,夏娘就对他俩揭开了真面目, 先前那种冷若冰霜的凶根本就不算事儿,夏娘对他俩开展了惨无人道的酷训。用夏娘的话来说就是两人从小懒散惯了,特别是夏枢, 每日练武时间太少,刀法又不适合,根骨都生锈了。
“你阿爹这刀法大开大合, 刚猛无比, 适合身高体壮、力气巨大的人,若是日训不辍,在战场上自是可以以一敌百。”夏娘道:“你和猫儿都是双儿, 身材单薄,力量不足,用这刚猛刀法和人比试,时间若短,倒也挺能唬人,但时间若长些,你们气力不足,便容易被人寻了破绽,将你们击败。”
她道:“我的刀法适合双儿和女子,重巧力,只要是身姿轻盈灵活的女子和双儿都能学,熟练了,不说怎样克敌,至少和武功高强之人斗起来,也能拖延些时候,不至于力气不足而落败。”
猫儿没见过夏娘动手,夏枢可是瞧见过的,他用阿爹的刀法不过几招就被虎背熊腰的图塔给掀翻了,夏娘身受重伤,却可以凭借灵活的身姿和灵巧的刀法,在重重围攻下,闪躲挪腾,坚持好些时间。
所以对于夏娘的刀法,夏枢是极为感兴趣的。
只是没想到夏娘要求那么严格。
从他六月中旬说想学夏娘的刀法开始到八月中秋,他们建王府、建学堂、建各种宿舍、仓库、接收从晋县甚至外县迁过来的百姓、准备秋收、开始秋收,此间种种事情,夏娘一点儿不叫他插手,全部交给景璟和红棉处理。他则被夏娘提溜着,日日晚睡早起,绑着沙袋扎马步、练刀法,和禁军们对战,和褚源对战,夏娘若是得闲了,也要每日和他战上些时候,一旦发现他哪里有不足,第二日就会严加训练,搞的夏枢苦不堪言,每日浑身酸痛地躺在床上,被褚源按摩的哇哇大哭。当然,哭是不可能真哭的,夏枢只是干打雷不下雨,叫的声音大些,想博取夏娘的同情,叫他少受些苦,然而夏娘铁石心肠,根本不为所动,第二日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只把夏枢练的累成了狗。
猫儿年纪小,夏娘训练他的强度倒是没那么大,但也每日得有半天跟着夏枢一起绑沙袋扎马步、练刀法,另半天则得背诵医书。夏娘跟恨不得叫猫儿一日学会书上全部字似的,没教他练字、写字,直接把基础的千字文教他读过一遍,第二日就让他开始背医书。猫儿是两眼一抹黑,完全懵了,后来还是夏枢这个难兄难弟好心,把夏娘给猫儿安排的任务提前背了,一边扎马步,一边教猫儿背,只把猫儿这个文盲背的是头昏脑涨,晚上夏娘检查时,屁股没少挨巴掌。
俩人吃了两个月的苦,一院子的人迫于夏娘淫威,全当做没看到。为此夏枢晚上没少哼唧着从美人儿身上要补偿。好在美人儿也知道他辛苦,温言软语的,叫夏枢心中好一阵舒坦,这才一直坚持到八月中秋。
中秋这日,阖家团圆,所有人都放了假,夏枢和猫儿才得以休息。两人也不怕嘲笑,前一日晚上商量好了,要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因此早上起床后,发现家里除了褚源,竟没旁人,连腿伤还没好的元州都不在,也没惊讶。
吃过锅里留的饭,两人把锅刷了之后,猫儿出去找朋友玩,夏枢把褚源扶到院子里,才问起其他人来。
“夏娘说今晚要做一顿好的,带景璟和红棉去县城买东西了。”褚源照旧摸着他的棋盘,自娱自乐。
“元州今日能拄拐了,由侯宇陪着出去溜达了。”
“哦。”夏枢趴在他肩膀上,懒懒地应了一声。
这两个月,陆陆续续从晋县迁回来许多百姓,有县城的,也有村里的。县城里有铺子的,见周边住了那么多百姓,就收拾了一下,从晋县进货,重新又把铺子开了起来。村里的,原房屋没倾圮的,就住自己房子里,租田、整地,打算把秋种搞好;房屋塌了、没地方住的,就和灾民们一起,被安王雇着,每日赚些粮食,到时候给他们分一处灾民宿舍住着。
为此,许多有房的百姓,包括候庄百姓都羡慕的不行,还提议要不他们也给免费干活儿,到时候同样分一处砖瓦宿舍。
褚源忙,没空理会这些,夏枢在被夏娘操练,景璟就出面处理了这些事情,他说现阶段家家仓里还没有粮,应专心种田,等哪日家里粮吃不完,想要住好房子,再询问王府有没有类似换房子的活计也不迟。听景璟说以后还有这种活计,有房的百姓们欢喜无比,看看现状连肚子都填不饱,倒也不急于这一时了,只要求王府有活计一定要通知所有人,他们一定会积极、努力地把事情干好,不叫贵人们失望。
对于百姓们的积极和热情,景璟自然笑纳,毕竟安县秋种一结束,可是要修路的,到时候自是愿意干活儿的人越多越好。至于有房的人干多少能换一间砖瓦宿舍,这个就得好好计量一下了。
贵人们会怎么计量,百姓们不知道,但从晋县迁回安县的人络绎不绝,甚至晋县的一些雇农们都蜂拥而至,有不少已经在安县租了田,打算秋收之后就退了晋县租的田,以后都在安县定居。晋县的不少商家在看到安县的情况,想抓住机会,干脆地在安县买了铺子,做起了生意。
因此,自从钱富那匹人迁到安县,安县人是来越多,县城里的铺子也越开越多,八月十五这日,已开有十来家铺子,夏娘他们已经不用去晋县,可以直接在安县县城买东西了。
当然,论物资丰富程度,安县自是要差晋县很远,不过对现阶段的安县百姓来说,已经足够了,毕竟他们要么是别处过来的灾民,要么是过不下去逃走又迁回来的普通百姓,还有些是想逃走但还没逃走的,家里实际上都没什么银钱,也买不了什么好东西,顶多是摸几个铜板或者拿家里的鸡蛋或者田里的菜,换些急需的东西。
不过一切终归都在变好,特别是今年秋季风调雨顺,地里收成还不错,可以想见,秋冬季节粮食进了仓,换了银钱,百姓们日子肯定会比现在好很多,到时候县里的生意也会好起来。
天高云淡、风朗气清,夏枢趴在褚源肩膀上,鼻尖闻着香甜的桂花香味,耳边听着悦耳的鸟鸣虫叫,思绪飘飘然乱飞,眼珠子悠悠然乱转,转着转着目光就转到了美人儿的侧脸上,然后就不动了。
美人儿皮肤真好,又白又细腻,在穿过树叶的稀碎阳光下,白的几乎透亮,光看着就觉得泛着冷香,引人犯罪,夏枢咽了口口水,
他饱暖思□□,眼睛骨碌碌左转转,骨碌碌右转转,见院子里没人,院墙又挺高,直接也不客气,一转头就对着美人儿的脸蛋“吧嗒”亲了一口。
褚源俊脸微红,捏着棋子的手指一顿:“……又想挨收拾了?”
夏枢这才清醒过来,想到他那按摩手法,顿时觉得骨头发疼,嗓子发哑,赶紧嘿嘿笑着离开美人儿的肩膀,搬了椅子在他旁边坐下,捏了捏他的胳膊:“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大嘛。”
褚源想说那你还撩,但寻思着说不过,还是闭了嘴,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就算完事儿。
夫妻两个许久没有这般清闲地待在一起,夏枢坐了一会儿就回屋把褚源的琴取了出来,然后靠着褚源的肩膀,褚源慢慢勾着琴弦,悦耳的琴声在院子里流淌,鼻尖尽是美人身上的冷香,夏枢心里安宁惬意,只觉得这一瞬间可以一直到老。
“要是阿爹也在就好啦!”夏枢享受了一会儿,就想到了阿爹。
自到安县,他便给阿爹写了信,但至今四个月过去,仍未收到阿爹的回信,也不晓得家里怎么样了,阿姐婚事如何,堂弟中没中秀才,阿爹什么时候可以过来看他。
千里之遥,音讯难闻,夏枢只希望家里一切都好,就算是吵了一架、不欢而散的阿姐,夏枢也希望她早日看清二皇子李茂的真面目,找个合心人,婚事顺利,一辈子安宁幸福。
褚源一手勾着琴弦,一手轻抚了下他的头发:“县里的驿站前些时候开了,早上景璟出发的时候,我交代他去驿站看看,他正好也惦记着景政的来信,若是最近有信件过来,他会一并取回来的。”
想了想,又道:“信件走的驿站,速度快些,估摸着就这两日了。”
事实上确实如褚源所说,下午景璟回来的时候,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大喊:“小枢哥哥,你娘家给你来信啦!”
那个时候夏枢正爬在树上祸害桂花,猫儿和褚源拿着布袋子站在树下面,一人怀里抱了一捆桂花枝条——夏枢打算晚上制些桂花饼给大家吃,褚源根本拦不住他的盛情,只能接受并决定参与其中。
夏枢听到有信,惊喜不已,赶紧从树上往下跳,得亏褚源在地上接了他一把,不然他毛手毛脚的样子,准得摔个狗啃地。
不过夏枢已经顾不得这个了,从景璟手中夺过信,便急切地打了开。
阿爹这么些年来走南闯北,识得些字,但字却不怎么会写,夏枢手中的字却工整有形,是他堂弟夏鸿的笔迹。
“堂弟中了秀才。”夏枢一目十行快速扫过信的内容,只是越看脸色越难看,先前的欣喜也全散了去:“阿姐也成婚了,不过……”
他握紧了拳头,眉头皱成了死疙瘩,又无奈又痛心:“对象是李茂。”
褚源眉头微蹙,但很快就伸展开来,问道:“那岳丈呢?”
夏枢抓着盼了几个月的信,本来还在忍着,但褚源一问,他就忍不住了,鼻子酸的差点儿哭出来,吸了吸鼻子,难过道:“阿爹不放心她,所以暂时不会过来看我啦!”
“哎,别难过啦。”景璟见他眼眶通红,赶紧安慰道:“以后有时间他说不定就过来了呢。”
说着,景璟自己都忍不住难过地苦笑了一下:“我阿爹这辈子都不可能过来了呢。”
“啊?”夏枢正伤心呢,听闻他这么说,愣了一下,忙坐直了身体:“为何?”
他还记得景璟说景政做官不能随意离京,但以后景政致仕,也会过来,景璟会给他养老。夏枢还想过,景政实打实的进士及第,才学修养在这小地方无出其右,到时候可以把他聘到学堂当先生。
这才刚隔了四个月,怎地那么快就确定了这辈子不会过来了。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夏枢顾不得自己伤心了,忙问景璟。
他来安县,身边可是有猫儿有褚源,现在还认了个阿娘,景璟可是独身一人,除了他这个朋友,和元州那个暗恋的人,再没熟悉的人。
夏枢万不能叫他独自一人暗暗伤心。
景璟叹了口气,稚嫩的脸蛋上满是无能为力:“我继母盛氏给阿爹生了个儿子。”
夏枢:“……”
许是见他神色太过惊讶,景璟忍不住笑了一下:“算啦,虽然心里空落落的,但其实我早有心理准备。”
说完,他便低下头,遮掩住通红的眼眶,过了一会儿,才又抬起头,拍了拍夏枢的胳膊,垂着眼道:“小枢哥哥,别伤心了,你阿爹既然说了等你阿姐的事情安稳下来就会来看你,他总会说话算话的,不然没必要给你这个承诺。”
“哎。”夏枢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好,想了想,他一伸手把景璟抱进怀里,呼啦了一下脑袋:“要不,你也认夏娘做干娘得了!”
景璟:“……”
旁边的夏娘:“……”
褚源:“……”
夏枢到底没能叫景璟认娘成功,因为夏娘被他喊了一声,才怔怔回神,眼神扫向他,却突然看到他旁边的猫儿怀里抱着一捆桂花枝条,旁边的石桌上另有一捆桂花枝条,然后一撒眼看自己院里的桂花树被祸害了个遍,顿时气的头顶冒烟,拿着笤帚把子,撵着他们俩人就打。
夏枢和猫儿吓的满院逃窜,叽哇哇惨叫,但最终也没能逃开,被夏娘抓到后,好一顿笤帚把子伺候。
“我只是想给阿娘做桂花饼,孝顺阿娘呀!”夏枢捂着屁股,眼泪汪汪地控诉夏娘的恶行:“你不分好人心,我不要对你好啦。”
猫儿没敢这么说,但也气哼哼的:“我们只是想献孝心,太让人伤心啦!”
褚源试图说情:“他们也是好意……”
夏娘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参与了!”
褚源赶紧老实闭了嘴。
夏娘冷笑着用笤帚把子指着门口:“给我老实站这儿思过,再敢嘴硬一句,晚饭不要吃了。”
说完,便扔了笤帚把子,搬着买的东西,招呼景璟把他们折的桂花枝条全抱到厨房去。
景璟给了站在门口当门神的三人一个同情的眼神,啥也不敢说,赶紧小步跟上夏娘,进了厨房。
“真是无法无天了,桂花树那么高,没个梯子,直接向下蹦,扭到脚、摔伤了怎么办?”夏娘气的胸口疼,一边利落地摘桂花,一边和景璟道:“你可不要跟小枢那个皮猴子一样上蹿下跳,这附近可没什么好大夫,治不好留下后遗症就麻烦了。”
景璟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夏娘在教训小枢哥哥什么。
他想说你不就是非常好的大夫吗,但思考到这话有些不太合适,就没开口,点了点头:“好的,我记下了。”
傍晚元州回来后,本来阴沉沉的脸,在看到门前矗立着三个门神,特别是褚源这个门神后,直接笑岔劈了,指着褚源,笑的捂着肚子,眼泪都出来了。
夏枢脸黑黑的:“差不多得了,嘴巴张那么大,你不怕苍蝇飞进去啊!”
元州:“……”
太久没有被小弟怼过,元州都有些忘了。他咳了一声,忍着笑意凑上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犯事儿了?你们在这儿站了多久,还要站多久啊!”
猫儿谨记小枢哥哥告诉过他这个人是个坏人,见这人笑的如此得意,不客气道:“你管我们!”
元州下午溜达了一下午,腿有些累,也不站着了,一瘸一拐地搬了把椅子,在猫儿面前,也就是三人中间坐下,翘着二郎腿,扫了一圈三人,得意道:“好累哦!”
三人:“……”
站了半下午,确实是好累。
夏枢怒瞪着他:“不要坐我们面前。”
“对啊!”猫儿也道:“不要坐我们面前。”
元州挑了挑眉:“我就坐!”
夏枢觉得他幼稚,但想到他回来的时候,脸阴沉沉的,便问:“谁惹你了还是怎地,你在我们身上出气?”
他不提还好,一提元州就火冒三丈,椅子也不坐了,站起来就指着褚源怒道:“不是他还有谁!”
夏枢:“……”
真是,又来了!
夏枢无语了都:“褚源怎么你了,他日日忙的不着家,全在处理汤余的背后之事,你……”
“他练私兵!”元州咬着牙压低声音,怒急而笑:“你知不知道他这样是要把你送上断头台的啊!”
他还道为何褚源没有趁他生病,借机吃下两千禁军,原来人家野心大着呢,盯上私兵了!
元州生病几个月没出院子,今日出去转了一圈,才从禁军下属们的嘴里挖到了候庄青壮,甚至女人和双儿农闲时间,都在早起训练的消息……元州直接被搞蒙了!
他万没想到褚源不抢禁军了,却来了个更狠的。
“他们不是私兵,陵墓被盗,皆因他们战力不足,本领低下,所以本王就允了他们农闲时间训练的请求,让他们好好训练,尽心尽力守护皇陵。”褚源耳朵敏锐,将元州的话都听了去,他道:“不止是他们这些守陵人,还有各个村子,只要有意愿参与训练的青壮,本王皆准许他们农闲时间聚集,日日操练。”
元州不料他竟然坦然承认了,怒道:“你说不是私兵就不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害死多少人,不止是小枢,还有景璟、还有无数百姓……”
“本王一没有给他们发军饷,二没有提供粮草,他们不过是自愿要提高些本领,想在下一次危难面前保护家小。”褚源冷声道:“安县周围土匪一日不除,他们一日不可能得到安宁。倘若某一日土匪下山,你难道要他们指望那些没有战斗意志、没有保护百姓信念、很大可能会领头逃跑的禁军们吗?”
元州愤然的情绪一下子被噎到了嗓口眼,吞吞不下去,吐吐不出来。
……
晚饭很丰盛,四荤四素两个汤,做了满满一大桌子。
夏娘手艺非常好,猫儿和夏枢站了一下午,早站的肚子空空,因此吃的时候丝毫不顾形象,狼吞虎咽,跟抢饭似的。
往常夏娘可能要训斥他们,但今日或许是过节,或许是觉得下午已经惩罚过了,她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一顿饭大家吃的都很满意,心情慢慢就放松了下来。等众人吃完收拾了桌子,夏娘便在院中桂花树下的石桌上摆上桂花饼,然后拿出今日买的菊花酒,亲自给在场的几个年轻人各倒了一杯。
清风朗月,桂花飘香,夏娘在漫漫月辉中举杯:“今天大家能聚在一起,是我这辈子都不敢想的,所以,今天这个中秋节也是我这十几年来最高兴的一天。”
夏娘从来不说感性话,她此时一开口,大家都有点不适应,但更多的是开心,觉得和这个脾气不太好的长辈总算有些共鸣了。
连红棉都举起了酒杯,和她碰了一下,祝福这个长辈节日快乐。
夏娘认真地仔细打量这些后辈,和每人都认真碰过杯之后,才带着笑意,将杯中的酒一饮而下。
她道:“你们都是很好的孩子,要好好的,相互多包容,要扶持着一起走下去。”
夏枢本就是个一杯就倒的,菊花酒清凉甜美,他喝下一杯后,觉得味道挺好,就顺手把猫儿跟前应景的那杯也一口闷了下去,然后两杯下去,等夏娘说完话,他就酒意上头,忘乎所以了,直接晕头晕脑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凶凶地瞪着元州,大舌头道:“阿娘所的次,逗挺阿娘的,晓得不!”
元州:“……”
夏娘:“……”
褚源:“……”
景璟&红棉:“……”
猫儿:“???”
夏娘本不想训他,但瞧他这酒量,也忍不住哭笑不得,一把将他拉坐下,气恼地捏了捏他的耳朵:“怎地这么不顶用。”
夏枢疼的嗷了一声,一把抱住夏娘的胳膊,不让她动自己的耳朵,脑袋还朝夏娘怀里钻,撒娇着哼唧:“疼!”
“就会撒娇!”夏娘手点了一下他的脑袋,忍不住笑骂:“也不知是随了谁的狗性子。”
众人瞧着她对夏枢前所未有的亲昵行为,都不由得心中惊讶,猫儿则张大了嘴巴,羡慕的不行。
夏娘一拐头瞧见了他的神色,便朝他招了招手,猫儿赶紧爬下石凳,挤到夏娘和元州中间,夏娘同样伸手将他抱进了怀里。
夏娘脾气虽然有些坏,但怀里却软软的暖暖的,猫儿顿时鼻头发酸,感动的想哭。
夏娘抱着新得的两个双儿,心里软软的,觉得人生这样已经够了。
其他人瞧着他们三人的场景,羡慕的同时,也觉得有趣。想想未来的人生,今晚确实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
于是一边看着醉鬼夏枢的笑话,一边相互聊着天,直到月上中天,盘子里的桂花饼吃尽,众人才淡了兴致,起身洗漱,打算好好睡一觉。
院子彻底安静下来时,已经三更了。
夏娘正在整理东西,却听到门吱呀一声,随后便是轻重不一的脚步声。虽然那人努力放轻脚步,但腿脚不便,叫他再努力,也不可能做到动静全无。
“你要走了吗?”夏娘的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第176章 【VIP】 …………
“一些事情还需要办。”夏娘看了一眼来人, 并不意外,随手指了指角落的椅子:“坐吧。”便拐过头,继续收拾东西了。
看着灯光下她单薄的身形, 元州眼眶有些红, 嘴巴张了张,艰难地开口问道:“这么些年,你……”
“我很好。”夏娘没有抬头, 她从柜子里掏出几张银票,利落地塞进包裹里, 把挂在墙上的刀取下来, 检查了一下,便也同样塞进了包裹里。
“你阿爹、大哥还好吗?”夏娘低着头将捆好的包裹放在枕头边,然后拍了拍袖子上沾到的浮灰, 这才转过身来, 面对着元州。
“还、还好。”元州想了想, 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夏娘:“这是阿爹和大哥的来信, 今日刚到的……你要看一看吗?”
夏娘没有去接,她摇了摇头,神色淡淡的:“好就可以了。”
元州看她这模样, 顿了一下,只好讪讪地收回了信。
他想,若是真的惦念家里人, 夏娘早就回到燕国公府了。她隐姓埋名二十多年, 生活在偏僻的小乡村,燕国公府谁都不知道她还活着,想来她是不想深入了解过往之人现在的生活的。
那日他深陷地牢, 夏娘拼着九死一生过去救他,他还以为夏娘想认他,但后来回到候庄,却发现夏娘并没有那个意思。日常除了给他诊病治病,夏娘从不多说一句话,元州每次想开口说些什么,都被夏娘冷淡处理……他本也不抱希望了,但夏娘却认了小弟做干双儿。
元州想,夏娘对故人还是有深入交往的想法的,可能只是因为和燕国公府昔年存在龃龉,暂时接受不了他们这些长在燕国公府的,原本他也没想再试探着接近夏娘,但今晚上夏娘言笑晏晏,他心里突突跳,总觉得夏娘态度不对劲,过来一看,她果不其然是要走了。
“你若不喜我待在这里,我可以离开。”元州有些难受:“你不用这样……”
夏娘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既惊讶又有些失笑:“不是因为你。”
想了想,她搬了把椅子,在元州对面坐下,一副愿意长谈的模样。
元州虽然欣喜她态度有所改变,但看她神色以及听她话中意味,就知道她还是要走,忍不住道:“那你能不能不走……”
夏娘看着他,半晌,摇了摇头,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似感慨似惘然:“我最后一次见你,你才六七岁模样,没想到一转眼就二十多年过去了,你也长得这般高大了。”
云焱若是还活着,想必会非常骄傲有这么一个俊朗的儿子。
夏娘想到故人,难免有些感性,态度也温和了不少。
元州却是一愣,惊讶道:“东宫大火后,你回过燕国公府?”
兴隆三十二年东宫大火,太子妃褚熙及其女官、宫女、侍卫全员葬身火海。元州那个时候才两三岁,他自是不记得元月这个做东宫女官的堂姑姑。他是来封地之前,才被阿爹告知,当年葬身火海的堂姑姑可能还活着。他后来又打听了一下,知道这个堂姑姑“死前”和他阿爹闹了矛盾,不欢而散,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猜到可能是对他阿爹不满,所以堂姑姑就算从东宫大火里逃生出来,也没通知燕国公府一众人,也没再回燕国公府。
只是没想到,堂姑姑竟然回过燕国公府?
元州算了一下时间,眼睛微微睁大:“我阿娘……”
“你阿娘临死前,我见过她最后一面。”几十年过去了,想起当日情景,夏娘冷硬无比的心还是忍不住产生触动,她避开元州目光,站起身来,走向窗前,抬头看向天空明月,才道:“那晚是大年初一,你二叔元英和褚三战死北地的消息还未传至京城,我连夜赶到京城,想最后一次给燕国公府提个醒,谁知进了燕国公府,瞧过你们兄弟俩后,到你阿娘处,却发现她刚生产过,产房外一片混乱。”
那夜燕国公被皇上叫进宫里,君臣两个待在御书房里,一个坐立难安,一个欣喜若狂,都在等着下人来报燕国公夫人生产的消息。
“燕国公府那晚被禁军重重包围,你如何进得燕国公府?”元州那个时候六七岁,他大哥八/九岁,对当时的紧张气氛记忆犹新。因为除夕夜阿娘突然发动,他们兄弟俩就没守岁,一直守在阿娘的小院外,后来天太冷,夜也深了,他们却还是紧张的睡不着,丫鬟们就给他们兄弟俩喂了些安神的东西,还告诉他们第二日起来就能看到小弟和阿娘了,他们才乖乖地去睡了。
他提出异议,只是疑惑,不是怀疑夏娘。
其实他至今都没明白他小弟是怎么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被人偷走的,问他阿爹,他阿爹却是一副不想提起的模样,他一直以为是阿爹不愿回想伤心事,毕竟阿娘生产、小弟失踪的时候,阿爹都不在身边,但听夏娘这么一说,他怀疑有什么事情是他年少忽略过去了。
“那些禁军都被下了短时间会昏迷过去的药。”夏娘道。
“下药?”元州皱眉:“谁敢在阿娘……”
他话说一半,就突然说不下去了。
瞪着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阿娘?”半晌,他才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
“对,药是你阿娘下的。”夏娘肯定了他的猜测。
元州难以接受:“……为什么?”
夏娘却收了温情,倚着窗子,转过头来,朝他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那得问问你阿爹啊!”
元州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但夏娘却没有让他开口的意思,转头看向窗外,神情冷漠地道:“你阿娘生产前找了人,想让他们把孩子偷偷运出京城,送到一个没人知晓的地方。”
只是连赵云焱都没想到,想抢她孩子的又何止永康帝,还有正和北地将士们决战的异族人。
夏娘道:“异族在北地决战前制定了两个策略,一个是策反北地某些将领,一个是派人南下,抢走燕国公府的新生孩子,用来威胁你二叔,挑拨他和褚三的关系,若是不成,则将你小弟作为天赐异宝,逼李倓割地赔款。”
夏娘神情极为讽刺。
元州知道她说的李倓是永康帝,心中觉得无比荒谬,但却知道这可能都是真的。
“那淮阳侯府……”元州听夏娘没提到姓褚的,就提醒道:“褚琼当时是不是也安排了人来抢小弟?”
“没有啊!”夏娘意外他怎么会这么问,她道:“你阿娘生下孩子后,本来是等着先前安排的人来取,但那些人没在商量好的时间出现,异族人却突然闯入产房,抢走了孩子。”
赵云焱本就身中剧毒,身子虚弱,难产生下孩子后,若是好生休养,说不得还能吊回一条命,但异族人来抢孩子,她是怎么也要护着自己的孩子。然而她一个产妇,本就有些大出血症状,一番对战后,人是彻底不行了。
夏娘赶到的时候,产房里外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赵云焱躺倒在血泊中,只说出最后一句话,就咽了气。
夏娘想想当时的场景,就觉得一切都好讽刺。
她没有等那个还在皇宫的大堂哥,也没有再回头去看两个堂侄,眼里噙着泪,骑着马就朝北追去。
“他们早有准备,所以撤退的速度非常快。”夏娘快马加鞭一路赶到京城,尚未休息片刻,就又掉头去追异族人,人困马乏之下,很快就把异族人给追丢了。
她已经做好了单枪匹马闯异族大营的准备,谁知道在云河边上,褚琼的亲随褚柏拦住了异族人的脚步。
“褚柏本是要回京处理一些褚三生前交代的事,但路经云河边的客栈时,听到隔壁房间几个腔调怪异的人在商量怎么处理燕国公府的孩子,他发觉不对,悄悄跟在后面,才发觉是几个异族。”夏娘道。
可惜她赶到的时候,褚柏已经不行了,告诉了她孩子在哪艘船上,就去了。
元州神色怔怔地看着她:“所以他断了的那只手抓着小弟的襁褓,不是在抢小弟,是在护着小弟,是吗?”
夏娘这才明白过来他刚刚为何会问褚琼有没有安排人抢孩子,顿时脸色难看,气的破口大骂:“你的脑子是被狗吃了吗?”
元州被骂的如此难听,脸色也非常不好看:“褚琼勾结异族,杀害二叔,我就怀……”
“你怎么不说是你二叔勾结异族,杀害褚琼呢!”夏娘厉声打断了他。
元州瞠目,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怎么能……”
“我怎么不能?”夏娘气的脸色铁青,怒道:“你当场看到了,还是亲耳听他们说了,你就敢如此给一个赤胆忠魂的英烈冠上叛国的名头?”
元州咬牙:“二叔绝不可能,褚家早有扶持褚源的念头,所以……”
“所以就必须是褚琼吗?”夏娘再一次气急打断了他的话。
她看着元州,眼神讽刺:“看来我在你们燕国公府众人的眼中,怕是跟叛国贼无异了……”
“我没有……你什么意思……”元州懵了。
夏娘冷笑一声:“什么意思?你问问你阿爹,当年是谁第一个提出要扶持褚源登位的。”
元州:“!!!”
“……是你?”半晌,元州才说出一句话,声音抖的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看着眼前这个眉眼冷厉的女人,觉得一切都难以置信。
“是我。”夏娘嗤笑道:“是不是现在又觉得你家双儿是我抢了,送给异族的?”
“我怎么会那么想……”元州被她冷漠、鄙夷的眼神看的心里极度难受,他连忙道:“你追小弟追了一路,又尽心尽力地给他找了个好人家,他才得以平平安安长大,出现在我们一家面前,你现在又收他为干双儿,显然是极喜欢他……”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夏娘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话,神色有些莫名:“小枢不是你家双儿啊!”
元州:“…………………………”
他脑中一片空白,耳朵也嗡嗡响,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夏娘眼神跟看傻子似的,少有的耐心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小枢不是你家双儿啊!”
元州:“!!!”
第177章 【VIP】 …………
夏娘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 跟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的,声音里的嘲笑都掩不住:“你在想什么呢,小枢怎么可能是你家双儿?”
元州犹是不愿相信:“不可能, 他明明那么像阿娘……”
“你是不是在骗我?”他瞪着夏娘, 突然他想到一种可能,神情一下子变得急切起来,疾走到夏娘身前:“你是不是恨燕国公府, 所以才故意说……”
“是啊!”夏娘冷冷地截断了他的话:“我是恨燕国公府!”
不待元州情绪缓和,她就接着冷声道:“所以若是我找到燕国公府的双儿, 别说不叫你们相认了, 我连面都不会叫你们见,会直接把他送到深山大川,叫你们一辈子找不到他在哪儿。”
元州听出了关键, 一下子愣住了:“你没找到小弟?”
夏娘从窗台又走回床尾, 双手抱胸, 在椅子上坐下来,嗤笑了一声:“你当那些异族人是好杀的吗?”
元州突然想起先前的事, 神色怔怔地看着她:“两个月前那些异族找你寻仇,可是因为这?”
还有十几年过去了,异族人至今惦记的“异宝”……元州就算再迟钝, 也反应过来夏娘这十几年来,因为小弟,过得是什么日子。
那一日图塔突然认出夏娘这个仇人, 张牙舞爪地攻击夏娘, 夏娘却连惊讶都没有,还知道异族人至今在求李朝“异宝”,显然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类寻仇以及寻“异宝”的行为, 图塔他们这一批人也不是第一批寻仇或者寻异宝的异族人,以前夏娘可能是躲过去了,也可能是把人给悄悄地杀了,但无论如何假定,有一点必是肯定的,夏娘这十几年来必是在时刻警惕,怕是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元州想到侯村长介绍夏娘说她是死了丈夫,才独自一人寡居于候庄。现在看来,她怕是连婚都没有成过,怕被人发现行踪,才在气候不好、不易走动的季节,蜗居此处,暂时安歇些时候。
“对不起!”元州想清楚之后,非常愧疚,眼眶通红地道歉:“我不该那样冤枉你!”
夏娘微怔了一下,嗤笑一声:“你倒是比你阿爹强些,知道认错。”
虽然说话不好听,但语气到底缓和了些。
她看着地面道:“你也不用道歉,我说的是实话,若是真的找到你小弟,我会按照你阿娘的遗愿,把他送到你外公那里。但是你也知道,你外公行踪缥缈,谁都不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是否还活着,我能做的也只是把你小弟送入深山,给他找一个好人家,叫他在有生之年都足不出山,谁都别想找到他。”
“只是……”她轻叹了一口气:“当年我杀了五个异族人之后,还活着的那个为逃命,就把你小弟的摇篮扔进了水里。我水性一般,加上大战之后力竭,跳入河中没多久,就晕了过去。再醒来,已在千里之外的北原郡。”
元州一惊:“小弟呢?他没有被一同救起吗?”
夏娘摇了摇头:“那地方河流分支,水流湍急,我被冲进流向北原郡那支,路上被过往的行商救起。你小弟则进了朝东北方向那支,进的是镇北郡。”
“后来我沿途打听,但因你二叔和褚三战死,镇北郡那段时间正被异族肆虐,到处都是流民,河道中也遍布饿死的幼童尸身,人心惶惶,没谁对一个河流中的摇篮有印象。”
元州听到此处,心中却突然升起一丝希望:“你没寻到,那小枢也不是他养父的亲生孩子,有没有可能是小枢养父路过,救了小弟?”
夏娘的眼神非常同情:“我原是也抱着他被人救了的想法,后续又多方打听,寻了他许多年。永康七年的时候,北地发生饥/荒,许多北地人辗转逃往东原郡,我也去了那里,然后就在那里见到了你小弟。”
“不过……”夏娘声音低沉道:“他已经去了,饿死的,瘦瘦小小的,看着比刚出生时也没长大多少,被后来的家人用小时候的襁褓包了起来,埋在地下,只是尸身却被野狗挖了出来,被我路过瞧见了襁褓碎片,才发觉他的身份。”
“我把野狗赶走,又重新找个地方把他埋了。之后辗转找到他后来的家人,他那家有一双姐弟,迁徙的时候也后他一步饿死了,阿娘和阿爹倒是还活着,只是两个人都疯疯癫癫的,一个挑着扁担,一个一瘸一拐地跟在身后,每日傻笑着不停地哼着摇篮曲,自言自语的,不知道在念叨着些什么,一问他们孩子的问题,他们就哭,什么话也打听不出来。后来我把他们安置在北原郡一个村子里,请了婆子帮忙看着,只是有一日我出门办事,回到家之后,却发现婆子看管不力,他们点了火把自己连同房子一起烧了。”
夏娘轻叹一口气:“本来想把你小弟的事情写信告知你阿爹,但考虑到他的为人,我怕他为表忠心把你小弟的骨灰给埋进皇家陵墓里,给李倓那狗东西做陪葬品,那样的话,你阿娘就算是死了,怕也得晚上托梦来骂我。我就压下此事,把你小弟和他后来的家人们合葬在一起了。”
她说的如此详细,元州就算不想相信也得相信。
他愣愣出神了好久,鼻头发酸,眼睛发涩地问道:“那我小弟他一家人埋在哪里?”
……
元州离开后,夏娘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拎起包裹。
只是不待她吹熄油灯,她的门便被不轻不重地敲三下。
夏娘转过身,看着阴影中慢慢摸索着走近的褚源,轻叹一声,将包裹重新放回床上,上前把褚源扶进了屋,在元州刚刚的椅子上坐下。
褚源全程没挣扎,夏娘松开他之后,他才一撩衣摆,在夏娘面前跪下,轻轻叩了个头:“姑姑!”
夏娘没有闪避,等他结结实实行完礼之后,才起身把他扶了起来,两个人重新在椅子上坐定。
“小枢睡了吗?”夏娘闲话家常一般开了口。
“睡了。”褚源也态度自然地回答,仿佛面对的是一个熟悉又亲近的长辈,脸上甚至带了笑意:“他酒量一向一般,姑姑见笑了,还望莫怪。”
夏娘失笑:“瞧你这霸道性子,倒和你阿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喜欢一个人,表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却恨不得在他身上打上烙印,到哪里都显示你的主权。小枢明明是我的干双儿,轮得到你说让我莫见笑、莫怪罪?”
褚源笑了笑,不说话。
夏娘见他水泼不进,也不揪着,打趣过后就揭开这个话题,说道:“云焱的医书我都翻看过了,你和李留中的随心之毒虽然不同,但也只是解药所用主药和辅药的剂量不同,药引子都是一样的。”
褚源倒是没有意外。
随心之毒的解药若想配出来,难点就是药引子。燕国公夫人家学渊源,天赋绝伦,刚一出娘胎就在接触各类各样的药材,稍微大些,就会利用药性,制一些稀奇古怪的药物。她制这些东西,纯粹是好玩,有兴趣的就把配套解药练出来,没兴趣的就扔在一边不管了。幸运的是,随心之毒她练了解药,并认真记录了下来,不幸的是,她用的药材多是取自游历经过的深山,她不知姓名就会胡乱起名,除了她的师父,也就是她阿爹,谁都不清楚那些陌生的药名是个什么药材。
褚源上一世,宋大夫已经尝试着用现有药材为他配出了解药,只是解药缺少关键一味药材,毒性极大,褚源服用后眼睛倒是有好转,慢慢能感受到光线,但身体却不行了,最终三十岁左右就去了。
这一世褚源与夏枢成婚,心中有所牵念,再加上那解药后遗症太大,他没有再执着于解毒,而是打算尽力寻找解药药方上的药引子,别的走一步是一步。
年初的时候手下人得到消息,说在西平郡西边的山上有村民见过疑似药引子的药材,宋大夫就过去守着了,至今那药材还在生长周期中,估计来年才能确定是否可以用药以及用药之后是否有效。
来到封地,发现李留同样中了随心,褚源原以为是永康帝给的解药,才让李留没有同样变成盲人,但认出夏娘身份之后,褚源就知道先前的猜测可能错了。
现在夏娘提起李留,褚源也没有拐弯抹角,问道:“姑姑先前是如何为李留解毒的?我看他的症状要轻的多。”
夏娘倒是没有隐瞒,她道:“他年纪和你差不多大,但四五岁时就中了毒。我来时,他已经七八岁,没医没药的,日日跟个陶瓷娃娃似的,脆弱的紧,动不动就发病。我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用云焱给的内服祛疤药,混合了一些药材,给他服下,他的情况才稍微好了些,没有那么频繁发病。”
赵云焱最爱美人儿,热衷让人变得更美,所以许多药都是调理妇人或双儿身体的,让人用过会皮肤变好、容光焕发。夏娘虽然不懂她某些奇葩的制药思路,但知道她的爱好,就用她为自己准备的内服祛疤药试了试,还别说,确实有点用。
只是内服祛疤药有限且主人已经去世,夏娘分辨了许久,都未能完全分辨出来用的是哪些药材。知道褚源被李倓下了同样的毒之后,她就根据故友昔年提起的经历,一遍遍沿着故友的脚步,想要把药材分辨清楚,全部凑齐,看看哪个是遏制李留体内毒性的关键药材。
不过她到底差故友太多,这段时间读过故友医书,才晓得先前走了许多弯路。
她道:“看制药记录,随心应该是她尚在闺中时所制,解药药方也是那时就研究透的,如果我没猜错,她是想用随心的毒性激发人体内的毒素,再用解药以毒攻毒。”
褚源从知道夏娘用内服祛疤药给李留治病就有些呆愣,此时听到夏娘的话,他觉得人都有些不好了:“你觉得随心和它的解药是用来给人祛疤或者说是美容的?”
夏娘虽然不想在晚辈面前透漏赵云焱的“不学无术”,但随心之毒确实有些奇葩,而且造成的后果也很严重,就道:“所以你没事别乱吃药,待得按照她的法子制成解药后,你再行解毒。”
夏娘想想就觉得讽刺,日常最是无拘无束、想法大多天马行空、喜好最爱人间美色的赵云焱,生前几乎不沾世间污浊,死了之后,奇思妙想却被人拿去害人,不知道她泉下有知,会不会气的想掀棺材板。
想到故人,夏娘就想到夏枢,看着褚源,眼神警告道:“你和小枢要好好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负他,知道吗?”
褚源虽然看不到她的眼神,但语气还是能听出来的,连忙道:“我必不会负他。”
想了想,他到底是把内心的疑问说了出来:“小枢他……可是燕国公府的……”
“你既然说不会负他,是与不是又有何区别?”夏娘打断了他的话,神色有些严厉。
褚源一愣。
随后摇了摇头:“姑姑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缓声解释道:“自元州认识小枢之后,待小枢的态度就颇为奇怪,先前小枢待元州一直不假辞色,但自元州把燕国公府丢失一个双儿的事情告诉小枢并诉苦之后,小枢待元州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可能小枢自己没发现,但我发觉只要元州和我单独相处,他便有些紧张……我不是怀疑小枢移情别恋,小枢最爱美人儿,我倒不担心他会瞧上旁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褚源尴尬的脸都红了,夏娘也是嘴角一抽,不过两人都是情绪稳定之人,褚源没有停顿,继续道:“我怀疑小枢可能以为自己就是燕国公府丢失的那个双儿,但他又不敢对我坦诚……”
“我自是不在意他是与不是,对我来说,他只是夏枢,是我明媒正娶唯一的妻子。但对他来说,是的话,我可能就是他的仇人,不是的话,他就是孤儿,所以我想帮他确认一下,把我们之间这可能存在的隔阂给消除掉。”
“你不用帮他确认了。”夏娘神情淡淡地道:“元州会帮他确认的。”
褚源一怔。
“你只要记得今日的话,其他都不重要。”夏娘神色严肃。
褚源看她似乎不打算说,只好道:“好……我记下了。”
顿了一下,褚源嘴唇动了动,还是问起今晚上的另一个来意:“当年,我舅舅的女儿……”
“她被我救出火海,带出京城,现在已平安长大,与人成婚。”夏娘似乎知道他的来意,态度非常果断:“但是你若想我问她现在居于何处,身份如何,不必问了,我不会告诉你。”
褚源神情不解:“为何?”
夏娘没回答他,而是问他:“你可知当年你娘是如何安排你舅舅女儿的?”
这个褚源自是不知。
夏娘也没想听他回答,就神情冷漠地道:“她被大火吞噬前,嘱托我把你舅舅的女儿交到你舅舅手里……”
夏娘眼眶有些红,稍微侧了侧脸。
她本该听从褚熙安排,把淮阳侯府的孩子还了,带着褚熙的孩子去逃命,但站在淮阳侯府街角,看着淮阳候府夫妇俩满面情深意浓地携着手,那个时候正是九月十五,天空月辉漫撒,就如今晚一般明亮,但褚熙刚葬身火海半个月,她的二哥、二嫂就不但没有伤痛之意,还满面欢喜地讨论着要去庆贺王长安升职之喜。
夏娘可以不恨间接刽子手王夫人,不恨见死不救的淮阳侯府,但她对王长安恨之入骨。
因为正是这么个人,害死了褚熙和她的丈夫,他们才出生一个月的儿子连娘一面都没见到,就彻底失去了阿娘,从此之后就要跟着她这个面目全非、身份不明的姑姑浪迹天涯,过着九死一生的生活。
夏娘想想自己那温柔的什么都为别人考虑的好友,又想想还了孩子后,褚源的身份被王夫人发现,捅给王长安后,褚源可能要面临的追杀,她直接抱着淮阳侯府的孩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京城,想要把淮阳侯府和皇室更换血脉的事彻底埋葬。
她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褚源会就此在淮阳侯府安稳地活下去,可怎么也没想到王夫人竟察觉到了褚源身份的不对,对他百般冷待,最后恨的竟是想亲自下手除掉他。
夏娘自认心硬,但对待淮阳侯府的孩子,她愿意给出最好的照顾,来弥补自己让孩子不能待在爹娘身边的自私行为,甚至在不得已离开、把孩子交给养父照顾的时候,还把褚熙预感到大难将至、提前给褚源准备的全部财产都给了淮阳侯府的孩子,希望她可以在养父的照顾下做一个富贵闲人,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兜兜转转,她竟然嫁给了褚源的敌人。
夏娘转过脸看着褚源,此时她的情绪已经整理好,神情冷硬道:“我没有按你娘的安排行事,你就知道我的个人选择。”
顿了一下,又道:“哪一日你彻底平安了,我也还活着,你再来问吧。”
说完便侧着脸,站起身:“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
第178章 【VIP】 …………
褚源却没有走, 他问道:“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夏娘默然。
半晌,见褚源神情关切,态度坚决, 似乎没问清楚打定主意不会离开, 夏娘才不得不开口道:“我带她离开京城后,就给她找了个养父,一起生活了几年……”
“后来呢, 为何分开了?”褚源顿了一下,问道:“是姑父待你不好吗?”
“不是……”夏娘摇了摇头, 她垂眼掩下眼中湿意, 才深吸一口气,说道:“他很好,性格豪爽, 脾气温和, 心地宽容善良, 我告诉他你舅舅的女儿是我和前夫所生的孩子,他就待孩子犹如己出。只是……”
她顿了一下, 待胸中翻腾的情绪缓和下来,才看着褚源道:“之后发生了一些事,我不宜再回北地连累他, 也不宜再带着孩子到处奔波,就写信把你阿娘给你准备的积蓄告知他,托他把孩子好好养大。他虽出身平凡, 但秉性却比世家出身的男人更加磊落重情, 把孩子交给他比交给任何人都可靠。”
褚源没吭声,听着夏娘继续道:“前些时候,那孩子已经嫁了人, 虽对象有些出乎意料,但她若是脾性稍硬些,心性和小枢一般通透,日子应该也不会差了去。”
褚源眉头微蹙:“她嫁入了高门?”
怕夏娘赶他走,褚源紧接着问道:“那姑父呢?这些年他是否已有了新家室?若是没有的话,我可以安排人把他接过来。”
褚源认真道:“姑姑和姑父为我付出良多,现在我既已有了封地,自当尽力让你们团聚,在你们膝下为你们尽孝养老。外面危险重重,姑姑万不能再出去奔波劳碌。若是姑姑有未完成的心愿,可尽数告知于我,我来接手完成。”
“你说的对!”夏娘应和了一声,却没有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而是笑了一下:“你们已经长大,我们这些老骨头是该把事情交到你们手上,安心养老了。”
“不过……”她话语一转,说道:“马上就要丑时了,你确定要我今日晚上不睡觉把过往一切跟你说扒拉清楚吗?”
褚源迟疑。
长辈多次提醒他离开,他还待着不动,其实非常失礼。
但是他总觉得夏娘晚上的态度异常,包括现在,都有些不对……
他想了想,还是没动:“元州先前来过……”
“是啊!”夏娘睁着眼睛胡说八道:“那小子年纪大了,看你和小枢琴瑟和谐,就羡慕的睡不着觉,大晚上不让人睡觉,非要我帮他物色漂亮媳妇,扰的我烦的不行,把他给赶走了。”
褚源瞬间尴尬不已:“我只是担心姑姑要悄无声息地离开……”
夏娘扫了一眼干干净净的床铺和手边的包裹,脸却板着,一本正经道:“你担心个什么,虽说先前总是记挂着你这边,但我到底是燕国公府出身,元州是云焱的孩子,又是我的侄子,他既然都把婚事交到我手上,我还能置之不理、抛身离开不成?”
褚源仍是有些怀疑,夏娘却道:“其实他今晚来问我之前,我就有给他考虑过人选,我瞧你那尚仪挺不错的,不知家里可有给他定亲?”
褚源没想到夏娘竟然提起景璟,他摇了摇头:“景璟不成。”
“为何?”夏娘意外。
她虽然只是随意找的借口,但景璟她确实是看上了,和夏枢关系好,性格也很好,而且她发现景璟似乎对元州有些情义,不然在夏枢提出要她收景璟为干双儿的时候,她当场就答应了。
毕竟都是些没有阿娘的孩子,若是她能给些慰藉,她自是不会吝啬。
想了想,她道:“世家大族虽有不娶双儿为正妻的陋规,但自你大舅舅那事之后,许多家族已有动摇。我那大堂哥虽有诸多缺点,但在娶云焱的时候,明确向她保证过,以后所生孩子婚事自由,就是想娶双儿,他也不会阻拦……当然,他对云焱食言了,但若是担心正妻的位置,自是不必,我会……”
“景璟是三舅舅的双儿。”褚源轻声道。
夏娘:“!!!”
她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敢相信道:“他是褚三的孩子?”
她捏着眉心,快速地在屋中走了两圈,待胸中翻腾的情绪落下,才抖着嗓子,再次开口确认:“你确定他是你舅舅的孩子?”
褚源虽不知她情绪为何激动,但还是点了点头:“他养父亲口告诉我的。”
夏娘眼眶一下子红了,她捂着嘴,好久才把到嘴边的哽咽声给咽了下去。
永康元年,她追踪云焱的双儿一路北上,遇到了褚三的亲随褚柏。
“你舅舅的亲随为救云焱的孩子,死在了回京的路上。”夏娘别过脸,闭上眼把泪意压下:“他临死前告诉我,周家想撕毁和淮阳侯府的婚约,因为李倓有意想把周小姐纳进后宫。你舅舅临出战前,心神不宁,就没让他跟随,交代他万一出事,让他立刻回京把周青带出京,远离京城一切是非,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姓埋名地活下去。”
夏娘答应了那亲随,会回京把周小姐带离京城,完成褚琼的遗愿。
只是她和异族对战之后,身受重伤,救孩子的过程中,直接昏迷过去,被河水一路冲至北原郡。
伤情尚未复原,她便匆匆朝京城赶去,只是就这样,到达京城时,也两三个月过去了。
那个时候,褚琼和元英战死的消息京城大街小巷早都传遍了。
“我悄悄潜进周府,却见阁楼空空,听到丫鬟婆子们说她已经出嫁。”夏娘道:“本来还以为是李倓强娶了她,后来打听到她嫁的不是李倓,而是一个寒门进士,那进士待她不错,他们情投意合,所以成婚不过一个月,就有了身孕。我悄悄观察了一段时间,见她对所怀孩子极为喜爱,想来对那进士也是有了感情,就没有打扰,转身离开了……”
夏娘眼眶通红:“我对不住你舅舅和周小姐!”
褚源轻叹了一口气,他也是前世今生,今日第一遭知道三舅舅生前还有这样一出安排,但是这遗憾却不是夏娘的过错。
褚源虽然不知道她离开北地后的种种,但只听她粗略提起和褚柏的交集,就察觉到里面的凶险。
更别提,异族人还找她寻仇,其中还涉及所谓的“异宝”纠葛……想来,她经历的又何止腥风血雨。
而一切又与她这个燕国公府嫡出的小姐有什么关系呢,夏娘所经历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他们的爹娘、为了他们这些小辈而已。
这世上,最不能怪罪夏娘的,就是他们这些小辈,还有他们的长辈。
“景政待周小姐和景璟极好,三舅舅若是泉下有知,想来也是安心的。”褚源轻声安慰道:“你若不放心,可以把景璟收为干双儿,带在身边好好看顾着。”
夏娘没应这个,她静静地消解情绪,良久,她抬起头,认真问褚源:“不能让他嫁给元州吗?”
她道:“我虽然不知北地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为何他们会死在对方的刀剑之下,但以我对二哥和你三舅舅的了解,他们忠肝义胆,是为生死之交,是绝不会故意杀害对方的。淮阳侯府和燕国公府也绝不会是血仇关系。”
褚源问道:“褚柏没提过吗?”
“只说从尸体上看,确实是他们杀了彼此。”夏娘叹了一口气,说道:“但褚柏认为是阴谋,因为两人出征前,还约好了把异族赶到漠北,平定北地后,就回京喝彼此的喜酒,以后要做儿女亲家。”
二堂哥秉性君子,最为重诺,夏娘是不会怀疑他的,而褚琼的亲信都能为救燕国公府的双儿牺牲,褚琼又怎么会对生死之交下手呢。
夏娘从一开始就觉得是有人背后谋划,想要除去褚元两家两个最有血性的男人,所以一得到北地战场消息,她就留了一封信给爱人,然后疾驰京城,想要做些什么,挽回些什么。
当然,最终什么也没挽回,她也彻底回不去过往几年的安宁生活,但她始终认为褚元两家不存在血海深仇,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夏娘想了想,严肃着脸,警告道:“上一辈的恩怨未明,但就算真的是最不好的结果,也皆与你们无关,你们该喜欢就喜欢,该嫁娶就嫁娶。若是让我知道你们谁心胸狭窄,借口长辈恩怨,对其他人做出有负之事,就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不是我不愿景璟嫁入燕国公府。”褚源赶紧解释:“不说元州的选择,就是景璟,也得他知道身世后,自行决定。”
他道:“景璟和小枢关系好,又是我的表弟,我自是希望他能称心如意,嫁得一个如意郎君。”
夏娘捏着眉心,咬牙切齿:“元州那小子真是欠收拾!”
褚源:“……”
“他的婚事我再重新给他考虑考虑。”过了良久,夏深呼一口气,站起身来:“景璟也快到年纪了,你们多帮他看看,他那阿爹以前或许不错,但到底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又离的远,对他肯定没以前上心,你和小枢多操点心,若是有不错的男人,就挑出来叫他悄悄过过眼,选个最喜欢的,等过了十八岁,就把婚事定下来。”
褚源听到动静,只好跟着站起来:“好,等他挑个差不多了,就麻烦姑姑帮忙掌掌眼。”
“成。”夏娘没拒绝:“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情,明日再说。”
褚源想有元州和景璟的婚事压着,她暂时应该不会离开了,就行了个礼,安心地离开了。
回到房内,夏枢四肢大张,正在呼呼大睡,听到动静,迷迷糊糊道:“回来了呀?”
“嗯。”褚源轻轻应了一声,摸索着把薄被盖到他露出来的肚皮上。
八月中旬,晚上凉意有些重。
“阿娘不会走了吧?”夏枢听着窸窸窣窣的脱衣声,慢慢有些清醒了。
今晚每个人都发觉了夏娘的不对劲,夏枢就算醉了,也能感觉到。
“应该不会。”褚源道:“她对元州和景璟的婚事不放心,估计暂时不会离开了。”
“那就好!”夏枢松了一口气,睡意慢慢又上来了,他钻进褚源怀里,咕哝了一声:“暖暖。”就很快陷入了睡眠。
褚源摸摸他的脸颊,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便也闭上了眼。
两人皆以为夏娘不会离开,但第二日一大早,就被猫儿一声惨叫给从梦中惊醒:“阿娘不见了!”
与此同时,元州的卧房里也爆发出一声凄惨至极的叫声:“救命啊!”
第179章 【VIP】 …………
众人大清早的聚在一起, 看着元州的模样,都不禁陷入了沉默。
连猫儿都忘了哭泣,拿着夏娘告别的信, 手指抓着夏枢的衣摆, 眼睛圆溜溜地瞪着褚源,但身子却恨不得离元州远远的。
“小枢,怎样才能治好呀?”元州顶着浮肿发红的脸, 脸上密密麻麻一片斑块,看着和患了麻风病一般, 吓人的很。
“你怎么得罪阿娘了?她怎么会给你下红颜?”夏枢一边小心给他诊脉, 一边心有余悸地问他。
红颜这药名字听起来好听,但作用就很糟心,让人皮肤和麻风病人一般起疹起斑, 轻则一个月, 长则半年都好不了。
夏枢先前两个月背了不少燕国公夫人的医书, 知道这个药没什么副作用,但就是很膈应人, 至于怎么治,他还没学到……
夏枢对元州无限同情。
元州则一脸生无可恋,委屈的不行:“我也不知道啊!昨晚她说要走, 我就说若是因为我,我搬走,可她说不是因为我……”
“她昨晚和你说要走?”夏枢看了一眼褚源, 难以置信:“那你为何不拦她?”
元州也很心酸, 情绪低落道:“她一说走,我就知道她必是为了褚源或者是旁的人。我一个燕国公府的,哪里能拦得住她, 我是尽量少开些口,省的她听了觉得我碍眼,再不回来……”
褚源沉默,半晌才道:“她说你求她帮你物色漂亮的双儿或女子……”
“我没有!”元州立马喊冤:“我没这么说过,我……”
他看了一眼夏枢,声音低了下去:“我只是问了小弟的事,最后还被她不耐烦地赶了出来。”
夏枢还不知道夏娘对元州说了啥,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褚源:“阿娘他骗了我们?”
元州这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问褚源:“她和你说她要忙我的事,所以不走了?”
褚源垂眼,夏枢忙抓住他的手,着急道:“阿娘不会是要去做危险的事吧?”
元州也意识到了不对,顾不得脸上的惨状,站起身就要往外冲。
“不用带人去寻了。”褚源开口,元州脚步一顿,停了下来,皱着眉头:“她可能会有危险……”
“她既然决定了走,就不会回来。”褚源眉头紧蹙:“再者现在这个时辰,已经追不上她了。”
元州脚下一顿,还是一咬牙,再次抬起脚朝门外冲了去。
夏枢愣愣的,等元州跑出门他才回神。
“我过去看看。”他到底不放心,和褚源说了一声,就拉着猫儿也跟着跑了出去。
院子里很快就只剩下三人。
“我阿爹真的说过我是褚家人吗?”一个低低的声音突然在静默的院子里响起。
红棉一愣,猛地抬头看向景璟,眼睛里都是不可置信。
然而,褚源很快就就证明了她不是幻听。
“令尊为求小枢全你名声,曾明言你是三舅舅的双儿。”褚源丝毫不意外他会问起,昨晚进入堂屋,他耳力何等灵敏,自然听到他的某些动静。
褚源道:“你若有疑问,可向令尊写信求证。不过……”
他顿了一下,说道:“我虽不赞成姑姑在你婚事上给出的提议,但你若有意,我也不会反对。你自己要考虑清楚,男人的心胸未必宽广,两家又恩怨未明,所以不是你抱着一腔心意就能在婚事上称心如意的。”
景璟垂着头没说话,良久才低低道:“我知道了。”
夏娘院子里的事情夏枢还不知道,八月十六这日,原定了是要去县城的,但夏娘突然离开,叫他什么都顾不上,和猫儿一直待在校场上等着禁军们传消息回来。
然而直到晚上,最后一波禁军回来,也没有夏娘的丝毫消息。
她是真的已经离开了。
猫儿抓着夏枢的手哭的肝肠寸断,夏枢鼻子酸的不成,却只能忍着,好生安慰他,到只有褚源两人的时候,才忍不住趴在褚源怀里蹭了好久的眼泪。
“我其实一点儿都不嫌她不温柔。”夏枢抱着褚源的脖颈,难过的心脏都揪到一起了,哽咽道:“我宁愿她多骂我几句,多打我几次,也不想她走。”
“我知道。”褚源摸着他的脑袋,轻叹道:“她是个很好的长辈。”
“嗯。”夏枢抹掉眼泪,待情绪稳定了些之后,才问起傍晚的事:“你和元州刚刚在书房聊了什么,怎么那么长时间?”
聊的自然是燕国公府的双儿。
元州倒也不算个孬的,把夏娘告诉他的事情全和褚源说了一遍,还为先前的误解向褚源道了歉,只是元州也讲明了,虽然燕国公府双儿的事情和淮阳侯府无关,但元褚两家还有一笔账未清。
褚源对两家恩怨不甚在意,但他心中对夏娘的离开已有了隐约猜想,只是这猜想现阶段不适合说与夏枢听,因此他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明日周康要将功赎罪,带人押送汤余等人进京,我们聊了聊可能出现的情况,决定再多安排一百人护送,到时候押送任务结束,也可以叫他们一并把各禁军留在京城的家眷护送过来,省的再安排人跑一趟。”
夏枢不疑有他,被这个话题吸引了注意,说道:“那我这两日给阿爹写一封信,叫他们到时候一并带回去,若是几个月后阿姐那边稳定下来,没什么事,阿爹说不定会跟着他们一起过来,到这边住一段时间。”
“好。”褚源道:“正好王府已经盖好,咱们把正房留出来,给岳丈来住。”
“这倒不用。”夏枢赶紧道:“阿爹住厢房就成,你太客气了,他恐怕会不自在。”
阿爹的性格夏枢了解,到时候说不定王府都不会住。
褚源倒也没坚持,摸摸他的脑袋:“都听你的。”
夏枢谈起阿爹心情好了些,脑袋也有空想别的事情了,问道:“汤余那些财产可都全运到县城了?”
当初元州说汤余带着他瞧了五六处藏在地下仓库的财宝,经褚源审讯过后,汤余才抖落出来,原来狡兔三窟,他的藏宝处又何止五六处,连安县周边都有这人的地下粮仓和地下宝库。
这段时间,褚源专门安排了高景带着候庄十来个青壮以及被他提拔的一些什长、伍长,总共差不多二十人,在处理汤余的财物问题。
“有多少?”夏枢忍不住眼睛发亮。
他可最喜欢钱了。
有了钱,不仅可以修路、修桥,还可以给手下人发俸禄。当初承诺了红棉等一众丫鬟婆子,只要她们好好干,就给她们更换良籍,提她们做宫官,给她们每个月发放俸禄,现在秋收马上就要结束,是该对她们进行一番考核,兑现先前的诺言了。
褚源见他情绪好转,心里松了一口气,没有回答,稍稍卖了个关子:“你明日去瞧瞧就知道了。”
第180章 【VIP】 ……
夏枢虽出身农家, 但整理褚源阿娘嫁妆的时候,也算是长了见识。然而就是这样,当他看着县衙正堂上满满当当一屋子的金银珠宝时, 还是震惊了, 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
不说珠宝、玉器,仅是金条银块,就装了十几箱, 粗略算一下,至少有几十万两。还别说汤余的手笔不止于此, 地下仓库里藏了足足有二三十万石粮食, 足够他们安县现四五千人口外加一两千禁军吃上十年。
不止是夏枢,就是元州、景璟见到汤余的这些财物,都忍不住瞪大了眼, 一副惊呆模样。
“这狗官如此盘剥百姓, 真是死一百遍都死不足惜。”元州虽然带着幂篱, 但语气中的咬牙切齿简直要透出薄纱。
近一半的粮食都已发霉,可以想见, 这些粮食绝不是一年半载积存起来的,前些年饥荒,百姓们饿的啃土, 死的死,逃的逃,汤余却囤积了大批粮食, 宁愿看着粮食堆在地下仓库里发霉, 也不愿拿出来救济百姓。
这种偷盗皇陵,通敌叛国,对百姓全无仁慈之心的狗官, 元州恨不得立即剁了他。
夏枢挑了挑眉,心道元州这段日子经历许多,倒是进步不小。
鉴于元州一张俊脸被阿娘变成了麻风脸,连出门都不得不带着幂篱,不敢露脸,夏枢就没有调侃元州,扶着褚源,听高景汇报汤余的财物情况。
除了从先皇陵墓里盗取的宝物,汤余的私宅以及各地下仓库中,共搜出来金条三万余两,银块二十多万两,均是没有徽记的私铸金银,而其他珠宝财物,更是不计其数。另外,在安县和晋县均发现汤余建设的私下粮仓,安县这里的粮仓装的满满当当,有粮食近二十五万石,但其中有八/九万石都是霉的,晋县那里粮仓里的粮食倒是新粮,但粮仓新建,粮食也就两三万石,估计其中大部分都是截留贪墨的两千禁军的军饷和口粮。
“他一个小小县令,任职安县不过六载,他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金银钱财?”元州腿脚伤的很重,先前都是坐轮椅,拄拐行走也才这两日,所以他还并没有参与审讯汤余,今日到安县分钱,才知道汤余的“家底”这般厚。
“你忘了他和土匪们是什么关系。”夏枢道:“不止安县百姓,估计过往的商旅行人都被打劫盘剥了个遍。”
安县所在的六原郡位于李朝的中间位置,若想在郡之间跑商又不想绕远路,大多都要穿过六原郡,土匪们利用六原郡山多的地势,还不是想怎么打劫就怎么打劫,汤余有这么多金银财宝倒是不稀奇。
夏枢好奇的是土匪窝里是否也这般有钱。他先前安排人跟踪那一波土匪进了山,发觉土匪们也有好几个窝,人数还不少,就是后来一直忙,元州受了伤,禁军们在训练,就给暂时放到了一边。
此时元州问起,夏枢就道:“马上秋收就要结束了,得防着土匪们了。”
秋季风调雨顺,尽管官田荒了两三年,但百姓们的收成还是挺不错的,一亩田基本上都能有一石半的粮食收入,夏枢算了一下,交了税之后,只要没有意外,封地的百姓们几乎家家都能吃饱饭,甚至家里还能有余粮。
这个时候防土匪的任务是重中之重。
其实不用夏枢提醒,元州都不会忘了那些土匪。他还记得和褚源的分账,汤余的财产是一九分账,他一褚源九,但土匪们的财产可是五五分账。看到汤余家底这么厚,元州几乎都能想到收拾了土匪之后,他的库房得扩充多少倍。
所以土匪一定要除,且必须是尽快。
他道:“放心吧,土匪全交给我,保证封地安安宁宁的!”
……
看过金银财物之后,褚源安排高景代他和元州分账,他则由夏枢陪着,巡视坐落在县城四周的灾民宿舍以及秋收情况。
宿舍是整齐的砖瓦排房,有的户人多,在夏季的大建设中出力不少,就分的房多;有的户人少,比如鳏寡老人或者失了亲人的孤儿,不能干重体力活,日常帮着养牛放牛或者干些其他杂事,就分的房少,但总体上都保证了每一户都至少有一间房,每个人都有房住。
现阶段秋收农忙,家家户户在自家四周垒了三尺高的土墙,弄出简易小院子,院中晾晒着玉米、高粱,或搭建了简易的土灶,年纪小的孩子一边照看着得之不易的粮食,一边揽下一家人三餐饮食,年纪大些的孩子则全跟着爹娘爷奶进了田里,奋力抢收。
秋收辛苦,但就是钻进玉米、高粱田里,蹭的一脸黑灰、划的满身细小伤口的孩子们都不见疲累,更别提经历了人世离乱,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大人们,各个都脸上笑开了花。夏枢赶着牛车经过时,时不时就能看到挎着筐子、各块田里叽叽喳喳乱窜的孩子们,也能听到田里或粗噶或柔细的笑谈声。秋季收成好,每个人都很欢喜。
当然,若是乡间的路再好些,夏枢的心情会更好。
巡视完灾民们这边,他就带着褚源把其他村庄全巡视了一遍,一连好几日下来,辛苦倒是小事,看着百姓们安居乐业的心情足以抵挡这微末的疲累,但唯一不足的就是,夏枢感觉自己屁股都要被颠烂了。
“哎,我真是好日子过惯了。”夏枢想想自己年幼时跟着阿爹跑镖,稍大些后在蒋家村种田,别说屁股颠开花了,就是想坐牛车都没得资格,要么得求人,要么得掏铜板,哪像现在,坐个牛车都娇气的嫌难受。
“这哪里算得上好日子。”景璟学着他的样子,在长满荒草的野地里躺下,手枕着胳膊,仰面看着湛蓝的天空。旁边是两匹悠闲吃着草的汗血宝马。
褚源在看账,其他人在忙着处理汤余的财物,夏枢难得空闲半下午,就被景璟拉到了这没有人的旷野上。
夏枢静静地享受了一会儿温暖的阳光、和煦的暖风,见景璟还不说话,就转身侧躺着,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最近怎么无精打采的,找我过来,是想和我说什么悄悄话?”
景璟没有说话。
良久,就在夏枢想再开口问问的时候,景璟终于开口了。
他没看夏枢,但语气里的委屈和难受藏都藏不住,他道:“你先前待我好,是不是因为知道我是褚家人的缘故?”
夏枢一愣,猛地从草地上坐了起来,惊讶道:“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景璟没有回答,但身子却一侧,胳膊搭在脸上,背对着夏枢蜷缩了起来。
没一会儿,细细的抽噎声便从胳膊底下传了出来。
夏枢怔了一下,赶紧爬到他身边,想去拉他的胳膊,但景璟却死拧着,不叫他碰。
夏枢顿时无措起来。
他抓了抓脑袋,神情着急不已。
怎么会把人家双儿弄哭了啊!
“哎,你别哭啦!”他手脚无措了一会儿,便跪坐起来,试图靠近景璟,从话语上安慰他:“虽然这事儿是有点儿离奇,可能还有点儿让你不好接受,但红棉和褚洵、褚源都说过,你亲生阿爹不是京城传言的那样,他是个很好的人,秉性正直忠孝,性格炽热如火,待你阿娘也是一腔情深,虽然因战场意外不能照顾你长大,但他……”
“我没说他,我说的是你。”景璟突然从地上坐了起来,眼睫湿哒哒地瞪着夏枢,神情气愤又难过:“你先前待我好,是不是只是因为我的身世,不是真心的?”
夏枢这才反应过来景璟是个什么意思:“……你不是讨厌褚家人的身份啊?”
“既已这样,何必生些多余情绪。”景璟最开始是有些难以接受,毕竟他从小到大听到的都是褚家三爷通敌叛国,因此对淮阳侯府印象就不怎么好,后来褚源又被传奸佞小人、冷血酷吏,他就更讨厌淮阳侯府了。他讨厌姓褚的十来年,尽管和夏枢认识之后,印象在慢慢改变,但心底里还是有根结在。哪曾想到,自己到最后竟然是褚三爷的亲生双儿,也是姓褚的,其中心绪之复杂简直让景璟几日都睡不好觉。
不过景璟也不是犹豫不决之人,既然事实已定,他就算再难以接受,也会学着立刻接受,至于情绪转变,他其实已经基本上自行解决完了。
他难受的是和夏枢之间的感情。
因此,见夏枢还不回答他的问题,他就有些气恼:“你不要转移话题。”
夏枢没想到景璟的关注点竟然在他身上,立马松了一口气,不顾景璟气恼的小表情、闪躲的肢体,嘿嘿笑着用手固定住他的脑袋,拿衣袖给他擦眼泪:“我虽然是知道你身世之后,念在你是褚源表弟的份上,才和你多交往,当然,亲近你,也有气你阿爹的部分原因在,毕竟他求了我帮忙,还要想方设法让你继续讨厌褚家人……”
“你……”景璟没想到他心中竟然这么想,登时气的瞪圆了眼,眼泪瞬间集聚到眼眶,挣扎着要推开夏枢:“你混蛋!”
夏枢不料他反应这般大,吓了一跳,赶紧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听我说完嘛!”
“有什么好听的!”景璟瞪着他,眼泪刷地一下就掉了吓来,愤怒又委屈道:“你待我一点儿都不真心。”
“我哪里不真心啦!”夏枢不顾他挣扎,捏了一下他的脸蛋,然后也有些小生气:“我刚嫁入侯府,就被你骂出身不好;好心救了你,还被你阿爹借着我身世不好、不得褚源喜爱,要求褚源和他一起算计我,为你这个褚家三房的独苗双儿解除困境,我就不能有情绪嘛?”
景璟一下子愣住了。
“你们这些人当时各个都高高在上,仿佛我是可以随意践踏的,若不是褚源没同意,你阿爹没成功,谁知道我之后在京城会是个什么名声,在褚家丫鬟婆子那里是个什么待遇呢。”夏枢气哼哼的。
他脾气硬,加上褚源维护,才全须全尾地度过嫁入高门的初始阶段,叫谁都不敢惹他。要是他是个脾气软、心思细腻的,谁知道被褚洵、景璟、景政、王夫人、包括一路遇上的汝阳侯家眷、长公主、皇后等人言语挤兑以及平白算计后,日子会难受成什么样。
夏枢不在意,不代表最开始那段日子好过。他就算最开始亲近、照顾景璟没有付出真心,目的不那么纯良,那也是非常正常的。
“对不起……”景璟并不知道阿爹的所作所为,他愧疚地看着夏枢:“我不晓得我那个时候……”
“行了。”夏枢不在乎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然后捏着他的脸,继续给他抹眼泪。
“真心都是相处出来的。”他自然道:“刚开始是对你印象不好,也没怎么想深入接触,后来知道你身世,见你真心道歉又长得可爱,加上你阿爹算计我,我就有些恼,同时知道你处境不好,想替褚源照顾他的家人,就觉得和你接触接触也可以。后来我生病,你待我情深意切的,日日到你最讨厌的淮阳侯府看我,守着我,我虽然昏迷,但也模模糊糊有印象,怎么会不感动?”
“然后你就要把皮毛铺子留给我?”景璟愣愣的。
“嗯。”夏枢给他擦干净眼泪,便轻轻呼出一口气,说道:“褚洵有淮阳侯府,你却什么都没有。你阿爹不想叫你和淮阳侯府相认,褚源也怕会连累你,不打算叫你回淮阳侯府。我怕你一个人留在京城,越长越好看,你阿爹护不住你,你继母继续针对你,就想着把我名下的铺子给你一个,若是有事,你也可以卖了铺子周转,拖延些时候,等我们来救你。”
顿了一下,他道:“我离开京城的时候,把名下剩余的一个粮食铺子和宅子分别给了阿姐和阿爹,和待你是同样的理由。”
夏枢道:“你和他们对我来说,都是最亲的家人朋友。只是永康帝坏事做尽,唯有在你身上做了件好事,把你封作王府尚仪跟我们走,倒是让我松了一口气。”
“所以莫说我不是真心的,我要是不真心,哪里会舍得把名下财产留给你,你知道我最穷一个双儿了!再者……”夏枢捏了捏景璟的脸颊,义正言辞地道:“若不是真心喜欢你,我就算再流氓,都不会捏你的脸颊。”
景璟:“……”
他想愤愤,但考虑到刚刚哭过一场,且现阶段也没法硬气起来,只好叫夏枢又捏了好几次,才松手。
景璟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搭在膝盖上的拳头紧了松,松了紧,半晌,他问出了犹豫好几日都不敢问的问题:“小枢哥哥,你先前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你和阿爹在东原郡的时候,曾救过一个双儿,不过那双儿很快就去世了,你们就趁夜里把他埋葬了。我想知道……”
他脊背紧绷,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你们给那小双儿下葬的时候,可有用衣衫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