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150-160

作者:弓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51章 【VIP】 ……


    四月二十三日一大早, 元州去晋县县城办事,夏枢让红棉和猫儿守在家中,他则驾着牛车, 拉着褚源和祭祀用品, 由侯村长带路,朝皇陵进发。


    “草民还以为王爷和王妃会等农忙过后,再去祭祀……”侯村长心脏咚咚跳, 勉强笑道:“县里的人都跑了,不好买祭品, 村里也没人家养猪、养羊, 祭品方面……”


    “我们来的时候带了些好酒,红棉昨日去晋县县城买了些新鲜的瓜果、肉食,祭品倒是不缺。”夏枢道:“本是不想麻烦你, 但我和王爷不识守陵人, 恐怕会被拦下, 才叫你今日跟着帮忙带一带路,认一认人。”


    说罢, 他问道:“这段时间守陵的是哪家的,有几人?”


    “两、两人。”侯村长紧张之下,一时有些结巴。


    “才两人么?”夏枢有些意外:“皇陵那么大, 他们守的过来吗?”


    侯村长本就心虚,一听他怀疑,大汗刷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慌忙解释:“先前服徭役, 村里壮劳力们大部分被征调去县城,剩下的十几个人就轮流守陵,因、因为人手不足, 就一个班次就暂时安排了两人。”


    他说话磕巴,太过紧张,夏枢瞥了他一眼,扬起鞭子“驾”了一声,仿若随意地问道:“守皇陵一个班次一人能分到多少银钱?”


    候庄是皇陵守军的后代,自李朝建国以来,他们的先辈们就在这里守陵,每个月朝廷都会发放银钱,作为他们守陵的报酬,所以相比于别的村庄,候庄人的生活条件几乎是最好的,因为他们有固定收入。


    “十、十文……”侯村长既紧张又害怕,垂着脑袋,疯狂擦汗,见场面安静,忙又解释道:“其实也不固定,多的时候,一个班次一百多文,少的时候就十、十文。”


    褚源蹙起眉头:“本王记得账册上一个班次守十日,一人最低也是一百文,怎么到你这里变成了十文?”


    侯村长吓的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牛车上,直呼冤枉:“草民真的没有欺瞒王爷啊。草民年轻的时候,守陵确实是一个班次一百文往上,但先皇薨逝后,北地战火连绵,国库紧张,守陵银钱就降了一半,前些年饥荒,县令大人说赈济灾民,县里财政吃紧,发不出银钱,就又折半,还让草民一个班次不要给安排那么多人,草民就一个班次给缩成了四人。今年四月份,新来的县令大人上任,就征调村里劳力们服徭役,说县里没银钱,守陵的不用服徭役,占了光,一人一个班次就只给十文钱……”


    说着说着,侯村长老泪纵横,一咬牙,说道:“十文钱连十天的饭钱都不够,眼看就要农忙,其他人都在服徭役,草民就自作主张,缩减了一个班次的人数,让还留在村里的人帮其他家夏收……都是草民的错,王爷若要惩罚,就惩罚草民吧。”


    六十多岁的老头子,面容枯槁,满脸沟壑,本是耳顺的年纪,却趴在牛车上,不顾形象的嚎啕大哭。


    夏枢心中一阵心酸。


    “哎,老丈莫哭了。”夏枢停下牛车,回身将他扶坐好,温声道:“人少就人少,只要能守好陵墓,保证没有盗匪挖盗,等这段时间忙过去了,王爷会想办法把大家的待遇提升起来,到时候再多安排些人轮班。”


    褚源却没有安慰他,只沉着脸问道:“你这么安排,皇陵有无被盗过?”


    侯村长本还在嚎啕着大喊委屈,一听他这话,哭声戛然而止。


    他白着脸,又重新趴跪下去,身子抖若筛糠,却大气都不敢再出一个。


    夏枢看着他这模样,还有什么不懂的,只觉悚然而惊,难以置信道:“皇陵被盗了?”


    侯村长软瘫在车上,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却半丝都没敢抬头吭声。


    夏枢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只能看向褚源。


    若是皇陵被盗过,事情可就有些大了。


    “何时被盗的?几次?”褚源脸色黑沉,冷冷地“盯”着侯村长,厉声道:“若是不从实招来,今日你就给李朝所有先皇们陪葬去吧。”


    侯村长心中惧怕无比,意识到今日这事儿倘若处理不好,他们一个村子的人恐怕都要性命不保,立马什么也不管了,慌慌张张地道:“王爷饶命啊,草民这就说,绝不隐瞒。”


    然后连珠炮似的就把皇陵这么些年来的守陵事务给抖了出来。


    然后夏枢就知道了贼匪横行,哪怕是入土的皇帝,都不得安宁。


    前些年安县这里大饥/荒,前县令紧缩守陵人工钱,侯村长不得不砍减一个班次的人数,让大家从别的渠道谋生。


    四个人守陵,又能守住什么,没多久,先皇的墓穴就被凿出了大坑洞,里面的陪葬丢失大半。


    那几个守陵的吓的根本没敢汇报,随便把坑洞堵了一下,回头就连夜带着老婆、孩子逃离了安县。


    那个时候安县百姓们都在往别处逃,那几个守陵人离开,也没引起大家注意,直到后来有一次,值班的守陵人夜晚听见响动,出去检查,才发现先皇陵墓上有一个大洞,一伙盗匪正在里面盗墓。


    “那些人都是盗匪,有七八人,各个身怀武功,守陵的四人皆是普通百姓,除了草民阿弟有些拳脚功夫多撑了些时候,受了重伤,其他三个全被当场杀害。事后草民阿弟拼尽全力爬回候庄报信,但草民报予县令大人后,那些盗匪却消失匿迹,县令大人出动衙役也未能把他们揪出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当时夏娘不在候庄,安县的大夫几乎跑完,草民阿弟得不到医治,坚持了三日便也去了。”说起往事,侯村长一脸苦涩,老泪横流。


    “除了先皇的陵墓,其他墓可有被盗过?”褚源问他。


    “这倒没有。”侯村长忙擦了一把泪,说道:“自发现有盗匪盗墓后,草民就带人把先皇陵墓上的洞给重新封上,然后在陵墓前设置了大鼓,让守陵人每日都至少检查一遍各个陵墓,一旦发现情况,立即敲响大鼓,报予候庄,草民会带人过来支援。几年下来,一切还算太平。”


    褚源却摇了摇头:“两人守陵,若是出事,根本就来不及敲鼓。”


    侯村长一愣,顿时有些无措:“马上就要农忙,草民才……”


    “行了。”褚源脸色不再那么难看,摆了摆手,没让他说下去,问他:“安县前县令调任至何处,你可知道?”


    “隔壁晋县。”侯村长不知道他为何问这个,忙道:“听说京城贵人们带来了圣旨,是皇上亲自下旨命他担任晋县县令的。”


    夏枢看了眼褚源,褚源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


    夏枢便不再犹豫,直言问侯村长道:“前县令身家如何?”


    “自是不缺银钱花的。”侯村长茫然地看着他,不知他是何意图,心中忐忑,只能和盘托出:“听京城来的贵人们讲,晋县破旧不堪,也就前县令家能落脚,他们现在就都住在前县令家。”


    “哦?”夏枢意外:“你还见过京城来的贵人们?”


    侯村长虽然性子软、胆子小,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一看夏枢的神色,顿时就明白这俩贵人和京城来的那几个恐怕不是一条路上的,心中一咯噔,忙擦汗道:“他们四日前到过候庄……”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觑着两位贵人的神色,吞吞/吐吐道:“闯进驴子家,把李垚夫妻两人打了一顿,草民上去劝架,还被踢了一脚,至今胸口还疼着……”


    夏枢:“……”


    京城来的人好大的威风哦!不用侯村长细说,他都能想象出来,那些人的趾高气昂模样。


    想了想,他安抚道:“你们这些年受苦了,不过无论如何都得牢记职责,守好皇陵。我和王爷一会儿去皇陵查看一番,若是真如你所说除了早些年混乱的时候,皇陵一直太平无事,陵墓也被你们守护的完好无损,我和王爷会想办法为你们出气,让他们把这些年缺你们的银钱全给补上。毕竟我和王爷不知道就罢了,已经知道你们的苦楚,你们又尽心极力,哪能让你们继续受他们的委屈。”


    褚源也道:“只要尽职尽责、尽心尽力地为本王和王妃办事,以后有委屈都可以找我们,我们也一定会为你们出头。”


    侯村长没想到自己办事有错漏,贵人们竟然轻拿轻放,给予谅解,还承诺为他们出气,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忙欢喜地道:“谢谢王爷和王妃,前些时候都检查过,没有事,这一班次刚值守了四五日,肯定也会没事,因为有事,他们就会敲鼓……”


    “好,没事就好。”夏枢也希望没事,因为皇陵在褚源的封地,一旦皇陵在褚源到达封地后出事,褚源也得吃挂落。


    看侯村长保证,夏枢松了口气,笑了笑,重新举起鞭子,朝牛抽了一下,牛车就又重新动起来。


    侯村长长地呼了口气,心中一阵松快,满满的都是对未来的希望。


    守陵人少确实是个隐患,等五日后这一班次结束,他就重新调整,一个班次多安排些人来值守,一定要牢守守陵人的职责。


    三人在路上谈论的好好的,特别是侯村长,觉得未来还有亡羊补牢的机会,然而怎么都没料到,到了皇陵,他们看到的却是一地的残肢断臂。


    大鼓旁,两个守陵的侯庄人肢体散了一地,另四个身着黑衣、明显不是侯庄人的男的死相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唯一一个身体健全的是趴在大鼓上的女人,她下身无力地拖在地上,上身艰难地趴在鼓上,手握着鼓槌,奄奄一息。


    很显然,她是想敲响鼓报信,但已经没有力气了。


    “夏娘?”侯村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女人,也就是夏娘,听见声音,眼皮子微微一动,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她略显迟钝地扫视来人,发现是侯村长,且身后只有两个陌生人后,心中顿时一咯噔,立马咬牙,强撑着驱赶道:“赶紧走,有两个武功高强,没杀掉,逃进了山里,恐怕一会儿就会带人过来,你们不是对手,赶紧走,去找禁军过来!”


    她本就是强弩之末,强撑着就是为了将信息传达出去,此时心愿已了,一口气跟不上,就身体一软,彻底晕死过去。


    侯村长看着身前的修罗场景以及村里人的惨状,悲从中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第152章 【VIP】 。


    褚源虽然看不到眼前的情况, 但冲天的血腥气,随着潮湿的晨雾扑到脸上、身上,他多年接触这些,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第一反应就是捂住夏枢的眼睛。待听到那女人的话后,他皱着眉头,冲跪在地上大哭的侯村长道:“别哭了, 夏娘只是晕过去了。”


    说着,他单手从怀里掏出一瓶金疮药, 扔给侯村长:“你先给她上药止血, 把人搬牛车上,拉回村里。这里刚结束战斗不久,那两个盗墓贼受了伤, 应该走不远, 本王和王妃稍后会去拦截他们, 你到了村里之后,再叫些男人过来收拾这里。”


    顿了一下, 又道:“这两个守陵人恪尽职守,是为守陵而死,你告诉他们的妻儿, 他们的一切丧葬费由本王来出,除此之外,官田租赁期内他们两家的田租全部免除。”


    侯村长惊痛之下, 反应有些慢, 下意识接住药瓶,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之后,来不及高兴, 就慌了,忙阻止道:“那些人穷凶极恶,王爷和王妃还是先行回去,由草民去拦截吧……”


    “老丈回吧,我和王爷有些功夫在身。”夏枢闻着萦绕在鼻尖的血腥气,几欲作呕,他屏着气道:“你先把夏娘拉回去,再过来的时候多带些胆大的人。”


    “可是……”侯村长还想坚持:“那些人极其凶残,草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去才合适……”


    夏枢心中有些暖意,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老头儿去。


    侯村长见两人坚持,心中惴惴,只好嘴巴颤抖道:“好。”


    之后却是半点时间都不敢耽误,赶紧给夏娘上药止血,然后把人搬到车上,拉着人就往候庄赶。


    他要尽快回候庄,带人过来。


    侯村长走后,剩下的两人一个瞎子,一个被捂着眼,往哪走都不知道。


    尽管知道面前的场景会极其血腥,夏枢还是白着脸,扒了扒褚源的手:“松开吧,我带你去寻人。”


    褚源却没松手,他道:“闭眼。”


    夏枢不知道他要干啥,下意识闭紧了眼,然后下一刻一条白纱蒙上了他的眼睛。


    夏枢试探着眨了眨眼,白色纱带阻隔,地上的血液失了颜色,断肢残臂也模糊了轮廓,视觉冲击消失尽无。


    他小心翼翼地迈脚,沉默无声地扶着褚源,两人一人拎着一个食盒,朝前方的陵墓走去。


    宣和太子去世前只是太子,去世后也没追封,没有单独的帝陵,而是在兴隆帝旁边建了个小陵墓,和太子妃两人同棺而眠。


    到了石碑前,夏枢便摘了眼睛上的发带,给褚源重新绑好头发。


    只是转眼看向墓前时,却忍不住“咦”了一声。


    “怎么了?”褚源在他旁边蹲下,打开食盒。


    “有人不久前来祭拜过阿爹和阿娘。”夏枢看着墓前香炉里新燃尽的香灰,以及摆在墓前的两盘肉食供品,很明显是刚祭拜过。


    皇陵有守陵人,普通人靠近些就会被驱赶,正常除了皇亲国戚外,也不会有人过来祭拜,更别说祭拜一位从未登基过、二十年前就已过世的太子。


    想了想,他问褚源道:“会不会是夏娘?”


    夏娘住在候庄,和守陵人熟悉,若是她要祭拜,守陵人肯定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而且,侯村长说夏娘秋冬季节才会回来,可现在刚入夏,她就回来了,还出现在人迹罕至的皇陵……


    褚源神情微动,问道:“夏娘脸上可有烧伤的疤痕?”


    夏枢摇了摇头,想到空气中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心情就很难受,声音低沉地道:“没到跟前,什么还没看到,眼睛便被你捂住了。”


    褚源仿佛知道他在难受些什么,伸手摸摸他的脸。


    “褚源……”夏枢握住他的手,嘴巴张了张,神情犹疑。


    褚源却没应他,答非所问道:“昔日外公见多了战乱中的生死,觉得为免生灵涂炭,不应该再主动挑起战火,所以在阿娘提出让他起兵拥立我的时候,他拒绝了。”


    褚源神色淡淡地“看”着身前的墓碑:“燕国公也是这样,阿娘的女官是燕国公府的二房嫡出小姐元月,她和阿娘是闺中密友,也曾在阿娘死前,向燕国公游说,说先皇昏庸,永康帝弑兄之后肯定会杀嫂,再进一步就是要篡位,此人豺狼心性,绝无明君之相,淮阳侯府一旦倒下,下一个被开刀的就是燕国公府,到时天下绝无宁日,但燕国公也拒绝了她的提议。”


    夏枢愣愣的,他懂褚源的意思,但却不知道燕国公府和褚源之间,竟然还有这么一回事儿。


    怪不得元州一直莫名其妙地说褚源狼子野心,背后的淮阳侯府更是没安好心,把阿娘被下毒以及双儿被偷的一切锅都扣到淮阳侯府头上,原来竟是握有褚源和淮阳侯府的“把柄”。


    “燕国公和舅舅是一类人……”褚源神情带着说不出来的意味:“他们觉得不过是被步步压制,只要稍稍妥协,和成为引发战火的历史罪人相比,也算不得什么。”


    夏枢心中一阵发凉:“他们的妥协就是一个献出女儿,一个献出双儿吗?”


    “对。”褚源轻轻叹了一口气:“阿爹去世后,二舅舅愧疚,就听从外公安排,把女儿和我做了调换。阿娘死后,外公才真的后悔,因为他意识到无论他拿出什么去献衷心,哪怕是献出他心爱的女儿和半生挣得的权势,都不是他想全身而退就能退的。而且无论他怎么后悔,都无济于事,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夏枢紧抿着唇,眼中涌出一股热意。


    他其实有些想问褚源,为何宣和太子去世,淮阳候褚霖会愧疚,但不待问话,就听褚源道:“我不知道燕国公在夫人死去,双儿没了之后,会不会后悔。但是小枢……”


    褚源“看”向他:“妥协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夏枢懂他的意思,男人们做出妥协,代价很大可能是女人或双儿们去承担,但闻着空气中爆发的血腥气,他还是禁不住难受。


    夏娘说那些人武功高强,但山上的贼匪都是普通百姓,武功能有多厉害?只要想一想,就知道来盗墓的,八成是有人安排的好手。


    成功了,褚源会被问责,守陵的百姓们也跑不了;失败了,也能在守陵的百姓中制造恐慌——杀一个人给一刀就能让人痛快死掉,但那些盗墓贼却残忍地把守陵人的四肢、头颅砍掉,开肠破肚,肠子拉的到处都是,可以说极尽残忍之能事——夏枢眼睛蒙着纱,看不仔细,都忍不住心中发寒,若是普通老百姓看到,别说安心守陵了,夜晚光待在这里,估摸着都得噩梦惊醒,担忧什么时候会这般惨死。这样的情况,百姓们哪里还敢来守陵?


    那些人打的注意,夏枢能猜到,猜到了,看到普通百姓死的如此惨烈,他又何尝好受,禁不住就在想,是不是他们不来,百姓们就不会死了。


    “若是我们没来,前县令不会被调走,他们面对的有两条路。”褚源道:“一条是重徭役、重税之下,忍不住造反,然后被诛五族。另一条路,则是他们守不住皇陵,陵墓持续性被盗,被人发现后,他们担下所有罪责,男人充军流放,女人或双儿卖身为奴,不过很大可能,他们连安县都出不了,就全数暴毙在这里。”


    上一世的晚些时候,安县这里确实发生过叛乱,但很快就被县令安排人给镇压了,那县令甚至为此升了官。之后县令通过大量钱财贿赂,一路平步青云进了京,在褚源还未离京时,那县令行事太过无忌,盗取皇陵陪葬的事情东窗事发,暴毙于狱中。


    离京几年后,褚源辗转来到这里,偌大的安县已经人迹罕至,成了大型乱葬岗。


    说罢,褚源轻叹道:“世道如此,又岂会因你我不来这里,他们就能少受些苦?”


    “好吧。”夏枢揉揉发烫的眼睛,小声道:“我就是很不安。侯村长那么好,年纪那么大,还第一反应是让咱们走,他去追盗墓贼……我怕因为自己自私的选择,让他们陷入混乱中,明明他们都是不错的人,心思也很简单,只是想填饱肚子,好好活着,可是现在连活着都很艰难……”


    褚源纠正他:“他们不是现在活得艰难,是一直以来都活得艰难,而且……”


    褚源顿了一下,神色复杂地道:“不止他们活得艰难,所有想好好活着的人,都活得很艰难。”


    夏枢一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这一时的心思不定让他难受了,抿了抿唇,他道歉:“对不起。”


    褚源沉默了一下,却没多语,侧过身,将他揽进怀里,拍了拍脑袋。


    夏枢顿时非常愧疚,抓着褚源的衣袖试图解释:“我只是看见无辜的人死去,心中很惶恐,很愧疚,突然就很迷茫,不是在动摇先前的决心,也很快能调节好心理,希望你别放到心里去,也别觉得我坏的很,说话不算话,不值得托付终身,不和我好了。”


    褚源不由得轻叹一口气,松开他,抚摸着他的脸,无奈道:“难受是有一瞬,不过你才多大点儿,我怎么会把这些放在心里,和你上纲上线,不和你好?”


    夏枢抓了抓脸,顿时有些讪讪的。


    “燕国公、外公、还有舅舅,见惯了生死,知天命的年纪还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你才十七岁,见的活人都不一定有他们见的死人多,受惊之下,心中迷茫犹豫,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褚源听他不说话,便放轻了声音,温声道:“你若是见识了权谋斗争下普通百姓所遭受的倾轧和生死,却对他们没有丝毫怜悯与愧疚之心,那才是不正常的。”


    夏枢心里舒服了些,懵懵地点了点头。


    “不过,你要弄明白一件事情。”褚源话音一转,说道:“守护皇陵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就算是死了,他们也无怨无悔。”


    夏枢摇了摇头:“他们不可能无怨无悔……”


    从侯村长的话语里都能感觉出来,刚开始守陵是个好活儿,人人都想干,但随着工钱的减少,守陵也几乎变成了服徭役的性质,这些百姓们就不想干了,所以一个班次人才安排的那么少。


    “若是死后妻儿不用流离失所,能过上安稳日子,填饱肚子呢?”褚源平静地问他:“他们这一死,可还有怨有悔?”


    夏枢一愣,瞬间明白了褚源的意思。


    先前在蒋家村的时候,若是他死了,能换一大家子安稳平顺地过一辈子,他也是愿意的。


    世道不好,生存都艰难的时候,安宁平顺地过日子就是奢望,若是能满足他的奢望,让他死他都愿意。


    其实当初嫁进淮阳侯府,他不就抱的是这种心思吗?


    而且劝诫跟过来的丫鬟婆子们,他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夏枢想着想着,在这场死亡中产生的不安、迷茫慢慢地就消散了。


    他跪坐在地上,愣神了半晌,最后一把抓紧褚源的手,发誓般道:“那我们一定要保证让他们的妻儿过上好日子,让他们九泉之下死而瞑目。”


    “好。”褚源摸摸他的脑袋,给予坚定有力的回答。


    第153章 【VIP】 ……


    两人摆上供品, 点燃香烛。


    因着盗墓贼这事一打岔,夏枢面对褚源爹娘的忐忑都没了。他恭恭敬敬地朝着陵墓叩了三个响头,双手合十, 认认真真道:“阿爹、阿娘, 你们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褚源的,以后我们会常过来看你们, 不叫你们寂寞了。”


    褚源对着爹娘的陵墓,已没有上一世初次祭拜时那汹涌的伤痛与恨意。此时, 淮阳侯府一众人、舅公、夏枢都已转变了命运, 好好地活着,李朝也尚未灭亡,褚源心境比上一世平稳许多。他平静地磕了头, 神情认真地道:“儿子心悦夏枢, 会和他一辈子好好的, 就像阿爹和阿娘一般,一生一世一双人。阿娘……”


    他顿了一下, 说道:“你想必已经见到外公了,舅公和我说,外公在你死后已经后悔, 后悔骂你的那些气话,也后悔没有相信你,只是时机已失, 就算外公想挽回, 一切到底还是晚了,三舅舅也为此战死北地,只留景璟一个遗腹双儿, 舅公说希望你见了外公,能够原谅他。”


    “儿子这边,请阿娘放心,儿子几经生死,见过淮阳侯府的下场,对李朝皇室已不抱任何希望,自不会做那砧板上的鱼肉,儿子会尽一切努力,让永康帝血债血偿,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同时,也会尽力给李朝百姓们一个太平天下,叫阿爹、大舅舅、三舅舅以及褚家其他列祖列宗们的心血不白费。”


    ……


    “怎么了,为什么总看我?”两个人走在山道上,褚源感受到旁边人频频投射过来的目光。


    夏枢一边追踪着草叶子上、地上的血迹,一边忍不住看他,此时被发现了,倒也没有遮掩,只是有些囧囧的:“褚源,我问你个问题啊?”


    闻着血腥气,估摸着盗墓贼还没逃多远,褚源为给他们留足时间,便停了脚步,说道:“你问吧。”


    夏枢也跟着停下来,两人说是拦截盗墓贼,实际上猜到盗墓贼的身份之后,就知道他们不会那么快带着同伙过来,因此也没打算去拦他们,只是沿着血迹,想确认他们逃到哪里,以便后续安排,就不怎么着急。


    “你当着阿爹的面说对李朝皇室不抱任何希望……”夏枢感觉有些囧:“你不怕阿爹生气呀?”


    最关键的是,承诺给百姓们太平天下,也说的是不叫褚家列祖列宗的心血白费,完全把阿爹那一系的列祖列宗给无视了……夏枢想想,若他是褚源的阿爹,就算不从坟里跳出来揍儿子,估摸着已经咬牙切齿,想看看这儿子是不是亲生的了。


    “他不会生气。”褚源平常道:“李朝在先皇时,仅传了三代,就已积重难返、民不聊生,他身为太子,早就对皇室的诸多行径不满,只是有心做一个明君,老天却没给他机会……”


    顿了一下,他又道:“北地战火却绵延多年,始终没有一个了结,你道是为何?”


    “为何?”其实夏枢读史书的时候,对这个也有疑惑。他记得老淮阳候的叔伯兄弟们都战死在北地,后来老淮阳候担当北地将士主帅,把异族打的丢盔卸甲,然后他的儿子,褚家老大褚风横空出世,用了几年的时间,把异族打的分崩离析,大部队一路向西跑,小部队远逃大漠,再也不敢觊觎李朝,北地百姓们也得到了企盼几十年的安宁。


    只是褚风很快就去世了,他死后老淮阳候因伤病复发卸任元帅,汝南候接任北地兵马大元帅,然后没过一两年,那些散落各处的异族们就又神奇地纠集在了一起,刚开始确实老实,但等队伍壮大了些,就又开始掠边,抢夺百姓财物,抢了财物后,壮大实力,就开始发动战火。然后这一战,褚家老三褚琼和燕国公府上一代的老二元英死在了北地。


    汝南候接手北地二十多年,北地战火就没怎么停过,夏枢从儿时,就不停地听到北地又打仗了,一直到他长大还是如此。等他嫁入淮阳侯府,知道更多朝堂的事情后,才了解到北地的战况到底是个什么样,虽然在打仗,但大部分不是他们心中所想的那种战火纷飞、视死如归的打仗,而是你来我往、我来你往这种纠缠来纠缠去,就是打不死的掠边之战。


    他觉得,若是早些年利索些,异族早被收拾干净了,不至于让他们年年掠边,逐渐又壮大起来。


    “若是没有战争做借口,赋税怎么能顺当地由太/祖时期的十税一,变成现在的十税二、甚至是十税三呢?”褚源冷笑。


    夏枢愕然:“不会吧?”这也太丧心病狂了。


    褚源没有为他的不信任生气,而是道:“阿爹虽说对阿娘算是一见钟情,但若不是和淮阳侯府做亲,有助于他了结北地战火,稳住江山社稷,他一国太子,也不至于非要娶一个娘家背景强大的女子,甚至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来换取淮阳侯府对婚事的许可,以及对他的支持。”


    褚源道:“正是看清了先皇、甚至是皇室急于敛财、不顾黎民死活的嘴脸,他才决定娶了阿娘,想在登位后,利用褚家彻底平定北地战火,支持他结束一切乱象。”


    只是先皇老谋深算,可能从一开始就在防着他,虽然给他和褚家女儿赐了婚,但根本没给他机会,直接联合二儿子,也就是永康帝,搞死了他。


    褚源道:“你道盗墓贼为何独独盗窃先皇的陵墓?当然……”他笑了笑:“若是永康帝死了,他的墓估计会是李朝第二个被盗的皇帝墓。”


    刚刚他们去皇陵转了一圈,这次盗墓贼盗的还是先皇的墓,坑洞挖了一半就被发现了,一些乱石碎砖堆在那里,褚源走过的时候,还差点儿被绊了一跤。


    夏枢:“……”


    想想永康帝卖惨国库空虚,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怪不得知道只有先皇陵墓被盗,褚源一点儿都不生气,甚至还有心开玩笑。


    这些皇帝也太贪婪了,而且作为臣子的汝南候等人不仅不阻止,甚至乐意配合,搞出这些事……整个朝堂都太可笑了。


    夏枢都无语了,若是褚风去世后,就派人铲除散落的异族势力,北地早安宁了,何至于到现在还有许多人流离失所,更不知这几十年,饿死、冻死多少百姓。


    “外公骂阿娘是怎么回事儿?”夏枢不想再想那些糟心的皇帝,问褚源道:“是因为阿娘让他拥立你吗?”


    “对。”说起这个,褚源忍不住叹道:“阿娘虽生在以军功受封的侯府,但她一直不喜打打杀杀、勾心斗角,性情极为温柔仁善。当年舅公撮合她和阿爹,她原是不愿的,她虽不是男子,但从小和舅舅们一同读书识字,受舅公教养,眼界见识不比男子差,甚至因为性情内敛,心思细腻,她比外公、舅舅们还先察觉到侯府极盛下的颓势。”


    话说到一半,褚源问夏枢:“你可知外公为何要和你阿爷订下后辈们的亲事?”


    夏枢先前也搞不明白,虽说他阿爷夏冬救了老淮阳候一命,但老淮阳候已经承诺帮着夏家将军户的贱籍改成良籍,从此夏家再也不用免费服兵役,这对夏家来说是值得用一条命去换的,但老淮阳候却又给出了褚夏两家定亲的这一天降馅饼。那个时候淮阳侯府势头极盛,夏家却只是贱籍,两家结亲,怎么看都不合理。


    现在褚源正说阿娘呢,突然提起婚约之事,夏枢就猜到了:“是阿娘的原因吗?”


    “是。”褚源给了肯定的答案,他道:“舅公说,阿娘不愿嫁给阿爹,她觉得淮阳侯府已是极盛,最明智的选择就是低调处事,嫁女进皇室,就是烈火烹油,之后面对的必是盛极而衰。只是淮阳侯府的男人们,包括舅公,都觉得阿爹有明君之相,又诚意满满,褚家嫁女于他,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等阿爹登上帝位后,淮阳侯府可以不用受上位者忌惮以及掣肘,彻底安定北地,阿爹也可以凭借强有力的支持,革除朝堂积弊,给李朝带来前所未有的盛世,明君贤臣相得,创立不世功勋,青史留美名。所有人都对这一婚事极为狂热,阿娘拗不过他们,就提出了条件,她嫁进皇室可以,舅舅们已经成婚或者定亲,也来不及了,但他们的子女必须有人和普通平民家结亲。”


    夏枢懂了:“她是想降低上位者的忌惮?”


    不管褚家舅舅们的孩子成亲的时候,先皇是否已经去世,上位者是否已变成她的夫君,她面对皇室,头脑非常清醒。


    “若是舅舅生了女儿或双儿,嫁给平民,就是为褚家留一条血脉,一条后路。”褚源道:“若是舅舅生了儿子,娶了平民家的女儿或双儿,就是降低上位者忌惮。褚家势大,不能再结有势力的姻亲了。”


    只是谁都没料到兴隆帝虎毒食子,竟然纵容永康帝先是诬陷,后是趁机毒杀了宣和太子。


    “阿娘生产之前,把外公请了去,说她若生的是个女儿或双儿,请外公一定要帮忙做主,把她的孩子嫁给普通平民,若是生的是个儿子,就请外公立即起兵拥立她的孩子为帝。”


    夏枢怔怔的:“她是觉得自己活不了了吗?”


    “嗯。”褚源低低地应了一声,情绪低沉地道:“只是外公觉得她一个女子,什么都不懂,失了丈夫,才会伤心之下,精神不太正常,胡思乱想,而且他那个时候没有相信阿娘对先皇的怀疑,还做着青史留名的美梦,不仅当场拒绝了阿娘,还把阿娘骂了一通,说她嫁进皇室,人也变得汲汲营营,不顾百姓死活,醉心权力争夺,不像褚家的女儿,太让他失望了。”


    “阿娘说死了丈夫,她虽然伤心,但不会干扰她的判断。若是不起兵拥立她的孩子,李朝不论交到哪个皇子手里,都会陷入内忧外患,国祚最多也就延续二三十年,到时候民不聊生,生灵涂炭,百姓们也没好日子过。不若当断则断,趁着淮阳侯府还有威势,拥立新皇登基,淮阳候摄政,肃清朝野,安定北地,给百姓们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李朝,外公只觉得她危言耸听,被权欲迷了眼,气的当场就走了。”


    “那后来外公又为何把你和夫人的女儿做了调换?”夏枢疑惑。


    “舅公说外公回到淮阳侯府,中午小憩时却做了噩梦,梦中阿娘遭遇大火,之后情景再转,却是北地血流成河,异族入侵,百姓们逃离家园、生灵涂炭。他怀疑是受了阿娘话语的影响,才做了那样的梦,但一下午坐立难安,眼皮子直跳,到了晚上,从阿娘女官元月那里,得知阿娘生了儿子,同时也意外知晓了阿爹被诬陷的始末,他心中对兴隆帝起了疑心,但仍然不肯相信阿娘,不愿听从元月的提议,只是对阿娘失去夫君这事很愧疚,就让元月抱了夫人的女儿和我做调换,说是暂时弥补、安抚阿娘,同时再做一番观望,让阿娘不要胡思乱想。”


    只是再相见,已是东宫大火之后,父女阴阳相隔。


    老淮阳候怎么都没想到,有人竟敢对他的女儿下手。


    他太高看淮阳侯府的势力和地位,觉得人人都会忌惮他,所以才觉得女儿是胡思乱想,根本没想过,太子都能被人下手,他的女儿又怎么会跑得了。


    褚熙一直很清醒,清醒到预见了自己的死亡,但死前却是不被阿爹重视自己的求救,还被阿爹痛骂一顿,不欢而散,她何等绝望。


    老淮阳候越想越后悔,越想越愧疚,特别是在明了兴隆帝在此中扮演的角色,他更是恨的几欲发狂,彻底抛开了先前的青史留名美梦,打算扶持褚源上位。


    只是一切都晚了。


    后来褚家老三褚琼战死,背地里落了个通敌叛国的名声,他就知道当时的一念之差,导致后来的一切都无可挽回。


    夏枢忍不住唏嘘:“太可惜了。”


    当时,若是趁着太子去世,听从褚源阿娘的提议,扶持褚源上位,将先皇和永康帝钉死在食子弑兄的耻辱柱上,也没有后来的一系列麻烦。后来先皇和永康帝把害死太子的罪责全部推到四皇子李垚身上,李垚不知为何,还认了罪,褚源和淮阳侯府就失了名正言顺造反的机会,之后褚琼被人设计,战死北地,淮阳侯府气数已尽,更是不可能扶持得了褚源。


    一步错,步步错。


    幸好褚源在适当的时机暴露了身份,然后获得封地,得以远离京城,重新开始。


    夏枢越了解先皇就越恶心,此时也不遮掩对他的厌恶,摩拳擦掌,冲褚源眨了眨眼道:“咱们接下来就重点查一查先皇陵墓中的陪葬都哪里去了吧。”


    褚源虽然看不到他的神情,但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两人内心是默契地想到了一块去,心情也好了些,不由得轻笑一声:“好,听你的。”


    然后摸摸他的脑袋,夫妻两个携手,沿着干涸的血迹,翻过皇陵背后的山头,朝山脚走去。


    “这里血迹断了。”夏枢扶着褚源站在山脚处,血迹却无处可寻,而放眼望去,却是和安县截然不同的丰收景象。


    金黄色的麦浪滚滚,农人们正弯着腰,在田里热火朝天地抢收。


    夏枢随意找了个百姓问了下,得知是晋县,不由得有些遗憾:“看来禁军们秋季的粮草是不会缺了。”


    永康帝虽然说两千禁军的军饷、粮草都由户部来发放,但实际上的操作却是让元州和隔壁晋县的县令商量,从晋县税收里取用。


    原还以为安县贫穷,晋县也好不到哪里,没想到事实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夏枢还等着元州求上门要粮草呢,看来是不成行了。


    褚源却不置可否,确定了盗墓贼们的落脚地点,便转过身道:“回去吧,稍后让元州和晋县县令交涉盗墓贼的事情。”


    晋县不是他们能久待的地方。


    “好。”夏枢又扫了一眼金黄的麦田,扶着褚源转身就离开了。


    两人离开后没一会儿,不远处麦田里两个弯着腰割麦子的农人扔了镰刀,捂着胸口一瘸一拐地跳出麦田,头也不回地朝北逃去。


    第154章 【VIP】 ……


    夏枢和褚源回到皇陵, 侯村长已带着人过来,正在收拾地上的尸体。


    装着候庄人尸体的推车旁,有几个妇人、双儿和孩子, 正扑在残碎的尸体上撕心裂肺地大哭。


    见到两位贵人出现, 侯村长不安的心终于放下,忙迎上来,问道:“王爷和王妃可有受伤?”


    “没有。”夏枢的眼睛蒙着白纱, 摇头道:“我和王爷没有遭遇那两个盗墓贼,翻过山头, 追到晋县山脚处, 地上的血迹就消失了。我和王爷不能在晋县久待,就原路回来了。”


    “哦。”侯村长松了一口气:“没遭遇就好,那些人心狠手辣, 迟早要遭报应的。”


    说着, 便用袖子擦了擦眼中的浊泪, 指着推车旁的几人,给夏枢和褚源介绍道:“那是冬子和老马家的, 执意要跟上来,我就带他们上来了。”


    冬子和老马就是惨死的两个守陵人。


    老马是个五六十岁的鳏夫,两个儿子大早上就出发去了别的村庄, 并不知道他已经去世,来到山上的是他的两个儿媳和三四个孙子、孙女,都才大人腿高。


    冬子年轻, 才二十多岁, 就是腿脚有些不好,所以服徭役的时候,躲过了征调, 被侯村长安排过来守陵。他尚有老娘在,五六十岁衣衫褴褛的老婆子,带着他二十多岁的双儿媳妇、五六岁大饿的走路都不稳的儿子,噗通一声,就冲就冲夏枢和褚源跪了下来,“砰”“砰”“砰”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哭道:“王爷、王妃好心,求你们为冬子做主啊!”


    老马的儿媳妇以及孙辈们也噗通跟着跪了下来,哭道:“求王爷、王妃为我公爹/阿爷报仇啊!”


    妇人们哭的撕心裂肺,小孩子们哭的凄惨无比,夏枢隔着白纱,光是听着,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咬了咬牙,一把将眼上的白纱取掉,眼前的景象瞬间清晰,眼前的惨状也清楚的落入眼中。


    尸体已经被人搬到车上,但地上的土地却被血液浸染成暗红色,蚊蝇乱飞,腥臭难闻,而尸体的亲人们痛到深处,根本顾不得去注意脚下,一个个趴跪在浸染了血液的地上,一遍一遍地磕头哀求,身上、脸上、额头上沾满了暗红的血迹,犹如在炼狱中艰难求生,凄惨至极。


    “你们先起来吧。”夏枢上前一步,扶住年纪最大的冬子娘,想把她扶起来。


    但老太太看起来颤颤巍巍,人却非常有劲,跪在地上坚决不起,哭着道:“王妃,你不答应为老妇的孩子做主,老妇就不起来。老妇宁愿不要免除田租,也想为孩子报仇,求王妃答应老妇吧。只要你答应,老妇和冬子他媳妇、孩子,就算交两成、三成,甚至四成的田租都愿意,冬子他死的太惨了,求王妃为他做主啊!”


    说着,便大哭着又朝夏枢重重地磕了个头。


    其他人的哭声瞬间又拔高了起来,纷纷冲着夏枢磕头。


    就算是罪大恶极,被官府判决,也顶多是个斩刑,人死还是个全尸,如今这些守陵的普通百姓,安分守己,尽职尽责,却被盗墓贼们残忍地开膛破肚、肢解尸体,连个全尸都没有,亲人们怎么受得了。


    活着就受尽折磨,死了还不让人安生,这仇怨不共戴天!


    更有过来帮忙拉尸体的男人们站了出来,眼眶通红,咬牙道:“王爷,草民们相信王爷爱民如子,也愿意拼上性命为王爷效力,今晚之后我们哥几个就轮流守陵,保证要么我们兄弟死无全尸,要么盗墓贼们有来无回,草民们不怕死,守陵绝不含糊。只恳求王爷把这些盗墓贼的尸体交于草民们来处理,草民们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恳求王爷把他们的尸体交于我们!”十来个身材矮小、枯瘦的男人跪了下来,眼眶通红,眼中蕴含着强烈的恨意。


    “四具尸体交于你们可以。但是……”褚源开口了,倒是没反对,说道:“无论想干什么,记得他们的脸得完好无损。”


    男人们顿时喜极而泣:“谢谢王爷!”


    只是稍后,又有不解:“就应该把他们全部剁了喂狗,为何还要留着他们的脸?”


    “不留着他们的脸,如何能确认他们的身份以及背后之人,为死去的人报仇?”夏枢道。


    趁冬子娘愣神的功夫,他一把将她扶了起来,说道:“冬子和老马为守陵而死,你们身为他的家眷,我和王爷自当抚恤,让他们无后顾之忧。至于为他们做主,我和王爷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恪尽职守、为我们效力的人,所以你们大可放心。至于田租的事情,王爷金口玉言,既已承诺免除你们的田租,自没有再改的道理,所以以后莫要再提。冬子和老马的后事,你们两家好好办,丧葬费由我和王爷来出,算送他们最后一程。之后你们就安心种地,好好把孩子养大,有事就找侯村长,他解决不了的,再报予侯府管事,必不会叫你们这些失了儿子长辈,又勤恳生活的家眷们犯了难的。”


    家眷们和男人们全红了眼眶,趴在地上,既激动又感激地道:“谢谢王爷,谢谢王妃!”


    ……


    元州回到宅院的时候,天还未全黑。


    家里几人已经用过了晚饭,洗完了澡,打算等村子里动静下去,就回屋睡觉。


    夏枢刚给夏娘诊了脉,见她虽然还没醒,但烧已经退了些,便叫红棉和猫儿给她擦身体、换药,他则退出正房。


    此时见元州从门外进来,他道:“锅里留有晚饭。”


    然后在石桌旁的褚源身边坐下,褚源便放下手中的笔,给他打起扇子。


    “记完啦?”夏枢拿起石桌上的账册,对着逐渐昏暗的光线看了看,见今日的账目收支都清晰地写在上面,便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将账本收起来。


    他正想收拾桌上的笔墨纸砚,元州就开口了,他的脸色并不好看:“村口是怎么回事儿?大晚上挂四具尸体在那里,还敲锣打鼓,惊到小孩子怎么办?你明知道像小枢这样大的双儿最害怕这些,还让村里人在那里闹腾,是想让他们晚上睡不着觉吗?”


    他质问的话是对褚源说的。


    “哎,我不害怕了,你别怪褚源,这事儿我也是同意的。”夏枢忙开口道。


    想想那些妇人、双儿和孩子失去亲人的痛苦模样,夏枢哪还有心思去害怕。在村里人,包括家眷们提出要将四具尸体挂在村口鞭尸、暴晒后,他就同意了。


    之后红棉去送丧葬费,回来说见到村里人不论大人还是小孩,男人还是双儿、妇人,都披麻戴孝,轮流上去鞭尸,连两三岁的幼童,都是长辈抱着去鞭打那些已经被抽烂、散发着恶臭气味的尸体,夏枢算是深刻感受到了百姓们的痛苦,以及对那些盗墓贼的恨意。


    如此情况,连红棉看了都感同身受,不但不害怕,甚至也想亲手给那些尸体几鞭,夏枢又怎么会惧怕那些尸体,他可是亲眼看到两个守陵人被那些人肢解后的碎尸遍地,他们被如此对待,夏枢心中只有快意。


    元州见他表情自然,不像是说假话的模样,便在石桌旁坐下,皱眉道:“今日发生了什么?那些尸体是怎么回事儿?”


    他从晋县回来,刚到村口就见到了令人惊骇的一幕,本要喝止,但那些百姓们却说是王爷同意的,他便没细问是怎么回事儿,匆匆跑来质问褚源。


    “皇陵今日凌晨被盗了,那些盗墓贼把村里的两个守陵人杀了,开膛破肚,肢解了一地。”夏枢说起这事,情绪不由得有些低沉,他道:“我们怀疑盗墓贼如此残忍,可能抱着两个目的,一是吓唬守陵人,让他们不敢再去守陵;一是皇陵被盗,给褚源扣上守陵不力的帽子。只是盗墓贼的两个活口逃入晋县,四具尸体村里人辨认了一番,不是附近逃入山林的百姓,也不是附近县乡的熟脸,不知他们来自何处,背后之人是谁。”


    “你们去晋县了?”元州立马抓住了自己关注的重点,眉头皱成了死疙瘩,厉声对褚源道:“藩王无诏不得出封地,你要抗旨送死,莫拉着小枢一起!”


    夏枢:“……”


    夏枢真是受够了,他气道:“我们没有进晋县,翻过皇陵后面的山头,沿着血迹追到了山脚,连平地都没踏上,就返回了……你还能不能好好和褚源说话,必须要吵架吗?”


    不凶一点儿,元州就不能好好说话。


    真的好烦!


    褚源摸摸他的脑袋,安抚了一下他的情绪,“看”向元州,话却是对夏枢说的,悠悠笑道:“元大人今日讨粮失败,脾气坏了些,乖哦,咱们不和他计较。”


    夏枢的烦躁情绪一滞,惊讶:“讨粮失败?”


    “怎么会?”他有点儿不相信,但看元州自回来就黑沉的脸,顿了一下,又点了点头,有点同情地道:“……好吧,那我不计较了。”


    元州顿时一口老血憋上心口,咽咽不下去,吐吐不出来。


    他算是发现了,褚源就是个心机男,利用小枢喜欢他,每次都把小枢推在第一线怼人,他倒是窝在背后坐收渔翁之利,做了好人。


    不过想到小弟护短的性子,元州到底还是咽下了老血,故意减轻了语气中的火气,轻轻地哼了一声:“我倒用不着你搁那儿看戏。”


    他偷偷瞄了一眼小弟,发现小弟这次倒是没有生气,只脸上有些意外之色:“晋县一片丰收之象,你又有皇上下的圣旨在手,那县令为何不给你粮草?”


    元州却一下子沉默了。


    夏枢顿时惊叹:“他竟然敢违旨!”


    “那你有没有把他拿下?”夏枢好奇。


    元州沉默地摇了摇头,并不打算多说的模样,对他道:“你先回屋休息,我有些话事情要和褚源谈一谈。”


    “不用了。”夏枢还没站起来,褚源就一把摁住了他的肩膀,对元州坦然地道:“本王和小枢是为一体,本王没有什么会瞒着小枢,元大人有什么尽管说,不必避着小枢。”


    元州:“……”


    他下意识朝夏枢看去,果不其然,他小弟一脸感动,眼睛也水汪汪的全是那瞎子一人。


    元州脸黑成了碳,嘴巴张了张,到底把心口那股恶心给咽回肚里,点了点头,咬牙:“……好。”


    他本不欲把小弟拖到男人们的事情中,但褚源那般心机,小弟到底也不能太单纯了,想了想,他还是道:“若是抓到你的把柄报上去,粮草自然就有了。”


    此话一出,褚源就是一声冷笑:“现在都这么明目张胆了吗?”


    元州听到那晋县县令的话,也是惊了许久。


    一方面是惊讶于永康帝在褚源周围安排了那么多棋子,另一方面则是惊讶于他自己也成了受控于人的棋子。


    他知道永康帝不会放过褚源,但一直以为只要褚源老实,永康帝就不会把他怎么样。先前才从李垚的事情里意识到永康帝的真实态度以及褚源的真实处境,他还抱有希望,只是刚到晋县就受了一击,晋县县令竟然开门见山地把粮草搬了出来,威胁他若不尽快对褚源动手,两千禁军的军饷、粮草就别想了,若是禁军生出哗变,永康帝也会以此治他的罪。


    元州觉得非常可笑,又生出一些受制于人的愤怒。


    他是曾想过无数遍要对褚源动手,但绝不包括那些卑鄙的栽赃诬陷手段。


    更别说小弟嫁于褚源,就是为了小弟,他也得保褚源最低做个富贵闲人。


    所以褚源一定不能出事。


    他心中厌烦褚源,又不能眼不见心不烦,还得想办法保他,几相纠结下来,可不就憋了一肚子气。


    不过既然褚源心机男,惯会在小弟面前扮可怜,做好人,他元州当然也会了。


    “小枢,我不会做那栽赃陷害之事,你尽管放心。”元州叹了口气,神情故作忧郁地道:“就是军饷和粮草怕是麻烦了……”


    “哎,不麻烦不麻烦。”不等元州话说完,夏枢就眼睛贼亮,神情贼激动地道:“等下一季安县田租收了,你的军饷和粮草,我和褚源可以包了呀。”


    “我们别的不多,粮食是不会缺哒。”夏枢朝元州拍了拍胸膛,特别自信:“你想要多少都有。”


    元州却没料到他竟然这么说,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忙摆手拒绝:“这倒不用了,说了是户部拨款,就一定不能要你的银钱粮草,我再想想办法吧。”


    他疯了才会要褚源提供的粮草,打一开始褚源没反对永康帝安排这么多人护送他,元州就知道褚源在盯着这两千人,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褚源养这些禁军的。


    “好吧。”夏枢遗憾无比,只好殷殷切切地道:“你需要的时候,可一定要开口呀。”


    元州:“……”


    虽然小弟的神情让元州觉得他是在关心自己,但元州并不想回答“好”或者“行”,他装作没听到,转而看向褚源:“盗墓贼的背后之人,你可有怀疑是谁?”


    其实知道褚源周围那么多棋子之后,元州就猜到了是谁,只是他想再确认一番。


    “汤余。”褚源没有卖关子的意思,说道:“他背后是否有人,以及那人的身份本王没有证据,不能乱说,但汤余是安县前任县令,在任时,克扣守陵人的工钱,逼迫侯村长减少一个班次的守陵人人数,紧接着就有盗墓贼打死守陵人,偷盗先皇陪葬品,将先皇陵墓大半掏空,盗墓贼却丝毫没有损伤,销声匿迹。汤余此人极为可疑,有很大可能监守自盗。再者,今日的盗墓贼逃入晋县,明显和晋县之人有关,他这个晋县县令以及前安县县令,无论是否参与两次盗墓,都难辞其咎。”


    褚源这话说的非常有意思,汤余的背后之人是谁在场的三人都心知肚明,但他却不明确说出来,只说没有证据,把可能牵涉的范围直接缩小到晋县、安县,让忠君的元州着实松了一口气。


    元州想了想,说道:“明日我就带着那些尸体去晋县,若是后续查证汤余真的监守自盗,我就先斩后奏,直接抄了他的老巢。”


    褚源却不应声,只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元大人这下倒是不用受制于人了,本王和王妃愿意为元大人保守秘密,不过条件是一九分账,我们九你一。”


    元州本来是试探,但没想到这男人心机如此之深,不仅瞬间明白他的意图,还短短时间就对他起了趁火打劫的心思。


    鉴于小弟在身边,他忍住了火气,但还是忍不住骂道:“你怎么不去抢呢你!五五分,再多没有了!”


    没错,永康帝压制下,元州搞不来军饷和粮草,他打起贪官府库的主意了。


    “一九分。”褚源却毫不动摇,他笑了笑,垂着眼慢条斯理地道:“不说汤余的所有钱财均盗自于安县,本就属于本王以及治下百姓,就说你得了那么多银钱,如何向上面解释你的钱财来源呢?”


    “本王却可以解释。”褚源“看”向元州,坦然地道:“本王拥有一片封地,收入多少纯粹是本王说了算。你信不信,若是叫上面得知你截留了一部分银钱,不说治你的罪,这些银钱你一分都留不住。”


    元州当然知道他说的半句话都不假,永康帝是个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


    他想获得军饷和粮草,可以,但必须付出代价,而那些代价是什么,元州用脚想都知道。


    他并不想为了永康帝手中的军饷、粮草,去背叛自己,更别提做出对不起小弟的事。


    他一阵咬牙:“六/四分,你六我四。”


    “不,你不懂我的意思。”褚源收敛了笑容,认真道:“这笔银钱,你最多只能拿一份。”


    夏枢趴在石桌上,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兴致勃勃地听着他们交锋,忙的不亦乐乎。


    褚源摸了摸他的脑袋,示意他别趴石桌上,石桌太烫,便又冲着元州道:“你以为押送汤余去京,他会在大理寺的刑具之下,为你隐瞒他的财产情况吗?”


    “但凡他在朝堂上说出这么些年来搜刮的银钱数额,而实际情况又对不上,你觉得皇上会怎样?”褚源问元州。


    皇上肯定会怀疑元州是否截留了所剿银钱,若是元州没对褚源下手,又截留银钱独自养兵,永康帝说不得会怀疑元州有不臣之心,更深一步,则会牵连燕国公府。


    元州却没轻易退让:“若是你拿了大头,你就能应对这件事了吗?”


    “本王当然可以。”褚源也没有遮掩的意思,自若道:“王府至今未建,银钱是户部未发放,还是被人贪污,本王稍后就会写折子上奏皇上,请皇上帮忙做主,追讨银钱。皇陵多年前被盗,先皇的陪葬哪里去了,本王会一件件的为先皇追讨。守陵人几十年来的工钱被谁克扣了,本王也要一份份的为他们追讨回来。一桩桩、一件件,想必皇上仁孝,必会为先皇、我和百姓们做主。”


    元州:“……”


    这追讨下来,永康帝就算再贪婪,也不能不顾先皇、百姓们的面子,来寻褚源截留汤余府库的麻烦。


    至于暗地里,永康帝又没少找褚源麻烦,褚源还用在乎吗?根本不用在乎。


    “而且……”褚源给出最后一击:“抄汤余的家,你可以说是本王怀疑汤余克扣百姓们的守陵银钱,偷盗先皇陵墓,当着所有百姓的面,逼你去查的。”


    这样,元州也不会被永康帝怀疑,燕国公府也不用受牵连,可以把所有锅都扣汤余身上,是汤余自己漏了馅,被褚源抓住把柄,还被那么多百姓当面看着,元州就算不想动也得动。


    这样的安排,确实说的过去,但元州却忍不住一阵咬牙切齿。


    他不得不承认褚源的安排确实为他少了不少麻烦,但这样他就暗地里被褚源绑上了船。


    而且一九分账,比例远低于他的预期。


    目前汤余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偷盗了多少先皇陪葬尚不可知,若是一成的比例不足以养活两千禁军一年半载,届时他还会陷入焦头烂额,不是向永康帝低头,就是向褚源妥协。


    褚源似是知道他的顾虑,给了个小建议:“六原郡三面环山,土匪盗贼无数,他们中有被逼无奈上山的普通百姓,也有为烧伤抢掠、无恶不作的恶人,秋冬季节是他们最活跃的时间,元大人可以带兵去试炼一番。”


    来之前,永康帝确实是说了让他们闲的时候,可以进山打土匪。


    这也确实是他们积攒军饷、粮草的好法子。


    元州却没放松警惕:“你想要多少分账?”


    “这个按你说的,五五分账。”褚源非常利索大方:“你们从山上带下来的普通百姓,本王会为他们提供住所和良田,不叫他们再受那山林虫兽之害。带回来的恶人,本王则全权交予你处置。”


    五五分账,褚源还要安置百姓,对他来说,确实不算太多。


    元州没有吭声,他沉思了一会儿,再一次,却也是第一次朝褚源确认道:“你确定不会做下伤天害理,祸乱李朝之事?”


    “我自然不会。”褚源“看”着他,认真道:“我可以以整个褚家的名誉起誓。”


    “好,我答应你。”元州不再犹豫,直接拍桌应了下来。


    等结束了谈话回到卧房,夏枢不由得眼神奇怪地看着褚源。


    “怎么了?”褚源对他的眼神很敏感,不由得笑了一下:“有什么想说的吗?”


    和元州谈妥了之后,很显然,他心情非常好。


    夏枢对今晚两人的行为非常迷惑,惊叹无比:“……你为何用褚家的名誉起誓,你姓李,根本不姓褚啊?而且,神奇的是,元州他竟然相信了你拿褚家发的誓言!”


    真是一个敢发誓,一个敢信。


    元州那货也是的,平常总把姓褚的放到嘴边骂,但关键时刻,竟然比谁都相信褚家的门风和名誉。


    夏枢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囧囧的。


    褚源:“……”


    他原本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小流氓提出来,他突然也觉得有一丝好笑。


    好像确实是下意识把自己当成褚家人,而元州这个外人竟也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也把他当成了褚家人……


    “不过你也确实不能以李家名誉起誓。”夏枢自个儿咕哝:“否则我估计元州第一反应就是要和你掀桌,他会以为你是在拿永康帝耍他。”


    褚源:“……”


    他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呼啦了一下自家小流氓的脑袋,问道:“怎么,生气了?”


    夏枢今晚确实有些生气,他虽然想让元州从他们这里获取军饷和粮草,但知道元州从晋县县令那里讨粮失败的原因,还是忍不住火气蹭蹭上涨。


    那永康帝到底是什么狗皇帝啊!


    夏枢真的好想揍他一顿。


    不好好治民,天天就像个搅屎棍一般,搞得大家既恶心又无奈。


    想了想,他道:“你真打算把汤余从先皇陵墓中盗取的陪葬收集齐了,重新放回去?”


    他不仅烦永康帝,他还烦先皇,都是些昏庸自私的玩意儿。


    那些陪葬拿出来,不知道能养多少兵和民了,却被先皇搞进了陵墓,在暗无天日的陵墓中变成废品。


    褚源没回答他,却意味深长地道:“你觉得暴露了偷盗皇陵的事迹,汤余他能活着进京?”


    夏枢:“!!!”


    他的眼睛嗖地一下瞪大,难以置信道:“……你的意思是永康帝……永康帝会杀了他?”


    褚源垂眼:“盗取先皇陵墓,实为大不孝,一旦叫人知道他干出如此之事,他这皇帝也不用做了。”


    夏枢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手都不由自主地在抖,他没想到永康帝竟然会这么干,还以为是汤余监守自盗……


    “那你会不会把汤余……”他试探着道。


    王长安就被褚源偷偷藏了起来,汤余也有永康帝的把柄……


    “不会。”褚源这次却断然摇头,冷声道:“他不值得活着。”


    夏枢:“!!!”


    既然汤余半路有可能会被灭口,那他根本不可能在朝堂上拿出账本,告诉别人他贪了多少……


    那元州一九分账岂不是亏大了?


    夏枢:“……”


    第155章 【VIP】 …………


    第二日一大早, 元州带着二十禁军,拉着那四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出发去了晋县。


    夏枢本想带着褚源去安县各处转一转, 同时核查一下村里人带回来的部分统计信息, 看看他们活儿干的怎么样,只是还不待出门,一群天没亮就起床赶来候庄的老百姓就涌进了院子。


    “草民是安县最北边赵家村的村长赵田, 这是东边的刘家村村长刘水、西边的宋家村村长宋河、还有县城附近的王家村村长王老万。”一个六十多岁,身材枯瘦, 头发稀疏花白的长脸老头儿站了出来, 率先介绍身边三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老头儿的身份,然后躬身道:“草民们带着各村村民们过来,是因为最近两日听说可以在两位贵人手中租到两成租金的官田, 容草民冒昧, 不知这消息可是真的?”


    他停顿了一下, 试探着抬头看向褚源。


    他身后乌压压跟着的一百多人也立马把目光全投向了院中的褚源,神情激动又略带忐忑地等着答案。


    褚源虽然看不到, 但众人热切的目光他能感受到,他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夏枢看着他下巴上的青紫, 心虚无比。


    昨晚梦中鬼怪横行,他恐惧之下,拼尽全力拳打脚踢, 上演全武行, 结果梦中的鬼怪是被打跑了,现实里褚源却因为抱着他,冷不防下巴受了他一记铁头功, 舌头都被磕破了。


    高冷王爷一开口就是大舌头,夏枢既心虚又忍不住哈哈大笑,然后就惹恼了人,被一通收拾。


    夏枢心虚地给人倒了杯水,一边殷勤地伺候着,一边又赶紧接过赵田的话头,面上笑道:“王爷金口玉言,消息自然是真的。而且除了田租外,徭役以及赋税在官田租赁期内均全部免除的事情也均是真的。”


    “天啊,竟然是真的!”


    “真是不敢相信!”


    “老天保佑!”


    人群哗地一下就炸开了,尽管已经听过这个消息,甚至他们一群人昨日、前日都聚在一起商量过无数次,但第一次从贵人口中确认,所有百姓都还是欣喜若狂。


    虽然王爷很冷淡,看着不像是好说话的人,但百姓们还是激动的两眼含泪,跪在地上朝两位贵人磕头。


    “谢谢王爷和王妃!”


    “王爷、王妃仁善!”


    “王爷和王妃好人有好报,谢谢你们!”


    ……


    百姓们激动的几乎语无伦次,头磕的却是砰砰响。


    这些大早上赶过来的百姓们几乎都是家里青壮,有男人、女人,还有双儿,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夏枢面熟的,当时在安县的工地上见过他们。此时,他们所有人脸上的戾气与苦涩都消失不见,满满的都是狂喜与感激。


    夏枢见到他们的转变,心中非常高兴,手向上托了托:“大家请起吧。”


    然后又道:“王爷和本宫既然到了安县,自然会想办法保障大家安心种田,不再饿肚子。只是保障给了,你们自己也要勤劳多干一些,莫要偷懒耍滑,白费了王爷和本宫的一片好心,叫一家老小占着良田还喝西北风。”


    “自然不会。”百姓们几乎喜极而泣,爬起来连声保证道:“我们一定会好好种田,不负王爷和王妃的好意。”


    夏枢玩笑似的道:“既然你们做此保证,本宫就信了。不过秋收的时候本宫可是要检查你们的诚意的哦。”


    “王妃放心,草民和几位村长一定会好好监督大家,不叫哪一家偷懒的。”赵田忙擦汗保证。


    其他三个村长也瞬间压力巨大,忙跟着道:“草民们一定不会叫他们偷懒的。”


    “那就好。”夏枢的笑容大了些:“本宫和王爷降低田租、免除大家的赋税和徭役,就是为让大家安心种田,填饱肚子,所以希望大家一道努力,争取到来年夏收,都能仓廪顶实。”


    “另外……”他顿了一下,说道:“到时候若粮食太多,吃不完,家里又存不下,可以拉到候庄来,本宫和王爷会以市价收购大家的粮食,让大家在粮食足够的情况下,手里有余钱,换换行头或者改善改善伙食,日子过得红火起来。”


    粮食多的吃不完的场景,就算给在场的老百姓十个胆子,他们都不敢去想,但被贵人亲口说出来的时候,他们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由得生出一种想法——这个场景一定会实现,而且就在不远的将来!


    所有人都禁不住一阵热血沸腾,连贵人施加的压力也瞬间转变成了动力,斗志昂扬地大吼道:“草民们都听王爷和王妃的!”


    “以后什么都听王爷和王妃的!”


    “好!”夏枢一拍手,大笑道:“那就赶紧排队定契约吧。”


    ……


    这一签契约,就忙到了五月初十。


    元州去了安县查案,至今未回,家里四个人忙的是各个脚不沾地、手腕酸疼。


    “安县三百二十户,全部签订了租田契约,共租下一万三百二十亩田,租期均为五十年。”红棉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负责登记村民们统计回来的信息,现在田亩丈量完毕,户籍信息也整理出来,具体的情况可以和两位主子说一说了,便道:“目前,还有十一万亩官田未租出去,不晓得高侍卫那边能租出去多少。”


    “还有十一万亩?”夏枢放下毛笔,意外道:“不是总共才差不多十万亩吗?”


    怎地租出去一万多亩,还有十一万亩?


    夏枢道:“可有统计错误?”


    候庄这些村民先前不是守陵,就是种田,都没丈量土地的经验,不过他们干活儿利索又勤快,夏枢在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完成丈量土地的任务后,就又把给各户划田的任务也交给了他们。田划了好多日,前天才正式结束,他们四人昨日也才把最后几户百姓所租田的位置信息给补到契约上。


    百姓们拿着契约高高兴兴地回去忙夏收了,可别现在才发现给人家划的田缺三少四。


    “没有错误。”红棉想说的就是这个事情,她抿了抿唇,笑道:“丈量官田这活儿是侯魁领头,昨日奴婢发现不对,就找他要了说法。他解释说有些村子已经空了,村民们原先留的自留地无人耕种,全成了无主荒地,他就给全丈量登记下来,交于王爷、王妃处置。”


    “而且除了官田,林地也是如此。”红棉道:“他们说王爷和王妃掌管的官田、林地多一些,能收更多的田租,老百姓们种着田,内心感激,心里也更安稳些。”


    夏枢:“……”


    好吧,看来是想给他们送田产,怕他们两个太穷了,忍不住变卦。


    “这个侯魁倒是心思不少。”褚源想了想,问道:“他可识字?”


    “不识。”红棉摇了摇头:“不过,奴婢听他问过学堂的事。”


    “咱们得尽快培养一些识字的人。”夏枢揉着酸软的手腕,和褚源道:“高景那边两千多灾民,加上安县这三百多户原住村民,若是秋冬季节再从山上下来一批百姓,文书类的事情怕是至少需要十几人。”


    现在除了他们夫妻俩、高景、景璟,也就红棉识字,红杏可以当作半个,根本就不够。


    这次三百来户的契约定下来,安县各处的信息统计下来,夏枢觉得自己手腕都要断了,褚源、红棉、包括研墨的猫儿恐怕也都一样。


    不说以后可能会有更多人来租田或者办事,就说眼下还没定契约的两千多灾民,等他们在县城附近垦完荒,肯定就会被高景安排着分批过来定契约,到时候又是忙的让人窒息。


    原本夏枢刚来安县,还计划带着褚源出去巡查一番,然后自己开几亩田种种,但自从降租的消息传出去,他们就再也没有私人时间,每日起床就是写写写,睡前还是写写写,一天到晚足不出户地待在四方小宅院里,抬头就是四方天空,低头就是脚下土地,若是以前的夏枢,早就闷炸了,现在的夏枢虽然忍了下来,但还是憋的慌。


    他爱的是田间地头呀,不是这一方看得到头的小天地。


    他建议道:“学堂还是尽快建的好,可以交给灾民们,他们夏种之后要着手修建宿舍,到时候正好可以一并建了。”


    “可以。”褚源倒是没有丝毫的心浮气躁之态,他放下笔,拉过他的手,修长柔韧的手指慢慢揉着他的手腕,说道:“建宿舍以及学堂的事就交给高景。”


    想了想,又道:“若无意外,顾达那批人最多再过一两个月就会过来,到时学堂那里可以交给他,我们也可以轻松些。”


    说起顾达,夏枢想起这人原是褚源给他阿姐挑选的相亲对象,不由得轻叹一口气,咕哝道:“也不知阿爹和阿姐在京里怎么样了,阿爹什么时候可以来看我!”


    到达安县后一直在忙,一日都没闲过,夏枢都快忘了阿爹当日的承诺,也不知阿姐是否已执意嫁给了那二皇子做了妾侍。


    山高路远,消息不畅,他和褚源不能离开安县,送出的信件,也不知何时能到京中人的手中。


    “岳丈事情办完就会过来看你。”褚源摸摸他的脑袋,柔声道:“累了吗?你休息一会儿。”


    “还好。”刚吃过早饭一会儿,他们其实也就写了几页字。手腕疼是前几日不停写字的后遗症。


    夏枢手腕被揉舒服,脸上很快就带上了笑容:“其实阿爹现在没过来也挺好,封地什么都没有,他见了估摸着会担心。等过个一年半载,咱们这里建设好了,他过来也能享享福。”


    “你说的对。”褚源见他自己想开了,也松了口气,笑道:“想不想听琴乐?”


    “琴乐?”夏枢眼睛刷地一亮,他好想看美人儿弹琴,享受一下无敌绝色,只是很快眼神就又黯淡了下去,不开心道:“我们还要写契约呀!”


    现在不写,等两千人分批过来,就来不及了。不想耽误百姓们分田种田,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坚持下去,等啥时候每一户都分完田,他们才能松一口气。


    “无事。”褚源笑着摸摸他的脑袋:“也不在这一日半晌的。”


    说着便吩咐红棉:“今日休息半晌,去把琴取过来,你和猫儿出去玩吧。”


    半个月时间,全都在埋头苦干,红棉和猫儿也累坏了,一听褚源吩咐,脸上不禁亮了几分:“好嘞!”


    猫儿一个小孩子,脸上的表情藏不住,红棉一个大丫鬟,向来稳重,此时也难掩喜色,看的夏枢忍不住一阵笑:“大家都憋坏了!”


    红棉立马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转头回屋去取琴了。


    猫儿也不正襟危坐了,蹦蹦跳跳地跑到夏枢跟前,抓着他的手:“小枢哥哥,我看村里有水塘子,咱们去抓鱼吧?”


    “水塘子呀!”夏枢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非常心动。


    褚源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想干什么,立马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不许去。”


    夏枢瘪嘴,不开心道:“我想去呀,为啥不许去?”


    褚源垂着眼没吭声,接过红棉取来的琴,调试了一下音色,期间任小流氓抓着他的袖子摇了摇去地耍无赖,他都不为所动。


    最后等猫儿和红棉手拉手走了,褚源才一把抓住某流氓的手,把人拉坐在身边。


    夏枢气呼呼的:“你不讲理,坏蛋,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啦!”


    褚源被这流氓倒打一耙的行为气笑了:“明明先答应了听我弹琴,转头就想出去和别人玩……”


    夏枢:“!!!我错啦错啦!”


    夏枢一发觉不对,赶紧拉住他的袖子,嘿嘿求饶:“我也不是非常想要出去抓鱼啦!这不是见你很久没吃过鱼嘛……嘿嘿!”


    “真的?”褚源挑了挑眉。


    “当然是真的呀。”夏枢连忙伸出三根手指头:“水塘子才没什么好玩的,我从小在惠河里都玩厌了的,你相信我!”


    褚源才不信他的鬼话,小孩子就没有不喜欢玩水的。


    不过他道:“玩厌了就好,现在才五月,又是上午,外边的水凉,莫要贪玩。”


    顿了一下,又耳尖微红地道:“早些把身子养好,等明年宋大夫过来的时候,再帮你看一看。”


    夏枢脸一下子就红了,双手捂着脸,半晌不敢抬头。


    不过等心中那股羞赧散去,他就立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看着褚源,一阵嚣张大笑:“天啦撸,我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可以染指美人儿啦!”


    “美人儿,我来啦,哈哈哈哈哈哈……”


    褚源:“……”


    元州:“???”


    夏娘&景璟:“……”


    第156章 【VIP】 …………


    元州是回来办事的, 被夏枢那一嗓子嚎的,左脚绊右脚差点儿没摔了,连带着背上的人都吓了一跳, 紧搂他的脖颈, 差点儿没把他搞窒息。


    “好了好了!”元州一边转动脖颈,试图让身后的小鬼头放轻松一些,一边赶紧把人往院子里石椅上放。


    夏枢调戏褚源被人瞧了个正着, 正有些尴尬呢,眼睛扫到元州背上背了一个戴着幂篱的人, 不由得“咦”了一声, 凑近了道:“这是谁,生病了?”


    元州将人放到石椅后,便退了开, 一边揉着脖颈, 一边把位置让给他:“你认识的。”


    “我认识的?”夏枢瞧了一眼那碍事的幂篱, 正要笑嘻嘻地掀开,白纱却被一双细嫩的手给抓住了, 不让他动。


    “小枢哥哥,是我。”景璟那委屈巴巴的声音从幂篱里传了出来。


    “景璟?”夏枢意外,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见他一副浑身无力的模样,心里登时一咯噔,忙在他身前半跪下来, 急道:“你这是怎么了?”


    景璟还没开口, 元州就是嘴角一抽:“他没什么事。”


    元州昨夜一夜未睡,眼睛通红通红的,布满了血丝, 他也不讲究,拿起石桌上的茶水咕咚咕咚半杯灌下去,才继续和夏枢道:“大早上路过县城附近,见一群人围着这小鬼头,我还道怎么了,原来是被几只爬身上的虫子吓晕过去了。我和高景打了声招呼,就把他带回来了,以后还是跟着你吧。”


    夏枢:“……好吧。”


    他无语凝噎地看着景璟僵硬的身体,不用想就知道,幂篱下肯定是一张大红脸。


    想了想,他转移话题道:“事情进展怎么样?”


    “这个我一会儿和褚源到书房里谈,你先给我弄些吃的,我一会儿带着路上吃。”元州道:“我半个时辰后出发。”


    夏枢惊讶:“这么急?”


    不过他也知道再过半个月,禁军们从京城带来的粮草就要见底了。若元州在月底之前还弄不来粮草,恐怕要生变故。


    这个事情非常严重,元州现在还瞒着禁军,夏枢知道他心里着急,也不耽误时间,把褚源扶到书房,便要去厨房准备食物。


    只是脚步刚要动,就被褚源拉住了手。


    褚源今日心情好,就好心了一回,笑道:“你手腕疼,别下厨了。叫景璟把红棉早上蒸的馒头包几个,再让他装一些咸菜,灌上一壶凉白开,就够了。”


    元州顿时咬牙切齿:这个混蛋!


    不让他尝一尝小弟的手艺!


    夏枢抓了一下脑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看向元州,询问道:“这样可以吗?”


    元州对着褚源的脸色在夏枢看过来时,立马阴转晴,虚伪地笑道:“当然可以,小枢手腕要紧,褚源不想叫我吃顿好的,也是担心你。我随便填一填肚子,好吃不好吃的都不打紧的。”


    夏枢:“……”


    这话好怪!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心道元州不识好人心。不过急事要紧,他也没在意元州的阴阳怪气,轻轻拍了拍自家小流氓的手臂,柔声道:“好不容易休息,出去玩吧,一会儿给你弹琴。”


    “哎,好!”夏枢立马眉开眼笑,也不管两人了,拍拍屁股就离开了书房。


    夏枢一离开,书房里氛围就变了。


    “那四个盗墓贼的尸体半个多月过去了,至今无人认领,而且查了半个月,把晋县都搜了一遍,没查到像你们说的那两个盗墓贼的可疑之人。”元州一句废话都没有,开门见山道:“自我到晋县,汤余不管是吩咐衙役听我调令,还是一路大开方便之门,任我搜查审问,一直都很配合,没有任何异常。晚上我多次私下搜查他的宅院,连卧室都没放过,没发现有藏匿财宝的暗格地洞,他的府邸很朴素,连个值钱的摆件都没有。而且,他每日都是早睡早起,没有任何额外消遣,白日也是兢兢业业地办公,可以说安分守己、奉公守法,根本不像是个耽于享受的贪官污吏,更不像是个盗取帝陵的欺世大盗。”


    元州其实想问褚源是不是在骗他,想借他的手除掉汤余这一永康帝的棋子,但此时时间紧急,也容不得再做猜忌。


    无论汤余是否有罪,他都得尽快查清是谁在意图盗取皇陵,以及从汤余处获得粮草。


    褚源倒是没立马回应,他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问元州:“李肃他们住在何处?”


    李肃是永康帝派来给褚源建王府的工部员外郎,宗室出身,在京城里也是一纨绔,永康帝把给褚源建王府的任务交给这人,京中懂得内幕的大臣没少在等着看笑话。


    其实这笑话也确实是达成了,从褚源一行到达安县,二十多天过去了,王府连地基都没打好,李肃等人更是连个影儿都没出现过。


    这人完全不把褚源这个安王当回事儿。


    元州还以为褚源不在意这些人,没成想他会现在提到这些人。


    他道:“原先住在汤余府邸,不过我带人过去晋县后,他们一行便搬去了衙门后院。”


    元州在京城收拾过李肃,所以李肃见了他就跑,他也就没觉得有问题。


    “怎地?”元州眉头微蹙:“和他们有关?”


    褚源道:“咱们到达安县之前,李肃来过候庄一趟,打了李垚后,还曾言这些个远离京城的破地方,也就汤余的府邸可以落一落脚。”


    李肃的爷爷是先皇的胞弟,见识、身家不是一般的世家公子能比得上的,他说能落一落脚的地方,原来模样肯定不是元州所见的那般朴素。


    元州没听李垚提起过这事,但他很快就明白了褚源的意思:“所以汤余是事先得到消息,把所有财物做了转移,现在就是在我面前做戏?”


    其实想一想也非常有可能,盗墓贼第一日上午逃入晋县,他们第二日才出发去晋县,那个时候盗墓贼的背后之人早得到消息,做好完全之策了。


    而且汤余这个人还有个特殊之处,他是刚从安县调入晋县,晋县百姓对他的生活以及作风,了解也不会太多,元州就算想从百姓那里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来。


    元州在思索,褚源也在沉思。


    上一世汤余被发现盗取先皇陵墓是因为他在京城太过狂妄,在府中举办宴会时,把多年收藏的财宝亮出来炫耀,然后被有心人发现那是先皇陪葬之物,直接在朝堂上告发,汤余也最终落了个暴毙大理寺诏狱的下场。


    这一世的汤余还只是永康帝安插在皇陵处的一个小棋子,尚未青云直上,更没成为永康帝最信赖的肱股之臣,性子应该还没那么狂,但若李肃等人表现出一副狂傲模样,他未必不会亮出财物或炫耀,或贿赂讨好。


    毕竟李肃身份高贵,皇子之下,他这个郡王可以说是最得永康帝喜爱的宗亲后辈。勾搭一下皇帝身边的红人,送上贵重、来历又不为人知的财物,暗地里把所有人都绑在一条船上,未尝不是一条晋升之路。


    “书桌上左上角那尺厚的册子,你拿去看看。”褚源突然开口。


    元州也没废话,干脆起身把册子抱到身边翻了翻,然后就是一脸震惊:“先皇陵墓陪葬记录,你怎么会有这个?”


    这可是皇室天大的秘密!


    若是被外人拿到手,想也知道会引起多少人疯狂盗墓!


    元州手有点儿抖!


    若不是褚源和他一起来的安县,他都要怀疑,盗墓这一出是不是褚源自己搞的。


    “太傅在先皇时期,曾被托付过帝陵的一些相关事宜。”褚源稍微点了一下,便不再多说,而是接着最开始的思路道:“汤余若仅是贪污,没必要把一些财物藏起来。如此大费周章在你面前做戏,必是做贼心虚。”


    “狡兔三窟,他未必会把财物藏在一处。”褚源手指轻点椅子肘,脑中慢慢思考着,最终神色一定,一锤定音:“莫寻财物了,你直接从李肃处下手。”


    ……


    院子里,夏娘正在给景璟把脉。


    半个多月过去,夏娘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在夏枢糊里糊涂诊脉断病,以及红棉、猫儿照顾之下,她已经神奇地除了小腿上当初深可见骨的伤口还未愈合外,别处已无大碍。


    她不是个爱说笑、喜欢凑热闹的性格,平时除了见一见来探病的百姓们,都待在卧房里看书、养病,今日许是夏枢太闹腾了,她就扶着门框拄着拐杖,从屋里出来,冷冷地问了一下是怎么回事儿。


    夏枢心虚地把她屋子里的躺椅搬出来,又扶她在躺椅上躺下,这才解释起景璟腿软站不起来的情况,然后她便坐起来,给景璟诊起脉来。


    夏枢瞧了一眼她冷淡的神色以及脸上成片扭曲的疤痕,心中有些小怵,赶紧老实地去厨房给元州准备吃的。


    此时吃食和水已经准备好,他便抿了一下唇,小心翼翼地在夏娘身边蹲下,努力放轻声音问道:“景璟没事吧?”


    “没事,受了惊吓,又有些晒伤,抹几日药膏就好了。”夏娘的嗓子好似塞了东西,声音嘶哑,听她说话像是在听锯木头的声音,刺耳又费劲。


    “哦。”夏枢赶紧应道。


    顿了一下,又赶紧问道:“用什么药膏?”


    夏娘却没吭声,反而上下打量他,眼神带着审视:“你害怕我?”


    夏枢:“……”


    “哪里的话,没有没有!”夏枢赶紧摇手否认。


    同时心中又忍不住苦兮兮,他对夏娘确实有些犯怵。


    单看夏娘满脸烧伤疤痕的模样以及独居的状态,夏枢就觉得她是一个经历过很多事,吃过无数苦的女人,但这不可怕,夏枢甚至有些佩服她,因为夏娘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金戈杀伐之气,不是她杀过多少人,而是她冷着脸的时候,气场冷厉又强大,有点儿像女将军。


    夏枢从未在女性长辈身上见过这种气质,他不由自主地欣赏、敬佩,然后就有些犯怵,总觉得自己要是犯了错被她训一顿,肯定得老实跪下听训,不敢说半句不是。


    他从小的经历导致了他不是一个喜欢被长辈管教的,见了夏娘这样的长辈,可不就是有点儿犯怵,生怕栽在她手里,连闹腾都闹腾不得。


    夏娘却神色怀疑地看着他:“当真?”


    “当然当真!”夏枢赶紧伸出三指,砰砰拍了拍自己胸膛,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我以皇室的名誉起誓!”


    景璟:“……”


    夏娘:“……”


    夏娘嘴角可疑地抽了一下,不过她脸上全是纠结狰狞的伤疤,旁人也看不出来,最终伸手捏了一下夏枢的脸蛋,一副凶狠的模样:“你最好给我心口一致!”


    夏枢:“!!!”


    就算被亲昵地捏了脸,夏枢也感觉天要亡他。


    景璟赶紧出声打圆场,罔顾事实地为夏枢说话:“小枢哥哥从来不会说谎!”


    “哦?”夏娘挑了一下眉,倒是没再追问,而是随意地往后一趟,瘫在躺椅上,一副不经意的模样,问道:“你叫景璟?”


    “嗯。”景璟赶紧点头,他虽然不知道眼前的女人是谁,但看夏枢没有反感她的模样,赶紧试图为夏枢拉好印象:“小枢哥哥叫夏枢,他的名字可好听啦!”


    夏枢还是第一次听人说他的名字好听,顿时觉得堂弟水平不错,忙解释道:“我堂弟给起的,他是我们村里最厉害的读书人呢。”


    “现在这个时候,他估摸着刚参加完府试,等下个月参加完院试,他就是秀才了。”夏枢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虽然已经见识过诸多高官,知道那些人基本都是才富五车的进士,连景璟的阿爹景政都是进士出身,但这不妨碍夏枢这个时候吹嘘他的堂弟夏鸿。


    他道:“我和夫君一个多月后就会在候庄建立一所学堂,等秋收过后,大家都填饱肚子了,就开始招学生。谁家有崽子都可以送来,不管男女双儿,只要他们愿意学,都可以学,等以后学成,也可以考秀才、考举人,甚至是……”


    夏枢正滔滔不绝地向夏娘展现他的“能干”,可是当他的眼睛对上夏娘的眼神,却一下子愣住了,话也忘了说下去。


    夏娘不知何时又坐了起来,她眉头紧皱,眼神不住地打量他的眉眼,似乎在确认着什么,神色无比复杂:“你姓夏?”


    夏枢心中惴惴,不知她是个什么意思,只好愣愣地点头:“是。”


    百姓们和红棉称呼他叫王妃,褚源称呼他小枢,猫儿称呼他为小枢哥哥,安县这边的人确实不知道他姓夏。


    “你怎么……”夏娘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她神色中杂糅着不解、迷茫、甚至还有怅然……种种情绪,夏枢看的一头雾水,心中的害怕也散了去,不由得问:“我怎么啦?”


    景璟也发现了不对,不过他以为夏娘是奇怪夏枢的姓氏,便道:“李朝姓夏的百姓先前多聚集在北地,北地以外很少见,不过几十年来,北地战火不断,百姓们南迁,慢慢各地都有夏这个姓氏,所以小枢哥哥姓夏也很正常啦!”


    夏枢却想的是夏娘的姓氏,虽然夏娘没有名字,大家都简单地称呼她为夏娘,但很明显她本身应该姓夏,就试探着道:“你家里原先也是北地的吗?”


    夏娘却没回答,她看着夏枢,神色复杂地问道:“你阿爹、阿娘还在吗?”


    夏枢越发肯定她是想起家里人了,虽然夏娘这话问有些无礼越界,但夏枢没生气,他点了点头,回答道:“我阿爹在的。”


    顿了一下,又摇了摇头:“我阿娘不晓得。”


    “不晓得?”夏娘不明白他的意思。


    其实说到这里,夏枢才第一次意识到一个事情,他阿爹寻找阿娘多年,抱着的想法就是阿娘在某个地方好好的活着,但实际上他阿娘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已经不在世上了,他阿爹永远也找不到阿娘了。


    一想到这种情况,夏枢心里突然非常难过,眼眶都有些发红:“我想阿爹,也想阿娘了。”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当着一个才认识不久的人的面释放情绪,明明夏娘长得一点儿不温柔,他还有些害怕。


    夏娘似是没想到他会眼眶通红,愣了一下后,手指动了动,最终僵硬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神色怅然地轻轻叹了口气:“好孩子,你阿娘也会想你的。”


    她的脸丑陋无比,声音并不好听,安抚的动作也做的僵硬无比,但夏枢回过神来,还是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夏娘突然的温柔也叫夏枢大胆了些,他吸了一下鼻子,重重点了点头,努力笑道:“你说的对,阿娘肯定会想我们的。她肯定是等在某个地方,等阿爹找到她,我们就一家子团聚了。”


    夏娘反应过来:“你阿娘走失了?”


    夏枢是捡的,还是阿娘离开之后,阿爹在寻她的路上捡的,这个事情肯定不能告诉旁人。夏枢只好含糊道:“我家原是北地的,当年北地饥/荒战乱,便举家迁到了京城附近。只是阿娘意外和阿爹走散,没和我们一起。这些年来阿爹一直在找她,我相信她肯定是在某个地方好好活着,等着和阿爹重逢。”


    北地战火不停,饥/荒连年,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他们一家子幸亏有二婶是蒋家村人,才在蒋家村落了脚,其他百姓若是没找到落脚处,多半成了流民,饿死、冻死在迁徙路上了。人走着走着就散了,在这样的世道是很平常的事情。


    夏娘如今这般独自一人落脚在偏僻的安县,附近村民都没有意外,显然大家都见惯了人世离乱,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不过夏枢对她的经历却非常好奇,他是个惯会得寸进尺的,夏娘对他温柔一些,他便把先前的怵意抛到脑后,伸长脖颈,趴在躺椅肘上,一脸好奇地道:“你的武艺好好哦,家里以前是干什么的呀?”


    夏娘没吭声,只眼睛一斜,神色冷淡地看着他。


    夏枢瞬间警觉,嗖地一下收回脖颈,坐直身体,双手摆在膝盖上,然后一脸无辜地望着人家,仿佛刚刚好奇兮兮打探人家私事的人不是他一样。


    夏娘:“……”


    景璟:“……”


    “我去给他制药。”夏娘倒也没说什么,最后冷淡地瞥他一眼,拄着拐杖,扶着躺椅肘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朝屋里走去。


    夏枢老实的一动不动,直到人进屋了,他还双手摆在膝盖上,一脸无辜样。


    景璟看看女人的背影,又看看眼睛骨碌碌转、人却一动不敢动的夏枢,忍不住啧啧称奇:“……小枢哥哥,你好怂哦!”


    “你说什么?”尾光瞄见人影儿消失在门口,夏枢终于不装了,一个饿虎扑食便朝景璟抓了去,一副恶狠狠的恶霸模样:“再说一句,看我不收拾你!”


    景璟被他挠了痒痒肉,瞬间哈哈大笑起来。不过他一手扶着幂篱,一手阻挡夏枢的攻击,根本顾不过来,笑的几乎满地打滚:“我错啦,你别挠了!”


    夏枢本意也不是欺负他,见他幂篱都扭歪了,便笑哈哈地松开手,给他解下巴上的带子:“我给你取下来吧,在家里还戴着,多不方便!”


    熟料景璟却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让他解,嘟哝道:“丑!”


    夏枢嘴角一抽:“……我又不嫌弃你!”


    但景璟却抓紧幂篱,就是不让解开,一个劲地嘟囔:“先别解,等一会儿再!”


    夏枢还以为他是在等夏娘的药,无语的同时,只好放开他:“行吧,你可别捂坏了!”


    太阳热了起来,不过他们坐在树荫下,又时不时有小风吹过,整体上还算惬意舒适,带着幂篱把风都挡住了,可不就捂得慌。


    “嗯嗯。”景璟小声应是,夏枢便也不再管他,正打算问问他最近半个月的过得怎么样,元州和褚源就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小枢,你出来,我有事问你。”元州咕咚咚喝下半杯茶,便拎起吃的,背上包裹,就朝院门外走去。


    夏枢愣了一下,看向褚源,褚源朝他微微点了点头,夏枢便跟着元州出去了。


    院门外的桂花树下,元州将包裹系到马身上,便转过身来,单刀直入:“你和褚源没圆房?”


    夏枢:“……”


    他怎么都没想到元州会问出这个问题,登时脸一红。


    想来,他调戏褚源的话肯定被听了去。


    太尴尬了!


    元州也不怎么好意思,不过他们没有娘亲,他这个兄长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自然得问一问。


    “为何成婚近一年,至今未圆房?是他不喜双儿,还是……”元州顿了一下,眉头微蹙:“他真的不行?”


    夏枢:“!!!”


    “不是!”夏枢连忙反驳:“不是他的原因!”


    “那是谁的原因?”元州不满道:“你千万别说是你的原因!”


    夏枢:“……”


    “……是我身子不太好。”夏枢声音有些艰难,他抠了抠手指头,低着头道:“大夫说我不宜过早行房,不然万一怀了崽崽,有可能会保不住……”


    怀孕生子,不管是对女人还是双儿,都是去鬼门关里走一遭,崽子保不住,大人也得丢半条命。夏枢身子本就不好,他承受不起这种意外。


    元州看着他低垂的脑袋,突然就非常后悔,当年真不该凭一时之气把褚源扔到河边。


    尽管他知道,就算他没有戏弄褚源,旁人也会对褚源下手,甚至有可能旁人早就做好了对付褚源的计划,他在其中只是横插一脚。可如果没有他横插一脚,褚源可能就不会在惠河那个地段出现,也不会遇到小弟,让小弟大冬天的跳入冰水中救他,从而毁了身子。


    更别说元宵和褚洵的事情,小弟又经历了一次同样的摧残……


    元州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内心翻腾的愧疚与后悔。


    不管怎样,有一件事,他一定要搞清楚:“那他自己吃的那些药,以及给你吃的那些药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什么药?”夏枢下意识问了一句,等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后,瞬间气成河豚:“废后寿辰那日,我袖袋里的药是不是你摸走的?”


    元州:“……”


    虽然有些心虚,但元州还是强装硬气道:“你就说那药是不是他弄来给自己,以及让你吃的吧?”


    夏枢一听他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是这货给摸走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药是废后和冯贵妃赐的,我还没来得及处理,就被你摸走了。而且你都没搞清楚是不是我们吃的,就在朝堂上胡说八道?”


    “我也只是诈他一诈,他自己都没反驳,怎么能说我胡说八道?”元州强词夺理:“再者,若不说他不举,皇上还不得给他后院塞个百儿八十个美人儿?你以为他口头承诺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做一些牺牲,就能做到啊?”


    夏枢想说那也不用这样牺牲啊!


    男人们最在乎举不举的事情,一听到褚源这般情况,哪个背地里不笑话他。


    那些从京城过来的禁军们刚开始还表面上给一些尊重,现在估摸着褚源不举的消息在队伍中人尽皆知,他们连表面的尊重都不给褚源了,褚源一个命令,他们干脆装没听见。


    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


    而且污蔑褚源的是他的兄长,得便宜的还是他,尽管他是后来才猜到身份,但此时再开口,就有些当了婊/子还立牌坊的意味。


    夏枢不想再提这个,但还是坚持道:“以后你不要再为我针对、打压褚源了,他没有做过有损我的事情,我也不想做有损他的事情。若是他自愿选择那么做,我会毫不犹豫地支持,并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付出,但我不能,也不会逼着他做选择,因为事后他心中若有怨言,我心中必会觉得理亏,然后在他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我希望我们在感情里是平等的,每个人都尽自己所能维护这份感情,而不是尽自己所能给对方施加压力,逼着对方维护这份感情。我没有那么软弱,也没那么卑微,他也没必要被逼着放低自己,因为无论什么样的他,我都配得上,而什么样的我,都值得他自愿付出。”


    他说的眼眶泛红,眼睛也认真地看着元州,只把元州看的忍不住侧开脸,躲开他的目光。


    元州也知道自己这事儿做的不地道,现在看小弟已经没什么可能和褚源分开,两个人深深羁绊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也只能在心中不断地说服自己,最终拍了拍小弟的肩膀,给予承诺:“我知道了,以后必不会那样了!”


    第157章 【VIP】 …………


    两人又聊了几句, 时间紧急,元州没有多说,嘱咐他有事叫禁军送信到晋县, 就上马离开了。


    夏枢目送他离开, 回到院子里却吓一跳:“你脸怎么这么严重?”


    院子里,褚源不在,景璟已脱掉了幂篱, 昔日白白嫩嫩、肉嘟嘟的脸变得紫红肿胀,跟在紫草染料中泡发过一般, 形容极为可怖。


    夏枢走近了, 发现还不止如此,景璟的脸颊、额头上不知脱了几层皮,生出一些星星点点的水泡, 整张脸和京城刚出来时相比, 完全大变样, 若不是他那双水润清澈的大眼睛,夏枢看他第一眼, 估计都认不出来。


    人家漂漂亮亮的官家双儿刚跟他们到封地,就毁了容,夏枢越看越心惊, 越看越心疼,不由得怒道:“怎么会这样?高景都不许你们休息的吗?”


    景璟本还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无意识的就想对他撒娇, 求心疼, 但见他如此生气,还是吓了一跳,赶紧抓住他的手:“不管高侍卫的事, 都是我自个儿没注意……”


    他咬了一下唇,小心翼翼地解释:“刚开始没注意,后来肿起来,高侍卫就派人去隔壁县给我买药膏,叫我抹了药膏待在帐篷里休息,只是我看其他人都在忙,各个脚都不沾地地在大太阳下跑,也没谁像我这样不争气地一会儿晒伤,一会儿被虫子吓晕,我不想比别人差太多……”


    他越说声音越小,微低着头,眼睛却在偷偷打量夏枢的神色。


    夏枢都被他这小心翼翼的模样给气笑了,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脑门,无语道:“小屁孩年纪小,好胜心倒不小。”


    “我才不小。”景璟立马撅起嘴反驳:“我快十七岁了呢。”


    “那我还快十八岁了呢。”夏枢嗤他:“不管怎样,你就是比我小。”


    景璟:“……”


    夏枢看他气的噘着嘴,不由得笑出声来:“嘴上都能挂两壶油啦!”


    他拍了一下景璟的脑袋,说道:“脸上晒的火辣辣的疼,眼看都要毁容了,你还和自己较什么劲。高景、红杏她们忙,没法仔细看顾你,你自己得心里有数,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在外边跑来跑去,该休息就休息,该换事情就换事情,也能叫自己少受些罪。”


    景璟日常最是精致一双儿,夏枢知道光护肤的瓶瓶罐罐,他都装了满满一箱,从京城千里迢迢一路带过来。


    他现在这般不顾忌这张脸,夏枢心里受的冲击不小,问道:“你这样是受什么刺激了吗?”


    “没有。”景璟下意识摇了下头,等看到夏枢眼神怀疑地看着他,他才缩了一下脖子,泄气一般说出了实话:“只是不想叫旁人看笑话罢了。”


    “什么笑话?”夏枢在他旁边坐下:“红杏、银星、银月她们看你笑话?”


    “不是她们……”景璟顿了一下,有些不开心地嘟哝道:“是我继母。”


    这下夏枢意外了:“她能看你什么笑话?”


    景璟的继母心肠歹毒,又颇能算计,夏枢对她印象非常不好,先前要离京时,他还担心景璟一个人留在京城,会受他继母欺负。后来永康帝任命景璟做王府的尚仪,景政阻拦不得,景璟得以离京和他们走,夏枢才松了一口气。


    “她给你来信了?”夏枢问。


    按理说他们才到这里二十来日,不会有信件过来才是。


    “没有,她不识字。”景璟咬了咬唇,神色难堪地道:“我离京的时候,她笑话我吃不得苦、什么都不会干,到了这里就只有饿死的份儿。还说我是个废物,连乡下的暗娼都不如,暗娼不仅能干农活儿,还能靠身子卖钱,我却连个男人都不愿要,都十七八岁的老双儿了,家里连个上门提亲的都没有,还说我要不是有阿爹,靠着阿爹做了官双儿,什么都不是,更别提和她肚子里的儿子比,能给阿爹养老了……我不想成为她嘴里那个到了乡下什么都不会,只会依靠旁人的废物,我想给阿爹养老!”


    夏枢万没想到景璟离京前还经历了这么一出,登时大怒:“放她爹的狗屁!”


    景璟:“……”


    夏枢怒道:“她算那根葱啊,她说是废物就是废物了?那她说话之前咋不照照镜子,看看若不是靠着嫁给你爹,她能成为官夫人?靠着你爹得来的一切,她有什么脸和你这么说话?”


    景璟:“……”


    “可是……”景璟有些难受:“我确实吃不得苦,太阳晒一下就受伤,虫子吓一吓,就腿软晕倒,我原先也不觉得自己会成为她嘴里那样的人,可半个多月下来,我努力了,却发现自己若独自在乡下生活,可能真养活不了自己,更别提给阿爹养老。她骂我嫁不了高门男人,来到这里连鳏夫癞子也没人娶我,我认了,我是个双儿,比不得她二婚也能嫁给我阿爹那样的朝廷官员,我本身就没想过能嫁多好,但我努力适应这些乡下的生活,却比不上她一个寡妇游刃有余地把孩子拉扯大,我就不甘心……”


    夏枢:“……”


    “行了!”夏枢无语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你还真信了她那一套啊!”


    今日听景璟这一番话,夏枢就觉得当初还是小看了盛氏,他不由得庆幸,幸好盛氏进门的时候,景璟已经十五六岁,两人接触时间短,景璟也已有了些主见,不然就凭盛氏这种贬低打压,景璟说不得会自卑、畏缩成啥样呢。


    同时,也庆幸此次景璟跟了来,不然就凭盛氏的品性,一旦生下儿子,景政再态度发生变化,景璟说不得要受多少委屈。


    永康帝没安好心,但在景璟的事情上却算是做了好事。


    夏枢教育他道:“她心眼不好,故意贬低你呢,你干啥跟着她的思路走。你才刚来乡下几日,受不了风吹日晒很正常啊,你叫褚源大太阳的出去晒几日,他也得立马从美人儿变成红脸门神。而且别说你了,你叫李朝朝堂上那些大官们,以及李朝一众读书人日日在太阳下风吹日晒,你看他们谁能受得了,难道他们就全是废物吗?”


    “干不了地里活儿,咱可以干家里活儿呀,咱府里现在急缺会书写的人,这活儿你能干,但她能干吗?你道她不想体体面面地待在家里,可她有那本事吗?她就是没那本事,又见你日日不过是管理管理铺子,算算账,就有银钱到手,心里嫉妒,才故意拿乡下的经历贬踩你。”


    “至于嫁娶婚事……”夏枢道:“别听她胡说八道,你长得好看,又会读书、识字、算账,有你娘的嫁妆在手,又有五品尚仪官位在身,月月拿着固定俸禄,干着体面活儿,不说六原郡,就说安县和晋县范围内,好看的男人还不是任你挑。她在乡下的时候,有这本事吗?”


    景璟被他这一通教育,心里好受了些。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忏悔道:“先前一直抱着偏见,到了乡下,才知道百姓们有多苦,我以前还因为继母的事情,觉得乡下人粗鄙、恶毒、成天连较鸡毛蒜皮的事情的算计来算计去……来了才发现,每个人都很辛苦,为了一口吃的就要拼尽全力,不一粒米一片菜叶的计较,可能都活不了。我若处在他们的位置上,可能直接就饿死了。”


    夏枢:“……”


    所以矫枉过正,觉得盛氏骂的话都是有道理的了?


    虽然景璟知错就改很不错,但矫枉过正就不必了!


    夏枢摸摸他的脑袋:“努力活着的人就算姿态再不好看,我们也要把他们当人看,别不尊重他们。你以前的偏见现在改了就不晚。但是,你继母那样的,以后还是离她远些好。她若是计较些还没什么,毕竟吃过苦头,知道好生活来之不易,想抓住手中的利益也无可厚非,但她对你施加各种手段想要毁了你,心思太过歹毒,已经不能把她当成正常人来看待,你以后还是和她少来往比较好。”


    夏枢作为曾被他偏见对待的一员都没怪他,景璟心里感动,也终是舒了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以后也不可能和她往来了。”


    “……为何这么肯定?”夏枢问。


    景璟撇了一下嘴:“先前发生了冯二那事,阿爹把她骂了一顿。后来她就在我阿爹面前一直装好人,阿爹不在,她便对着我的丫鬟各种‘贱人’‘贱蹄子’的指桑骂槐,意图恶心我,惹恼我。我原是想把阿娘的嫁妆留一部分给阿爹,但看她人品不行,又成天吹阿爹的枕边风,就不想叫她占便宜,于是就在离京前,把阿娘留给我的铺子、田产全卖了换成银钱。离京的时候,她知道了这件事,非常生气,在阿爹面前和我撕破脸皮,一条条细数对我的好意和关心,把我骂了一通,说我不孝顺,吃阿爹的住阿爹的多年,忘恩负义,还说要和我断绝关系,我就说以后会给阿爹养老,然后同意了和她断绝关系!”


    夏枢:“……”


    他不知道景家还发生了这事儿。


    怪不得送行时,只看到了景政,他还道盛氏最爱在景政面前作秀,为何送行的时候没出来表现,原来是和景璟撕破了脸皮。


    不过褚源说的不错,景璟表面上看是个好欺负的,但行事上却很有章程。相信他阿爹,但也不优柔寡断,全数依赖他阿爹的感情,觉得未来可能存在变数,直接果断把阿娘留的财产全部换为银钱,银钱握在手中,盛氏就算再跳脚都拿他没办法。


    “我和阿爹说,银钱我就先拿过来,在这边置业,等阿爹以后致仕了,就把他接过来,给他养老。”景璟道。


    夏枢好奇:“那你阿爹怎么说?”


    “阿爹同意了呀。”景璟笑了一下:“阿爹说让我好好干。”


    景璟也确实非常努力地想好好干,只是……他真的差点儿就因为好胜心,被盛氏拐到沟里去了。


    景璟对夏枢非常感激:“谢谢你,小枢哥哥!”


    “客气啥。”夏枢见他想开了,也松了一口气,心道景政虽然有当“后爹”的潜力,但目前来说对景璟还是过得去的。


    他道:“盛氏那些屁话你就当她放屁吧,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干些文书采买的活计,咱们现在人少,一个人得干好多事情,不过等学堂建起来,会识字、算账的人多起来,就好了。”


    “现在很缺识字、算账的人吗?”景璟意外。


    “当然缺啦。”说起这个,夏枢就是手腕酸疼,把从来到这里至现在的事情说了一遍。


    “写了这么多契约呀?”景璟惊讶。


    “接下来还有那两千多灾民的契约呢。”夏枢道:“若是躲入山中的百姓们出来种田,会更多呢。”


    要知道安县原本可是有五千多户,现在留下的才不到一成,若是那些人都回来,或者是有差不多户数的人补进来,他们的任务会非常重。


    当然,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想把五千多户补足,没有两三年,基本不可能。


    夏枢道:“租田的事情了结,便是盖灾民宿舍、学堂、还有王府,到时候要大批采买,我和褚源不能出安县,各处建设以及监工的事情交给高景,采买的事情就由你带着红棉他们来做。”


    他笑了一下:“你先前不是喜欢做生意嘛,以后砍价这方面的都交给你啦。”


    景璟先前被打击而产生的阴影立马烟消云散,开心地抓住他的手,仰着发胀的小脸,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放心,你那么穷,我一定会给你省大钱的。”


    夏枢:“……”


    谢谢你哦!


    ……


    景璟一来,原本租的几间房子就不够住了。


    夏枢和夏娘说了一声,想租一间正房,给景璟暂住,夏娘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也没要他再加租金,只道住的人爱惜房子、家具就成。


    夏娘这宅院非常干净,平时病人多且回不去的时候,都是充作病房给人住,所以每个屋子里面都有床,且配套家具齐全。


    高景下午就派人过来送信,说从明日开始,每日都会有大约两百名灾民过来签订契约,送信的人还把景璟的行李送了来。


    也幸好安县各类信息统计任务已经完成,红棉也给整理了出来,从明日开始,红棉就能加入三人的队伍,一同写契约,否则得把三人累出个好歹。


    而红棉、景璟加入之后,几人废寝忘食,起早摸黑,最终在五月二十日将灾民们所有的租田事宜给解决掉。


    自此,安县共有三万亩田被百姓们租走,还剩八万多亩地暂时荒芜。


    第158章 【VIP】 …………


    这一日, 夏种基本接近尾声,景璟带着红棉,由侯村长领路, 去了隔壁晋县看建房材料以及询粮价。


    夏收刚结束, 粮价处于最便宜的时候,夏枢和褚源打算再买一些粮食储存起来。


    从京城拉来的粮食,一半赈济了定南郡百姓, 还有一半被他们运过来,一路养着那两千多名灾民。虽然现阶段灾民们已在安县安家种田, 但粮食种下去, 得秋收之后才能收回来,中间的这段时间,他们没有别的收入, 夏枢和褚源还得雇佣着他们, 每日给些粮食, 让他们能活下去。


    两千多人一个月就能吃下七百多石粮食,算下去, 等秋收的时候,夏枢和褚源手头的粮食怕是只余五千多石。


    五千多石粮食看着是不少,但按照安县还能收容的人口来算, 安县还能容纳差不多七八千人,若是再有流民过来,夏枢和褚源肯定还会收下, 只是若流民数量太多, 接近他们的人口缺口,那五千石粮食就差的远了。


    世道不好,无论如何夏枢和褚源手中都得留够足以保障安县现有百姓吃两年的口粮, 所以,买粮的事情就非常迫切。


    “四万石粮食,差不多得两万两银子。”夏枢一边翻着账册,一边和褚源念叨:“王府、灾民宿舍、书院、牛舍、禁军宿舍、校场、粮库……全部建下来,不算人工费,光砖瓦木石材料估摸着就得万把两银子。”


    他们总共才八万多两银子,这一下就花去差不多三万两,若再加上人工费,小金库怕是要折一半。


    和粮食一样,银钱他们手里也得有个底,不然突发个什么事情,他们怕是应对不及。


    褚源想了想:“人工费不用出,所有的房屋建设全交给灾民,到时用灾民宿舍的免费入住资格付他们的工钱。”


    “一直免费吗?”夏枢问。


    “一直免费,只要他们没起新房,宿舍就免费给他们住。”褚源道。


    夏枢想,灾民们没有银子,什么都没有,若是让他们自己盖房,他们是盖不起的,不说盖不起,就说让他们租村里的土胚房子,他们都租不起。现阶段天热,每晚幕天席地倒是没什么,等入秋天冷下来,再不睡进屋子里,是会冻病的。而砖瓦盖的宿舍,一间房子光材料就得三四两银子,顶上两个劳力干三四个月苦力活,免费给他们住,想住多长时间住多长时间,那和自己家建的房子也没区别。


    一个劳力干三四个月就能拥有一间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的砖瓦房,算是非常赚了,估计灾民们到时候都会挤破头了来建房换取住房资格。


    这样安排,倒也能为他们省不小一笔开支。


    建房的问题暂时没了,夏枢又想起还有八万亩田荒着。


    现阶段安县人口太少,不知何时才能补足人口缺口,而一天不补足,他们的部分田就一天荒着。田是越种越肥,越放越荒,就怕荒着荒着,拖得久了,肥力全没了,以后想再种起来就得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了。


    夏枢不由得叹气:“要是那两千禁军也能种田就好啦!”


    两千青壮劳力,起码能种个两万亩左右,这样也就只剩一半官田未租出去,秋季他们还可以多收一些租子。


    可惜那些禁军不听他们的,元州不在,他们每日除了例行训练,就没什么事,一个个身强力壮的劳力,不是躺在树荫下休息,就是围在一起赌钱。想想还要给他们建免费宿舍,夏枢就一肚子火气,又无可奈何。


    夏娘正在院子里侍弄她的药材,闻言嗤笑道:“一群兵痞子,指望他们种田,你还不如指望他们打仗的时候别当逃兵呢。”


    经过又半个月的休整,她小腿上的伤口已经愈合,除了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外,已经没什么大碍。


    账册已给褚源念完,夏枢看她进进出出的搬药材,便拉上猫儿给她帮忙,笑道:“这不是看田荒了,他们又日日闲着,心里可惜嘛。”


    “他们也闲不了多长时间了。”夏娘一边将药材铺开,一边随意地道:“入秋之后,山上那些土匪就会下来抢粮食,你们若有心,现在就应该让他们好好训练,到时候护着些附近,叫人员损失小些。”


    夏枢一愣:“入秋会有土匪?”


    虽然他想过百姓们入山之后可能会在活不下去的时候,下山抢粮食,但夏娘说的土匪很明显不是他心里想的那些走投无路的百姓,而是真的杀人如麻的土匪。


    褚源也有些惊讶:“每年都有?”


    夏娘看他一眼:“你觉得这样的世道,这样的地方,每年会少得了土匪?”


    褚源不觉得她这话没问题,他问道:“可是和官府有关?”


    安县不大,人口也少,官府不存在距离太远,管不到的情况,若是年年都让下辖的百姓被土匪抢劫,那就问题很大了。


    夏娘冷笑了一声,却没回答,端着簸箕进屋去了。


    夏枢和褚源面面相觑,同时心中也震惊无比!


    这小地方到底还藏有多少污纳了多少垢!


    然而下午景璟等人回来,就送了他们又一个“惊喜”。


    “砖瓦的价格比京中还贵上四五倍?”夏枢瞪大了眼睛。


    “对。”景璟也没想到会这样,愤愤道:“粮价更是翻到十倍,一砍价,就赶我们走,我也是第一次见这样做生意的。”


    夏枢:“……”


    他看了一眼褚源,褚源正垂着眼思考。他便问领队的侯村长:“晋县以及安县的物价先前也是这般吗?”


    侯村长今日也有些懵,他忙摇手道:“砖瓦先前不是这个价,先前的价只是现在的二成,不知何时涨起来的。粮价倒是差不太远,先前青黄不接的时候,粮价也达到今日的七八成。不过夏收刚过,按理粮价会下跌一些。”


    夏枢:“……”


    京城的粮价已经够高了,没想到这偏远地方能如此离谱,粮价都能和一些遭遇天灾的地方媲美了。


    “唉!”侯村长叹一口气:“再这么下去,晋县百姓怕是也要跑光了。”


    景璟不懂:“为何粮价高,他们还跑?难道不是留在晋县赚个盆满钵满吗?”


    夏枢知道他没接触过底层农人,自己家田产也少,不知其中的九九,便给他解释道:“安县是王爷的封地,王爷来了之后,一切就由王爷做主,他关心民生疾苦,所以免除田税,田租也只收两成,百姓们只要熬过这一季,秋收之后肯定是家家有余粮。但是晋县不同……”


    他道:“晋县百姓的一切是由地主和官府把控,粮价高,官府和地主收税和收租的时候,必定只收粮食,不收银钱。而田税通常他们会收二三成,田租有的甚至能收到五成,也就是说,百姓们缴了田税和田租,手中余粮基本不足以养活自家,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卖掉手中粮食,甚至大多还会农忙之外打短工挣钱,像我们一样高价买粮,以求能不饿死。所以粮价过高,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好事,甚至会因买不起粮,引发饿死人的惨剧。”


    “王妃说的是。”侯村长没想到他一个贵人也能懂得其中关窍,不由得想,原来这王妃说自家农人出身关心农事,竟不是拉拢人心的虚言,倒是真的懂得民生。


    他倒不觉得贵人拉拢人心不好,但真的懂民生艰难,选择为民让利,远比不懂民生、做事只为拉拢人心要真心实意的多。


    侯村长心中再一次感谢上苍给他们送来了两位贵人,拯救他们脱离火海!


    景璟则是惊住了,他先前还奇怪怎么到处都是流民,有些地方没有受灾或者灾情都过去了,百姓们怎么还跑,还不回原籍。在他心里,一直觉得只要老实种田,日子就没什么难的,没想到百姓头上除了天灾,还有官府这类人祸在。


    一时间,景璟看自己小枢哥哥和褚源的目光都不一样了,特别是褚源。


    在京城的时候,景璟一直觉得褚源是个特别坏的官员,心狠手辣,坏事做绝,虽然小枢哥哥说他人很好,但景璟觉得自己认识褚源时间更长,比小枢哥哥更了解这个男人。可是现在他了解了一些事情,再对比褚源和其他官员,就发现褚源的本性没有很坏,在小枢哥哥的影响下,甚至变得很好。他一路收容可怜的灾民,免除百姓徭役赋税、降低田租,就是为了百姓们能活下去,活好些。而他作为王爷,为了叫百姓们不错过农时,至今连个王府都没有。这种为底层百姓考虑的品性,景璟还没在别的世家贵胄身上看到过。他先前看到的,可都是高高在上,不把下层人当人的玩意儿。


    景璟越想越觉得自己以前狭隘,京城那地方水那么深,能叫他看到听到的,都必是旁人想让他看到听到的,不一定就代表那些看到听到的是真的。


    想明白了之后,景璟心中登时一阵轻松,想到离京之前那人交给他的东西,景璟捏了捏夏枢的手心,小声凑到夏枢耳边道:“小枢哥哥,你跟我来。”


    夏枢还在思考粮价、砖价的事情,粮食暂时可以不急,但砖瓦若是价钱高居不下,他们会非常麻烦。此时见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不由得道:“怎么了?”


    说着话的功夫,便随他拉着,走进他现在住的房间。


    景璟现在住在正房。他是个精致的双儿,离开京城的时候,带了满满当当一马车东西。此时那些东西错落有致地摆在屋中,把原本空荡的房间填充的颇有些双儿的闺房意趣。


    夏枢跟随他绕过雕花小屏风,见他打开柜子,拿出一只尺长、手掌宽的木匣,便接过问道:“这是什么?”


    第159章 【VIP】 …………


    木匣打开, 里面是三只不同颜色的瓷瓶。


    “这是离京前,皇上给我的东西。”景璟指着瓷瓶,一个一个念叨道:“白色的说是要给你用, 蓝色的给王爷用, 红色的给元大人用。”


    夏枢:“!!!”


    夏枢没料到会在景璟这里看到永康帝的杰作,一瞬间头皮子都要炸了!


    他猛地后退一步,把匣子远远扔开, 匣子撞上梳妆台,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先前就怀疑永康帝把景璟任命成王府尚仪是不安好心, 但知道景璟被设为棋子, 夏枢还是头皮子发麻,浑身凉飕飕的。


    景璟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但也知道这事儿很诡异, 怕他怀疑自己, 忙解释道:“离京前, 皇上把我召进宫,说他有感于我对你的维护, 知道我们感情好,就给了我这个白瓶,说里面的药丸是太医为长公主研制出来的, 长公主死了丈夫,又不愿养面首,就用这个东西来得趣。他说要是你哪日真的因为褚源不行而郁郁寡欢, 我可以把这个东西私下给你……”


    景璟越说脸越红, 最后直接红成了大番茄,声音也低如蚊呐,夏枢凑近了听, 才听清楚他后面几句说的是什么。


    然后他就无语了!


    “……你才十六岁,还未成婚呢?”夏枢觉得永康帝此人有病。


    景璟一个未婚的双儿,永康帝都四十多了,再加几岁,可以当景璟爷爷的年纪,把景璟拉过去说这么私密的闺房话题,甚至还爆出长公主的私密之事……


    夏枢想想就觉得这皇帝不正常,脑袋有问题,他都不想说什么了。


    景璟当时也窘迫的无以言表。


    他阿爹在门外被太监拦住了,只他一个人进的御书房,房内只有永康帝和太监总管六福。永康帝眼神黏腻地打量他半晌,就说出了这些让他整个人都懵了的话。他面红耳赤又浑身不适地听完,手里就被塞了匣子,被六福领着离开。离开皇宫后,阿爹询问他皇上说了什么,他都没能开口复述出来,只说给了三瓶药,让他看谁需要就给谁。他阿爹就交代,让他谁也别说,就当事情从来没发生过。


    景璟现在想起当时的场景都还浑身不舒服。不过永康帝说女子或双儿长大了,成婚了,若是丈夫不行,他们就会特别需要这东西,连长公主都离不开,不用就会郁郁寡欢。景璟才十六岁多,还没成婚,判断不出真假,想着褚源那种情况,夏枢或许真会需要,就没有扔,给一路带了来。


    他先前怕夏枢护着褚源,顾忌褚源面子,就没提过永康帝给的这些会让双儿舒服的药,前些时候意外听到夏枢调戏褚源的话,景璟才知道两人怕是没圆房,而褚源的身体可能和元州在朝堂上说的情况不一样。如果褚源没问题,夏枢就不需要这些有些诡异的药,景璟也松了一口气。


    今日意外得知了民生的一些事情,知晓褚源是个对百姓很好的王爷,景璟就想起了永康帝叫他纠察褚源言行、及时惩恶扬善的事,然后就想起了这些药。


    他道:“皇上说王爷秉性恶劣、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在京城的时候他还可以压制,但出了京,无人管束,他怕王爷会肆无忌惮地实施铁腕强权,践踏封地的百姓,让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他说他本不想给王爷赐封地,就是为了叫百姓们能躲过王爷这个恶人,只是我在朝堂上提了给王爷封地的事,叫他下不来台,不得不当众赐了王爷封地。他说若是以后封地百姓们受苦,受王爷压榨,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就都是我引起的,我得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为百姓们赎罪,否则就拿我阿爹是问。他说蓝瓶中的药能很快叫王爷睡着,不省人事,若哪一天百姓们民怨沸腾,我就该立刻出手,制止王爷的恶行,平息百姓们的怒火。”


    夏枢:“……”


    永康帝这是把景璟的心理摸的透透的。景璟关心他,维护他,若褚源真的不举,他闷闷不乐,景璟说不得真会把白瓶的药拿出来让他吃。而在算计褚源时,永康帝不仅给景璟施加心理压力,还把景璟阿爹拿出来威胁,同时还连环计把李肃派来压榨服徭役的百姓,搞得他们刚一来,就面对差点儿爆掉的民怨。要不是他们及时处理安县的官员,平息民怨,同时迅速制定了为民让利的新策,估计刚一来,他们面对的就是拿起挖镢、锄头要反他们的百姓。若是刚一来,褚源就下令平叛杀人,致使百姓尸体遍地、血流成河,景璟他还真有可能对褚源下手……


    夏枢越想越觉得永康帝这糟心玩意儿玩弄人心真是一把好手。


    只是……


    夏枢道:“给元州的药是怎么回事儿?”


    景璟脸一红,眼睛瞥向一边,脚却是慌乱地跑向梳妆台,手指抖着,想要把匣子盖上。


    夏枢:“???”


    他忙一把抓住景璟的手,阻止他把匣子收起来,再次问道:“皇上给元州准备的药是什么效用?”


    他一用力摁住景璟的手,景璟就挣不开了。


    “你放开我。”景璟手背都被摁红了,有些委屈:“你弄疼我啦!”


    夏枢本还没觉异样,他这般抢匣子,还避而不谈,叫夏枢再迟钝都察觉到不对了。


    于是他摁着景璟的手倒是松开了,但是下一瞬那匣子就便跑到了他另一手中。


    他高高举起匣子,自由的那只手用力摁住景璟的胳膊,阻止他跳将起来抢东西,严肃问道:“元州的药是什么效用?”


    景璟却咬着唇不吭声,只眼里泪水滚来滚去,脸色发白地挣扎,一个劲地试图抢匣子。


    夏娘的药膏很好用,不过短短十日时间,他脸上的晒伤已基本好全,脸蛋没有变黑,也没有变糙,还是白白嫩嫩、肉嘟嘟,眼中含泪的模样,显得可怜兮兮,让人忍不住心疼。


    夏枢也不是想欺负他,但永康帝没安好心,元州又很大可能是他哥哥,他无论如何都得问清楚,就狠了狠心,作势朝屋外走:“你若是不说,我就去叫夏娘辨识一番了!”


    “不要!”景璟终于开口了,却是出乎夏枢预料地一把死死抱住他,闭着眼,眼泪如决了堤的江河水一般喷涌而出,整个人脸色煞白,一副濒临绝望的模样:“我不会给他用的,求你,求你不要去找夏娘!”


    说着话,他就再也承受不住一般,抱着夏枢崩溃大哭起来。


    夏枢心惊无比,他怎么都没料到,不过是问一下永康帝想对元州做什么,景璟会哭成这样,忙一把将人揽进怀里,拍背安抚道:“莫哭,莫哭,我不找她,不找她哦,乖!”


    景璟许是从未这般放肆大哭过,一哭起来,收都收不住,抱着他,脸埋他怀里哭的惊天动地,把他的衣襟都给打湿透了。


    夏枢将匣子放到梳妆台上,然后把人带到床边坐下,一边轻拍着怀里人的背,一边轻声哄道:“不哭哦,不哭哦,我不找夏娘,你只要跟我说药效是什么,我就不找她啦,好不好?”


    怀里的身子顿了一下,哭声也一下子停了。


    夏枢心里有所感,他顿了一下,还是将怀里的脑袋挖了出来。


    景璟垂着头,没吭声,眼泪却无声无息地顺着脸颊滑下,砸在夏枢手上。


    夏枢轻轻叹了一口气,掏出手帕,抬起他的下巴,一点点地将他脸颊上的泪珠擦掉,同时也问出了心中的猜测:“你是喜欢元州吗?”


    景璟猛地一惊,连忙后退了几步,却脚步不稳,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他趴在地上,脸色惨白,如惊弓之鸟一般地瞪着夏枢。


    夏枢看他这般,还有什么不懂的。


    他的猜测是对的!


    “七年前废后寿诞那晚,你为救被拐的幼童掉入惠河,被河水冲走,家中人以为你已经出事,谁知最后你却安全无虞地从河中脱险,我猜你那晚其实是碰到他,被他救了,而不是如你后来所说,是救了一个人才从河水中脱险,是吧?”夏枢冷静问道。


    夏枢原是没想到的,但景璟对元州如此讳莫如深,夏枢不由得就怀疑起景璟对元州的态度以及两人之间的交集。


    若七年前元州把褚源扔在惠河边,回程的时候正好遇到河中的景璟求救,把他救了,那么永康帝元宵宫宴时突然莫名其妙给他俩赐婚,以及将景璟任命为王府尚仪的行为就完全合情合理。


    因为将褚源沉尸冰河的那两人有可能是永康帝的人,那俩人处理完褚源回程,见到元州跳进河里救景璟那一幕,永康帝自然也会知道。


    而元宵宫宴时,景璟被周良用当年救人及被救这一事逼婚,景璟却一直未说出当年和他有肌肤之帖的人是谁,很明显护着那人,永康帝若是有心,自然能发现景璟对元州的情愫。


    利用人性以及痴男怨女之间的爱恨情仇搞事情就是永康帝的拿手好戏,他给景璟和元州之间赐婚,让景璟亲耳听着自己被喜欢的人拒绝,又借口景璟和夏枢关系好,把景璟送到夏枢身边做尚仪。而世人眼中,元州和褚源有仇,又对夏枢痴情一片、纠缠不休,永康帝把他们四人凑在一起,又给了最无害、感情藏的最深的景璟三种针对他们三个的药,一旦景璟陷入情孽,心态失衡,他们全部玩完……


    夏枢想通了一切之后,整个都要麻了。


    但景璟嘴唇抖了抖,却没有回答他,只是别过眼看向角落,然后眼泪很快就氤氲出来,啪嗒啪嗒打在地板上。


    夏枢本想弄清楚一切,但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流个不停,心里终究不忍,不想再逼他,于是叹了口气,站起身在他身边半跪下,将人揽进怀里拍了拍,无奈道:“好了,不说就不说,莫哭了!”


    永康帝想利用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搞事情,复刻当年侯爷褚霖、王夫人、李姨娘之间的惨剧,那也得他们入圈套。


    景璟心思坦荡,拿出药丸,向他坦白,就这一条,永康帝的阴谋就直接破灭。


    夏枢摸摸他脑袋,说道:“我不问你了,以后你什么时候想和我说了,我就听一听,你不说,我就全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顿了一下,又道:“喜欢一个人没什么,你不用害怕,你不想叫人知道,我必不会说出去。”


    夏枢想给他擦干净眼泪,带他出去洗把脸,谁知刚一动作,就听怀里人抽噎道:“那药是给男子助兴的春/药。”


    夏枢手一抖,帕子直接落在地上。


    “……春/药?”夏枢觉得自己嗓子有些抖。


    “嗯。”景璟抽噎了一声,垂着脑袋低声道:“他说元州要是被你迷了心智,就叫我给他下药,生米煮成熟饭,有了崽子他的心思就会放我身上了。”


    夏枢:“!!!”


    夏枢目瞪口呆,但回过神来就是勃然大怒,破口大骂:“狗皇帝真他爹的不是人!”


    人家双儿才多小,就教人家双儿胡搞,这是人该干的事情吗?


    景璟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似是不敢相信他竟然大骂皇帝。


    夏枢呼啦了一下他的脑袋,站起身,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有什么惊奇的,他不干人事,我骂他不是他活该嘛。”


    景璟嘴巴张了张:“……可他是皇上呀?”


    “我以前还是他的衣食爹娘呢。”夏枢翻了个白眼:“他要是勤政爱民,心存百姓,就是让我每日给他叩几个响头,烧几炷香,大喊几声他是我爹娘,我都愿意,但你看看这一路下来他都干了什么事,啃噬着老百姓的肉,吸食着老百姓的骨髓,还要拿老百姓做筏子来对付褚源,你看他哪点儿配做皇上?”


    景璟:“……”


    他觉得自己要惊恐了!


    夏枢觉得他的表情很好玩,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蛋:“行了,跟你说着玩的,就是想让你知道我相信你,不要胡思乱想,匣子我拿走,事情就翻篇了。”


    夏枢给他拍掉衣服上粘着的细灰,把匣子塞进怀里,正要拉他出去,就被拽住了手,脚步不由得一停。


    “怎么了?”夏枢回头看他。


    景璟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小声道:“我以前没对他抱过任何想法,以后也不会。”


    夏枢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是谁。


    他以为景璟不愿跟他聊这个话题的,想了想,他试探着问道:“为什么没想过去试一试呢?”


    想到元州在京城里搞出来的追求他的假象,夏枢和他道:“虽然他的行为看起来像是对我有意,但实际上他并不是喜欢我,他还没有喜欢的人。”


    景璟却摇了摇头:“没可能的。”


    “哪有那么肯定?”夏枢见他对自己敞开心扉,心里也高兴,就道:“你那么可爱,我要是男子,肯定一眼就喜欢上你啦。”


    景璟:“……他又和你不一样!”


    小枢哥哥真是的,太爱调戏人啦。


    不过也叫景璟心里好受了些。


    他垂着眼,不开心地踢了下脚下的地砖:“他喜欢的类型不是我这种的,而且……”


    他情绪低沉了下去:“以我的身份,根本做不了他的正妻。”


    若是做不了唯一的正妻,景璟宁愿不嫁。


    他宁愿做普通男人的正妻,都不愿和其他人一起分享喜欢的男人。


    这也是他被夏枢发现自己隐秘的感情,忍不住大哭的原因之一。


    他喜欢元州,但清醒地知道自己的选择,会让他和元州没一点儿可能,所以这段感情,这段人生遇到的一次心动,他都没打算示人,只想妥帖收在心里,好好珍藏。然而这被他视若珍宝的情愫却不知怎么被皇上窥视到,在御书房中,不仅将他的情愫视若破抹布一阵贬踩侮辱,还用他阿爹威胁,要让他采取一些肮脏手段,来扭曲这份被他珍视的感情。


    景璟从来没想过拿这段感情要获取什么,但皇上的行为还是让他觉得无比的屈辱,忍不住想捡起自己那被踩的稀烂的少年情愫,藏得严严的,再不叫任何人知晓。


    他怕自己这不抱任何希望,只想埋在心底的感情再次被人踩得稀烂。


    很显然,夏枢不是那种不尊重人的双儿。


    他将可怜的景璟抱进怀里再次揉了揉脑袋,说道:“喜欢一个人,当然要做他的唯一,也要让他做你的唯一,否则那还叫喜欢嘛。”


    “所以……”他郑重其事地告诉景璟:“你就问他愿不愿意娶你为妻,且只要你一个,若是不愿意,这男人不要也罢,咱再找找别的好看的男人哈。”


    景璟自动把他后面的话忽略,惊讶道:“……我问他?”


    “对啊!”夏枢利索当然地道:“当然得问,不问哪里知道行不行。当年我和褚源的身份和地位比你们俩之间差距大的多,但褚源不还是应了我娶我做正妻嘛。”


    “那是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啊……”景璟道,他记得褚源在朝堂上说的,对夏枢一见倾心。


    “胡说!”夏枢反驳:“他一个瞎子,如何对我一见倾心?”


    “那是我跟他说,我救他一命,他得以身相许!”夏枢仰着下巴,得意洋洋道:“我这是瞧他长得好看,先下手为强!”


    景璟:“…………”


    他惊呆了:“你叫他以身相许?”


    “嗯哼!”夏枢美滋滋道:“他就犹豫了一小会儿就同意了。”


    景璟:“……”


    他觉得难以置信。


    虽然褚源在他心中的形象变化了,但他怎么都无法想象褚源答应以身相许的模样。


    “所以元州你也可以试试啦!”夏枢给他传授经验:“反正不行就算了,又没吃亏,行就得偿所愿,还能得一美男在怀。”


    景璟:“……”


    第160章 【VIP】 ……


    景璟当然没有照小枢哥哥教的那般去表白。


    一个是元州不在家, 另一个则是他不能脑袋一热就去对元州说我喜欢你。


    他得仔细考虑清楚表白之后可能要面对的情况,好好做好对策,毕竟没有意外, 他会和元州在安王府共事一辈子, 不像小枢哥哥和褚源先前那般,成功了皆大欢喜,失败了也不过是分道扬镳、一辈子不会再相见的陌生人, 他和元州可是会天天见面的,关系不能弄尴尬了。


    不过和小枢哥哥一通闲聊, 景璟的情绪也彻底放开, 轻松了起来。


    傍晚吃完饭,所有人洗完澡,在院子里乘凉。夏娘叫夏枢、景璟帮忙, 从她卧室里搬了个竹床出来, 放在院子里, 她此时就躺在竹床上,周围围着白蚊帐, 一边乘着凉,一边翻看着医书,别提多惬意了。


    夏枢看的眼热, 抓着褚源的手,一个劲的小声念叨:“睡外面!睡外面!睡外面……”


    褚源被他念叨的耳朵都要起茧了,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板着脸:“你给我老实些, 没到三伏天,想都不要想。”


    夏枢摸着被敲的脑袋,去找景璟咕哝:“褚源太专/制啦!”


    景璟眼角瞄到他们相处, 就觉得很好玩,因为他还没见过比小枢哥哥还闹腾的双儿,而且闹腾的对象还是印象里不苟言笑的褚源,以前他总害怕小枢哥哥被家暴,现在看来,褚源虽然管的严些,但并没有对小枢哥哥不耐烦、生气、冷淡,相处的时候有种自然的亲昵温柔。


    想到自己爹娘相处时的相敬如宾,知道小枢哥哥和褚源夫妻之间的亲昵怕是世间夫妻少有,景璟不由得就有些羡慕:“他也是为你好呀!”


    “咦?”夏枢一脸惊奇地斜眼看他,打趣道:“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景璟以前没少在他面前说褚源坏话,这还是头一次说好话,他知道小枢哥哥在逗他玩,还是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小小声道:“别提过去啦。”


    夏枢一直怕他对褚源印象不好,现在见他对褚源慢慢改观,心里高兴,哪里会欺负他,呼啦一下他的脑袋,嘿嘿笑道:“不提就不提,不过你得和我说说今日集市上有什么特别的玩意儿。”


    他遗憾地轻叹一声,咕哝道:“咱安县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有集市呢。”


    他是个喜欢热闹的,可惜不能出封地,安县现在这般贫穷,想要发展起来,至少也得一年半载之后了。


    猫儿今日也没去成晋县,闻言立马凑了上来,好奇道:“小璟哥哥,集市上好吃的好玩的多嘛?”


    小孩子最关注的就是这些了。


    景璟在京城长大,见惯了宽阔的街道,繁荣的街景以及门类丰富的店铺,倒没觉得晋县拥挤、简陋、一炷香就能逛完的集市有什么特别的,想了想,他道:“吃的玩的倒有一些,不过没甚特别,就是见到如此偏僻的地方竟然还有没本地化的异族人,觉得有些稀奇。”


    李朝和异族虽然交战,但京城里也有一些异族人,他们虽然长相和李朝人不同,但生活习惯、宗教信仰以及各方面的待人处世都已经同化,和李朝人没什么分别。景璟见了那些人,顶多是多打量两眼就不再关注,晋县见到的五六个异族人却叫他印象深刻。


    他道:“他们总共六个人,由一个身材高壮的红毛络腮胡带领着,大摇大摆地进入县衙,衙役们非但没有拦截,反而各个鞠躬哈腰,一副忌惮模样,感觉好怪异。”


    毕竟北地每年还在打仗,不驱赶异族人都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哪里还能让他们进衙门,一副对待座上宾的架势。


    景璟有些搞不懂晋县这偏僻小地方的官员是怎么回事儿。


    红棉也搞不懂,她生在淮阳侯府,长在淮阳侯府,淮阳候府历代都镇守北地,与异族搏杀,她比景璟对这些异族更敏感、更厌恶,说道:“我怀疑晋县官员和异族有勾结。”


    顿了一下,又怀疑道:“元大人此次就在晋县县衙,难道和异族勾结的不是晋县官员,实际上是他,他们不过是借助晋县县衙掩人耳目?”


    夏枢嘴角抽了一下:“……掩人耳目的话,他们怎么会叫异族大摇大摆的进县衙?”


    红棉讨厌姓元的,恨不得立马给燕国公府套上勾结异族的罪名:“若是淮阳侯府的少爷在,早就把那些异族赶出去了,容得了他们在李朝衙门摆架势!他们燕国公府的人这般容忍异族,就是可疑。”


    景璟立马反驳:“没有证据别胡说,元大人他不是那样的人!”


    其实夏枢也觉得可疑,但他怀疑的不是元州和异族勾结,而是元州现在还在不在县衙,元州若是在县衙镇着,衙役们肯定不会对这些异族客气的。


    正在他想问问还有没有其他异常,就忽然听到一个嘶哑的声音问道:“那红毛络腮胡可是方脸,四五十岁模样,脸上有一道贯穿左脸的刀疤?”


    竹床上的夏娘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们。


    景璟被她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不过夏娘一向不苟言笑,他们这些小辈在她面前总是不由自主地变得乖巧老实,此时景璟虽然抖了一下,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道:“……对,他不像是百姓,倒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一身煞气,所以我就多看了两眼。”


    “元州出事了!”褚源紧皱眉头,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夏娘也从床上跳了下来,她一边往屋里跑,一边快声嘱咐:“叫禁军戒严,保护好你们自己和附近的老百姓。”


    她这话太过突然,行动也太过迅速,众人皆是一愣,包括褚源都愣住了。等夏枢他们拐头去看她,她已经冲进了屋里,屋里立马响起噼里咣当的翻物声。


    然后不过片刻功夫,夏娘就背着一个包裹,拎着一把刀,从屋里一瘸一拐地跑了出来。


    夏枢赶紧去拦她:“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夏娘脚步一顿,神色略有些复杂地看他一眼,最终微微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记得要孝顺你阿爹、阿娘。”


    顿了一下,又看向褚源:“好好活着!”


    然后就推开夏枢,头也不回地朝门外冲去。


    院内所有人都懵了,只是夏枢被夏娘故意推倒在褚源身上,等他扑腾着站起来,扶起被他带倒的褚源,再追出去,夏娘已经抢了他们的马,驾着马冲进了傍晚的漫天红霞中。


    夏枢心脏怦怦乱跳,他茫然地看着院子门口同样追出来的几人:“夏娘她这是怎么回事儿?”


    “还有……”他看向褚源,有些慌乱:“你说元州出事了?”


    景璟也同样惊慌失措地看着褚源:“他不是去晋县办差了吗?”


    他还不知道元州是去处理粮草以及皇陵被盗两件事,只以为是像他今日这般去采购些什么物事。


    “如果我没猜错,那红毛络腮胡就是异族的攻南大将图塔。”褚源眉头紧皱:“二十一年前,他和他大哥图涂与燕国公府的元英阵前对战过,李朝这边死伤惨重。元州若安好,他们必进不得县衙。”


    景璟心中一松,看来褚源是相信元州的为人,没有像红棉那样怀疑元州。


    不过他的心很快又提了起来,因为这些人能被晋县官员奉为座上宾,那元州在晋县的处境肯定不乐观。


    夏枢倒没担心褚源怀疑元州,他一直相信褚源的胸襟气度,只是他担心元州已经凶多吉少,因为景璟不清楚,他可是很清楚元州去晋县是干嘛的。


    “是不是汤余、李肃他们和异族勾结,反制了元州等人?”他问褚源。


    “很有可能。”褚源果断道:“小枢,你和景璟马上带一千禁军快马加鞭去安县县城。到了县城,你接下高景手头上的事情,景璟协助你,让高景去晋县走一趟。夏娘很可能是去了晋县营救元州,但她一个人势单力薄,无人协助,极大可能会陷在那里,必须让高景快些到那里。”


    夏枢嘴巴张了张,他想问褚源怎么知道夏娘是去营救元州了,又想问夏娘为什么会营救元州,还想问褚源一个人待在这里,会不会有事,毕竟夏娘说让他们戒严,夏娘在这里十几年,肯定是清楚汤余等人的手段,但他还不及问,褚源就朝他的方向招了招手:“过来!”


    夏枢忙朝他扑了过去。


    “候庄以及其他几个村子我会安排禁军守着。”褚源抚摸着他的脸,认真道:“你那里我不能陪着,你得小心,我怀疑今日景璟他们进入晋县已经打草惊蛇,汤余那边今晚很可能就会行动,若是今晚没动静,五日之内也必会有行动,届时,他有极大可能会联动周遭的土匪行事。”


    夏枢知道,褚源一让他带禁军接手高景的任务,把高景派出去,他就知道元州未救回来前,形势肯定凶险无比。


    “可是……”夏枢担心:“那些禁军根本不听你的,而且我不要带那么多禁军过去,汤余他们的目标是你,你这里得多留些人。”


    他这话混乱无比,自相矛盾。


    但褚源却没有在意,他笑了一下,把夏枢抱进怀里,紧紧地拥了拥,然后就把他推开:“去吧,要快些,等事情结束,我去接你。”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