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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150

作者:弓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41章 【VIP】 ……


    逗完景璟, 夏枢就让景璟挽着他,他则扶着褚源,一行人往回走。


    夏枢扫视着破烂的县城, 脏乱不堪的地面, 一边小心翼翼地提醒褚源怎么迈脚才能避开踩到粪尿上,一边道:“我觉得接下来几日,我们得好好了解一下安县的人口及耕地情况, 制定新的策略。”


    他们先前就有预感,皇陵这块经过大旱饥荒后, 会大量缺人种地, 所以一路上遇到的灾民们只要不惹事,想跟着他们,他们就让跟, 每日或多或少都会给些食物, 保证他们都不饿死, 有力气行路……但怎么都没想到,皇陵的人能少成这般这样。


    安县官员们奇葩操作前也才五百来户, 奇葩操作后更是只有两百来户。


    这么些人里,也不知道有多少只种自家自留地,把良田给荒废了。


    “若是良田太少, 税收可能要吃紧。”夏枢道。


    封地真正的好处就在于良田税收,若是收不上来税或者税收太少,他和褚源若想把那两千禁军揽在麾下, 或者是自己养兵, 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而且……”夏枢道:“没有良田种,收入会非常少,百姓们吃不饱、穿不暖, 若是再加上繁重的徭役,他们迟早会崩溃。”


    要么逃入山林,要么就像今日这般,差点儿起事儿。


    夏枢和人打惯了假,谁眼神带着恶意,想干架,他看的分明,只是他觉得这些人太惨了,瘦骨嶙峋,脊背上鞭伤遍布,鲜血淋漓,大中午的还在顶着火辣辣的日头,拼命干着不知何时是个头儿的活儿……


    这些百姓和流民们不同,流民们受灾和他们无关,他们有意帮忙,却被那些生了贪心的人试图打劫血洗,而这些安县百姓们所受之苦虽然不是他们逼的,但归根究底是因为永康帝想打击褚源,安排了工部一行人祸害百姓,把黑锅扣到褚源头上,而安县官员们想巴结褚源和京城官员,不仅把这些百姓们当骡子使,还想把人吸成人干。


    所以夏枢在发现他们眼神、言辞不对的时候,没有拿出来说,只是警告了一番,而这些人好像也是第一次起这种念头,心里害怕,叫他一吓,胆子竟然全给吓没了。


    夏枢想再给这些人一次机会。


    但夏枢也明白,这未尝不是百姓们也再给了他们一次机会。


    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们必须改变安县现有的对民策略,否则绝对会出问题。


    夏枢想一切都稳稳的,他们好好发展安县,和百姓们一起赚钱赚粮,他们有钱有粮练兵,经营人脉,百姓们也能安稳生活,不挨饿、不受冻、有房住、不流离失所、不妻离子散,各有所得。


    “可以。”褚源也是这么想的,安县官员们骚操作一堆,不知是本身昏庸无能,还是根据旁人安排行事,但无论哪一种,褚源都不可能相信他们,县里的信息得靠他们实地考察、询问百姓才可靠。


    “这个任务就由禁军来吧。”褚源对元州道:“说是十万亩良田,两百多农户,你瞧着禁军里合适的人挑出来十个,各带一支小队,明日开始,夏种前把安县及其周边山林摸排一番,统计现有人口、房屋、耕地、山地、家畜养殖、粮食收成、银钱收入……”


    “这个事情没必要去做。”元州想都没想就反对:“不说禁军是来保护你安危的,不是来给你干活儿的,就说安县的情况,你没必要搞清楚。”


    他道:“现阶段王府没建好,县城里太过脏乱,你就带着小枢以及那些丫鬟婆子们去隔壁晋县的客栈住一段时间,等夏种结束,那些百姓回来把王府建好,你就老老实实待在王府,等着安县官员们把税收上来,交给你就成。等过段时间,我闲下来再给你找个文相,官员们你都不用接触,直接让文相去和官员们沟通一切事宜。无诏不出封地,待在封地里养尊处优、修心养性,这才是你该过的生活。”


    “看来武相把本王的一切都安排好了。”褚源没有生气,他反而笑了一下:“不知武相可安排好禁军们接下来几个月的军饷和粮草了?”


    元州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注意,冷笑一声:“这个不用你操心。”


    褚源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而是在夏枢的搀扶下在县城门口的树荫下停下。


    景璟一看情况,既怕树下有虫子,又不知道两边该站哪一个,干脆借口要准备账本和银钱,溜之大吉。


    禁军们抓着哭天抢地的安县官员们去行刑,树荫下瞬间只剩三人。


    “和小枢一起老老实实、安安稳稳地生活,我会对过往仇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凡你起了不好的心思,干一些不该干的事情,让小枢承受不该有的风险,我会立马上奏皇上,请皇上下旨让小枢休了你,同时揭发你的行为,让你尝尝大理寺诏狱终生监禁的滋味。”


    “不用等了,你现在就去写折子。”夏枢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他冷冷地看着元州,刷地一下抽出长刀,对准他,话却是对褚源说的:“你总说李朝内忧外患,极缺将才,总说护送你到皇陵,是李朝青年们练兵、顺利走武将之路的唯一机会,所以明知道皇上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派人监禁你,你还是提出需要人护送,想借此为李朝培养青年将才,明知道燕国公府的这些人不会放过你,手里有了兵权第一个就要除掉你,你还是惜才,听凭皇上安排的人选,想为李朝将来在异族铁骑下寻求生机,但是这些目光短浅、心胸狭窄、眼里没有生民死活、也没有边疆战火、只有家门之仇的东西,一次次的骑到你头上作威作福……褚源,我不想忍了!”


    他怒视着元州:“你不用威胁谁,现在就去写折子,写完我和你拼个你死我活。你死了,我就带着褚源隐姓埋名去北地,将来若是异族来犯,我们夫妻两个拼上性命,和北地共存亡,你活了,那我们夫妻两个眼睛一闭,谁还管它李朝将来是死是活。”


    “你去写,我们夫妻两个就在这里等着。”夏枢怒火汹汹地将刀刷地一下插/进土里,说完,便不再看元州一眼,拐头和褚源并肩坐着,抓着他的手问道:“你怕不怕辛苦?”


    “不怕。”褚源没有对他骂元州的话做什么反应,而是将他的手反握进手心里,轻拍他的背,平息他的怒火,问道:“怎么了?”


    “我们带上景璟和十几个丫鬟婆子,自己去干吧。”夏枢脸上的火气尚未消失,他紧抿着唇,眼神坚定,神情刚毅:“不管怎么说,不能再让这些百姓们过这样的生活了,咱们活着一日,就干一日的活儿,哪天死了,就再说。”


    褚源没有反对,他想了想,说道:“丫鬟我们只带一个,路上帮着打打下手。剩下的,让高景和景璟带着她们,管理灾民,守着粮食,锻炼一番。”


    夏枢有些担心:“可以吗?”


    主要景璟是京城来的,什么都没经历过,年纪也才十六岁多,而那些丫鬟们,大的才十七八、十八/九岁,小的都是十三四岁,夏枢不把他们带在身边,总怕他们人生地不熟的出意外。


    先前已经有七八个丫鬟婆子离开了,剩下的这些都是发了誓要效忠的,夏枢不想辜负她们的信赖,更怕还没带着她们过上好日子,就出事儿。


    他想把人都放在眼皮子底下锻炼。


    褚源对小流氓过度的保护欲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心里一片柔软,因为他自己都是小流氓保护欲下的受益者,他不可能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道:“她们既然没离开,肯定是想学着独当一面的,这次正好是个机会。”


    夏枢不是不想锻炼她们,只是没跟着他,他到底不放心。


    “高景武艺高强,景璟也有些功夫在身。”褚源笑道:“他们两个联手,咱两个不一定是对手。”


    夏枢惊讶:“高景这般厉害吗?”


    虽然流民闹事儿那日已见过高景动手,但那时高景面对的毕竟是没工夫的平民,气势上足是足,但不是高手过招,没到极限,夏枢也探不出来他的深度。


    “自然如此。”褚源摸摸他的脑袋道:“不过高景虽然厉害,但咱们走了之后,灾民们就全交到他手上了。他要安排人守着粮食,又要找人管理着灾民们除草、放牛、做饭等等,还要根据灾民们每日的活计,给他们按劳分发粮食,事情很多,他分身乏术,需要一些自己人给他打下手。”


    夏枢一想,倒也理解了褚源的安排:“好吧,那你来安排。”


    褚源见他想通了,便说起他们自己这边的安排,他道:“我看不见东西,若是只靠我们和一个丫鬟,无论是丈量土地、还是统计房屋等其他活计,估计大部分都要靠你,太过辛苦不说,秋收之前想完成都有些难度。”


    而他们是要赶在夏种之前把一切都统计好的。


    褚源琢磨着道:“一会儿可以问问那些劳力们,有没有家里地少,愿意来打短工的,若是有,可以以一天二十五文,让他们带着我们,把安县给摸排清楚。”


    “可以啊!”夏枢听的眼前一亮:“他们对安县熟悉,若是有他们带路,摸排安县会事半功倍。”


    褚源见他没反对,便笑道:“一会儿他们出来,可以问问。”


    夫妻两个,完全把元州无视了个彻底,不仅把禁军摒除在外,还在他面前毫无遮掩地讨论起打算。


    元州气的牙痒痒,却丝毫没有办法。


    他肯定是不可能写折子弹劾、揭发褚源的,夏枢一日没把褚源休了,他一日不可能这么做,但两人如此肆无忌惮,小弟还要对他喊打喊杀地拼命,还是叫他心里五味俱全、百般难受。


    而被夏枢和褚源提起的役夫劳力们,正在一边相互擦着药,一边低声聊天。


    “真的会给工钱吗?”红脸,也就是侯毛,皮肤黑红,脾气暴躁,做事一向冲动,此时的他也是急脾气,几次都想从地上跳起来:“不会是骗我们的吧?我们得赶紧去把工钱领了,省的他们拐头说忘了。”


    “行了你,都问多少遍了。”侯魁和侯毛是本家堂兄弟,无奈地摁着他,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你给我老实点儿,别动来动去,知不知道涂错地方多浪费药啊。”


    “啊?浪费了啊!”侯毛瞬间不敢动了,黑红的脸上满是小心翼翼:“给我省着点涂,这一看就是好药,不便宜,回头我少抹几次,把剩的都存起来,哪日崽子们磕碰到了,给他们用。”


    他一说,其他正被涂药的劳力们也赶紧回头交代帮忙的人:“少抹一点儿,剩的存起来。”


    早先已经抹过的此时忍不住笑骂:“毛子咋不早说,咱们都抹完了!”


    元州也算大方,这一百来人,他一人给了一瓶伤药,仔细点用的话,能抹几十次。


    “哎,没事,下一回少抹一些。”侯毛顿时嘿嘿笑。


    笑着,他就又忍不住了:“哎,猴子,他们不是和昨日的那几个一伙儿的呀。”


    “明显不是啊!”有人道:“今日这几个一看就气质正,心是好的,昨日的那些流里流气,别说京官了,说他们地痞流氓,我看都有人信。”


    “但是,当官的真的会这么好心吗?”劳力们当中,还是有不少人心存疑虑。


    安县这么些年,他们就没见过好官,今日的这些个开口就是为他们做主,给他们送药的,让他们觉得不真实,心中不免怀疑对方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他们看向智囊:“猴子,你怎么看?”


    侯魁见识有限,不过人很聪明通透,他道:“今日这几人一番行为,不管目的如何,看着都像是要给我们留好印象的,所以不必担心,只要他们目的没达到,我们就能从他们那里得到好处,一日二十五文的工钱,别处都不可能有,不拿白不拿。当然,若是他们确实是稀缺的好官,那也算我们走狗屎运了。不管怎样,现阶段他们没露出獠牙,我们就有好处拿,就算之后露出獠牙,我们最差不过逃进山里或者拼命,和之前的日子也没什么分别,所以人前都要老老实实,有机会赚钱的话就抓住。”


    “唉!”侯毛忍不住叹气:“可惜他们不让干了,要让我们回去,不然干到五月底,一两银子起码到手了。”


    侯毛家里的地都是自留地,也就四亩多,地贫,和媳妇、爹娘一起干的话,七八日就能收种好。原先强制让他来免费服徭役,他吃着媳妇爹娘收种的粮食,却拿不回半个子,让一家老小都饿着肚皮,他自然是不乐意的,但现在有了工钱,能给家小买粮食,他又舍不得这短工了。


    劳力们中大部分人家都这样,有人就忍不住道:“李哥,要不你跟他们说一声,咱们继续干?”


    李留一直没说话,此时有人提起他,众人才发现他一直在沉默。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猴子开口道:“李哥,你觉得这些人怎么样?”


    李留有些心不在焉。


    据他所知,李朝现今除了两个皇子,能封作一字亲王的也就一位,但是那一位身份特殊,还目盲,按理说怎么都不会被封亲王,然而……虽然领头的那人行为坦荡,举止大方,丝毫没有目盲之人的局促,但李留不会看错,领头的那人眼睛确实是有问题。


    难道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永康帝变得胸襟开阔,不再疑心疑鬼,在知道了淮阳侯府嫡长子的身份之后,非但没借机发难,还赐了亲王爵位和封地?


    淮阳侯还让他的嫡长子还接受了?


    那心思诡谲的永康帝把名义上的侯府嫡长子,实际上的先太子之子,和他阿爹有杀父之仇的褚源送到皇陵,到底在打算什么?


    是想借褚源之手,将他们全部杀死吗?


    李留想一想,就忍不住体内生寒,浑身发抖。


    “李哥,你怎么了?”猴子发现了他脸色的不对,赶紧丢下侯毛,跑上前扶住他,担忧道:“是发病了吗?”


    李留冷的牙齿咯咯作响,他摇了摇头:“他们心存不良,不要被他们骗了!”


    话音刚落,就双眼一闭,满头大汗地晕了过去。


    猴子等人不及细想,就急了起来,也顾不得抹药了,赶紧扶起李留放到背上,背着就往县城外跑。


    于是,正在和褚源进一步商量事情的夏枢,以及气成内伤的元州,就见到了呜啦啦一群人从城门冲了出来。


    “王妃,你是小神医,你帮李哥看看吧。”侯毛脾气最急,一见到夏枢就如见到了救星,不顾侯魁的阻拦,背着李留就朝夏枢冲了过来。


    元州猛地看向夏枢,难以相信:“???”


    小弟这般厉害吗?不过只接触了一本毒经,就到了神医的地步!


    夏枢脸皮已经够厚了,还是忍不住尬红了脸。


    “我不是……”他想说,自己就是皮毛,顶多看个皮外伤,知道一些简单的脉象,最熟悉的就是褚源的脉象,但侯毛个愣头青,已经不管不顾地奔到跟前,把李留平放到了地上。


    夏枢:“……”


    真叫人为难!


    褚源知道他的水平,捏了捏他手心里的软硬适中的茧子,抬眼“看”向侯毛:“他是怎么回事儿?”


    侯魁见这些贵人们没有生气,再加上侯毛已经把人放到了这里,只好硬着头皮道:“李哥自小得了一种怪病,只要情绪变化大些,就会浑身发寒,继而晕倒。他刚刚太高兴了,不小心就犯病了。”


    褚源眉头微蹙:“浑身发寒?”


    这种状态太熟悉了,褚源每次犯眼疾都是浑身发寒,冰冷如雪,夏枢心中一秉,想了想,他在李留跟前蹲下,手指捏着他的脉搏,仔细判断起来。


    只是,这越脉越把,夏枢的神色越奇怪,他开口问道:“他是不是中过一种毒?”


    侯魁等人哪里知道这个,他们面面相觑:“是中毒吗?”


    同时又忍不住大惊失色,慌乱地摸自己胸膛,害怕道:“我们不会也中毒了吧?”


    夏枢顿时没好气:“……你们活蹦乱跳的,好着呢。”


    褚源中的毒,哪是普通人能中的,光配毒都得花好多名贵药材。


    只是这个李哥……怎么会这么巧合!


    正在夏枢怀疑是不是自己情人眼里出西施,连脉象都照着褚源的来诊时,褚源开口了,他沉声问道:“他姓李,叫什么名字?”


    夏枢一愣,他瞬间明白褚源是什么意思了,他看了看地上闭着眼的青年,又看了看褚源,一个黑糙老相,一个清贵绝美,两者云泥之别,他看不出来面相上有什么相同。


    “李哥大名李留,小名取谐音,叫驴子。”侯毛嘴快,他知道自己没中毒之后,就松了一口气,但心里还是很急,问夏枢:“李哥他没事吧?要吃什么药治?”


    夏枢也想知道李留要吃什么药,明明他的症状和褚源一般,但李留除了晕倒之外,身体上并无残疾,眼睛也没事,于是他问道:“他平时吃什么药?”


    这侯毛哪里知道啊,他急的抓耳挠腮,看向侯魁,侯魁也不知道,他道:“李哥每次犯病,都让我们把他送回家,第二日他就好了。”


    顿了一下,他怀疑地打量夏枢:“李哥从来没说自己中过毒啊!”


    夏枢:“……”


    自己一个半瓶子水的,简直没法反驳。


    “他家在哪里?”褚源不动声色地道:“本王安排牛车送他回去,他的工钱,你们代他领了,等回去了带给他。”


    “谢谢王爷!”猴子等人一听牛车,顿时欣喜无比,心中啥也不想了,直接报上地名:“在候庄东头,就在皇陵附近。”


    而等猴子等人领工钱的时候,看到黑压压一片全副武装的禁军时,腿差点儿吓软了,心中无比庆幸在城里的时候没有贸然动手,否则这个时候他们肯定被剁成了肉酱,别说带着家人逃入山林了,他们连县城地界都出不去。而当他们看到浩浩荡荡的灾民队伍以及原野上遍布的牛群时,直接惊呆了。


    “小哥,这些人怎么都衣不蔽体,看着像流民呢?”侯魁开口打探消息。


    赶牛的小哥不是禁军,他也是流民中的一员,才十七八岁,因架牛车的技术好,被选了出来,和其他车夫轮班。因为在行进队伍中有工作,且干的不错,他的口粮分的最多,基本上能填饱肚子,因此他一直很满足。


    此时听陌生人打听,他有心夸奖安王和安王妃这一对救命恩人,就滔滔不绝地把一路上的亲身经历给说了出来。


    然后安县一直处于水深火热中,从未离开县城半步的原住民们,就知道了原来传说中富庶的定南郡发生了天灾,安王和安王妃心善,非但没有赶走遇到的灾民们,还一路给这些流离失所的灾民们粮食,让他们跟到了安县。


    这些灾民们打算在安县落户、种田,他们相信有安王和安王妃夫妇在,他们一定不会像在定南郡一般,被当官的欺压、抛弃,他们可以安定下来,养家糊口。


    安县原住民们听闻这些之后,心中的翻江倒海夏枢并不晓得,由于太高兴褚源的毒可能有了解毒转机,他把雇一些劳力们带着他们摸排安县的事情给忘了个干净。


    和景璟一起给劳力们发完工钱,他就把褚源的安排告知景璟以及十几个丫鬟婆子们,然后正想去找褚源说雇人这件事,就被抱着一摞医书的元州给拦住了。


    第142章 【VIP】 。


    走哪个方向都被挡的夏枢不得不停下脚步, 怒视着元州:“让开。”


    元州心道小弟的脾气可真大,脸上却笑嘻嘻的,将怀中的书往前送了送:“我瞧着你在学医上挺有天赋, 这些书都是我阿娘的手记, 送给你看看。”


    夏枢扫视着他的表情,见他貌似挺真诚,不是在讽刺自己是蒙古大夫, 收起了拳头,但还是横眉拒绝道:“不要!”


    元州笑道:“我阿娘可厉害了, 里面有各种稀缺草药的记录, 还有许多解毒治病的法子,特别是治眼疾的法子就有十几种呢。”


    夏枢顿时迟疑。


    褚源说燕国公夫人是毒医圣手,随心之毒的最初配方也是出自燕国公夫人之手, 如果燕国公夫人手记中有稀缺草药记录, 那未必没有随心之毒解药所缺药引子的记录。


    只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夏枢扫了一眼那厚厚一摞医书, 眼睛转了一下,心想要不找个借口, 快速地把医书翻一遍,再扔给他说他骗人?


    元州见他动心,赶紧加了一把火:“你要不相信我的话, 可以自己看看,看完觉得我骗你了,可以把它们还给我。


    夏枢:“……”


    他打量元州的神情, 怀疑他是不是发现自己过目不忘的事了?


    只是打量半晌, 对面都是笑眯眯的,什么都没看出来。


    夏枢虽然一直秉持着能占元州便宜就占,不占白不占的原则, 但这个时候,元州敞开了让他占便宜,他又禁不住有些心虚。


    人太要脸了,为难的就是自己。


    夏枢为自己一时的要脸深感遗憾,咳了一声,故意板着脸道:“那倒不必,你先说说自己的条件,我能换就和你换。”


    “倒也没什么条件。”元州见他上道,没有卖关子,开门见山地说明了在这儿截人的原因:“只要你不被那瞎子忽悠的团团转,跟着他瞎折腾,这些都是你的,而且,要是还想要更多的话,我就写信让大哥把燕国公府里面所有的医书都运过来,全送给你。你想帮他治眼睛,需要什么,不管是药材还是银钱,只要你开口,我这边都会带着禁军们全力配合……”


    “不必了,我不会答应你。”夏枢立马沉着脸打断他的话。


    他看着元州,脸上露出讥笑:“随心之毒是你们燕国公府和永康帝联手下给褚源和他堂弟的,拿燕国公府的医书来跟我讲条件,以为我会为了治好褚源的眼疾,答应你们任何条件……我呸!”


    他怒道:“我就是看着褚源一辈子当瞎子,也不会让他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你们宰割!”


    “褚源不过是想保护封地的老百姓,关心挂念他们的生存,想让他们生活好一些,你要举报就去举报,我们没什么怕的,就不信你包括你身后的燕国公府能把我们怎么样?想让我们当提线木偶?做你们砧板上的鱼肉,我告诉你,一辈子都不可能!”


    说完,他便猛推了一把元州,气冲冲地往前走。


    “你非要跟着他自找死路吗?”元州见他固执己见,气的头都要炸了,几步拦住他,怒道:“把流民们都带过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什么心思吗?路上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到封地还敢一出又一出地搞事,真以为我是泥巴捏的,没脾气啊!老老实实地待在封地,养尊处优地生活,不好吗?”


    夏枢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他:“怎么算不老实?”


    “我们一没对老百姓们赶尽杀绝,二没对老百姓们敲骨吸髓,怎么就不老实了?”夏枢怒道:“不把流民带过来,让他们一路上饿死、冻死,逼不得已落草为寇,祸害其他地方的百姓吗?”


    “安县这个情况,你看看那些役夫劳力,若不重新规整,你叫他们全逃进山林里,变民为匪,等着你去剿匪定邦吗?”


    “你有你的保皇策,我们也有自己的利民计。”夏枢冷硬道:“你看不惯尽管去举报,你没资格要我们按你的要求生活。”


    “我是为了你好!”元州说不过他,怒道:“你怎么这么不知道好歹!”


    “我不知道好歹?你是为我好?”夏枢指着自己胸膛,都气笑了:“说这话,你亏不亏心啊!”


    他道:“世仇存在,你恨褚源,褚源也恨你,但看看你们两人或者说两府做的事!”


    “褚源明知道有仇,明知道你们权力越大,他的处境会越糟糕,但面对着李朝江山社稷,他还是希望燕国公府一脉不被打压,能重新掌兵,以免将来万民被异族铁蹄践踏,他相信燕国公府的门楣,相信你们能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可实际上呢……”


    夏枢深吸了一口气,怒道:“你眼前安县的百姓,路上的灾民,哪一个不是处于水火之中?可是你做的是什么?”


    “你看到褚源收容他们,看到褚源想深入了解安县百姓,努力治理他们,你就威胁他要举报他!”夏枢讽刺道:“到底是谁不识好歹,你到底是为了谁,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你不过是想借着机会打压褚源,稳固自己在永康帝心中的地位罢了。枉褚源相信你们燕国公府一脉的为民之心,说到底是他高看你们了。”


    “你胡说什么!”燕国公府一脉忠魂容不得半点污蔑,元州这下是真的怒了:“我燕国公府自先祖开始,镇守南地上百年,死的死,亡的亡,至今只剩一支……”


    “那是前辈们的事,和你这一代有什么关系!”夏枢呛道。


    “褚洵都知道不能躺在先辈的功劳簿上,一心抗争,想去北地当兵,你高官厚禄加身,享着先辈荣耀,做的事却和先辈们无半点相似之处,你还有脸拿先辈们说话?我看你还是小心一点儿,说不得哪日你先辈们就瞧不过眼了,半夜托梦揍你这个不肖子孙。”夏枢巴拉巴拉一顿狂喷,嘴巴极毒。


    “你!”元州气的脖子粗红,脸青黑,人都快要背过气了:“你才不孝!”


    连燕国公府都骂,先辈们都敢大咧咧拖出来说事儿,这小弟真是……


    元州气的恨不得吐血:“我打压他又怎么了?是他该!”


    “不说二叔和褚琼的血海深仇,他身上只有一半姓褚的血脉,我就揭过去了。就说我阿娘和小弟,若不是因为他,阿娘何至于会死,小弟何至于流落在外,多年受苦?”元州眼眶通红:“我没打死他都是我心慈手软。”


    “他那个时候才四岁,不要把……”夏枢想说不要把锅都扣褚源头上,但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愣住了:“你小弟还活着?”


    传说中的天命皇后,褚源的娃娃亲……


    他打量元州,眼神怀疑:“你们不会是把那可怜的双儿偷偷送永康帝后宫里去了吧?”


    元州:“……”


    这下他真的是噎死了!


    半晌,他拍着胸膛,终于缓过来气,怒道:“我们又不会卖双儿求荣!”


    要不是考虑到永康帝太过迷信宏远和尚的话,他早就不顾大哥和阿爹反对,把夏枢认回自己家了,哪至于现在日日被怼的怀疑人生。


    元州也是一肚子委屈,他道:“阿娘拿命换的小弟,那是我们的心肝宝贝,他要是不乐意的话,就是天王老子想娶他,我们都不会同意。”


    “这还差不多。”夏枢终于看他顺眼了一点。


    他心里突然有些沉甸甸的,说不出来的难受,抿了抿唇,他放柔了声音:“你说你阿娘拿命换的小弟,是怎么回事儿呀?”


    夏枢从小没有阿娘,他听着元州提起他阿娘,就有些羡慕,也有些难过。


    说到这个,元州顿时又来了气:“还不是褚源背后的淮阳侯府狼子野心,心思诡谲,听信那假和尚的胡言乱语,为抢小弟,给阿娘下了药。”


    夏枢没明白这里面的逻辑,元州解释道:“阿娘就是医术高手,她要是吃药解毒,小弟必死无疑,阿娘盼小弟盼了好多年,她打算先生下小弟再说,只是因为中毒,她的身子越来越差,最后生小弟的时候,到底没有挺过去。”


    元州别过脸,不想让夏枢看到他眼眶中的泪:“她临死前还交代我和大哥要好好照顾小弟……”


    只是一觉醒来,小弟没了,阿娘也没了。


    小弟什么都不知道,元州不怪他,但元州做不到忘记仇恨。


    他能容忍褚源在他眼前晃荡,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要再让他看着褚源争权夺利,他无法平静。


    阿娘当年就死于这些人争权夺利之手,元州为了小弟不杀褚源可以,但他怎么可能让褚源在权斗中得偿所愿?


    他最讨厌这些皇家血脉之间的权力斗争了。


    毫无人性可言。


    元州心里一直看不起褚源这些人,若是可以,他自然愿意远远地逃到南地或北地边城,带好他的兵,守好李朝的城,管他皇城里面斗成什么鬼样,但他没有资格去选自己想要走的路。


    他们这些武将之后,全都得待在永康帝眼皮子底下,不想站队皇子,就得忠诚保皇,没有独善其身的说法。


    他得此机会,带兵来到封地,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了。


    说到底,元州只希望小弟能远远地避开那些权力斗争,做一个闲散王妃。


    但显然,褚源并不打算做闲散王爷,他想去谋求更高的东西。


    这无论如何,元州都忍不了。


    夏枢不知道元州的心理纠葛,他摇了摇头:“不说褚源当时才四岁,就说淮阳侯府,也没有给你阿娘下药的理由。反而是你们……”


    夏枢看着元州:“褚源的眼睛……”


    “他眼睛与我们无关,是有人偷翻了阿娘那些被封存起来的医书,他出事之后我们才知道家里可能有内鬼。”元州打断了他的话:“我承认当年花灯节,看着万家灯火,别人阖家欢乐,就我家爷三相对无言,一时没忍住,就把他敲晕扔到了野外,我不怕他知道,还扔了一块身份牌子到他身上,告诉他就是我做的,但后续的绑匪和我们没有半点儿关系,我甚至怀疑是他瞎编,污蔑我们燕国公府……”


    “他没有。”夏枢道:“我亲眼见到,亲耳听到,两个绑匪说是燕国公给了几万两银票,要报他偷你们家双儿的仇,褚源还说从未听过燕国公府有个双儿……褚源后来和我说,燕国公不是那样的人,若真下手,肯定是朝堂上堂堂正正下手,不会背地里使阴损手段,所以他怀疑是有人意图杀他,嫁祸给燕国公府。”


    夏枢想想元州扔身份牌子的操作也是无语,若不是褚源没事,且心胸宽广,燕国公府说不得就被套进去了。


    元州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儿,当年年轻气盛,不管不顾,现在想来,确实非常不妥。


    但凡褚源出事,他们就洗不掉嫌疑了。


    他皱眉:“褚源当真没怀疑过燕国公府吗?”


    “没有,若是有,他元宵那日早拿着你的身份牌子说事了,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到这里吗?”夏枢非常生气。


    元州一时有些怔然。


    夏枢见他似乎有些动摇,再接再厉道:“褚源遇到伤害都能清醒地分析是你们燕国公府被陷害,你说淮阳侯府为给褚源争权夺利,给你阿娘下药,抢你家双儿,你就没想过是旁人诬陷吗?”


    他道:“但凡淮阳侯府有这种心劲,何至于这几十年过得如此窝囊。”


    “那还不是因为褚琼死了。”元州回过神,冷笑道:“你以为褚琼和老淮阳候活着的时候,天下只识淮阳候,不识李朝皇室,是传言吗?”


    夏枢无法反驳褚琼和老淮阳候的野心,也无法反驳淮阳侯府的势大,因为那是褚源和褚洵都承认了的。淮阳侯府的这些人想奉褚源为主,必定是做过些什么,但夏枢不觉得他们会蠢到给燕国公夫人下毒,还抢人家的双儿。


    他是这么想的,自然也是这么说的:“他们没有理由要把燕国公府变成敌人。”


    元州却嗤笑一声:“男人们为了权势疯魔起来什么都干的出来。不说给我阿娘下药的人与淮阳侯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就说抢我家小弟的,就是褚琼的亲信长随,你身边丫鬟红棉的阿爹,死在北地边城时,手里还抓着我家小弟襁褓外的包被。”


    说着,元州的眼就又红了起来:“求娶我家尚在娘胎里的小弟,被我阿爹拒绝,就恼羞成怒,杀害阿娘,抢走小弟……”


    元州看着眼前的小弟,没想到兜兜转转,小弟还是嫁给了害了阿娘的罪恶之源,越说越心梗,最终脸色铁青地道:“褚霖是聪明人,所以我希望褚源也学聪明点,你不要跟着他瞎胡闹了。”


    说来说去,又回到了最开始。


    夏枢虽然有所触动,连最初敌对的火气都消散了不少,但他还是摇了摇头:“你是人,我和褚源也是人,你有自己的活法,我们也有自己的活法,你干涉不了我们,我们也不会听你的,你省省力气吧。”


    他道:“你想举报就去举报,想监视就监视,我们不拦着你,毕竟血海深仇在,你有任何敌视我们的理由……”


    “我没有敌视你。”元州怒道。


    夏枢冷静地摇了摇头:“我虽然不明白你口头上说这些话有什么意义,但有一点儿很明确,你敌视褚源就是敌视我。”


    元州顿时五脏六腑都不舒服了,气道:“你和我……”


    夏枢摆了摆手,平静道:“像你说的,燕国公府先辈们付出那么多,给南地安稳,才让南地至今如此富庶。我身份低微,高攀不上燕国公府,但我愿意继承淮阳侯府,继承无数其他先辈们的遗志,和褚源一起在有能力自保的前提下,力所能及地为百姓们做些什么。我们没能力镇守边关,在铁骑下护一方百姓,但在自己的封地,我们希望能带领百姓们过上好生活。我们两个志向一致,你打压他,和打压我也没什么分别。”


    元州:“……”


    元州心绞痛的死去活来,他想说你出身并不低微,也没有高攀不上燕国公府,但夏枢却给了最后一剂药:“定国安邦的志向并不是躺在先辈们的功劳簿上大侃特侃,而是要看实际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燕国公是怎么教你的,但这点儿他真的很失败。”


    元州:“……”


    他直接整个人都死了!


    怼完人的夏枢也没有多开心。


    他没有回去找褚源,而是找到了正盘腿坐在荒原上,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时不时吆喝几声,放着牛群的猫儿。


    “小枢哥哥,你好像很不开心呀。”猫儿吐掉狗尾巴草,凑到他跟前,眼睛骨碌碌转地打量他。


    “猫儿……”夏枢双臂抱膝,有些茫然:“你想不想你阿娘呀?”


    “想呀。”猫儿没有半点儿犹豫地回答。


    他摸了摸胸口的链子,上面缀着三个小铁盒,分别放着他阿爹、阿娘、阿奶的骨灰,猫儿怕人嫌晦气,从来都没拿出来过,此时他也没拿出来,只悄悄地摸了摸,笑道:“阿娘肯定也想我。”


    其实他记事儿的时候,爹娘已在饥荒中去世了,阿奶带着他艰难地讨着饭,用一粒粒米把他养大,虽然不记得阿娘,但他印象里阿娘都是温柔的。


    “小枢哥哥,你想你阿娘了啊?”猫儿非常善解人意,眨着忽灵灵的大眼睛,为夏枢排忧解难。


    “嗯。”夏枢点了点头,有些难过:“我有点儿对不起阿娘。”


    猫儿惊讶:“为啥这么说呀?”


    顿了一下,他又道:“你找到你阿娘了?”


    夏枢没有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猫儿,阿娘会不会觉得我不孝?”


    猫儿还没过八岁生辰,对小枢哥哥语焉不详的表述,他自然猜测不到更多,想都没想就道:“不会哒。”


    “为何?”夏枢问他:“我觉得我做的事,阿娘肯定会反对,而且……而且……”


    他有点儿说不出来,艰难道:“我不知道阿娘是不是间接地被我喜欢的人伤害了。”


    这些纠葛对猫儿来说太复杂了,不过他自小就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不用怕啦,阿奶也反对我做的事,但我不觉得有错,就继续做啦,阿奶虽然不高兴,但也没说我不孝呀。”


    夏枢愣愣的抓了抓脑袋,一时竟觉得有些道理:“好像也是啊!”


    “但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夏枢心情很糟糕,还是很犹豫。


    “你也说不知道……”这对猫儿来说根本不是事儿,他侧身抱住夏枢,和先前夏枢安慰他一般,拍了拍夏枢的背,故作成熟地安慰道:“等以后知道了再说啦,咱不冤枉人。”


    夏枢:“……”


    就……好像整的挺明白。


    “小枢哥哥……”安慰完人,猫儿扒拉住夏枢,央求道:“你以后教我医术和武艺吧。”


    夏枢思路清晰之后,心情就好了些,问他:“为何要学这两样?”


    “因为我就只剩夏叔和你对我好啦。”猫儿扒拉着手指头,理所应当地道:“夏叔帮我给阿奶挖坑下葬,还给阿奶买棺材,把我带回家,那日我到你家就决定了,要一辈子孝顺夏叔。夏叔先前生了好大一场病,你差点儿没银子给他看,所以我要学医术,等学好了,就好好给他看病,不叫他像阿奶那样病死。我还要保护你,不要让旁人欺负你,以后打架我都和你一起打。反正我要快点儿长大,不想再这么小小的,什么都来不及做,对我好的人就全走啦。”


    说着,猫儿的眼睛里已氤氲起了眼泪。


    可能是夏枢提起阿娘,他也有些想亲人了,不由得就说了许多话。


    夏枢心里暖暖的,摸了摸猫儿的脑袋:“好,都教你!”


    猫儿不好意思地用胳膊擦了一下眼泪,笑着趴到夏枢怀里:“小枢哥哥,我好喜欢现在的生活呀。”


    他心里还有一句,若是阿奶还在就好啦。


    只是知道阿奶在小枢哥哥这里并不讨喜,他没有说出口,只蹭了蹭夏枢的胸膛,开心道:“我要多学些东西,努力干活儿,每天都填饱肚子。”


    夏枢低头瞧着他长了肉,依旧瘦的可怜的身子,以及脸颊上,手上尚未消退的冻伤伤疤,鼻子突然一酸:“好。”


    若是以后确定真是褚源间接害死了他阿娘,他会去和阿娘道歉、赎罪。


    现在没确定,那他就和褚源一起努力吧。


    左右人生短暂,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活着一日就干一日自己想做的事吧。


    剩下的,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第143章 【VIP】 ……


    永康十七年四月二十一日, 经过一夜的休整,四千多人的队伍开始兵分两路。


    灾民们由高景、景璟和丫鬟婆子们带领着,在县城周边暂时驻扎下来, 放牛、开荒, 把荒了几年的地整出来,准备夏种。


    夏枢和褚源则带着猫儿、红棉,身后跟着狗皮膏药一般的元州以及他带领的禁军们, 朝候庄进发。


    原本夏枢怕红棉会被元州下手,才在众丫鬟们失落的目光下, 选了红棉随行, 谁知道,不过刚离开驻地,元州就带人跟上了。


    为免显得太刻意, 夏枢没把红棉换回去, 但心底到底没好气, 见到元州就大翻白眼。


    “我的职责是保护你们俩,当然得跟着你们走。”元州骑着高头大马跟在他们车驾旁, 振振有词。


    夏枢不想搭理他,一出县城边界,朝车里的几人提醒了一句:“坐稳。”扬起马鞭, 马儿就冲了出去。


    没一会儿,就把元州和他长长的队伍甩在了屁股后。


    乡村土路,野草片片, 露珠滚滚, 再加上坑坑洼洼,车辙混乱,颠簸的很, 夏枢驱着马跑了一会儿,回头见他带着大部队没跟上来,就抓紧马缰,又放慢了速度。


    只这一会儿工夫,褚源三人就歪七扭八的摔在车子里,各个差点儿没把早饭吐出来,形象极为狼狈。


    褚源抚着不知道撞到哪里的额头,由红棉搀扶着坐稳,嘴角直抽:“你跑那么快做甚?”


    夏枢不想和元州多接触,他有些心虚,见褚源额头都红了,忙停下车:“你没事吧?”


    又问红棉和猫儿:“你们两个没事吧?”


    “没事。”猫儿眼睛亮晶晶的,他先前连牛车都没怎么坐过,坐这个马拉的牛车,他不仅丝毫没觉得不舒服,还一脸兴奋:“好快!”


    红棉揉了揉胸口,心里庆幸自己早饭吃的不多,嘴上则道:“奴婢没事,就是王爷撞到了。”


    夏枢顿时很愧疚,一边给褚源揉额头,一边绞尽脑汁想借口,解释道:“早上田间的空气清新自然,想让你感受一下,而且早些出发,走快些,天热起来就能到候庄,也省的挨晒了。”


    还别说,乡村哪里都不若城镇不方便,但清晨凉爽又略带湿润的空气,绝对是人间极品享受,就算燥热的四月,都掩盖不了它的宜人。


    褚源挑了挑眉,没揭穿他,由他扶着,在车辕前坐下,撒眼看了一圈,问道:“田里怎么样?”


    安县除了南边是山,往北大片都是平原,视野开阔,土地肥沃,鼻中是清新自然的晨间气息,耳中是一派生机活力的虫鸣鸟叫之声,只听和闻,觉得一切都好,实际上,展现在夏枢眼前的却是连片的萋萋野草,跑了一炷香的时间,他都没看到农人,也没看到庄稼。


    夏枢在他旁边坐下,扬起马鞭,马很快就又小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眉头微蹙:“情况不太乐观。”


    褚源点了点头,这些来之前他其实都有心理准备。


    一是上一世,皇陵大片良田都是荒着无人种,二是好地方永康帝也不会封给他。


    所以就算安县全是无人种的荒地,对褚源来说都不是最差情况。


    他问夏枢:“你觉得怎么做,才能让百姓们乐意种田?”


    做百姓、吐槽当官的,现场的这四人里没人比夏枢更有发言权。


    他十六岁以前的日子,几乎是日日把当官的骂成狗,不管是村官还是京官,他都没少在心里骂,因为日子太难过了,总是填不饱肚子,还要看蒋家村人的脸色,怕被赶走,日子要多难过有多难过。


    他想都没想就把史书里学的词汇撂了出来,道:“轻徭薄赋。”


    然后给褚源掰开来讲:“徭役太重,百姓们就算有自己的田,也没法安心去种,因为服徭役对壮年劳力们来说都是生死大劫,就像这次,若是我们没在昨日过来,他们那一百多人,有伤不治或者伤上加伤,王府建完后,还有多少人活着都不一定。而且,家里壮劳力服徭役,田只能荒种薄收,若赋税收再收的多,百姓们不仅会因为徭役失去儿子丈夫,还会因为赋税饿死。为此,许多百姓为躲避徭役,就选择把地卖给地主豪强,成为佃农。佃农有地主豪强庇护,就不用服徭役,但需得付田租。对地主豪强来说,田税是由他们付,田租自然是收的越多,赚的越多,百姓们拿出收成的近一半付田租,一年下来还是填饱肚子都难。有些实在过不下去的,就逃进山里,落草为寇,靠打家劫舍为生。”


    “所以若想让百姓们安心、老实种田,周边少些匪寇,归根究底还是轻徭薄赋,给百姓们生路。”夏枢在这方面对褚源没什么遮掩的,有什么说什么,他道:“其实,安县的地主豪强们离开也是好事,田可以被我们全部收回,由我们全权把控。现阶段,百姓们也没能力购田,那我们就可以以佃的方式让他们种,降低田租,他们就会放心来种田了。”


    褚源想了想:“你的意思是给他们免赋税、免徭役?我们做安县最大的豪强?”


    “对。”夏枢昨晚想这个想了一晚上,他道:“安县现在最缺的是百姓手中的粮食,有了粮食,两千多名灾民就能留下种田,山里的百姓们能出来,现有的百姓们也不会跑,别处需要粮食的人也会源源不断地过来,只要有人,我们想做的事情,就可以逐步的开展起来。”


    比如说招兵……


    “现今世道比较乱,什么东西价钱贱,粮食的价钱都贱不了。”夏枢一直记得饿肚子的感觉,特别重视粮食,他道:“只要手里有粮,什么都能换来。”


    褚源经历过乱世,知道粮贵钱轻是个什么状况,这也是他执着于皇陵的主要原因之一。


    地理位置以及历史地位决定了皇陵这块地会是李朝最后沦陷的区域,这里又有大量的农田,若是操作得当,就算异族铁骑暂时抵挡不住,这里也能成为李朝绝地翻盘的机会。


    他沉思半晌,说道:“田租两成、免赋税、免徭役,第一年免费提供粮食种子和耕牛,此后,若是田里粮食产量可达三石以上,田租可下降至一成半。”


    夏枢眼睛一亮,拍手道:“这个法子好,田租低,干的好的还有有奖赏,大家估摸着都会积极租田了。”


    红棉却在此时开口道:“王爷和王妃是好心,但这田租太低了,就怕有人会大量租田,却不好好种。”


    夏枢一愣,想了想,还真有可能。


    他们考虑的都是老实人,若是有人不老实,可不就烦人了嘛。


    而且,谁好好种,谁不好好种,这太主观了,不好评价,若是被人抓住空子,签下契约租下他们大量的田地……他们是可以强制收回地,但很容易被人大做文章,闹腾不休……


    想了想,夏枢道:“还得限制每个人租田的亩数。”


    “不错。”褚源点了点头,说道:“红棉这件事上考虑的很周到。”


    红棉自小到大,第一次被他夸,顿时有些受宠若惊:“谢谢王爷!”


    褚源道:“你和其他人若有什么想法,可以报予王妃,王妃筛选过后告知本王,事后若是采纳,必会对你们加以奖赏。”


    他对夏枢说:“府内宫官不必从别处招纳,先从她们中采选吧。”


    夏枢原就打算把跟着他们的丫鬟婆子们都提成宫官,有品阶、拿俸禄,但又怕褚源觉得她们不够格,还在想找个机会提一提,谁料褚源就给了机会,立马高兴道:“好,听你的。”


    红棉不曾想还有这个惊喜,顿时欣喜若狂:“谢谢王爷、王妃,待我回去就通知她们,稍后就会把所有人的想法汇总交予王妃。”


    猫儿虽然不懂宫官是个什么,但瞧着红棉姐姐的神情,就知道是非常好的“官”,立马往前凑了凑,争取机会:“我也有想法,哥哥、小枢哥哥,我可不可以做宫官呀。”


    他唤褚源为哥哥,红棉第一次听到,惊讶了一下,忙去看褚源的神色。


    褚源却并没有红棉预想中的生气,他知道眼前这个小双儿对夏枢的好,心里感念,神色柔和了一瞬:“可以。”


    “小枢哥哥?”猫儿又赶紧去征求夏枢的意见。


    夏枢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必须得采纳了才成,不能走后门,占其他姐姐的便宜。”


    “好嘞。”猫儿才不在意这个,有机会就成,他嘴角瞬间咧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开心地半趴到夏枢背上,叭叭说道:“听说隔壁那个县的人都好富有,我们可以把他们的银钱都赚过来呀。”


    夏枢一边轻扬马鞭,一边漫不经心地搭话:“怎么赚呀?”


    “好多呀。”说到这个,猫儿就来劲了:“我们可以抓蝈蝈卖给他们,抓到稀有蝈蝈,我们就赚大了。”


    夏枢:“……”


    猫儿这纯粹是跟着他卖蝈蝈的后遗症。


    不过同时他也眼睛一亮:“咱们带来了那么多不同地方的灾民,他们中必定有人有些稀有或者特色技能,我们完全可以统计一番,看有没有能赚大钱的。”


    粮食重要,钱也很重要呀。


    第144章 【VIP】 ……


    一边想着赚小钱钱, 一边赶着马、搭着话,日头热起来的时候,元州带着人追上了他们, 而侯庄也近在眼前。


    侯庄位于皇陵西北角大约三四里远, 背后靠着嘉山,往北则是一片大平原。这里的人祖辈都是李朝皇陵的守陵人,所以和别处不同, 灾荒年,这里的人大多都没离开, 侯庄也因此成了安县人口最多的村子, 大约六十来户。


    夏枢等人到的时候,侯庄村长已带着全村老幼青壮立在村口,神情惶恐地下跪道:“不知安王及王妃驾到, 有失远迎, 还请见谅。”


    褚源在夏枢的搀扶下, 走到众人面前,抬了抬手:“都起吧。”


    侯庄村长是一个五十多岁、须发花白的干瘦老头儿, 夏枢扫了一眼他身后,发觉有两个眼熟的劳力,正是昨日见过的侯魁和侯毛两兄弟, 再扫了一眼一群,昨日见过的大部分劳力都在人群中立着。


    众人小心翼翼地打量这几位贵人以及他们身后乌压压的军队,胆战心惊, 候庄村长硬着头皮, 佝偻着腰,颤颤巍巍地站出来道:“不知王爷、王妃此行是为何事?老朽以及全体村民必定竭尽全力配合。”


    夏枢瞧着他们恐惧的神色,微微笑了一下, 温声安抚道:“大家不必惊慌,王爷和本宫此次前来是为初到安县,想要了解安县百姓们的情况。农忙在即,村长留下,其他人家里有事的话就回去忙吧,不必聚在这里。”


    话是这么说,但是乌压压一群全副武装的禁军镇在村口,百姓们谁敢离开村子去田里干活儿,抓紧了身边亲人孩子的手,站在村口的小广场边,不知所措。


    村长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撵他们道:“有事情的都回去忙吧。”


    然后看向夏枢和褚源,扯了扯嘴角:“王爷、王妃若不嫌弃,请到老朽家里喝杯粗茶。”


    “那麻烦老丈了。”夏枢换了个亲切一点儿的称呼,笑道:“王爷心存百姓,一直想要深入田间地头,了解百姓们的生活困难,为百姓们做些什么,让大家日子都好过些。只是先前王爷深居庙堂,公务压身,连本宫想借着回娘家的机会,让王爷随本宫走上娘家地头,看看百姓们的日子,都被大理寺半路拦截,把王爷接走去处理公务。此次获封安县,离开朝堂,再无其他琐事,王爷就决心把全部的心力都用在百姓们身上,了解大家的心声,寻思对策,让大家的日子都好过起来。”


    “谢谢王爷、王妃对百姓们的厚爱。”村长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听了他的话,脸都白了,汗也流的更急了。


    反而是侯魁惊诧道:“王妃娘家在乡下?”


    虽然村长已经开口让其他人离开,但村里来了大人物,还带着精兵强将,吓人的很,谁敢离开村长的眼前,都是紧拉着亲人孩子,跟着村长走,因此,此时跟着去村长家的人群浩浩荡荡,都在支着耳朵听夏枢说话。


    侯魁一问出来,其他人顿时表情好奇。


    眼前这个王妃穿着粗布短打,头发用头绳简单绑扎,既无玉钗脂粉雕饰,也无高高在上的气势,和皮肤白皙、气质凛然高贵的王爷相比,麦色皮肤的他,确实不像是从小娇养出来的,倒像是田间地头儿的寻常双儿,就是和旁边的丫鬟相比,丫鬟看着都比他更像王妃。


    侯魁等人最开始把他错认成下人不是没有原因的。


    “我出身寻常农家,从小就下田干活儿……”夏枢想打消他们的戒心,态度非常和蔼,拉着猫儿的手笑道:“每年四五月的这个时候,都是一年里最忙的,要跟天抢收,生怕突然下雨,一季的粮食都烂在田里,每日天没亮就起来,一直干到星子出来才回家,一家人拼着命的干上一两个月,等粮食收进仓库,新一季的种子种下,才敢喘口气。农忙时候累的哦,好久都不能恢复过来。”


    猫儿收到提示也忙积极地道:“小枢哥哥干活儿可厉害了,我从小就崇拜他,想要变得和他一般厉害呢。”


    众人打量这个明显是乡下双儿模样的小家伙,发现他依赖地抓着王妃的手,王妃也没有嫌弃,而且王妃说的话是普通百姓熟悉且能理解的,不由得想王妃也太平易近人了吧,一下子就对他亲近起来,接话道:“每年这段时间确实是最累最忙的,忙完之后,恨不得大睡半个月。”


    “是啊,夏收之后,腰板都累的挺不直了。”


    ……


    村长本还以为这王爷夫妇俩又要搞啥“新官上任三把火”折腾百姓,心中惧怕的紧,一听夏枢的话,知晓他是农人出身,心里顿时就少了些戒备,脑门上的汗也少了些,说道:“王妃娘家那里有贵人之气保佑,风调雨顺,收成必定比六原郡好。”


    他叹了口气道:“安县前些年闹饥荒,好多田都荒了,百姓们就算累死累活地忙一年下来,还是养不活一大家子。”


    夏枢听出了他的试探,明知故问地道:“既然养不活一家子,为何不多种些田?”


    他道:“我瞧着候庄周边好多荒地的肥力充足,却大片无人耕种。安县今年风调雨顺,百姓们自留地上的庄稼都涨势喜人,若是多种些田,何愁养不活一家子?”


    “我们何尝不想多种些。”侯魁是村长的儿子,他一直是个聪明人,此时代替老爹接过夏枢的话头,一副无奈的模样,苦笑道:“家里的劳力们农忙时节几乎都在服徭役,剩下老弱在家,就算种了田,也无力收拾,不过平白浪费了种子。而且……”


    他担忧道:“那些田先前都是有主的,虽然主人都跑了几年至今未归,但我们就算种,收成也不能说就是自己的,万一人家回来把田收走,我们也不过是平白浪费粮食、时间和精力。”


    侯魁一开口,其他人纷纷附和,大喇喇地把平常的抱怨都说了出来:“我们也想躲种些田,但就怕田最后被人收走。”


    “徭役那么重,家里的劳力们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没了,就算多种些田,结果也不过是荒种薄收。”


    “衙役们日日下来盘剥,种的田多,交的税多,万一再遇上灾荒年,没什么收成,人都得饿死了。”


    “种田也得有种子,我们现在连树皮、草叶、麸糠都吃,哪有多余的粮食做种子呀。”


    “没有耕牛,一个人累死累活,也种不了几亩田,遇上风雨不好的时候,不是饿死就是累死。”


    ……


    夏枢扶着褚源,一边跟着村长,一边听着这些人抱怨纷纷,神色不变,等在村长院子里坐下,热茶端上,人声淡下去了,才似模似样地和褚源轻叹一句:“百姓们真的很辛苦,王爷,你想想办法吧。”


    村长忙告罪道:“王爷,他们都是普通百姓,大字不识一个,说话太过没忌讳,还请王爷不要放在心上……”


    褚源摆了摆手,神色感慨万千:“本王久居庙堂,今日才知晓百姓们在苛政之下,生活的如此辛苦,连种田养家都要顾虑重重。”


    “唉!”现场的百姓们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侯毛偷偷地捅了捅侯魁,侯魁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昨日若不是王爷和王妃及时赶到,草民们恐怕命都要交代在工地上了。事后王爷和王妃不仅没怪罪草民们未建成王府,还送药发钱,草民们非常感激,王爷和王妃以后但凡有所吩咐,草民们在所不辞。”


    侯毛见他说话不明不白,急的不行,干脆自己上,噗通一声往地上一跪,说道:“王爷,王府尚未建成,草民愿和其他人一起,尽快把王府建起来,以报王爷和王妃的大恩。”


    夏枢惊讶了一下:“你们想去建王府?”


    侯魁见侯毛已经莽撞地说了出来,怕建王府白忙活一趟,忙补充道:“大多人家里就三四亩自留地,收成远不够养家糊口,所以……”


    他小心翼翼地觑着夏枢和褚源两人的神色:“草民们想在农忙过后,找些活儿贴补家用。同时,也帮王爷和王妃把住处建好,弥补先前的过错。”


    夏枢嘴角抽了一下,哪里是为弥补过错,分明是看中了他们付的工钱。


    他看向褚源,徭役这么大的事,得由褚源开口。


    褚源则沉思起来。


    侯毛见他两人沉默不语,忙又道:“王爷和王妃心善,草民们不需要二十五文的工钱,一日十五文就可以,草民们一定会不眠不休,尽快把王府建好。”


    侯魁心中一跳,觉得侯毛把工钱压的太低了,不好讨价还价,怕他脾气急,禁不住再自行压价,赶紧道:“因为感激王爷和王妃,草民们只要十五文钱的伙食费,希望在干活儿的时候能填饱肚子,有力气早日建好王府,让王爷和王妃入住。”


    “建王府的事不急。”思索良久,褚源终于开了口,只是一说话,就让侯魁和侯毛的心中都是一阵失落。


    “王爷……”侯毛以为是工钱要的高,试图自行压低工钱:“草民们可以……”


    只是话说了一半,就被褚源摆了摆手:“你们若是有空,本王这里有个更重要的急事想请你们帮忙,一日二十五文。”


    不止侯毛和侯魁一愣,其他人也都是一愣,哗地一下,现场炸开了锅。


    “二十五文?”村长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喃喃道:“竟然是真的!”


    “什么急事?需要多少人啊?我们行不行?”立马就有无数老老少少争抢着,神情激动地开了口。


    “我们可以帮忙吗?我们的工钱少一些都可以,二十文或者十五文。”有老年人和中年妇人、双儿们开口道:“选我们可以吗?”


    侯魁:“……”


    他真的想吐血!


    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会压工钱。


    好在褚源也不是个吃肉不吐骨头的,他嘴角抽了一下后,说道:“家里有田的安心农忙,田少人多有闲人的可以出人,不管是男人、女人还是双儿,只要身子结实,能吃苦,一日都是二十五文。”


    “真的吗?”现场顿时沸腾起来,各个脸带兴奋笑容,特别是女人和双儿们,摩拳擦掌,询问:“不知需要我们做什么?”


    这是竟然连做什么都不清楚,为了二十五文钱就先把自己卖了。


    褚源心中五味杂陈。


    原本经过一轮交锋,明了有些人把他当傻子的蝇营狗苟,他就有些不耐烦了。


    此时听到这些话,他忍不住轻叹一声:“你们莫要着急,听本王把话说清楚。”


    说到底是为了生存,和朝堂上那些争权夺利的算计怎么能放一起比。


    褚源道:“安县官员鱼肉百姓、昏庸无能,已被本王暂时关押。本王初到安县,无可信之人,安县的详细情况,本王需得依靠众位帮忙,调查清楚。”


    众人面面相觑,村长率先开口:“不知王爷想要调查什么?”


    褚源道:“安县人口、房屋、良田、林地、百姓银钱收入、近几年粮食收入等等,凡是能统计的数据、重新丈量的田亩,都要上报于本王。”


    这下众人就懵逼了。


    侯魁问道:“不知王爷调查这些是为何?”


    “因为本王打算将安县所有土地收回。”褚源在众人惊讶不安的目光中,说道:“从下一季开始,凡是从本王手中租田的农户,徭役、赋税全免,本王为租户免费提供第一年的粮种和耕牛,一季田租只收两成,若是哪一户所租之田每亩收成全部达到三石以上,田租只收一成半。”


    “所以……”褚源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家一定要在夏种之前完成信息统计调查,并将本王的新政策宣传告知安县每一户村民。”


    所有人都惊呆了!


    回过神来之后,却是什么都不想了,全都跪在地上,老老少少眼含热泪、激动地冲褚源等人磕头:“谢谢王爷、王妃!”


    连懵懂的幼童被长辈抱在怀里,都跟着点头作揖。


    褚源虽然看不到现场的情形,但听着大家哽咽的声音,心中却禁不住生出一些感慨。


    他摆了摆手:“家里有事的,就去忙吧,不必都聚在这儿,回去考虑清楚之后,若是想接受这个任务,午饭过后收拾停当,就过来这边,由红棉给你们分工,尽量在下午就开始,夏收结束前完成任务。”


    “王爷,可是没有王府,你和王妃住哪里呀?”侯毛依旧惦记着王府。


    王府现在就是个烂摊子,没有收拾完那几个京中官员,坑永康帝一顿,他们也不可能去花钱续建。


    夏枢见褚源眉头微蹙,知道他可能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就接话道:“我和王爷打算在候庄小住。”


    “侯村长。”夏枢看向老头儿,询问道:“不知候庄可有空房子,叫我们租上一段时间?”


    “这……”侯村长正高兴着呢,想说都住自己家,但一撒眼看着自家矮小破旧的土胚房以及面前两个气质冷峻、不苟言笑的男人,顿时心中一哆嗦,想了想,他道:“村里有一户人家是青砖大瓦房,主家经常不在家,就放了一把钥匙在我这儿,时不时的也有些过客借住,她家是三间正房,四间偏房,还有一间厨房和一间柴房,不知是否可行?”


    夏枢来的时候就发现,这村子穷的很,外面全是土胚房,听闻还有青砖房,他有些好奇:“谁家这么有钱,不常住还起一座青砖瓦房的宅院?”


    “是一个独居的寡妇。”侯村长怕他们忌讳,忙解释道:“不过不用担心,她是一名大夫,家原也不是安县的,丈夫死后,她才一人游荡到这里,盖了一座宅院。她春夏时节会进山里采药,秋冬季节回来帮候庄及附近的百姓们免费看诊,大家都很喜欢她,称呼她为夏娘。”


    第145章 【VIP】 …………


    夏娘的房子位于候庄西南角, 院中种了几棵有些年头的桂花树,现时节桂花尚未开放,但树木葱葱郁郁, 一进院子就让人觉得凉快了不少。


    “驴子两三日就过来打扫一次, 这宅院很干净。”侯村长打开堂屋,让几位贵人进门。


    堂屋里除了条柜桌椅,什么都没有, 显得空荡荡的,没有人气。


    不过确实如侯村长所说, 到处都很干净, 屋内桌椅一尘不染,屋外地砖铺路,除了因长久没有人踩, 长了些青苔, 丝毫不见别的杂物。


    “不错。”夏枢点了点头, 家具虽然能看出来年代久远,但漆皮以及简单的雕花都一切完好, 显然主人是个精致讲究的,不像平常农家那般粗糙。


    侯村长见他满意,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试探着道:“正房主家先前在住着,尚未收拾……”


    “主家的东西不用动,我们住偏房。”夏枢态度非常和蔼, 笑道:“就是我们想要住上三四个月, 不知这主人何时回来?回来之后,可还愿意外租房子?”


    “哦,这个倒没什么不愿意的。”侯村长道:“夏娘在家的时候, 这些偏房也是租给过来看诊、来不及回家的百姓,除了过年那几日,她这里基本上天天都有人住,她习惯这些的。”


    “租金多少?”夏枢问他。


    “不用租金……”侯村长摇手:“王爷、王妃住在这里,是夏娘的荣幸……”


    “行了!”夏枢尚未开口,元州就掏出一块元宝朝侯村长扔了出去:“十两银子够吗?”


    夏枢:“……”


    这败家玩意儿。


    侯村长慌忙双手接住,犹如捧着一个烫手山芋:“这……太多了!”


    “多的算赏你的。”元州阴阳怪气道:“人家一个做王爷的,会少你这点儿银子?”


    侯村长不知道他是谁,但见他气宇轩昂、态度恣意,不像是下人,吓的赶紧解释:“平时租金什么的,夏娘也都是让大家看着给,一间房子差不多就一两文一天……”


    算下来,这些人住四间偏房,再加上厨房和柴房,三个月顶天了也就一两银子。


    多的那些,侯村长哪里敢收呀。


    平常那些衙役官员别说付钱了,少搜刮强占他们的财物都是好的了,他哪里不担忧这些贵人给了这么多银钱,会不会是还有后招,让他们最终吃进嘴里的全吐出来。


    他宁愿现在让他们明白着占些便宜,都不想被他们抓住把柄,暗戳戳的敲骨吸髓,恨不得把人吸成人干。


    但是他的担忧又哪里说得出来,支支吾吾地将元宝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仿佛它烫手一般,就是不愿收。


    夏枢无语半晌,见元州一副看戏模样,就是不吭气,只好道:“老丈还是收下罢。”


    侯村长都快哭了,沧桑的脸上都是苦涩:“十两银子太多了……”


    “啧!”元州不耐烦了,“多什么……”


    夏枢瞪了他一眼,元州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老实地闭上嘴。


    夏枢这才看向候村长,脸上换上笑容:“我们在这里没有田,也没有菜园子,恐怕吃饭都要依赖老丈。多余的银钱,老丈就先收着,看有什么菜或者瓜果,平时一日三顿的,可以给我们送些过来。帐老丈记清楚,若是银钱花完了,和红棉说一声,她再付些给你。”


    “这样啊!”侯村长小心打量他的神色,见他似乎是认真的,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松了一口气,想了想,也不再推辞,应了下来:“那草民这就去准备中午的菜去。”


    “哎。”夏枢笑道:“那就麻烦老丈了,红棉,送一下老丈。”


    等侯村长离开,元州便无语地咕哝道:“至于么。”


    原本拿十两银子出来是想让这村长大呼银子少了,叫瞎子丢一丢人,谁知道这村长根本不上道,竟然连十两银子都不敢收,还嫌多。


    夏枢瞪他:“怎么不至于?他又不是你国公府少爷,身居高位,不知人间疾苦,平白得了几倍的银子,他小民小户,瞧着你就不像个好人,他敢收?”


    元州顿时气结:“我哪里不像好人?我对你还不好吗?”


    夏枢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不搭理他,一手拎了一把椅子,一手去扶褚源,笑嘻嘻地道:“我带你去院子里坐,院里有好多桂花树,等八月花开了,我给你做桂花糕吃。”


    元州眼睛瞬间一亮,争抢道:“我也要吃。”


    褚源想到岳丈对小流氓厨艺的评价,嘴角抽了一下,伸手摸摸自家媳妇的脑袋,温柔道:“到时叫红棉做就可以,八月要忙秋收,我怕你累着。”


    夏枢一想也是,秋收关系着下一年他们有没有粮食吃,这事儿非常重要,到时候他要操心,肯定田里到处跑,再者他也想种几亩田,以免田租收不上来,他和褚源饿肚子,秋收时候估计会更忙了。


    “好。”夏枢开心应道:“还是你心疼我!”


    元州顿时噎住了,气的心窝疼。


    心想这瞎子实在太狡猾了,净是甜言蜜语。


    想了想,他拍了拍胸膛:“秋收忙什么,交给我就是了,那么多兵,养他们可不是让他们吃白饭的。”


    夏枢心中叹了口气,若是先前,他肯定是能占元州便宜就占元州便宜,但现在,猜到元州可能是他兄长,他占便宜的时候就忍不住愧疚,毕竟他也没法和元州认亲,站在同一条绳上,与褚源作对。


    他抿了抿唇,坚决地摇了摇头:“你若自愿想帮安县的百姓们,当然可以,若是存着其他念头,还是算了。”


    毕竟他也给不了元州想要的回报。


    甚至,表面上他都不敢对元州和颜悦色,因为他怕褚源会发现不对头。


    说完,他不再去看元州的脸色,而是把椅子放到桂花树下石桌旁,扶褚源坐下:“石凳子烫屁股,你坐椅子上休息一会儿,我去把车上的东西都搬进屋里,整理一下。”


    想了想,他小跑到门外的车旁,把褚源的玉棋盘搬下来,给摆放到石桌上,拉着褚源的手放到棋盘上:“你自个儿先下会儿棋,我一会儿就过来。”


    第146章 【VIP】 …………


    四月底的天, 早晨那一阵凉爽过后,就燥热起来,即使坐在树荫下, 时不时迎面吹来一阵小风, 对享惯了冰盆消暑的两位贵公子来说,还是有些受不住。


    夏枢在屋里收拾,元州就懒得遮掩了, 冷哼一声:“怎么样,一路过来, 失望吧?”


    褚源额上虽然起了汗意, 但人却风轻云淡,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他手指轻点, 一颗黑子就落入了棋盘。


    “元二公子玩笑……”褚源垂着眼, 悠悠道:“本王何来失望?”


    元州不信他经历昨日和今日, 知道安县如此荒凉贫困,心里会没想法, 因此,对于这人竟然提出免徭役、免赋税,以及收那么低的田租, 他自是震惊无比。


    这韬光养晦的耐心,元州不得不佩服,但同时, 心中更加警惕。


    如此能忍, 这人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


    “我绝不会让你把小枢带入危险境地。”元州沉着脸:“我希望你有些良心,看在小枢喜欢你的份上,及早收手, 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褚源收敛了表情,“看”着他:“本王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有一点本王希望你明白,别拿他做借口,你们不配。想对本王下手尽管下手,本王随时奉陪。”


    元州登时大怒:“你才是最不配的那个人!”


    褚源冷笑:“本王可以对天起誓,若是违逆夏枢半丝意愿,若是不把夏枢排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本王不得好死,你可以对天起誓吗?”


    “你……”元州登时噎住,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褚源。


    褚源脸上尽是讽刺:“凭着一张‘为他好’的嘴,就妄想占据道德高地,对他的选择指手画脚,对本王造谣生事,你们也配拿他做借口?”


    “想要公报私仇,尽管放马过来,本王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你妖言惑众、进献谗言,但是若再敢拿他说事……”褚源冷冷道:“就别怪本王不客气。”


    元州不相信他,气道:“你当然违逆不了小枢的意愿,他被你的甜言蜜语迷惑了,什么都不懂,你说什么,他就是什么……”


    褚源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你自己蠢,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别把旁人想的和你一样,小枢比你聪明、清醒多了,再贬低他,别怪本王把你赶出这院子,以后也不必住这里了。”


    元州:“……”


    他想说租房子的银子是他给的,但这话到底没胆说出来,因为他知道,一旦说出来,褚源说不得就反应过来竟然把“情敌”放到了身边,到时候肯定要带着小弟去别处住,叫他蹭不到跟前。


    想了想,他只好忍了这口气,闷声气道:“我也只是担心他被你骗了。”


    褚源没搭理他。


    旁边倒响起了夏枢的声音:“他骗我什么?”


    元州吓了一跳,原来夏枢已经收拾好屋子,从偏屋里出来了。


    夏枢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手里拎着个大蒲扇,一扇一扇的走近两人:“好热!”


    褚源放下棋子,冲他的方向招了招手:“过来,我帮你扇一会儿。”


    “好嘞。”夏枢也不客气,噔噔噔跑到堂屋里搬出一把椅子,放到褚源旁边,眉开眼笑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扇子交给褚源,趴在椅子肘上就享受起来。


    “你们刚刚在说我什么?”夏枢眼睛骨碌碌扫过两人,有些心虚地打探。


    希望元州那货别表现的太明显了,不然他怕身份瞒不住啊。


    褚源那么聪明,万一让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谁知道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仇家的双儿,对自己虐身又虐心。


    夏枢想一想就觉得要心力憔悴。


    他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好夫君,各方面都合他的意,还不怕吃苦,愿意和他一道努力养家、做事业,夏枢想想美好的生活,就觉得人生充满干劲,就算是立马死了,除了没找到家人和阿娘,以及没有崽子以外,也没什么遗憾了。


    然而怎么也没想到,美好生活刚过了没两个月,他就发现了疑似血脉亲人,然后血脉亲人多年前似乎还有卖双儿求荣的嫌疑,更糟糕的是,和夫君还是生死仇敌……


    还有比他更悲催的双儿吗?


    “以后你们两个私下聊天,少提我。”夏枢努力面无表情。


    “为什么?”元州不同意:“若不是有你,我都不稀罕搭理他。”


    褚源嗤笑一声,没说话,但意思不言而喻。


    夏枢认真脸地怼他:“你要是好好说话就算了,要是非和褚源吵架,麻烦别提我的名字,我怕自己被人传祸水。”


    主要是怕元州一激动说漏嘴。


    元州:“……”


    他想说真没你这么乡土的祸水。


    但考虑到不能贬低小弟,更不能当着瞎子的面贬低小弟的形象,只能嘴角抽了一下,哼了一声算应了。


    夏枢松了一口气,教育褚源道:“你也记得不能和他提我,我是你媳妇,怎么能叫旁人日日挂在嘴上呢。”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好。”


    他一边摇扇,一边伸手摸摸夏枢的额头,见没了汗意,便转移话题道:“累么?累的话你先回屋休息一会儿,现在还没到中午,红棉和猫儿估摸着待一会儿才能回来。”


    夏枢摇了摇头,解决了暂时的苦恼,他心里很放松,抓住褚源的手,眼含激动,压低声音道:“晚上真的会有大戏吗?”


    “什么大戏?”元州一直在直着耳朵听他说话,闻言一脸好奇。


    “和你没关系。”褚源冷道:“晚上别出门,也别让那些禁军去东南角,不然出事本王概不负责。”


    元州:“……”


    这狗逼男人!


    明白已经中计的元州,顿时一阵咬牙切齿。


    “呸!”冲着褚源呸了一声,元州拎起刀就走。


    夏枢:“……”


    “……他不会去打草惊蛇吧?”夏枢看着院外元州气冲冲的背影,有些担忧。


    “无妨。”褚源摸摸他的脑袋,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元州了解他的野心,他又怎么会不了解元州的心思。


    元州跟着他们来到候庄,表面上笑嘻嘻地说是保护,实际上就是监视,防着他对今上的兄弟,先皇的四皇子,也就是书上记载因杀害宣和太子被贬庶民、囚禁于皇陵的李垚一家下手。


    褚源若是开口让元州派兵去东南角守着李垚一家,元州逆反心理,说不得还会闹腾些什么,但不让他去,还点明李垚一家可能会出事,元州就知道自己中计了,褚源不仅把他的心理摸的透透的,还把他利用的明明白白的,因为无论于公于私,他都会按照褚源心中的真实意图,派兵守着候庄东南角。


    所以,元州才气的扭头就走。


    夏枢不知道褚源心中九曲十八弯的算计,也不知道元州气的吐血却只能生闷气,听褚源说无妨,他便舒了口气,扫了一眼院子,满眼都是小星星,开心道:“这小院子太好啦。”


    简直就是他的梦中情院。


    青砖、石子铺路,既干净又整洁,种上桂花树,夏季可以树下乘凉,秋季可以吃桂花糕,当然,若是各个季节的果树、花树都种一些,再在角落里植上一丛绿竹,搭上一片葡萄架,种些小菜,会更合夏枢的心意,不过就现在的院子,已经是他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了。


    “想要这样的院子?”褚源想了想,问他:“侯府那样的不好吗?”


    “其实还可以啦。”夏枢抓了抓脑袋,侯府很大,各个院子都距离的很远,中间全是好打理的绿植以及假山死水,连棵花树都没有,说实话建筑是精致,但就是没人气……夏枢不好贬低侯府的死气沉沉,他嘿嘿笑道:“我就是喜欢热闹些,咱家人少,建座这样的宅子足够了。”


    褚源对住处没什么想法,他一个瞎子,看不到什么花样,住的地方只要整齐干净,环境安静即可,他问夏枢:“既然喜欢,那我们在隔壁建一座同样的宅子,你觉得如何?”


    “要住在候庄吗?”夏枢惊讶。


    永康帝给他们在县城选的那地不能动,那是永康帝安排的人怠慢褚源的证据,他们要留着好好利用。夏枢还以为褚源要在县城重新选址,另起房子呢。


    “怎么,不喜欢吗?”褚源听出他话语里的惊讶,忍不住笑道:“我以为你会更喜欢待在乡里。”


    夏枢见他是认真的,顿时开心的哇哇大叫,眉开眼笑地扑过去,抱住人好一顿蹭:“喜欢呀,当然喜欢!”


    乡里除了路不方便,粪尿多些,别的都很舒坦,绿树成荫,野花成片,一出门就是开阔的田野,让人忍不住心胸舒坦、心情愉快。不过和安县脏成那样的街道相比,粪尿这些都不算乡下的劣处了,至少乡下人心疼肥料,见到都会把粪捡起来使到田里,不会像县城那般全堆积在街道上,脏臭成那般模样。


    只要夏枢让大家以后注意一些,再修好村路,乡下肯定比县城住着舒服。


    褚源见他开心,心情也跟着舒展了许多,他摸摸怀里小流氓的脑袋,就放开了他,一边给他打扇子,一边道:“等夏种结束,就招人建房,秋收前估摸着就能建好。”


    “好!”夏枢重重地点了点头,兴奋道:“正好也可以去买些果树、花树,秋季种下,明年春天,就可以开花结果啦。”


    “都听你的。”褚源笑道。


    两个人一边闲聊,一边憧憬着未来,一时间惬意无比。


    夏枢吹着小风,瞧着褚源悠然自得的神情,思绪轻飘飘的,忍不住漫天飞舞,他想,要是能这样安宁地过一辈子,该多好啊!


    然而他也知道,念想再美好,也只是念想,晚上还有一场大戏等着他们呢。


    第147章 【VIP】 …………


    享受了一会儿美人服侍, 夏枢便又起身忙起来。


    厨房的锅碗瓢盆,他一一清理出来,放到大木盆里。院子里有一口井, 井口高出地面两尺, 夏枢怕褚源不小心歪进去,就叫他不要动,他打了一桶水, 倒进大木盆里,教褚源怎么洗刷碗筷。


    “你先洗, 我一会儿去烧一锅开水, 把碗筷铲勺这些都煮一煮。”夏枢虽然不怎么会做菜,但厨房杂事干的还是很麻利的,他一边打水, 一边和褚源随口闲聊道:“油盐咱们带来的还能吃一段时间, 酱醋辣椒这类调料农忙结束可能要去隔壁县城买一些。”


    安县县城他们看了, 店铺家家房门紧闭,路上空无一人, 估摸着已经没什么人了。


    夏枢不由得庆幸,幸亏来的时候带了一大批粮食,不然到了这里, 他们估计都没处买粮食。粮食和其他东西不一样,它是必需品,一旦缺乏, 人就得饿肚子, 严重的甚至得饿死。他们本身就处处受到永康帝的辖制,安县本县没粮,隔壁晋县估摸着也不会多充足, 更别说也不知道隔壁晋县有没有永康帝安排的人,若是没带粮食过来,谁都不知道他们面对的将会是什么,会不会一到这地方,就面临着饿死的困境。


    “我过两日去晋县,需要什么,列个单子,我给买回来。”褚源尚未开口,元州便从外面进了院子,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佝偻着腰、一瘸一拐的老头儿。


    “咦。”夏枢放下水桶,惊讶:“你怎么又回来了呀?”


    说着话,他又打量元州身后那老头儿,人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头发稀疏花白,想来不会年轻,他便柔了声音,问道:“老丈这是?”


    不会是要来租田的吧?


    谁料他不过刚想摩拳擦掌,回屋把笔墨纸砚拿出来,那老头儿便扑通一声朝褚源跪了下去,嚎啕大哭:“你想要出气,我的命随便你拿去,求你放过驴子吧,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想要怎么处置我,我都愿意配合,但他是无辜的,什么都不知道……”


    夏枢吓了一跳,他眉头微蹙,再次打量了一下地上衣衫褴褛、又干又瘦的老头儿,疑惑道:“李垚?”


    老头儿佝偻的身子一顿,声音哽咽,嘶哑道:“是罪民。”


    夏枢:“……”


    “小枢,扶我去堂屋里。”褚源站了起来,神情冷淡地对跪着的人道:“你跟我进来。”


    夏枢一愣,他走到褚源身边,沉默地拿帕子将褚源手上的水擦干净,然后扶着他,夫妻两个一同朝堂屋里走去。


    “我要不要陪着你?”夏枢犹豫了一下,凑近褚源,低声询问。


    “天热,你在树荫下歇一歇,一会儿我帮你烧火。”褚源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回答。


    夏枢顿时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


    他抿了抿唇,又回头看了一眼一瘸一拐跟在后面的老头儿,点了点头:“好,有问题你就大声叫我,我立马冲进来。”


    褚源见到父辈故人的低沉情绪一瞬间破功,他顿了一下,又摸了摸自家媳妇的脑袋,这次没吭声,但心情却好了许多。


    褚源和李垚去了堂屋里,房门关着,也不知道聊的啥。夏枢巴望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动静,便坐到褚源刚刚的位置上,开始洗洗刷刷起来。


    “褚源刚刚是在洗碗?”元州蹲在他旁边,啧啧称奇:“他一个瞎子,不是在作秀吧?”


    夏枢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他难道真的打算过普通百姓的生活?”元州怀疑:“他不是那样的人吧!”


    夏枢忍了一下没忍住,怼他道:“他怎么就不能是那样的人?普通百姓的生活怎么了?过我们普通百姓的日子怎么在你嘴里好像屈尊降贵一般。”


    “哦,当然。”夏枢冷笑一声:“你国公府少爷高高在上,不把普通百姓看在眼里也是正常。”


    “我不是那个意思。”元州见他生气,头皮子都麻了,赶紧找借口解释:“我就是……就是好奇他一个瞎子怎么会洗碗……”


    “这有什么稀奇的。”夏枢哼道:“他会的可多了,还愿意继续学习呢。”


    “怎么说?”元州好奇。


    夏枢滔滔不绝:“他会读书习字,也会抚琴下棋,等以后百姓们能填饱肚子了,我们要建个学堂,他会去做先生。现在学堂没建,他就先待在家里抚琴下棋,无聊的话,会学着养些鸡鸭,或者学着做饭给我吃。”


    元州目瞪口呆:“做饭给你吃?”


    他难以想象,高贵冷艳、野心勃勃的褚源竟然洗手作羹汤,日日忙活在厨灶间……而且,也没哪家的男的会下厨吧?


    “对啊。”夏枢倒没觉得有什么,一说起这些,他就有眉眼舒展,脸上不自觉挂上了笑容:“我最爱阿爹做的菜了,褚源过年的时候学会了烧火,还跟阿爹学了两手怎么做菜,说以后会练习好,做给我吃,让我在阿爹不在身边的时候,也能吃到喜欢吃的味道。”


    元州见他神色自然,不像是说假的,顿时心情复杂。


    一方面是难以相信褚源竟然能放下身段,做到这种程度,另一方面,则是夏枢的养父。


    他迟疑地问道:“你养……你阿爹对你很好吗?他常常给你做饭?”


    “阿爹很好呀。”夏枢一边洗碗,一边回忆先前的生活,脸上的笑容都止不住:“阿爹在家的时候,他就不让我进厨房,说我下地干活儿累,饭由他和阿姐做就成了。”


    “其实……”夏枢笑的贼贼的:“我晓得阿爹喜欢做饭,又不好意思明讲,就不揭穿他,让他做啦。”


    元州丝毫不知夏海不让夏枢做饭的原因,只是夏海觉得自家双儿厨艺杀人的技术太高超。


    元州被误导了,一脸震惊:“竟然是这样!”


    怪不得小弟把褚源干厨事说的这般理所当然,原来家里已经有过一个痴迷厨事的男长辈了。


    小弟这养父也真是奇葩!


    但他还有些懵:“真有男子喜欢下厨吗?”


    “当然会有啊。”夏枢觉得他大惊小怪,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将装着干净碗盘筷子的木桶拎起来,说道:“不过喜欢不喜欢的又不打紧,普通百姓家没有丫鬟仆人伺候,想吃饭,就得自己动手啊。”


    “当然,也有一些男人不喜欢就从来不进厨房。”夏枢想到蒋家村的那些男人,满脸鄙夷:“那种地里活儿要求女人和双儿干,家里活儿又逞大男子主义、全撂给女人和双儿的男人,实际上自私自利到了极点,他们一般表面上看孔武有力,骨子里却是窝囊至极,只会压榨家里的女人和双儿,从他们身上找优越感,那种男人生下来就是浪费粮食,不要也罢。”


    元州:“……”


    元州虽然还没成家,但总觉得自己膝盖上中了一箭。


    他忙一把抢过夏枢手中的木桶,积极道:“来,我帮你提。”


    他先前为什么会产生小弟会在褚源这里吃亏的错觉?


    明明小弟才是那个嘴巴极毒,对男人也极为挑剔,绝不会允许男人吃白饭的……元州想到褚源一个瞎子,若是无欲无求地跟着小弟过普通百姓的生活,估摸着就不得不躬耕于家里的一亩三分地,窝在厨房里洗手作羹汤……


    元州突然就对褚源生出了极大的同情。


    褚源能放下身段过这样的生活,他对小弟确实是真爱无疑了。


    但元州还要最后确认一点:“他免赋税、免徭役,真的只是为了让百姓们日子好过,而不是抱着别的心思?”


    夏枢没想到他又提起这个,好心情瞬间没了,眉头不由得皱起:“你纠结这个有何意义?”


    “为何没有意义?”元州坚持道:“若是他抱着聚拢民心的不良心思,我就要及时阻止他。”


    夏枢都气笑了:“阻止他?看着百姓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卖儿鬻女,这样你就满意了?”


    “是不是他见死不救,不管定南郡灾民的死活,横征暴敛,把封地的所有老百姓都赶出去,才能让你安心?”


    夏枢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燕国公当真是这么教你的?”


    如果真是这么教的,那卖双儿向永康帝求荣,燕国公府是完全可以做的出来的。


    因为成千上万的百姓都比不得向永康帝表忠心的话,一个双儿就更比不上了。


    夏枢心里凉凉的,他低下头:“你走吧,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说完,夺过元州手里的木桶,自己提着进了厨房。


    元州看到了他眼里的失望,忙跟在他身后,解释道:“我只是想要你过安稳的日子……”


    “你知道李垚为何而来吗?”夏枢放下木桶,面无表情。


    元州一愣:“难道不是褚源对他儿子李留使了手段,李留昏迷不醒……”


    夏枢不耐烦听他污蔑褚源,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你可知李留为何昏迷不醒?”


    元州嘴巴张了张,他看到夏枢冷硬的表情,意识到了不对。


    “因为多年前他中了和褚源一样的毒,都是出自燕国公府的随心。这么些年来,他按时服下有人给的解药压制毒性,没有瞎也没有残,活蹦乱跳的,但是……”夏枢嗤笑道:“我们来了之后,李垚若好好地不作妖,李留就再也没可能收到解药了!”


    “所以……”夏枢冷声道:“李垚不是来求生的,他是为了儿子,来求死的。”


    元州一愣,回过神来,脸色瞬间大变。


    他猛地跑出厨房,但却看到堂屋大门洞开,李垚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第148章 【VIP】 …………


    元州把李垚带走了。


    空气中散发着极重的血腥气, 夏枢光是闻着,就忍不住胃里一阵翻滚。


    “怎么样?”他忍着胆寒,想进屋, 把褚源带出来。


    褚源听到声音, 立马喝止了他:“别进来,也别往地上看。”


    实际上,夏枢已经看到地上那一滩暗红的血迹了。


    既恶心又可怕。


    他整个人汗毛直竖, 心中止不住的阵阵恶寒。


    “你先回偏屋。”褚源担心他害怕:“我处理完,你再出来。”


    夏枢脸皮子发僵, 嘴巴张了张:“我去打几桶水过来。”


    褚源想了想, 这次倒是没拒绝:“就放门口,别进来。”


    幸好堂屋的地面是青砖,主家也没设门槛, 不然染了血的地面都没法清理干净。


    褚源摸索着冲了几次地面, 又让夏枢离的远远的把笤帚扔到屋里, 一点点的将屋里的污水扫到院子里。


    他常年接触这些,一闻到味道, 就知道流了多少血,要用多少水清洗干净。


    于是,等红棉带着猫儿回到宅子的时候, 整个院子几乎都被水冲洗了一遍,她那从未动手干过杂活儿的主子,正在拿着笤帚扫地面上的水, 另一个主子不见身影。


    “王爷, 你放那里,我来冲洗……”红棉以为是褚源爱干净,连地面都要洗刷一遍, 吓了一跳,赶紧把怀里的东西放到院子的石桌上,要去拿褚源手中的笤帚。


    褚源却躲了开,皱着眉头道:“你去把锅碗煮一遍,就开始做饭吧。”


    “哎,好!”红棉愣了一下,奇怪地偷瞄他一眼,不敢细看,就立马收回了目光,拉着猫儿进了厨房。


    褚源等院子里没有味道了,才放下笤帚,摸索着进了偏屋。


    夏枢站在门口,抿着唇,将一整套干净的鞋袜衣裳递给他。


    褚源换了行头后,才拉着夏枢的手,紧紧地握着。


    上一次永康帝赐的细作自尽而亡,夏枢表面上很镇定,晚上却频频噩梦,褚源被他半夜惊醒,才知道他是如此惧怕。


    李垚出现的时候,褚源就猜到他要做什么,因此直接将人带到屋里,房门紧闭,以免夏枢再看到类似场景。


    只是看夏枢沉默的反应,褚源猜他估计是看到血腥场景了。


    “莫怕,他无事。”褚源将人揽进怀里,摸了摸脑袋,顿了一下,又道:“我在你身边呢,魑魅魍魉若是过来,也要先过我这一关,你就待在我身后,无事的。”


    夏枢胳膊和后颈上的鸡皮疙瘩已慢慢退了去,心中的寒意也在褚源炽热的怀抱里消散了许多,他蹭了蹭褚源的胸膛,垂着眼睫,点了点头:“嗯。”


    褚源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才将他松开。


    “他怎么会自残?”半晌,夏枢抬起头,忍不住开了口。


    当年老淮阳候追查宣和太子之死,眼看线索咬向幕后之人,李垚,也就是先皇的四皇子站了出来,承认谋害宣和太子是他所为,揽下了的所有罪名,先皇震怒,罚收他一切财产,将他贬为庶民,永生不得离开皇陵。


    永康帝放心地把皇陵这一块赐给褚源当封地的时候,夏枢就知道他肯定有安排,而和褚源有血海深仇、又囚禁在皇陵的李垚就是永康帝的最好棋子。


    先前在县城诊出李留可能中了和褚源一样的毒,夏枢就知道李垚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都会很快动手来对付褚源。


    只是他想的是,李垚会制造些事端,诬陷褚源,或者是跑上门来,设法激怒褚源,让褚源主动对他动手,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会持刀自残。


    “他说他没谋害过阿爹,认罪是迫不得已,他知道他的行为误导了所有人,造成了不可挽回的错误,他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只求我在他死后,能放他儿子一马。”褚源神色淡淡的。


    夏枢一愣,眉头皱起:“他的意思是他没参与弑兄?”


    褚源道:“是。”


    “那为何永康帝没有在登基之后杀了他?”夏枢疑惑。


    李垚若真是清白的,没和永康帝一条道,夏枢不信永康帝会放过他。将不是自己人,又为自己顶了罪李垚暗杀,将过去的一切都掩埋在尘土之下,才是让永康帝最放心的操作。否则李垚一受点刺激,比如今日,就向人明示暗示他是被冤枉的,是被逼无奈顶罪,永康帝得位不正,永康帝还不得呕死。


    除非李垚也参与了谋害宣和太子之事,他洗不清,永康帝才放心留着他,一边让他揽去全部罪责,一边给他儿子下毒,拿解药威胁他安分听话些,否则夏枢想不通狠辣多疑的永康帝为何留着李垚这个隐患。


    褚源也想不通。


    上一世他到皇陵的时候,这里已经荒无人烟,李垚家也空无一人。褚源并没有见过他这个罪人四叔,也没见过他的儿子,所以自然也不知道李留竟也中了随心。


    此行知道这个四叔被永康帝用儿子威胁着,褚源就意识到当年的案子有可能翻案,且这个四叔也不是个简单的。


    夏枢不知道褚源的思绪,他总觉得李垚此趟目的不是那么单纯,他道:“若是只为向你赎罪,根本用不上自残……”


    而且就算自残赎罪,褚源也没有解药,救不了他儿子。


    李垚能拿到解药的唯二途径就是要么杀了褚源,要么让褚源陷入杀亲的脏名之中,彻底失了人心。


    毕竟不管皇权争斗背地里何其肮脏,表面上大家还是兄友弟恭、忠义孝悌,担上杀害血脉亲人之名的皇族,是不可能登上最高之位的,百姓们都不会允许……


    忽然,夏枢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眉毛瞬间倒竖,怒道:“他是要污蔑是你下的手。”


    褚源不是冲动的性子,想激怒褚源动手基本不可能,但自己跑到褚源面前自残,嫁祸褚源却易如反掌。


    今日这一遭,在场的外人又只有元州一个。


    元州极忠心于永康帝,又一直想致褚源于死地,他带着李垚走出这间宅院,之后褚源是个什么状况,就由不得他们做主了。


    而且,说不得带李垚过来,就是元州两人私下商量好的,要算计褚源。


    “他们实在太坏了。”夏枢越想越气,站起身来就要往外冲:“我要去揍他们一顿。”


    褚源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步伐:“不用去了。”


    夏枢挣了一下没挣开,急道:“若是任他们乱说,你的名声就要坏了,下午谁还敢来租田?”


    关键的是,若是李垚故意诬陷褚源,永康帝必有后手。


    永康帝是不会叫褚源好过的,轻则借机下旨责骂,重则撤了褚源的封地和封号都有可能。


    他们刚到安县,还没开始好好发展势力,褚源一定不能被这些人合伙诬陷成功。


    所以,无论如何,夏枢都要阻止元州和李垚。


    褚源却没有松手,他把人拉了回来,把手抱进手心里,笑了一下:“你觉得李垚会诬陷我?”


    夏枢见他竟然还能笑的出来,都急死了:“他不会吗?”


    “他就是永康帝的狗,若不是他,你何至于是现今这般模样?”夏枢皱眉。


    若不是李垚出来替永康帝顶罪,凭借淮阳侯府当年的权势,以及先皇的儿子均无资格继承皇位,老淮阳候联合一众下属以及姻亲,轻而易举就能把褚源拱上皇位,褚源何至于被下了随心,受足了罪,一盲就是小半生,而且至今还看着杀父杀母仇人高高在上,随时可以拿捏他的生死。


    褚源把夏枢拉坐下,神色无半点焦急之色,语气笃定:“他不会。”


    “不会?”夏枢惊讶。


    “虽然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我中了随心。”褚源道:“但是他很清楚,若是他儿子想彻底解毒,除了依靠我,他别无他法。”


    夏枢懂褚源的意思了,眉头微蹙:“他想在你有了制解药的法子之后,为他儿子求一颗?”


    “是,不过……”褚源脸上露出讥笑:“他想两头都吃。”


    永康帝是不会给李垚儿子彻底清除随心之毒的,但只要李垚听话,按他的意思行事,他还是会时不时给些药来缓解李留身体里的毒性。


    李垚不相信永康帝,但他也不会相信褚源。


    为了儿子,他不会直接把褚源得罪死,但也不会忤逆永康帝,他是想两边下注。


    所以他的自残名义上是为赎罪,实际上打的心思却是完成永康帝的计划,诬陷褚源,只是,他却聪明地把诬陷褚源的机会交到元州手上罢了。


    一旦元州选择向褚源借机发难,向永康帝上奏褚源弑亲,李垚就可以向褚源表示一切与他无关,都是元州借机诬陷。而若是元州选择沉默或者实话实说,李垚也可以向永康帝表忠心,哭诉自己为完成永康帝的安排,已经豁出命了,但燕国公府的二公子完全不配合。


    无论结局是哪一种,他除了身上的伤,都不会有任何损失,损失最大的要么是元州以及他身后的燕国公府,要么就是褚源。


    褚源将李垚的算计仔仔细细地掰开,讲给夏枢听。


    夏枢顿时气闷:“他心思也太深了!”


    但心中又不由得惴惴不安,元州会怎么做?


    第149章 【VIP】 …………


    元州一直到吃晚饭都没有回来。


    下午午睡过后, 侯村长就领着一群拖家带口的村里人上门了。


    夏枢原还担心这些人会不会受李垚影响,惧怕之下不敢为他们办事以及租他们的田,但人来了之后, 夏枢才发现先前多虑了。


    李垚果然如褚源说的那般, 没有给褚源扣弑亲的名声。


    元州虽不知以后会怎么做,但暂时也没借机行事。


    侯村长带着村民们过来,随意聊了几句李垚的伤, 被夏枢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后,便不再关注李垚, 全部把注意力放到了二十五文工钱以及免徭役、免赋税的事情上了。


    “干一日真的二十五文工钱吗?”有个三四十岁的妇人拉着个嗦指头的小丫头, 神情畏缩,但眼神却极度亢奋,她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紧张地确认道:“我们妇人和双儿也是二十五文吗?”


    “真的免徭役、免赋税吗?”侯毛也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他怀里抱着自己四五岁的双儿, 身旁跟着黑瘦矮小的妻子,一家人眼神都殷殷切切。


    他们这一群人激动的午饭都没心思吃, 在村长家坐立难安,商讨了整整一中午,此时到来, 都抱着租田以及为贵人办事的心思,但又害怕是在做梦,贵人们只是说一嘴。他们忐忑又兴奋, 不自主的就想再次确认。


    侯村长上午从贵人们这里收了十两银子, 又和贵人带来的丫鬟红棉打了交道,心态已基本稳定,不过怕村里人再三确认会惹恼贵人, 忙找补道:“王爷王妃莫恼,他们都是小民心思,眼界狭窄,见识浅薄,不敢相信这天上掉馅饼的事,心里太过激动,不是怀疑两位贵人……”


    “无妨。”褚源摆了摆手,他道:“妇人、双儿和男人是同样的工钱,两日一结。不过所有人都必须身体强壮,能吃得起苦。本王和王妃会随时驾车去监工,若是发现有人偷奸耍滑,本王必会严惩不贷。”


    “至于免徭役和赋税……”褚源道:“本王金口玉言,岂能有假?但凡租田的百姓,以户为单位,徭役、赋税全免,只是田租必须按时、全额交上,若是不按时全额缴纳,本王有权随时收回良田。”


    众人对视一眼,既开心又有些担忧,犹豫道:“若我们好好种田,按时缴纳田租,那良田……”


    百姓们最怕的就是田种着种着,好不容易种活了,粮食产量增加了,田却被主家给收走了,要涨田租。


    他们不想饿死,必定是要捏着鼻子认的,只是田租涨多少,却由不得他们了。


    “可以签契约。”夏枢开口打消他们的疑虑,他笑道:“你们要租多少年,咱们就把田租写到契约上,租期内绝不涨租。”


    “不过……”他看着这些面容黄黑,眼神充满渴望的村民们,说道:“一人最多只能租种十亩田,租期最长不能超过五十年,没能力租种的时候,可以报予王府的管事,管事核定后,解除契约,但一定不能擅自把田转租给外人,一旦发现有人不好好种田,把田转租,本宫和王爷将会收回其所在户下全部田亩。”


    夏枢从小到大见的最多的就是农人,农人中有勤劳善良的,自然也有偷奸耍滑、懒得抽筋的,为防有人占着良田不种,高价转租,压榨别的穷苦百姓,就不得不设下限制。


    至于为何设下五十年的最长租期,则是因为他和褚源估摸着最长也就能再活四五十年,活着的时候把能做的都做了,死了的话,他们也管不了,就随便了。


    “天!”所有候庄人都不敢相信,纷纷掐了一下自己打胳膊,发现是真实的之后,则瞪大了眼睛,满脸惊喜。


    现阶段所有人的愿望都是不饿死,哪里会注意那些对他们来说无用的限制,忙激动道:“我们可以现在就签契约吗?”


    “当然可以。”夏枢转头吩咐红棉和猫儿:“去书房拿两套笔墨纸砚以及印泥出来。”


    四间偏屋,夏枢和褚源一间,红棉和猫儿一间,元州一间,剩下一间暂时做了书房。


    红棉很快就把东西拿了出来,放在石桌上。


    夏枢看着眼前的这些村人,说道:“你们有谁想参与统计安县信息的,站出来排队,让红棉先把名字记录上,然后给你们分工,一会儿天凉快了就从候庄开始,把候庄范围内的官田、房屋、林地、人口、户籍等信息全数排查清楚。”


    他道:“租田的,可以先签契约,写上你们想租多少亩,租多长时间,待候庄附近官田丈量完后,再给你们划田,然后在契约上把田块信息添上去。”


    他这个安排很清楚。


    村里人早就摩拳擦掌了,闻言立马就有五六十人站了出来,由侯魁和侯毛堂兄弟俩打头:“我们想参与。”


    夏枢看都是青壮年的男人、妇人和双儿,就点了点头。


    猫儿很有眼色,立马拿起墨条研磨起来:“红棉姐姐,我来研墨。”


    红棉扫了一眼两位主子,笑了一下:“好。”


    然后两个人就开始合作起来。


    夏枢这边也没闲着,他叫几个村民帮忙,从堂屋里搬出饭桌和椅子放到石桌旁,拿起剩余的那套笔墨纸砚,在褚源面前铺开摆好,然后也开始研起墨来。


    很快的,他们的桌前也自觉排起了长队,等着签租田契约。


    村民们看着他们夫妻俩一个研磨,一个写字,看着看着,眼神就不由得惊奇起来。


    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直视贵人,但乡下人难免好奇贵人模样,怎么可能会不偷偷瞧两位贵人。


    既然瞧了,不是瞎子,就不可能看不出来这位王爷是个视物上有问题的。


    然而现在,这个视物有问题的贵人,竟然能流畅自然地提笔写字,众人心中哪能不啧啧称奇,不由得就凑近了,偷偷打量贵人的目光也忘了掩饰,伸着脑袋大咧咧地看起来。


    小孩子们更是不懂隐藏,不知不觉挣脱了家长的手,摇摇晃晃地挤到前排,围在桌子前,一边嗦着手指头,一边好奇地打量同是小孩子,拿着一块黑条条磨来磨去,看起来很好玩的猫儿,时不时的再看看那个长得最好看的大哥哥,然后目光慢慢的就只看大哥哥了。


    夏枢学会写字不过才半年多的时间,不论写字速度还是写字质量都远不及褚源,因此就没上手,只在边上辅助褚源。百姓们的目光他初时忙着研磨,没有注意,墨研的差不多了,他有心思继续观察这些百姓们,才发现人已经围成了一圈,特别是前排挤了五六个小豆丁,各个瘦骨嶙峋,顶着一张花猫脸,短小的手指扒拉着桌子,眼睛骨碌碌看着他们,满是好奇。


    夏枢喜欢崽子,觉得他们可爱,不由得笑了一下,放柔声音问他们:“怎么啦?”


    然后又扫了一圈大人,发现都盯着褚源,不由得也打量了一下褚源,没发现什么问题,就笑着问大人们:“可是有问题?”


    “没、没问题。”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吓了一跳,赶紧把围着桌子的崽子们拉回到身边。


    侯村长更是惊出一脑袋冷汗,慌忙掩饰:“就是觉得王爷的字写的真好看,草民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字。”


    “是啊是啊,写的好看呀!”其他人也后怕不已,连连附和。


    侯毛的双儿和他阿爹一般是个胆大的,一听堂爷爷开口,又见问话的哥哥很温柔,立马赞同似的点了点头,奶声奶气附和:“好看!”


    “嗯嗯。”其他崽子们也跟着点头,虽然被家长紧抓着跑不了,但一边扒拉着家长的腿,一边伸着脑袋看着褚源,一副还想看的模样:“好好看呀!”


    夏枢顿时惊奇了。


    难道皇陵这地方真如传言的龙气充足,沾染了龙气的人钟灵毓秀,所以,不仅目不识丁的农人们懂得欣赏书法,连幼童们都有天生的鉴赏能力?


    夏枢心中登时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让他热血沸腾,干劲十足。


    他忙把未来的打算说了出来,激情道:“大家一定要好好干,等大家都能填饱肚子的时候,我和王爷会在候庄开设一座书院,把京城带来的书籍放进去,到时候崽子们若想读书习字,不论男孩、女孩还是双儿,都可以送书院里去,好好学习,为咱们安县增光添彩。”


    这可是个惊天消息!


    众人一下子震懵了:“书院?”


    虽然他们这些还没填饱肚子的人根本不在乎什么书院不书院的,但书院代表了什么,百姓们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书院不仅代表了他们将来有可能家有余财,能供得起读书人,还代表了他们的崽子将来有机会出人头地,代表了候庄,乃至安县的百姓们是有希望的,因为这两个贵人是真心想把安县发展起来。


    众人惊喜异常,侯村长更是激动的浑身直颤,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草民谢谢王爷、王妃。”


    “谢谢王爷和王妃。”其他人也跟着跪下,眼含热泪:“草民们一定不会辜负王爷、王妃的厚爱。”


    崽子们虽然觉得大人们有些奇怪,但家长都跪了,他们也跟着颤颤悠悠地跪下,嘴巴里咕哝着含糊的语句,有样学样。


    夏枢重重的点了点头:“好,我和王爷相信你们。”


    乡民们能这么快就安下心来,对他和褚源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始。


    第150章 【VIP】 ……


    一忙就是一下午, 众人累的精疲力尽。


    晚饭元州没回来,四个人随意吃了些,洗漱过后, 夏枢就让红棉和猫儿回屋休息去了。


    “也不知高景和景璟那里怎么样了?”将一切收拾好, 夏枢坐在床上,一边给褚源揉手腕,一边挂念着另一边。


    他们这里已经搞定了候庄村民, 从明日开始,村民们就会兵分十路, 对整个安县进行排查统计, 到时候他们的新策会也会由村民们宣传给其他村庄的人。估摸着后日,就会有其他一百多户农人陆陆续续地过来租田。


    这边进入正轨,高景和景璟那边带着十几个丫鬟婆子, 管理着两千多流民, 还要看守粮食和牛马, 夏枢难免有些担心。


    元州若是安排一部分禁军守在那里,夏枢也不会太担忧, 但元州不听指挥,非要死抠永康帝的命令,带着两千禁军跟着他们走, 导致那里没有禁军震慑流民,夏枢总觉得不安心。


    “不用担心,高景若连两千流民都管理不善, 他也没资格做我的侍卫。”褚源倒是安然自得。


    “他这么厉害吗?”夏枢惊讶。


    虽然夏枢没写字, 但他也研了一下午墨,褚源拉着他躺下后,便反手握住他的手腕, 一边慢慢按揉,一边自然道:“高景、高行等人都是战乱中的孤儿,当年被外祖和阿爹选中并培养,皆是因为他们有为将之才。只是后来阿爹身死,永康帝登基,有意打压各系武将,关闭了许多武将荐才晋升渠道,他们没有为将的机会,才隐了身份,被外祖安排到我身边,做了我的侍卫。”


    夏枢只知道褚源有六个侍卫,除了高景常跟在身旁外,其他人分布在李朝各地,好像各有各的任务,日常都是和褚源书信来往,不怎么露面。


    原来这些人还有这等才能。


    夏枢顿时禁不住遗憾:“这也太可惜了。”


    虽说现阶段南地太平,北地就算时有战乱,也只是异族小范围的掠边之战,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一旦异族南下进攻,北地除了汝南候,再无可用之将。


    这对李朝来说是非常危险的,毕竟汝南候不是纯臣,他天然站在大皇子那边,一旦大皇子有夺位的心思,李朝随时有可能会陷入内乱,甚至是外乱。


    这甚至由不得永康帝自己,一切端看汝南候的选择。


    夏枢不知道永康帝是不是发觉到了危险,才对培养青年将才松动了些,给了元州掌兵的机会。


    夏枢只希望一切还没晚。


    他道:“秋收过后,咱们先想法子招些双儿、妇人,交给高景领着训练吧。”


    夏枢是想招兵练兵,但元州在这里虎视眈眈,夏枢和他谈了几次,都没能改变他的想法,没搞定他之前,肯定是不能明目张胆地搞事情。双儿、妇人们不一样,算不得兵,可以让高景暂时练一练,积累些经验。


    褚源也有同样的想法,但是他的打算里可不仅包括双儿、妇人们……不过现在说这个有些为时尚早,他摸摸夏枢的脑袋,说道:“后日我想带你去皇陵见一下阿爹和阿娘。”


    “后日?”夏枢一愣,没发现已经被褚源转移了话题,回过神来,他一脸紧张地抓住褚源的手:“这么早吗?我有些害怕,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褚源被他的反应逗笑了:“……这个需要什么心理准备?”


    “我怕阿娘不喜欢我呀。”夏枢紧张的声音都大了起来,嘟嘟囔囔道:“她要是不喜欢双儿怎么办?”


    “她不喜欢双儿不是很正常的吗?”褚源逗他。


    夏枢不料他这么说,心里一下子凉了,惨叫道:“那我该怎么办呀?”


    褚源眉眼间闪过一丝笑意:“你喜欢我就成了,别想阿娘,她恐怕只喜欢阿爹。”


    夏枢:“……”


    “哇啊啊啊啊……”回过神来后,夏枢哇哇叫着扑到他身上,举起拳头就是一顿锤:“你这个坏蛋,竟然逗我!”


    褚源笑着抓住他的手,将他抱进怀里,摸摸后脑勺:“放心吧,阿娘肯定很喜欢你。”


    夏枢趴在他身上,顿时不动了,抬起脑袋,怀疑道:“真的吗?”


    “真的。”褚源低头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复又把人抱进怀里,慢慢拍着背,轻声道:“阿娘是个很温柔的人,舅公说她喜欢活泼开朗的孩子,若是她还活着,见了你必定满心喜欢。”


    夏枢不说话了,他蹭了蹭褚源的胸膛,低低地“嗯”了一声。


    感受到他的安静,褚源将人放开,摸到他脸颊,轻轻抚了抚:“怎么了?”


    “褚源……”夏枢张了张嘴巴,他心里其实一直不安:“元州说他阿娘被下了药,还说是淮阳侯府为了……”


    他声音小了下去。


    褚源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反倒一愣:“燕国公夫人曾被下过药?”


    “你没听说过吗?”夏枢惊讶。


    褚源摇了摇头:“没有。”


    不止这一世,上一世他也未听说过这个消息。


    想了想,他蹙紧眉头:“元州和你说的?”


    夏枢突然有些心虚。


    褚源都不知道的事情,很显然燕国公府一直瞒着外界这一消息,元州却告诉了他……


    他悄悄打量褚源的神色,见褚源好像没发觉不对,便道:“他和我吵架,一激动说漏了嘴。”


    褚源神情为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看”向夏枢时,却神色自然:“激动之下说漏嘴,看来是实情。不过,这事儿我确实不知道。”


    当年燕国公夫人怀孕三个月的时候,腹中胎儿被宏远和尚批出皇后命,褚源自此之后就被燕国公府拒之门外,再也没见过燕国公夫人。


    先前褚源还以为是燕国公忌惮他的身份,同时卖双儿为荣,现在看来,燕国公夫人极有可能是在宏远和尚批命之后,被下了药,燕国公府怀疑是淮阳侯府为了褚源动的手。


    “燕国公夫人生产时出事,可与这药有关?”褚源问夏枢。


    “元州说阿……他阿娘为了保下他小弟,就没服解药,所以生产的时候,没撑过去。”夏枢抿了抿唇,眼眶有些发热,鼻子有些酸涩。


    褚源顿了一下,将他重新揽进怀里,抱紧了拍着背道:“我可以向你发誓,这事与淮阳侯府和我均无关系。”


    “我知道。”夏枢悄悄地在他胸膛上蹭掉眼角的湿意:“那个时候外公还在,他那么明智,肯定不会傻的和燕国公府结仇。”


    后来褚琼战死,老淮阳候去世,褚霖接手淮阳侯府,淮阳侯府一蹶不振,更不可能有那胆子和燕国公府对着干了。


    褚源却摇了摇头:“你不了解外公和那时的淮阳侯府,若是能助我登位,他不惧和任何世家结仇,不过是没必要罢了。”


    夏枢一怔:“那元州他阿娘……”


    “若是外公迷信宏远和尚的话,就凭燕国公的态度,外公不会对一个妇人动手,但说不得会想办法把那燕国公府的双儿远远送走。”褚源没有瞒他。


    夏枢难以相信:“为何?”


    “燕国公对永康帝极为忠诚。”褚源轻叹道:“若是永康帝提出要燕国公府的双儿,燕国公一定会把自家双儿送进永康帝的后宫。外公若迷信宏远和尚的话,肯定会阻止那双儿被送进宫,因为永康帝若是蹭着那双儿的光,成为天命所归的皇帝,对我是极为不利的。”


    夏枢止不住有些发抖。


    他终于明白元州为何怀疑淮阳侯府了。


    只是,燕国公府对淮阳侯府怀疑的来源却让他更加恐惧。


    他们是存了卖双儿求荣的心思,所以才怀疑到淮阳侯府头上的,是吧?


    “莫怕。”褚源感受到了他的颤抖,轻拍着他的背,说道:“外公纵横战场几十年,见多了生死,最讨厌的就是那些神神叨叨的道士和尚。他曾教导过我,说一定要看清上位者每一步棋的意图,宏远和尚为燕国公府双儿批命的举动,纯粹是当权者为了巩固皇位,给自己套上名正言顺冠冕,联合拥趸搞出来的笑话。”


    夏枢明白他的意思了。


    老淮阳候若是相信宏远和尚的话,他做出一些针对燕国公夫人及其双儿的事情,还是有可能的,但他不相信宏远和尚,那就完全没必要画蛇添足,平白和一个保皇派结下私仇。


    对于永康帝、燕国公府以及宏远和尚的操作,老淮阳候纯粹是当笑话看的。


    “那是谁对燕国公夫人下的手?”夏枢忍不住问。


    永康帝肯定不可能,燕国公忠诚于他,他日盼夜盼,盼着燕国公府的双儿出生,进入后宫,为他套上名正言顺的帽子,根本不可能半途对燕国公夫人下手或者双儿刚出生就去抢。只有和燕国公府有仇,不希望他们借双儿发达,或者是相信宏远和尚的话,不想让永康帝坐稳皇位的,才有可能会对燕国公夫人及其双儿下手。


    夏枢眉头紧皱:“是汝南候府和大皇子吗?”


    褚源见他情绪稳定下来,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摇了摇头:“不一定。当年的事情太过久远,若是想知道谁动的手,必须得知道更多的信息。”


    想了想,他摸摸夏枢的脑袋,说道:“你想知道的话,等这阵子忙过去了,我和元州谈一谈。”


    夏枢心中顿时一惊,忙摆手道:“不用了!”


    发现语气太急,他忙又缓和了些,干笑道:“他听不进去话,我怕他把所有锅都扣你头上……”


    元州那货激动之下,万一漏出他的身份,他就完蛋了!


    褚源顿了一下,“瞧”着他的神色有些莫名,不过最终他还是在夏枢抬头前,换了神色,摸摸他的脑袋:“好,听你的。”


    元州回到小院的时候,已经快子时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黑暗中,一个人影趴在石桌上,打了个呵欠,坐直了身子。


    静悄悄的黑夜,突然出现一个声音,叫元州下了一跳,不过分辨出来声音的主人身份后,他就不由得高兴了起来。


    他不敢相信地打量夏枢:“在等我?”


    夏枢困的要死,他揉了揉眼睛,点了点头:“厨房给你留的有吃的。”


    元州想说自己已经在兵营里吃过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往厨房走去:“外边露水大,你跟我进来罢。”


    夏枢紧了紧身上被露珠打湿的厚衣裳,确实有些冷,他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跟着元州进了厨房。


    褚源睡着之后,他便出了屋子,坐在院子里等元州,谁知道一等就是近一个时辰。


    白日忙了一天,早就累的不行,他撑不住,便趴在院子的石桌上眯蒙了起来。


    晚饭煮的白粥,热的馒头,炒了两个素菜,夏枢叫红棉留了些在锅里,此时锅底火早熄了,饭菜也没了温度,他便坐在灶前,抓了些柴塞进灶洞里,一脸困意地边打呵欠,边半闭着眼道:“我给你热一热。”


    “不用了,我随便吃两口就成。”元州见他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忙阻止了他,从锅里把粥盛出来,菜铲了些倒进粥里,拌了拌,就蹲在夏枢跟前,开始大口喝起来。


    夏枢虽然还在和瞌睡斗争,脑袋迟钝的紧,但心里记挂的事情却没忘:“李垚怎么样了?”


    昔日食不言寝不语的生活习惯,已经在这两个月的旅程中完全变了样,元州一边心里美滋滋地喝粥,一边轻松地道:“上了药,没什么大事。”


    “哦。”夏枢微微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


    此时他已经清醒了许多,抿了抿唇,问出了心里的担忧:“李垚受伤的事,你会怎么上奏皇上?”


    元州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看清他的神色后,嘴里的饭菜突然就一点儿都不香了,脸色也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你觉得我会怎么上奏?”


    夏枢一直在看着他,自然也发现他神色不对,他挠了挠脸,摇了摇头,诚实道:“不知道。”


    元州:“……”


    一肚子气,突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发。


    他忍不住咬牙,黑着脸道:“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差劲吗?”


    夏枢看着他,没有说话。


    元州在他坦荡直视的目光下,莫名生了些心虚的情绪。


    他心道自己怎么着也不该心虚啊,赶紧将莫名情绪甩开,硬气地强调道:“我虽然不想让他好过,但也不会干这些造谣陷害的勾当,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怕他给你带来不稳定的生活,但他要是真抱着为民的心思做事,你又坚定支持他,我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真的吗?”夏枢不料他竟对褚源转变了看法,顿时大喜,开心道:“我们一定会努力叫百姓们都过上好生活的。”


    “不过……”他高兴不过片刻,又担心道:“你若如实上报,会不会被李垚反咬一口,对燕国公府不利啊!”


    元州若是不配合,就会破坏永康帝的计划,最终肯定是燕国公府背锅,长久下去,燕国公府很大可能会走上淮阳侯府的老路。


    元州虽然高兴小弟为燕国公府着想,但还是沉默了。


    他也是今日李垚这事,才发觉先前的想法太过不成熟。他想让小弟过安稳的日子,到皇陵前,还计划着看牢褚源,阻止他的野心,然而今日,他才发觉,树欲静而风不止。


    不是褚源老实就行了,皇上从来没有放下过对褚源的疑心和戒心,除了安排他监视褚源的一举一动,还会在褚源身上制造一系列事端,小弟嫁了褚源,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他不由得道:“你就那么喜欢他吗?”


    夏枢重重点了点头:“如果不是他,我应该不会嫁人的。”


    如果不是褚源,他们一家子早就被欺负死了,不说保不住阿姐,说不得蒋家村都待不得,早被赶走了。而被赶出蒋家村,他们也不过是流民罢了,和这两个月遇到的瘦骨嶙峋、流离失所的灾民们,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我知道了。”元州轻叹了口气,心里有些乱。


    “元州……”夏枢欲言又止。


    “怎么了?”元州眼神温柔地抬眼看他。


    仔细看,小弟长得并不像元家人,他的眼睛长得圆,不像元家人眼睛狭长,眉毛疏密有致,而元家人却是粗黑浓密的剑眉,但小弟的眼睛胡灵有神,水润灵动,和阿娘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元州打量着小弟深麦色粗糙的皮肤,以及那布满老茧的手,心中无比酸涩,又充满了恨意。


    那杀千刀的淮阳侯府!


    若不是他们,小弟何至于会流落民间,吃这么多苦。


    夏枢不知道元州心中的恨,他张了张嘴,艰难说道:“淮阳侯府没有对你阿娘下手。”


    元州脸一下子沉了下去:“褚源和你说的?”


    夏枢垂眼点了点头。


    “你就那么相信他的话?”元州眉头恨不得夹死苍蝇:“你喜欢他,我不阻挠,但你不能不辨是非!”


    夏枢本来还觉得不好开口,因为他觉得不认燕国公府,对不起阿娘,但元州一质问他,他反而没了心理负担,说道:“他没必要骗我,他也是我今日提起,才知道燕国公夫人被人下了毒手。而且,你说是淮阳侯府下的毒手,淮阳侯府根本没有动机。”


    “谁说没有?”元州气道:“宏远那秃驴妖言惑众,说我小弟一个双儿有皇后命,淮阳侯府就狼子野心,先下手毒害我阿娘,不想让我小弟出生,后来见不成功,就想抢我小弟……”


    “你也说那秃驴是妖言惑众,那个时候老淮阳候还活着,他那么大年纪,他不知道宏远是妖言吗?而且……”夏枢皱眉道:“淮阳侯府为何不想让你小弟出生?褚源说燕国公夫人曾说过若是生的是个双儿,会把双儿嫁给他。若是淮阳侯府真的野心勃勃,还相信那秃驴的话,为何不等你阿娘把双儿生下来,直接求娶,反而要对你阿娘下手,后续还多此一举抢了你家双儿,却不偷偷养起来,反而把他扔了?”


    元州没有回答小弟他们怀疑淮阳侯府的理由,他只怀疑自己听错了,蹙着眉头,难以置信道:“你说我阿娘曾说把小弟嫁给褚源?”


    “对啊。”夏枢肯定道:“褚源小时候,你阿娘亲口对他说的。”


    元州皱眉:“我不信,阿娘那么疼小弟,不可能会开口把小弟嫁给一个小屁孩的。”


    阿娘若活着,肯定是把小弟留在身边,能养多久养多久,然后千挑万选,选出来一个完美的男人,再把小弟嫁给那人。


    夏枢却振振有词道:“褚源长得好看呀,你阿娘是不是喜欢长得好看的?”


    说着,他心里就禁不住有些自豪,他和阿娘真是相像呢,他也是第一眼就相中褚源了呢。


    元州:“……”


    他瞪着小弟,一瞬间哑口无言。


    他阿娘确实喜欢长得好的,其实不止阿娘,他也喜欢美人儿呢。


    那种心态他懂,阿娘那大咧咧不靠谱的性子,还真有可能看到好看的小男孩就赶紧抢了,给小弟订娃娃亲。


    元州抹了一把脸,他干脆地转移话题:“阿娘何时开的口,你知道吗?”


    夏枢其实也不太清楚详细的,他想了想褚源的话,说道:“北地歇战,三舅舅褚琼和你二叔元英从北地回京的那段日子。”


    两个二十出头意气风发的青年将军,在北地并肩作战,没有因家族之间的立场变成敌对关系,反而成为了肝胆相照、生死相交的好友。他们从贫瘠荒凉的北地回到繁华的京城,没有像其他纨绔一般沉溺于声色犬马,反而日日都在校场上训练,相互较量,共同成长,小小的褚源就被交给了燕国公夫人照顾。


    夏枢虽然未经历过长辈们那段日子,但光是听褚源讲,他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热血沸腾。


    只是,再次回到北地,两人却一同死在了那里。


    死因为朋友相残,传言有一方投敌叛国,然后两个家族彻底敌对。


    元州不知道夏枢心中突然而起的怅惘,他心中五味杂陈,表情惊疑不定:“我要和家里人确认一下。”


    “好。”夏枢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这么久远的事,能和谁确认,但他想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解开两家的误会,以及查清是谁害了阿娘。


    想了想,他道:“未解开误会前,你不要去找褚源说这个事情。”


    元州也没想过去找褚源说这个,他把褚源看作仇人,怎么可能把元家过往的伤痛摆到造成他们伤痛的人跟前,让仇者快亲者痛。


    现在虽然发现疑点,但未证明淮阳侯府清白之前,元州不会去找褚源。


    “好。”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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