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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40

作者:弓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31章 【VIP】 ……


    正在关注着夏枢的景璟一看流民们如狼似虎地冲过来, 登时大惊,大喊道:“快拦住他们……”


    只是话刚说了一半,斜刺里两道剑光就一左一右地向他袭来, 景璟慌乱之下, 赶忙往旁边翻身躲过。


    红棉、红杏等丫鬟瞬间尖叫着四散躲去,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夏枢尾光瞄见,立马大喊:“躲角落里去。”


    他一开口说话, 原本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躲的丫鬟婆子就像找到了主心骨,害怕是害怕, 但总知道要往哪里跑了。


    红棉和红杏赶紧抓着猫儿往大营里跑, 其他人也马上跟上。


    有过被红雪和红霜绑架的经历,这些丫鬟婆子也不敢离主子太远,同时, 见刚刚还和她们一起躲在景璟身后的两个美人儿, 眨眼就拿剑刺向景璟, 他们现在是除了主子,谁都不敢相信, 身子崩的紧紧的,时刻警惕身边人反水。


    他们如此听话,夏枢也松了口气。


    高景已在此时抽出了长刀, 站在不过半丈宽的大营入口处。


    流民们在禁军们看好戏的眼神下,挥舞着锄头、挖镢、钉耙凶狠地朝高景打去,但高景犹如定海神针立在那里, 刀风猎猎,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夏枢不由得惊奇。


    他还从未见过高景出手,原来竟是如此厉害。


    撒眼见皇帝赐的美人儿们全部反水,六对三拼了命地攻击他们三人, 一时间除了被蛊惑的流民们,全是他们府里面自己人打“自己人”,夏枢忍不住调侃褚源:“你这后院里可真是卧虎藏龙啊!”


    褚源知道他没安好心,嘴角抽了一下,没有吭声,右手手腕一转,两把剑已跑到了他手上。


    他对面的两个美人儿看着空荡荡的手,大惊失色:“你怎么会有如此高的武艺?”


    “光夸他有什么意思?”夏枢嘿嘿笑了一下,手起刀落间,面前美人儿的剑已掉到了地下,他眨了眨眼:“你们倒也夸夸我呀。”


    美人们一看这个情况,哪里不知被这一对夫妻设计了。


    不过他们也不是傻子,心念电转间,剩下的三人长剑一抖,便全朝景璟袭了去,同时大喊:“元大人,这是解决他们夫妻俩的最好时机,你还不动手!”


    “元大人,只要你杀了安王,我们所有人都是你的,包括安王妃都是你的。”


    夏枢见景璟左支右绌,忙将已经没有兵器的三人扔给褚源,跑去支援景璟。


    他将身前的美人儿一脚踹开,撇了撇嘴:“你们今日这般,元大人要还是收你们,他是傻了呆了,还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我们姐妹兄弟早就爱慕元大人了,只是安王这贼子抢了先机,我们身不由己地进了他的后院!”和景璟对战的双儿立马眼眶通红,楚楚可怜起来:“若是没有安王,那日元大人向皇上要我们的时候,我们早就投向元大人的怀抱了。”


    “我们和元大人互相倾慕,男才双貌,才子佳人!”


    夏枢抽了抽嘴角,吐槽道:“你们这些狗男女、狗男双,确实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般配极了!等一会儿我定会把你们的尸首送到元大人营帐,让你们日日相伴,夜夜相守!谁要是敢拒绝,谁就是小狗”


    元州:“……”


    这是在趁机骂他吧?


    是吧?


    元州收了看戏的眼神,气的大吼一声:“来人啊,把这些流民以及刺客给我统统抓起来!”


    流民们和美人儿们同时懵了。


    他们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件事,元州好像从一开始就没说过和他们是一伙的。


    流民们一看官兵将他们围起来,拿着兵器凶神恶煞地指着他们,顿时啥都不敢说了,扔了武器,纷纷跪在地上求饶:“大人,饶命啊!”


    “我们都是被那些女人、双儿蒙骗了!”


    “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求大人放过我们吧!”


    ……


    刚刚还满脸兴奋,眼神里充满了嗜血欲望的流民们全成了乌合之众,连反抗的意念都没有。


    美人儿们一看这情况,哪里不知大势已去。


    “元大人!”被褚源一掌打的半躺在地上,捂着胸口,嘴角沁血的美人儿试图挑拨:“燕国公府和淮阳侯府有血海深仇,何不趁着此次机会……”


    “我要报仇,用得着这种法子?”元州冷嗤了一声:“你们还是想想自己吧。”


    他瞥了一眼褚源,似提醒似讥笑:“昔日大理寺少卿的手段,你们想必都有所耳闻……”


    “高景!”褚源大喝了一声。


    只是高景离的远,褚源听不到动静就没法分辨位置,到底没赶上,不过眨眼的功夫,六个美人儿全部倒了下去。


    嘴角殷出一大股黑血。


    高景沉着脸,挨个儿检查了一遍,最终冲褚源摇了摇头:“没救了!”


    夏枢和景璟吓了一跳,拉着手,慌忙往褚源身后躲。


    “这是怎么回事儿?”夏枢苍白着脸,手都有些抖。


    他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死在他面前,还是刚刚还打架打嘴炮的人……太可怕了,夏枢捂着嘴,忍不住胃里翻滚。


    景璟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他连和人打架,今日这场也是头一次,脸色煞白煞白的,紧靠着夏枢的身子都在一阵阵地打摆子。


    夏枢忙伸出胳膊,将他的脑袋揽进怀里,哆嗦道:“别、别看了!”


    褚源和元州才意识到这两个双儿和他们不同。


    元州喝道:“来人啊,赶紧把这几具尸体搬走。”


    立马就有十二名禁军放下武器,小跑着过来,两人一具,将尸体抬了起来。


    打头的禁军犹豫了一下,看了眼夏枢,又看向元州,似乎在征求意见:“这尸体是要放大人营……”


    元州的脸瞬间黑成了漆:“……挖坑埋了吧!”


    小弟真能编排他!


    要是往常,夏枢肯定就看他笑话了,但现在他一点儿心情都没有,满心都是对死亡的恐惧。


    他抱着景璟,褚源没法抱着他,只能低声解释这六个人的身份:“他们可能是死士,被人培养出来,进入后院成为细作。一旦身份暴露,他们会咬碎毒/药自尽,以求不落入敌方手中,暴露背后之人的身份。”


    夏枢想说他们都是皇帝御赐的,背后之人是谁不是明摆着的吗?


    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没有这些人亲自指证,背后之人就永远不可能是永康帝。


    因为元州道:“安王不懂怜香惜玉,害得美人儿们心生恨意,以致犯下弥天大错,真是可惜了!”


    夏枢瞬间怒目而视:“……明明是你……”


    他想说,明明是你提醒,让这些人去送死的,但看到元州挑了挑眉、不以为意的神色,他最终还是咽下了想说的话。


    人都死了,元州话也说的隐晦,仿佛真是褚源行事严苛逼死了人一般。


    他们无从对证。


    更别提指认永康帝要害褚源。


    最终夏枢只能恨恨地冲他“呸”了一声,拽着景璟往大营里跑去。


    其他丫鬟们今日经历了这般,都吓了个半死,赶紧手拉手,跟着他往大营里跑。


    “今日我其实真的很想下手。”夏枢走了,元州也懒得掩饰,眼神冷冷地看着褚源。


    褚源根本不把他当回事儿,嗤笑一声:“你没那胆子!”


    “你……”元州登时大怒,伸出拳头就向褚源攻去。


    褚源瞥他一下,连躲都没躲,漫不经心地道:“你觉得能打得过我?”


    元州气的脸都红了,青筋直爆,却最终还是收了手。


    “你不会下手。”褚源理智的可怕。


    “尽管你心里想把我千刀万剐,但趁人之危不是你的行事风格。”褚源由高景扶着,面向战战兢兢走过来的顾达以及红雪姐弟俩。


    他冷静地道:“尽管我不喜燕国公府,觉得你们为了所谓的忠义,苟且偷生,卖双儿求荣,但这不妨碍我敬佩燕国公府一脉的行事。”


    “我们没有……”元州立马反驳。


    “你确定了解你阿爹这个人?”褚源神情冷漠。


    元州瞬间闭上了嘴。


    他别过脸,眼睛看向一边,怒道:“如果最终我没有出手……”


    “你会出手。”褚源没有看他,却非常肯定地道:“为了燕国公府,你不会让我早死。”


    “亦或者为了你自己……”褚源嗤笑一声:“在彻底掌控这支禁军之前,你都不会让我出事。”


    说完,他便不再搭理元州,而是“看”向跪在地上的三人。


    “你们想求本王的事,本王不会答应。”褚源冷酷地道:“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


    “安、安王!”顾达忍着恐惧,坚持道:“他们都是快要饿死的……”


    “这不是他们犯事的理由。”褚源冷冷地道:“求助信本王可以帮你们写,但他们包括他们的妻儿爹娘,全部都要以李朝刑律严加处置。”


    顾达来不及高兴,就瞬间软瘫在地:“他们……”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高景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他们犯下如此滔天之祸,你还要不辨是非地为他们求情,你是觉得他们身份比王子高贵,还是觉得犯了杀头大罪也算不得什么?”


    顾达愣愣地看着他,瞬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132章 【VIP】 。


    “定南郡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进入元州大帐后, 褚源在高景的搀扶下,自然地在主位上坐下。


    元州脸皮子乌漆嘛黑地瞪着他,却最终败在主仆俩淡然自若的表情下, 不得不咬牙坐在了下首。


    顾达胆战心惊地跪下道:“定南郡去年春季大旱, 河湖干涸,粮食近乎绝收,本以为熬到秋季就好了, 可是刚进九月,大雨就开始下, 一下就是一个多月, 定南郡菏泽一片,庄稼全被淹死,老百姓近一年都没有收成。”


    “这还不算。”年轻的读书人眼眶通红, 愤怒道:“原本靠着积蓄及相互救助, 百姓们可能会很艰难, 但未必不能熬过去。但是地里收成没了,老百姓们却连粮食都买不到, 只能活活饿死。”


    元州不相信他的说辞:“永康朝以来,其他郡可能天灾人祸不断,但定南郡一直安定富庶, 加上多年未出现战事,各郡县粮仓也几乎都是满的,怎么会叫百姓买不到粮食, 以致饿死?”


    元家镇守南地多年, 虽然南地基本稳定后就举家回了京城,但至今南地四郡都留有国公府,南地的情况, 没人比元家人更清楚。


    顾达愤怒的点正是这里,他怒道:“郡守昏庸贪婪,春夏灾情的时候就趁机让他的爪牙们大肆购买粮食,囤积居奇,等秋季时,更是大肆利用职权,打击异己,让底下的各县不敢开仓赈济百姓,更有甚者,教唆有些县的官员们偷盗县衙仓库中的粮食,低价购买,高价出售。结果就是,为民请命者全部被打压、陷害,老百姓们叫天天不应,倒是郡守及其爪牙们,哄抬粮价,大发国难财,赚的盆满钵满。”


    “你们敢相信?”顾达紧咬着牙,才能憋住眼中喷薄欲出的眼泪:“百姓们一年净收入不过五六两银子,却连两石粮食都买不到,一家老小吃土、吃树皮、吃草叶,南地的山几乎被吃秃了,才叫大家熬着贱命,熬到入了冬。本以为坚持过去,初春就有树皮、草叶填肚子,谁知天降大雪,房屋倾圮,百姓们连容身之所都没有。从坍塌的泥墙下扒出亲人的尸体,饥寒交迫中,面对的却是官员及其爪牙们禁止百姓们进山寻柴,大肆提高柴价、炭价……”


    顾达说到最后,忍不住捂着脸,哽咽了起来。


    “王爷……”红雪和红霜姐弟俩跪趴在地上,满脸都是眼泪,哽咽着道:“求王爷救救定南郡百姓们吧。”


    褚源却沉默了良久,开口道:“你们为别人求救,可知自己活罪难逃?”


    顾达吓了一跳,顾不上哭,赶紧开口求情:“王爷,他们只是出于侠义之情……”


    褚源没理他,而是“看”向瘫软在地,表情一片空白的姐弟俩人:“可有后悔?”


    红雪嘴巴张了张,忍不住身子颤抖,爬伏在地上,声音干涩:“后悔……”


    她吸了一口气,将哽咽声压下,苦笑着道:“我们姐弟两个从生下来,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八岁之前的记忆里,北地兵荒马乱、天灾不断,我们一直都在饿肚子,每日最常做的事,就是跪在地上,求人给口吃的。小小年纪,到处流浪,北地五郡,几乎遍布我们的足迹,不过那时候也是我们姐弟俩一生中最好的时候了,因为起码阿娘是活着的,就算再苦,她也没有抛弃我们。”


    “八岁之后,阿娘饿死了,北地还没有好转,到处都是流民,到处都是灾荒战乱,阿爹觉得我们是拖累,就把我们卖给了牙婆,从此以后我们姐弟就再也没见过他,可能是饿死在某个角落里,也可能是在拿着用我们换的银钱,在某个陌生的地方又有了小家。后来辗转进入红香楼,伺候着各位恩客,客人不高兴了,就是一顿毒打、凌辱,楼里妈妈、龟公们不高兴了,就是毒打、辱骂、各种花样的践踏。我们整日战战兢兢、畏畏缩缩,因为楼外没有容身之处,半点儿都不敢反抗,忍气吞声,没一日活得像个人样……”


    说着话,她眼中的泪无声无息地滑下:“我们一辈子都是贱命,吃不饱饭,没有容身之所,可以被任何人嘲笑、凌辱,活得没有半点尊严……我们怎么可能会不后悔呢?好不容易从红香楼那个牢笼里逃出来,进入安王府后院,不用伺候男人,不用整日卖笑求生,老年也不会得那一身恶心的脏病,我们马上就要过上安宁平静的生活,像普通百姓家的女孩子和双儿一样,有遮风挡雨的住所,有正常劳动换来的粮食和银钱,再也不会饿肚子,我们马上就能过上这些年来一直梦寐以求的生活……因为今日这事,这一切都成了泡影,我们怎么会不后悔?但是……”


    她顿了一下,咬着牙,抬起头,流着眼泪,坚定地看向褚源:“我们后悔用无辜的人威胁王爷,后悔用错了方法,但绝不后悔帮顾大哥,帮定南郡那些在灾难中,可能会被男人们卖掉的女人和双儿们。”


    红霜半拥着阿姐,艳丽的眉眼间似乎燃烧着烈火,他咬牙道:“我们做错了事,自会承担一切代价,绝不推脱。我们不过是两条贱命,没了就没了,死之前能叫少一些,哪怕是少一两个女子或双儿被贱卖,那就够了!”


    灾荒中,百姓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何止会卖女鬻双,饿狠的时候甚至可能会发生易子而食的惨剧。


    “王爷,你心底仁善,爱护百姓……”顾达苦苦哀求:“他们姐弟两个也是为了南地百姓,并无主观恶意,还请王爷网开一面……”


    褚源没有应他,而是问他:“你知道治民最忌讳的是什么吗?”


    顾达一愣。


    “毫无底线的仁慈!”褚源冷声给出了答案。


    顾达脸上瞬间一片惨白。


    “如果你不能做到明断是非,赏善罚恶,你永远无法为你治下的百姓带来安宁的生活。”褚源对面前的顾达是有些失望的。


    上一世的顾达利用考卷,将南地的灾情及官员的尸位素餐、草菅人命情况传达给了主考官礼部侍郎元定,元定在朝堂上拿着顾达的考卷,一五一十地将事情上奏给了永康帝。


    永康帝那人自己盘剥百姓可以,但决不允许旁人盘剥百姓,侵占他的利益,自然勃然大怒,当朝定下元定为钦差大臣,和顾达一起去定南郡,斩杀贪官污吏,开仓放粮,赈济百姓。


    顾达因着冒险进京告御状,法子还如此奇特,在京城声名大噪。


    为保科举公平,会试是不可能给他那答非所问的卷子放水,但永康帝金口玉言,不追究顾达对科举的不尊,特赐他三年之后可以再考。


    三年之后顾达高中传卢,成为燕国公府一系官员,也成为了永康帝的忠实拥趸。


    褚源不知他三年中经历了什么,但立于朝堂之上的顾达,实务出众,沉稳有度,隐有相才,远不是今日这般不成熟的模样。


    想了想,他道:“你知道什么叫赏善罚恶吗?”


    顾达呆呆的,点了点头:“学生知道……”


    元州:“……”


    他见这榆木脑袋的书生应过之后,就愣愣地看着褚源,似乎不懂褚源为什么问他这个,顿时无语地冲天翻了个大白眼,冲褚源闲闲开口道:“治民要赏罚分明,你不能总揪着人家姐弟俩的错处罚人家,而对人家做的好事,就视而不见吧?”


    “再者……”元州道:“人家两个又没张嘴闭嘴要你的命,只是想让你老实点儿,写封信,在这里待几天,要我说……”


    他不客气地道:“外头那一群人才应该直接砍头了事,这姐弟俩你就直接放了他们,让他们该去哪里就去哪里,事情就翻篇了。”


    顾达这才明白过来褚源是个什么意思,但来不及高兴,就又被元州的话气了个半死。


    要不是这个人态度不明又胡乱说话,和那些坏人们一通怂恿,邻里乡亲们怎么会误判情况,做下错事。


    他气归气,但也不傻,回过味来,就瞪了元州一眼,埋头恭恭敬敬地朝褚源磕了个头:“他们做了错事是罪有应得,但学生恳请王爷看在老天爷已经给过他们惩罚的情况下,给他们一次机会,让他们减轻一些罪孽,将功赎罪。”


    红雪和红霜已经做了必死的打算,没想到竟然有了转机,立马朝地上叩了个响头,求饶道:“王爷,我们姐弟俩知道错了,请王爷给次机会,让我们将功赎罪。”


    “求助信我会帮忙写。”褚源没有反对,而是问他们:“但是你们打算如何将功赎罪,本王该如何相信你们?”


    顾达登时大喜,忙将脑海中的想法和盘托出:“定南郡的百姓尚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草民的阿爹阿娘阿弟以及这些乡邻们的一些亲戚朋友也都尚留在定南郡,等着学生带人回去救援。学生和他们暂时无法侍奉王爷,但是等学生救了人,自会将他们带回来,无论为奴还是为臣,终身侍奉王爷,绝无二心。”


    “至于求取王爷信任,学生已没那脸面。”顾达脑袋还算清醒,一咬牙,直接道:“他们犯下大错,家眷们理应同罪,所以请王爷将他们的家眷全数收为奴婢,带去封地。等定南郡的事情完结,学生就带他们去封地,到时候一应入了奴籍,终身侍奉王爷。”


    第133章 【VIP】 ……


    褚源不置可否, “看”向红雪和红霜:“你们呢?”


    红雪和红霜与流民们不同,他们本就是奴籍,王府的丫鬟, 今日两人的背主行为, 对主家来说,比流民们的穷凶极恶还罪大恶极。


    这样的人,就是仁慈的主家都不会再留他们, 更别说褚源从来不是仁慈的主。


    红雪和红霜忐忑不安起来。


    若是做不成王府的丫鬟,他们最大可能是被发卖, 之后的归处不管是青楼还是商人宅院, 都必定不如王府……王爷不举,王妃善妒,这对不想伺候男人又颇有姿色的他们来说, 几乎是最好的归处了。


    “王爷……”红雪嘴唇颤了颤:“只要能留在王府赎罪, 剩下的全凭王爷安排。”


    红霜和阿姐心有灵犀, 磕头道:“今日的过错,我们一定会改正, 以后再敢对不起王爷和王妃,就肠穿肚烂而死。”


    褚源手指轻敲桌面,垂眼思考。


    顾达和红雪姐弟俩顿时紧张起来, 牢牢地盯着他,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元州却没那耐心,他嗤笑道:“这么些人, 杂七杂八的, 心思也杂,你可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该杀的杀,该卖的卖, 别想着叫小枢给你养后院。”元州道:“你那十万亩地,到现在是旱、是涝都还不清楚,万一出现定南郡那样的情况,这些人保不准又骑到你头上喊打喊杀去了。你死了是没关系,可别连累小枢守寡。”


    高景刷地一下抽出腰刀,眼神沉沉地看着他:“元大人,若是不会说人话,在下可以教教你。”


    元州也不怂,背靠在椅背上,上下打量他,挑眉道:“身手不错嘛,别跟褚源了,跟着本官,别说随你调/教,你就是蹲在本官头上拉屎,本官都同意。”


    高景:“……”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高景默默地收回了刀,撇过眼,不搭理他了。


    元州勾着唇笑了笑,然后若有所思摸着下巴,倒是也没再开口说话了。


    “本王不会收他们为奴。”沉思良久,褚源开了口。


    他道:“身为藩王,按理说,本王是可以不管封地以外百姓死活的。但是……”


    在顾达三人胆战心惊的目光中,褚源严肃道:“无论是定南郡,还是封地内,普天之下,王土之内,皆为李朝臣民。若不知定南郡百姓所受之苦,本王也就罢了,既已知道,本王怎么可能还视而不见,让他们在受了天灾人祸之后,还要承受卖身之苦。”


    “这……”顾达真是既喜又忧。


    喜的是安王爱民,心胸宽广,良民不用变成贱籍,忧的是不知该让那些人如何将功赎罪。


    这次围堵安王,意图杀害安王夫妻两个,抢夺钱粮,确实是大逆不道、株连三族的大罪。


    顾达不知怎么才能减轻乡邻们的罪责,让他们逃过一死,只好道:“一切听凭王爷安排。”


    褚源点了点头:“本王无意追究,但天下事,无规矩不成方圆,无法度,百姓不得安宁。念在他们有苦衷的份上,他们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必须得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你希望他们能将功赎罪,本王看在你的面子上同意你的提议,只是现在最需要人力的不是本王,而是定南郡,若他们能解救定南郡百姓们,本王就饶他们一回。”褚源神情威严地道。


    顾达三人登时一愣,心中瞬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高景!”褚源脸微侧。


    “属下在。”高景肃然。


    “上午将所带口粮一分为二,一半送至大营外,下午,就由这些罪□□送粮食去定南郡,救助定南百姓们。”


    “少主不可!”高景根本没想到是这么个命令,立马单膝跪地,拱手阻止道:“这些粮食是王爷和王妃的全部家当,封地是否风调雨顺,尚未可知,若是遇到定南郡同样的情况,王爷和王妃该怎么活?”


    高景对这些人实无好感,说道:“这些人愚昧不堪,把粮食给他们吃,也只是喂了狗,不是封地的百姓,谁会念叨少主的好。”


    “你这下属说的不错。”元州刚刚差点儿怀疑自己幻听,他皱眉道:“定南郡各粮仓都有粮食,开仓放粮,他们就都有粮食吃了。你把粮食分给他们,可想过你那一家子怎么办?”


    褚源却摇了摇头:“去信京城,起码要一个月,朝堂商议定下钦差,再整顿人马飞驰定南郡,最少也要两个月,也就是说最顺利的情况,百姓们得到救助也得三个月后。三个月后,不说百姓们活着的还有多少人,没有粮食,他们连夏种都要错过,秋季将还是无一收成。这不管是对百姓,还是朝廷来说,都会是一个巨大的灾难。”


    “所以,不用再劝了,本王心意已决。”褚源坚定道。


    元州一脸看陌生人的表情看着他,难以相信:“你什么时候这么仁慈了?”


    褚源不在意他的讽刺:“百姓都没了,这郡还能称得上郡,国还能称得上国吗?”


    元州:“……”


    “但是……”元州眉头皱成了死疙瘩,他不觉得褚源改性了,只是觉得褚源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为求民心,疯球了:“你怎么能确定他们不把粮食吞了,而是真的用来赈济灾民?”


    元州不希望褚源起异心,他只希望褚源能老老实实待在封地,和夏枢过一辈子。


    他也不想这些愚民再来用所谓的“效忠”,挑拨褚源闹事儿的神经。


    他看向顾达,厌恶道:“本官一会儿就给京城写一封信满足你的愿望,所以别等下午了,出了大帐你就赶紧带着那些人有多远滚多远。以后也别妄想效忠谁、侍奉谁,就你这差点儿被几百愚民反噬的能力,你有什么资格、什么本事跟别人谈效忠?你也配!”


    顾达原本满心激动,他没想到安王竟然如此爱民,能不计前嫌,做到这个地步,心中既惊又喜,恨不得给安王磕几个响头,恨不得喜极而泣,立马把这一好消息传回定南郡,让在苦苦等待的家里人以及乡民们,再多坚持些时间,一定要等到他们带着粮食回去。


    但是元州的话,却让他激动的心一下子熄灭,脸色铁青。


    “我愿意效忠谁,愿意侍奉谁,是我凭自己的良心和信念行事,你一不是我家人,二不是我朋友,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配不配?”顾达从未如今日这般生气,他怒视着元州:“一群愚民,他们做了错事,自会付出代价,但这一切都该由王爷来决定,你算什么东西,在这里指手画脚!”


    元州不料他竟敢冥顽不灵,如此挑衅,气的牙都咬碎了,阴沉地盯着他,威胁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顾达丝毫不惧,嗤笑一声:“只会威胁,你也就这点儿本事!”


    这是回敬元州说他没本事。


    元州勃然大怒,抽出腰刀,跳将起来,就朝顾达砍去。


    “住手!”褚源虽然看不见,但场上的动静听的清晰,怒道:“元州,你给我出去!”


    元州被高景一把抓住手腕,刀落不下去,既没面子,也没里子,气的大吼:“这是老子的大帐!”


    褚源:“……”


    “……现在本王征用了。”褚源脸皮子抽了一下,吩咐高景:“你把他带出去,叫些禁军帮忙,找王妃上午尽快把粮食准备好。”


    元州一看他还坚持,既急又气,讽刺道:“吃着小枢的,用着小枢的,还要让他把自己的家当分一半送人,褚源,你可真有你的,吃软饭就没见过你这般连吃带拿还理直气壮的。”


    褚源也不生气,他听着元州挣扎的声音,悠悠笑道:“小枢喜欢我,理直气壮还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元州:“……”


    元州气的脸都青了:“……你等着,我去找小枢,看他让你连吃带拿!”


    他以为夏枢贪恋钱财,一定会阻止褚源败家,谁知道夏枢听到高景的汇报后,半丝没有犹豫,直接拍板。


    “走,我告诉你们搬哪里的。”夏枢最熟悉哪些车上的是前些年的陈粮,哪些车上的是去年的新粮。


    如果是吃的话,两者自然没有多大区别,但褚源说部分要用来当种子,那自然是新粮更好。新粮的发芽率比陈粮高的多,百姓们本就缺粮、缺种子,就万不能给他们陈粮。


    元州立马拦住他,难以置信:“他要把你的家当送给旁人啊,你怎么能任他糟蹋你的家当?”


    夏枢反而是不理解他的想法:“其他地方的百姓们都饿的吃不上饭,随时都可能饿死,我和褚源手上有两人吃一千年都吃不完的粮食,出一半帮别人,也还有能吃几百年的粮食,又饿不死,怎么算糟蹋?”


    就算把丫鬟们都带上,他们剩余的粮食也能吃几十年。


    光养活他们自己,粮食是足足的。


    当然,若是要养那两千禁军,可能也就只够半年。


    但现在这些禁军又没走上绝路,就算需要粮食,也是下半年的时候,他们种一茬粮食就够了。


    褚源现在最需要的是民心!


    虽然想法冷酷,但这确实是他们急需的。


    永康帝安排的这些人今日的操作,已让夏枢彻底不再心存侥幸。


    他们一定要培养起自己的势力,而这次救助灾民就是一次机会,他们一定要牢牢把握住。


    夏枢本就生气元州提醒那些细作,让那些细作全送了命,他们也失去了能指证永康帝害褚源的证人,此时见元州还在旁边叽叽歪歪,就忍不住皱眉打开他的胳膊:“别拦路,家当不是我的,是我和褚源共有的。”


    元州不得不躲开,跟在身后叨叨:“你不能这么糊涂,明明是你自己赚的钱买的粮食,就是你的家当,褚源那点儿俸禄,我还不知道,怎么可能买得了这么多粮食!”


    夏枢心道褚源八万多两银子的家当全在他手里呢,他那些粮食,顶多也就万把两银子,哪里比得上褚源的。


    不过这话不能和元州说,他们两个在外人眼里,自然越穷越好。


    他道:“你别跟着我了,又不是你的家当,你抠抠搜搜的做什么。”


    “另外……”夏枢回头鄙视地看他一眼:“褚源再穷,都给了我半个淮阳侯府呢,你那里叨来叨去,却连半个燕国公府的影儿都没见到,你有什么资格说他。”


    元州:“……”


    第134章 【VIP】 ……


    对于褚源送了褚源半个淮阳侯府当聘礼的事, 元州百思不得其解。


    他是绝对不相信沈太傅的说辞,什么褚源对永康帝极为忠心,就算内心不愿意, 但还是服从地接受赐婚, 娶了夏枢,并送上半个淮阳侯府以表自己对永康帝赐婚的重视。


    但是,若说褚源和夏枢情深似海、两情相悦, 褚源才送上那么重的聘礼,又和两人的说辞对不上。


    按两人的说辞, 成婚的时候, 他们两个还是陌生人,完全不存在什么非你不可,送上半个淮阳侯府表达情谊的情深意浓。


    两个人的说辞, 元州其实是相信的, 毕竟这事儿也没必要骗人。


    但是……


    难道褚源真的与他们想象的不同, 对永康帝抱着飞蛾扑火一般热烈、纯粹、无怨无悔的赤子之心?


    元州无意识地跟在夏枢尾巴后,摸着下巴沉思。


    然而左思右想, 他都不能相信褚源是一个会屈于人下、奉上忠诚的人。


    褚源把身家毫无保留地全部送给夏枢的行为,他怎么想都觉得很不对劲。


    “哎。”元州忍不住开口问道:“你都没想过他把半个淮阳侯府,全部身家送给你这事很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夏枢翻了个白眼, 理所当然地道:“我值得他付出所有!”


    元州:“……”


    他一肚子话登时全噎了回去,看着自信的现在身份还是农人之子的小弟,突然就不知道从哪开口。


    虽然他不想贬踩自家小弟, 也不想抬高某瞎子, 但世人眼中……


    算了,元州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所有探究的念头。


    小弟就是值得所有!


    谁都不准反驳!


    元州用手抹了一下脸, 干脆地什么也不说,扭头朝大营门口走去。


    “他怎么啦?”景璟懵逼:“他怎么一副受尽了打击、一脸沧桑的模样?”


    “……可能未老先衰吧。”夏枢的嘴巴特别毒,连回头看元州一眼都没有。


    他心道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没发觉聘礼这件事有多不对头。


    但这又有什么可在意的呢,褚源说不会骗他,那等他想说的时候自己说出来就行。


    反正无论咋搞,他都是最大受益者。


    毕竟除了聘礼的事情,褚源现在的全部身家也还在他手里呢。


    夏枢美滋滋地琢磨完,便拍了拍景璟的脑袋:“去弄个账本,出了多少粮,咱们要记下来。”


    虽然时间还早,但上午时间短,要把一万担新粮选出来,时间还是很紧。


    夏枢想了想,吩咐道:“去和红杏她们说一声,就留五人摊饼煮粥做早饭,其他人全叫过来,我教她们识新粮,大家伙一起会快些。记录就由你来做,到时候记清楚些,方便以后查看。”


    “哎。”景璟立马眼睛一亮。


    他从小没下过田,属于正宗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被皇上安排做王府的尚仪,他既兴奋新奇,又担心什么都不懂,夏枢会嫌弃他。此时被夏枢安排了擅长的事情,心中顿时把先前的阴霾及恐惧抛到一边,斗志昂扬、声音响亮地应道:“我去叫她们!”


    说完,便撒丫子朝远处的帐篷跑去。


    经历过刚刚的事情,丫鬟婆子们还陷在心神恍惚、忐忑不安中,想想一起待了一个多月、近两个月时间的人,明明是皇上御赐的美人儿,要和她们一起照顾主子的,却突然反水,对主子们喊打喊杀,然后眨眼的功夫就全变成了尸体。


    众人都觉得先前发生的事太不真实了,难以接受。


    而一些年纪大些、比较敏锐的人,已经意识到主子们的境遇可能和她们想象的不同了。


    大家忧心忡忡,心不在焉地在主子的指导下干活儿,临到晚上吃完饭,到底没忍住,指使着在主子面前最得脸的红棉,在夏枢洗漱的时候开了口。


    “夫人,晚上可不可以来我们的帐篷里睡呀。”红棉红着脸,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吭吭哧哧地道:“我们都有些害怕!”


    夏枢:“???”


    不会又是在他这里找安全感吧?


    夏枢打量红棉闪躲的眼神,半晌,无语道:“好吧!”


    到底都是些小丫头片子,就算年纪比他大,但也没经历过今日的事,一起睡就一起睡吧。


    红棉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地应了,愣了一下,脸上立马亮了起来:“我们先去收拾,一会儿奴婢来叫你。”


    夏枢点了点头:“行。不过……”


    他顿了一下:“就一晚哦,夫君也是会害怕的。”


    红棉:“……”


    红棉心道,以少爷当官的经历,就算全天下的人害怕,他都不可能害怕。


    她没敢吐槽自家少夫人借口太烂,只好木着脸:“好的。”


    夏枢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脑袋,就钻进了旁边的马车。


    褚源耳朵敏锐,尽管红棉压低了声音,他还是听的清楚,不免就有些不高兴。


    “你也太纵容她们了。”褚源冷着脸将手中的面脂盒子递给他。


    夏枢知道他听到了,就嘿嘿笑了笑:“这不是头一次嘛,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呢。”


    他一边往脸上抹面脂,一边忍不住道:“她们一堆人先是被绑架,差点儿没命,后来又见到同伴反水,差点儿杀了咱俩,她们自己也差点儿命悬一线,怎么可能不怕呢。”


    褚源还是忍不住皱眉。


    “行啦。”夏枢把面脂盒放一边的小桌子上,笑着凑近了褚源,抓着他的衣袖,摇了摇,哄着道:“明日晚上就和你一起睡啦。”


    褚源:“……”


    他到底没有脸皮厚到能说出自己害怕,只好妥协道:“那你半夜害怕的话,就来马车里睡。”


    “好。”夏枢立马笑眯眯地应声。


    其实说到上午的事,夏枢就想起来红雪和红霜姐弟俩:“你是怎么处置红雪和红霜的?”


    夏枢上午一直待在大营里选新粮,做登记,下午流民的家眷们纷纷跪在大营外求饶,然后顾达出面安抚,并传述褚源对他们的处置,夏枢他们刚开始是严阵以待,以防生变,后来那些家眷们知道褚源宽恕他们,并给他们提供食物,顿时感激涕零,老实听安排,夏枢便带着丫鬟们忙着给他们弄吃的,安排住处。


    一个白天都在忙,大营里到处都是人,夏枢也没注意那姐弟俩,等吃饭的时候,他带着丫鬟们一个个派发食物,才意识到那姐弟俩不见了。


    夏枢不觉得褚源会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他们,所以才问出了口。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褚源也没瞒他:“除了他们的奴籍,让他们和顾达一样,进入定南郡之后,各带一路流民,分往定南郡各处赈济灾民。”


    “他们和那些流民们都不熟悉啊。”夏枢惊讶:“那些流民会听他们的吗?”


    “你觉得那些流民们能听顾达的?”褚源反问他。


    夏枢想了想白日发生的事情,觉得顾达也不好说。


    “顾达坚持让那些流民将功赎罪,并保证会把人都带回来,到时效忠于我。”褚源问道:“你觉得他们可信吗?”


    夏枢:“……”


    突然之间,他好像明白了褚源的真实用意。


    然后,就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流民们既然能被细作们挑拨的动了歪念,说明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本身心中就存在着一些恶念,而另一部分人就算无恶念,也是没什么头脑,容易被煽动闹事儿的。


    把一万担粮食运往定南郡,看着是杯水车薪,但定南郡一石粮食都被炒到了三两多银子,那还是几个月前,现在估摸着翻一番都有可能,谁知道会是个什么天价。若是这些流民们当中有人起了贪念或者是心存不良,夏枢不信他们会舍得把免费得来的粮食分给受灾的百姓们。


    顾达、红雪以及红霜,他们要是真心实意帮助定南郡百姓们的话,定不会同流合污,那么他们将要面临的困境恐怕难以想象。


    甚至可以说,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褚源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通过他的动静,就知道他怕是明白了自己的用意。


    他冷静地问道:“是不是觉得我心狠?”


    夏枢没有反驳,他只要想一想顾达三人可能会遇到的情况,就觉得头皮子发麻。


    他愣愣的,有些不理解:“你不是想招揽顾达吗?”


    “他心存百姓,携报国之志,拥安民之才。”褚源道:“我是想招揽他到麾下,帮着管理封地。”


    但现实遇到的顾达让他失望了。


    褚源不知上一世的顾达在这个时候是个什么性格,但三年后的他,和现在相比,确实性子大变。


    褚源猜想,可能是和元定一起到定南郡救灾,让他遇到了什么事,成长了起来。


    “他既然想回去救灾,想让所有人都将功赎罪,我就为他提供条件,满足他的心愿,同时这次救灾,也是对他的一个考验。”褚源没有隐瞒自己的任何心思:“若是成功倒还好,但若是连几百个熟悉的父老乡亲,他都无法驾驭,带着一万担粮食,怀着救民之心,他都无法成功赈济百姓,招揽他进王府,对王府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红雪和红霜……”褚源冷声道:“你以为贱籍出身,他们两个就真的没问题吗?”


    夏枢震惊了:“他们两个竟然有问题?”


    不是良民出身,被迫沦为贱籍的吗?


    夏枢从高景那里知道他们身世的时候,心里无限唏嘘,因为若是没有阿爹,他一条路是到处乞讨当叫花子,另一条路很可能就和红雪、红霜重叠了。


    他是希望他们能除了奴籍,将功补过后过上期望的生活的。


    褚源没问答他,而是挑了挑眉:“今晚,你可以问问红棉和景璟他们是如何落入这姐弟两人手中的。”


    夏枢:“……”


    他们的后院到底藏了多少虎,卧了多少龙!


    真叫人头皮发麻!


    第135章 【VIP】 ……


    夜晚没下雨, 不过西北风急,还是冷的紧。


    夏枢睡前带着人去流民家眷们那里转了一圈。


    流民们犯了大错,家眷们原是要同罪论处, 只是褚源怜他们也是生活所迫, 且并没有实际参与犯罪,就免除了他们的罪责,同时表示, 若他们老实听话,不闹事, 可以允许他们跟着到六原郡, 并一路为他们提供粮食,若想在六原郡种地,到时候也可以为他们提供种子和农具, 让他们在六原郡定居下来。


    好多人家里现在还是一片菏泽, 不仅房没了, 连田都没了,于是就和自家犯了错的壮劳力商议, 老爹老娘年纪大了,孩子又年纪小,不宜跟着风餐露宿、长途跋涉, 就先到六原郡定下来,等劳力们运送粮食到定南郡,赈济完百姓就回来消罪, 然后一家子再团聚。还有不少一部分是家里已经没有了壮劳力, 只剩孤儿寡母,这些妇人和双儿们既没田,也没家, 没有丝毫犹豫的,就选了跟着安王夫妇走。当然,还有一部分人,看已经有了赈灾粮食,想跟着自家犯了错的壮劳力走,说是想帮着戴罪立功。


    褚源没有露面,顾达传达的他的意思,随他们所有人自己的选择,但那八百闹事的流民一定要记得要完成赈济定南郡百姓们的任务,不然之后天涯海角都要通缉他们。


    流民们不管之前怎么想的,之后会怎么想,现在阶段许多人的身体都撑到了极限,特别是家眷们,因此纷纷感谢能遇上安王夫妇这两个活菩萨,都跪在地上感谢了很久。


    夏枢有感所有人的不容易,晚饭亲自安排,睡觉前还去这些家眷们的住处看了看。


    除去跟着运粮赈灾队伍走的,现在还剩下八百多人,其中十五岁到四十五岁处于青壮岁数的都是妇人和双儿,共四百多人,十五岁以下的女孩、男孩、双儿们则以男孩们最多,其次女孩,最少是双儿,年龄多集中在八岁以上,总共近三百人,四十五岁以上的才几十人。


    其实从这些人的性别比例上,也能看出来一路上夭折的孩子有多少,因为李朝讲究多子多福,一户一般至少也有三四个孩子,这一场灾难下来,一户平均连一个孩子都留不住,年纪大的,更是十不存一。


    夏枢想着,心里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希望定南郡的风雨尽快过去,李朝今年能风调雨顺吧。


    老百姓们太苦了。


    此时丫鬟们的帐篷里,大家也在讨论着流民家眷们。


    “好多才七八岁的孩子,我瞧着和王大娘家的朗儿差不多大,瘦的只剩下骨头,饿的站都站不起来,被阿娘抱在怀里,看着好可怜。”有丫鬟感慨。


    “幸好是遇上咱们主子了,不然不知道会怎么样呢。”管厨房的王大娘也是心有戚戚。


    “就是不知道六原郡的生活会怎么样?”另一个丫鬟开口,忧心忡忡:“会不会叫咱们也遇上大灾?”


    “怕什么,有夫人在,就算有灾,咱们也比这些流民要好过。”银星倒是不怕,她道:“之前还不觉得,从京城里出来,不过一个多月,就发现,这世上怕是真没有比咱们夫人和少爷还心善的了。”


    “那倒是。”银月道:“给粮食、给帐篷、帐篷不够还帮着搭简易棚子,最重要的是,还心胸宽广,不计较他们先前的罪责……”


    说着,她脸上不免就染上了怒意:“红雪和红霜真是太过分了,两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还有那六个!”有丫鬟补充。


    “说的对,他们都太坏了。”丫鬟群中有人义愤填膺,顿了一下,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虽说他们都死了,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就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咱们就没了命。”


    话音刚落,立马就有丫鬟道:“好害怕,有点儿后悔离开京城了!”


    “我也是!”


    “我也是!”


    很快就有四五个声音附和,有的丫鬟附和完,甚至开始抱着膝盖,小声哭起来:“我不想死啊!”


    其实丫鬟婆子们今日憋了一日了,从他们队伍里出来八个吃里扒外的,还是皇上御赐的美人儿,对着主子们一阵喊打喊杀,他们真的想想就是一阵毛骨悚然、汗毛直竖。


    不止是对主子们的处境产生了怀疑,还有对身边人是否可信也开始疑神疑鬼起来。


    心中不免就对去六原郡起了后悔的念头,打起了退堂鼓。


    不过他们也知道既已经选了路,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只是心中到底还是害怕、不安,趁着没有大丫鬟在身边,就憋不住发泄了出来。


    夏枢带着景璟、红棉、红杏、猫儿进大帐的时候,帐中的气氛还是很凝滞,他不由得笑了一下:“怎么啦,一个个愁眉苦脸的。”


    “夫人!”丫鬟们心中的伤心害怕立马抛到一边,眼睛一亮:“原来红棉姐姐说你晚上过来是真的呀!”


    红棉看完灾民们的住处,想着寒天冷风中,灾民们被子破破烂烂的不保暖,只能挤成一团缩在棚子里,而他们却能住在帐篷里,盖着暖和的被子,一对比,心中滋味异常复杂。


    而刚要进账,却听到这里面有些人起了后悔跟夫人和少爷走的念头,心中就有些怒意。


    她冷声道:“夫人金口玉言,哪里容得你们质疑!”


    她一开口,帐里瞬间安静下来,丫鬟婆子们意识到,可能刚刚的话已经叫主子听去了,顿时胆战心惊地看着夏枢,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理她们。


    夏枢却脱了鞋,扫了一圈大帐,见十几条被子摆的整整齐齐,拍了拍红棉的脑袋:“今晚我睡哪里?”


    “这里这里!”猫儿不等红棉说话,立马脱了鞋子,踩过几床棉被到最中间的位置,掀起一双锦被,招呼夏枢:“小枢哥哥今晚和我睡!”


    红棉张了张嘴,想说已经安排好了地方,还不待开口,景璟就热情道:“我和猫儿挨着,你要不和我睡吧。”


    猫儿立马不干了,跑过来,拉着夏枢就往自己的位置上跑:“我小,占的地方小,和我一起睡。”


    景璟也脱了鞋,来拉夏枢:“我被子厚……”


    “好啦好啦!”夏枢一看他俩要争起来,无奈道:“我睡你俩中间吧。”


    红杏&红棉:“……”


    两人闷不吭声地走向自己的床铺,然后面无表情地把两人床铺之间的那床被子抱起来,给铺到景璟和猫儿之间。


    夏枢:“……”


    他见两个大丫鬟一脸不开心,只好咳了一声,木着脸招呼大家:“大家晚上都往中间挤一挤,暖和。”


    丫鬟们见他没冷脸,还一副丝毫不嫌弃大家的模样,心里松了口气,虽然还不敢主动开口说话,但还是非常积极地把被子往中间移。


    夏枢:“……”


    感觉自己自信的有点儿小不要脸。


    忙了一天,脱掉衣裳,躺到被红棉和红杏用汤婆子暖热的被窝里,夏枢舒服地叹了口气。


    “小枢哥哥。”猫儿开心地翻了个身,侧脸对着夏枢:“咱们明日要带着他们一起出发吗?”


    “嗯。”夏枢道:“以后他们那些人就跟咱们在封地生活了。”


    “他们不回家了呀?”猫儿惊讶。


    “他们没有家了,以后封地那里就是他们的家。”夏枢将手伸出被窝,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就像猫儿这样,以后封地也是你的家。”


    “哦……”猫儿长长地哦了一声,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们好可怜哟。”


    世道这样,哪里的人不可怜。


    西原郡一片大平原,原是生活最好的,但今年冬季雪下的大,房屋倒塌、驿站倾圮,到处都是一片寂寥。


    进入西原郡,他们没见到官道上有人,也不清楚是否受灾,灾情严重与否,但定南郡的情况,他们是亲眼见到的,一群人瘦的皮包骨,寒风中衣衫破烂,身上、脸上、手上到处都是黑肿的冻疮,若是没遇到他们,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冻死、饿死在漫无目的行进的路上。


    夏枢心中心酸无比,但能做的也不过是在能力范围内,给他们提供食物,不让他们饿死,将全部库存的帐篷拿出来,给那些孩子们、老人们住,剩下的没帐篷住的,夏枢只能让他们去弄树枝,生火、搭棚子,十几个人挤在一起取暖,以免晚上冻死。


    多的他做不了,也不能做,上午的事情太可怕了!


    何止这些丫鬟们后怕,夏枢也怕的不行。


    若不是元州最终不知怎地想通了,出了手,但凡那些流民们冲开高景的防御,进到大营里,他和褚源都得玩完。


    想了想,他开口问道:“红雪和红霜是怎么把你们全抓住的?”


    红棉先开的口,她有些尴尬:“奴婢和红杏那个时候正在帐篷里催那六个美人儿起床,不防被那姐弟俩从后面给制住了。”


    红杏也有些尴尬:“他们有武艺,把刀武的虎虎生风,威胁大家别出声,否则就别怪他们不客气。大家都怕他们杀人,就全不敢动,不敢叫,然后在他们的命令下自己把伙伴的手给绑了……”


    夏枢:“!!!”


    还有这种神操作,夏枢瞠目结舌。


    “……也就是说银星绑银月,银月绑王大娘这样的?”夏枢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还是想确认一番。


    “……对。”景璟咬牙,脸皮子一阵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觉得往事不堪回首。


    夏枢:“……”


    真让他长见识了。


    但凡有一个人开口叫一声,也不至于会这样窝囊!


    “那六个美人儿是什么反应?”夏枢问。


    第136章 【VIP】 …………


    景璟的神色有些迟疑, 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


    夏枢让他放心说:“觉得有什么不对,就说出来。”


    景璟道:“其实我就是被他们六人绑的。”


    景璟是一个非常精致的双儿,别人衣带都来不及系就蹿出了帐篷, 他还在仔细搭配衣服颜色, 穿整齐收拾停当之后,还拿出铜镜,对镜把头发梳的一丝不苟, 他是所有人当中最窝囊的,还在大帐中照镜子, 就被六个美人儿趁他没反应过来, 摁在那里,绑了个结实。


    夏枢知道他一个打不过那六个,问道:“可有不对?”


    想了想, 又道:“那姐弟俩在账外, 进帐的只有他们六人, 还是没有互绑的状态?”


    “对。”景璟想说的就是这个:“那姐弟俩连帐门口都没出现,似乎对他们没有一点儿防备。”


    “但是……”景璟皱眉想了想:“他们也不像是一伙儿的。”


    “那六人进入帐篷的时候, 我还不知外边发生了什么。”景璟是皇上亲封的五品尚仪,身份地位在这么些人里,仅低于褚源、夏枢和元州, 他是一个人一个帐篷。今日为给灾民们凑帐篷,把自己的帐篷捐了出去,才和丫鬟们挤到一块睡。


    他道:“那六人和我说, 红雪和红霜在外边绑了所有丫鬟婆子们, 让我不要出声,以免他们两个对其他人痛下杀手,要将计就计, 先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然后就摁着我,把我绑了。”


    夏枢:“……”


    他们这一群可都是傻白甜。


    不过,从景璟提供的信息里也可以看出来,红雪、红霜与其他六人不是一路的。


    但这姐弟俩任六人自由活动,和景璟单独在帐篷里接触……这也太相信这六人了吧?


    难道是他们早已知道六人是细作,不仅不会帮安王府这一众人,反而有可能趁机作乱,所以才肆无忌惮、无所畏惧?


    夏枢想了想,还真有可能!


    只是,普通人未接触过细作这些的恐怕没那么敏锐吧?


    而且,那姐弟俩竟然有武功在身……


    普通人怎么可能会武呢?


    夏枢蹙眉,难道这姐弟两人是永康帝之外的另一个派系的细作,原本是要投到二皇子后院的,但莫名其妙又被二皇子选中,投到他们后院的?


    难道是……大皇子一派安排的细作?


    夏枢:“!!!”


    然后想通了这一切的夏枢,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他们那一万石粮食啊,真的要打水漂了吗?


    顾达一个普通的书生,真的能解决暗存的危机,把粮食顺利送到定南郡百姓手中吗?


    正在夏枢抓心挠肺,心疼那一万石粮食的时候,右手边四五米远一个丫鬟声音颤抖地开了口:“夫人,我们以后还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吗?”


    全场顿时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微微抬起了脑袋。


    今日这一场,比年前禁军围困淮阳侯府还要吓人,因为那一日就算遭遇了冯二践踏侯府,但夫人在对阵中不仅没落下风,还把冯二收拾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大家刚开始是有些害怕,后来只觉得好爽,夫人和二少爷威武。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一场没有死人,更别提是和他们住同一院子,日常接触的最多的人。


    今日大家最开始没有丝毫防备,也没有主心骨告诉他们该怎么办,都吓傻了,后来见到死了人,更是吓的心神恍惚,生怕身边还有谁突然暴起,结束了他们的性命,整一个都处在惶惶不安的状态中,总觉得一路走下去,他们怕是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夏枢听出她是先前哭起来的那个丫鬟,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问她:“若是不会遇到,你会如何,若是会遇到,你又会如何?”


    那丫鬟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回应,顿时紧张的有些结巴:“我、我不知道。”


    夏枢笑了一下:“若是我告诉你不会遇到,你经历了今日这事之后,怕也不会相信我的话;若是我明确告诉你,以后会遇到,你会心里松了一口气,然后就是猛地一沉,所念所想,都是尽快离开,无论去哪里,都可以。”


    夏枢的语气很轻柔,他缓缓道:“然后这支队伍里,可能就会有人提出条件,说你帮他完成一件事,他就会帮你偷偷离开。你可能会很纠结,但纠结了两日之后,你最终无法战胜待在队伍里的恐惧,答应了他的条件,决定帮他做一件事,就彻底离开这见鬼的安王府一众人。”


    “然后你身边的一众人,今晚睡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有可能因为你帮人做的那件事,尸首两端。而活着的人,一看因你反水死了人,心中会愈加恐惧,愈加想离开,然后反水的事会无限次重演,只致你的主子们无力抵抗,尸首两端。”


    “所以你看……”夏枢脸上挂着笑容:“你的主子们和你的同伴们最终死无全尸,可能溯本清源,最终还是要归结于你们和主子们不是一条心,自己把脑袋递向敌人,而不是敌人心思阴暗,在旁边磨刀霍霍。”


    那丫鬟顿时吓的眼泪簌簌:“我不会!”


    其他晚上说后悔离开京城的丫鬟们也立马高声道:“我们不会!”


    所有人都有些惊慌,夫人不会就地解决了他们吧?


    “你们都会。”夏枢却不紧不慢,没有丝毫生气的模样,他语气冷静地道:“因为不止你们会,如果我不能战胜恐惧,没有和你们王爷携手并肩走下去的意念,我也会。”


    丫鬟们,包括景璟都愣住了。


    夏枢道:“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以后这样的事,可能还会发生无数次。”


    “但是又能怎样呢?”夏枢笑了笑:“既然选择了自己想过的生活,那就战胜一切阻碍,克服对阻碍的恐惧,坚持下去。”


    “你们中的一小部分是亲自和我说,不怕辛苦,想跟着我和王爷,很大一部分是通过红棉,让她传话说要跟着我和王爷。”夏枢对这些平日里还算尽心的丫鬟们,给出了最大的温柔:“我不晓得你们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在别处能否实现。跟着我和王爷是为了什么,跟着旁人是否也一样。”


    “但我想说的是……”夏枢道:“如果你们很害怕,害怕到觉得跟着我们,还不如跟着别人,或者想过的生活在别处也能够实现,我是建议你们离开。”


    他道:“现在禁军那里,我和王爷都使唤不动,无法安排人送你们一路返回京城,但一人给你们五十两银子,作为路费还是可以的。”


    “夫人!”所有人都惊呆了,既惶然又无助,相互对视了一眼后,忙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红棉和红杏更是从被窝里爬出来,一起跪坐在他枕头旁,双眼含泪,嘴唇哆嗦着道:“对不起,我们叫你失望了。”


    夏枢从下往上看,只能看到她们的下巴,说话极不方便,想了想还是坐了起来。


    红棉和红杏擦了一把脸,赶紧起身把旁边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取下来,给他披上。


    夏枢扫了一圈,发现人都只穿着里衣地坐了起来,战战兢兢、瑟瑟发抖地看着他,只好无奈地道:“你们都披上衣服。”


    等所有人披好衣服,重新坐回被窝里,夏枢才开口道:“我不是在说反话,你们照顾我这么长时间,总有些情分在。若是确定了想回去,就尽快整理好行李,最好明日就结伴回京,我一会儿就把银票给你们。”


    他道:“今日这是我们南下以来遇到的第一波流民,之后往南走,估计会遇到更多。人多的时候问题自然不大,但就怕你们往南走的太多,返程的时候会遇到他们。所以要回尽早回,千万别犹犹豫豫的,到时候返程就麻烦了。”


    红棉和红杏眼眶通红,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们不回。”


    银星和银月也忙道:“我们也不回,我们就爱跟着夫人。”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那个哭过的丫鬟抖着唇开了口,她看着夏枢,抽噎着道:“我也不想回……可是我害怕!”


    “我们也害怕!”立马就有丫鬟们跟着,神情惶然又委屈:“我们只是想在夫人身边照顾夫人。”


    “夫人不会莫名其妙打我们!”


    “夫人也不会莫名其妙骂我们!”


    “我们只要做好分内的事,主子们就不会生气。”


    “而且,夫人也很厉害,谁都不怕,我们不用受别院主子们的气,也不怕别院的下人们来欺负我们!”


    ……


    夏枢:“……”


    敢情是觉得他和褚源好伺候,而且还可以杠王夫人!


    无语半晌,夏枢只得道:“你们要想清楚,现在的情况是,就算我和王爷待你们如往昔,没有旁人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欺负你们,但你们面临的其他事情困难重重,就如今日的事情,你们一个不小心,就会没了性命。”


    “你们若是心思浮动或者不能很好地处理突发危机,会很容易就陷入别人的圈套,叫我和王爷陷入被动境地。”夏枢道:“今日的事情,以后会常常发生。你们过度恐惧,不能及时应对,其实是不太适合跟着我们。”


    夏枢现在才明白褚源说的,这些人不能担事儿,只能做二等丫鬟或者粗使丫鬟,是个什么意思。


    红棉和红杏身为大丫鬟,非但从来没有扛起过一次事儿,甚至今日这一出,所有人都因她们两个的不慎陷入危险或者被动境地。


    若是有丫鬟们伤亡,这两人绝对难辞其咎。


    “夫人,你是不想要我们了吗?”丫鬟们眼眶通红,满脸害怕。


    夏枢摇了摇头:“不是不想要你们,只是想给这样的你们一条生路。”


    他道:“今日的事以后还会发生无数次,你们要么学着战胜恐惧,学会应对,要么只能像现在这样,心中慌乱恐惧,无数次产生后悔跟来的念头,想要试图逃离这一切。”


    “但跟着我们去封地,危险是无法逃离的,会有无数次。”夏枢道:“所以,我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后悔跟着我们的,可以明日就离开,五十两银子给你们当路费。”


    “不后悔的,想一直跟着我和王爷的,可以,但从明日开始,你们要学着去担事儿,不能一出现事情就全然乱了套,要么等着别人发号施令,要么慌乱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以后危险的事情多的是,你们要是不学着点儿,最终的结果很可能会害人害己,枉送了性命。”


    他掀开被子:“我去取银票,时间不早了,你们确定了要回的,赶紧整理东西,明日结伴一起走,到时候我给你们拨辆牛车,脚程也快些。”


    丫鬟们见他是来真的,顿时慌了起来。


    “我们不是真的后悔了,就是事情太突然,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说错了话。”


    “夫人,我们不回京,就想跟着你,求你不要赶我们走。”


    “跟着夫人的生活就是我们想要的生活,夫人放心,我们以后绝对不会想东想西了。”


    京城里虽好,但万一她们的命不好,遇到不好的主子,绝对会过得生不如死。


    跟着夫人,虽说有危险,但不可能日日都有危险,她们的日子会和在侯府一样,过得很舒心,每日做完手头的活儿,小姐妹们凑到一起晒晒太阳,吹吹风,做做女红,聊聊天,日子过得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而且,王爷的后院里只有夫人一个,她们全都是夫人的人,不用和谁较劲,也不用担心被欺负,夫人本人还很好伺候,不缺吃、不缺喝,每季都有衣裳,每月都有月钱,日子真的再好不过了,不说普通百姓家,就是哪家小姐都不一定能有她们这群粗使丫鬟日子自在。


    丫鬟们想的很好,夏枢却摇了摇头,坚持道:“你们仔细想清楚,封地的情况和侯府不一样。”


    侯府为避免永康帝下手,自废武功,不仅是担保卫之职的侍卫们能力不足、犹如虚设,丫鬟、婆子们也散漫、笨拙,侯爷经营的侯府,千疮百孔,谁都可以踩两脚,不过他们不是侯府主人,不能说什么。


    封地却和侯府不一样,它是他和褚源的护身之所,是真正属于他们的东西,两人已经决定将封地经营起来,直至封地强大到铁桶一块,让他们进可攻、退可守,让谁都动弹不得他们。


    所以,夏枢也不可能再让这些丫鬟、婆子们再那么散漫下去了。


    他道:“到了封地,王府不需要那么多丫鬟,你们很大可能要开始种田,就算不种田,也要跟着我天天训练、学习新东西,或者在田里跑。”


    褚源眼睛看不到,田里的情况他不熟,这些都需要夏枢去跑。


    夏枢身为双儿,不想招引一些流言,特别是褚源被元州搞出了不举的名声之后,他更是要断绝不好的传闻,因此他没打算带着男护卫到处跑,而是决定训练几个双儿或丫头,跟着他跑,或者帮他办事儿。


    这些双儿或丫头,只能从信任的人里挑,外人肯定是不成的。


    他道:“训练出来的人,是要给我当护卫的,遇到事情,能打架,也能沉稳冷静地处理问题,而不是吓成鹌鹑,站那里不会动或者是吓的只会尖叫逃跑。”


    说实话,现场的这些丫鬟婆子中,就算最能干的红棉,也不敢说自己能保护夫人,独立解决一些突发事情,更别提大部分丫鬟婆子们都是干的粗使杂活儿,接触的环境单纯,圈子小,更是没那能耐。


    夏枢说:“你们一定要确定我和王爷为你们提供的东西是你们最想要的,遇见困难的时候不会退缩,会为了保护这样东西拼了命的维护我和王爷,如果不能确定,还是明日就离开的好。”


    今日夏枢真的差点儿吓岔劈了。


    元州和他带领的禁军、流民们、后院的这些细作们、被挟持的丫鬟婆子们……简直四面楚歌,除了高景和景璟,他们夫妇两个竟然连第三个可以信赖的帮手都没有。


    虽然最后元州出了手,但夏枢还是吓出一身冷汗。


    他和褚源一定要有忠诚于自己的势力,同时,后院这些丫鬟婆子们,也不能再这么下去,但凡再来个类红雪和红霜姐弟那样的,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却差点儿将他们夫妻置于死地,他们夫妻俩还不能说什么,夏枢都能无语死。


    所以,这些丫鬟们最基本的一点儿就是绝对的忠诚,得和他们一条心,无论何时何地都会誓死维护他和褚源,更进一步的就是,得有点儿能耐,若是能训练出来作为他和褚源的帮手,那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能,也不能像今日这般窝囊,被人挟持,倒过来坑他和褚源。


    “夫人的意思是,会像带着景尚仪那般,带着我们天天训练?”红棉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其他人也不敢相信,既激动又紧张,对视了一眼后,眼睛瞪的大大的,生怕错过一星半点主子的反应。


    这世道,会点儿功夫,有时候可是能逆风翻盘的,景尚仪今日的表现他们可全看在眼里,震惊羡慕在心里的。


    “不仅要天天训练,你们中的大部分人还要习字读书,懂得账目。”夏枢道:“能从京城一路跟着我和王爷到封地的,必是我们所信任之人。王府的宫官必定是先从你们中间选,再从旁处选,最终由景璟带领着,负责王府内院之事。王府封地管理方面,按理应该由文相带领一些外官来负责,只是这文相之职,现在尚未有合适人选,只能由我和王爷来一同处理封地之事。到时候会设置许多管事之职,若是你们有能力,必定也是先从你们当中提拔。”


    褚源的封地说大不大,就一个县大小,县上先前应该有一班官吏在管理当地百姓。从永康帝那里抠到一块封地也只是意外,先前都没想过,所以也不清楚这县里官吏们是个什么样,百姓有多少,每年税收多少,只能等到了封地,再找当地官吏们详细了解。


    涉及到要和官吏们、乡绅、地主们以及普通百姓们打交道,府里的管事们至少也得设置七八个才够用。这些丫鬟婆子们,若是有得用的,会为他们省下很多麻烦。


    毕竟永康帝亡他们之心不死,对不熟悉的人,他们要花费很长一段时间观察试探才能放心任用。


    “当然……”夏枢道:“做了宫官以及管事后,我会把你们的卖身契返给你们,让你们行走起来更方便。如果做不了宫官或管事,只要年纪到了,想成家了,我也会把卖身契返给你们,让你们以良籍嫁人,生的崽子不管是儿子、女儿或者双儿,都可以在王府即将建的书院里读书,崽子们将来若是能干,也可以继续为王府办事,若是想读书科举,王府这边也会为崽子们提供一部分盘缠。”


    天哪!


    全场的丫鬟婆子们难以相信,都瞪大了眼睛。


    “这是真的吗?”红杏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的一哆嗦,既惊又喜道:“竟然是真的!”


    虽然被带入侯府的时候,她非常感激,因为那个时候她都快要被爹娘给逼死了,进入侯府可以说是给了她新生命,但奴籍和良籍终究不一样。若是她当上管事或宫官,不仅能每日吃饱穿暖,还能把奴籍改成良籍,嫁给一个好人家做人正妻,生几个崽子,崽子还能入书院读书,这对她来说,简直是梦中的日子。


    夏枢笑了笑:“当然是真的,不过只是我和王爷的粗略计划,等到了封地看看实际情况,再做进一步的细化。”


    他道:“封地是王爷的,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把封地经营发展起来,不叫旁人欺了我们,我们还是能说话算话的。”


    所有人顿时激动不已:“夫人,我们一定会好好听你和王爷的话!”


    夏枢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但还是摇了摇头:“你们先别这么快下结论,要想清楚。”


    先前哭的那丫鬟后悔道:“夫人,我们想清楚了……”


    “不,你不清楚。”夏枢认真地道:“这些今晚上所提的未来不是凭空出现的,也不是我和王爷一句话、两句话的事情,这是大家朝着一个方向,共同努力才能有的结果,你懂吗?”


    他撒眼,看向周围的红棉、红杏以及远些的王大娘……将所有人都看过一遍,他问道:“你们懂我的意思吗?”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神情有些懵。


    景璟太佩服夏枢了,面对着一群有不忠之心的丫鬟婆子,竟然也能这么好脾气,他撇了撇嘴:“按做生意的那一套,就没有什么是大风刮过来的。就比如今日这事儿……”


    他心中有气,语气就不太好:“若不是红棉和红杏你两个无能,也不能叫人抓了去,威胁所有人,其他人但凡有些判断能力,也不至于连个反抗都没有,相互把自己人给绑了,被坏人们拉去,反过来威胁你们主子……今日但凡你们主子出事,你们以为自己还能活命吗?早被人拉去杀人灭口了。”


    “而且,你们以为以后就会好过吗?”景璟道:“今日的事会无数次重演,你们若是还像今日这般,你们的主子迟早会被你们拖累……”


    红棉本身就不喜他,怒道:“我们以后会跟着夫人习武,必不会如此了。”


    其他人也忙道:“我们也是!”


    “习武就可以了?不拖累主子就可以了?”景璟冷笑,肉肉的小脸上挂着违和的讽笑:“总想着好事儿,觉得前途一片光明,你们就没想过,但凡你们主子没了,好日子又能从哪里来?”


    红棉这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气愤道:“你是要我们以主子为先,尽心保护主子,可是我们一直都在这样做啊!”


    景璟摇了摇头,扫了一圈人,笑了笑:“你确定所有人都是这样想、这样做的吗?”


    丫鬟们对视了一眼,好多人都尴尬地低下了头。


    红棉一看,哪里还不明白,顿时涨红了脸,呐呐无言。


    夏枢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打量帐内人,说道:“留下来的人,必须要绝对忠诚于我和王爷,心甘情愿地为我和王爷效劳。”


    “所以,你们一定要想清楚,弄明白可能会付出什么,你们愿不愿意为了想要的东西付出鲜血甚至性命。若是到了封地才后悔,还搅弄人心,闹得所有人都人心惶惶,就别怪我和王爷心狠手辣,铁面无情。”


    丫鬟婆子们顿时垂下脑袋,没有一个人开口。


    “夫人。”红棉扫了一圈,心中失望无比,眼含泪水地开口道:“奴婢早就想明白了,奴婢愿意。”


    “奴婢也愿意。”红杏刚开始不敢开口,红棉打头后,她就不想落于人后,擦了一把脸上的泪,嘴角却笑道:“奴婢就想跟着夫人。”


    再差不过是丢了性命,离开夫人,一旦被爹娘抓住,她会生不如死。


    银星和银月是孤儿身份,没什么牵挂,想去拼一拼。


    他们两个早就想挤过红杏,做大丫鬟了,只是不管是年龄还是经验到底差一些,现如今知道可以习武、学文,未来机会多多,不止是丫鬟,连宫官和管事都可以去做做,自然干劲十足,齐声道:“夫人,奴婢们也愿意。”


    她们道:“好不容易来这世上一遭,何必瞻前顾后、畏畏缩缩,拼上一把,梦寐以求的生活到手自然好,没到手也不遗憾,至少咱为它拼过命。没有努力,日日浑浑噩噩、窝窝囊囊地活着有什么意思。”


    夏枢看着这两个过了年才十四岁的小丫头片子,和景璟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惊讶,听到这样的话语,他们两个都是精神忽地一阵,血液都有些沸腾。


    “好。”夏枢也不管旁人了,一拍被子,哈哈大笑,赞赏地道:“不错。”


    “哎。”银星和银月瞬间笑弯了眼睛,开心地相互抱着,嚷嚷道:“夫人夸我们了呐。”


    “嗯嗯,好开心呀!”两个丫头片子乐开了花。


    大帐中原本凝滞、尴尬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夏枢今晚来这一趟,原本也是想将话讲清楚,此时讲的内容虽然和最开始想的不一样,但也讲清楚了,他见大帐中沉默,就起身把空间留给他们,说道:“你们好好想一想,半个时辰后,红棉把确定离开的人的名单准备好给我。”


    他低头对坐着的景璟道:“其他两个帐篷里的人,就麻烦你了。”


    此行跟来了近二十个丫鬟婆子,丫鬟们都是十三岁到十八岁之间,尚未成婚,婆子们有五六个,全部都是寡居,其中有两个是无儿无女,三个带着子女。


    为了给灾民们凑帐篷,这二十多个人就整合到三个帐篷里了。


    景璟懂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放心,交给我。”


    夏枢没有在帐篷里多待,捏了捏猫儿的手心,嘱咐他早些睡,就离开了丫鬟们的大帐。


    回到马车的时候,褚源还没睡。


    褚源没问他为何回来,放下棋子,将棋盘收到一边,便掀开被子:“进来吧。”


    “哎。”夏枢钻进暖和的被窝,抱着美人儿蹭了蹭。


    “褚源……”夏枢犹豫着开口。


    虽然已经那样决定了,但夏枢心里其实还有些茫然。


    真的有必要要求所有人都效忠他们吗?


    可是不这样要求,夏枢真的害怕类似红雪和红霜今日不和他们一条心的事再次上演。


    本来他是想去丫鬟们那里安慰他们,消除他们心里恐惧的,但是在大帐门口听了那几个丫鬟说后悔跟来,有的甚至还哭起来,仿佛跟着他们变成了身不由己,是被迫的,那一刻,本来就内心不安的夏枢一下子不寒而栗。


    他一直以为所有人自愿跟来是心里有底或者愿意效忠,才做出的决定,但今日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些人中的一些,很有可能会因为后悔产生怨怼,和他们不一条心,进而发生和红雪、红霜那般与敌人里应外合之事。


    夏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把人想阴暗了,但经历了今日的事,先是被反水,而后是孤立无援,夏枢真的怕了,他希望身边的人都是可信的,不想再冒任何风险。


    褚源听他犹豫,侧了下身,将人揽进怀里,温柔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夏枢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忍住,将心中的不安、恐惧以及今晚的事如数说了出来。


    褚源静静地听着,没吭声,直到他全部说完,才低头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柔声道:“你做的没问题。”


    夏枢抬眼看着他,神色迷茫。


    褚源笑了一下,缓缓地引导自家的小流氓,他道:“你虽没经验,但按直觉做的事,基本上都没有问题。”


    “我们周边危机重重,身边人必须是可靠可信之人,这是最基本的,你做的没错。”褚源道:“现在没条件,等到了封地,会给王府内的人制定一系列规则,让他们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按规则行事,就奖,触犯了规则,就罚。时间长了,他们就懂了,形成习惯了,所以别担心以后会有身边人反水。”


    “哦。”夏枢不懂这些,但褚源既已开口说他的做法没问题,还为未来做了打算,他就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有一个问题不太明白。


    “红雪和红霜既然是细作,你为何让他们带队运粮去定南郡?”夏枢道:“岂不是浪费了那些粮食?”


    他原本还以为褚源要利用流民中的恶人除掉红雪和红霜,但后来琢磨了一下,觉得褚源若想除掉两人,没必要这么麻烦,直接叫高景暗地里下手即可,现在这一遭,总感觉褚源应该还有别的用意。


    第137章 【VIP】 …………


    褚源见他那么快反应过来那姐弟俩的身份, 心中颇为欣赏,他道:“这两人虽是汝南候养的细作,但为民请命的心却是不假的。”


    夏枢惊讶:“……不假?”


    这汝南候养的细作, 觉悟还挺高的呀!


    褚源也觉得这事儿很有意思。


    上一世他身份没有公开, 永康帝没有朝他的后院里塞人,红雪和红霜这姐弟俩自然是落在了二皇子的后院里。


    永康帝看似倚重汝南候府,实际上他能防淮阳侯府和燕国公府, 自然也能防汝南候府。汝南候老奸巨猾,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早早地就朝二皇子后院下了细作, 和永康帝往别人后院里塞人的用意不能说一模一样,至少也可以说是差不多。


    这姐弟俩很敬业,把二皇子的后院搅弄的是风起云涌, 闹腾的事迹没少在京城大街小巷广为流传, 更有甚者, 一度让永康帝非常不满,没少在朝堂上责难二皇子连后院都管不住。反正无论二皇子的后院闹得是怎样的满城风雨, 到永康帝南逃、李朝亡国,他都没有子嗣。


    后来褚源听说,皇室南逃的路上, 二皇子后院里的这一对细作姐弟,不知是怎么知道了汝南候叛国的消息,直接将汝南候和大皇子接连斩杀。杀完人后, 他两人也没逃, 大骂汝南候通敌叛国,又大哭着说自己助纣为虐,对不起李朝百姓, 然后就双双举剑自杀。


    那个时候,褚源正在皇陵,汝南候通敌卖国,导致北地全线溃败的消息传遍了二十六郡,汝南候一死,就算李朝已经没了,活着的人还是奔走相告,庆祝恶人之死,因此,到处都流传着这对杀死了汝南候的姐弟俩的故事,褚源对他们两人的印象很深刻。


    褚源道:“可能是小时候做流民的经历叫他们吃足了苦头,所以他们对普通百姓们所受的苦能感同身受,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就想为百姓们做些事。”


    夏枢抓了抓脑袋:“那他们还给汝南候以及大皇子做细作呀,大皇子他们也不是对老百姓好的人啊。”


    顿了一下,又觉得这么说也不对,嘟哝道:“这大皇子好像也没爆出对普通百姓做过什么坏事。”


    二皇子牵涉盐铁案,搜刮民脂民膏,大皇子除了刺杀褚源、嫁祸兄弟,好像还真没什么坏名声。


    “所以,对他们姐弟俩来说,大皇子可能就是可以追随之人。”褚源笑了一下:“他们姐弟不算是坏人,但却是敌人,就像元州一样,他们这样的人,不仅成不了你的亲信,还有可能随时对你挥刀相向。你知道该怎么与他们相处吗?”


    夏枢摇了摇头,这个对他来说有些复杂。


    他今日才第一次面对身边人的不忠,叫他不安了一整日。元州这样的,没有丫鬟婆子好处置,元州手握两千禁军,虽然名义上是他们的下属,但实际上却不仅不听他们的,还掌握着他们的生死,夏枢不知道除了尽量躲开、积蓄力量、以期反杀外,还能怎么处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褚源道:“你亲近之人,可以信赖、依靠之人,必然和你是同一立场,你们可以守望相助,性命相托。”


    这个夏枢认同,他刚刚让丫鬟婆子们选择,就是为了这个。


    他点了点头。


    褚源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继续道:“不同立场之人,不是一定要喊打喊杀,因为人是杀不尽的,你永远不可能叫所有人都和你一个立场。你只能求同存异,具体怎么相处相交要看对方的品性,以及你的目的。”


    夏枢眨了眨眼,认真地听。


    褚源道:“你问我为什么要他们姐弟俩运送赈灾粮食,因为我知道以他们的立场及品性,他们可能会与你我为敌,但一定不会与定南郡的灾民们为敌,他们会坚持把粮食运到,比任何人都可靠。”


    “而且……”褚源道:“除了让他们吃些苦头外,也可以多见识见识定南郡百姓们受的苦,等他们发现谁是真的罪魁祸首后,也好反思一番。”


    夏枢闻言一愣:“定南郡郡守是大皇子的人?”


    “你以为是二皇子的人?”褚源笑出了声。


    “不是吗?”夏枢愣愣的:“他们姐弟不是说跟二皇子说完,顾达就被逐出了京城……”


    “你怎么确定二皇子是因为定南郡灾情把顾达逐出的京城,而不是以为内院两个美人儿勾搭了科考举子,吃了飞醋,才诬陷顾达、把他逐出京城的?”褚源挑了挑眉。


    夏枢:“……”


    褚源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燕国公府曾经分部驻守南地几十年,都没有收到定南郡灾情的消息,你觉得除了曾经是燕国公部下、驻扎定南郡几十年的汝南候外,还有谁有能耐拦截消息呢?”


    夏枢:“……”


    看来李朝各郡已经有不少已经被有野心的皇子们给渗透了,也不知道皇子们这般敲骨吸髓的做法,各郡的老百姓们日子过的什么样,能坚持多久。


    夏枢想一想未来,就觉得有些忧心。


    这样下去,李朝迟早会崩溃的吧?


    想了想,他问道:“元州呢?你当时为何没反对让他做武相?是他做武相符合你的目的吗?”


    褚源没直接回答他,而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沉声问道:“小枢,你觉得这样继续下去,李朝能坚持多久?”


    夏枢没想到褚源竟然和他想到了一处,还问起了如此严肃的问题。


    夏枢想着现今定南郡灾民们的惨状,又想起八岁之前见过的饥荒场景,想着一眨眼十年都快过去了,百姓们还在坚持着,李朝也还好好的……


    “……我不知道。”仔细想了很久,夏枢最终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


    但他觉得总这么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他有种李朝在摇摇欲坠的感觉。


    褚源道:“你问我为什么没反对元州,你可知李朝现在能用的大将,除了燕国公以外,还有谁?”


    夏枢下意识反应:“……汝南候?”


    “他不行。”褚源果断地否定掉了这个人。


    夏枢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最终只能无奈地道:“……那就不知道了。”


    主要是南地平静了二十多年,北地除了兴隆末年到永康初年那段时间,其他时候都是掠边小战,近几年,小战也在慢慢减少,去年一年里大部分时间更是处于休战状态。


    永康朝的武将们除了汝南候外,纷纷从边境回到京城,卸甲在家、含饴弄孙,而他们的直系或旁系子孙们,青年一代则全部悄无声息地走了文官之路。


    现在,李朝的青年一代,已经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将才了。


    “那你觉得若是北地起了战乱,谁能带兵杀敌?”褚源又问道。


    夏枢:“!!!”


    他终于明白褚源在做什么打算了。


    他难以置信地道:“你就不怕养虎为患?”


    “但凡有一日他掌了兵,都不会叫你好过。”夏枢想到今日元州的表现,紧张地抓住褚源的胳膊,气道:“他会杀了你的。”


    褚源却问他:“如果在他杀了我,和北地无将,异族长驱直入,狼烟四起,百姓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更严重一些,李朝灭亡这两件事上选,你会选择哪一个?”


    夏枢想说没有元州,也会有别人,别人不会杀你,别人会守好北地,可嘴巴张了又张,看着褚源严肃的面孔,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永康帝怕武将们拥兵自重,堵死了所有武将子孙的后路,青年一代如褚洵、元州、元定、元宵、甚至纨绔冯二,要么做文官,要么在禁军里领个闲职,要么就被家里硬押着做纨绔……这么些年来,武将们的后代,元州是第一个被允许带兵的,目的却是想靠着燕国公府和淮阳侯府的仇恨,叫元州带兵监视褚源。


    夏枢知道,疏于练兵,就算将来真有青年一代拼着命去往北地战场,他们也守不住北地。想要在未来出现战祸的时候守住北地,护住李朝边境,唯一的捷径就是练兵。


    元州是唯一拥有这一机会的武将之后。


    而褚源明知道元州掌兵之后,很可能反过头来给他一刀,但他还是珍视这一不可多得的,能为李朝锻炼武将的机会,丝毫没有反驳,默认了让元州做武相。


    “褚源……”夏枢越想越难受,鼻子酸涩难忍,哽咽了一下,就直接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人。


    褚源神情平静地摸摸他的后脑勺,安慰道:“没事的。”


    他道:“元州若想抓住机会走武将之路,他必会趁此机会将两千禁军吃下。而在他彻底将那两千禁军变成自己的私军之前,他不会傻的对我动手。练兵不易,他要将那支禁军变成只忠于他、令行禁止的队伍,难度绝不亚于咱们在王府内培养起一支只忠于咱们自己的新的武装队伍,所以不用太过担心,他有张良计,我也有过墙梯,不会坐以待毙的。”


    “嗯。”夏枢将泪花蹭到他里衣上,这才抬起头来。


    他决定了,他也要建一支只忠于他和褚源的队伍,若是元州真的找死,他就和元州拼命,大不了到时候带着褚源,一起死守北地,他们和北地共存亡。


    娘的,世道不好,人就不应该怂!


    怂不叽叽的活着有什么意思,像银星和银月说的那样,不拼一拼,谁知道是先熬死了敌人,还是先揍死了敌人呢。


    第138章 【VIP】 …………


    永康十七年四月二十日, 两千多人的队伍,经历了两个半月的长途跋涉后,扩大到四千多人, 在夏收即将开始前, 到达了褚源的封地——安县。


    时至中午,众人饥肠辘辘,褚源下令让流民和禁军们在县城外就地休息, 开火做饭,他则带着夏枢、景璟、元州以及一队二十人的禁军, 与迎接的官员们汇合, 打算先进入县城看看。


    县令是一个四十来岁、体型矮小的男人,他身后跟着的主簿、县尉等人也都是四十多岁模样,与夏枢见的身材轩昂、保养良好的京官们不同, 他们各个佝偻着背, 皮肤黝黑, 满脸沧桑。


    “王爷、王妃及两位大人舟车劳顿,下官已在县衙后院设宴, 为四位接风洗尘。”县令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脸上的汗哗哗地流,不停地拿袖子擦汗。


    夏枢扫了一眼他身后, 发现其他县里官员虽然不像他那样,但也是一脸心虚不安,不停地偷瞄他们, 夏枢心中顿时起疑。


    他拉了拉褚源的袖子, 待褚源低头弯腰,他掂着脚凑到褚源耳边道:“他们脸色不对劲。”


    褚源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看”向县令:“王妃身体不适, 本王想先送他去王府休息,劳烦许大人带路。”


    “这……”县令的汗流的更急了,一边擦汗,一边回头去看其他官员,其他官员也没比他好到哪里,纷纷低头躲避他的目光,眼珠子却翻着,不停地偷偷打量夏枢等人。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夏枢眉头紧皱。


    跑了一路,饥肠辘辘,身心疲惫,大太阳晒着,夏枢其实没多少耐心。


    “启禀王妃……”县令吭吭哧哧:“下官、下官……”


    “可是王府的事?”褚源开口。


    “王、王爷……”被说中了心事,县令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趴在地上就嚎了起来:“下官不是故意的,请王爷饶了下官!”


    其他官员见状也赶紧跪下,朝地上磕头,哭嚎道:“请王爷饶了县令大人!”


    褚源冷下了脸:“到底是怎么回事?”


    官员们一见他冷脸,气势全开,顿时吓的魂飞魄散。


    眨眼的功夫,县令已经涕泗齐流,抖如筛糠:“下、下官办事不力……王府尚未建成……请王爷饶了下官吧!”


    夏枢还没见过这么急着揽罪的人,疑惑道:“……你贪墨银子,耽误了进度?”


    “没、没有啊!”县令吓了一跳,忙疯狂摆手:“下、下官就没见过建王府的银子,只查了查账……”


    夏枢顿时无语:“……那建王府和你有什么关系?”


    安县的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挂着眼泪,既惊喜又有点儿不敢相信:“……没、没关系?”


    夏枢道:“建王府这事是皇上专门安排工部官员及他带队的匠人们的,只要县衙接到圣旨,做好建房登记即可。”


    永康帝为表对褚源的重视,元宵过后第二天,就让工部出人,户部出资,第三天,就有工部官员拿着钱,带着一队匠人,到这边来建房子了。


    按永康帝的说法是,工部官员和匠人们专职干这个,三月份到这里之后,可以在本地购买建房材料,一个月就能把王府建起来,等他们到这里的时候,正好可以入住王府。


    夏枢不知道永康帝出了多少人,但建房子的图纸他见过,就是三进宅子,若是材料买齐,二十来个熟练匠人,半个月就可以把房子粗略建好……


    夏枢扫了一圈,皱眉道:“他们人呢?”


    他们都到安县了,工部官员最起码应该出来迎接一下才对吧。


    安县的官员们这下是真傻眼了。


    县令愣愣地回答道:“京城来的大人们在隔壁晋县县城落脚,隔个十天半月会过来一次,他们昨日刚来过监了一天工。”


    夏枢看了一眼褚源,怀疑自己幻听了:“十天半月?”


    那现在王府建到什么程度了,他们何年何月才能住进王府?


    此时县里官员们已经明白过来他们可能被阴了,相视一眼后,由主簿开口:“王爷、王妃,王府尚未建成,不若先行在县衙后院住下,下官这就派人去通知工部的大人们王爷、王妃到了。”


    “慢着。”褚源听到现在,基本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问道:“工部的李肃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虽然被阴了,但工部来的大人毕竟是京官,官职比他们一众都高,安县的官员们不敢告状,都有些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元州见他们一群畏畏缩缩的,又是下跪,又是大哭,全没个体面,实在是不耐烦:“有话就说,有冤就诉,吭吭哧哧的你们是打算揽全责掉脑袋吗?”


    安县官员们本已放下了心,这一下子脸全白了。


    县令顿时啥也不敢遮掩了,慌慌张张地解释道:“四月初,工部员外郎李大人一行十五人到达安县,命令下官接手安县县令之职,着手安王府建设事务。”


    县令瞄了一眼褚源,哆嗦道:“李大人说国库紧张,安王府建设的材料费用由县衙账上出,人工则从县上抽调劳力,让他们过来服徭役。下官刚接手县衙,对账务不熟悉,待近日整理完县衙账务,却发现账面上只有十几两……而且……”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该说不该说。


    “而且什么?”夏枢问道。


    “征调县里各户服徭役的消息刚发出去,县里就跑了三百多户,全跑山里去了。”县令擦了把汗,不敢抬头:“下官派人进山拦截,但最终……没有成功……”


    夏枢&褚源&元州&景璟:“……”


    “王府现下进度如何?”褚源问。


    “……刚、刚打了个地基……”县令头都不敢抬。


    主簿在几人越来越沉的神色下,顶着压力,帮县令说好话:“县令大人已经抽调了县里近一半的劳力,但实在是人少,又缺钱……”


    说着说着,他声音就小了下去。


    褚源:“……县里现在还有多少户?”


    县令几乎都趴在地上了:“二、二百多户……”


    褚源的脸黑沉黑沉的。


    安县官员们顿时不敢说话了。


    虽然已经知道了建王府和他们无关,但本就不富裕的户数被他们一下子搞丢了一大半,谁不胆战心惊!


    夏枢扫了一眼破破烂烂的城墙,拉了拉褚源:“我想进城看看。”


    他想知道这个县还能差成什么样。


    褚源心中有气,略闭了下眼,再睁开,里面全是风暴:“先去安王府。”


    “哎。”安县官员们不知道是该紧张,还是该松了一口气,但既然这些贵人没揪着,他们还是打起精神,热情地伸手邀请道:“王爷、王妃、两位大人请!”


    几人连头都不想点,抬步朝只够一辆马车通行的城门走去。


    “隔壁晋县繁华……”县令没话找话,有点儿讨好的意思:“王爷、王妃以及两位大人若是不习惯,可以今晚上在县衙里暂住一晚,明日去晋县县城暂住。”


    “马上就要夏收了。”县令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绞尽脑汁地为未来的上峰排忧解难:“待得夏收税钱收上来,下官就马上购买建材,继续抽调劳力们来服徭役,争取在五月份之前把王府建起来……”


    几人都没说话。


    他们被迎面扑来的臭气给逼的停了脚步。


    “怎么这么脏?”景璟捂着鼻子,惊呼出声。


    只见四月烈阳下,县城街道上空无一人,两旁的店铺大门也全部紧闭,整一个县城,除了街道上嗡嗡乱飞的苍蝇,几乎没有一个活物。


    脏乱的街道全是土路,铺满了或干涸、或流淌的屎尿、粪水!


    安县的官员们都有些尴尬:“原本每年这个时候,百姓们就会过来争抢这些粪便粪水,带着街道上的表土全铲了,拉到田里,当作粪肥铺到田里。只是今年户头流失,住的远的百姓们不方便过来,还没过来铲,天又暖和起来,蝇虫到处都是……不过王爷、王妃、两位大人请放心,等过了夏,就会好许多。”


    路上的屎尿铺了厚厚一层,上面遍布脚印,显然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夏枢从怀里掏出帕子,让褚源低下头,给他遮住鼻子,然后又把他的衣摆掀起,绑到腰上。


    景璟看他这样,忙有样学样。


    元州偷偷瞪了不动手的褚源一眼,脸黑的不成样,气哼哼地也拿出了帕子绑到脸上。


    等所有人都收拾好,夏枢扶着褚源,小心翼翼地迈着步,跟着官员们朝尚在建设中的王府走去。


    而烈阳之下,劳力们光着膀子,露出肋骨林立的脊背,正大汗淋漓地在光秃秃的地基上,举着锤子夯土。


    “李哥,听说今日又有一个大官要过来了,好像就是这宅子的主人!”猴子满脸愤懑地凑到一个身材高大、腰背上全是血淋淋伤口的瘦脸男人跟前。


    “怪不得今日没人监工,原来都去迎接那狗官了。娘的,可疼死老子了!”瘦脸男没开口,他旁边身上、脸上同样带着严重鞭伤的一个黑脸男子一边倒吸气,一边骂骂咧咧。


    “那伙人儿太狠毒了,再受一次昨日的鞭刑,老子恐怕连命都没了!”猴子脏兮兮的手摸了一把后背,手上一手腥臭血液。


    “李哥,咱们到底该怎么办?”旁边一个红脸青年人冲了出来,一把夺过瘦脸男手上的锤子,扔到一边去,抓住他的肩膀摇了摇,怒道:“李哥,你想想办法,再不想办法,咱们兄弟今日就交代在这里了!”


    地基上顿时安静了下来,一百来号青壮劳力,全部看向了瘦脸男。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殷殷期望。


    瘦脸男终于抬起了眼,如果细看,他的眼睛和褚源有一些相似之处。


    他扫了一圈人,沉默了一会儿,垂眼道:“昨日是我对不住大家……”


    红脸男气的一把将他推了个趔趄,怒道:“别说对不起,你要是不敢干,兄弟们自己干!”


    猴子脾性灵活,忙安抚道:“别生气,都是兄弟!”


    他看向瘦脸男,无奈道:“李哥,兄弟们也是没办法了,再这样天天服徭役下去,兄弟们的老爹老娘老婆孩子全饿死了!”


    红脸男眼眶通红:“昨日那几个还只是监工,今日这个当官的可是咱们盖的房子的主人,房子没盖好,他们没地方住,你说他们今日会不会再让咱们脱一层皮!”


    黑脸男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叹了口气:“死倒不怕,就怕咱们出事了,家里人也得受牵连。”


    一提到家人,众人顿时全没了精气,扔了手中的家伙事儿,蹲在地上愁眉苦脸地唉声叹气。


    瘦脸男看着众人,想到昨日是自己连累的他们,今日再被连累一次,恐怕会是大家的生死大劫。


    咬了咬牙,最终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直起腰,看着众人:“你们想怎么做?”


    第139章 【VIP】 …………


    夏枢几人在安县官员们的带领下, 到达工地时,已经午时过半了。


    一日当中最热的时候,日头火辣辣地晒着, 就算站在树荫下, 所有人都是大汗淋漓。


    “王爷,这就是安王府……”县令一边擦汗,一边看向毒辣的日头下, 裸着膀子、依旧在夯土的众劳力,待看到劳力们有一人躺在地上, 似乎晕倒了, 立马眉毛倒竖,指挥身后跟着的衙役们:“谁在那里躺着躲懒,来人啊, 给本官把他给抓起来, 鞭刑伺候!”


    众劳力们对视了一眼, 手上的活儿全停了下来,眼神沉沉地扫视着来人们。


    只见安县的狗官们围着三个脸色白嫩、颇有姿仪的陌生人, 两个男人,一个双儿,似乎就是从京城过来的贵人们。


    而这些陌生的贵人们带着一个双儿下人, 以及一队全副武装、精锐无匹的护卫,看起来非常不好惹。


    猴子距离瘦脸男比较近,倾斜了一下身子, 低声道:“李哥, 他们人好像有些多啊!”


    安县这边官员及衙役共十人,新来的贵人一共二十几人,众人心中忍不住骂娘, 又有些犹豫。


    他们全朝瘦脸男看了过去,指望着瘦脸男拿主意,若是像昨日那般就来个十来人,他们一哄而上,直接就能将人全给制住,然后打上县衙,抢了县衙的仓库,然后马不停蹄回家,连夜带家人逃进山里,但今日这般,恐怕不可能。


    瘦脸男没回猴子,他咬了咬牙根,怒视着县令:“他昨日受伤太重,撑不住晕倒了!”


    劳力们一听他说话,顿时明白了,这是还要干的意思。


    他们悄无声息地握紧了手中的钉耙、锤子等工具,阴沉沉地看着县令以及新来的人,全身戒备,打算伺机而动。


    “你们都能撑住,就他撑不住?我看是你们皮痒了,欠收拾!”县令被他们那看死人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大吼一声:“来人啊,把他们全部抓起来,鞭刑伺候!”


    衙役们拎着腰刀正想往前走,劳力们握着工具的手也青筋直蹦,现场眼看马上就要掀起一场血腥的压迫与反抗,夏枢愤怒地开口了:“给我住手!”


    县令一愣,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赶紧去打掉衙役们握刀的手,擦着汗道:“都停、停,先别动!”


    劳力们顿了一下,相互对视了一眼,不懂这个明显是个下人模样的双儿是个什么意思,只是握着工具的手指攥的更紧了。


    若是情况不对,他们立马就拼了。


    夏枢皱眉看着这些满身血水汗水、脸皮晒的通红、佝偻着腰、眼神麻木死气沉沉的人们,又看了看地上躺着那个一动不动的、不知咋回事儿的,拉了拉褚源,简单地把情况说了一下,然后道:“那人晕倒在地基上,我给他看看。”


    褚源看不到眼前的情况,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县令,冷下了脸:“他们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


    夏枢没去听褚源和县令的谈话,他上前两步朝劳力们招了招手:“人都晕倒了,你们怎么还把他放在日头下晒,出两人把他搬过来,我给看看,其他人也别干了,先过来休息一会儿,吃午饭。”


    他看到劳力们粗陋的饭盒、包裹都在树下的烂砖头、烂瓦上放着,估摸着人都在树荫下吃饭。


    安县县城小的很,就东西、南北各两条道,安王府就在东北角靠城墙的一块地上,前面东西方向和左面南北方向各有一条街道,街道上的粪便无人清理,臭烘烘的,两旁的民房破旧矮小,也就比夏枢娘家的房子好一点,此时院门紧闭,也不知道有没有人。


    整个县城唯一的可取之处是街道两旁种了不少参天大树,枝叶茂密,叫这大夏天的还有个阴凉地方落脚。


    此时他们三十多人就就站在东西、南北两条路交叉口的树荫下,夏枢往南北方向的路上走了走,再次招了招手:“都过来,一会儿排队,我给你们都看看。”


    他瞧着这些人后背上的伤都不轻,不仅红肿,还在冒血,估摸着从受伤就没上过药,他拐头问元州:“有没有伤药和绷带?有的话,一会儿给他们分点儿,叫他们把伤口包扎了。”


    元州少见他主动开口求帮助,心中顿时打了鸡血,忙点头道:“有,都在大营里,你稍等,我叫他们去拿。”


    说着,便从跟来的禁军中指了两人出来,叫他们回城外驻扎的营地去拿禁军中常备的伤药以及绷带。


    劳力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猴子一边偷瞄夏枢,一边低声道:“李哥,他这是要干什么?兄弟们该怎么办?”


    瘦脸男也拿不准:“……咱们过去看看。”


    “好。”猴子得了命令,立马朝身后的劳力们使眼色,众人这才凑到一起,抬起地上装晕的同伴,小心翼翼地迈步朝夏枢走去。


    “要不,一会儿拿下这小双儿。”脾气最急的红脸男压低声音像众人提议:“用他来威胁那些狗官们放下武器。”


    瘦脸男有些迟疑,没吭声。


    猴子不自觉地皱了皱眉道:“这不太好……不说他们会不会为一个下人放下武器,就是这小双儿,也只是个被人呼来喝去、仰人鼻息的下等人,咱们没必要拿他出气。”


    夏枢不知道自己被看作下人,且已经在危险边缘走了一圈,他见地上左一坨牛粪、右一块人粪的,便招呼禁军们帮忙折些树叶,打扫一下地面。


    禁军们见上峰元州没反对,便抽出腰刀砍树枝,将地面上一顿拾掇,铺上新鲜树叶。


    夏枢满意地点了点头,等劳力们抬着人过来,便招呼他们把人趴着放到树叶上。


    “小枢哥哥,你要给他们看病,你还会看病呀!”景璟一直跟在夏枢身后,当个小尾巴忙来忙去,帮着铺树叶。


    夏枢够厚的脸皮也禁不住有些红,他心虚地看了一眼元州,抓了抓脸:“跟着府里的大夫学过点儿皮毛。”


    燕国公府给的毒经他看过一遍就记在了心里,后来为确定褚源所中随心能不能用毒经中的解药药方来治,他就把毒经给了宋大夫,让他研究。宋大夫研究的时候,夏枢跟着打下手,宋大夫就教了他一些粗浅的医术,只是褚源所中随心已不是初代随心,有初代随心的解药药方,他们也没办法叫褚源治好眼睛,因为始终缺一味药引子。


    宋大夫原是要跟着来封地的,但褚源的暗卫们发现了疑似药引子的消息,宋大夫就带着几名暗卫,去找药材去了。


    夏枢知道希望渺茫,但万物相生相克,他相信只要一直找,终有一日他们会找到燕国公夫人在随心解药中用的药引子,让褚源重见光明。


    景璟不知他的心绪,以为他是谦虚,满脸佩服:“小枢哥哥,你怎么什么都会呀,太厉害啦!”


    众劳力们一听他们的对话,先是难以置信,等明白这双儿叫他们过来是要给他们治病时,心中顿时又惊又喜。


    惊的是趴在地上的同伴是装昏迷,喜的是这个双儿的心好像有些善良。


    只是众人这下犹豫了,是否还要动手。


    要动手,现在有两个双儿被他们半包围着,其中一个看起来是个五体不勤的贵双,明显是个主子,只要他们将人扣住,就可以反过来让现场的那些狗官以及爪牙们全部放下武器,然后他们就可以按照先前的计划行事……


    就在众劳力犹豫不决,心惊胆战地担心同伴被戳穿的时候,夏枢放下昏迷那人的胳膊,奇怪地看着这些半弯着腰、围着他们打量的男人们:“他没有昏迷,只是睡着了,背上的伤一会儿药拿来了,你们给他上些药,注意别让脏东西进伤口,十来天就可以好。你们身上的伤也是,抹上药,很快就会好的。”


    劳力们顿时松了一口气,但同时的一口气马上又提了起来,心中凶性大起。


    红脸男脾气最急,此时也想趁机动手,立马呛声道:“我们连饭都没得吃,哪里有钱买药。”


    猴子悄悄捏了一下他的肩膀,眼神戒备地看着夏枢:“我们不要你的药,我们买不起。”


    夏枢虽然对这些人抱有恻隐之心,但先前流民们那一遭他已经经历过,此时面对着受尽了苦难的人,他又怎么会不心存戒备。


    见人眼神不对劲,他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将锋利的长刀从绑在腰上的刀鞘中抽了出来——发现匕首打架太吃亏,他便把阿爹的刀从行李中扒了出来,随时绑在腰上——向地上装昏迷那劳力刷地一下挥去。


    众劳力顿时大惊,立马抓着工具从地上蹿了起来,一副要拼命的架势:“你干什……”


    然而却在夏枢的眼神示意下,看到地上断成两截的毛毛虫之后,讨伐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打量着夏枢的眼神,瞬间变得惊疑不定,心也一下子就凉到了底。


    这个双儿连毛毛虫都没碰到,出刀利索,干脆果断,刀风刷地一下就把毛毛虫给截成了两半!


    也就是说,不需要靠近他们,这双儿只要轻松地挥一下刀,就可以叫他们尸首两端……


    杀鸡用牛刀的夏枢仿佛没看到众人眼中的惊惧与后怕,他漫不经心地收回长刀,重新塞回刀鞘,然后抬眼看向众劳力们:“不要钱,药是免费给你们的。”


    众劳力经过震慑,心中惧怕不已,心想这双儿都如此厉害,其他人估计更不好惹,心中登时一阵后怕,扫了一圈人之后,想要拼一拼的想法再不敢露出来,全压到了心底。


    那装晕的劳力,眼看长刀从自己脖颈划过,更是吓的整个人都软瘫了,趴在地上,半晌才回过神来。此时一听夏枢的话,连内容都不及细想,就立马哭嚎着道:“求求你饶了我吧,我什么也没……”


    话到一半,猴子就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猴子冷汗差点儿掉了下来,忙跪在地上道:“谢谢小双儿!”


    其他人也忙跟着就势跪到地上:“谢谢小双儿。”


    仿佛心中的不忿已消失,他们已完全臣服。


    “都起来吧。”夏枢不在意地将手往上托了托。


    此时褚源也问完了情况,喊了一声:“小枢!”


    “哎,来了!”夏枢赶紧上前扶住他。


    两人搀扶着走到众劳力们面前,褚源开口道:“昨日的事,本王已经知道了,会为你们做主。”


    说着便厉声道:“来人呐,把安县官员全部给我拿下!”


    安县官员们怎么都没料到是这个进展,回过神来就是魂不附体,疯狂挣扎:“救命啊,饶了我们吧!”


    而更惊讶的是这些原本身材佝偻、满脸麻木的劳力们,他们看着突然被侍卫们押起来的安县一众官员,直接愣住了。


    第140章 【VIP】 ……


    “媚上欺下, 任职不过两旬,县中人口流失过半,你们有何资格让本王饶了你们?”


    “夏收在即, 却叫县中大半劳力扑在工地上, 还对他们肆意施以鞭刑,伤害他们的身体。若是为此耽误了农忙,你们是要让他们下一季全部饿肚子不成?你们不分轻重, 践踏百姓,有何资格做安县的父母官?”


    褚源一声声厉喝, 直叫安县官员们汗流浃背。


    县令却大呼委屈, 哭嚎道:“下官们也是为王爷才这么做的,谁叫这些刁民们半个月连半块砖都没垒,害得王爷连住处都没有……”


    “糊涂!”褚源怒道:“是本王的住处重要, 还是百姓们的命重要?”


    县令顿时呐呐, 他心里虽然有一套想法, 做的时候也对百姓们丝毫不手软,但嘴上可不敢当着百姓们的面说出来, 扫了一眼夏枢,试图强行解释:“下官也是担心王妃身子不好,没安定下来, 就无法静心调养……”


    “本宫没那么娇气,和王爷有个帐篷暂时遮风挡雨就成。”夏枢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你应该庆幸我们一行到的及时, 叫百姓们还未因你们的昏庸媚上错过夏收和夏种, 否则,今日就算你嘴上开花,本宫也非要王爷砍了你们的脑袋不可!”


    安县官员们瞬间脖颈一凉, 顿时啥话也不敢说了。


    而安县的一百多劳力们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冷汗淋漓,瑟瑟发抖。


    原来这又黑又糙的双儿竟是安王妃!


    那刚刚他们的念头,这安王妃是发现了吧?不然他为何会用一把锋利的长刀去斩杀脚边的毛毛虫,明明脚挪一下,直接踩死才是最方便的……


    众劳力们真是又惊又恐,心中不由得微微提起来,若是这安王妃把他们的异常告诉安王……


    夏枢仿佛没看到那些劳力们惊惧害怕的神色,他开口跟褚源道:“马上就要夏收,现在叫这些人回去忙农事,还不算晚,不过……”


    他顿了一下,劳力们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猴子忙道:“草民一切都听王爷和王妃的安排!”


    猴子姓侯,名魁,头脑活络,脾性温和,如果说李留是这一众人推出来的头儿,他则是被众人默认成了军师一样的角色。他一开口,其他人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立马跟着道:“草民一切都听王爷和王妃的安排!”


    夏枢轻飘飘扫了他们一眼,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他不再理这些人,转头看向褚源,继续道:“我担心进山的那三百多户人家。”


    众劳力们这才明白夏枢不是要提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终于松了一口气。


    褚源想了想:“你怕他们错过夏种?”


    “是。”夏枢丝毫没有在这些人面前遮遮掩掩的意思,他忧心道:“山中能开垦的地有限,春夏季节靠山吃山,他们能勉强填饱肚子,但秋冬季节,他们没有收成,又找不到足够的食物,到时候要么饿死,要么就会下山来抢。”


    他扫了一圈在场的劳力们,说道:“现在安县就剩两百多户百姓,劳力们少,收入微薄,若是再叫那些人抢劫一番,这留下来安心种地的老百姓们又会有什么活路?”


    “其实说到底,进山的百姓们也只是被逼无奈才进了山,并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所以,我想不如趁夏种尚未开始,他们也尚未走上绝路,不若叫人进山将他们叫下来,赶紧把下一茬庄稼种上,秋季就可以收,到时候也避免冬日冻死、饿死在山里。”


    众劳力们见他们夫妻俩句句都是站在百姓们的角度,为百姓们着想,心中虽然不敢全信,但态度也有些软化。


    猴子语带试探地道:“王妃心虽然是好的,但他们就算从山上下来,没有地、没有种子,劳力们又常常被征调服徭役,妇人和双儿们仅在自家自留地上种上一两亩地粮食,也是不够糊口的。”


    他这话其实大胆的紧,隐隐有些怪官府的意思,但现场的几位“贵人”们都没有变脸。


    景璟是不懂,元州是不在意,褚源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夏枢则知道徭役这个事情确实烦的紧。每年都要从一户里面抽取一名男丁,免费修城墙、修水利河道或者做各种杂役,有时候完不成任务,还要滞留在工位上继续干,时间长的,有的甚至一年有七八个月都在服徭役。


    夏枢阿爹和二叔先前就是每年都被蒋家村村长抽调出来服徭役,阿爹在外跑镖赚钱,家里实际上就只有二叔一个成年男人,没办法,他们两家每年都要拿出不小一笔银钱来更赋,然后一年好不容易有点儿结余,就基本上全填到了更赋上。


    那还是京城附近,百姓们最起码活路多,不止靠种田,这安县偏僻小县,百姓们全指望着地里那点儿收成,劳力们全去服徭役去了,还是得自带干粮服役,普通小户只靠妇人或双儿养一家子,真的承担不起。


    夏枢理解这些百姓们在徭役上吃的苦,只是对田地,他就不明白了:“为何没地?”


    正常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就算自己没田,也可以租地主、富户们的田来种庄稼,不然人早就饿死完了。


    他眼神冷冷地看向安县一众官员,难道又是这些人干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


    安县县令擦了把脑门上的汗,赶紧给夏枢解释:“下官才来了两旬,还没来得及去各村田看看,但听说前些年安县接连大旱,田里寸草不生,许多地主、乡绅就带着雇农们离开了安县,再也没回来过,而没有能力离开的,饿死的饿死,没饿死的也不愿垦荒,就只种自家自留地,日常收成些口粮,勉强度日,现在,安县大片田都荒着……”


    夏枢:“……”


    敢情这封地现在除了人少,还大部分都是荒着的吗?


    其实想一想也能理解,徭役繁重,家中的壮劳力们被拉走服徭役,剩下妇人或双儿们既要养着孩子,又要下田干活儿,也种不了多少地。再者,荒地若是想垦出来,没个三五年是不行的,但往往花费心力垦出来,又会被官府收走,或者地主、富户们使手段抢了去,最终费心投入三五年,却什么也得不到,百姓们吃多了苦头,都极少主动去垦荒地。


    夏枢看着眼前这些稀稀拉拉的一百多人,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把褚源拉到一边,低声道:“我想给他们付挖地基的工钱。”


    褚源上一世虽然在民间待了不短一段时间,但战火纷飞中,他一直在被追杀和逃亡中,看到民间疾苦,知道百姓不容易,但底层百姓的生存生活,他并没有了解的多深入。


    在处理和百姓之间的关系上,褚源愿意多听听夏枢的意见,必要时按夏枢的意思来,因为夏枢心怀仁慈,又是个和底层百姓打交道的老手,褚源相信他的能力和判断。


    他道:“可,有什么想法尽管提,我这边尽量满足。”


    夏枢来到封地就是为了干一番事业,叫封地赶紧发展起来,见褚源如此信任他,心中顿时炸了开了花,也更有干劲了,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他抬头看了眼日头,又见两位禁军已拿了绷带和伤药过来,招呼那些劳力们:“你们先过来领药和绷带,把身上的伤口处理一下,处理完就吃饭,吃完饭就去县城门口领这十几日的工钱,领完钱就赶紧回去忙夏收和夏种。”


    “不用再服役了?还有工钱?”一百多名劳力们瞬间炸开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不敢相信,又忍不住激动。


    “先忙田里的活儿吧,忙完了再说别的。建王府的工钱按县里的水平来,一个劳力一日的工钱是二十文,你们自带干粮,我就给你们开到二十五文,一会儿把你们每人的上工天数在景尚仪那里登记一下,领取工钱。”


    夏枢说着,就后退一步,把景璟露了出来:“景尚仪就是这位,你们可别找错……额,景璟,你怎么了?”


    夏枢吓了一跳,忙扶住身子僵硬,硬挺挺往后倒的景璟。


    “没、没什么……”景璟说话嘴唇都是哆嗦的,他脸色煞白,双手紧抓着夏枢的胳膊,眼珠子僵硬地往下身瞥了一眼,腿更软了。


    元州也凑了上来,举起手想摸一摸他的额头,半路上才反应过来不妥,忙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眉头微蹙道:“怎么回事儿?”


    说着话,便下意识和夏枢一同,顺着他的目光往地上看了去。


    然后元州和夏枢:“……”


    “毛毛虫……”景璟瘪着嘴,整个人都恐惧到了极致,身体紧绷,眼中含泪:“……好多!”


    只见景璟的裤腿上,确实是有两只色彩斑斓的毛毛虫正在地上一耸一耸地沿着他的裤子往上爬,也不知道是刚刚从树上掉的,还是折的树枝、树叶上带的。


    他也算好教养,都吓成这样了,都没尖叫出声。


    元州瞧见那毛毛虫都快爬过膝盖了,忙撇开眼,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别着脸递给夏枢。


    夏枢嘴角抽了一下,心道夏收在即,正是各种毛毛虫爬出茧蛹,到处吓人的时候,景璟这一趟,也不知道会认识多少种类,心中一时生起怜爱,一边用树枝将那两只毛毛虫挑飞,一边摸摸他的脑袋,真心实意地安慰:“没事,以后见多了就习惯了!”


    景璟:“……”


    元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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