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稚鱼是真的来月事了,早间醒来时,小腹还坠坠了一阵,不疼,就是隐隐难受。
一大早去给婆母请安的时候,好歹是没下雨了,不然空气湿冷更叫人难受。
陆夫人看她神态发虚,关心了句身体状况,陈稚鱼自己学医,自然晓得没有大碍,便说了句:“只是月事提前了两天,并无大碍。”
月事提前?陆夫人看着她,到底是正经了脸色,道:“月事若是不准,于身孕困难,还是请个府医上门看看。”
陈稚鱼微愣,还是不想太麻烦,便笑着同她解释道:“我并无体寒之症,婆母不必费心了。”
陆夫人看着她,面无笑意,道:“你的身体,任何时候都马虎不得,稚鱼,这几天婆母也未问过你,你与大少爷之间,可同房了吗?”
屋里,丫鬟都在,陆夫人虽不是什么严厉语气,但这般质问还是叫她心头一梗,微咽,道:“这几日都在一处,只是不巧,昨日来了月事,是儿媳无能。”
陆夫人叹了口气,心里知道怪不得她,女子要来月事是天理,拿这个去责怪她未免强人所难,只是一想到这么几天了,他们之间一点进展也没有,就不由得心急。
娶媳便是为了传承香火的,迟迟不同房算怎么回事啊?
转眸看她姿容昳丽,低眉顺目,又说不出什么了,只摆摆手,叫人去叫了府医来。
等到府医确切的一句:“少夫人身体并无大碍,也不会影响子嗣”,陆夫人才彻底放宽了心,而这时候,陆菀和晖二嫂嫂都在慕青院,那府医要走时,晖二嫂嫂忽然干呕了一声,陆菀看过去,见她抚着胸口,秀眉颦蹙,才反应过来一般,看向叔母,道:“还请府医暂留,为我弟妹看看吧。”
陆夫人到底养大了陆曜,一看晖二家的这样子,便知是什么情况了,一时也难掩喜气,叫府医为她把了把脉,片刻后,府医起身一拱手,贺喜道:“恭喜这位夫人,看脉象已是两月余。”
晖二嫂嫂张氏满面红晕,拿帕子抵在唇边,看向叔母解释道:“其实一个月前就有察觉了,只是当时月份尚浅,母亲嘱咐我要等稳定后再说。”
那府医道:“边漠风沙大不易养胎,老夫方才把脉时,确有胎弱之相,夫人头一胎还是要好生养胎才是。”
府医开了些温和的滋补方子,他走以后,陆夫人才收了笑板着脸,训斥道:“你们这一个二个,胆子也太大了些!从边漠一路回京,路上要耽误多少功夫,又受颠簸,还未坐稳的胎儿,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来了也不知告诉叔母一声,若是早知道,也能早些养护,真是年轻莽撞,定要写信告诉你们母亲,叫她好好管教你们。”
姑媳两人都垂着头讷讷不敢语。
陆夫人气恼她们莽撞,但心里还是喜气爱护的,放缓了些语气,说道:“就这么,你和晖小二还准备回去?依我看,你就安心待在京里安胎吧。”
话说到这里,陆菀站了起来,走到叔母跟前,才说:“其实,不止此事瞒了叔母,还有一事……”说着,她目光隐晦的瞥了眼下头站着的丫鬟们。
意识到她有私话要说,便让丫鬟们都退了出去,留艾妈妈守门。
屋里只剩婆媳、姑媳四人后,陆菀神色凝重下来,才说:“婆母不知,父亲在外征战多年,鞑子凶悍,却也不曾下过阴招,可这段时间……父亲房中一个伺候了五年的小妾怀着身孕暴毙身亡,就连陆芸的姨娘包氏,也有了身孕,若非父亲严加看管,那有毒的羊奶就要送到她嘴边了,更可恶的是,阿弟他有段日子身子虚弱,我们都以为是突发急症要没救了,若非遇到一个游医指出他中毒之症,只怕是……”死不瞑目了。
话到这里,那四个字她没敢说出口,又继续道:“所有的一切都指向鞑子,但父亲私下同我说过,只怕真正做出这些事的,是自己人。”
陆夫人顿时沉了脸色,目光下意识的看向陈稚鱼,只见她蹙着眉头,忧心不已的看着说话的陆菀,那点子防备心放了下去。
“这么大的事,为何我们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陆菀摇摇头:“尚不知何人所为,父亲说,这些年他替皇帝守着边关,手中亦有极大的兵权,边关虽有一时安宁,但也无法保证外敌一世都不会来犯,但他手中的权利早就让皇帝忌惮了,去年从宫里的一道慰令里,还有皇帝的戒心,他问父亲,鞑子善否?竟是疑心父亲与鞑子私下达成了协商,才保了父亲这么多年的职权,叔母,正是如此,家信从不敢提其他。”万一信被人拦截看了,有了一丁点儿的不正言论,陆家还能好吗?
陆夫人只觉心惊肉跳,凤眉紧蹙。
“去年,又是去年,陆家在京被斥责,却不知大伯远在千里之外还能叫陛下疑心……”
陆菀英气的脸上浮现一丝冷意的狠绝,她道:“陆家人无论文武,皆为他卖命,可他却想要毁了陆家根基,父亲说……”说到这里,她又停顿一下,余光瞥到一边的弟媳陈氏,话咽了下去,改口道:“正是因为这些事,在得知媛媛疑似有孕后,母亲便让我们死守着,不敢透露分毫,其实这次回京也是存了留在京里安胎的打算,我也将一双儿女带了回来,唯恐在边关遭人暗算。”
“是极,边关太远,当真出了什么意外,悔都来不及,你们该回来的。”
陆菀点点头:“这些日子,我也去外面看了几个房子,届时安置家人。”
陆夫人顿时蹙眉:“家里不住去外面找什么房子?”
陆菀神色一柔,看向面色严厉,却关心着他们的叔母,说道:“媛媛是陆家媳妇,她当然可以在陆家安胎,但我带着孩子们,不好待在家里,叫外人说闲话。”
这时,陆夫人都没说话,陈稚鱼却开了口,她说:“大姐说这话好没道理,大姐也姓陆,如何就不能待在家里?外人又不是自家人,随地她们说去,别人家不心疼女儿,陆家却是疼的。”
陆夫人赞许的看了她一眼,随后对陆菀说:“瞧见没,你这弟媳比你小都知这道理,偏你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拿这歪话来气我。”
陆菀没想到新进门的媳妇会为自己说话,也不曾从叔母面上看到一丝不悦,丈夫死后,母亲担心她一个人出什么事,便将她接回家过了段日子,只是,饶是父亲如此疼爱她,见她回了娘家时日过久以后,也责怪母亲不为家中未出嫁的女儿考虑。
她知道父亲不是厌恶她,只是人口如利剑,她嫁了人,冠了夫姓,夫死从子,按道理来说,她应当在袁府将孩儿抚养长大,母家可以接济,她却不能真的回去,袁家那些族老对她寡居后带着孩子回奔母家可是曾寻过她的,只是母亲向来护短,都给顶了回去。
世俗不容寡妇回门,她也知道陆家还有很多未出嫁的妹妹,便也自觉,可叔母和陈氏的反应,实在叫她这个向来刚强的性子,都要软得一塌糊涂了。
“房子不必找了,我们与大伯这一代也未分家,你们都且安心地在家里住下,你是陆家长女,又曾与夫在边关磨炼心性,有你在这些妹妹身边,也能给她们做个榜样。”
一时间,屋内气氛和洽,陆菀心口一块大石头落地,才真正有了归属感。
京城,多少年没回来了,本该是陌生的地方,却叫她如此亲切。
饭后陈稚鱼同张媛媛先离开了慕青院,陆夫人才问陆菀:“方才你想说什么,大伯他怎么了?”
陆菀想起方才的未尽之语,深吸了口气,才道:“此事也是父亲的猜测,我私下说与叔母听,等叔母背与叔父。”
陆夫人点点头。
陆菀神情严肃道:“父亲猜测,木家应是上了二皇子的船。”
陆夫人瞳孔一缩,顿时坐直了身体,面容肃穆地看着她:“此事可有依据?”
陆菀拧着眉头,思索着父亲当时说那话的模样,道:“两年前,父亲身边有一位副将,伤了腿便从战线退下回了老乡,再被提拔上来的是孙家嫡子孙尚恩,叔母可知他的正室,乃是木家旁支的嫡小姐。”
京中贵族的关系,大都有一点牵扯,但,也不能因为孙木结亲,便判定木家归顺了云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吧?
见叔母尚有疑色,陆菀又说:“父亲说,年前叔父和曜儿阿弟被斥,便能见眉目了,若叔父叔母对此不敢确信,便静待其变,只消看看那木家姑娘,最终会嫁与何人。”
陆夫人愣住,神色逐渐复杂起来。
此事还未得到印证,朝堂上的一次任命变动,便让陆夫人信了八分。
兵部侍郎尚书张侍民于登山之时失足跌落悬崖,令殿阁大学士木原霖任兵部尚书一职,抚慰张家金银无数,特命其长子张千户张瑜,次子沣县知州张极,解职丁忧,为其父守孝,为期三年。
这一变故属实令人猝不及防,原本稳定的张家一时落败,木家确实拔地而起,一时风光无量。
当日晚间陆曜回来时,面如黑夜,砸碎了一套青瓷茶具,惊得陈稚鱼立在一边担忧不定地看着他。
从喆文那儿打听到一些情况后,她在原地站了站,回到里屋,换了一身白衣,再回到陆曜身边,道:“大少爷若是不放心,我同你一起去张家待会儿。”
陆曜抬头看她,见她朱环配饰皆落,脸上的粉黛也卸去,一身素洁,干干净净的模样,他忽然起身将她抱住,声音哽咽道:“张叔父小时经常驮着我和他的两个儿子采青打猎,我与张瑜张极,更是手足情重!”
陈稚鱼不晓得这些,只知道他失魂落魄地坐了许久,若非是重要的人,又怎会如此失态?
陈稚鱼更不晓得的是,她不知道这些事是因为她与陆曜相处过短,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而京中,也少有人知道陆家与张家,原也是极好的,好到正如同生一般。
张家任兵部,陆家任太师,更有边关的百万雄兵在陆长房手中,有些时候为了避嫌,故不做亲近之举。
“我知你难受,你同张家公子皆为朝廷效力,也是同朝为官了,今夜便带着家眷,去慰问吊唁,我会为你打掩护的。”
陆曜松开了她,明知此时最好是不要去,但看着她清润又坚定地目光,他深吸了口气,拉过她的手,一点热流传过来,也叫他心里热乎了一下。
两人就着夜色出门去,那边得知消息的陆夫人蹙了眉头,看向垂首坐在一边,黯然神伤的丈夫,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句:“他们这时去,当真没事吗?”
陆太师闭了闭眼,掩去眼里的水光,说道:“带着夫人,有何去不得,人都走了,让孩子去看看,尽尽心吧。”
陆夫人便无言了,只长叹了口气,说:“真是造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