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宗妇》 第28章 洞房·异样 此夜漫漫,无心睡眠。 十六的少女初尝情事,痛苦欢愉,无法言说,她只晓得自己招架不住,也同嬷嬷交代的不一样。 她奈何不了大少爷,也根本无法伺候于他,多少时候,只能随他而去。 轻泣求饶声下,是安抚哄慰。 门外的唤夏,耳根子红的发烫,见里头迟迟不叫水,又看了眼经验丰富的田嬷嬷。 原本这样等着,田嬷嬷这样的老人都有点臊得慌,尤其里头的动静,根本无法忽视,被唤夏这么一看,只干咳一声转过头去,心里暗暗纳罕:秋月不是一直在大少爷身边伺候吗? 怎么还跟……什么似的。 这夜寂静无声时,离天亮不过一个半时辰,厨房的水都烧了好几回才终于派上用场。 可她们几人却没能进去,里头陈稚鱼早就缩在里头累极,昏沉睡去,唤夏进屋隔着屏风问候了句,只叫陆曜赶了出来,道今夜无需伺候。 饶是如此,次日天还未完全亮,田嬷嬷就来叫醒了新夫人,惹得陆曜频频蹙眉,但晓得是给母亲请安伺候去,一时不好阻拦什么。 母亲本就对她出身有偏见,既有这种可表现的场合,即便他心里不愿,也不好说什么。 晨昏定省,不可耽误。 陈稚鱼累极困极,从床上强打着精神起来的时候,绕过了躺在外头的大少爷,目光未在他身上停留,似是有些避着一般。 陆曜这时也睡不着了,只目光不错地盯着她看了会儿,才起身喊人进来伺候。 陈稚鱼这时哪里管得了他,匆忙地去沐浴过后,坐在梳妆台前,唤夏给她擦着润湿的发尾,她则看着镜子里稍显疲态,却红光满面,眼眸湿润的自己,一时咬紧了唇,拿过粉扑盖了下眼下的乌青。 唤夏极快地为她梳好了妇人发式,新颖不失俏皮的发式,点缀了几抹水蓝与云白渐变的花簪,又细细为她描完眉,最后挑了一件水蓝衣裳,却叫大少爷瞪着眼换了件正红的新衣,又从她的妆奁里翻找了几样相配的首饰,待唤夏替她换上后,他站在她的背后,双手撑着她的椅背,微微俯身,下巴在她头顶处,目光落在镜子里,与镜子里的她对视上。 富含侵略的目光,只叫人眼睛一烫,陈稚鱼有些狼狈躲闪开,可就如昨夜一样,如何躲避,都拗不过他的霸道,下巴被他抬起,不得已只能看着他,看他嘴边淡淡的笑意。 “新婚第一天,你又是这般年华,这样鲜艳的颜色在你身上极美。” 京府万千美女,都不及她红装莞尔一笑。 陈稚鱼不大习惯他的亲近,一开口说话,才觉嗓子有些哑,一时脸红得可以滴血,那陆曜自然也晓得是什么情况,耳尖微红,一声不吭地去给她倒了杯水,叫她润了润喉,才听她吸声说道:“只是觉得这样的红有些太耀眼,有些夸耀了。” 陆曜当她是在揣摩婆母的喜好,担心这样穿着会叫婆母觉得张扬,便说道:“便是你穿着,才觉赏心悦目,你放心,母亲不是那等刻板之人,你穿得鲜艳多彩,她只会喜欢。” 如此说,陈稚鱼不好在坚持。 直到要出门时,她才后知后觉地看向大少爷:“您今日,不必去上朝吗?” 陆曜转头看她,还当她因昨夜羞怯,躲了自己一早上,不会主动同自己说话了,可见还知关心自己,一时欣慰。 “新婚第二日,得了恩典休沐一日。” 陈稚鱼了然,便不再说什么。 两人并肩一起走,陈稚鱼今日走得慢一些,田嬷嬷在身后看着,见她走路姿势怪异,便想到了什么,目光不赞同地在大少爷的背上落了一落。 两人的身高都有些差,更别说体格了。 大少爷原看着还是个翩翩君子,可而今站在少夫人身边,才觉得伟岸魁梧。 到底比少夫人大那样多,少夫人也才双八年岁,哪里经得起那样磋磨? 只怕少夫人年纪小,对这些事一窍不通,也不知如何在床榻上应付男人,只有生生受着的份儿…… 关键这些要紧事,她是陆府下人,也不好事无巨细地交代给少夫人啊! 顶多在婚前说了句:正头夫妻,阴阳相融的最佳时机是每月初一和十五,其他时候,修养身心,或是其他妾室通房伺候,虽说大少爷如今没有正经妾室,但夫妻之间,也不可沉湎情事,只怕伤身。 今儿一早看着,少夫人一脸恹恹,大少爷则是餍足的精神状态,她只为少夫人担心。 可转念一想,新婚夫妻一时情热也是有的,待这股气儿消散些了,也就好了。 慕青院。 陆太师与陆夫人昨夜歇在一处,今早便一同起来等着喝新妇的请安茶。 方夫人来的更早,来了就去帮大姐梳妆,后又前后忙活端茶倒水,她一来,陆夫人只笑说:“来喝改口茶,也不知准备红封了没。” 方夫人温温柔柔一笑,说道:“准是准备了,但必然没有老爷与大姐准备的丰厚,妹妹只管腆着脸来,讨新妇一杯喜茶吃吃。” 陆夫人笑着摇头:“就你贫嘴。” 陆太师也笑了,转身走在前头,身后一妻一妾左右跟随。 夫妻坐正上方,方夫人的位置偏了些,这是一贯的坐法。 此时天还未完全亮,其他人也都还没醒,三位长辈在堂屋,便见那对鄙人并肩而来。 陆夫人着意观察了下大儿的状态,见他春风满面,不时还看一下身侧之人,便知他是满意的,这种满意和婚前只是见过不一样,如今可谓是从身到心都满意于她。 方夫人也在观察,不过是留意观察新妇多一些,见她走路稍慢,旁边的大少爷也迁就她,又见她今日穿的高领春衫加长裙,面色红润,便明白了几分。 想来这对新婚夫妻的洞房,很是和谐了。 倒是陆太师,先是仔细看了眼儿媳妇,见其端庄矜持,也有个宗妇模样,便不做多想了。 两人上前,丫鬟端着托盘上来,陈稚鱼便依着规矩敬茶。 “儿媳陈氏请父亲喝茶。” 她双手端着热茶举起,陆太师单手接了过去,喝了一口,便将准备好的红封给了她。 按道理和规矩,这个红封无需推拒,这是婆家给的认可,陈稚鱼便双手接过收下了,只是一捏,不像是放了银票或是银子,凹凸不平的圆体,倒像是什么物件儿,陈稚鱼没细致的摸,收好以后,又向婆母敬茶。 “儿媳陈氏请婆母喝茶。” 陆夫人亦单手接过,抿了口后,将一只厚厚的红封给了她,并交代了句:“往后冠了夫姓,便是陆陈氏,须知将来在走出去,便代表了你夫君以及太师府的脸面,无论何时何事,都要思量而行,不可意气用事,也不可冲动行事。” 陈稚鱼捧手在胸口,垂头应声,心里却想着:这个是真红封,还不少呢。 “是,儿媳都知道了。” 这厢正头敬完茶,就差方夫人那里了。 说实话虽知道方夫人意义不一般,但真当着正经婆母面,给如夫人请安敬茶,心里总有股说不出的怪异感。 倒非是她瞧不上方夫人,而是自古以来正侧有别,她今日面对方夫人的态度,极有可能决定了以后陆夫人对她的态度。 好在这时候陆曜起了作用,直接拉着她朝方夫人过去,两人一同跪了下来,还不等陈稚鱼想说什么,当着父母的面,陆曜直言:“子挚今日得以娶妻,全仰赖二娘当年的救命之恩,也要感激方舅舅的操心,才能娶上这样一个合心意的妻子。” 毫不掩饰的感激,毫不掩饰的满意,真诚也真挚。 陆夫人看着,眼眸复杂,但大抵是欣慰的。 陈稚鱼便顺势接过丫鬟送来的茶,改口与大少爷一道喊“二娘”,“媳妇儿陈氏请二娘喝茶。” 早在陆曜一跪,方夫人的眼眶都湿红了,见状忙接过了茶,喝了一大口,掩下泪水与酸涩,忙说:“快快起来,都是一家人,哪有那么多谢不谢的?你们啊,能好生过日子,就是最好的,也不枉你们的方舅舅保这一场媒。” 说罢,她看向陆夫人,深吸了口气笑笑,说:“还是姐姐好福气,生的孩儿至纯至孝,得了个媳妇儿也是个乖顺懂事的,跟着姐姐,我也跟着添光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要给府上添丁,到时,姐姐可就有的忙了。” 听得她这么说,陆夫人松口气,心里暗道:方氏这些年在府中名声越发好,在老爷眼里也是无错,可在怎么,也碍不到她什么了。 笑着说:“到那时你也跑不了,必把你抓着帮我一起带孙儿。” 两人一说一笑,气氛和乐,陆曜亦扬着淡淡的笑,转头看了眼自己的小妻子,敏锐地察觉到她虽在笑,可笑意不达眼底,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是二娘,她的眼里对二娘,似乎没多少温度。 一时,原本澎湃的心情静了下来,私下里,他暗自观察了她好一会儿,见她再无什么表情,也沉默了下来。 这一家子此时其乐融融,分不出个里外来。 …… 第29章 试探·委屈 慕青院。 陆太师与陆夫人昨夜歇在一处,今早便一同起来等着喝新妇的请安茶。 方夫人来得更早,来了就去帮大姐梳妆,后又前后忙活端茶倒水,她一来,陆夫人只笑说:“来喝改口茶,也不知准备红封了没。” 方夫人温温柔柔一笑,说道:“准是准备了,但必然没有老爷与大姐准备的丰厚,妹妹只管腆着脸来,讨新妇一杯喜茶吃吃。” 陆夫人笑着摇头:“就你贫嘴。” 陆太师也笑了,转身走在前头,身后一妻一妾左右跟随。 夫妻坐正上方,方夫人的位置偏了些,这是一贯的坐法。 此时天还未完全亮,其他人也都还没醒,三位长辈在堂屋,便见那对壁人并肩而来。 陆夫人着意观察了下大儿的状态,见他神色正常,不时还看一下身侧之人,便知他是满意的,看来昨夜应当顺遂。 方夫人也在观察,不过是留意观察新妇多一些,见她走路稍慢,旁边的大少爷也迁就她,又见她今日穿的高领春衫加长裙,便明白了几分。 陈稚鱼当然要穿高领,昨夜陆曜动作粗暴,捏疼了她的脖子,今早上妆时还有些淤青。 大齐朝的女装,要么是交领,要么是抹胸裙,都不太能挡住那点青色,唯有高领能遮挡一二。 只是新婚之夜后她这样穿着,在已经生育过的妇人眼中,意味大有不同,只想这对新婚夫妻的洞房,很是和谐了。 倒是陆太师,先是仔细看了眼儿媳妇,见其端庄矜持,也有个宗妇模样,便不做多想了。 两人上前,丫鬟端着托盘上来,陈稚鱼便依着规矩敬茶。 “儿媳陈氏请父亲喝茶。” 她双手端着热茶举起,陆太师单手接了过去,喝了一口,便将准备好的红封给了她。 按道理和规矩,这个红封无需推拒,这是婆家给的认可,陈稚鱼便双手接过收下了,只是一捏,不像是放了银票或是银子,凹凸不平的圆体,倒像是什么物件儿,陈稚鱼没细致的摸,收好以后,又向婆母敬茶。 “儿媳陈氏请婆母喝茶。” 陆夫人亦单手接过,抿了口后,将一只厚厚的红封给了她,并交代了句:“往后冠了夫姓,便是陆陈氏,须知将来在走出去,便代表了你夫君以及太师府的脸面,无论何时何事,都要思量而行,不可意气用事,也不可冲动行事。” 陈稚鱼捧手在胸口,垂头应声,心里却想着:这个是真红封,还不少呢。 “是,儿媳都知道了。” 这厢正头敬完茶,就差方夫人那里了。 说实话虽知道方夫人意义不一般,但真当着正经婆母面,给如夫人请安敬茶,心里总有股说不出的怪异感。 倒非是她瞧不上方夫人,而是自古以来正侧有别,她今日面对方夫人的态度,极有可能决定了以后陆夫人对她的态度。 好在这时候陆曜起了作用,直接拉着她朝方夫人过去,两人一同跪了下来,还不等陈稚鱼想说什么,当着父母的面,陆曜直言:“子挚今日得以娶妻,全仰赖二娘当年的救命之恩,也要感激方舅舅的操心,才能娶上这样一个合心意的妻子。” 毫不掩饰的感激,毫不掩饰地满意,真诚也真挚。 这话会叫方夫人大为感动,但听在陈稚鱼耳里,只觉讽刺。 合心意的妻子?当真是合心意,又怎会多番给自己难堪。 陆夫人看着,眼眸复杂,但大抵是欣慰的。 陈稚鱼掩下心头的讽刺,顺势接过丫鬟送来的茶,改口与大少爷一道喊“二娘”,“媳妇儿陈氏请二娘喝茶。” 早在陆曜一跪,方夫人的眼眶都湿红了,见状忙接过了茶,喝了一大口,掩下泪水与酸涩,忙说:“快快起来,都是一家人,哪有那么多谢不谢的?你们啊,能好生过日子,就是最好的,也不枉你们的方舅舅保这一场媒。” 说罢,她看向陆夫人,深吸了口气笑笑,说:“还是姐姐好福气,生的孩儿至纯至孝,得了个媳妇儿也是个乖顺懂事的,跟着姐姐,我也跟着添光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要给府上添丁,到时,姐姐可就有的忙了。” 听得她这么说,陆夫人松口气,心里暗道:方氏这些年在府中名声越发好,在老爷眼里也是无错,可在怎么,也碍不到她什么了。 笑着说:“到那时你也跑不了,必把你抓着帮我一起带孙儿。” 两人一说一笑,气氛和乐,陆曜亦扬着淡淡的笑,转头看了眼自己的小妻子,敏锐地察觉到她虽在笑,可笑意不达眼底,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是二娘,她的眼里对二娘,似乎没多少温度。 一时,原本澎湃的心情静了下来,私下里,他暗自观察了她好一会儿,见她再无什么表情,也沉默了下来。 这一家子此时其乐融融,分不出个里外来。 早间一家人用了团圆饭,荣大伯一家此时也都在,吉祥话说了一箩筐,有用的信息陈稚鱼捕捉到了几个。 一来,此番陆菀大姐回来便要留一段日子,晖二哥同媳妇在京待一个月左右再走,而陆芸,同陆茵、陆萱差不大的年纪,则要留在京中待嫁。 待嫁的人选,自然是荣大伯早就看好的兵部张大人之子,陆曜的几个兄弟中的张瑜。 而在席上,陆夫人看向一边垂首不语的陈稚鱼,忽然笑了笑,说道:“今年的好事一桩接着一桩,如今曜哥儿已娶新妇,芸儿也要嫁人,既是在京举办婚礼,依我看,此次家中女儿出嫁,就让新妇操持主办,你们看如何?” 陈稚鱼讶异抬头,见席面上的人都看了过来,一时心慌,她才刚嫁进来,府中上下都未打整齐全,便要操办这样的婚事吗? 慌归慌,面上还是不能显露半分,只微笑说道:“新妇愚钝,少不得要请婆母看着了。” 看她沉稳应下,陆夫人满意点头,其实她也不会真叫她一个新妇独自处理操持,不过是想看她有没有胆儿。 家里家外这些事,迟早要交给她,若她胆子小不敢接,那以后再有什么,她这个宗妇还能有作用? 陆菀作为大姐,便第一个说:“若是叫父亲母亲知道,一定高兴叔母疼爱芸儿的心,为了她的事,劳动新妇操持。” 不是一般的新妇,是陆家嫡脉的宗妇,陆氏未来的主母,便是她这个姑姐,将来看到也是要行礼问安的。 晖二家的更是没有一丁点的看法,只一味地说“叫小弟妹操心了”。 倒是陆芸,被陆菀提醒了一句后,虽也开口致谢,但那眼里,分明是不满意的,陈稚鱼注意到了,但也只是对她笑笑,不做多话。 家里长辈的安排,她不能拒绝,陆芸也不能。 看大家都没什么异议,陆夫人又笑了,笑这些晚辈知情识趣,随后说:“你们啊,也都让着新妇,叔母想了想,此事还是叔母主办,叫新妇从旁协助吧,等芸儿的事办完,将来其他姐儿的婚事,再交给你全权办理。” 陈稚鱼悄然松了口气,微笑着应下。 其他人也都笑着附和。 原来,是这样。 荣大伯一家到底在边关多年,与主家关系感情纵使再亲密,也说不准日久的人心变化。 陆夫人以此事试探他们对未来主母的态度,不仅仅是看他们对陈稚鱼的态度,更多的是看对二房如今,是否有二心。 眼下看来,一切都好,陆菀大姐一派正气,看着不是个多话的性子,晖二哥夫妻一向是和气模样,少有意见,大都是听从,陆芸…将要嫁出门,又是庶女,自然不会有人在乎她的想法。 家族相聚后,陈稚鱼本事要回止戈院,却被陆夫人单独留下了,回眸一看,田嬷嬷刚从陆夫人身边走下来,她一时沉默,暗暗思忖。 进了内室,摈退左右,只留下一个田嬷嬷,陈稚鱼刚走进,便听到陆夫人一声:“跪下。” 并不严厉的语气,但却叫人心中生寒。 陈稚鱼无有二话,连忙跪下在地。 陆夫人看着她,深吸了口气,问:“关于昨晚,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陈稚鱼便想到了那方贞洁帕,此刻正扔在她脚边,她抬头看了眼田嬷嬷,知晓是她说的。 田嬷嬷低下头去不与她对视,她自知此事告知夫人对不住少夫人,但兹事体大,新婚之夜竟未能成事,不是大少爷的问题,便是她的问题,但……在陆家,大少爷怎么可能有错呢? 她本也要在第二日拿了贞洁帕去回话,若是事成,也不会有这么一遭了。 但面对少夫人,她也确实心虚。 陈稚鱼看了一眼,收回视线,想了想,只能如实道:“昨夜大少爷醉了酒,似是有些不快,儿媳也是头一回伺候,不得要领,许是惹恼了大少爷,都是儿媳无能。” 无论如何,都只能是她的问题,陆夫人不会想听到,自己将责任推到大少爷身上去,她也不能说,他是如何捆住她的手脚,暴虐的模样叫她后怕不已。 这种闺房之事,说不明白,干脆不说。 陆夫人失望摇头,看她模样性情都好,想来是讨人喜欢的,不至于连洞房都成不了。 可现在,事实都摆在眼前,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媳妇,只是表面上得了她儿的喜欢。 “你可要知道,你能在府中立稳脚跟最重要的就是夫君的心,如今连这你都办不到,难不成是要我失望将你娶进门来?” 这话已是相当严重,田嬷嬷都心惊胆战的,担忧地看向少夫人。 陈稚鱼只深深俯下身去,喉间像是堵了一团麻药,她哽着声,声音没什么力道:“是儿媳的不是,叫婆母操心了。” 陆夫人摇摇头,只对她说:“我只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内,你若还不能同房,就不要怪我这个婆母,下你的面子了。” 陈稚鱼低头应是,心头一片荒凉。 陆夫人给田嬷嬷使了个眼色,田嬷嬷便上前去,将她扶起来,陈稚鱼站定后,陆夫人才说:“罚你去静室静思记过,今日的晚饭就免了。” 陈稚鱼应下,被田嬷嬷带走。 去静室的路上,田嬷嬷半晌没吭声,等到了以后,四下无人,她才按耐不住的开口。 “少夫人莫怪奴婢,那贞洁帕是规矩,奴婢此番害您受苦了。” 陈稚鱼本是不想说话,此刻见她同自己解释,扯了扯嘴角,也没能笑出来,只说:“嬷嬷按规矩办事,我都懂得,是我自己的问题,不怪嬷嬷。” 田嬷嬷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平心而论,如今她已经在少夫人身边伺候,这种行为说好听了是懂规矩,难听了是背主。 少夫人心肠软,从不与她计较,可她心里却很难说服自己没事。 “您能和老奴说说,昨夜是什么情况吗?” 陈稚鱼一时沉默住,不知该怎么说好。 田嬷嬷急了:“老奴这次不是替夫人问的,奴婢只是想为您分忧。” “明明昨天一天,大少爷看着都很高兴,挑喜帕、喝合衾酒也都带着笑,夜里能有什么事叫他突然变脸?” 田嬷嬷不知看过多少,那男人有情没情她能看不出来?还未成婚,大少爷只是见过少夫人,那双眼就在她身上下不来,后来在方府,更是时常就来看看,要说是没感觉,她可不信。 如花似玉的美人躺在身下还能坐怀不乱,那不是男人,是圣人。 陈稚鱼蹙了眉头,想了半晌,才说:“我不知…他好像一回来就不大高兴,就连夫妻敦伦,他……也像带着气一样。” 说着,眼眶已经红了,昨夜的羞辱,今日被婆母的斥责,那些情绪的挤压在这一刻包不住一般,她垂头摸了眼泪,眉头拧的紧,说:“他令我害怕,他捆了我的手,有时我都呼吸不过来,我只是推了一下想缓口气,他便恼了,我不知是怎么了,嬷嬷,我是真不知……” 就好像瞬间变了个人一样,前一秒还如沐春风,下一秒变成豺狼,满是血性。 田嬷嬷目瞪口呆,看着垂泪不语的少夫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从未听说,大少爷有这些癖好。 那种不是玩弄伶人的手段吗? 此时看向少夫人,更多的是怜悯,她说:“十分不对,昨晚入洞房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是!奴婢去打听打听,少夫人莫要哭了,大少爷并非那等爱磋磨人的下等货色。” 陈稚鱼忙拉住了她,只说:“眼下事务繁多,这件事暂且按下,我还想拜托嬷嬷去找来唤夏,叫她跑一趟福来客栈,我的舅父阿弟住在那儿,让她去传个话,叫他们早些回去,恐怕我是没什么机会去见他们了。” 新婚第一日被婆母罚了面壁思过,恐怕后几日,也没什么松口气的时候了,原本三日后她要出去见见他们,可眼下的情况还是不见得好,她只怕诸多的委屈,在见到亲人后会忍不住。 田嬷嬷神色复杂,还是应了下来。 …… 第30章 搬离主屋 田嬷嬷出去后,静室只有陈稚鱼一人,面对冷清无光的暗室,她神色戚戚,心空荡地有了回音。 她不明白,自己已经恪守本分,为何得不到一点点的自尊。 婆母威严,丈夫喜怒无常,公爹不问内宅,而她,一味做小伏低,今次就是受了委屈和冤枉,也只能匍匐在地祈求宽宥。 可谁能告诉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有错可以改,做错也认罚,但像这样,没有一点预兆的,飞来横祸,让她躲都不知该如何躲。 温良恭顺这四个字,她自认已然做到了极致,但在陆大公子眼中,只要有一点令他不顺心了,便将自己视作无德无行的小人,她当初为舅父和舅舅家认下的婚事,成了他攻讦自己最大的理由。 与这样的人过日子,她不知要怎么才好了。 当初答应婚事,安心待嫁以后,她就没想过能与未来夫君举案齐眉,恩爱不移,只要能相敬如宾,便已是最大的不易了。 田嬷嬷去了很久才回,回来时脸色也沉得厉害,再见少夫人之前,嘴里还咒骂了几句,等到了暗室才收敛一些。 见少夫人呆滞地跪着,阳光从花格子窗撒在她苍白的脸上,心里一紧,暗道少夫人老实得太过,方才暗室无人,便是起来坐会儿又何妨? 快步走过去在她身边跪下,田嬷嬷深沉的说道:“少夫人虽不叫奴婢去问,但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平时伺候大少爷的喆文,奴婢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陈稚鱼微微拧眉,侧头看她。 田嬷嬷沉下口气,说:“喆文对奴婢说了实话,道是昨夜少爷回婚房前,见到了秋月,想来是因为她才会那般。” 陈稚鱼蹙眉:“秋月?是何人?” 田嬷嬷晦涩地看了眼少夫人,虽然难以启齿,但还是不加隐瞒,说:“秋月曾是大少爷屋里伺候的人。” 陈稚鱼微滞,是了,大家族的少爷,身边怎会缺了伺候房事的丫鬟呢。 “是通房?” 田嬷嬷摇摇头:“本是三年前为备婚事,给大少爷安排的试婚丫鬟,连通房都算不上,至今没个名分。” 试婚丫鬟,为主子婚前启蒙,并检查身体是否有暗疾。 陈稚鱼没有说话了,连问一句“为何因她的缘故不快”都没问。 半晌,突然笑了一声,笑声苦涩,她摇了摇头,似在嘲讽自己一般。 她这个夫人做得真是,表面光啊! 因为一个试婚丫鬟来的火气,在新婚之夜尽数撒在她头上,她也是无妄之灾。 见少夫人不言,田嬷嬷看她像是心灰意冷的样子,顿觉不妙,自己就解释起来。 “大少爷不待见秋月不是什么秘密,少夫人莫要为此人恼火,他们之间……” “嬷嬷。”陈稚鱼语气里难掩疲倦,开口打断了她,才说:“我没怪谁,怨不了她。” 又不是那个叫秋月的丫鬟叫她受此屈辱,怨上她,怪没道理的。 该怨的人不敢怨,她也不能将那些火气发在一个同样没有人权的丫鬟身上。 田嬷嬷哑声,见少夫人这般,只觉心里没底。 怎能不怨呢?到底是在少爷身边侍候过的,还因她毁了大好的新婚之夜,少夫人怎会一点芥蒂都没有呢? 此事并非她陈稚鱼软包子立不住,而是她心里清楚,即便在秋月那儿受了影响,他昨夜说的话却是冲自己来的。 也许秋月只是个幌子,他对自己私心的不满才是真。 这些说与田嬷嬷也无用,只是不知这样下去,日子要怎么过。 …… 打父亲书房回到止戈院后,陆曜本想找稚鱼将昨夜的事说清,本想说是醉酒之故,但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那点酒不至于叫他醉的毫无德行,究竟是什么原因,此时他也不方便同稚鱼说清。 但因他心里那点隐秘的忌讳波及了她,也确实是他之过,该给个说法的。 昨夜那些行为,纵然有发泄的意味,但叫她害怕畏惧是真,今日清醒过来一回想起自己都觉懊恼,如何能对新婚妻子做出那些事?实在不该。 等他纠结半晌,才发现屋里并不见她的身影,连唤夏和田嬷嬷都没瞧见。 稍顿,问了下底下的丫鬟,才知她一直没回来。 陆曜一时蹙了眉,心知成婚第一日她不会单独出府,多半是还在母亲那儿没回,也无大事,便回了卧房,看了一圈正要出去时,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画面。 昨夜二人在床榻间纠缠之时,他随手将垫在褥子上的帕子扯下扔了出去,那帕子…怕是叫嬷嬷收拾起来拿去交代了。 想到这一层,心里暗骂了一声,拔步往外走。 新婚之夜无落红交差,只怕母亲要误会什么了。 到了慕青院时,正是最热的时候,陆夫人畏热,解了衣裙回卧房歇晌。 陆曜来时,只见到了艾妈妈。 艾妈妈自然晓得大少爷为何而来,便按照交代的,笑着同大少爷说道:“少夫人且还要在夫人身边学习伺候,晚间就回去了,这样热的天,大少爷早些回吧。” 陆曜一看便知不是她说的这样,心里虽不快,但还是保持了冷静,好生与艾妈妈说:“这时候母亲也要歇息,若是学习伺候,便叫我先带回去,等母亲歇息好了再送来。” 艾妈妈到底是伺候老了的人,不用回夫人,自个儿便知如何打发。 “大少爷疼少夫人是应当,但少夫人伺候婆母也是应当,夫人喜欢才叫少夫人带在身边,大少爷还是莫要扰了婆媳俩培养感情。”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曜就不能继续下去了,否则将来婆媳之间有个什么,还是他在中间起了坏作用。 陆曜走后,艾妈妈向陆夫人回了此话,陆夫人歪在床上,听了会儿,苦笑着摇了摇头。 “还知寻过来解围,倒是叫我越发看不清这二人是个什么章程了。” 艾妈妈也说:“看着少爷对少夫人,还是上心的。” 陆夫人闭上眼,说:“既盼着他们对彼此上心,早日生下孩子来,又怕我儿真上了心。” 艾妈妈叹息不已,只想着那位温柔和善的少夫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连田嬷嬷都能为其说两句话,想来是个好姑娘。 可惜了在陆家。 …… 晚间,陈稚鱼被田嬷嬷搀扶着回了止戈院,跪了大半日,只喝了几口水,此刻脸色苍白,浑身无力,到止戈院时,见书房那边灯亮着,便知大少爷还未睡,她只是看了眼,便说:“止戈院的西室可空着?” 田嬷嬷看着她点点头。 陈稚鱼:“那就收拾出来,以后我住西室就好。” 田嬷嬷立马道:“那怎么能成?您是正妻,又是新婚,理应与大少爷……” 陈稚鱼抬头看她,眼底的疲倦是上了妆都无法掩盖的。 “嬷嬷,我心里有数。” 田嬷嬷暗道:有数?有数怎会主动要求分房的?莫不是忘了夫人说的,要早日同房,一旦分房,那还怎么相处? 看田嬷嬷站着不动,陈稚鱼自知使唤不动她了,便叫了唤夏来。 唤夏这个丫头有一点好,即便她有时不理解姑娘在做什么,但只要是她吩咐的,便会照做。 她的东西搬来新房的不多,也就拿了两套衣裳和妆奁来,收拾起来格外方便。 正室有自己单独的院子,她的便是挨着止戈院的合宜院,只是新婚夫妻向来情热,搬院子也是在一个月以后,一来是为了夫妻能朝夕相处,培养感情,二来是为了早日要上孩子。 唤夏去搬东西,陈稚鱼才与田嬷嬷解释。 “并非是我心里有气故意为之,只是大少爷如今不待见我,我想着先搬去西室,不惹着大少爷的眼睛,也好叫大少爷能安寝,等哪日大少爷需伺候了,我从西室也来得及。” 田嬷嬷哑然。 陈稚鱼微跛着腿,慢慢往西室移去。 看她这样,哪里还能忍得下心?田嬷嬷沉着脸,帮着唤夏一道去搬。 陆曜回来时,才发觉屋里少了一些东西,顿时脸沉了下来,喊来喆文一问才知,稚鱼先前回来了,还将东西都搬去了西室。 “蠢东西!少夫人回来不知通传一声?” 喆文委屈:“您没交代啊……” 陆曜冷冷看他,喆文立马缩了脖子。 “她搬离主屋,你们都是死人,不知劝阻吗?” 喆文这下是真有理由,忙解释道:“这个少夫人说了,说夜里睡觉不踏实,喜欢翻身,怕扰的少爷您不好休息,便去了西室。” 陆曜拳头都攥紧了,冷着眉眼看他,看了半晌,拂袖出去。 西室安静,常年没住人,但离主屋比较近,是以也打扫得干净,陈稚鱼住进来才一个多时辰,简单地收拾一番便叫了热水来清洗。 甫一进浴桶,膝盖上的疼痛泡在稍微有些烫的热水里,叫她吸气了几下。 唤夏看的心疼,在一边候着,见姑娘头靠在桶沿,闭眸拧眉的模样,问了句:“是不是疼的厉害?奴婢一会儿给您揉揉腰。” 陈稚鱼“嗯”了一声,两人就安静了下来。 洗过了身子,又清洗了头发,一切收拾好,才被扶着从浴桶出来。 去了摇椅躺下,任由唤夏为自己擦拭头发。 边擦唤夏边说:“府上送来了几个机灵的丫鬟,说是要给姑娘用,奴婢看了下,都是不错的,您今日一天都没回来没见着,明天可要见见?” 陈稚鱼睁开了眼,抬眸看到她隐隐担忧的目光,心中稍定,才说:“明天再看吧,你都说不错,想来都是可行的,到时,也要放在你手下管着。” 这是要将一等丫鬟的位置留给她了,唤夏悄悄松了口气,她自己虽是陪嫁丫鬟,但到底不是从陈府出来的,也怕姑娘在陆家有了别的可心人,就将自己抛之脑后了。 如今看来是她多虑了。 “姑娘是没瞧见,那几个姐妹里面,有些是陆家家生子呢,也很是体面得脸,奴婢只怕管不得她们……” 陈稚鱼:“在我身边,就是伺候我的,除非长辈要求,否则,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唤夏心里更定了,跟着这位主子,是真不会有委屈受的。 …… 陆曜来时,田嬷嬷刚从里头出来,一见他就要行礼通传,被他拦住了,比了个“嘘”得手势。 田嬷嬷不言,规矩地站到一旁,看大少爷抬步进去,神色莫辨。 “嘶……嗯,轻点。”一声细微的痛呼从里传来,陆曜脚步一顿,呻吟婉转的声儿如同魔音一般,他鬼使神差地放轻了脚步,绕过门框,站在门边,将里头的情形尽收眼底。 陈稚鱼趴在软榻上,身上只穿了薄薄的一件凌白里衣,因是趴着,身体的曲线一览无遗。 背部薄而有形,腰若细柳,到了臀部,则是饱满圆润的弧度,一双腿修长笔直自然搭着,因为唤夏用过了力而微微抬起身,更叫她看起来妩媚、风情万种。 原是唤夏在为她按揉,看着她的手落在她腰间和臀部相接的位置,陆曜眼神一暗,抬步进去,毫不避讳。 倒是里头的人察觉了来人,猝不及防地叫了一声。 唤夏练过一些招式,动作极快地将旁边的毯子扯过来盖在姑娘身上,再一抬眼,对上一双不悦的黑眸。 “大少爷!” 陈稚鱼忙坐了起来,用摊子将自己裹住,眼里惊慌未定,看向突然出现的大少爷,动作不自然的行了礼。 陆曜只叫唤夏出去,唤夏看了眼包裹严实的姑娘,福身下去。 屋里只剩他们两人,陆曜朝她走近。 察觉到他要靠近,陈稚鱼本能的恐惧、后退。 陆曜便不动了,垂眸看她:“为何搬离主屋?” 陈稚鱼垂眸:“我晚间睡相不好,大少爷每日需早起上朝,不好扰了您好眠。” “说谎。”他两个字,断了结论。 陈稚鱼头也垂下去了。 “我没有。” 陆曜咬了咬牙,朝她走近一步,拉过她的手腕往自己面前带,陈稚鱼已经稳住了心不在惊慌失措,但面对他的蛮横,还是使了力道抵抗,但终究是负隅顽抗,抵不过他。 “就这般抗拒?不愿叫爷亲近?”如愿地将她困在怀中,他出了口浊气,不甘的道。 “抗拒?大少爷误会了,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况且大少爷,府上曾有嬷嬷交过规矩,夫妻同床最佳是在初一和十五,其他时间该劝您修养身心。”她一板一眼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眼眸讥讽。 到底是谁抗拒?若是她,昨夜又怎会不成事。 她的害怕是抗拒?还是她的温顺是消极? 他总会以各种心思揣摩她,好不讲理。 陆曜有些不敢相信,她居然拿规矩压他,一时气笑了,松开了些对她的桎梏,垂面看她。 “爷生来,就不是重规矩之人,昨夜的事,是爷的不是,怪爷喝醉了酒不成体统,你若是为此事而恼,如今爷同你说清,该和我回去了吧。” …… 第31章 吵归吵,没有分房的道理 喝醉了酒?若是,为此事而恼?他一概说清了…… 好施舍的态度,好无畏的语气,仿佛他纡尊降贵来解释,已经是给了天大的脸面。 将一切归罪在酒上,倒是显得她小题大做,心眼小了。 昨夜他有几分醉,几分清醒,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她得了这样的解释,就该感激涕零,毫无芥蒂般。 陈稚鱼心底冷笑不止,暗自摇摇头,抬头看他,露出了个没什么意味的表情,无怒无怨,无悲无喜。 “大少爷莫要误会,西室离主屋不远,我搬到这儿来,也是为了还您的清净,并无其他,再且说了……依着规矩行事,离十五还有段日子,还请大少爷保重身体,莫要多思。” 陆曜眯了眼,神色莫辨的盯着她看,这就是要和他打马虎眼了。 他有心同她修复关系,可她避而不谈,甚至将自己往外推,还扯什么规矩。 话是说得滴水不漏,但她心里的想法,确实不露分毫。 本该因她的态度而气愤,但抬眸便见她清凌凌的一张小脸,眼珠黑白分明,眉梢稍显稚嫩。 年纪尚小,纵然端庄,总也有股骄纵的小脾气,叫人看着不觉蛮横,反而可爱。 心里那点因她忤逆的反骨升起来的不悦渐渐散去,反看着她挺直了脊背同自己对视,有种说不上来的酥麻之感。 陈稚鱼对他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世家公子,向来都是别人听他说话,少有人敢违逆他的意思行事,他既然给了台阶,也该顺着走下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其实要说她自个儿,当然知道和他这样抻着,叫陆夫人知道了,多半要责怪她不贤,但发生了昨夜和今天这种事,她实在不想再和他对上,心无芥蒂地同榻而眠。 两人既然并非有很好的感情,新婚之夜还发生了不快,倒不如彼此分开一些日子,都淡一些情绪了,不说他会如何,到那时自己就调整好了情绪,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难受。 就在陈稚鱼以为他会因自己的不识趣翻脸时,忽见他笑,还未反应过来,人已叫他拉进怀中,声音低哑响在耳边:“也罢,到底是为夫惹了娘子不悦,是该哄哄……” 说罢,不给她动作的时间,如同那日将她从方府接回陆府一般,直愣愣地打横抱起,连同毯子将她裹住,边大步往外走,边道:“娘子娇俏,为夫当有耐心。” 陈稚鱼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来这招,一时气蒙了,但一出房门,外面都是丫鬟,当着外人的面,她不好推搡拒绝,只由得他将自己抱进了主屋。 门口的田嬷嬷和唤夏都惊呆了,田嬷嬷尤甚,她何时见过大少爷情绪外露成这般模样,还能如此放低身段去哄少夫人,软的不行就软硬兼施。 这还是她认识的大少爷吗?若是以前,在少夫人冷脸相拒后,只怕早就甩袖离开了。 甫一进主屋,他便将陈稚鱼安置在床上,见她要起,只将她牢牢压住,存了与她嬉闹的心思。 陈稚鱼趴在床铺,身上的力道叫她起不来,这般没有尊严地被压着,更觉羞耻委屈,多少挣扎都是徒劳,反听他因自己反抗生出了笑意,心里一悲,也没什么动作了,趴在床上静默着。 “娘子年纪小,耍耍脾气没什么,但也要听为夫的话,新婚的夫妻,哪有分房的道理……”他一边说着,一只手将她披散下来的发别在耳后,如此才看清她因散乱的头发盖住的那张脸,竟不知何时盛满了泪水。 霎时,玩笑的心思散了去,神色沉了下来,也不再用天然的力道压制她,从她身上起来,目光却没从她脸上挪开。 见他终于不再使蛮力,陈稚鱼没甚表情的坐了起来,将狼狈披散的头发拢到一边,也没看他,撑着床铺就要下去。 陆曜没让她走,扣住了她的手腕,看着她线条柔美的侧脸,才说:“犯人伏法,也得容他自辩吧?你我乃是新婚夫妻,便是有什么,你这样冷着夫君就是对了?” 陈稚鱼掩下疲倦的眼眸,动了动手腕,他还是紧扣着,怕她跑了一般,挣脱无果,由得他拉着,目光与他对视上,声音冷清道:“大少爷,诚然,我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生的女儿,长到现在也没多少见识和眼界,但我,也是好人家教养出来的,也知礼义廉耻这四个字为何意,您不能一边欺负我出身不好,一边又要我像哈巴狗儿一样摇尾乞怜,是不是过分了些。”说到最后,声有哽咽。 陆曜彻底沉了眸子,并非不悦。而是因她这番话心里发沉。 “我并无此意。”不像昨日自称爷,语气也少了几分轻佻,这次他自称的是我,仿佛将他们二人放在同一位置上。 陈稚鱼深吸了口气,这次转动手腕,不费力地就挣开了,她捂着自己的手,才说:“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觉得,我的出生配不上你,诚然确实配不上,若非那些个事,我不会到大少爷您的眼前,既然如此,今日不妨将话说开,避免来日再生误会。” 本以为这日子,稀里糊涂的过,谁也不要戳破那层砂纸,对大家都好,可他多次的轻视,每每不顺意时的冷眼,都令陈稚鱼觉得自己是受了无妄之灾。 有些话,不能说,也不得不说了。 陆曜看着她,这是她这么久以来,对自己说得最长的话了,可她眼里没有情绪,声音多是哽咽。 “我因何嫁你,我心里一清二楚,自也晓得自己的身份,不敢生有妄念,您大可放心,不必担心我有所图谋。” 陆曜没想她胆子这样大,竟敢将此事说破,但她的话,也叫他沉默下来,半晌才开口。 “我不否认,起先知道你,确实对你有过误会,但这些日子相处以来,我心知你的品行,昨夜的事,事出有因,或许是我的话刺伤了你,但并非我对你心存轻视之意。” 陈稚鱼微咽,站了起来,看着坐在床边的他沉声道:“既如此,说开就好,您早些歇息,时间不早了,我也要休息了。” 跪了大半日,肚子里空空荡荡,又被他这么一闹,早已经疲倦不堪。 她无心关心他的情绪和理由,总归此事到此为止了,再扯,也扯不出什么东西了。 原本消沉下来的陆曜,看她还是要走,心里登时升起一股火来,抓着她不让走,声音也强硬起来。 “吵归吵,断然没有分房的道理,你可想过,今夜你搬离主屋的事传到父亲母亲耳里,会如何想你。” 不分房,是他的底线。 陈稚鱼蹙眉,侧头看他,眼底的倦意快要溢出来了。 陆曜看的心底一哽,但还是将她扯过来坐下,说:“你安心睡,我去沐浴。” 说完,沉着脸走出去。 陈稚鱼呆滞的坐在床边,听到门口语气恶劣的一句:“没眼力的东西!去把少夫人的东西搬回来,再叫爷晓得你们这些奴才怠慢,仔细你们的皮!” 陈稚鱼握紧了拳头,心头微凉。 缩在床边,迟迟没有睡意,但听到他走进来的脚步声时,还是闭上了眼,今晚的话说了太多,她已经不想在说什么了。 陆曜着了单衣来,见她缩着身体躺在外侧,看了会儿她安静的睡颜,俯身将她抱起,甫一抱起,就察觉到她稍绷紧的身体,微乱的呼吸。 没有犹豫停顿,将她往里送了送,才脱了鞋躺在她身边,手在枕边摸到了她挽发的长簪,弹指间,就将最亮的烛灯熄灭。 屋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只有外间的一盏微弱烛光闪耀。 屋里静的只剩下两人的呼吸,闹过一场回归平静,心里都有些想法。 关于昨夜,他还未与她说清。 而她今夜看起来,似是不想同自己多说,一时叹气,无可奈何。 这小娘子闹起脾气来,也不是那好么好哄的。 一夜无梦,早间陈稚鱼醒来时,头还有些混沌,打了个哈欠,眼眸被泪水湿润,迷蒙间,忽见床尾坐着个人,正神色发沉地盯着她的下面看。 陈稚鱼顿时坐起了身子,这才发觉,自己的裤腿卷到了膝盖处,双膝都是昨日跪出来的痕迹。 不管他什么眼神,她急忙将裤腿放下,从边上爬出去。 陆曜看她的背影,目光深沉,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这日,一个早起去上朝,一个去请安。 今日无杂事,陈稚鱼请安过后,陆夫人没留她,她就回了止戈院。 天光晴朗,她回来时,院墙上的蔷薇花开得正香,脚步稍作停留,在墙下静静赏了会儿花,才转身往院里去。 没看见闲步至此的陆芸与陆萱。 两堂姐妹走到此处时,便见花下美人,清风独立的模样。 两人的脸色都有不同的变化,对视了一眼,仿若洞察对方想法一般,露出了个不明的笑。 走过止戈院,陆芸才说:“陆大哥哥多好的男儿,竟娶了个这般上不了台面的,真叫人可惜。” 一听她果真对这个新嫂嫂不满,原本就有隐秘心思的陆萱便试探开了口:“芸儿姐何故瞧不上她?” 陆芸看了她一眼,到底是不敢太放肆,便也试探起她的口风来。 “倒也不是瞧不起,就是觉得,有木姐姐这位珠玉在前,便显得现在这个入不得眼了,萱妹妹就当我惋惜胡说,别放在心上。” 陆萱微微一笑,同她说:“怎会呢,说到底,怎们就是心疼自家哥哥。”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彻底摸清了对方的态度。 “昨日母亲说让她操办芸儿姐的婚事,真叫我吓了一跳,她如何会这些。” 此话当真说进陆芸的心口了,一时也顾不得,颇有些庆幸地说:“幸好叔母疼我,否则,人生中那样的大日子,被不相干的人糟践了,都不知要怎么哭得好。” 两人说这话,同仇敌忾般,又义愤填膺的,声音渐行渐远…… 她们是何想法,陈稚鱼是不得而知了,此时她也有正事要忙,将来随她一道在合宜院的丫鬟还得挑出几个来。 …… 第32章 拿她立威?撞见她的跋扈? 止戈院堂厅内,一水儿浅黄色衣衫,梳着双环髻的丫鬟们站成两排。 田嬷嬷一一介绍,也叫她们自己在少夫人面前露脸,自说本事之类。 这些都是陆夫人挑选来的,有的曾在慕青院伺候,有的则是从别的地方提上来的。 原先在慕青院伺候的有两个,一个叫双青,一个叫双春,是对亲生姐妹花,也是陆府的家生子。 姐姐双青原是给陆夫人端茶递水的丫鬟,如今来了少夫人身边,多少有些不适,眉眼间也多疲懒。 妹妹双春年岁看着小一些,性格内敛柔和,问一句才答一句,看着是个安分的。 这两人既是在慕青院伺候的,到了她身边,也没有安排去外院伺候的道理。 便叫收用在内室伺候,由唤夏教她的规矩习惯。 本是如此安排,哪想那双青竟胆大到当面与少夫人对峙的地步,得知自己要被人管着时,竟在少夫人没发话之前,问出了口。 “少夫人,我们姐妹从前在慕青院是很得夫人看重,奴婢看您身边一等丫鬟空缺……在陆府,没有谁比我们姐妹更了解了。”话没有说透,但目光却不避讳的落在唤夏身上,好像在说:你凭什么压在我头上。 原本这种场合,田嬷嬷要出声呵斥,但面对双青的不服管,她罕见地沉默下来,静静地等着少夫人的反应。 陈稚鱼在她开口后,认真地看着她,等她说完,才声色温柔地说道:“今日刚将你们聚在一起,倒是没说,我身边的一等丫鬟已有了唤夏,是从出嫁前就跟着我的,另外…双春是吧。” 被叫了名字的双春上前一步:“奴婢在。” “从前你在婆母身边侍奉花草,已是三等丫鬟,如今到了我这儿,便提为二等,放在内室伺候,也好跟着唤夏熟悉我的习惯。” 一来就升二等,便是为将来升一等做准备。 双春忙跪地道谢,旁边的双青微微蹙眉,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果然,这时,少夫人看向她,神色依旧温和,但却说出了令她毛骨悚然的话来。 “婆母心疼我这个新儿媳,我这个做儿媳的却不能夺婆母用顺手的人,既然你在婆母哪儿很得看重,便回去继续伺候婆母吧。” “不……” 陈稚鱼没给她再辩的机会,看向一边沉默良久的田嬷嬷,说:“婆母的人,不可怠慢,还要请嬷嬷将这个姑娘亲手送回去,也说明原委,好叫婆母知道儿媳的一片孝心,还有这个丫鬟的一片忠心。” 田嬷嬷丝毫犹豫也无,冷着脸走到双青面前,她在府中身份老,镇得住下面这些小鬼儿,双青一看她走近,顿时哑了声,神色恹恹,不敢再废话。 “走吧。”田嬷嬷冷哼一声,瞪了她一眼。 双青垂头耷脑的跟在身后,屋内因为少夫人的突然发落而变得紧张起来,几个小丫鬟心里打着鼓,哆哆嗦嗦起来。 威慑的效果有了,陈稚鱼处变不惊,丝毫不受方才影响,好整以暇地看着下头的姑娘,让她们继续回话。 今次,一共留下了四个丫鬟,除了双春已满十四,另外三个,红儿、柳儿、喜儿都才十二三,原本不在主子跟前伺候,也没个正经名字,如今被提到少夫人跟前伺候,心里又喜又怕。 担心着自己做的不好时,会被少夫人冷不丁的发卖了去。 那双青好歹是陆夫人院里出来的,少夫人不怒只笑地就将她打发了回去,可见她并非脸面上看着的软和。 唤夏方才心里激动过了,她原以为姑娘的性格柔软,却不想处理事时也是果断的,坚决的。 此时也拿出了一等大丫鬟的范儿,笑着说道:“这三个丫头还等姑娘赐名呢!” 陈稚鱼看着她们,双春与双青是对姐妹名儿,无需改动,其他三个她确实觉得先前的名字普通俗气,像是随意取得一般,有必要改了。 改名的环节也是认主的一种方式,略加思索一番后,才说:“往后,红儿改为鸿羽,柳儿改为愿柳,喜儿改为抱喜,晚点找唤夏姐姐拿你们的牌子。” 三人齐齐跪下谢主赐名。 此间下来,便到中午,陈稚鱼赶去慕青院,伺候婆母用饭。 去了以后,见方夫人也在,规矩地见了礼后,便在婆母身后不做声响了。 陆夫人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说:“上午忙了什么?” “婆母给儿媳送去的丫鬟们都已安排妥当,只是双青那丫头,舍不得婆母您,儿媳不好横刀夺爱,便请嬷嬷将她送回来了。” 方夫人看了她一眼,端过茶水喝着,耳朵留意着夫人的动静。 陆夫人笑意未淡,只说:“什么夺爱不夺爱的,她没那个伺候少夫人的命,是她的不是,已经放去外院伺候了。” 放去了外院,又是因这个缘由,只怕是没那个可能再回主子身边伺候了。 陈稚鱼默默叹口气。 杀鸡儆猴,她本没想拿谁立威,也不想祸害了谁去。 可这个双青不识趣,竟然妄图当着满屋丫鬟的面下自己这个新夫人的脸,她若装作不知忍了下去,以后如何管得了其他丫鬟,那不也是变相说明了,打着长辈旗号的人,再如何她就不能动了? 她来陆府才几天,这种家生子又不知几多,放过一个双青,以后还有更多的双青,倒不如从一开始有这个苗头的时候就摁住。 她晓得,有些富贵人家的丫鬟,自觉清高,自己出身不好,若遇那刁奴欺主的,她也得拿出少夫人的气势来,想来陆夫人不会因此事恼她。 听她现在的话,陈稚鱼便知她心胸,不会因自己发落了她身边的丫鬟而生气。 方夫人松下气,放下茶杯看向陈稚鱼,同夫人笑说:“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稚鱼年纪虽小,可如今做了妇人,倒也自有一番气质了。” 陆夫人转头看她,确也满意,说道:“好女有颜色,好妇有涵养,到底是要做陆家媳妇儿的人,自然不一般。” 说着打趣的话,气氛一下子就和乐起来。 午间伺候着用过饭后,陆夫人便叫她以后晚间都不用来,她晚间少食有时都不食,用不着媳妇儿跟在身边伺候。 陈稚鱼应是,离开时,将田嬷嬷一道带了回去。 路上,还碰到了被打发到外院洒扫的双青。 双青一看到少夫人,顿觉看到了救星,扑过来就跪倒她脚边,流着眼泪道:“少夫人,奴婢知错,还请少夫人宽宥!” 陈稚鱼退了一步,沉静地看着她。 “你何错之有?陆家是有规矩的人家,也不兴动不动就跪地,你先起来吧。” 说什么,双青都不敢起来,她一时想昏了头,办了错事,叫夫人厌恶了,知道症结在哪儿,如今遇到了少夫人,自然要为自己求个生机。 对她们这些个丫鬟来说,能在主子跟前伺候那可是极大的颜面,将来若是配人,主子也会优先将那好的给身边的人,可现在自己沦落外院,以后可怎么办好? 看她不起,陈稚鱼无心纠缠,只说:“你是个忠心的丫鬟,既然有缘回到婆母身边伺候,就该高兴感激,而非像现在这样,说这些胡话,难不成叫人觉得你并非真心伺候主子?” 双青顿时大惊失色,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手胡乱地拭着脸上的泪,眼睛则惊疑不定地看着四处,怕有人看到她方才的失态。 陈稚鱼说完就走了,旁人的事,她无法管。 在其位,谋其职,她不觉得双青在陆府比田嬷嬷资质还高,如今田嬷嬷在自己身边都不曾指手画脚过一句,更未表露出丝毫的不满,她双青如此拧不清,出了这种事,也是她自己作的。 她走远,茵、萱、芸三姐妹从别道上走来,方才双青跪她的那一幕,她们都看到了。 陆萱冷哼一声,说:“这才刚嫁进来,就如此跋扈,那个丫鬟是在母亲身边伺候的,竟跪了她,也不知她说了什么叫人吓成这样。” 陆芸则说:“此事怕是叔母不知吧,也许是有人想耍少夫人的威风。”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去,确实像是陈稚鱼居高临下地以势压人,恐吓一个小丫鬟,但未知全貌,如此就判定了,也是片面。 陆茵脸蛋圆圆肉乎乎的,听了她们的话嘟起嘴看过去,说:“说不准是那丫鬟做了什么,两位什么都不知道,怎能妄下定论呢?” 陆芸笑道:“茵妹妹说笑呢,就算那丫鬟有什么,也是她婆母身边伺候的,打狗还要看主人,有什么错不能禀了叔母去?我就不信,若哪日她一声不吭罚了你身边的留珠,你能没有一点想法。” 这话倒也没错,但看她们的神情,说话的语气,陆茵便觉她们对嫂嫂成见很深,担心她们一会去了母亲面前乱说话造成了什么误会,给嫂嫂惹了麻烦就不好了。 萱、芸一个鼻孔出气,见陆茵驳她们,翻了个眼就走了,陆茵原地跺跺脚跟上。 那厢回了止戈院的陈稚鱼,得知陆曜还没回来,着实松了口气,眼下都不知要如何同他单独相处了,昨晚壮着胆子同他剖白,冷静下来想想自己还是有些沉不住气了,好在昨夜他没继续发作,不然都不知如何收场。 刚进了内室,一口茶含在嘴里还没咽下,抱喜进来通传说:“少夫人,秋月姑娘过来给您请安了。” …… 第33章 奴婢愿伺候少夫人 春末将夏,京里的天儿比云麓热得早一些。 索性回来时并未卸妆,陈稚鱼便穿着去伺候婆母的那一身,去正堂见了秋月。 陆曜的…房里人。 按理来说,若是要请安,这时候也晚了,好在陈稚鱼不在意这些,无论是他将来的通房也好,妾室也罢,她们之间相安无事是最好的。 但唤夏显然对这个秋月颇有微词,走在路上时,还忍不住将新婚当天的事告诉了姑娘。 “这个秋月姑娘,在姑娘您新婚那天要来请安。” 陈稚鱼微愣,转头看她:“怎么没听你们提起过?” 唤夏说道:“田嬷嬷说她无关紧要,别说给姑娘扰您清净……” 陈稚鱼微微蹙眉,虽然她不愿去和无关之人打交道,且还是和他扯上关系的,但到底在这里一日,有些事就避不开,便说:“这种事情,以后再有,尽管来告知我。” 她对陆曜的事情一无所知,就连新婚当晚,他为何因那个姑娘生气都不知,诚然也有他较劲不愿搭理的情绪在里头,但事情已经过去了,她还要为往后的日子打算。 换句话说,若是当时她知道有这么个人在她刚进门时就要来请安,或许也会多想一些,后面与他单独相处时,是不是就能规避一些麻烦? 想是这么想,却也觉得这个秋月心思不正。 便是房里人,无关得宠与否,也不该在新妇新婚的当天就来请安,更何况是个没身份的人,便是要见,也是她传她说话,而非上门来请安。 莫非…… 陈稚鱼脚步微顿,心思百转。 莫非她在陆曜面前很是得脸?否则这般没规矩的事,她一个丫鬟,怎么敢做? 再怎么说,她陈稚鱼也是陆府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宗妇,若是无人给她撑脸面,她怎敢? 想到这一层,又不免心惊。 难道那日没叫她见自己,陆曜才生气了? 可这个想法说不通啊,田嬷嬷是在府里伺候的,若这个秋月这么要紧,她怎会不提前同自己通个气,还叮嘱唤夏不要将那日的事告诉自己。 摇了摇头,陈稚鱼进了正堂,坐下以后,才让愿柳传人进来。 不同于府中下人统一的浅黄衣衫,她也穿了身嫩黄,瞧着也不过十八九,这身衣裳倒也显得俏皮,只是她脸上劣质脂粉浮面,也盖不住疲倦之色。 她一进来,就跪地行了大礼。 “奴婢秋月,给少夫人请安。” 陈稚鱼目光落在她身上,叫她起来。 秋月起身,一缕头发散在耳边,她垂着脸伸手勾去,再微微抬脸,看着上座的女人。 听说,少夫人如今不过十六,神态还显稚嫩,看着也确实比她娇俏,一时扭紧了帕子,狼狈地低下头去。 陈稚鱼示意愿柳给她看座,等她屁股挨上板凳才说:“你今日来,可是有事?” 一问话,秋月腾的一下就站起来了,惹得陈稚鱼看了她一眼,见她站着不动,神色也显几分焦虑。 “少夫人刚入府,秋月想在夫人身边,伺候您梳洗。” 陈稚鱼挑眉,目光在田嬷嬷面上转了一下,见她微微摇头,复又看向她,说道:“这不合规矩,你是止戈院的丫鬟,将来自有安排,我身边也已经有了合心意的伺候。” 秋月的眼睛瞬间湿润了,颇有些急切的说:“还请少夫人给奴婢一个伺候您和爷的机会,便是旁的人家,也会叫奴婢这等子身份的在当家夫人身边侍候。” 看她神色惶然不已,好似自己不答应她,就是不给活路一般,陈稚鱼微微拧眉,给田嬷嬷使了个眼神后,端起茶来静待着。 田嬷嬷受到致意,便上前一步,眉目皆厉的看着她,冷声道:“秋月姑娘放肆了,少夫人既然说了不用,你又何必再言?难道少夫人的话,你都敢驳?” 秋月忙摇头:“奴婢不敢!奴婢只是……” 陈稚鱼放下茶水,适时打断了她的话,说道:“好了,陆府府院不小,哪些人做哪些事也都是定下的,你自回去好好待着,日后若无传召,也不必来请安了。” 还当她今日来有别的什么,没想到是自求来伺候的,她心里是什么想法,争宠?或是其他,陈稚鱼都不想再成为他们中间受夹生气的人。 看少夫人一点机会都不给自己留,秋月一时觉得无望了,脚软的往后退了一步,眼里闪着泪光,含带一丝怨念,她看着容颜姣好的少夫人,忍不住道:“少夫人一点机会都不给奴婢吗?奴婢好歹也是在爷身边伺候过的,便是寻常人家的夫人,也没有这般行事的道理……” 她的话声不算很大,却叫陈稚鱼听得清楚,屋里的人也都听清楚了,皆又惊又怒地看着她,唤夏自然护着自家姑娘,一听这话立马呵斥:“你是什么身份,竟敢质问少夫人?” 田嬷嬷自来不喜欢她,见她胆大包天至此,便对少夫人说:“府中容不下这等没规矩之人!” 言外之意,此人可以处置了。 秋月说完才知后悔,见满屋的人敌视着她,顿时吓得跪在地上,哭求:“奴婢说错话了,还请少夫人宽宥!” 陈稚鱼微微蹙眉,深吸了口气:“从始至终,我都没拿你如何,你既然在大少爷身边伺候过,也该有你的体面,这是我不同意你来我身边伺候的原因。” 秋月愣住,她本以为,少夫人是防着她,才左遮右挡。 “你今日办的事不该,说的话也不该,真论规矩,我便是罚你,你也叫不得冤。” 秋月怔怔,俯身下去痛哭流涕。 她得为自己抓住机会,已经过去三年了,大少爷就像是忘了她一般,眼看着少夫人进门,又长得花容悦色,生下嫡子是早晚的事,她若不想想办法定个身份,往后在止戈院,要如何生存呢? 原先以为是木家姑娘进门,她都有些绝望了,那样的高门贵女,只怕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送走,可谁知峰回路转,娶进门的是个出身不显的寒门女,在她手下讨生活,可就容易多了。 可谁能想到,她也是个难啃的骨头!竟不给自己留条活路! 她也不是要争宠,她只是想在这里有个位置,哪怕是终身侍奉少夫人也行啊! 看她哭到伏地不起,陈稚鱼也露出了一丝不忍,倒非她圣心发作,只是同为女人,怜惜而已。 “我不同你为难,你也该恪守本分才是,今日的话,我权当没听到,你回去吧。” 这是下了最后通牒了,田嬷嬷不给她继续纠缠的机会,一步上前将她扯了起来,冷声在她耳边说道:“你若在这样下去,等大少爷回来了,就不会像少夫人这样好说话了,秋月,你可想清楚,大少爷若是出手,你可还有陈情的机会?” 秋月瞬间蔫了,往外走时,回头看了眼端坐在那里的少夫人。 那眼神看的陈稚鱼心里很不适,不是怨念,不是委屈,而是空洞的、无望了的眼神。 她走以后,陈稚鱼回到内室,问田嬷嬷:“同我说说吧,她是个什么情况。” 田嬷嬷面露难色,思忖片刻,叹了一声,才说:“少夫人莫要恼奴婢,原就是个不值当说的,这么多年也没个存在,谁能想她胆子竟这样大,敢来找您……” 陈稚鱼摇摇头,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我是想知道她,还有大少爷,他们是个什么状况,常理来说,夫人进门后,这些伺候地或被打发了去,或是定个名分,即便是迫不及待的想来求我定下名分,也都不是现在的事。” 那有新妇刚进门,就开始处理这些事的。 田嬷嬷忙说:“少夫人千万别这么想,她那有那个体面,大少爷别提多厌恶她了,怎会想给她名分呢!” 陈稚鱼愣住,半晌没说出话来。 陆曜,厌恶她吗? 田嬷嬷知道说到这里,只能将自己知道的据实相告了,便叹气说:“关于她和大少爷的事,奴婢知道的不多,只晓得她与春月是自小在大少爷身边伺候的,感情非比寻常,大少爷还曾说过,将来给她们准备丰厚的嫁妆,要送她出嫁……” 府上有得主子喜爱的,将来成婚时也是一种体面,这本是寻常,不寻常的是,既然当初没有收房的想法,那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呢?田嬷嬷总说陆曜厌恶她,总得有个理由吧。 “三年前,应该是夫人娘家的叔母,曾带着一双儿女来府上久住,就是在那个时候,大少爷忽然收了秋月,但不过半个月,就冷了她,起初一年,将她幽禁在落芳斋,近一年才准她出门走动,但也仅限出落芳斋而已。” 陈稚鱼听后,不知该有个什么表情,唏嘘一声,长叹口气,见她如此,田嬷嬷说:“若无大事,少夫人本可以找大少爷问清的,可现在奴婢劝您千万不要,大少爷已经是厌恶极了她,您若为好奇去问,反而不好。” 陈稚鱼想了会儿,说:“听着,就像是情起情灭的缘故,既如此,便不问了。” 君恩如流水,宠爱什么的就像烟火,转瞬即逝,喜欢时收入房中,若她真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事才导致与陆曜之间的恩情断了,那也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了。 只要晓得陆曜的态度,她也就知道如何待秋月了。 只是想到秋月离去的眼神,心里总觉难受。 …… 第34章 在她面前雄风不振 秋月见过陈稚鱼的事,瞒不住陆曜,即便陈稚鱼因为那么一点私心,勒令手下的人不允许将秋月说得那些话传到陆曜耳里,他也还是知道了。 止戈院内发生的事,逃不掉他的眼睛,瞒不住他的耳朵。 本是打算这辈子都不见秋月,可见她上杆子地找存在,陆曜也还是在知道此事后,去了趟落芳斋。 落芳斋在止戈院最角落的位置,只有她一人生活,陆曜来时,她提了桶水,水桶在台阶上,她则失魂落魄地坐在一边,毫无形象,也毫无生机。 猛然见到大少爷,连忙爬起来,但看清他没什么情绪的脸色后,顿时脸色煞白,忙不迭的跪在地上,声如蚊蝇。 “奴婢见过大少爷。” 陆曜看着她哆嗦的身体,冷哼一声:“你道你胆子大,上赶着给少夫人上眼药,怎么见了爷,反而吓成这样?” 秋月白着一张脸不敢说话,嘴皮子都在发抖。 陆曜走到一边石椅坐下:“说吧,将你在少夫人面前说过的,在同爷说说,爷听听,你有何委屈。” 那股威压悬在头顶,秋月只觉得胆子都要吓破了,她自小伺候大少爷,深知他的脾性,尤其是那次的事过后,有时即便看他笑着说话,也觉毛骨悚然,后怕不已。 但一年中,又有几个时候能见到他呢? 秋月双眼本就红肿,此时抬头,更多了目眦欲裂之感。 “奴婢只是想侍奉少夫人,奴婢自知没什么脸面,便是在少夫人身边做个洗脚婢也好!” 陆曜听得发笑:“你自知?我看你,是头脑发昏,不知自己是在做什么说什么,凭你也能伺候少夫人?秋月,你今日给我听好了,从前的事,爷不发落你,已经是看在过去给你脸面,若你再敢去少夫人面前去说些有的没的,从此以后,就永居落芳斋,不要再见太阳了。” 秋月打了个寒战,绝望地看着这个无情的男人,声泪俱下道:“奴婢已然知错了,大少爷当真不能再给个机会吗?” 陆曜站了起来,给她留了个背影:“没将你永囚此地,便是给了你机会,秋月,莫要将小时的那一点情谊都消耗干净了,到那时,别怪爷狠心了。” 说罢,拂袖离开,只剩秋月伏地痛苦,后悔不已。 她错啊!她也悔啊!悔得没有一日能原谅自己。 可是,真是她一人的错吗?她也被毁了,这辈子都无法从那段阴影中走出来。 …… 陆曜回来止戈院已是日落黄昏,陈稚鱼见他回了,才叫人去备菜,自个儿上前去,贤惠的替他松了腰带。 陆曜打回来就盯着她不放,想从她脸上看到一丝情绪来,可她只是微微垂眸,神色无恙,好像没发生过之前的不愉快,也不问一句关于秋月。 他倒不是期盼她与自己闹情绪,懂进退的妻子,才知情识趣,他也享受她的温顺恭良,但…… 总觉得,寻常做人妻子的,也不像她这般菩萨心肠,万事都不往心里去吧。 就连自己的母亲,出了名的大度,却也会因为父亲宿在妾室屋里而神伤。 他知道,母亲真心爱父亲,可她…… 陈稚鱼是想着,他们之间还有日子要过,有些事,大都心照不宣彼此过去就罢了,何必揪着不放呢? 一时委屈是有,她也不是那有理就不松口的性子,对他倒也自如。 “厨房说晚间做清蒸鱼、樱桃琥珀肉、翠玉凝霜豆和八宝仙露羹,您看还有没有别的想吃的,叫下头的人去说一声。” 陆曜摇头:“对吃的,我没那么多讲究,随你口味就好。” 陈稚鱼一顿,微微笑笑。 云麓喜辣,她也好这一口,厨房的人告诉她陆曜喜清淡,问她需不需要做两样送来,她道了不用。 松了腰带,整个人都松快一些了,两人去了闲事屋,左右无事,上了一壶热茶来,陈稚鱼默默吃茶,静静等着上菜。 别人家这种时候,或许会在夫君左右,询问是否疲累,关心这一天的身体和情绪,再说说自己在府中一些琐碎。 但他们二人各坐一边,显得安静极了。 婚前还有两句话说,成婚以后,彻底成了闷葫芦。 她不说话,陆曜却有话问她。 “今日我才知,舅父和陈阿弟已经回云麓了,怎么没让多玩两天,你我还不曾一起拜见。” 陈稚鱼神色未变:“舅父在云麓事忙,阿弟学业要紧,便让他们先回去了。” 陆曜拧眉:“此事做得不妥,再如何,也该见见你,毕竟……旁人或可回门,但云麓离京甚远,此时不见,下一回也不知要到何时。” 陈稚鱼:“舅父和阿弟不会怪我,他们在京里不熟悉,早些回去也安心。” 不熟悉也还有他这个外甥女婿,话都到嘴边了,可见她淡漠的神色,一时卡住,没有说出来。 说着话,菜上了桌,两人收了话头落座,饭桌上,更是将食不言寝不语发挥到了极致。 平时吃饭不说话不觉什么,可与她同桌,总觉得过分冷清了些。 “今日都忙了些什么?” 陈稚鱼咽下滑嫩的豆腐,才说:“去婆母院里待了会儿,回来定下几个丫鬟在身边,没什么杂事,就在止戈院待着。” 陆曜微顿,漆黑的双眼看向她:“只有这些?” 陈稚鱼也看向他,心里明了,他应该是知道了什么,不然不会特意再问这么一句。 “下午时,秋月姑娘来请安。” 见她肯说实话,陆曜又问:“方才怎么不说。” 陈稚鱼放下碗筷,神色如常,目光看着他也如常:“我想着不是什么要紧事,便没说,既然大少爷在意,以后她再来,我会如实告知的。” 陆曜叫她不软不硬的噎了下,神色颇有些不自然:“自然不是什么要紧人,我也没什么可在意的,只是她特殊,日后无需叫她来请安。” 陈稚鱼不置与否,见他不再问什么,才端起碗继续吃起来。 陆曜吃了会儿,还是没忍住:“你倒是不好奇,她因何特殊。” 陈稚鱼:“……” 陆曜看着她,期待她能给点反应。 短暂的沉默后,陈稚鱼扯了扯嘴角:“若是真特殊,我也不好追问吧,您觉得呢?” 陆曜:“……” 这顿饭吃得,真叫人没啥滋味儿。 晚间两人各自沐浴后,还是躺在同一张床上,陆曜擦干以后回房,陈稚鱼躺在外头已经睡了,他静静地站了会儿,心里升起了一点说不出的懊恼,深吸了口气,走到床边,和昨晚一样,将她抱到里侧,知道她没睡着,便说:“以后你都睡在里头。” 陈稚鱼睁开眼:“若是大少爷夜间要喝水,我在里头不方便伺候。” 陆曜:“哪用得着叫你伺候,安心睡着。” 陈稚鱼便不说话了,不要她伺候,她还求之不得呢。 一夜,相安无事。 当天夜里就下起了大雨,第二日早上起来时更是没个要停的意思,陈稚鱼都被免了去晨昏定省,陆曜走时,她起来给他穿戴,叫他搂着腰亲了口脸,屋里伺候的几个丫鬟都低下头去,你看我我看你,抿唇偷笑。 陈稚鱼叫他突然的袭击蒙了,下意识的擦了下,对上他不悦的目光,才讪讪地将手放下。 “中午不用等我回来吃饭,会有些忙。”他如是交代。 陈稚鱼“嗯”了声。 临走时,他还搂着她的腰不放,大掌在她腰部摩挲了几下,饶是再厚的脸皮也有些顶不住,陈稚鱼低着头,只露出白皙的脖颈,低声道:“再不走,该误了上朝的时辰了。” 陆曜沉了口气,在她腰上拍了拍,才大步离去。 他的这个新婚娘子,刻板守礼得很。 他走后,陈稚鱼独自躺在床上,长长出了口气。 她虽未与他成事,但男女之间的拉扯,这两日她也领略了一番,昨夜他就有些往自己这边靠,许是察觉到她不大情愿,便没有更进一步,今早这般亲近黏糊,只怕是忍耐到极致了吧。 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又是正经夫妻,她自晓得这一遭逃不过,夫妻敦伦是天理,她也不是想守身逃避,只是被他三番两次地轻视讥讽,泥人也有三分脾性,她近日是真觉得无法应付他的亲近,也无法心甘情愿地去伺候那事。 且让她躲躲懒吧,总归还不到规矩的日子。 …… 今儿个陆曜去上朝都臭着一张脸,太子发觉后,朝他频频投去眼神。 下朝后,叫上他去了户部,两人一同办事,中午都过了才从户部离开,便直奔醉仙楼用午饭。 太子看他笑:“你这一早上就摆着脸,莫不是出门踩了狗屎了。” 面对太子偶尔的语出惊人,毫无太子风度,陆曜都有些习惯了,但听他说得这般粗俗,一时没忍住看他,眼里都是无奈了。 “说说吧,何事不顺心,叫我们堂堂陆大少都不高兴了。” 说罢接了句:“缺钱的话就莫要吱声了。” 陆曜:“……太子殿下。” 太子挑眉看他,听得他说:“您是否该正经些。” 太子咳了一声,正经了脸色,道:“在你面前还要装正经,那不就和你一样假正经吗?” 陆曜彻底失语。 看他这样,太子又笑了:“不逗你了,同我说说看,有什么难事我给你出出主意。” 陆曜觉难以启齿。 他不想承认,这一上午心绪不佳,都是因家事没处理好,也不想告诉太子自己在新妇面前雄风不振,那只会更叫他耻笑。 看他这般,太子多聪慧的人,便说了:“你不好说的事,多半是为新妇吧?” 陆曜便看他,没有否认。 太子了然道:“倒是听说了,是个其貌不扬,性格夸耀的,你娶了她确实委屈。” 陆曜立刻否认:“她蕙质兰心、知书达理,姿色都是上乘,什么浑人传的谣言?” …… 第35章 他对那新妇,起了护短之心 他的矢口否认,叫太子顿了下来,饶有意味的看着他,看得他也察觉过来自己的反应过大,一时轻咳一声,拿了茶杯挡了下自己的嘴。 太子是听说过这位陈姑娘的,用母后的话来说,容貌非凡,性格么……没什么可说的。 母后心向着陆家,便是陆家这位新妇有什么不对,也不会直白地说什么。 “瞧你这反应,不像是对新妇不满,那便是你们之间,磨合不来了。” 陆曜听得蹙眉,直看着他:“她是我的夫人,怎会与我磨合不来了。” 见他又否认,可明显这一次,脸色不那么自然了,太子叹了口气,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直问:“你且先告诉我,对这个新妇,无论容貌品行,你可满意?” “她很不错。” 太子挑眉:“那就是满意了,子挚,这就是你的问题所在。” 陆曜不解的看着他,听他说道:“你既满意人家姑娘,为何不能直说?你我相处这么多年,都要拐着弯儿的夸,我都可想你在人家姑娘面前是如何端架子了。” 他端了架子?陆曜一时怔住,想说自己没有,却莫名心虚。 太子看他眉宇间都是恼意,哼哼一笑,说道:“不管如何,你都娶了她,若是想和她好好过日子,就收好你的少爷脾气,我再问你,若是现在嫁你的是木…咳!”没将那名字说出来,只使了个眼色,继续道:“若你婚约没有作废,仍旧娶了原先那个,你会如何?” 陆曜愣怔,神色复杂。 太子都不用听他回答,便说了:“你会敬着她,与她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世家之间的婚姻,大都如此。 陆曜却摇了头,说道:“我从未设想过。” 虽说与她的婚约定了这么多年,他却没有一次幻想过两人婚后的生活。 原先的日子就像是被设定好了,他随父母之命,娶一个门当户对的贤德妻子,共育子嗣,开枝散叶,再托举着子嗣长大,未来能接手陆家。 经太子这么一说,他才发觉,自己好像从未纯粹地思考过,与她成婚,夫妻之间会要如何。 说起来,也是因这年陆家的变故,让他的人生出现了变化,原定的计划打乱,陈稚鱼以这样的方式闯进视线中,令他原本平静的心起了涟漪。 她是极美的,美到足以掩盖身世的不足,但她偏偏又不只是美,她的品格,姿态,无一不好,无一不令他惊艳。 从前觉得谈色未免俗气,可如今,他也确实做了回俗气的人,偏觉得她笑也好看,生气时也别有韵味。 生气…她好像没在自己面前真正的生气过,便是闹了小别扭,只要他不提,她好似也不往心里去一般…… 陆曜一时想进去了,没察觉到太子逐渐正经的神色,看他时而蹙眉,时而像是劝通了一般松口气,摇了摇头,拿着筷子,碰了下他的手,才将他从游魂状态中拉回来。 菜不知何时上齐,他竟没发现,被太子一提醒,他拿起筷子,刚夹了一口,又说:“何必拿她们二人做比?如今同我过日子的是稚鱼,你还未说与她该如何。” 原本一些道理经验准备传授的太子,在见过他的这一番情绪转变后,忽然笑笑,说:“说来我也没有正妃,夫妻之道上,所悟不多,还是不要乱说一气,免得误导了你。” 实则心里是在想:好你个子挚,自己陷进去了还不自知呢! 自己说句她不好的话,便是试探他对其态度,他的反应已经足以说明问题,偏他自己都没察觉,他对那新妇,已经起了护短之心。 再说起木家姑娘,他倒是很介意将她与新妇放在一起比较,更重要的是,他竟从未幻想过同木婉秋的婚姻,可见先前外头所传,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不尽是真的。 既然如此,他心里不存在旧人,那他对新妇是什么感情,便是昭然若揭了,只是他这位翩翩公子,一生顺利,每一步都是丈量好了去走的,如今的新妇,是他人生中的变数,说不定,也是他感情上的变数。 既是如此,自己说什么不重要了,他也想瞧瞧这位冷面俊公子,一头扎进爱河里,会变成什么模样。 想着,偷偷笑了起了,见他如今为此事伤脑筋,便知在他与新妇之间,哪个是那个洒脱,且掌握主动的人了。 …… 饭后,雨势又大了起来,两人在醉仙楼吃了点酒,一顶轿子来了,是东宫侧妃亲自来接太子回府,太子此时不觉醉,大多是陪陆曜喝的,见侧妃来了,便问:“可要同我一道回?” 陆曜看了眼在他身边温柔侍候的侧妃娘娘,说:“不用了,内子也会来接。” 太子往外看了看:“雨越来越大,这时都不来,估摸着是不会来了,你走时可同她说了中午的去处?” 陆曜顿默,他只是说中午不回。 看他那样,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吧,我的轿子够大,先送你回去。” 陆曜没再执着,与他一同而去。 上了车,侧妃便将煮好的解酒汤给了二人,太子端着便饮,身体微微靠在侧妃身边,见陆曜捧着手中的汤碗似有犹豫,说道:“内子也会准备,陆某回府再用。” 侧妃温柔笑笑,不做多话,太子心里发笑,损人的话到了嘴边,到底是没说,只说了句:“听闻你的新妇才十六,这般年纪,怕是还不知如何体贴人,若是回了府她没有准备,你可莫同人耍你公子脾气。” 陆曜回了个笑,皮笑肉不笑。 马车很快就到了陆府,陆曜下车后,侧妃才小声问太子爷:“陆大人真奇怪,一碗醒酒汤而已,这里既有,何须回去劳动陆少夫人。” 太子抬头看她温润的眼,伸手在她脸颊上摸了摸,又凑上去香了一口,才说:“人家夫妻之间的情趣罢了。” 侧妃红了脸,娇嗔地看了他一眼。 …… 止戈院门窗皆落,外头雨打芭蕉,声声作响,陆菀带着孩子刚在这儿坐了会儿,大多是与陈稚鱼说说边关之事,提一提陆芸的婚事。 陆菀走后,唤夏不大明了地问:“夫人不是说,芸姑娘的婚事她主办吗?菀姑娘怎还特意来寻您说呢?” 陈稚鱼手里端详着陆菀送来的千怪图志,是陆菀送她的边关才有的东西,大漠边上,风戽狼嚎,总有许多志怪之说,有人将其编成图册,也是地方风物了。 “人家来给我送脸面呀。唤夏,这位大姑姐,是个能结交的人。” 陈稚鱼叹着声,感叹道:“只比我大几岁罢了,但她做人做事皆周到圆满,她待我亲厚,也说明了大伯的态度,她便是来告诉我,她,他们都将我当做少夫人看待。” 唤夏却理所当然的说:“姑娘本就是入了族谱的,亦是圣旨赐婚的正头夫人啊。”何须旁人承认? 陈稚鱼看了看她,只是笑笑。 皇帝年老,还待几年? 陆家乃钟鸣鼎盛之家,日后若是太子登基,陆家之困局迎刃而解,到那时,她这个陆家少夫人,还做得了多久? 只是这些话,打死了都不能说的,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唤夏之所以觉得本该如此,是因为她认为自己的这段婚事没有变故了,可她自己还是要清醒着的。 正想着,外头传来陆曜回来的声音,陈稚鱼将图册给了唤夏叫她收好,自己则起身去迎。 刚走出两步,便见喆文满脸通红的扶着高大的男人走进来,男人面色酡红,脚步虚浮,俨然是醉的厉害了。 陈稚鱼稍顿,正想交代下人去煮醒酒汤,再让喆文将他扶进内室,哪知话还没开口,就叫他倾身过来压住,喆文手里一空,硬着头皮同主子一起演戏,道:“少夫人麻烦您了,奴才叫人熬醒酒汤来。” “哎!”陈稚鱼还来不及说什么,喆文一溜烟儿就跑了,这下,她傻眼了,身上的男人比自己高一个头,又壮又重,自己废了好大的劲儿才站住,双手紧紧地扶着他的手臂,道:“大少爷,您还能走吗?” 陆曜稍站直了一些,将她的手拉住,依旧靠着她,声音混沌的“嗯”了一声。 还好,没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陈稚鱼:“那您自己也使使劲儿,在两步就能躺下了。” 陆曜一挥手:“我不要躺着。” 说着,一只手拉着她,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全身挤靠着她,道:“我们去软蹋上坐会儿。” 看他似是难受的厉害,也担心他躺下会想吐,陈稚鱼没别的想法,只想叫他赶紧坐下,叫他这么压着,腰都快要断了! 两人步履艰难的走到了软蹋处,坐下以后,陈稚鱼便想起身,却叫他牢牢地扣住腰身,动弹不得。 “大少爷……您这样我腰受不住。” 陆曜眼神微暗,大手松了些力道,改在她腰部揉了两下。 “这样,可会好些?”他说话时,醉人的酒气喷在陈稚鱼耳边,心里顿时沉甸甸的,有些慌不可言。 “您起来些……压着难受。” 陆曜只看着她,问道:“我起了,你可会走?” 不待她回答,便霸道地握紧了她的手,道:“我醉得头疼,你不能走,你得陪着我。” 陈稚鱼顿觉和酒鬼说不清,长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说:“我不走,但我得坐直,不然这样塌着腰,真的很难受。” 听她说不走,陆曜才松开了些,两人坐好了,他也往边上才、撑着胳膊,没再压着她,陈稚鱼顿觉轻松了不少,再侧头看去,撞进了一双暗含幽怨的目光中。 …… 第36章 隐情·舍下脸面道歉了 “你……” “为何不去接我?” 两人的声音同时起,陈稚鱼听清他的质问后,一时哑然。 “我不知您在哪儿,您回来,淋了雨吗?”说着,上下看了看他的衣裳,只是衣角微湿。 陆曜哼道:“若有心思,打听便知,我同太子吃酒,他的侧妃去接的他,见我左等右等也无人来,还笑了我几句。” 见他因此事被取笑,陈稚鱼虽觉怪异,但一时也反思自己是不是没做到为妇本分,一时也有些过意不去,只问:“那下次您提前同我说,再遇到这样的大雨,我一早派人套马车去接您,您看如何?” 陆曜听得冷哼一声,幽幽说了句:“侧妃可是亲自去接的。” 陈稚鱼了然:“…那下次,我也亲自跟去接您。” “马车上,侧妃一早就备好了醒酒汤。” “嗯?您喝过醒酒汤了?那倒是可以叫他们不用熬了。” 陆曜:“……” 见他神色不对,陈稚鱼本在想自己体贴下人,免得白忙活一场,一抬头看他神色幽暗,顿时反应过来,立马说道:“下次我必当做好完全的准备,去接您。” 想着他醉酒后耍这种小孩脾气,一时好笑,忍不住又接了句:“不叫别人再取笑您。” 她声音温软动听,连打趣人都显得格外悦耳,陆曜本就没有气恼,多是存了借着酒劲同她提要求的想法,可见她抿嘴偷笑,一时也跟着乐了,凑到她跟前说了句:“我是你夫君,取笑我便是取笑你,你可知,夫妻之间,荣辱与共的道理。” 若是以前的陈稚鱼,一定会笑说一句:我只听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但面对这个心眼儿多的男人,她自觉说了叫他多想,便说:“大少爷说得极是,我记下了。” 两人坐着,又无话了。 陆曜看了她一会儿,总想听她说话。 “稚鱼为何不语?” 陈稚鱼抬头,思索片刻:“您想听什么?” 陆曜一时默了,他也不知寻常夫妻如何相处,但总觉得,她的心应是要自己身上的,关心他是否头疼,酒后可难受? 但方才还能借着酒意说那些,现在却不好还借着酒劲再说下去了。 陈稚鱼想想舅母平素如何体贴舅父的,便有样学样了,温声问他:“已是下午,晚间可还用得下饭?一会可还有应酬吗?” 总算不是干着了,陆曜稍松了口气,说:“晚间陪你用些,今日再无事了,今夜我们……早些安置吧。” 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看得陈稚鱼呼吸一滞。 是啊,他回得早,两人必不可免地要单独相处好久,今晚……是躲不过了。 陈稚鱼眼里的别扭还是叫他捕捉到了,陆曜朝她坐进,想到同太子用饭时,提起的关于自己对她的态度上的问题,眼下醉了酒,有些难以启齿的话好像也能说出来了。 “稚鱼,那夜我不只是因醉酒头疼,才对你恶言相向。” 陈稚鱼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事来,本以为彼此心照不宣,此事揭过,不必再谈了,当下,表情也有些不自然了。 “那夜,回房前我见了秋月一面,我不曾与你说过她,三年前,她为了留在止戈院,曾在我房里点过催情香。” 陈稚鱼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她怎么敢的?” 陆曜眼神漆黑,她当时敢做出这样的事,当然不只是为了留在止戈院,而是她惹到了不该惹的人,才会想这么个昏招,以为被他收了房就万事大吉了。 但对她,那些腌臜事,他不想细说,便编了后头的理由,也的确是秋月做过的,不算冤枉了她。 “她和春月年岁大了,依着府中规矩,二人中会有一个人被收房伺候,但我那时一心扑在朝堂上,对此没有兴致,便同她二人说过,待到了年岁,放她们嫁人,春月心思单纯,对此没有异议,我却不知秋月何时养歪了心思,见收房无望,竟敢给我下药。” 陈稚鱼紧拧眉头:“奴才给主子下药,可是重罪,她这样做,没考虑过后果吗?” 陆曜长叹了口气,往后仰着,说:“母亲治下极严,此事若叫她知道了,秋月免不了一顿板子发卖出去。”说到这里,他看向满脸不可思议的稚鱼,继续说道:“但到底,我没有中招,她也没有得逞,顾及着她家世代皆在陆府伺候,她亦从小在止戈院,我没有狠得了心去罚她,只对外称已将她收房,将她幽禁在落芳斋。” 陈稚鱼垂下眉眼,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她是算准了这段主仆情谊,也算准了大少爷不忍对她下狠手,才肆无忌惮吧。” 这么说来,他陆曜倒是个念旧情的人,换做旁人,秋月的下场不会比现在好。 陆曜看着她,见她眉目间的惋叹,一时心如止水。 “依着大少爷对她们的情谊,即便是不留下,嫁给寻常人,也能幸福一生吧,若是受了不公,还有大少爷您护着,她这,不是把自己的路走死了吗。” 话音落下,便听到他凑在耳边低声一句:“我以为这段话的重点是,我与她并无关系,她也不是我房中人。” 陈稚鱼心脏狠狠跳了一下,不由侧眸看他,看得他儒雅一笑,继续道:“但因为这件事,我确实排斥男女欢情,那夜我再见到她,便想到了当时下药一事,想到她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再见到你……总有恍惚。” 陈稚鱼目光微颤,听他叹了一声后继续说:“我当时在想,这个寒门女,是不是也可以为了权势不择手段,什么委屈羞辱都能掩下?” 话刚说完,便见她神色都沉了下来,身体也挺直着,僵硬着。 他安抚地抚上她的背,语气越发温柔,道:“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我的妻子本是如清莲一般的人儿,我不该拿那污浊的想法揣测她,也不该用那样的手段羞辱她,稚鱼,那夜是我忘了君子风度,叫你受委屈了。” 霎时间,陈稚鱼的眼眶就湿润了,她不想哭的,但突然涌上来的情绪,她有些控制不住。 从来到京城,接受着各种各样的宗妇规矩,她将自己的感觉藏了起来,只逼着自己去做一个无可挑剔的陆家宗妇。 她都有些忘了,原来的自己,爱笑爱说,与人斗嘴的模样了。 受了多少不可言说的委屈,陆家给她无形的和有形的压力,像是一座大山压着她,她还要应付阴晴不定的丈夫,从他那夜的轻蔑,自己第二日的罚跪,陈稚鱼就更深刻地明白了,在这里,她没有公道可言,也别想因为有理而寻一个公平。 她没指望陆曜对自己能有尊重了,可今日他对自己致歉,忽然让她心里那块压了许久的大石头松了点劲儿。 “大少爷,你我之间本是因契约结缘,即成了夫妻,不论多久,都安生的过下去吧,我会做好夫人期待的样子,也请您对我,多一些信任。” 陆曜心里一揪,一时没深思她话中的那句“不论多久”,只晓得剖白至此,要好好表态,拉过她的手,头抵在她头顶上,嗯了一声。 “稚鱼,哪日我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叫你伤心了,你也可告诉我。” 陈稚鱼只点点头,心里却是想:只要能彼此安分,不再有波澜,她也没什么要求。 若是嫁给寻常人家,丈夫敢那样怠慢她,早就回娘家去了,谁惯着? 但在这里,她不行,也不会因他今日这些话而自觉有发脾气的资本。 一时,两人说开了心事,相处起来倒是惬意了不少。 晚间随意吃了点,饭菜撤下桌,两人坐了还不到一刻钟,陆曜便叫人烧水去,此时陈稚鱼在里屋找衣裳,听他的吩咐一时红了脸。 怎就这般急了他去了。 各自沐浴后,陈稚鱼磨蹭了会儿,还是穿戴整齐才出来,一出来却见他上衣半解,修长的双腿大刀阔斧的摆着,坐在床边等着自己。 烛光昏黄,她红着脸踏着小步子走进,与他一臂之距时,叫他拉住,抱坐在他的怀里。 “我们的洞房,也该补上了。”他说。 陈稚鱼抿着唇,还是说了句:“今天日子不对,叫长辈知道,怕是要说我坏了规矩。” 陆曜看着她粉嫩的小嘴一张一合,吐气如兰,一时都没听她在说什么。 “什么规矩,长辈巴不得你我早日怀上身孕……”说着话,将她放到床上,伸出手去解她系在腰间的带子。 陈稚鱼顿觉呼吸急促,眼前凌白的带子飘过,她的衣裳被一只大手打开,羞涩使她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将自己环住,但没拦住他俯下身来,滚烫的唇落在脖颈处,叫她头皮都要炸开一般。 那唇慢慢往下,隔着薄薄的肚兜,刚要攀上那顶时,忽叫她推开了去。 这时陆曜根本没设防,还沉浸在温柔乡里,一个不慎就被推起了身,眼神迷离的看着她红到滴血的耳垂从自己嘴边蹭过,见她一边爬起来一边系衣裳,匆匆忙忙地丢下句:“我……我来月事了!”说完,风一样披了外衣就往外跑。 陆曜呆了会儿,张了张嘴,才反应过来一般,捶了下床铺,好似还暗骂了句什么。 …… 第37章 边关·生变故 陈稚鱼是真的来月事了,早间醒来时,小腹还坠坠了一阵,不疼,就是隐隐难受。 一大早去给婆母请安的时候,好歹是没下雨了,不然空气湿冷更叫人难受。 陆夫人看她神态发虚,关心了句身体状况,陈稚鱼自己学医,自然晓得没有大碍,便说了句:“只是月事提前了两天,并无大碍。” 月事提前?陆夫人看着她,到底是正经了脸色,道:“月事若是不准,于身孕困难,还是请个府医上门看看。” 陈稚鱼微愣,还是不想太麻烦,便笑着同她解释道:“我并无体寒之症,婆母不必费心了。” 陆夫人看着她,面无笑意,道:“你的身体,任何时候都马虎不得,稚鱼,这几天婆母也未问过你,你与大少爷之间,可同房了吗?” 屋里,丫鬟都在,陆夫人虽不是什么严厉语气,但这般质问还是叫她心头一梗,微咽,道:“这几日都在一处,只是不巧,昨日来了月事,是儿媳无能。” 陆夫人叹了口气,心里知道怪不得她,女子要来月事是天理,拿这个去责怪她未免强人所难,只是一想到这么几天了,他们之间一点进展也没有,就不由得心急。 娶媳便是为了传承香火的,迟迟不同房算怎么回事啊? 转眸看她姿容昳丽,低眉顺目,又说不出什么了,只摆摆手,叫人去叫了府医来。 等到府医确切的一句:“少夫人身体并无大碍,也不会影响子嗣”,陆夫人才彻底放宽了心,而这时候,陆菀和晖二嫂嫂都在慕青院,那府医要走时,晖二嫂嫂忽然干呕了一声,陆菀看过去,见她抚着胸口,秀眉颦蹙,才反应过来一般,看向叔母,道:“还请府医暂留,为我弟妹看看吧。” 陆夫人到底养大了陆曜,一看晖二家的这样子,便知是什么情况了,一时也难掩喜气,叫府医为她把了把脉,片刻后,府医起身一拱手,贺喜道:“恭喜这位夫人,看脉象已是两月余。” 晖二嫂嫂张氏满面红晕,拿帕子抵在唇边,看向叔母解释道:“其实一个月前就有察觉了,只是当时月份尚浅,母亲嘱咐我要等稳定后再说。” 那府医道:“边漠风沙大不易养胎,老夫方才把脉时,确有胎弱之相,夫人头一胎还是要好生养胎才是。” 府医开了些温和的滋补方子,他走以后,陆夫人才收了笑板着脸,训斥道:“你们这一个二个,胆子也太大了些!从边漠一路回京,路上要耽误多少功夫,又受颠簸,还未坐稳的胎儿,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来了也不知告诉叔母一声,若是早知道,也能早些养护,真是年轻莽撞,定要写信告诉你们母亲,叫她好好管教你们。” 姑媳两人都垂着头讷讷不敢语。 陆夫人气恼她们莽撞,但心里还是喜气爱护的,放缓了些语气,说道:“就这么,你和晖小二还准备回去?依我看,你就安心待在京里安胎吧。” 话说到这里,陆菀站了起来,走到叔母跟前,才说:“其实,不止此事瞒了叔母,还有一事……”说着,她目光隐晦的瞥了眼下头站着的丫鬟们。 意识到她有私话要说,便让丫鬟们都退了出去,留艾妈妈守门。 屋里只剩婆媳、姑媳四人后,陆菀神色凝重下来,才说:“婆母不知,父亲在外征战多年,鞑子凶悍,却也不曾下过阴招,可这段时间……父亲房中一个伺候了五年的小妾怀着身孕暴毙身亡,就连陆芸的姨娘包氏,也有了身孕,若非父亲严加看管,那有毒的羊奶就要送到她嘴边了,更可恶的是,阿弟他有段日子身子虚弱,我们都以为是突发急症要没救了,若非遇到一个游医指出他中毒之症,只怕是……”死不瞑目了。 话到这里,那四个字她没敢说出口,又继续道:“所有的一切都指向鞑子,但父亲私下同我说过,只怕真正做出这些事的,是自己人。” 陆夫人顿时沉了脸色,目光下意识的看向陈稚鱼,只见她蹙着眉头,忧心不已的看着说话的陆菀,那点子防备心放了下去。 “这么大的事,为何我们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陆菀摇摇头:“尚不知何人所为,父亲说,这些年他替皇帝守着边关,手中亦有极大的兵权,边关虽有一时安宁,但也无法保证外敌一世都不会来犯,但他手中的权利早就让皇帝忌惮了,去年从宫里的一道慰令里,还有皇帝的戒心,他问父亲,鞑子善否?竟是疑心父亲与鞑子私下达成了协商,才保了父亲这么多年的职权,叔母,正是如此,家信从不敢提其他。”万一信被人拦截看了,有了一丁点儿的不正言论,陆家还能好吗? 陆夫人只觉心惊肉跳,凤眉紧蹙。 “去年,又是去年,陆家在京被斥责,却不知大伯远在千里之外还能叫陛下疑心……” 陆菀英气的脸上浮现一丝冷意的狠绝,她道:“陆家人无论文武,皆为他卖命,可他却想要毁了陆家根基,父亲说……”说到这里,她又停顿一下,余光瞥到一边的弟媳陈氏,话咽了下去,改口道:“正是因为这些事,在得知媛媛疑似有孕后,母亲便让我们死守着,不敢透露分毫,其实这次回京也是存了留在京里安胎的打算,我也将一双儿女带了回来,唯恐在边关遭人暗算。” “是极,边关太远,当真出了什么意外,悔都来不及,你们该回来的。” 陆菀点点头:“这些日子,我也去外面看了几个房子,届时安置家人。” 陆夫人顿时蹙眉:“家里不住去外面找什么房子?” 陆菀神色一柔,看向面色严厉,却关心着他们的叔母,说道:“媛媛是陆家媳妇,她当然可以在陆家安胎,但我带着孩子们,不好待在家里,叫外人说闲话。” 这时,陆夫人都没说话,陈稚鱼却开了口,她说:“大姐说这话好没道理,大姐也姓陆,如何就不能待在家里?外人又不是自家人,随地她们说去,别人家不心疼女儿,陆家却是疼的。” 陆夫人赞许的看了她一眼,随后对陆菀说:“瞧见没,你这弟媳比你小都知这道理,偏你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拿这歪话来气我。” 陆菀没想到新进门的媳妇会为自己说话,也不曾从叔母面上看到一丝不悦,丈夫死后,母亲担心她一个人出什么事,便将她接回家过了段日子,只是,饶是父亲如此疼爱她,见她回了娘家时日过久以后,也责怪母亲不为家中未出嫁的女儿考虑。 她知道父亲不是厌恶她,只是人口如利剑,她嫁了人,冠了夫姓,夫死从子,按道理来说,她应当在袁府将孩儿抚养长大,母家可以接济,她却不能真的回去,袁家那些族老对她寡居后带着孩子回奔母家可是曾寻过她的,只是母亲向来护短,都给顶了回去。 世俗不容寡妇回门,她也知道陆家还有很多未出嫁的妹妹,便也自觉,可叔母和陈氏的反应,实在叫她这个向来刚强的性子,都要软得一塌糊涂了。 “房子不必找了,我们与大伯这一代也未分家,你们都且安心地在家里住下,你是陆家长女,又曾与夫在边关磨炼心性,有你在这些妹妹身边,也能给她们做个榜样。” 一时间,屋内气氛和洽,陆菀心口一块大石头落地,才真正有了归属感。 京城,多少年没回来了,本该是陌生的地方,却叫她如此亲切。 饭后陈稚鱼同张媛媛先离开了慕青院,陆夫人才问陆菀:“方才你想说什么,大伯他怎么了?” 陆菀想起方才的未尽之语,深吸了口气,才道:“此事也是父亲的猜测,我私下说与叔母听,等叔母背与叔父。” 陆夫人点点头。 陆菀神情严肃道:“父亲猜测,木家应是上了二皇子的船。” 陆夫人瞳孔一缩,顿时坐直了身体,面容肃穆地看着她:“此事可有依据?” 陆菀拧着眉头,思索着父亲当时说那话的模样,道:“两年前,父亲身边有一位副将,伤了腿便从战线退下回了老乡,再被提拔上来的是孙家嫡子孙尚恩,叔母可知他的正室,乃是木家旁支的嫡小姐。” 京中贵族的关系,大都有一点牵扯,但,也不能因为孙木结亲,便判定木家归顺了云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吧? 见叔母尚有疑色,陆菀又说:“父亲说,年前叔父和曜儿阿弟被斥,便能见眉目了,若叔父叔母对此不敢确信,便静待其变,只消看看那木家姑娘,最终会嫁与何人。” 陆夫人愣住,神色逐渐复杂起来。 此事还未得到印证,朝堂上的一次任命变动,便让陆夫人信了八分。 兵部侍郎尚书张侍民于登山之时失足跌落悬崖,令殿阁大学士木原霖任兵部尚书一职,抚慰张家金银无数,特命其长子张千户张瑜,次子沣县知州张极,解职丁忧,为其父守孝,为期三年。 这一变故属实令人猝不及防,原本稳定的张家一时落败,木家确实拔地而起,一时风光无量。 当日晚间陆曜回来时,面如黑夜,砸碎了一套青瓷茶具,惊得陈稚鱼立在一边担忧不定地看着他。 从喆文那儿打听到一些情况后,她在原地站了站,回到里屋,换了一身白衣,再回到陆曜身边,道:“大少爷若是不放心,我同你一起去张家待会儿。” 陆曜抬头看她,见她朱环配饰皆落,脸上的粉黛也卸去,一身素洁,干干净净的模样,他忽然起身将她抱住,声音哽咽道:“张叔父小时经常驮着我和他的两个儿子采青打猎,我与张瑜张极,更是手足情重!” 陈稚鱼不晓得这些,只知道他失魂落魄地坐了许久,若非是重要的人,又怎会如此失态? 陈稚鱼更不晓得的是,她不知道这些事是因为她与陆曜相处过短,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而京中,也少有人知道陆家与张家,原也是极好的,好到正如同生一般。 张家任兵部,陆家任太师,更有边关的百万雄兵在陆长房手中,有些时候为了避嫌,故不做亲近之举。 “我知你难受,你同张家公子皆为朝廷效力,也是同朝为官了,今夜便带着家眷,去慰问吊唁,我会为你打掩护的。” 陆曜松开了她,明知此时最好是不要去,但看着她清润又坚定地目光,他深吸了口气,拉过她的手,一点热流传过来,也叫他心里热乎了一下。 两人就着夜色出门去,那边得知消息的陆夫人蹙了眉头,看向垂首坐在一边,黯然神伤的丈夫,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句:“他们这时去,当真没事吗?” 陆太师闭了闭眼,掩去眼里的水光,说道:“带着夫人,有何去不得,人都走了,让孩子去看看,尽尽心吧。” 陆夫人便无言了,只长叹了口气,说:“真是造孽啊……” …… 第38章 被害·她发疯了! 夜色寂静,晚间出行,还是有些凉意,陈稚鱼穿得不算单薄,但她看着细瘦,陆曜总怕她冷一般,上了马车以后,便将她揽在怀中,二人无话,只是依偎着。 颇有些喧闹的街道,都未能驱散这股寒意,马车到了张府时,张府已经聚集了一些人了,大都是得了消息便来的同僚,或是与张家极近的那几家,值得一提的是,太子与二皇子的车架竟也在。 看到来了这么多人时,陆曜还犹豫了一瞬,在想要不要让稚鱼回车上待着,但再往里一走,便是很多的女眷,这时,陈稚鱼走在他身边,将他的胳膊挽住,目不斜视,道:“带上家眷便是人与人之间的人情,大少爷若是一个人来,少不得被人曲解。” 陆曜目光微深,侧眸看她,倒不想她如此细致,也是担得起蕙质兰心那四个字。 拍了拍她的手,带着她一同进了张府。 张府的下人直接将他们引去了张瑜的院子,张瑜的妻子杨氏来接待陈稚鱼,两人去了女眷处待着,陆曜则进了张瑜的寝卧,看到他时,脚步都停了一下。 向来嬉笑耍宝的张瑜,此刻胡子拉碴的仰倒在床榻上,双目无神的盯着某一处,床边小厮跪着低头抽泣,陆曜走过去,眼眸猩红,令小厮走远了些,才在床边坐下,道:“怎么在屋里躲着,外头来了许多人。” 听到他的声音,张瑜的目光才有点活气儿,眼珠子转了一下,看着他神态虚弱的扯了下嘴角,道:“我身上没有力气,起不来,太子殿下准我进屋的。” 听到这么一句,陆曜连忙别过脸去,深吸了口气,抬手狠狠地抹了把脸,道:“你是张叔父的长子,这个时候需要你主持大局,二皇子也来了,你起来,走不动我扶你。” 张瑜默了片刻,才朝他伸手,被他拉住后,声音虚浮的说:“子挚,你能来真好,你替我撑一撑。” 陆曜咬着牙,绷着脸什么也说不出来。 张家长子这夜,在父亲榻前哭晕了数次,外人皆感叹张家子孝心至深。 收敛遗容时,张母昏厥了过去,由长媳杨氏并张家其他几位嫂媳一同守着。 陈稚鱼站在静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耳边是一些肝肠寸断的哭声,她听得心里沉甸甸的,一时只觉喘不过气来,目光落在跟随张家长子身边的陆曜身上,二人目光时有碰撞,总能看见他眼底化不开的悲伤。 她不知晓这位中年的尚书大人遭遇了这祸事,究竟是意外,还是被人算计,她没有太敏锐的政治嗅觉,但也知道,今夜处处皆有令人疑心的地方。 陆家被疑,从而断了世族间的联姻,大伯一家在边关多次受到迫害,然后就是现在,张家出事。 怎么看,都是与陆家近的人家,都接连出事了。 往深了说,是与太子近的人臣,都出事了。 所以,越看越觉得不像是意外,更像是谁做的局,叫太子党一个个陷了进去。 她能想到这些,这里的人人精一般,又怎会想不到呢? 身边有妇人惋惜张大人正值壮年就这么去了,话题延伸着到了今夜到来的太子和二皇子两人。 不愧是天家皇子,皆气度不凡,两人一人背对着,一人侧对着,陈稚鱼只看清了二皇子的脸,或许是先入为主了,怎么看都觉得那二皇子面相阴柔,为人无情。 至于太子,光看背影都如松挺拔,想来是个正派人物。 这想法偏心到不行,也不只是因为陆家支持皇太子,更多的是因为二皇子妃,叫她对这位天家皇子的初印象很差。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门内那侧站着的人抬眸朝她处看了一眼,神色微怔,在他看过来时,陈稚鱼忙转了方向,故作同丫鬟说话,并未察觉模样。 穿过木质大门,一清丽素约的美人站在灯笼旁,柔光打在她秀美的侧脸上,神态含情,目光如水,霎时便抓去了他的目光。 察觉到他短暂的失神,太子抱着手臂往后看了眼,只见一屋的妇人,便转头与二弟说:“二弟在看什么?那边都是女眷,一直盯着看,不合适。” 二皇子收回目光,看向这位大哥,微微笑道:“见了一陌生人,不知是谁。” 太子:“都是各官员家的女眷,二弟未必个个都见过。” 二皇子只笑笑,未作他言。 早在太子看过来时,陈稚鱼就背过身去了,她不确定二皇子刚才看过来是看谁,但也不想自己被发现,同唤夏走到一边,同就近的妇人点头示意后,便没有声响了。 …… 太子与二皇子是前后脚走的,两人走时,一众人都低下了头去,女眷更是往别的屋子去,是以,二皇子本想靠近再看清楚一些,也没那个机会了,上了自己的马车后,他靠在车壁,与身边的小太监顺儿说:“想办法查一查,今晚到尚书府的都有哪些人,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女眷。” 顺儿只当是查与张府相近的关系,但听到后一句话时,头深深埋了下去,掩住眼里的惊涛骇浪。 查人不稀奇,查女眷也说得过去,但殿下特意说明了是年轻的漂亮的女眷,那就很有问题了。 此事暂且不谈,就说两位最高身份的走了,其他人待了会儿,天色愈发晚了,也都纷纷告退,只有张家亲戚和陆曜夫妻还未离开,这个时候,陈稚鱼被杨氏安置在了屋里,同张家女眷待在一处,张家最大的掌权人离世,屋里的气氛直叫人要跟着流泪。 陈稚鱼本是感情丰沛之人,小时有哪家老人过世,便是不认识的,也会跟着哭两声,此时面对这群人的嚎哭,又哪能忍得住? 陆曜陪在张瑜身边,过了许久见他能站得住了,才松开了扶着他的手,再与他一同跪在边上烧纸。 灵堂内,火光印在两人脸上,张瑜眼里都是红血丝,他说:“我爹,是被人害死的。” 陆曜顿时凝神,目光如狼般环视了四周,见四下无人,只有守在门口的张家小厮,才压低了声音说:“你可察觉了什么?” 张瑜看着面前的棺椁,道:“他的指甲里,有抓破的人皮,脚腕也有轻微扭伤。” 陆曜蹙眉:“若是如此,便请仵作来验,只是要委屈张叔父,但也能还他的公道!” 张瑜呼吸急促了一阵,双眼的泪上涌,半晌才克制住,他微微摇头,咬着牙道:“父亲当时带着暗影,他出事后,暗影找到他时,尚存着一口气,他告诉暗影,有人害他,莫要追查。” 陆曜紧盯着张瑜的脸,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这么说来,张叔父是知道谁害了他,不追查,是因为这个人权势滔天,奈何不了他,是吗?” 张瑜抿紧唇,眼泪滚落,他点了点头。 陆曜一颗心沉了下来,当今朝堂,能残害尚书的,只有那么几个。 要说权势滔天,让一兵部尚书如此恐惧甚至都不敢追查的,只有三个。 一是东宫,二是正得宠的二皇子,三……便是上头那位了。 其他的皇子要么没成气候,要么背后无人没有指望,都没有理由去害兵部尚书,只有这三人。 太子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就只有那两个人了。 张瑜从怀中掏出一物,塞在陆曜手中,是一把红木串的圆珠,中间还有穿孔,只有两颗,但,足以证明身份了。 皇帝贴身的大太监,韦良。 陆曜神色震惊,惊过后,只觉疯狂。 先皇曾言:朕的学生,有宰辅之才。 便是说得年轻且有才华的张侍民。 也听父亲说过,张叔父是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到这个位置的,真正的寒门贵子。 他为何,要去对一个为国为民都忠心耿耿的良臣下手? 这个消息带来的信息太多,陆曜在一次认识了这位帝王的狠辣无情。 张瑜看向他,道:“张家一朝被毁,爹去世,我和阿弟都要丁忧三年,这三年有太多的变故,沣县的事,不能替太子查了,但是子挚……” 说到此处,喉间微哽,他发了狠,道:“我张家兄弟无法为太子效犬马之力,为了避嫌,也不能再与人前了,但我不甘心,我爹不能含冤而终。” 他眼里的怨念恨意太浓,浓到陆曜的心也随之狠命一跳。 张瑜靠近他,字字泣血:“太子,必须登基!” 陆曜眼眉微暗,但还是回应了这句话:“是,我明白。” 张瑜抓紧了他的袖子,在他耳边道:“从现在开始,我便是你暗中行事的一只手,我不再能明面与太子交际,但无论太子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我和阿弟,都任凭差遣。” …… 宵禁之前,陆曜带着陈稚鱼上了回府的马车,马车内,看清她哭红的一双眼,又想到张家那些事,心也跟着揉作一团。 他伸手把住她的脸,指腹在她滑嫩的脸庞上摩挲了一下。 “怎就哭成这样?” 他亦是眼眶通红,陈稚鱼看着他,只道:“张家感情深厚,我亦被感染。” 心软的女人,陆曜喟叹一声,拉住她的手,说:“张家无妄之灾,这公道,讨不回了。” 一句话,给这件事定了性,陈稚鱼没有追问“无妄之灾”为何,只是问:“张大人在这个位置上,妨碍了谁吗?” 陆曜睁开眼看她,想到新上任的那位大人,一时蹙起眉头,见他这般,陈稚鱼当自己问到了敏感话题,忙道:“是我多嘴了。” 陆曜握紧了她的手,才说:“你很敏觉,此番确实是给人腾位置了。” …… 第二日午间,被陆茵拉着看了半晌女红的陈稚鱼,终于在午后得了自己休息的空隙,也才有空想,陆曜说的殿阁大学士,好耳熟啊,像是在哪儿听说过。 听到姑娘的嘀咕,唤夏将一盆花儿搬了进来,说道:“姑娘不记得了吗?殿阁大学士姓木,就是原先同陆家有婚约的那个木。” 陈稚鱼恍然,先前是知道木家没错,却不清楚具体的职位,随后,神色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朝堂上的事,她想弄清楚些状况,知道自己所在的陆家是个什么处境,心里也好有个数。 其他,她没能力去管。 休息了会儿,便捡着做了一半的衣裳继续绣图案,云锦梦华这段时间衣裳要的急,她只能抽陆曜不在时做,好在白日他大都不在府上,晚间才会回来,倒也给了她充足的时间,正绣着手里的图样,陆菀的小女儿薏疏跑了来,小姑娘不过五岁,扎着两个小辫跑起来一颠一颠的。 “鱼鱼舅母!” 陈稚鱼抬头去,将手里的针线活放到一边,接住了她扑过来的小身体。 小丫头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她,道:“鱼鱼舅母快去看,芸儿小姨发疯啦!” …… 第39章 我需要你认同吗?(巧辩) 沁芳居内,伺候陆芸的丫鬟环儿跪在一边哭,哭的声音惹恼了她,叫她从花瓶里抽出刚采回来的鲜花狠狠抽在她脸上。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去张家哭丧去!莫在这碍我的眼!” 陆菀赶来时,便见环儿捂着被花刺划伤的脸,疼的抽搐嘴里还一直求饶。 “陆芸!你可还有德行!” 一声怒吼,将陆芸飞走的心瞬间拉了回来,发觉大姐来了,心猛地一缩,害怕的情绪涌上心头。 “大姐……” 陆菀上前,指着她的鼻子,脸色失望道:“便是下人犯了错事,你也不该毁其容貌,环儿自小跟着你,你也下得了手?” 环儿抽泣着躲在大小姐身后,本是想寻个庇护,却不知自己这动作,惹了主子红眼。 “这吃里扒外的东西!便是打死她,也不过是打死了个下贱的奴才!有何稀奇的?” 若说方才还克制,眼下见她完全没了贵女风度,说话更是如此刻薄,陆菀哪里能让她这般无法无天,抬起手来,一巴掌就打在了她的脸上。 作为常胜将军的嫡长女,自小也跟着父亲练过身手,她这一巴掌下去,陆芸被掀翻在地,耳边一片嗡鸣,半晌,才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她。 “大姐竟然打我!” 原本一直是温顺模样,楚楚可怜的,此刻如同现了原形一般,面目狰狞,面对嫡姐都不知分寸了。 “在家时,无论我做了什么,爹爹都不会动我一下,你凭什么打我!” 陆菀是正经养出来的将门虎女,这些年因婚事变故,才磨练了心性,锋芒尽收,却不代表她心里软弱的撑不起来了。 “我是长姐,别说是你,就算是我一母所出的亲弟弟,也是下狠手打过的,陆芸,这些年你娇养在将军府,府上只你一个小姐,是给你惯出了坏毛病,长姐今日教训你口不择言,你若有不服,便回家去,去父亲面前分说,我倒要看看,为着今日你所做这些不体面的事,父亲是斥你,还是训我。” 不过是打死了个下贱的奴才?有何稀奇? 这样的话,借她两个胆子她都不敢在父亲面前说,父亲在前线打仗,最是敬畏生命,哪怕是奴才,在将军府也断没有随意打杀的道理。 她敢回去告诉父亲吗?那她陆菀等着。 陆芸站了起来,眼泪哗哗的流,气急败坏道:“我本就是要回去的!那张家出了事,我是绝不会嫁那张极!偏二哥还说,与张家是爹爹一早就商量过的只等相看,如今张家出事,我们也不能做那失信之人,呸!我不信爹爹这么狠心,张家如今再无前途,要为父丁忧,以后仕途还能有指望啊?我凭什么要等他守孝三年?” 来之前,陆菀就知道她为此事发脾气,平时她好高骛远的性子便有显露,却不想婚姻大事,皆是父母做主,她竟也敢置喙。 “陆芸,你越发不成体统了,婚姻之事,父母之命,你与张家二公子那是父亲和已故张尚书之间的约定,这些年,张极从沣县或是别的地方,千里迢迢的给你送东西去,你也是欢喜的,如今张尚书出了意外,这时候你想悔婚,可曾想过,别人会怎么看你?你张口闭口就是仕途前途,目光如此短浅,便是嫁了高门,也经营不了。” 陆曜听得冷笑:“大姐当初自己嫁了门好婚事,当真是不管妹妹死活,若是让你等一个男人,还是被解了职的男人三年,你敢吗?” 陆菀看着她,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说道:“我会,只要父母一日不解除婚约,我便安心的等着,因为,陆家不止我一个姑娘,陆家也不能出一个离经叛道的姑娘,我若悔婚,不止是害了我自己。” 陆芸愣愣看她,忽然笑了:“得了吧,无非是没真到你身上,你自然说得轻松,那你出嫁女一直待在娘家不走的事,就是对吗?大姐姐,都是陆家女儿,你也不能厚此薄彼到这种地步吧?” 陆菀被她说住,此事若要掰扯,她也不占多少理,一时卡住。 这时,一早被她支去找陈稚鱼的女儿回来,替她开了口,也撑了腰。 “陆家出嫁的女儿,若有困难,父母怜惜接回身边照拂也是亲情深厚,与芸姑娘拂逆父母之意,违抗婚事,是两码事,莫要混为一谈。” 陈稚鱼走近,看着呆在一边的陆菀,心里叹了一声,心知她本就介意自己寡居之身在娘家惹人非议,如今这非议没从外人处听到,倒是从自己同父的妹妹嘴里听说了,如何不心塞。 “况且据我所知,菀大姐姐如今同两个孩子在陆府上,吃的用的都是自己之前的嫁妆,还有同大姐夫婚后的资产,不过是想待在父母身边,又有何错?” 满打满算,陆菀也不过二十四,年华正好,丈夫为国捐躯,她失去丈夫,一双幼儿失去父亲,休说是外人,便是双方亲长,都不应当说半句不对。 想到这里,陈稚鱼的脸色冷了下来,看着眼前因婚事相闹的芸姑娘,暗叹口气。 美则美矣,心术不正。 哪有人家刚走了父亲,她这厢就要闹着退婚的? 传出去,她的名声还要不要?陆家其他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 她的话,无疑给了陆菀底气,腰杆也挺直了,将女儿薏疏拉过来,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发。 陆芸本就不喜陈稚鱼,再加上这么久了,眼见叔母天天给她立规矩,却不曾真的将陆家中馈交于她,当着众人的面说得好听,道是要她主持陆家女儿出嫁,如今看来,多半是说给外人看的。 寒门之女,如何管得了高门之事? “这是我家家事,与你何干?” 毫不客气的回怼,令陈稚鱼挑了挑眉,生气没有,就是意外。 陆家几个妹妹,陆茵的喜欢藏不住,陆萱不与她来往,陆芸平时看她的眼神便不是很尊重,陈稚鱼只是没想到,便是再不喜,也不会当面说出来。 陆菀沉了眉眼,道:“你同你嫂嫂怎么说话呢?” 陆芸方才已经扯破了胆子,对着自家嫡姐都敢出言不逊,更何况现在了。 “贫贱出身,有什么资格做我嫂嫂?” 陈稚鱼看向她,见陆菀气急又要打她,忙让唤夏去扶了她,没再让她动手。 这样的小姑娘她都收拾不住了,那还是她吗? “陆家的儿女,都是读了书受了教的,芸姑娘今日三番四次的,倒是令我诧异,都说大伯对子女一视同仁,教养不分嫡庶,芸妹妹说话办事,却像是白板一般。” 她说人,少有直言直语的骂,那样不够深刻。 “一来,你说这是你家家世,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前些日饭桌上婆母还曾强调,长、二两房并未分家,应当守望相助,团结一心,芸姑娘这话,有分亲疏之嫌。” 陆芸眼眸微闪,一丝说错话的懊恼浮现眼底。 “二来你说我算不得你嫂嫂,这更是无稽之谈,我与你堂兄,是圣上赐婚,我的名字上了陆家族谱,与你兄陆曜并列,皇上认我,陆家祖宗也认了,你却觉得我做不得你嫂嫂,如此,我该以为你是在质疑圣上,还是陆家亲长?” 话扯到天家,陆芸一下子就慌了,她后退一步,意图狡辩。 “我只是觉得你配不上我陆曜哥哥,谁扯那些了?” 陈稚鱼笑了,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那你就更错了,为民你质疑皇帝,为子你质疑亲长,为妹更是质疑兄长,芸姑娘,莫不是起得早魂还没醒吧?你陆曜哥哥年少及第,天子门生,世人皆说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怎么到了你这,你的堂兄连自己娶了谁都不知了。” 言外之意,我要你认同吗? 原本觉得她性子柔和,平素不爱言语的陆菀,生怕今日陆芸莽撞出口伤了她,却没想她这么能言善辩,一时松了口气,看着她时,都有说不出口的心潮澎湃。 “最后……”陈稚鱼叹了口气,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神色肃穆地看着她,说:“我舅父乃衙役,舅母曾酿得一手好酒,在云麓卖酒也是出了名的,只因舅父的官差当得久了,便淡去了做生意的心思,一心在家相夫教子,论门第,陈家不是高门,但论家世,我们一家都很幸福,没有贫穷,更没有卑贱,芸姑娘,你年纪尚小,莫要学着看出身见人品,有人出身贫寒却品行高洁,有人出身高门……芸姑娘见识得比我多,我就不一一赘述了。” 陆芸抿紧了唇,紧紧地盯住眼前的女人,被她说得不知该说什么,怕在一张口就成了不忠不仁、不孝不义之人了。 陈稚鱼看了眼她摔碎一地的瓷瓶,摇了摇头,说:“听说边漠苦寒,大伯甚是节俭爱惜,芸姑娘耍脾气,这一摔,不知摔了多少将士的吃喝。” 说罢,拉过陆菀离开,让人将屋里清扫干净,后头,陆芸再有什么反应,她们就不得而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