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小贩吆喝的街巷望去,比那耀眼的霁青色衣裳更先闯入陈昭绾眼帘的,是少女的喧嚷之声。
她听得赤申惊鹊高呼:“捉贼啊!捉贼啊!”。
眉头不由得微微一蹙,回首对身前那男子道:“此地不宜久留,公子须得尽快动身,我还有要事,先行告辞。”
她起身向男人行了一礼,快步离开了茶肆。
赤申惊鹊早上用过早食便急匆匆地出了门,生怕晚走一步便会被连嬷嬷逮着,命令她带那个便宜还讨人厌的姐姐一同上街。
本以为溜之大吉便能够平安无事,上街后便能够躲过清晨的劫难,没想到方才人多眼杂,一个没看住她的钱袋子竟被天煞的贼人摸了去。
那可是她不久前才领的例钱,新看上的簪子还没买到手,怎能说放手就放手?
看着前方一闪而过的贼子,手中还握着她的钱袋,心中怒意渐起。
她慌忙唤上婢女追将过去,一路追着贼人到窄巷中。
巷子幽深,青砖斑驳,经年的高墙横于几人前方,少年无路可走。
昨日将将降了春雨,地面上覆盖的泥土还未干透,赤申惊鹊提起裙摆走进窄巷中,绣鞋小心翼翼地踏在湿滑的石板上。
她在两名少年前站定,仰起头得意地说道:“没路了吧,快把钱袋还我!否则我就要报官了!”
“想要?”其中拿钱袋的那名少年举起钱袋在空中晃了晃,炫耀似的说道:“那就自己来拿。”
说罢他迅速将钱袋收回手中,脚下用力轻轻一点便跃上墙头,回头笑着看向赤申惊鹊。
微风吹动少年额前发丝,眼底尽是戏谑之意。
“你!”赤申惊鹊一时语塞,还未等她想出回怼的话,少年胸口便骤然挨了一脚。
在场几人竟无一人看清来人模样,那人身法极快,眨眼间少年狠狠坠下墙头,仰躺在地面上疼得嗷嗷直叫。
那一脚,陈昭绾只用了五成的力,但足够让少年疼上一阵。
她身形微动轻落在少年身旁,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
少年捂着胸口移开了眼睛,不禁升起一丝恐惧之意。
事情完美解决,赤申惊鹤和婢女铃儿在一旁看得愣怔,没想到两人追了这么久的贼子,陈昭绾一脚就把人踹到地上了?
随后她俯身在少年身上翻找片刻,不多时便寻出了赤申惊鹊丢失的拿袋子银钱。
她在手中掂量两下,还给赤申惊鹊:“收好,莫要再丢了。”
赤申惊鹊慌忙收了钱袋,抬眼看向陈昭绾,混杂着诸多疑虑和复杂情绪。
陈昭绾似有察觉地回看回去,在即将对视上的那一刻赤申惊鹊快速移开了目光,欲盖弥彰地说道:“看什么?!”
陈昭绾嗤笑着摇头,算了,也没指望她道一声谢。
而另一名少年,也就是被陈昭绾踹下墙头的那名少年的伙伴像是刚从惊愕中反应过来时,悄无声息地走到地上的人身边,提起对方的腋下想要将人带走。
“站住。”陈昭绾说道,“小翠,将两人押送官府。”
她并不打算放走两人。
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情,若幼时便宽恕放纵,大了可还了得?
将二人送至官府,吃些教训也好,权当替他们的父母教诲一二了。
“等等,我看谁敢动我的人!”随着一声厉喝,陈昭绾感受到身后有一股强劲的腿风袭来,她向旁边微微闪身,叫少女落了个空。
对方重重落下,在地面上滚了个来回,尚未站稳便听到身后的人问道:“你的人?”
明显是有些疑惑的。
她回头看去,对方眯了眯眼,低头审视着她。
这种蔑视一切眼神让她想起了那群燕戎人,天生瞧不上他们这些血脉低贱的靖人,心情好时赏两个铜子,若是让他们不痛快了那便是一顿毒打,打完还要啐两口在脸上。
怒火一时间涌上心头,她来不及细想陈昭绾眼神中与那些燕戎人不同的东西。
蓄力一拳朝陈昭绾打去,被对方挡了下来。
“为什么要叫人做些鸡鸣狗盗的营生?”
“少管我!”少女全然不管陈昭绾的问题,眼底的不甘化为怒气,看得陈昭绾微微一愣。
她这才看清少女的容貌,竟也是靖人模样,一双眼睛黑如曜石,眼中闪着亮光,穿得破破烂烂,身上的衣服不知补过多少补丁,发丝只及肩头。
身后两名少年也是同样的装扮,较之少女,脸上多了些许灰尘。
这一瞬间的出神让少女逮了空,她的右腿如鞭子般扫去,直取对方腰侧,逼得陈昭绾后退两步,堪堪稳住身形。
还未等她站稳,少女便已贴身逼近,手肘如刀,击向她的下颌。
陈昭绾双臂交叠挡下这一击。
她迅速反应过来,由防守变为进攻,腾空跃起右手成拳朝少女挥去,衣袂翻飞间一拳落在掌心。
少女被陈昭绾带起的劲风震得后退半步,很快稳住身形,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陈昭绾扼住喉咙,抵到身后的墙上。
“你是靖人?”她这才来得及问出自己的疑惑。
少女顿感喉间溢出血腥之气,她强咽下一口血沫,朝呆住的两名少年打了个手势,示意两人快走。
如今胜负已定,她必是打不过陈昭绾的,不管怎样先保住阿川和阿河再说。
随即她挑眉说道:“干你何事?你们这群燕戎人用着卑贱的手段打败了大靖从此一统江山就以为平安无事了吗?以为大家都会遗忘过去吗?不会的!燕戎欠大靖的从来不止一点!燕戎的屠杀所有大靖人都不会忘记,我的父亲母亲全部丧命于燕戎人的刀下,我阿爷气急攻心,如今早就时日不多,还有他们的父母。”
阿川和阿河并未丢下自己的老大逃走,反而定定地站在原地,忠心之意任谁都不会联想到他们方才做出的事情。
陈昭绾有些动容,她掐在少女脖颈上的手逐渐放松,静静地听她说道:“通通命丧于那场残酷地屠杀之中,正因为燕戎我们才沦为无家可归的乞儿、孤儿,每日以乞讨为生,遇到心情不好的燕戎人便是一顿肆意殴打,若不是我偷学了些武功,他们不知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我不会放给你们燕戎人,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燕戎对大靖所做的一切,我要你们燕戎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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债血偿!”
少女的情绪愈发激动,她怒目圆瞪,每一句话、每一声质问都像是在陈昭绾身上捅下的刀子,一处处伤疤被残忍扒开。
鲜血与少女的眼泪一同落下,如同寂静深夜里轰然响起的一声惊雷,在陈昭绾的心底刻上一道又一道的烙印。
所有人都沉默起来,一瞬间让在场的一众人等对那场燕戎与靖人之间的战争有了实感,命丧黄泉的百姓、流落街头的孩童。
而其中触动最深的便是赤申惊鹊,她自小出生官宦世家,母亲是大靖威武大将军的嫡妹,父亲是燕戎正二品大员,上头更是仅一位兄长。
从出生起围着她转的,纵非天下,亦有半壁江山。
家里娇养出来的金枝玉叶又怎会知晓流离失所的苦楚呢?
若非少女今日之言,赤申惊鹊亦如往日般,沉溺于自己的小天地中,对战事懵懂无知。
她小心翼翼地偏头看向陈昭绾,对方垂着眼睑,巧妙地掩盖了眼中的哀伤,不曾向外人流露出一丝脆弱的神情。
赤申惊鹊自觉无趣地收回目光,早该料到这人是个面瘫脸的。
她撇撇嘴,骤然听到陈昭绾的声音响起,说道:“我能去看看你阿爷的病吗?”
“对呀对呀,让我们去瞧瞧你阿爷的病,说不定还有转机呢?”赤申惊鹊忙接话道。
少女的目光在二人身上犹疑,陈昭绾也在听到赤申惊鹊地话时下意识看向她。
赤申惊鹊被二人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说道:“看什么?我知道我貌若天仙,但你们总盯着我看我也会不好意思的。”
少女鄙夷地看了她一眼,狐疑地问道:“你们可通医术?”
“略知一二。”陈昭绾简明扼要地答道。
本就在凑数的赤申惊鹊未曾料想对方竟是有真才实学的,她也狐疑地问道:“哎,坑蒙拐骗的事情我赤申惊鹊做不来。”
陈昭绾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少女的目光在二人之间犹疑,最终还是带几人拐入了一条偏僻的巷子里,说道:“你们跟我来罢。”
如今阿爷命在旦夕,只得死马当活马医。
她们七拐八绕走了大约十多里地的样子后出了城,赤申惊鹊看着愈发荒凉的景象,心底不禁升起一丝恐惧。
她拽着小翠的衣袖躲到对方身后,小声说道:“小翠,我害怕。”
小翠原本心底就有些不安,被她这么一弄也慌了神,忙道:“姑娘您别拽着奴婢啊,奴婢也害怕。”
“你们若是担心遇险,现下便可折返。”本就心生警惕的少女听到这句话,更是冷冷地说道。
这些大户人家娇滴滴的姑娘哪会闲来无事怜悯他们啊?况且……她也不需要人怜悯。
“不要!”赤申惊鹊直起身子,斩钉截铁地说道。
似是想要证明她的决心。
少女有些愣怔,大概是没想到赤申惊鹊会毫不迟疑地说出这般铿锵有力地话罢。
说话间,眼前的景象由城中的繁华逐渐转为落败,周遭再鲜少能够捕捉到人走动的痕迹,映入众人眼帘的唯余一间生长在杂草丛中破败不堪的庙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