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冬。
从我跟林月去动物园后又过了一个月,海城的天气冷得冻结空气。
期间,楼雪的遗体已经在殡仪馆火化,她没有亲人在世,由我担任了她的丧主。
林月也来了葬礼,静静地看着台上摆着的遗像,忽然对我说:“真像。”
“现在不像了。”我望着她的脸道。
眼前的女人浑身透着长年浸泡在名利场中的倦怠,跟我记忆中那个鲜活的女孩只是长着同一张脸的两个人。
她耸了耸肩,正要转身离开时,我叫住她。
“我查到了当年楼雪家发生的事。”
她闻声回头,微微一笑:“这和案子有关系吗?”
于是我上前一步,低声道:“你看到了不是么,在那个家里,她的母亲对她做了什么。”
“周警官,我还有约。”林月打断我的话,低头看了眼腕表,“还有什么事可以跟我的工作室留言。”
她拿起挂在落地架上的风衣穿好,边往外走边接了一通电话。
我默默目送她的身影离开,等葬礼结束后我把骨灰罐抱回家放到阳光充足的地方。
当年查那起连环杀人案的警察们想错了一件事,他们以为被害者跟被害者之间没有共同点。事实上,凶手就是靠这个共同点来选择了被害者。
所有人都跟梁一一有联系。
张檩以是梁一一绝交的好友,校外混混是受梁一一指示欺负楼雪,肖赛那天在艺术楼中死去的五个人分别是梁一一、梁一一的两个跟班、班主任以及楼雪。
警方通过目前掌握的证据着重在调查林月。
我知道要不了多久,我隐瞒的事实就会被连根发掘。
而那件令林月毕生难忘的事既是所有事的起源,也是我会隐瞒的起因。
肖赛前夕,大白天下着细雨,没有阳光,像晚上一般。
当时我被妈妈带去了警局,喝着吴清明女警为安抚我买来的奶茶,而林月受楼雪母亲邀请在外面一起喝了杯奶茶,再回到楼雪家的时候,林月看到门口的胶质红地毯上已经没了那双男士皮鞋。
楼雪母亲让林月进屋里坐,她弯腰钻进矮小的门框,模糊的钢琴曲声从收音机传出。
楼雪正坐在一架钢琴前的琴凳上,回头跟林月对视。
林月艰难地从一堆杂物中找到落脚地,听到楼雪母亲笑着说:“小雪好好招待同学,妈妈去做饭。”
“嗯。”楼雪的表情有些冰冷。面对林月时,她冻结的表情瞬间融化。林月看到楼雪的嘴唇瘪了下去,坐到她旁边递了一杯奶茶给她。
“给你带的。”林月拍了拍楼雪肩膀,“明天就要比赛了,你准备好礼服了吗?”
楼雪沉默地驼着背。
林月故意这么问,本意不是让楼雪难堪,而是她在试探一件事。
结合楼雪对班主任的态度,和她曾说过的那些话,林月心中有一个猜测,当她在这么问楼雪时,楼雪的目光飘到了地上的一个礼盒,看上去里面装着昂贵的礼服。
她在日记里写到这就停了笔。
即使她没把那件事说出来,看到这本日记的我不难猜出礼服是谁送的。
那天,林月问了那个问题,一直到她离开楼雪家,楼雪始终维持沉默。
时不时,楼雪会抬起手挠下侧颈的皮肤,林月便能看到她那只不常露出的手腕上,有一片看起来跟窗外边的白桦树树身相似的纵横疤痕。
翌日。
临到林月和楼雪比赛时,陈飞让她们去了工作室,为晚上比赛给她们做心理工作。
我听说了她们要来的事,早早去了陈飞工作室跟他聊天。活着的陈飞在我印象中是个幽默风趣的老师,作为男人来看,他长得很平凡,扔到人堆里都认不出来,甚至可以说得上有点令人感觉恶心的丑陋。
即使林月一说起陈飞就面色不好,我仍然没对他产生偏见。或许当时的我认为,自己跟陈飞很像,都因为长相受到他人的刻板印象。
晚上,我和班主任陈飞一起送林月与楼雪进入肖赛第一轮现场,场外,我望着黑夜想起那封恐吓信。
那个人现在是不是也盯着我?
我不敢继续想。
陈飞似是看出我的不安,拍拍我的肩膀说:“哎,小周!抬头挺胸,你这么帅的小伙子可不能这么垂头丧气。跟老师说说,生活上还是学习上有啥问题吗?”
我险些脱口而出恐吓信的事,那一瞬,我望着陈飞眼镜下眯起来的小眼睛,有种古怪的感觉从心底流淌而过。
林月之前说的话犹如一道惊雷轰顶——真是个好老师的话,我们班发生的这些事他怎么就一点都没察觉到吗?
是啊。
班主任真的一点都没察觉到吗?
怀疑的种子一经撒下,面对陈飞,我什么都不敢说出口。
……
肖赛第一轮赛制结束后,林月和楼雪都进了第二轮。
这个紧要关头,楼雪跟我们说她想放弃比赛,专心应对艺考。
我觉得她疯了。
这是国际钢琴赛事,通过这次比赛可以走向世界。比通过艺考来考音乐学院更好,获奖的人多多少少会受到大师们的青睐,以及音乐学院的眷顾。倘若放弃这次资格,楼雪参加艺考只能去找音乐学院的老师上课,一个课时要上千块,那不是她能负担的。
当我说出这些话时,楼雪坚定的说:“我不会去找那些老师上课。”
“你要陈老师给你上课也没什么用啊。”我说。
我知道每节音乐课下课后,楼雪都会留在音乐教室,由陈飞给她免费上课。陈飞出身于国内顶尖的音乐学院,原先是某所大学的副教授,后来来到海城高中做一名音乐教师,以他的资历和水平来教导楼雪绰绰有余。
之所以我会竭力阻拦楼雪,想改变她的想法,是因为艺考中众所周知的秘密。凡是找音乐学院的老师
上课的同学,在艺考时都会获得好成绩。不少家长砸了几十万,让孩子去那些大学老师家上着一千块钱的一节课。
林月却什么都没说,趴在桌子上一直闭着眼。
这天,海城下着小雨,白天如黑夜般昏暗。
没有梁一一她们欺负同学,晚自习比平常要安静。我坐在座位上写数学卷子,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出现了那堆照片。林月做回了我的同桌,从中午开始,她睡到了下午五六点都没有苏醒的迹象。
我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心中那点不安随着雨水渗进泥里,不见光日。
第一节晚自修下课后,傍晚的冷风夹着冰雹打到窗上。
班上的同学们一窝蜂跑到走廊上拍照,兴奋地用手去接刺猬一样的冰。他们欢呼着,跟其他同学撑起伞走进狂风中,像是在期待这场冰雹能带来世界末日,我们所有人就此毁灭。
上课铃无情地把学生们赶回课室。
一个人撞歪了林月的桌子,她还是没醒。接着我看到一个药瓶从林月的抽屉滚到地上,我弯腰去捡,药瓶子上写着“治疗精神分裂”,使我愣了下,陡然抬头。
林月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黑漆漆的眼珠凝睇着我。
窗户打开着,冰冷的细雨霏霏地从窗外飘到我的脸上,一股古怪的冷气弥漫在空气中,令我觉得自己像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尸体。
我看着林月双臂交叠,脸颊从手腕上撑起,她向我伸手。
那一瞬,我有些恍惚地眨了下眼,仿佛她拿着手术刀伸向我。
“谢了。”她伸了个懒腰道。
我嘴角微微僵硬,做出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把药瓶还给她。然后我看到她的数学试卷上写满了英语单词,这张卷子已然作废。
她是什么时候写的?
我记得从晚自习第一节课发下这张卷开始,林月眼睛都没睁开过。
还有林月,她真的有精神病吗?
那些她曾描绘给我们的“她的现实世界”,只是她的臆想吗?
“不可能。”楼雪道。
当我把刚才发现的那些事告诉楼雪时,她斩钉截铁地一遍遍重复,“林月比我们都要正常。”
艺术楼走廊的灯光微弱,因为今晚的恶劣天气,时不时会跳闸。闪电照到楼雪脸上,她仍望着教室中靠墙角睡觉的林月。
“我没有说她坏话的意思。”我抓了抓头发,沿墙壁滑下去蹲着。
这时,楼雪抿了抿嘴唇,“……我想报警。”
我瞪大眼,“是因为……”
“我不能再让无辜的人因为我陷入危险。”楼雪道。
即使报警后会遭到梁一一的报复,为了林月她还是要这么做。楼雪的想法我能理解,要是艺术节那天晚上林月留在礼堂后台,死的就是她。
楼雪去了女厕报警,我守在厕所门口,听到里面传来嘟嘟嘟的电话铃声。来往会不停经过偷溜出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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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习的女生们,厕所隔音并不好,外面都能听到楼雪在说话。
于是我从清洁工具中找了维修指示牌架在女厕前,佯装里面正在维修。
没人再来打扰,我侧耳听着楼雪和警察的对话。
我接触过一名叫吴清明的女警,她把她的号码给了我。刚才楼雪说要报警,我就让她联系吴清明。
但我现在听到的是个男人的声音。他说:“对方有做出殴打的行为吗?”
楼雪嗯了一声。
“好的同学,我们会马上跟学校这边核实的,还有什么情况你可以告诉你班主任——”
我冲进女厕挂掉了楼雪的电话,心跳快得直打鼓。
“干嘛!”楼雪抢回她的手机,“这里是女厕,你进来做什么?”
“那不是我让你联系的警察!”我边说,边拉着她从女厕下楼,飞奔跑出艺术楼,踩着雨水和泥泞,穿过锋利的树杈子,到后山的一块巨石后停下。
楼雪甩开我的手,蹲下去深呼吸:“他说,那个警察有事不在。”
我双手薅扯头发,来回踱步:“你没听到他说要找学校吗?真想帮我们就应该直接过来,不是拐弯抹角!”
冰凉的雨水淋湿我全身。
没能使我平静下来。
反而让我深陷进泥淖,那是一种濒临绝望的愤怒。
我在失控。
从小到大,我没发过一次火,没有跟谁用这么大的嗓门说话。
我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人了?
“周然……”楼雪嗫嚅着嘴唇道,“你……”
我深呼吸说:“我,对不起,我没有要怪你。对不起,我也觉得我很奇怪,可能需要时间整理,这些天事情太多了……”
我还在想,以前的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转眼间我拖着湿透的身体回到班上,头发上滴着水,从窗外吹进来的风冻得我起鸡皮疙瘩。一件校服外套被人递给我,是林月。
我跟她之间,飘动着湿漉漉的冷意。
我一面接过那件外套,一面轻声说:“对不起。”
高中的座位没怎么变动,我跟林月做了快三年同桌。
我不知道这句对不起是对之前那些事,还是对于现状说的。看到林月换了个趴着的姿势,面朝窗外。学校靠着大山,进到她眼帘的应该是枯萎的、黄绿色的山,细雨。
我望着窗户上女孩的倒影,她似乎也在看窗上我的倒影。
沉默半晌,我擦了擦脸上残留的雨水,“楼雪报警了。刚刚被班主任找去谈话,让她写陈述书。”
“陈述书是什么意思?”林月问。
“因为楼雪跟警察说她被校园暴力了,警察先是给校长打电话,让他先内部处理这件事。还有什么问题的话,警察再介入。说是涉及到青少年,不好叫人去警察局。校长就说,先让班主任跟楼雪谈一谈,不要有什么误会了。”
窗户开着,冰冷的雨雾飘进班里。有同学叫我们关窗,半天没人理他,他嘀嘀咕咕地走到我们旁边关窗,走的时候踹了我的凳子腿一脚。海城这里的冬天不同于西北的干燥,它是一座不会下雪的海滨小城。当有风吹过时,彻骨的寒意会冻得人生不如死。
就在这时,一个我们班的同学从门口探出身,“林月!周然!班主任让你们现在去办公室等他。”
林月深深望了眼我,起身冲出教室,我跟着她跑到走廊,往办公室的方向,陡然止步。走廊的广播传出播报:本周海城有红色台风预警,请各位师生出行注意安全。
我偏过头,靠山的窗外暴雨正疯狂地呐喊,天空呈现出诡谲的深紫色,大片的黑色积雨云堆叠到楼群的顶端,宛如异世界的大门敞开。而旁边的教师办公室中,几个老师摇头说着最近的怪天气。
林月的脚步短暂停在教室办公室门口,旋即向着音乐教室跑去。
随着电闪雷鸣,她一路狂奔,跌跌撞撞地推开来往的几个学生。
我一边追着她,一边喊她:“林月!你去哪?”
她置若罔闻,连续下楼梯冲出拐角时,蓦地一道黑影迎面撞倒她。
我终于追上林月,看到她摔在地上,对面是撞倒她的人。那人手中拿着湿拖把,面貌是个接近四五十岁的女人,两鬓的头发花白,身上散发着若隐若无的气味,像地铁上发臭的香气。
“小雪?你怎么在这?不是上晚自习吗?”女人皱眉望着林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