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允二年,季夏。
方士摆坛卦算,定了日子,六月廿四这日,皇帝亲上祭祀台,罪己诏天,为民祈雨。
果不其然,当天夜里,将将结束的季夏里,一场漫长的雨水淅淅沥沥落了下来。
这回的雨水总算舍得出了天子脚下,渗透了干涸数月的关中黄土,浇熄了京中纷纷扬扬盘旋日久、甚嚣尘上的流言,亦将大齐内蠢蠢欲动之人洗了牌。
细雨濯枝,雨水滴滴答答落在窗檐外摆放的器皿上,砸得噼啪响,宛如大小珠玉落铜盘。
常青青便是在这叮咣乱响的声音中猛地睁开了眼。
她瞪着顶头上的房梁,急坐了起来,正欲起身,却脚上一痛,猛地歪了下去。
屋内之人听见扑通一声,登时急奔过来:“青青!”
常青青抬眼一看,惊声道:“娘!你怎么在这里……”
“你这孩子!”李银花乍然红了眼圈,“这里是咱们家,我不守着你还能去哪?”
常青青怔了怔,扶着自己尚固定着的脚踝,嘶嘶抽气:“可我怎么在这?我睡了多久……”
李银花擦了擦眼角:“你知不知道我被你差点吓死了!也不知道你都在做什么,那日瞧见你浑身上下都包着伤口,还昏迷不醒的……你生生睡了三天!我和你爹还有洪洪,我们都差点被你吓晕过去……”
毕竟她这些日子诸事都瞒着家里人,如今乍见之下竟如此伤重,怨不得她娘又忧又急。只得好生解释一番,握着手细细从头道来,说到后来都红了眼,才将将罢了。
常青青又捡起话头:“可我怎么会睡三天……谁送我回来的?”
她那日不是在郑家的盐库里昏过去了吗?
周珩呢?
想起周珩,便想起那兵荒马乱一夜的变故与剖白……她不自觉抿了抿嘴。
还未等李银花解释,外头就有人掀起了帘子,款款步了进来。
常青青吃惊道:“小满?!”
小满挑开布帘,右手抱着一只木桶,左手尚提着一只巾帕,见到她如此,将那巾帕往桶里一丢,笑得十分亮堂。
“常姑娘,你可算醒了!”
*
常青青满腹疑惑,憋了一肚子的好奇,直想问清楚究竟,“小满姐姐,这究竟是……”
同李银花交接过一番,小满早已嘱人备好一只木轮椅,扶她坐了上来,一面推着缓缓往外走,一面笑道:“我知你忧心什么,且一点一点说!”
那日自常青青昏睡过去,周珩险些乱了阵脚,急忙又去寻太医。
所幸大夫只道是疲累忧虑已久所致,并无大碍,好生歇息便可,倒是脚上的伤需要处理,便帮她把脱位的踝骨咔嚓一声接了上去,这东西需要将养的久些,少不了人来看顾,周珩便命小满来守着她。
当日起事的冀王一行早被有所准备的禁军在城外伏击,到了后半夜,不消多时便生生被拿下。周珩同禁军统领一道将此事急遣人禀圣,又折腾过一夜,将先夜作战之时的伤亡全数处理,翌日又禁封城门,两日后才撤去了严加看守的军兵。
第二日,郑府倒盐、私通藩王谋反的事便在早朝上全抖落了出来,盛怒的庆允帝将其罪状历历数遍,尤不解恨,因问诸臣的意见。
底下百官自然是惊诧不已,郑家竟如此胆大包天!
一时墙倒众人推,从前德高望重的郑相身上添了不少贪腐之名,又兼草菅人命之罪——京畿一带,据说郑家还同冀王悉数斩杀了一伙因灾荒失地流民!当真是罪该万死、罪不可赦……
言官痛心疾首斥责。
听闻这桩桩件件,庆允一道折子下来,郑家父子押入大牢,不日问斩,郑府抄家,至于郑家女则念在其心智有疾年纪尚幼的缘故,宽恕其罪。
起事的冀王,削藩削位,一众妻儿流放边疆,他则被押入宗人府,贬作庶人。
小满说着,犹豫道:“……不过近日听说那位先冀王,昨日已在宗人府内自缢而尽了。”
也不知是当真自缢,或是……
常青青不禁打了个寒颤。
小满推着她停在一株高大的槐树下头,撑着油纸伞道:“罢了,不说这个了,也没甚意思……你才醒,在外头转转才好。”
说罢,她便展眼细望这雨水淅沥绿意盎然之景,似乎是乐得清闲。
常青青瞅她半晌,见小满并没有说旁事的意思,憋了好久,没忍住问:“那……瑄王呢?”
小满便笑得高深莫测,手掩着嘴笑了半天,笑得常青青不自在极了,才咳了一声,摊手道:“主子这会儿挨了罚,尚在关禁闭。”
“什么?”常青青大惊,“为什么?!……什么罚?他、他不应当是有功吗?”
小满道:“话是这么说,可是……”
原来,庆允帝盛怒之下,料理了冀王和郑家后,总算气顺些,便开始论赏。
瑄王在此事当中平反有功,又及时阻了乱事,理当重赏。
待孙公公当着诸臣的面念了一长串金银玉石、绫罗食户的赏单之后,庆允才笑呵呵问:“这些都不过是寻常东西,七弟若还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不卑不亢的瑄王便行了个礼,恭恭敬敬道:“回陛下,臣弟确有两件事相求。”
皇帝大手一挥:“末说是两件事,有多少件事,朕都应允!”
“其一,同梁国公府上千金的婚配一事,还请陛下收回,臣弟已心有所属。”
话音一落,皇帝的面色便极为难看,下头梁国公的表情也青红一阵,须眉乱抖。
“这婚配一事朕先前已下,倘若此时……”
庆允仍想打马虎眼,瑄王却接着恭恭敬敬道:“还有第二件事。臣弟想为一女子求一处官职,此女名为常青青。此次平乱,全仰仗此人之功。其图绘工法精妙细致,才能不下司吏。臣弟欲保荐其入工部。”
瑄王语气平和恭顺,面上谦逊平静,说的话却都是平地惊雷,胆大包天,桩桩件件都像是要掀了庆允的面皮一般。
这话一出,偌大的殿内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不见。庆允帝面色翻腾,嘴唇气得抽搐。却碍于自己先前夸下的海口,实在无法当场出尔反尔。
底下人面面相觑,互相交流着眼神。
常青青是哪位世家小姐?京中似乎并无这一号有才学之人的名姓……难不成这瑄王心有所属之人便是……
庆允气得发抖,半天才捏着扶手道:“此事容后再议!平乱一事瑄王虽有功,可未经朕命私自调用禁军,实乃大不敬。朕不能不罚——着廷杖三十,示儆宗室!此后禁足府邸两月,滚回去好好闭门思过!来人!”
……
“总之,”小满咳了一声:“眼下正在陛下气头上,王府里外连只蝇虫都不让进出。好在我还在外头,先前领了王爷之命,干脆就在此处照顾你了。”
常青青听得心惊肉跳,百感交集:“可他为何……”
小满宽慰她道:“常姑娘不必忧心。陛下此举一为了杀王爷的风头,毕竟他这两件事都很是石破天惊,忒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了。二也是为了给群臣些交代。毕竟他将此事当着百官提出来,驳了陛下先前赐婚的面子,所以这廷杖也是给梁国公看的。这么一遭小惩大诫之后,赐婚自然就揭过去了——国公也无法再发作。”
听她这般一说,常青青却还有些不大放心:“伤势呢?”
“左右也不过是小惩罢了。有功在身,怎会真下死手呢?我听闻那之后,陛下还派了太医去王府里头呢。”小满摸了摸鼻子,把瑄王那日受刑的凄惨给咽了下去,忙转移话题道:“总之,也不过是两月功夫。你也别太忧心,大不过再有俩个月就见到了不是?”
常青青被她如此打趣,脸竟不自觉烧了起来:“也并非忧心!”
小满只笑,想了想,又推着她继续往前走。
“这是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了。”
眼见小满将轮椅推到了南邻巷口的药铺外头,常青青原本还觉得纳闷,下一瞬却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我说你会不会打牌?”
“你不行,让开点儿,出这张!”
她目瞪口呆。
药铺里头的病榻上,柳槐阳歪着身子,一只手一只腿都被高高地吊起来,却还费力地歪头指挥着药铺的伙计,一脸不耐。药铺的伙计被批得狗血淋头,几欲甩手走人,却仍委委屈屈地斗牌。
常青青:“……她、她这是?”
小满道:“先前本来是寻了一处医馆,专程请太医来看,可你这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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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了几天就说好了,非闹着要回来。我便做主将她挪到了这处,索性也是养伤,离家近些也好些……就是委屈了这药铺的伙计了。”
常青青:“……挺好,看她精神头,倒确实不错。”
她们在外头停的时间太久,引起了药铺里众人的注意,柳槐阳抬头去看,正好同常青青四目相对。
柳槐阳顿时面色大变,当即扯了被褥铺在自己身上,一头躺倒,连声催促着药铺的伙计:“赶紧收起来!没看到我是病人吗?我要休息!为何在我这里打牌!”
“……”
那伙计恨恨瞪她几眼,见到是小满,勉强笑着招呼了一声,忍气吞声地收起东西走了。
柳槐阳两眼一扫,道:“你们来了啊,那个,坐、快坐……你什么时候醒的?”
最后那句话是问常青青的,柳槐阳说着,眼睛却望东望西,偏偏不看她。
常青青:“呃,就刚刚。你好吗?”
柳槐阳道:“我好得很。还得多谢小满姑娘出药钱。”
小满就笑:“非也,柳姑娘也是此事的大功臣,等王爷的禁闭过了,赏赐也就到了。这药钱可算不得什么!”
柳槐阳有些不大自在,糊弄过去了。
一时间气氛又有些沉默,常青青望了她一会,道:“看你精神头不错,我就放心了。好好养伤,早日好起来。”
柳槐阳:“那是当然。”
常青青顿了顿,又道:“饱了么缺人缺的厉害,你一声不吭就走了。待你好了可还得继续干。”
柳槐阳偏过头去,哼了两声,小声骂了一句:“常扒皮。”
常青青:“……别以为我没听见啊。”
柳槐阳装傻:“听见什么?我说的是没问题。”
常青青自顾自笑。
柳槐阳突然问:“吃饭了没?”
常青青摸了摸肚子,醒来以后还没吃饭,眼下倒真是有点饿了。她摇了摇头,转头问:“小满姐姐呢?”
小满道:“……我也没有。你们想吃什么?这附近倒是有一些,我差人买回来?”
柳槐阳道:“我想出去吃。”
常青青打量了她浑身上下包的跟粽子一样的纱布,难以置信道:“现在?”
“就现在。”
小满:“……”
小满思忖了半天,道:“倒确实还有第二把轮椅。”
*
半个时辰后,钱记云吞馆。
常青青看了看歪在轮椅上用左手艰难抄起云吞往自己嘴里送的柳槐阳,又看了看自己包得结结实实的脚踝,叹了一口气。
小满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动声色道:“若是还差什么,我再去要些。”
“不不不、不必了,点的已经够多了!”药铺的伙计弱弱地出声。
桌上摆着四碗热气腾腾皮包馅大的云吞,还有几样小菜,萝卜爽口,豆角鲜嫩,云吞内馅各异,据说是全家福云吞,实在美味。也难怪钱记云吞如今这铺面如此气派,食客络绎不绝人来人往,热闹极了。
柳槐阳不耐道:“废什么话?这顿我买单。”
药铺的伙计道:“可是我吃过……”
话音未落,又有一笼热气腾腾刚出锅的薄皮小笼呈了上来,一道爽朗的声音招呼道:“你们谁都不用争,这顿饭我请了!”
几人回头望去,讶然道:“钱大娘!”
那厢,钱云春笑眯眯地擦了擦手,招呼道:“快尝尝,你们难得来吃一回,尤其是槐阳,你可不知道大娘如今这生意做得有多大!今儿谁也甭和我抢,只管安心吃饭!”
柳槐阳喜上眉梢:“那就多谢钱大老板了!”
钱云春道:“甭客气,快些吃吧!大娘这儿云吞管够!”
小满亦取了一双筷子,夹起云吞咬了一口,惊道:“确实味道不错。”
药铺伙计啧啧道:“钱大娘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啊。”
常青青看了看四方的桌子上,正在吹着热气的伙计,吃相文雅的小满,还有伤残俱全的她二人,一时间却笑了。
柳槐阳疑道:“你笑什么?”
常青青咳了一声:“没什么,快吃吧。”
“莫名其妙。”
柳槐阳嘀咕着,却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