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什么事了？
外头一片嘈杂，脚步声喊叫声乱作一团，连地牢里头也有火把亮起。
正在她惊疑之时，一个人影从黑暗中步了出来，来人点起火折子，灯光映亮周遭。
她嘶声道：“……郑明玉。”
不复先前的气定神闲，郑明玉开了门，一手掐上她的脖颈，指骨寒凉，声音像浸了冰：“我真小瞧了你——你竟敢让阿章为你去犯险！”
他闭了闭眼，回想起方才看到。
郑蕴章一脸慌乱，身上满是血迹，惊得他几乎失去理智……万幸，这些血迹并非是她的。
“你竟利用阿章将你那同伙带出去……常青青，你该庆幸她没出什么事，否则便是你死了九回也不够偿的！”
他一点点收紧手上的力道，冷笑着看常青青在窒息中勉力挣扎。
“咳咳……死！”常青青憋得通红，费力道，“你以为……我还怕死……吗？”
郑明玉恼羞成怒，面色连变，反笑起来，极为瘆人。
下一瞬，常青青脖颈上箍着的手竟用上了十成十的力气！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没过她的口鼻。
要……要死了吗？
常青青艰难地想，这回恐怕当真是熬不过去了……
眼前幻影重重，已如走马灯刮过。
她的娘亲，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她的一切……
不舍得……不甘心。
还有……槐阳。
……对不起她。
她无力地拽着脖颈上的手，泪水涌满眼眶，混着血迹，视线一片模糊。
周珩……
不对，是瑄王。
他……应当已该来了罢……何时来呢？
或是至少……
意识昏沉，眼神已有些灰败。
见手下之人的反抗力度逐渐微弱，仿佛真死了一般，再无半点响动。
郑明玉眼睫微动，向来不曾犹疑的手竟蓦地一颤，不自觉松开了桎梏。
常青青便晃了晃，软倒在地上。
郑明玉看着自己仍在微微颤抖的手，面色复杂。
他迟疑了。
……为何？
可眼下时间紧迫，不由他思索这些。片刻间，身后便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郑明玉回头看去。
“沈雅如。”
来人掀开兜帽，吹了吹火折子，地牢里便亮起又一道光。沈雅如半张脸映在细小的火苗下，光影张牙舞爪，显得颇为诡异。
她瞧了瞧牢里头，看见歪在地上仍有些响动的常青青，疑惑道：“怎的还活着？”
方才郑明玉松开手那一瞬，常青青顿时得了生路，正费力呼吸着，呛咳得厉害。
沈雅如：“莫不是心软了？真是奇了。”
郑明玉冷眼看她，仿佛在看见石头说顽话。
沈雅如摇了摇头：“罢了，没空说这些。船与马车已备好了，行李也都搬了上去。你妹妹也安排妥帖了，随时可出发。”
说着，她拉上兜帽，匆匆道：“听说待会儿就有禁军赶来，也不知来的会有多快——我是来看看你料理完没有，你再不走，我可先走了！”
郑明玉冷笑道：“为何不走？留在这里等死吗？”
话毕，他转身出了地牢，扫了一眼气若游丝的常青青，便大步往外去了，沈雅如紧随其后。
然而未及二人走出几步，外头隐隐传来一阵更加混乱的响动！刀枪剑鸣同吼叫声席卷而来，混杂着惨叫哭嚎声，一并往地牢尽头的这处涌，唬得人心下乱跳。
沈雅茹瞠目结舌：“外头怎么……”
郑明玉面色突变，一手拔出身上的佩剑，直指前头：“什么人！”
“难不成是禁军追上来了？”
沈雅如面色惨白，急往一侧的暗道里躲，“我们快些……呃！”
正说着，一道羽箭却穿雾越石，掠过长长的地牢隧道，由远至近袭来，直直钉进她的肩骨！
只听耳旁“噗”地一声，新鲜的血液飞溅出来，温热地掠过他的脸颊。
郑明玉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去。
那支箭直直地钉上沈雅如的肩膀，尾翼仍在颤动。她瞪大眼睛，脸色还停留在惶恐不安之中，再来不及做何反应，身子一歪，被这支弓箭的冲劲拖着，翻身坠下了地牢一侧的亮水河。
她扑通一声落入水中，似乎尖声叫了什么，却听不大清，早被汹涌的流水卷走了。
再一瞬，已然不见踪影。
郑明玉猛地吐出一口气，他直起身，顺着箭矢飞来的方向回看过去。
地牢尽头燃起了一个个火把，连横一片，映亮了远处。
一道挺拔的身影轻轻放下弓，冰冷的神色上带着肃杀之气，脸侧亦染了些血迹。
瑄王。
*
张兆抱拳道：“主子，方才射中的人似乎不见了！要追吗？”
瑄王眯起眼，看着地牢深处那形单影只的身影：“去查。”
“剩下的，”他厉声道，“随我拿下这帮谋逆之贼！”
一声令下，周珩身后一队精兵急奔入内，将里头的人团团围住！
面前一众气势汹汹的卫兵，郑明玉扫视一圈，冷笑道：“瑄王府的亲兵，竟也管得到旁人头上来？”
周珩不与他争辩，一步步踏来，神色冰冷：“带上来！”
郑明玉脚步一动，身旁立时有亲兵抽刀横上他颈前：“站住！”
他垂眼看着颈前横着冷光的利刃，冷笑着：“不知瑄王有何赐教？”
那卫兵一刀劈下，地牢一侧堆成了山的盐袋便泻了口，洒出一片雪花似的盐晶。
周珩丢下一沓信纸，冷笑道：“私营盐库，通敌篡位！你郑家犯的事纵抄了家，砍几颗头够用？！”
郑明玉目光凝滞，俯身去捡。
周珩借机环视一圈，目光倏地定在郑明玉身后地牢内，顿时瞳孔紧缩！
地牢的角落里有人——蜷缩成一团不声不响的人……
周珩脑中只余一片空白。
他冲进地牢，手指微颤，紧紧握着她的肩：“常青青！常……”
原先听见来人，猜想是周珩带人过来了，常青青总算放松了神经，一时间所有疲倦之意都涌了上来。意识昏沉之际，她只想困乏地睡过去，却乍然被晃得头晕。
“别、别晃……”
她咳了一声，睁开眼，瞧见周珩的脸，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放心，我没事。”
见她意识尚且清醒，周珩才些许放下心。
方才丢出去的信纸纷纷扬扬飘落在地，郑明玉好容易才捏在手中，仔细一看，上面俨然写着同盐贩会同的地点——果然是今日原本由宋二花一行人送的盐盒里的信！
正冷眼看着手上的信纸，却听见有人推推搡搡，声音粗哑：“老实些，走快点！”
锁链声锒铛作响，脚步纷乱。
郑明玉当真僵住了，缓缓抬头去瞧。
远处，被缚手狼狈推着往前走的中年人发髻散乱，冠亦散落，全然不复往日气派模样。他身侧的少女相貌出众，神色惊惶，精巧的脸颊蹭了几处灰污，格外狼狈，被人喝令着前行，神色惊惶，将泣不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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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明玉神情滞住了。
“爹……章儿！”
郑元嘴唇发颤，眉毛抖作一团，全无曾经身居高位的气势。离了华服衣冠，如今看着只像一个佝偻着肩的寻常老人，五旬的年纪，发须斑白不少。他哭哭笑笑，颤颤巍巍，仰天长叹一句：“是我郑家……输了……”
“阿兄！”
郑蕴章一见到是他，眼眶里攒着的泪水当即涌出来。仿佛雏鸟见了母亲般，不管不顾地奔向被一众刀剑围住的郑明玉。
郑明玉亦企图扑上去，却被人一把扣下。
“不许动！”
见他被制，郑蕴章愈发惊慌，直欲冲过来，却被几个亲兵拦住了：“老实呆着！”
往日精心呵顾的妹妹被这般生拉硬拽，郑明玉目眦欲裂，额角青筋跳起：“周珩！一切事有我担着，放开我妹妹！她什么都不知道！”
“阿兄！……阿兄！滚开！你们别碰我！”郑蕴章厉声尖叫，疯狂踢打着拉着她的府兵，一时间竟靠蛮力挣脱了一众人，直直向前跑去！
她又哭又笑，眼带欣喜，向兄长奔来：“阿兄！我……”
才跑出几步，郑蕴章脸上还带着欣喜，却不知为何脑后一痛，顿时没了声响，茫然无措，直挺挺扑倒在地上。
原是身后的府兵见拦不住她，冲动之下刀背一横，击上了郑蕴章的后颈。
跌落在地的郑蕴章仿佛一扇轰然倾颓的锦绣屏风，衣衫华丽，染了尘灰。
一片寂静。
郑明玉眼睁睁地看着她倒下，看着她颈后缓缓洇出一片血，浸湿了地。
他突然安静了些，也不再反抗，直勾勾地看着方才的府兵。
府兵顿时有些无措，他左右看了看，紧张道：“我用的是刀背……”
郑明玉突然暴起，持着手中的佩剑冲向那府兵的方向！
“我杀了你！”
然而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他并非武将，佩剑只是防身，在训练许久的卫兵面前，实在难以为继。不消片刻，他的反抗便被层层叠叠围上来的卫兵给压制在地，就连剑也被击落在地，咣当一声，落在数尺以外。
郑明玉高傲的脸被压在泥土里，刀剑凛冽，齐刷刷地横在他脖颈上。
玉冠碎裂，鬓发散乱，原先的妥帖通通狼狈不堪地滚落泥土里，只剩下一双仍旧阴冷的猩红的眼，直勾勾扫遍所有人，末了，定在郑蕴章身上。
他平静道：“给她治伤。”
周珩道：“你以为你现在有条件可谈？”
郑明玉暴喝道：“我说！救她！我妹妹是无辜的！我郑明玉这条命放在这里，换她活下来，还不够吗？！”
周珩尚在沉默。
通敌谋逆之罪，理当满门抄斩。
然而，他身后却攀上一只手，牢牢抓住他的袖口。
他一怔，回过头。
常青青勉强扶着他站起来，虚弱道：“……阿章是无辜的，先救她。”
周珩皱眉道：“……你为何……”
常青青固执道：“答应我。若真要算起来，阿章也算是立功——就算是有什么，眼下也得先治她的伤。”
周珩沉默片刻，道：“我会尽力保她。张兆，送人就医！”
“是！”
张兆等人即刻领命，带着郑蕴章出去了。
常青青郑重道：“多谢你！”
说完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今天这话她已说了太多次，也欠了太多人。
得了周珩这句话，郑明玉亦不再挣扎，彻底泄了劲，默然被卫兵扣上了锁链，押解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