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南怜与白苒
几天后的Z城迎来一场冬雨, 为这座边缘城市蒙上更深一层的寒意。
小雨结束,Z城一连几天都是阴天。
阴沉的天气让人联想到饥饿、灾难、死亡,大概南怜也是这样想, 于是独自来到这里,眼上是自从来了Z城就没有摘下过的墨镜。
眼前这一方小小的土地,是苏妏的坟墓。
她死后南怜将她安葬在这里, 就在Z城,她的家乡。
她的家人表示默许,血肉到最后仍然回到出生的地方。
Z城最昂贵的墓地也无法和南幼林那样的安息之地相媲美,但环境雅致幽静, 如果苏妏本人可以预见一定会感到满意,这周围还有她喜欢的松树和白菊, 只是入冬以后白菊逐渐凋零,只剩松树仍然沉默着屹立在这群沉睡的人四方。
南怜站在墓碑前, 手里抱着一束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红玫瑰。
那是曾经苏妏最喜欢缠着她要的爱情之花,也许此刻已经安息的苏妏早就不想要了。
没关系, 她从来也不会顺着她们的心意。
甚至她这段时间以来的所作所为,都无异于把死去多年的苏妏的尸骨从眼前土地里再挖出来,把她生前拼命要在自己面前隐瞒的龌龊暴露在太阳底下。
罔顾死者意愿, 破坏她的安息。
南怜在墓碑前站了一会儿, 就开始对着碑上小小照片里明媚的女人说话:
“你说,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白苒是你们家的孩子,是你的亲表妹, 我还会那样对她吗?”
苏妏不会回答她。
但是南怜自己就有答案。
“我会的。”南怜唇角勾起一个自嘲的角度, “我对你们都是这样, 其实没有什么不同。我现在的所作所为, 比起要探究你死去的真相, 其实是更想给自己找一条出路而已。”
“苏妏,我只想求你不要是为我而死。”
“我恶劣败坏到这种程度,但是求你,当年不是为我才被妈妈杀死。”
苏妏透过那张相片看向她,对她扬着笑,清丽容颜永远停留在她触及不到的青春年华里。
“我跟你说过我为什么喜欢妹妹吗。”
“她跟我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所以我觉得她很好。”
南怜俯身把手里的红玫瑰放下,放在苏妏的墓碑旁边,紧紧贴着相片上女人娇嫩的脸蛋。
那墓碑上写了苏永桢、黄婕之女,写了莫圆之友,但永远不会出现南怜之妻。
不会出现跟南怜有关的字眼。
“现在妹妹喜欢的人可能也遇到了和你类似的事情,我会帮她们到底。”她说,“虽然没有办法向你偿债,但好在还有人能让我偿还。”
—
来Z城要办的事情已经基本完成,一天前南惜和慕析已经先一步回到A城去。现在祭奠完苏妏,南怜也没有理由再留下来。
不断有人涌进南怜居住的酒店房间,面无表情地将她的物品收拾整齐再打包。
期间没有一个人向站在它们中间茫然无措的白苒说过话,她都还不知道南怜要离开Z城了。
不过现在看着这些人收拾,她现在知道南怜要走了。
其实白苒并非跟着南怜才来到这里,她是苏妏的表妹,Z城也是她的家乡,心灰意冷回到故乡后听到认识的人说表姐的旧情人正在这里调查表姐生前的事情,才抱着来看看的心态找到南怜楼下、被慕析撞见。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她就在南怜这里住下,反正南怜的套房里房间很多。
南怜没对她这一行为有过什么表示,偶尔早上出门前在中岛台上看见白苒还会淡淡地一点头算打招呼,不过接着还是会一言不发地离开。
……有点像是曾经她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不再有亲密行为了。
今天白苒知道了南怜要走,她没什么立场询问南怜什么时候起飞、是不是回A城,更不可能问她会不会带着自己一起。
看着逐渐变空的房间,白苒只在沙发上坐着,稍显呆滞地看着几人忙碌往来。
等到她们把东西完全搬空,不再有人进来了。
白苒想,也许再过一会儿就会有酒店的人进屋来打扫,顺便对自己下达逐客令,让自己赶紧离开这个住不起的地方。
但就算这样她还是不想走,被赶走也好吧,那就留到被赶走前的最后一秒。
她呆呆地在沙发上坐着,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却没有感受到身体哪里传来酸痛感觉。
直到南怜走进门。
南怜应该是回来拿什么东西。白苒知道,南怜这个人不喜欢别人动她的某些东西,比如她那个不允许自己进去的书房,就得她亲自来取才行。
白苒一直望着她,可南怜直到走进卧房都没看她一眼,就好像她根本不存在于这个空间里面,或者她们其实是分居在两个不同的位面。
在这个地方住的这么多天以来,白苒从来没有踏进过南怜的卧房。她向来很听南怜的话,唯一一次求管家让她进书房看看除外。
白苒不知道卧室里有什么东西需要南怜亲自去取,可能很值钱吧,不过南怜的东西都挺值钱的。
房间里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随后南怜轻飘飘地走出来,手里空空如也。
她开始向大门口走,白苒知道,等她踏出房门,就不会再回来了。
也就是说这是她们的最后一眼。
正在白苒死命望着南怜背影,想要把这最后一幕好好铭刻在心里的时候,那个人忽然鬼魅般回头,声音也是轻飘飘的:
“你表姐有不为人知的副业,那你有吗?”
她说这句话时听起来就像Z城前先天降下的雨,很冷、细微,落在人身上时是痒痒的,还有点凉意引起的疼。
“有啊。”
不等南怜做出反应,白苒就轻轻笑开:“业余时间的话,我兼职卖我自己的身体,向一个不怎么样的女人。”
不怎么样的女人被这个回答定在原地。
该怎么说呢……
其实南怜想要向白苒提供物质资源的时候,白苒是拒绝的。
南怜不在意,只觉得她不喜欢钱,说不定哪天就变得喜欢了。所以还是照常要给,白苒退回来就再收下。
那一点钱对于南怜来说算不上什么,随手就给出去了,白苒再多要一些或者退回,对她都是一样的意义。
但白苒现在把她们的关系定义成“卖”。
这当然是对她自己不敬的说法,南怜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阻止这种说法。
她必须承认这个说法就是自己最开始的意图,可是做商人的必须讲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只拿了东西却没有给钱就不能叫卖,那叫赠予。
想到这里时南怜再一次愣住。
她一直觉得自己讲究公平,可是现在才发现自己竟然接受了白苒这么久以来的赠予……
“很没面子的是,我一直乐在其中。”
白苒抬手掩住唇角苍凉的笑意,尽可能豁达地向她摆手说道:“你走吧,一路顺风。”
心肠冷硬的南怜没有第一时间转身离开。
她在犹豫,并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是犹豫要不要向她道歉吗?可是她已经对白苒说过对不起了。是犹豫要不要填补上白苒一直以来的赠予?可是白苒不要钱……
犹豫无果,南怜点点头,转身欲走。
“等等。”
白苒蓦地从沙发上站起身。
她不得不面对事实。
那就是,刚才南怜犹豫的三两秒间隙里,她后悔这么豁达地叫南怜离开了。
白苒认为自己的优点之一就是果断,想到什么都尽可能第一时间去做,这个优点从小到大为她争取来了不少机会,有些是学习,有些是工作。
还有那一次,把自己带去南怜身边。
南怜的助理找上白苒时,白苒觉得很稀奇,不过她在做决定之前提出一个奇怪的要求,那就是她想看一看南怜的相片。
她不知道自己是某个人的替身,她只是想知道到底得是丑成什么样的人才会找情人找到自己这样的普通人头上,没有背景和名声,只有相貌在普通人里算是突出。
这个要求很简单,助理二话没说,从手机里调出南怜的相片,是平时会出现在公司各个地方的那张公式照。
相片上的女人完全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盯着镜头留下影像。
可也足够美到摄人心魄。
白苒从来没见过美成那样的人,既美,又锐利,像一把杀人无声的短刀,大概刺进人皮肉里的时候都疼得痛快。
就像后来她拿在手里、决意刺进自己脖子里的那把一样。
“这张可以吗?不行的话我还有更生活化一点的,这张太板正了。”助理见白苒盯着南怜照片久久不出声,害怕事情告吹自己挨骂,连忙再在相册里拼命翻找。
她献宝似的找到几张南怜开会、工作时拍摄下来的相片,那些是会交给媒体公布出去的,不过比公式照更生动。
白苒顺着看过去,虽说确实是不同的照片,场景、拍摄也更加柔和,可南怜身上那种锐利的感觉分明如出一辙,工作时整个人也绷得相当紧,随时准备出鞘杀人似的。
她很喜欢这样的长相,而且她喜欢挑战、喜欢冒险,从前的暗恋对象也都是一些看着就不好接近而且绝对不会喜欢自己的。
来不及思考这算不算一种自虐倾向,白苒当即点头答应,生怕助理把相片收回去了:
“我签合同。”
是了,当时她们还准备了一份类似卖身契的东西给白苒签。
白苒还真签了。
相当果断,没有犹豫,没有给对方任何反悔的空隙,看见照片的瞬间就已经把自己交付出去,向一个还根本不认识的人。
她迫不及待要见到南怜本人,哪怕是个性无能也没关系,只要能待在这样的人身边……想想就好像是天堂。
想到这里,南怜正听见她的呼唤回过头时,白苒自顾自地漾起一抹笑。
她们之间就不能有不那么禁忌的开始方式吗?
像她和苏妏姐那样,更加日常,也许只是走在路上、坐在同一家店里,被彼此吸引。
然后羞涩地上前要下对方的联系方式,从此开始忐忑地试探,藏匿每一次心动。
白苒脑海里琢磨着这些,手上已经从口袋里摸出便签和纸条。
这又是她的另一种好习惯了。
白苒低头在便签上快速书写下什么,然后快步上前,把便签递到南怜手里。
南怜低头去看,发现她用潦草匆忙的字迹写了一串数字,从数量上看应该是一个电话号码。
“这是我现在用的号码。”之前和南怜联系的那个当然已经销掉了。
白苒说:“如果你还想再认识我一次的话,就打这个电话吧,我或许会从Z城回来。”
南怜没立即回答,只认真端详着上面的数字。
如果是商业汇款,那这串数字将是她功勋簿上又一次漂亮的战绩。
如果是在其他领域,那么这样的天文数字可能代表着一颗星星到另一颗星星的距离,很远。
她终于抬起头,对她说,“好。”
然后转身离开——
第72章 完蛋
慕析与南惜离开A城不过一周左右, 回到那幢新居洋房时竟然产生些许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Z城的时候没觉得,回来随便一总结才发现原来已经做过那么多事,经历好大一堆状况。
两个没怎么跟社会接轨过的人、尤其是南惜, 觉得走这一趟非常值得。
艾米莉管家尽心尽责地带着司机来到机场接她们回家,一路上只是安静地在副驾驶座上坐着。
直到洋房逐渐进入她们的视野里,她才开口说道:
“小姐, 夫人前几天来电话说,希望您回到A城后可以尽快去见她。”
艾米莉语气平稳:“她强调说让您一定要带着慕小姐一同回去。”
她等到快进家门才告知她们这个消息的决定十分正确。
如果南惜经过四个小时的航班后,一下飞机就听说南之涯要找她和慕析,说不定会直接订机票立刻再飞回去。
现在人已经远离机场, 是很难跑掉了。
还有被点名要带回去的慕析,闻言也是一愣, 从飞机上开始就昏昏沉沉的头脑顿时清醒:“我?”
“是的,是慕小姐您。”
慕析看了南惜一眼, 见她眉头紧锁做沉思状,脸色不怎么好看, 直接问道:“夫人有没有说是为什么?”
“没有。”早就料到她们会这样问,艾米莉回答得果决,“我询问时, 夫人只说等见了面之后谈。”
上次南惜跟着慕析一起搬出南家时并不愉快, 南惜算是跟关衍翻了脸,搬出来至今都没和南之涯或关衍有什么联系,只偶尔跟南楠发两条信息互呛几句。
南楠旁敲侧击地试探过南惜对南之涯两人态度如何, 不知道是否有谁的授意在里面, 南惜就直接说她还在生气, 需要冷静。
南楠悻悻作罢。
这次大家明明还在冷战期, 南之涯却通过她们的管家传递见面邀请, 还强调一定把慕析也带着一起回去……
南惜觉得准没好事。
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能让南之涯特地见面教训的行为,南之涯也极少教训她。
但就是觉得没有好事。
因此她变得很僵硬,那是戒备中的状态,同时反复在脑海里确认自己没有什么惹怒南之涯的行为,把眉头蹙得越来越紧。
慕析见她这样子,揽上她的肩安慰道:“没关系,也许只是夫人想看看你,或者想跟你和好了,顺便把我叫过去再考察考察。”
为了体现自己毫不紧张,将这份心情也感染到南惜,她跟艾米莉开起了玩笑:“现在主宅那边有新的管家了吗?”
“有的。”艾米莉颔首,“是一位四十五岁的beta女性,名字是肖恩。”
很传统的管家配置,beta女性,有工作经验的中年人。
一切重回正轨,南之涯重新挑选的是每个豪门都喜欢的管家类型,也许是自己这个离经叛道的管家给她也留下了阴影。
“那很好啊。”慕析低头对南惜笑,“起码不是叫我回去干活的。”
南惜倒是希望南之涯叫慕析回去是为了让她干活。
她对慕析说:“我不想回去。”
那种预感实在不算好,南惜坚持着。
“南惜。”慕析将她搂得更紧一些,语重心长道,“问题总要解决的。现在你刚从远方回来,正是很好的机会,很适合把话说开。”
南惜离家有一部分自己的原因,慕析不希望她就此和父母关系僵化。虽然并不完美,但南之涯和关衍为她提供的家庭和爱是南惜人生里很珍贵的礼物。
艾米莉坐在副驾驶上连连点头。
南惜嘟嘟囔囔好几句,听不清到底说了些什么。不过她答应等回家安顿好之后下午就和慕析一起回南家见南之涯,尝试解决问题。
虽说安顿,但艾米莉又怎会给南惜亲自动手的机会。艾米莉带着一小群人有序整理着她们带回的行李(包括那把轮椅)时,南惜躺在沙发上休憩,客厅的古董唱片机里放着出自名家之手的钢琴曲,柔和如水流般的音乐里慕析坐在她身边,看手机上的军事新闻。
艾米莉已经通知南家那边南惜下午要回去,南惜不用提前和南之涯通话,这让她稍稍舒坦了一些。
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抑或纯属接风洗尘的回归仪式,艾米莉为她们准备的午餐尤其丰盛,南惜和慕析的口味都照顾妥帖,颇有些送军上战场的意思。
南惜一下子就想到一个词,“断头饭”。
太奇怪了,怎么南之涯的一个邀约让她不安成这样,死刑犯都出来了。
她摇头,吃下一口蘑菇让自己好好冷静,试图用奶油酱的浓郁滋味掩盖去心头笼罩了挺久的不祥预感。然而纵使再多的美食下肚,那种阴霾般的预感仍然挥之不去。
真是妙极,南惜现在又撑肚子,又不安。
但已经答应了要回去,南惜还是很守信用地换了衣服,和慕析一同坐上车,目的地是之前的家。
“你吃得是不是有点太多了?”慕析把她的反常行为看在眼里,“让司机停在南家附近,我们稍微走一段距离过去吧?”
南惜坚决摇头:“还是速战速决吧。”
只是一个恍神的工夫,司机把车停在庄园内访客的停车区域,她们见到南家的新管家肖恩女士,在她的带领下进入客厅,见到笔挺站在客厅里的南之涯。
肖恩很知趣地站到一边,把空间留给三个人。
南之涯对小女儿露出微笑:“欢迎回来,Z城怎么样?”
慕析站在南惜身边装哑巴。
“Z城很好,那里有慕析的母校,我很喜欢。”南惜把喜欢Z城的原因归结到慕析身上,这种暗戳戳的护短让南之涯一笑。
南之涯点头示意她们坐下,自己也在沙发的一端坐好:“南惜,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和慕析回来吗?”
“不知道。”
“嗯。我知道你跟人交道打得少,跟机关更是从来没有接触过,你应该并不知道。”
南之涯说起这句话的时候轻得像一根羽毛,却在南惜心头激起层层激浪。
“机关”二字像是触发了南惜的哪个开关,她蹭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那个人还是出卖我了?”
“消消气,消消气,南惜,坐下来。”南之涯比了个下压的手势,相比较南惜的怒火显得平静至极,“她没有背叛你,只是你以南家人身份与机关的每一次接触都会来到我这里,和哪一个人的保证没有关系。”
南惜怔怔地坐回去,感觉太阳穴开始剧烈地跳动。
重要的并不是她与机关接触,重要的是她拜托对方做的事情,如果被南之涯知道,顺藤摸瓜找过去,以南之涯的嗅觉很快就会发现她和慕析的秘密。
而现在看着南之涯的表情,那种山雨欲来之前风平浪静的模样,南惜可以确信南之涯已经知道了。
怪不得她通过艾米莉把她和慕析一起叫回家里,其实她根本不是想见自己,而是要见……
南惜猛地抓住慕析的手,把慕析都吓了一跳。
不等慕析扭头查看南惜的状况,就听见南之涯出声:
“慕析,你看,我的女儿就是这么单纯的孩子,我有时候也会拿她没有办法。”
“所以你能否告诉我,面对这么可爱的孩子,五年前你到底是怎样忍心站在恋人立场上做出那样的事情,给我的女儿造成那样的伤害?”
突如其来的问题砸中慕析的脑袋,她有些宕机,随后就是从发顶开始传来的隐隐疼痛,如灼烧般让她全身发麻。
南之涯已经知道自己就是当年从南惜身边人间蒸发的那个人,从她们刚才的对话来看,是南惜在Z城时想要通过机关探查自己的某些信息,而这些信息最终落到南之涯手里。
她没有猜错,南惜避开自己打的那通电话是在自行调查,这个插曲她们后来已经达成一致,却没想到祸患竟是埋在了这里。
……此时回溯秘密败露的原因似乎不是时候,南之涯的问题,和她酝酿而起的怒火正朝自己扑面而来,等着她承担。
慕析在想,如果她现在开口说自己其实失忆了记不得当时的事情,那南之涯是会把自己重新发配回Z城呢,还是直接把自己灭口?
“妈妈!”
暂时给了慕析一些喘息的是南惜的尖叫,她仿佛挡在小鸡崽面前的母鸡,为了自己勇敢地站出来与南之涯对峙:
“你不要跟她说这个,她受过伤,脑损伤引起失忆,你提之前的事会伤害到她的。”
遑论南之涯。
连慕析自己都觉得,南惜现在护她越狠,对自己越好,就越发突显了自己曾经的恶行有多么可耻。
如果南惜是自己的女儿,此刻为了一个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和自己叫板。
这个人不仅狠狠抛弃了自己的女儿,还在几年后卷土重来,妄图用一个荒唐的“失忆”的借口掩去她做过的一切,然后继续待在她的身边,成为一颗随时可能再次爆发的炸弹……
那么自己大概率不会做出什么冷静的好事情。
……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真正重要的事情是,怎么认真、真诚地回答南之涯的问题,然后避免南之涯反对她们在一起的结局。
虽然这个结局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夫人。”慕析稍稍用力把南惜从自己面前拨开,半按着她第三次在沙发上坐好,然后尝试与南之涯对话,“南惜说得没错,我确实已经记不起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想说从已有线索来看,自己是被带离南惜身边的。
然后发现这根本不可能说服南之涯。
因为作为失忆者,她自己都不能确定当年有没有做过伤害南惜的事、动机又是什么——
第73章 隔离
现在意识到这个问题好像有点过于晚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被命运的浪潮推着前行, 慕析这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直没能静下心好好思考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就算她们是同一个人又怎么样?
五年前自己的想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烂人丢了记忆之后变成纯良的好人……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
到了南之涯面前,把这件事情搬上桌来认认真真谈起来的时候, 慕析才发觉自己其实没有底气向南之涯保证什么。
在她母亲面前,爱了她将近二十六年的人面前,无法容忍哪怕只是谎言的可能性。
于是慕析沉默下来, 到“不记得发生什么”就戛然而止。
更像是个拒绝承担责任的负心渣a了。
“慕析?你是不是头疼了?”
南惜见她忽然不说话,头又低下来,从沙发上探出半个身子去,想要看清她现在神情是否痛苦。
但她没有看见慕析痛苦的样子, 只是看见一种不知道原因的茫然。
不管慕析现在被什么绊住了思路,这个时机都太不对了。
南惜只好替她说:“妈妈, 当年发生的事是意外,有人绑架了她还伤害她, 慕析才会留下脑损伤。所以她不是有意要伤害我,你不能把这件事当做拆散我们的理由。”
“怎么证明?”南之涯不为所动, “你们去了Z城一周多,如果查出点什么,我现在应该已经看到完整的证据链了。”
……
她是对的, 南惜现在拿不出什么如山铁证出来, 否则也不用这样轮番上阵打嘴炮。
南惜越想越恼、越想越委屈,一失足成千古恨,慕析好不容易回到她身边重新跟她在一起, 却还是碰上了南之涯这关。
都怪自己, 都怪自己, 如果行事可以再谨慎稳妥一点就好了, 这下慕析不知道要被自己害成什么样子。
南之涯看着她嘴巴一瞥, 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的样子,缓慢地叹了一口气。
从跟南怜渐行渐远开始她已经反思很多,再到南惜前段时间对自己说的话,南之涯一直在反思,改变自己对家人的态度。
她现在彻底明白控制欲是不能被自私冠以爱的名义的,所以南惜提出要跟着慕析搬出去住时,哪怕第一反应是反对,但还是同意了,甚至提前把那处洋房给她。
如果可以,南之涯并不希望像现在这样和自己的女儿再次站在对立面,明明她们的关系差点缓和。
但是慕析这件事,给她留下的阴影实在太大了。
五年前南之涯差点失去小女儿,她一直记得当时南惜失常的模样,她一边自暴自弃,又一边用生命威胁她们不许去查对方的身份。
南之涯恨透对小女儿始乱终弃的那个人了,和什么商战、立场都不一样,那就是纯粹的坏与恶毒。
现在眼看着一切要卷土重来,南之涯绝无可能坐视不理。
如果慕析是无辜的,那她起码要证明自己的无辜,否则南之涯怎么可能放任她在南惜身边待下去。
……是不是有些太强硬了。
南之涯还是放软了语气:“我不是要拆散你们,我当然希望你幸福。但是南惜,你也得理解妈妈,我要怎么放心你和伤害过你的人在一起?”
她话语里竭力释放的善意信号被南惜成功接收。
南惜更难过了,因为她能理解南之涯。
这种感觉让她感觉自己像个说不出话的哑巴,明明心里很清楚慕析清白,却没有办法向南之涯证明。
现在该怎么办,她又要和妈妈冷战了吗。
“我没有办法。”南惜咬着下唇,指尖抓紧沙发的边缘,“我太没用了,如果我再能干一点,说不定就可以证明慕析清白。但我不行。”
慕析侧过身,看到南惜此时沮丧的样子。
她也没用,她可能知道该怎么做,但不再担任南家的管家后就失去可以运用的资源。
那么说到底还是没用。
但无论怎样,她还是得再争取一下,因为她也不想跟南惜分开。
“夫人,能不能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慕析乞求,却不敢直面南之涯的眼睛,仿佛她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太过分,“现在我们有一些眉目,但还需要证实。”
南之涯望着她,不说话。
自从知道了慕析是谁,她和慕析说话的欲望就直线下降,何况她现在说的话自己也不爱听。
可是南惜也帮腔:“我们去Z城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姐姐也帮我们找到了一点东西……”
“南怜?她也知道了?”南之涯忍不住皱眉打断。
南惜感觉自己好像说了点不该说的话,立即闭上嘴巴。
“你是说,南怜知道慕析就是五年前那个人之后,非但没有反对你们,还帮你们了吗?”
南之涯不得其解,她和南怜之间的矛盾与南惜无关,她还以为南怜如果知道这件事、就必定会跟她站在统一战线上。
但南之涯不是容易动摇的人。
否则也不会叱咤风云这么多年,到了差点把孩子也当成下属的程度。
事实上,她已经想到一个主意。
虽然南惜仍然会反对,但相比较于直接拆散她们和放任她们在一起都要温和。
如果慕析还算是个人,她应该会接受这种折中的办法。
“我也可以帮你查。”南之涯平静地说道。
南惜心头一动,好像希望之火已经在面前燃起:“真的?”
“真的。”
南惜抬起头时看见了自己母亲的模样,又感觉那簇好不容易升起的火苗“哗啦”一下被浇灭了。
她怎么会不认识南之涯嘴角的那个弧度呢,明明从小每次跟南之涯讨价还价的时候,自己没有占过一次上风。
南之涯精通谈判技巧和商业公平,她当然会先给出诱人的筹码,就是为了让自己上钩。
“但是,有前提条件对吗?”南惜再一次泄气。
“是的。”
南之涯投去赞许的目光。
她开始说自己的条件:“我的要求是,在我查到事情的真相之前,你们暂时分开,不要待在一起。”
“……”她就知道。
到底被南之涯磋磨了太多次,南惜已经有些明白她的作风了。
也不出南之涯所料,南惜当即否决:“不要。”
不过没关系,这个提议本来也不是要南惜的承诺,南之涯想看的是慕析的态度。
“你觉得呢?”南之涯终于肯正眼瞧慕析。
慕析看看南惜。
南惜不会同意的,她们都知道。
但是慕析却觉得……
如果迟早有一天要真相大白,那么为此付出一些推动也不是并不可以。
她很清楚南之涯的能力,其实南怜和南惜都是借了曜日的光辉,用的都是南之涯的渠道办事。
而且她太成熟、老练,乃至狠辣,最明白这种事情要怎么去做,因为她已经做过无数次。
南之涯愿意帮她们去查的话……
南惜看见慕析闪烁的眼睛,就知道她在内心已经答应了。
“别点头,别点头。”南惜小声地、不断地对慕析说道,可是慕析却向她报以歉意的回视。
完蛋了。
她们怎么已经被从内部瓦解了。
“看来你已经做出决定了。”南之涯还算满意,“如果你确信自己清白,那这个决定对你一定会有好处。”
“……谢谢夫人。”
南惜好想把慕析打一顿,如果南之涯不是她妈妈而是哪个同辈,她想把这两个人打包一起都打一顿。
虽然她一个也打不过,掐两下胳膊也是解气的。
但是慕析都这么表态了,打她也没用。
“那你要把我关起来吗?”南惜咬着牙,明明对南之涯说话,眼睛却死死瞪着慕析,把后者瞪得羞愧不已,“不然我肯定会想方设法去找她的。”
“不。”
南之涯早就已经深切反思过了,她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这样会把自己的女儿往外推的。
她抬手,对着慕析这么一指:“我是要把她关起来。”
关不了自己女儿,她还关不了一个做了错事的混蛋吗。
慕析:“?”
南惜:“?”
“就关在家里,反正家里有很多空房间,慕析对这里也足够了解,你可以任意选一间你喜欢的空房住进去,只要不出来就好。当然,我会让管家给房门上锁。”
南之涯对一直低头缩在角落里的肖恩说:“麻烦了,管家,请确保她不会从里面出来。”
存在感很低的新管家马上领命:“好的,夫人。”
“……”
这安排得太周全了,南惜一点可以操作的空间都找不到。
慕析也许能找到,但她太老实了,在南之涯面前尤其像只鹌鹑,这会儿恐怕已经在脑子里盘算是住哪间空房比较好。
果不其然,南惜很快就听见她开口说道:“我可以住在南惜之前的房间吗?”
“不行。”南之涯一口回绝。
“抱歉夫人。”慕析光速道歉,抿着唇说道,“那么我选一楼最南边的客房。”
“可以。”
南之涯对南惜说:“那么你可以离开了。”
“……”
“要多待一会儿的话我也不介意,正好我这会儿很想有人陪我一起喝茶。”
“喝。”南惜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又狠狠地瞪了慕析一眼,“好久不跟妈妈一起喝茶了,有点想家里茶水的味道。”
这可不能怪南之涯了。
她只是提供了一种选择而已,是慕析自己答应了她的提议。
可恶,妈妈真的很会用点谋略。
这会儿她已经怪上慕析了,也顾不得怪妈妈了。
南惜觉得自己要想真正拿捏住慕析,还是得多和南之涯一起待待,肯定能学到东西——
第74章 和解
有些地方就是, 当以为自己已经不属于这里的时候再回来,却好像游鱼进入水中一样自然而然,一点不需要再适应的时间。
客厅的陈设有些变化, 在家里走来走去的管家也换了个人。
肖恩为母女两人倒下红褐色的茶水,淡而雅的香气瞬间充盈了整个空间。南惜和南之涯不约而同端起茶杯品尝,连举杯的动作都像了十成十。
她们这边和谐互动的时候, 慕析就站在楼梯下面,尴尬地等着帮佣准备自己看上的那间空房。
里面的日用品一应俱全,都不需要再从外面带来些什么,慕析就这么准备拎包入住了, 甚至替她收拾房间的那帮佣她还认识。
刚才小姑娘对她笑了一下,看起来挺激动, 但两人默契地没有打招呼。
同样不合时宜的,还有南惜和南之涯喝到第二杯茶时, 自顾自从门外面走进来的那个人。
步子平稳极了,可鞋跟与地面碰撞摩擦的声响清晰又不可忽视, 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就这样走进来,又在进门后微微停住,观察一下里面的形势。
“研究院年后就能完工, 等验收之后你可以……”南之涯声音戛然而止, 微微诧异地抬头看向门口立着的人,眼里有惊也有喜。
南惜循声望去,看到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女人时也吃一惊:
“姐姐?”
南怜不是不肯回家吗。
她怎么突然回来了?
不会是来找妈妈吵架的吧。
那她是不是可以趁乱把慕析从这里带走?
南惜摩拳擦掌, 随时准备好煽风点火:“你怎么回来了, 也不提前说一声?”
“我也不知道你在家里。”
南怜径直走向母亲妹妹坐着的沙发, 很不客气地在南惜旁边半米距离坐下。
这个位置和南之涯面对面, 现在南惜可以确定她姐就是回来找妈妈的。就是看这来势汹汹的模样, 她不禁替双方都捏一把汗。
她紧张地观察局势,同样谨慎的还有南之涯身后的肖恩。
作为南家的新管家,她当然已经清楚了这户人家的家庭关系。按照家主和大小姐目前剑拔弩张的关系,她已经将手摸上了耳后的通讯设备,随时准备通知门外的保镖进来拉架。
南怜注意到新管家紧张兮兮的动作,她扯了唇角,向对方说道:“我也要一杯茶,谢谢。”
是在点她吗?
肖恩稍显僵硬地弯腰为南怜也倒一杯红茶,再恭恭敬敬地递到南怜面前去:“大小姐,请用。”
南怜舒舒服服地倚在沙发背上喝茶,除她以外的人都不怎么自在。
连仍然站在楼梯下面的慕析都是如此。
她还是太心系这个家了,看见南怜进来,就不自觉地为她们担忧进来,生怕南怜会和南之涯再起冲突。
家庭成员之间相亲相爱的稳定关系是极其重要的,常常爆发矛盾的家庭不会幸福、更不会长久,还会严重影响到其他家庭成员的身心健康。
南怜也注意到楼梯下面罚站的慕析。
她不知道慕析是准备被关起来了,还跟南惜说了句:“都在呢。”
“对啊,都在呢。”南惜皮笑肉不笑。
南怜没顾得上南惜怪异的表情,她来也不是为了跟南惜寒暄的。
大家猜的都没错,她回来就是来找南之涯的。
母女一场,持续了这么多年的沉默与对抗也是时候有个清算,这样无论对生者还是逝者都是慰藉。
“我去Z城查了苏妏的死,很彻底,是我亲自查的,每一步都亲自动手,做了很多不干净的事。”南怜看着南之涯的眼睛,看母亲目光沉沉一言不发,说道。
她说完这些以后南之涯仍是这幅样子,看起来没有任何评论想要发表。
南怜也不在意,继续说:“不用担心,我不是来继续跟你吵架的,是来向你道歉的。”
南惜眼睛亮起来,南之涯的也微微怔住。
难道说南怜终于想清楚了,准备跟南之涯和好了?
“苏妏的死和你无关,你没有害死她,之前那样说是我不对,对不起。”
南怜郑重地站起身,朝南之涯那边毫无犹豫地弯下腰去,笔直而利落的动作,在90度的位置停留两三秒后重新立正。
她还是面无表情,道歉时眼里的服输与愧疚很快就随她站直的动作一起消隐在眼眸深处。
“不过。”南怜坐下,又回到和母亲彼此平视的状态,“我还是没什么办法释怀你曾经对我们造成的阻拦和痛苦,也许我还需要一段时间消化这件事,所以我们就保持现在这样的生活状态吧,妈妈。”
南之涯并不意外。
她了解每个孩子的性格,知道南怜的执拗与倔强所在。
或许她不应该把这样的特质称为倔强,因为自己确实曾经逾越了底线做出不妥当的行为,这不是硬撑着不肯低头的倔,而是应对伤害必要的保护反应。
相反,南怜实事求是,因为误解自己向自己道歉,她是很坦荡的孩子。
南之涯正要说话,就被突兀响起的声音打断。
“房间收拾好了,慕小姐。”小李从客房里出来时还挺高兴,因为房间里很干净,都不需要她怎么收拾,“您随时可以入住。”
她说完这话才注意到客厅里不太对劲的氛围,几个主人都微妙地看着自己,好像自己中断了什么重要仪式似的。
她工资虽然还不错,但可禁不起扣啊!小李连忙开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夫人,我没注意到您在谈事情,我这就离开。”
“……没关系。”
吓个半死的小李忙不迭跑了,可是沙发上的氛围完全变了个样,已经不是可以温馨讨论亲情的气氛了。
南之涯刚才想要说出的话,现在都默默吞回肚里。
好在南怜的注意力也被刚才的插曲吸引而去,她开始问傻站在原地发愣的慕析:“你要住在家里?”
又问身旁一脸不愿面对的妹妹:“你跟她一起住?”
……
南惜破罐子破摔:“不是啊,我不跟她一起住。”
“那她一个人住在家里,你反而出去住?真是奇怪。”南怜摇摇头,又开始喝茶。
南怜没和南之涯吵架,南惜趁乱偷渡慕析离开这里的计划失败了。
但是,万一南怜能帮自己美言几句呢?
妈妈现在最想做的事情肯定就是跟南怜和好,只要南怜说话……
“不是啊,不是借住,是她的底细被妈妈发现了,妈妈要关她紧闭不让我们在一起呢。”
她说得平静,南怜应声也平静:“这样?那妈妈现在的手段比当年还是要温和不少,只是把人关在家里而已,还是好吃好喝地供着。”
姐妹俩一唱一和地在南之涯面前大声密谋,好像她根本不存在似的。
南之涯也不说话,静静听着她们说话。
南惜一听南怜讲话,觉得不太对劲。
怎么好像把慕析关在家里还变成了好事呢?虽然她和苏妏的故事是很悲惨,但也不能因为这样把快乐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之上吧!
“姐姐,你怎么不帮我说说话呀?”暗示无用,南惜只能恶狠狠地明示,“我可是还有几天就到发热期了,这种时候没有alpha怎么办呀?”
南怜马上皱起眉头,好似十分嫌弃。
五米开外的慕析都悄悄红了脸,可沙发上坐着的三个南家人却不动如山,慕析知道南怜的嫌弃只浮于表面,其实她才是深藏不露。
“你怎么这么不知道害臊呢,这种事情直接就当着大家的面讲出来了?也不怕妈妈说你的?”
说到这里,南怜话锋一转,语气里的惊讶和鄙夷全部消失殆尽:“噢,妈妈之前还主动帮你找过解决需求的alpha是吧,那就没关系了。”
现在提及这件事,尴尬的只有慕析和南惜两个人而已。
南之涯适时开口:“说到这个,当时你们两个就在一起了吧。”
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否定句,根本不用南惜再狡辩,公道自在人心。
南惜是真的有事求南怜帮忙,但南怜只想嘲讽她。
不得已,南惜只得说出实情,告诉她南之涯答应自己的事情,关于证明慕析清白才能放她出来之类的。
也没说如果查不到会怎么样,难不成把人关一辈子吗。
南怜耐心听她添油加醋把事情说完。
南惜还是期待南怜能站出来说两句好话。
她姐也确实说了,只不过是帮南之涯说的。
“有妈妈亲自帮你查事情,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南怜伸出手来在南惜发顶上摸了一把,被南惜用力甩,没甩开。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们就安心等着真相大白吧。”南怜从南惜身旁站起来,起身时气质已经和来时有些不一样了。
还算不上豁达,可她心里此时确实平和不少,觉得和妹妹这样打闹,妈妈就坐在对面看着也很好,当下的时刻比曾经被怨恨充斥的曾经要好上许多。
她说:“太黏糊也不好,分开降降温吧,大不了就当情趣了。”
只待了一会儿,南怜就往外面迈步:“走了,保重。”
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
她走的时候带着南惜所剩不多的希望一起走了,她停住的时候也带着南惜死灰复燃的希望一起停留。
但南怜是因为南之涯的呼唤才停下脚步的。
南之涯望着她的背影,温声对她说了之前被打断而没能说出来的话:“看在你之前错怪我的份上,过年的时候回来一起吃顿饭吧。”
南怜顿了一下,继续向外走,离开门内几人的视野。
但她们都知道她已经答应了——
噢忘记说了!作者要开始忙期末了555,所以更新频率变成隔日更这样,闲的时候随机掉落加更~
等1月。
第75章 自我
南之涯一直定定地望着南怜, 直到她最后一点影子也消失在门外的寒风里,才收回视线。
这之后,她说的第一句话是:
“你准备什么时候进房间去?”
南之涯都没有回头, 后面跟着看热闹的慕析却激灵一下,小声说了句“我现在就去”,然后离开客厅、老实关上房门、把自己关禁闭。
像所有被迫分离的怨侣一样, 慕析离开前最后的注意力是和南惜纠缠,确定自己准确传达出自己的无奈和不舍后她锁上房门,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床里。
正是适合被关禁闭的好时候,因为没有工作, 也没有什么正经任务要办。
嗯-
南惜看见慕析那快要能掐出水来的可怜模样,也不知道自己该生气还是伤心, 只能乖乖陪在南之涯身边,希望把这尊大佛伺候好了, 赏自己一个和情娘相见的好机会。
顺便,趁慕析不在, 她还得告诉南之涯关于S.Life的那些猜想,好给南之涯提供调查方向。
南惜还说了苏妏死因和她们之间的联系,也算向南之涯透露了南怜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无非是找巫家算账、报仇。
南之涯认真地听, 南惜边讲边打量她的模样, 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
既然看不出,南惜就老实问道:“妈妈,你觉得我们的推论对吗?”
“我有一个问题。”
“是什么?”
两道锐利的锋刺直朝南惜扎来, 提及这件事情以后南之涯淡漠非常, 毫无同情地将人皮肉扎出血, 往空气里汩汩地流:
“你也说了苏妏是所谓的清道夫, 证明巫家有专人负责这类事件的善后工作。那么, 如果这些清道夫履职到位,为什么慕析现在还活着?”
南惜听懂了南之涯的意思。
前提共识是清道夫的存在正是为了灭口,把受过S.Life伤害的人都清除干净,乃至清道夫自身的存在也须被清理的程度。
而慕析活到今天,无疑是个大隐患。
“……慕析除了脑补受损,其他的身体机能都很正常,很健康。她们只需要清除她的记忆,再把她放回正常的社会环境里就好,这样少了麻烦,也少造孽……”
南惜感到自己的口齿有些不清,说出来的话也奇怪,都不能让她自己信服。
这种程度的辩白,显然不能说服南之涯。
南之涯摇头:“也留下被害人和曾经认识的人相认的可能性。而这样的可能性对于加害者来说是不能容忍的潜在威胁,所以她们才需要清道夫。”
“……”
整个大脑都在急剧升温,南惜呼吸变得急促,从那些千丝万缕却又紧密纠缠在一起的乱麻里奋力找着能应证自己的可能性:
“可是巫泉是个怪人,她追求所谓更高等的人类,高等级的慕析在她眼里一定是不能轻易放弃的那个研究对象,所以她留下慕析的性命……”
“在我这里,巫泉先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商人,然后才是医学家。”
南之涯有条不紊,游刃有余地拆解开南惜的论据:“她要追求更大的目标,就不能不在这一个人身上做权衡。何况……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巫泉因为舍不得这个独一无二的高等级alpha,她就不应该把慕析放出来。”
不等南惜再说什么,南之涯就率先切断她的后路:“是放出来,而不是慕析自己跑出来,对吗?你已经有证据了,被篡改过的学校档案就是最有力的证据,有人在帮慕析铺路。”
“如果整件事与巫泉无关,那又会是怎样?你冷静下来想一想。”
……
南惜眼眶已经通红,她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唇不松口,可最后也只能忍着泪点头。
她失魂落魄,才在心里燃起的希望就这样被南之涯吹成如同风中残烛一般的样子。最主要的,如果她的猜想不成立,那么对立面代表了怎样的事实,她一点不敢想。
更是不愿意想。
慕析没有被巫泉的人抓走,而是自己消失了……
这样的可能性,南惜一点都不想再看见。
但纵然南惜已经用尽浑身解数,那样的念头还是鬼魅似的钻进她意识里,在她耳边低语着、施加折磨。
“……妈妈,你说如果慕析当年真的是自己走的话……”南惜努力垂着头,不让南之涯看见她裹不住的泪水。
她们这些搞研究的,最信奉逻辑和证据了。正是因为太过信奉,所以南惜此时都没什么办法麻痹自己,只能面对其他可能性。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会怎么做?”
南惜还是抬手抹了把泪,然后声如蚊蚋:“我还是想跟她在一起。”
“哪怕……哪怕一个人曾经是坏的,现在就不能变好了吗?”南惜很委屈,可又觉得自己说得有理,“她现在好就够了,我只想珍惜当下,不想纠结那些过去的事。”
“南惜!”
南之涯不得不严厉地打断她胡言乱语。
她对女儿这幅除了慕析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架势痛心疾首:“你听听自己都在说什么东西!不要说我了,如果慕析真的像你认为的那样好,听了你刚才的话都要觉得你胡闹!”
南惜不说话。
“……我都还没说她怎样,你就先觉得是她自己跑掉不要你了,你说你其实信她吗,你信自己吗?”
南之涯用力按着自己眉心,甚至开始怀疑南惜是不是故意为了气她才这么说的。
南惜空白一瞬。
随后反应过来南之涯的意思:“什么?就是说妈妈其实没觉得是她自己跑掉了?”
南之涯眼见她刚才哀愁模样一扫而空,又变得开朗烂漫起来,更觉得两眼昏花。
“你先不要说这些,我只想先问问你,现在到底是怎样的想法?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会为了爱情丢失自我,成为别人的附庸。”
南之涯真的要生气了。
意识到这一点,南惜也笑不出来了,赶紧摆摆手掌准备认真严肃向她解释:
“妈妈放心,我信自己。我说想要珍惜当下,是因为我感受得到慕析现在真的喜欢我、对我好。这不是我对她的盲目信仰,是我基于自己感知做出的判断。”
“……”
刚才被南惜气得不轻,南之涯暂时还说不出话,就这么看着她。
“是真的。”南惜微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我一直记得我自己在这里,也许曾经差点迷失了,但现在非常清楚。我是偏激,我可以为了爱去死,但哪怕是要死,也不是因为她主导我,是我决定自己要变成偏激。如果我不愿意,没有人能逼迫我。”
其实,非要说的话,南惜一直觉得自己才占据主动。
慕析消失那次除外,其他时候两人里明明是南惜主导、慕析跟随。
“……听上去也没好多少。”
南之涯顺了会儿气,听到南惜这番不伦不类的表态才再度冷静下来。
如若不是刚才捏着茶杯的指节太用力到现在还在红,南惜也看不出南之涯刚刚气急过,这就是自己母亲的人格魅力所在。
“总之,慕析当时的事,我会去调查的。”
南惜没有放弃希望:“也不一定就跟巫泉完全没有关系吧,也许还有我们不知道的隐情。”
“当然,毕竟我们都不了解她,无法做出准确判断。”南之涯起身,准备走向书房,“其实除了刚才那两个疑点,你其他的想法都很很合理。”?
所以妈妈刚才不是在否定她,只是在合理发现疑点然后寻找方向而已?
不会是因为她自己心里太慌了,才失态成那样的吧?
“那妈妈刚才为什么那么说啊!明明就是有在诱导我瞎想的意思在吧?”
南惜扒着沙发边缘,冲南之涯的背影嚷道。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差点喊出回声,也没听见南之涯搭理。可能她说中了,也可能妈妈已经不想搭理她了——
第76章 相隔
南惜独自在沙发上郁闷了半天, 一直待到肖恩忍不住来询问她是否需要第六杯茶,而南惜仍然点头说需要。
肖恩不得不问她:“小小姐今晚会留下来用餐吗?”
她需要统计每晚在南家用餐的人数,否则绝不会让自己像现在这样显得过问太多。
“留的, 不仅是留下来吃晚餐,也要留宿。”南惜对她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我的房间里东西应该都还在吧?麻烦管家替我稍微整理一下, 我今晚去住。”
虽然明天要上班。
虽然之前搬离时把大部分东西全部带走了。
但哪怕只是南惜剩下的那一小部分物品,也足以让南惜拎包入住,生活无忧。
何况南家的家政人员一定会及时填补必要的生活用品,对于她们来说今晚住哪座房子只需要考虑心情。
肖恩什么也没有说, 点点头就默默去做了。
南惜惬意地靠在沙发上听音乐,享受自己最后一天假期。暂时还没有去找慕析的打算。
她要找慕析也得是悄悄的, 不能让别人看见自己扒在房门前撒泼打滚的样子,她也是要一点面子的。
还是夜袭吧, 她最拿手的绝招,和慕析旧情复燃的新起点。
耳边悠扬的小提琴变成哀婉曲调, 衬极了南惜被迫与慕析分离的悲伤氛围。泉水般叮咚的钢琴音符适时接入,此时南惜被人从后猛拍一下肩膀,顿时没了欣赏乐曲的兴致。
这个家里会对南惜这样做的人, 她闭着眼睛都知道会是谁。
“你又干什么呢?”南惜摘了耳机回头怒道, 肩膀被拍的地方火辣辣得疼,南楠这混蛋下手拍她也不知道轻重,也许是太惊讶了。
南楠把包扔在另一边的沙发上, 眼睛瞪得比南惜还要大:“真是你啊?天哪, 真真是稀客, 好久不见啊南惜小姐。”
两人一见着面, 第一反应就是掐架。
南惜迅速进入状态, 二郎腿跷上后就开始反唇相讥:“好久不见,你很想我?你都不知道这么多天看不见你我有多舒坦,吃饭都比平时更香了。”
“哇……”
南楠敷衍地赞叹,自知从正面很难赢过牙尖嘴利的南惜,就开始从侧面攻击南惜要害:“那跟你天天见的那位呢?慕析没跟你一起回家来啊?”
他突然提到慕析,南惜一时没能反应愣在原地,被南楠捕捉到了。
永远在状况外永远年轻,南楠一点不知道慕析和南惜身上这些天来都发生了什么风云。见南惜面色难看只以为是她们闹别扭,赶紧抓住机会笑话:
“哎呀呀呀呀,不会是跟咱们慕管家吵架了吧?那么好脾气的人都能给气着了,亲爱的妹妹功力不减啊。”
“你造什么谣呢?”
南惜这回反应很快,迅速俯身拿起南楠昂贵的真皮提包朝他砸过去,这一砸要么毁掉南楠的包要么毁掉南楠的脸,也算还了南楠刚才朝她肩膀来的那下痛击。
“再敢胡说八道,你的包就都别想要了。”她恶声恶气地撂下这一句,终于起身离开沙发。
南楠坐在沙发上挠脑袋,六位数的包轻悄悄躺在他脚下,还没有被主人发现。
不行,被南楠这么一提,她还是好想慕析。
也不是她黏人到离了慕析几个小时就要死要活的程度,而是一想到以后会被隔开不知道多少天,灼人心肺的焦虑就不禁从南惜胸中升起,恼得她难受。
晚饭时南惜也吃得味同嚼蜡,关衍几次主动给她夹菜示好都迷迷糊糊地没在意,回过神时关衍已经低下头委屈上了,再不理恐怕就得掉眼泪。
不等南惜主动开口,南之涯已经微微沉下脸:“南惜,起码得向爸爸说声谢谢。”
好不容易再一起吃饭,没想到女儿对自己不理不睬。哪怕关衍心里清楚极了是为什么,此时也得装成不知道的模样,撇着嘴角扮可怜才行。
他微弱地向南之涯求情说不要紧,其实侧脸恰巧对着南惜,而晶莹泪光又恰巧正在此时闪过,无论谁见了都会觉得可怜。
南惜根本没注意看,但马上甜甜地向关衍说道:“爸爸对不起,刚才在想心事,谢谢爸爸帮我夹菜。”
一个多星期前还剑拔弩张闹得从家里搬出去的女儿,此时忽然向自己撒娇了。
关衍惊得连表情都忘记控制,喜不自胜朝南惜那边倾斜一些,想要更加拉近和女儿的距离:“南惜在想什么心事呀?”
这个问题。
南惜有些为难起来,当着妈妈的面不太好回答啊。
但是南之涯还坐在那里,南惜哪怕还没消对关衍的气也不能不搭理这个问题呀。
南惜正要胡乱编点故事糊弄过去,就听见南楠忍不住嚷起来:
“还能是什么啊,想跟慕析有关的事情呗。”
“?”南惜眨眨眼睛,这南楠怎么突然这么讨喜呢,帮自己说出实话,还顺便吸引南之涯那边的火力……
南之涯和关衍闻言,一下子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你们还不知道吗?南惜跟慕析闹别扭了。”南楠察言观色的本领,这么多年在职场也是只磨炼了微不足道的一点,还以为她们只是关心南惜的感情生活,“我就说嘛,慕析那样老黄牛一样随便欺负的好脾气,也能惹生气了。”
南楠肆无忌惮地说着南惜的坏话,南惜听着却快要笑出声了。
果不其然。
南之涯严肃到放下手里的筷子:
“谁欺负慕析了?”
“又是谁惹她生气了?”
南楠傻眼:“啊?”
他贼心不死,试图正面回答南之涯的问题:“当然是南惜……一直就没少为难人家吧……”
说实话,南惜和慕析私下相处到底是什么样子,谁欺负了谁,南之涯也不好说。
现在她自然不会帮慕析说话,也不太想帮南惜说话,只好拿自己找死的南楠开刀:“南楠,海外的项目跟进得怎么样了?”
南楠更加傻眼:“啊?”
已经来不及思考妈妈为什么突然问到这里了,能够夺人性命的眼刀已经杀过来,再不好好应对就要完蛋了。
“妈妈说的是海外哪个项目?”南楠也放下筷子,正襟危坐。
“西国。”
“啊……妈妈,西国的项目不是我在负责跟进。”
“不是你在负责,你就可以一无所知吗?”
南楠隐约觉得南之涯平时不会这么刁难他,“不是一无所知,我有一些了解,我们跟西国机关的贸易总规模在20亿左右,覆盖房地产、粮油、冷冻食品和相关产业,到27年6月……”
“是谁在跟进这个项目?”
“是董方程。”
“你有多久没跟董方程吃饭了?”
南楠目瞪口呆:“……有两个月了吧。”
南之涯冷笑一声:“这么重要的项目和负责人,两个月?”
“是、是啊。”
“下个星期,我需要你去一趟暑国。”南之涯冷漠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看都不看南楠一眼,“在斑马群旁边好好反思自己的态度如何吧。”
噩耗突然这么传来,南楠连鬼哭狼嚎都忘记了,木讷地不断把米饭送进嘴里,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罪南之涯的。
多亏了南楠这么一气,南之涯饭后早早就进了书房,又早早回到房间,不见人影。
关衍还想多跟南惜说几句话,南惜却忽然捂住肚子面露难色:“爸爸,我肚子好疼。”
“肚子疼?”关衍不明所以,拿起手机就准备打电话给家庭医生,“我叫安娜来……”
“不用的,这么晚了不要麻烦医生,我回房间早点休息吧。”南惜又是甜甜一笑,看得关衍心都要化了,“爸爸也早点休息。”
就这样,公共空间里很快就不见人影,帮佣们完成饭后打扫后也迅速撤离。
正是南惜行动的绝佳时机。
她正大光明走到慕析被关的房间门前,敲两下。
房间里静悄悄的,南惜使劲贴在门上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几乎都能想象到慕析此时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无奈苦笑的样子。无奈够了,和她预想的时间差不多,慕析走到门口才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慕析应该是也凑近了门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传出来:“南惜?”
“是我。”
南惜咧开嘴笑,声音轻快,“快把门打开见我。”
慕析低头看向自己已经尝试过打开的门锁,犯了难:“南惜,我打不开这个锁。”
南惜把自己的大拇指放在门锁感应上,也失败了。
刚才试了其他门明明还有效的,南之涯做事还是太周全了。
南惜提议道:“窗户呢?从窗户翻到花园里,我去花园找你。”
慕析又看向身后紧闭的窗:“……也锁上了。”
这里完全是个密闭空间,空气流通多亏了房间里的新风设备,否则待久了以后慕析都可能被自己呼出的二氧化碳憋死。
南惜开始不淡定。
虽然早有预料南之涯这次关慕析紧闭不是说说而已,但当她和慕析真的被一扇门隔在两端时,那种心里堵塞的感觉还是让她愤懑。
“那有什么办法能从房间里出来?你之前是这里的管家,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南惜靠在门上絮絮叨叨,无助地在门锁上按了好多下,“书架这些地方有没有暗门、密道啊?”
嗯。
密道这种东西应该是没有的。
有也不会让慕析知道。
“南惜。”慕析握着那门把手,低头看那转不动的可恨东西,“我想问你一件事。”
“我不要注射抑制剂。”还不等慕析开口,南惜就坚定说道。
“……不是这件事。”
“那你说吧,其他事情都好商量。”
“那我问了。”
慕析也缓缓靠在门上,两眼望向房间里最明亮的水晶灯,整个下午和晚上不断折磨着她的问题此刻呼之欲出。
“如果说当年我真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是说,不告而别抛弃了你什么的……怎么办啊?”——
第77章 爱人
南惜把原本软绵绵靠在慕析门前的身体, 一点点站直了。
她仍然紧贴门板,仿佛那不是一块了无生机的木头,而是慕析能提供支撑的背。她依靠它, 以此假装她们之间的阻隔此时并不存在。
“你的语气好紧张。”南惜笑道,“你不会在心虚吧?这么不相信自己吗?”
这还是南之涯质问她的话。
看来对自己没有信心的不止她一个人嘛。
南惜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抖慕析玩,还是真的想听到什么答案。
可慕析接下来诡异的沉默, 还有极其微弱的吸气声音成功让南惜提起兴趣,她难得变得这么感官敏锐,竟然连她每一次吸气都听得清清楚楚。
似乎慕析本人正站在她面前心虚地对着指尖,不敢抬头, 鼻息却尤其紊乱。
这种时候慕析会努力把她那张小脸藏进脸侧的黑发里,怕被自己看清她的表情。
但是南惜甚至不需要看她, 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读一封透明的书信不也很有趣吗。
“我,不是不相信自己……”强装镇静的声音从门板后面传过来, 两下深呼吸后很快举手投降,“好吧, 我就是不相信自己。不是说女大十八变吗,我从烂人变成好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样吗?”
南惜在门板上煞有介事地敲了敲,清脆的“咚咚”声顺着传声介质直达慕析的心脏:“很确定自己现在是好人哦?”
慕析无措:“……”
这么说的话, 慕析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果然南惜也在怀疑这件事吗, 在和她的母亲交谈了过后……南之涯无疑是会为南惜考虑的,有她在,不会让南惜受到一点伤害。
这当然很好。
“对不起。”慕析丧气地开始道歉, 第一反应就是道歉, 虽然为五年前的自己道歉怎么听都有点太晚。
她开始念叨一些细碎的事情, 从知道自己失忆以来的不安, 到后来反思和南惜的相处过程里都有哪些没能做到位的地方。
比如她应该早点接受事实、早点告白, 比如她每天起床时间不太固定、导致给南惜倒下的水温也不一定每天保持完美温度,比如两人一起洗澡的时候南惜总是更多露出水面、其实很有可能会因此着凉。
南惜越听越震惊,如果不是突发奇想忽然想逗逗慕析,她都不知道原来对方心里装着那么多能道歉的东西。
南惜也以同样诚恳的心态在脑海里反思一圈,想要向慕析道歉。
“别这么说,我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其实有好几次做到后面我都能看出你已经不行了,但就是假装不知道非得继续……我是说你躺着的时候。”
南惜说完半晌听不见回应,静下来认真听了之后才发觉原来慕析已经在掉眼泪了。
“你别说了。”慕析一开口,被她克制在喉咙里的呜咽就忍不住顺着声音一起溢出来,听上去非常可怜,“我真的很糟糕,很对不起你。”
南惜就知道,坏了,不能再逗她。
慕析当真了,以为她真在责怪她呢。
现在只恨这扇门挡住两人视线,否则南惜早早看见慕析伤心就会及时停止恶作剧,送上最温暖的拥抱。现在已经迟了,南惜就只好急促地在门板上拍了好几下,然后说道:
“我是开玩笑的,你就是很好的人,特别特别好。”
慕析不信,继续掉眼泪。
“真的。你哪里对不起我了?你对我有多好,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南惜恨铁不成钢,开始细数自己的种种罪状,“我这么恶劣的性格,矫情、挑剔、不爱理人,从小到大就没有几个朋友,只有你愿意一直陪在我身边照顾我。不仅照顾我,还爱我。你是照顾我的人里最爱我的,爱我的人里把我照顾得最好的。”
慕析吸了一下鼻涕,冷静下来。
她反驳:“那不是照顾,那只是我觉得自己应该那么做,而且习惯了那样做。如果这算照顾的话,你也在照顾我。”
虽然暂时不再呜咽,可那声音隔着一扇门,听到耳朵里还是闷闷的、惨惨的。
像把小小的羽毛扇子,扫得南惜心尖上痒。
其实慕析去做家政这件事。
虽然重逢后第一时间感到震撼又不解,但仔细一想,觉得慕析确实很合适。
南惜在自己印象里找不到第二个像慕析这样体贴周全的人,乐于为她人服务,还很有责任心。
哪怕是alpha,细致程度也毫不输于那些柔软的omega,所以才能和她们一起共事。
还完美满足了苛刻的南之涯的标准。
不过尽管如此,面对慕析如此专业的照顾,南惜也能大声地说:
“我当然也在照顾你!你照顾我,我照顾你,这就是爱人之间做的事情,不然我们在一起就只是标记吗?”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里格外清晰,像在慕析耳边敲响一声晚钟,震得她整个人说不出话来。
好……
好有道理。
慕析原本并不太了解所谓情爱是怎样的一种机制。
她喜欢南惜是前所未有的行为,陌生的探索。
向南惜表白是因为大家喜欢一个人时都会这么做,而且南惜很希望她这样做,否则她可能会一直陷在纠结里,纠结南惜是否真的喜欢她,纠结自己该不该直面这份情感,纠结一切。
至于表白之后两人在一起的事情,那就只是顺其自然。
慕析有时候都觉得,其实她现在做的事情,和当着南惜管家时候的事情是基本一致的。只是南惜也能光明正大地对她好了而已。
可南惜现在告诉她,这是爱人之间做的事情。
被称作互相照顾的事情。
……
慕析现在万分感谢南之涯把自己关在这间屋子里,感谢她们两人中间有一扇无法打开的门。
没有了这扇门板的隔绝,南惜就会看见自己脸上此刻呆愣的表情和难以置信的眼神,可能会因此觉得自己很愚蠢。
她太慌张了,因为刚刚收到前所未有的重大幸福。巨量的欣喜感降临在头上而自己又没做好准备接住时,慕析就会功能紊乱,不知道该如何表现、表达才好。
她只好再次提起刚才没能解决的问题:
“可是如果我当年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抛弃了你……”
那这份骤然降临的幸福就会瞬间被剥夺走。她和南惜的关系会走到尽头,南之涯会让她付出代价,那份代价的附赠恐怕是再也不能和南惜相见。
一想到这里,慕析不得不迫使自己冷却下来。
她在等待南惜的审判,等待南惜会对她们这段关系画上怎样的休止符。
……起码也得是个休止符吧。
毕竟她曾经被这件事伤害到想要自杀……
“是的,如果真是这样,你真是太可恶了,所以你必须尽最大的努力弥补我。”
南惜冷静极了,有理有据:“大事小事都要听我的,我的要求都要听,能做到的努力做到,不能做到的就算了。要一直陪在我身边,不能离开我,不能再不告而别。”
“……?”
慕析无力地扒着门框,不敢相信自己都听到了什么。
重点并不是她说了什么,而是她的态度。那样没有一丝责备与为难,羽毛般轻飘飘的语气……真的用在这么严重的事情上吗?
头顶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抬起头时才发现不过是纸糊的一把水果刀。曾经以为是荒漠的地方,原来只不过是绿洲里一块小小的沙坑而已。
“这么,简单?”
“这很简单吗?也对,毕竟你已经做到了,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南惜笑了,“原来你早早就开始弥补我了啊,好有先见之明。”
慕析再次确认:“你是认真在说的吗?”
“是。”
南惜声音轻柔:“慕析,这真的一点都不简单,我从没见过比你做得还要好的人。所以我才觉得你最好了,除了你谁还能做我的爱人?”
也幸亏她早早就确定了自己要做什么——
只珍惜当下的欢愉。
否则,如果她有太多的顾虑、太多的心结,她和慕析早早就在不同的十字路口分别。
南惜正感慨于她们一路坎坷的相恋过程,就听见慕析在房间里又哭了。
到底是谁说omega通常都娇弱易折情绪化的?
像慕析这样SSS级的alpha都喜欢哭鼻子,谁再敢给她们omega贴标签?
“你又哭什么?”南惜恼怒,“不能哭。”
又岂是南惜三言两语能轻易阻止的。
慕析揉揉眼睛,刚把眼角溢出的泪水擦干,一听见南惜装凶不许自己哭,眼眶一热又开始往外涌泪珠:
“……我好想抱你,现在。”
南惜抚着门板的手顿了一下。
听见慕析用软绵绵的、撒娇般的声音说这句话,她恨不得当即找些什么锤子斧头把这扇们砸开,把她的公主从城堡里解救出来。
怎么就、怎么就打不开这扇门呢!
现在慕析需要她,她也不想和慕析分开,就是这扇可恶的门,还有房间里可恶的窗子,让她们见不到摸不到对方……
慕析在房间里,外面传来几声愤怒的砸门声。
然后又静止下来。
慕析怕她离开了,试探着唤了一句:“南惜?”
“我在呢,不过很快就走了。”南惜压着火。
“你要回房休息吗?”慕析没有阻止她,可心里不舍极了。
如果能抱到南惜就好了,只是静静地相拥、什么也不做就很好。
“不是。”南惜最后一次狠狠拧了门把手,确定打不开,“乖,你就在里面等着我,我今天晚上一定会把这扇门打开。”——
第78章 开锁
南惜把话说得太过铿锵有力, 听着是真的不惜把门砸了也要见到慕析的程度。
每到这种时候,慕析的理智就开始回笼,先一步向现实屈服。
她怕南惜直接去找南之涯对峙。
她差点忘了眼前这扇门的存在, 往前跨了一步却只撞到自己膝盖,也顾不得疼痛与否,赶紧询问南惜:
“你想干什么?冷静一点, 其实不一定非得出去的。”
她仍然想见到南惜,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我们之前也有过一连好几天见不到的情况,这没什么的,我们还是可以发信息、说话, 而且偶尔分开也有助于感情和谐。”
慕析听到南惜在门外打转的声音,这让她暂时松一口气, 好歹现在人还没走,自己还有机会再劝一劝。
南惜在外面只打转不出声。
女人抿着嘴巴抱胸走来走去的模样已经出现在慕析眼前, 如果自己不支持她,她可能会生气。
“……你想怎么做?”慕析立即放轻放缓了语气, 跟门外的南惜打着商量,“我们先讨论出合适的办法再执行好不好?这样成功的可能性也更高一些。”
她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南惜发出“哼”的一声。
“我打算去偷肖恩的指纹。”
南惜说, “我的指纹不管用, 难道没人的能管用了吗?不可能连给你送饭的人都没有,妈妈是要关你紧闭,不是把你饿死。”
她比慕析要冷静, 因为这个方案听上去竟然很是合理。果然人被剥夺了自由以后就容易变成困兽, 智慧与灵性一起丧失。
慕析宽慰地靠着墙休息, 暗自笑话自己太草木皆兵。
肖恩是南家现在的管家, 不需要花费太多心力就能找到她随处可见的指纹。
南惜最会做实验, 收集这样微小的材料颇有心得,对她来说易如反掌。
“好聪明。”
慕析边笑边夸赞,扶着自己的膝盖以支撑靠墙的身体。
“谢谢,那么我就去找指纹了,你等着我。”
南惜说完这句之后脚步声渐行渐远,慕析一直在门边屏息凝神地听,确定连一丁点属于她的声音都捕捉不到,这才回到床边坐下。
自己走进这房间里被关起来的时候还感觉不到。
可南惜来门口走了一遭又离开,慕析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空虚。
空虚……也许并不准确,不知道哪里凭空产生的千万只蚂蚁正密密麻麻啃噬着她的心窝,那些太小的丧失没有立刻让她察觉到疼痛,但她又明晰自己正一点点地被分解。
本来慕析对自己的禁闭生活做了一些规划。既然决定以后要重新回到学校里学习军事,就得提前做些准备才行。她想用这些独处的时间来看书,哪怕做不到像南惜读文献那样的效率,也尽可能多读。
现在书就摊开在她手边,慕析却一点拿起的心思也没有。
满脑子都是南惜刚刚在门外可能生气、可能恼怒的模样,哪怕看不见她也会想象,那些太过具体的画面已经夺走她的主动权。
……从什么时候会开始这样想南惜的,慕析自己都不太记得。
明明曾经看小姜她们谈恋爱,那样工作时候都笑容满面的样子还觉得好笑的。
被啃食掉的空缺扩大之后,那些部分汇聚起来会变成滚烫的执念,呼唤心里一直想要见到、拥抱的那个人,
慕析很快就变得燥,燥热又躁动,无孔不入的想念让她坐立不安。
这扇门真的那么坚不可摧吗?她真的不能撞破它吗?
但这是南家的门,也是她自愿被南之涯关进来的,所以她不能这么做。
何况,南惜焦急着要把她从里面救出来的样子,哪怕只有声音都令人心动,她不能破坏这份期待。
从五年前开始,慕析一直致力于学习如何照顾别人。她学习那些繁琐的课程,学习如何安排家务、管理人员、控制力量,揣摩人际关系的奥秘,正是为了成为更加优秀的管家,为主人提供无微不至的关怀。
她今天才受到启发,开始感悟原来爱人之间是要相互照顾,南惜也在照顾着她。
而且刚被告知这一点,南惜就印证般地去找让她出来的方法,确实在为她努力着。
慕析回想起来,发现过去的点滴里自己真的承蒙南惜照顾,哪怕她本来是自己主人的女儿。
更遑论南惜从小养尊处优,本是不应该会照顾人的。
……如果南惜知道她这么想,肯定又要不高兴自己觉得她娇气了。
慕析想到这里失笑,南惜一直很在意这点,不希望自己认为她是娇气的小小姐,得捧着、含着才行。
这点是否也能成为南惜照顾论的又一佐证?起码两个人的地位得大致等同,才能再说相互的事。
否则,小姐和管家的爱情故事只能成为一时的豪门艳史,不能长久、不能结果。
这时候“叮”的一声,慕析等了一会儿才慢慢拿过手机,低头一看却顿时精神了。
南惜:“肖恩平时似乎有戴手套的习惯,她的指纹不太容易找到。”
是了,慕析做管家时也总戴手套,只是进了室内后就尽量摘掉。
躁动着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但慕析回复她:
“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尽力就好。
没关系的,出不去也可以。
没关系的,这扇门并不能关隔开我们。
南惜很快再回复:“我有其他主意了。”
“什么主意?”
南惜却不再回复她,看样子是实行她的“主意”去了。
慕析只能捏着手机继续坐在床边等待,两条长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眼神没有聚焦。
另一边,南惜冷眼瞪着被她不幸逮住的小季,一直把人逼到角落里。
颐指气使的小姐,和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帮佣。这一幕像极了电视剧里爱演的欺凌桥段,然而事实上南惜只是想请求她替自己开个门。
也许不只是“请求”,情况必要时大概还会用上一丁点的“威胁”,要看她们沟通的结果如何。
“那边那个房间的门,你知道有什么办法打开吗?”南惜淡淡吐出一句,不带什么感情色彩。
小季打着颤:“呃……小小姐,我、我没有办法打开。”
呜呼!
其实她早早就看见听见小小姐在关着慕管家……慕析的房间门前跟她说话的模样了。
小小姐当时的神情、语气跟现在一点都不一样,对自己就凶凶的很冷淡,对慕析却柔情蜜意、娇嗔不断。她们感情真好呢。
可是太过八卦会引火上身。小季就因为多看了几眼舍不得走,现在才会被南惜抓住,带来角落里逼供。
小季低下头想要避开南惜的视线,因为她心里有事,这个事现在可不能让小小姐知道了。
“……真的没有,小小姐。”
“是吗?”南惜冷笑一声,两眼如同鹰隼般锁着小季游移的眼睛,非得跟她对视不可,“不要骗我哦。”
“小小姐,夫人说了不让我们开门放慕析出来,还请您不要为难我……不是,小小姐没有在为难我,但我真的不能这么做。”
小季泫然欲泣,试图通过装可怜的方式让南惜放过自己。
她可怜,南惜就比她还要可怜。
小季目瞪口呆地看着泪水迅速在南惜眼里聚合、闪烁,一个恍神的工夫上个瞬间还高冷的小小姐已经变得我见犹怜,有点像……有点像、关衍。
“小季,我是在为难你,我也知道。”南惜抹了一把眼泪,学着她爸的样子偏过脸去,却又刚好能让小季看见自己红通通的眼眶,“但是我也没有办法,请你原谅我,我真的很想见慕析,很想她。”
“啊……”慕析好像才被关了半天吧。
小季是个善良的人,她还跟慕析关系不错,慕析离开南家后偶尔点赞她在朋友圈分享的无聊新闻动态。现在拒绝帮助只是因为她想保住自己的饭碗而已。
今天下午客厅里的恐怖场景她有所耳闻,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样的事情,不过能让夫人把慕析关起来,一定是件大事。
可是小小姐又很可怜,被关在房间里的慕析更加可怜。
小季想为南惜出谋划策:“小小姐,夫人这么爱您,您就再跟夫人商量商量,怎么样?由她来把房门打开,比您现在无能为力的要好。”
南惜见她态度松动,立即抛出橄榄枝:“她不会答应的。但是小季你也不用担心,我不会说是你开的门。不仅如此,我还会给你相应的报酬作为答谢,拜托你一定要帮帮我们。”
“啊……”小季还挺想问问南家小姐的答谢是什么。
名牌香水?一顿昂贵的餐点?
……
“二十万怎么样?”
南惜脱口而出,又是南之涯最喜欢的数字。
小季倒吸一口凉气,后退几步,结结实实撞上了墙。
“早知道我的指纹能值这么多钱,我说什么也会好好涂护手霜,保护好我的大拇指,不让它受苦!”
“等一下。”南惜进一步,继续把她堵在角落里,敏锐地问道,“你的指纹能开那扇门的锁?”
“呃……”
十分钟后。
小季哭丧着脸被南惜带来开门,右手拇指只放在屏幕上轻触,果然门锁“咔哒”医生打开。
南惜握住门把手,真挚地向小季表达感谢:“真的很谢谢你,答应你的钱会如期打过去的。”
“不用了。”小季想到自己丢掉饭碗以后流落街头的画面,强撑起一抹笑,“你们幸福就好……还有就是如果我被夫人开除,小小姐可不可以雇佣我去您那里工作?”
“一定会的,请不用担心失业。”
南惜向小季做出承诺,然后深吸一口气回过头准备开门。
小季已经很自觉地跑没了影,南惜转下门把手,轻轻推开那扇隔开了她们的门。
门与门框之间的缝隙渐渐扩大,床边慕析的脸庞也渐渐清晰。南惜看见她傻乎乎地坐在床边,望着自己也不说话,像是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慕析早就听见南惜和小季在门口的动静。
她们只说了几句话,短短的一分钟时间还不够留给慕析反应。
南惜真的把这扇门打开了,她来救她了。
“不夸夸我吗?”南惜撇着嘴角,“我这么智勇双全。”
下一秒,一个影子就闪到她面前来,南惜还没看清楚那模糊的一团,就被人紧紧抱进怀里,肩颈处多了个温热的脑袋。
慕析把鼻子贴紧了南惜的肩膀,双唇无意识吻着她的锁骨,带来一阵暖而酥麻的喘息。
好一会儿后南惜才想起来回抱住她的腰。
她还以为是自己比较急不可耐,没想到慕析这么激动。
慕析平时鲜少这样热情,所以南惜现在也跟着被带动起来。
“南惜你……好厉害。”——
第79章 迂回
南惜喜欢被夸奖。
特别是被慕析夸奖, 特别是被用这样真诚的语气夸奖。
这会让她充满了光荣的成就感,能够让慕析肯定自己、依赖自己,大大降低慕析离开她的可能性。
南惜非常高兴, “叭叭叭叭”侧头在慕析脸颊上亲得响亮。
两人各亲各的,抱着挪着不知怎么就躺上了床。柔软的被子像是起雾的森林,把她们包裹其间, 朦朦胧胧的。
南惜眯着眼睛,刚要说点什么,就听见慕析开口:
“你想做吗?”
这是什么问题。
南惜难得表现出犹豫,决定这回还是稳重自持一点, 就把主动权交回她手里:“你想吗?”
“不想。”慕析立马说道。
她觉得像这样一个夜晚,经历了艰难险阻终于能相拥而眠的夜晚, 如果只是用来发泄欲望的话……
就太不纯粹了。
慕析是个从一而终的人,她真的只想好好抱着南惜睡个好觉而已。
南惜明天早上还要起来工作呢。
“噢, 我也不是很想。”南惜淡定地捏住她的手,“但我也不想马上睡觉, 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这样的二人时光很纯粹。
慕析笑了,反捏住南惜的手,放在掌心里慢慢摩挲, 把人指头都摩挲得微微发红。
南惜不介意, 因为并不疼,就是有点热乎乎的,那也很好。
“今天小季帮我悄悄潜进来, 妈妈她们应该暂时发现不了。”南惜任她玩自己的手, 同时跟她商量, “所以等她们起床之前我就离开, 说不定以后都可以悄悄这么……暗度陈仓。”
慕析在门外听见了小季的声音, 她知道是小季帮了她们一把。
“所以,管家早上一般是什么时候起床?”
慕析曾经也是南家的管家,条件反射般回答道:“六点。”
“好早。”南惜叹息一声,“现在已经十二点半了,还是不要睡了吧。”
“不睡了?”
慕析听见这话,忘了手里还捏着南惜的手,一下从床上弹起来,“那怎么行?明天还要去A大,你身体本来就弱……”
慕析义正词严、正气凛然,忘了就在几天前她也因为幼稚的理由整夜没有睡觉。
那时南惜倒没有她这么急迫,只是说什么都让她把觉补回来。
南惜一言不发地把手抽回来,故意跟她唱反调:“可是我感觉很清醒。而且,只有一晚上的话,应该没事吧?”
慕析跪在床上,往她跟前蹭。而南惜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侧躺在床上玩自己的头发,也不看慕析,只盯着自己弯弯的发梢。
她的头发也很漂亮,弯曲的、飘逸的,慕析走在她后面时总会不自觉盯着她的头发看,看它们因为南惜的步伐而略微弹起再落下,像是摆动的枝芽。
如果不睡觉,这些美丽的头发也会掉下来。
“话虽这么说,可是危害到身体健康的事情难道不是少做一件好一点吗?缺少睡眠对于心脏来说……”
慕析慷慨陈词,本想靠自己有理有据的演讲让南惜快快入睡,没成想南惜只望着她微笑,然后忽然打断她:
“我们来下棋吧。”
慕析:“什么?”
“你赢了,就睡觉。我赢了,就熬夜。”
这间房里齐全到连棋都有准备,且各种棋类一应俱全。
南之涯很喜欢下棋,因此南家各个角落都备着几盒棋,这算是南家陈设的特色。
慕析从架子上选了一盒最简单的五子棋,心想着赶紧赢了南惜好睡觉。如果输了,输了就……再耍赖也不迟。
棋盘和黑白两子都在桌上铺好,南惜施施然坐在慕析对面,选了黑子。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两人莫名其妙就要在窗边下棋。
其实她们都不知道对面棋艺是个怎样的底细,慕析觉得南惜聪明、这样的益智类游戏应该都很厉害;南惜觉得慕析有战略头脑,最适合做下棋这样的事情。
两人莫名其妙地严阵以待。
南惜黑子先行,先在棋盘正中落下一子。
慕析紧随其后,却没按照一般的对弈路数行事,把白子摆在了棋盘的角落里。
“?”
南惜困惑地一拧眉,也没管她是想要怎样,在刚才摆下的棋子旁边再放一枚。
慕析赶紧把下一枚白子放在黑子旁边拦截。
自此,也算是开始了常规的五子棋博弈。
由于最开始那枚棋子的失利,慕析在后来显得尤其认真。忘了想要速战速决的初衷般常常拿着棋子半天不动弹,只盯着棋局凝神苦思,好像下的不是五子棋而是什么更加深奥的东西。
南惜无奈地等她快快落子,可又很快发现慕析认真思考的样子似乎……别有一番韵味。
而且与她曾经做管家的样子不同,那样过分的谦卑和顺从,南惜不是很喜欢。
南惜更喜欢看她像这样这样运筹帷幄、全神贯注,最重要的是双方平等……慕析面部线条利落、五官深邃,专注思考的时候就显得很聪明,气质出挑。
看上去很聪明的慕析火速输掉对局,南惜的黑子轻松连成一条线。
南惜看着想要发笑,难道慕析是故意举着棋子拖时间?就为了晚点输掉?
“……想笑就笑吧,憋着对身体不好。”
慕析不愿看南惜绷着的嘴角,起身默默把桌上棋盘和棋子收好摆回架子上去,同时琢磨待会儿要怎么耍赖让南惜去睡觉。
耍赖经验还是太少了,这个时候脸皮薄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她低着头缓缓往床边靠,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在已经说好的事情上反悔也太过分了。可是她又确实希望南惜能够多少睡一会儿觉,不要明天在实验室里犯困……
“我要耍赖。”
南惜已经躺上床,此刻看着天花板说话。
慕析一时间都有些恍惚,要不是南惜的声音太过熟悉,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嘴巴先了大脑一步、不打商量就开口说话。
“什么赖?”
南惜也有一点不好意思。
但只有一点点,所以她不看慕析,脸颊泛红:“还是做吧,做完以后睡觉……”?
慕析大脑有片刻的懵懂。
她费解、费劲地观察了南惜好一会儿,见她始终保持着那似乎有些羞愧的样子,就是不肯看自己。
这才明白过来。
慕析无奈到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快步走到床的另一边坐下,这才咬着牙开口:“南惜,其实你一开始就说想做,我也会做的。干什么非得这样……迂回,我就说从没见过你对下棋感兴趣。”
还有闹着不肯睡觉。
平时睡觉最积极的人,她早该猜到南惜有点心事的。
她说着,开始解自己衬衫的纽扣,说话像哄小孩:“那我们就快点做完然后睡觉,好吗?”
“?”听见慕析如此语气,南惜终于恼羞成怒,红着脸扮凶相,“这是什么意思,就好像、好像你很不愿意一样!”
“……所以一开始说不想做又是什么意思呢,是今天下午的事情太累了吗?”
仔细一想,慕析也在楼梯下面站了两三个小时。
就算不累也很委屈吧。
可是都这么豁出去了,慕析不从也得从了!
南惜愤然起身,一个翻身坐在慕析腹部,跟她抢扣子解。
刚解了三颗,看着慕析愕然的样子,更是一个低头咬了上去……
“!!!”
慕析吃痛地捂脸。她是比人要皮糙肉厚一些,但也不是哪儿都能随便咬。
从指缝里瞄了南惜一眼,发现南惜两眼发红,脸也红到有些诡异的程度。
慕析心里就产生一个猜想。
她没说话,把手绕到南惜颈后悄悄摘了她的腺体贴,房间里顿时充盈开那阵幽深又馥郁的香气,浓烈到不像话。
“发热期提前了?”慕析诧异,见南惜的样子,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件事。
今天下午跟南之涯谈话,南惜的状态应该一直紧绷着,忽略了自己身体产生的变化。
若不是晚上她来找慕析、小季帮忙开了慕析的房门,南惜恐怕真得半夜起来注射抑制剂。
南惜伏在慕析身上发软,腺体贴被揭开以后一趴下就再也起不来,没力气回应慕析的话。
她这才后知后觉原来非要见到慕析不可的那种思念,原来跟生理也有点关系。
早知道就该如慕析所说进门直接开始做的,还下什么五子棋。
南惜扒在慕析身上乱亲,恍惚间嗅到熟悉的苦橘气味。
呵呵……不是说不想做的来着吗。
这个夜晚终究还是不纯粹了。
突然回到慕析还在这里当管家、两人把这段关系定义为偷情的时候,被关禁闭的慕析身上趴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南惜,无论慕析说什么都不肯从她身上下来。
其实也不是不行。
只是慕析怕她会累,毕竟南惜明早还要上班,这是过不去的一道坎。
无业游民到底还是心疼工作稳定的配偶,双手扶着她的腰一边亲吻,让她靠在自己支起的腿上,这样可以省力一些。
“你是自愿的吗?”南惜把头往后仰,不依不饶。
慕析:“自愿什么?”
“现在,这样,”
慕析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这一番景象可以说是不堪入目,放在哪里都上不了台面,甚至不能够用“艺术”来修饰的下流。
都这样了,都到这步了。
“……裤子都脱了,还能是被强迫的吗。”
“裤子脱了还可以再穿上的。”南惜说话都有些不清楚,还是逞强,“如果你勉强,就不要了。”
但是慕析胆敢真的“不要”,那南惜不会放过她的。
慕析很了解她。
不身体力行地用事实证明观点,就没有出路。
“你且看我勉强不勉强吧。”——
第80章 复工
“南惜呀!”童桉桉亲热地凑过来, 往南惜身边挤,“一个多星期没看见你啦,跟慕析出去度蜜月感觉怎么样?”
正是准备开组会的间隙。
南惜和童桉桉坐在一起, 原本神情算是镇定。听见“度蜜月”三个字,南惜唇角悄悄扬起一个弧度,然后又很快压下去。
南惜清清嗓子, 一副老成模样:“挺好的。给你带了奶酪干,是Z城那边的特产,开完会来拿。”
“真的?”
一听见有东西吃,童桉桉喜不自胜, 在南惜身上又蹭了会儿才终于坐好,等着俞雅承进来开组会。
快点结束会议, 她就能快点拿到南惜的礼物啦。
结果如童桉桉所预想的那样,组会很快就顺利结束。不过她没能高兴太久, 因为俞雅承叫住南惜,让她单独留下。
童桉桉不舍极了, 可回头看见俞雅承凝重的脸又只能先行离开。南惜缺席一周多,教授要额外跟她交代工作进度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等到会议室里大家全都离开,俞雅承合上大门。
南惜看见她将那门锁轻轻一拧, 就知道她要说的事情非同小可。
同在科研界, 方向又勉强算得上有交集,南惜曾拜托俞雅承打听巫家相关的事情。
果不其然,俞雅承在南惜对面坐下, 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南惜, 你托我问我的事情, 我问到了。”
“多谢您。”南惜前倾身体, “所以……怎么样?”
“嗯。”
俞雅承喝一口水, 态度非常谨慎,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先跟南惜说好,“消息来源是我二十年多年前的一位同门,她在S.Life待过一段时间,所以对情况比较了解。但我不便说出她的名字和信息,还请见谅。”
见南惜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她才继续说道:“关于你问的这件事情呢,她可以确定,在S.Life的科研过程里,是有可能涉及到某些反人道的实验方式的,你也知道她们的研究性质。不过她特意强调,对于不同分级的实验,公司采取的实验手段也不尽相同,并非所有实验都不人道。”
说到这里,俞雅承眼中也流露出些许不忿,“同为科研工作者,为了达成实验目的,竟然违反人伦道德,我个人绝对不理解这样的做法。”
南惜心里一时间泛起惊涛骇浪,桌下俞雅承看不见的地方把手心掐到刺痛。
不同分级……也就是说,如果慕析真的参与了她们的实验,并不一定就被惨烈对待。
可话又说回来,慕析的生命和南惜所不相识的千千万万个她人分量都是等同,凭什么她们中间一定得有人被残害呢。
以所谓正义的目的为要挟去伤害别人,无论是慕析还是什么人,都太触目惊心。
“而且。”俞雅承也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注意到南惜的异常,“关于这一点她说得很模糊,但也可以确认,她们的项目内部已经达成了实验目的。”
“……也就是说,她们真的可以做到人体改造了?从所谓的低等级到,高等级?”
“恐怕是这样的。”
那个完成了进化的实验体又是谁?
工作着的空调让室内维持在令人舒适的温度,南惜此刻却只能感受到彻骨寒冷。那样从脚趾尖一直蔓延到头顶的冷意直接穿透皮肤、直达骨髓,让人甚至忘了愤怒。
俞雅承把话都说完后才终于发现南惜发白的唇。
其实南惜会打听这件事,她是有些意外的。
毕竟无论巫家在做怎样的不人道实验,都不会做到南家人头上去。
她以为南惜是出于自发的公益性目的才想要探究这件事,南惜确实是很有探索精神和真理追求的孩子。
而且考虑到南惜的家庭背景,如果她有心,也许不是不能改善这样的乱象。
“你怎么了?”俞雅承支起身子,越过桌面安抚南惜的手背,“没关系南惜,既然我们现在知道了这件事,就还有纠正它的机会。”
可是已经遭受了伤害的那些人,她们的机会在哪里呢。
“……谢谢教授,我没事。”南惜从座位上站起来,扶着俞雅承的肩一起走向门口,“我从Z城给您带了礼物,我来拿给您。”
南惜把提前打包好的东西交到俞雅承手上,不算很贵重的东西,让俞雅承可以安心收下。
俞雅承接过南惜的礼物,又仔细打量她两圈,没忍住还是嘱咐道:“不要让这些事情影响到生活,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她无法向教授解释自己的生活也许早就已经被深刻影响,到了这一生都难以痊愈的程度。
所以南惜笑着接受俞雅承的建议,目送她背影渐远。
还有一份礼物,南惜把它带走,拿去交给童桉桉。
童桉桉捏着纸袋往里看了两眼,里面的内容远不止南惜所说的干奶酪,大概是慕析做的周全准备。
她自然喜不自胜,可抬起头时却发现南惜笑得稍显僵硬。
“怎么啦?教授给你布置的任务太多了吗?”童桉桉安慰她,“你可是南惜呀,没关系的,多少任务都能完美完成!”
童桉桉搭在她肩上的掌心不断传来热度,把南惜正寒凉着的内心捂热一些。
“……你说得对,不管多少任务我都能完成。”
话虽如此。
开工后二十分钟不到,南惜就离开实验室,捏着手机给南怜发信息。
她不会跟慕析讲这些的,不只因为她们之前的约定。前一晚慕析忙着照顾发热期的自己,睡下时应该已经到了后半夜。
这个时候,大概还躺在床上睡觉才对。
其实想来慕析这三年、这五年一直都很辛苦。现在慕析被南家辞退,被南之涯关禁闭,也许是她最悠闲的一段时光。
……她太苦了,怎么能让这样好的一个人遭受那么多苦难。
南惜把刚才从俞雅承那里得到的信息转述给南怜。
南怜很快回复:“我正在S.Life总部大楼。”
南怜比她们要晚回A城一天,现在竟然已经到了对方大楼里,可见最近她的重心完全扑在这件事上。
“怎么样?”
“到了将近四十分钟,我还没见到巫泉本人。也许她们在拖时间。”
“四十分钟足够转移很多东西。”
“放心。”
南惜收起手机,靠着楼道里的安全门蹲下。
头上传来些轻轻的、磨人的疼痛,她现在能体会到慕析百分之一的感觉了。
她很悔恨,却又不知道这样的悔恨该向着谁去。
最不该针对的就是那虚无缥缈的命运,但到了这样的时候,南惜真诚地想把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从虚空里揪出来,狠狠地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