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把你绑了扔岁音榻上◎
“你回三清吧。”
听到这么一句, 晏漓猛地抬起头,心底思绪繁乱,最后只无力低声地忤逆面前的长辈:“我不回。”
夏时想到了她不会轻易应下, 只是没想到她会当面开口回决。
“因为陆辞忧?”
这段时间她也看得清楚,晏漓对陆辞忧的照顾早已超出了“报恩”的界限,在无人察觉的角落, 她的眼神落在那大小姐身上总会多几分温柔多情。
“……不是。”晏漓垂眸,说出了违心的回答。
夏时轻笑一声,又问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晏漓低着头,半晌未回话。
良久, 才低哑地回道:“师尊让我护着您。”
“护我?”夏时手指落在桌面,轻轻点了点, 低沉的闷响也敲碎了晏漓这几天的不安。
“你都没了金丹,怎么护我?沧海现在的境地你也看到了, 身在狼窝随时都可能被挠上一下,是你护我, 还是我要分出精力来护着你?”
毫不留情的一句话顿时令晏漓脸色煞白,她再说不出留下来的理由。
她是无用的。
膝上的手指慢慢攥紧,被修理整齐的指甲因为用力微陷在掌心, 刺痛也令她更加清醒。
“回三清, 重塑金丹,这是你现在最好的选择。”夏时垂眸看了一眼她指缝中渗出的鲜红,抬手隔空弹出一道灵力过去, 淡淡开口:“松开。”
指节倏然一松, 晏漓终于抬起了头, 眼底多了份坚决, “我不能回三清。”
夏时微微蹙眉, 已经没了什么耐心。
“你若是舍不得陆辞忧,我可以把你们一起送回去。”
她故意揭开晏漓的伤疤,刺激她,就是想让她知难而退,沧海禁地还不知怎样凶险,她和陆辞忧最好都不要进去。
谁知掌门师姐口中听话得不得了的徒弟这会儿这么犟。
“不是因为她。”晏漓握住了断流,将剑轻搁在夏时面前,“陵阳仙君所托之事,我还未完成。”
“所托之事?”
“凡尘之中有一云城,她曾守护那里十几载,她托我查清她妻子的死因,还有一个叫裴九的人的下落。”
夏时蓦地抬眸紧盯着她,“你说谁?”
裴九?怎么又是裴九,陵阳君为什么要查她。
晏漓不太明白为什么师叔反应会突然这么大,差点让她以为自己说错了人,反复确认后才又说了一次。
“裴…裴九。”
“裴九……”夏时眸色暗了暗,这人竟然千年前就已经在世了。
晏漓见她神色有异,便小心开口问道:“师叔知道这个人?”
“知道。”夏时冷笑一声,手下微微用力,上好岩料磨制的石桌顿时化作齑粉散落一地。
突来一阵冷风,将石粉尽数吹走,连带着夏时宣泄出的怒意。
裴九这个名字如今就像她心尖上的一根拔不掉刺,时刻折磨着她。
“裴九的事我会去查。”夏时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侧眸看向另一边不远处的陆辞忧和岁音,两人正朝这边望,见她看过去,又同时默契地背过身去看跟前的樱树,动作中透着些心虚。
“你和陆辞忧必须回去。”
“可——”
“替我好好看着三清界。”
晏漓一怔,神色不解,“师叔这话何意?”
三清界有掌门在,还有那些长老,她回去又能做什么。
夏时心里仍有不安,即便掌门师姐回了信,可还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
让晏漓回去看一看,她也好放心些。
“十三鬼域恐怕已尽数出动,九州仙门弟子如今分散各地,后方便会无力。”夏时并未提及琉璃净世笔,这件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晏漓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脸色不由地一沉。
而后又是落寞下来,“师叔,我金丹已失,回去也无用。”
夏时:“……”
是让你回去打架的吗!?
“不必多说,我会将你和陆辞忧串回三清。”
说罢,她便起身向樱树下走,晏漓垂着头跟在后面。
“师叔……”
她还想尽力争取一下。
夏时侧首看了她一眼,意思再明显不过,不让她再说话。
走近樱树后,她唤了一声树下的人:“陆辞忧。”
树下两人同时转过身,脸上均是诧异。
陆辞忧先看了看阿离,又看了看夏时,抬手指了指自己,“你叫我?”
夏时轻点头,然后偏头道:“过去。”
晏漓颔首,规规矩矩地站在陆辞忧身边。
对面的岁音十分自觉地挪到夏时身边,四人顿时分立对面。
陆辞忧还有些发懵,“干嘛呢这是,表情都这么严肃?”
她说完转头看着情绪不高的阿离,一个皱眉火气就上来了:“她欺负你了?”
晏漓摇了摇头,也没解释,更像是受了委屈强忍不说了。
大小姐看在眼里顿时就心疼了,凶巴巴地瞪着夏时,“喂!你对她说什么了!?阿离还比你小那么多,你欺负一个小辈算什么!?”
四百多岁的人了还欺负二十多岁的,还有没有一个仙门长老的样子。
夏时:“……”
身侧红影一动,岁音维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哪里看到夏时欺负阿离了?别胡说八道行不行。”
“我胡说八道?你自己不会看啊!我家阿离跟她走之前还好好的,回来就不开心了,肯定是她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陆辞忧说着就要上前一步找她理论。
结果撞上一堵透明墙。
晏漓在后面拉着她,看向正捏着术法的夏时。
“夏时!”陆辞忧拍着透明墙,“你干什么!?放我出去!”
她好像也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手上动用了灵力想要挣脱。
“你今天要是敢把我送走,明天我就!……我就把你绑了扔岁音榻上!”
岁音:“……”
夏时:“……”
胡言乱语。
淡金色灵力注入两人脚下法阵,连带着周边粉白樱花飞旋在两人身边。
传送法阵并不算难,但从这里到三清相隔千里,需要耗费的灵力属实不少。
夏时慢慢觉得有些吃力,她屏蔽掉陆辞忧的喊声,轻闭了眼,将丹田经脉流走的灵力一点点汇聚起来。
她的灵力为了压着经脉眉的寒毒已是十分分散,如今突然想要聚起来——
腕上突然一热,熟悉的灵力灌入,半虚的丹田瞬间充盈起来。
她缓缓睁开眼,顺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看到了岁音含笑的眼。
法阵即成,只剩最后一步,夏时薅了一把岁音传过来的灵力,正准备催动法阵将两人送去三清界,却不料突然一杆长枪袭来,径直冲向法阵。
夏时猛地一惊,手中灵力顿时转了方向,同时双剑出鞘,对上来势凶猛的黑金长枪。
传送中断,金色法阵慢慢黯淡下去。
陆辞忧一边护着阿离,一边将手中游龙扔了出去。
黑金长枪被击退,在空中翻转了几回重回主人手中。
“原来是你们啊,我见这边有灵力波动,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没伤着你们吧?”“陆清羽”从樱林中走出,那杆黑金长枪正是出自他手。
夏时冷冷地盯着他,“羽公子,不是该去四季堂了吗?”
羽公子眼中闪过阴冷,唇角一扬:“是啊,可门主见无为长老迟迟未来,担心出了什么事,所以让我看看。”
“几位如今都是沧海的座上宾,谁也不敢怠慢啊。”
“请吧。”
几人对视一眼,默不作声没再提刚刚的事,跟在这位羽公子身后前往四季堂。
四季堂中的沧海弟子仍在不休不止地练着刀,同她们昨日来时毫无差别。
而江枫就大摇大摆地坐在不远处,身边围着美人伺候。
羽公子走到他跟前,垂眸蔑了他一眼。
江枫连忙推开怀中的美人站了起来,手脚无措地张望着,看到羽公子后面的夏时几人时才找回神。
脸上堆起虚伪的笑,迎上前去,“无为长老来了。”
夏时微微颔首,直言道:“门主昨日所说禁地之事,还望详说。”
“是这样的。”江枫似乎早已经想好了说辞,张口便来:“前些日子沧海禁地闯入了一个十三鬼域的城主,虽被前门主江流重伤,可还是藏匿在禁地中无处可寻,前门主已将禁地封下,可门内弟子如今并无实力强盛者,所以……”
他话说一半,看向夏时,暗示意味明显。
他想让这些人入禁地把那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城主抓出来。
夏时心底冷哼一声,面上还是一派漠然,“正如门主所言,那地方是沧海禁地,就算我们有意帮忙,但也不合规矩吧?”
“不会不会!”江枫听到她们愿意帮忙,面上笑意更深,微微抬了头架上了门主的气势道:“规矩都是人定的,如今我是门主,谁能说什么!”
夏时装出一副犹豫的样子,还回头问了问身后几人,“意下如何?”
陆辞忧和晏漓还不知道这里面的事,也没抢着回话,只互相交换了眼神,都有些怀疑。
夏时要的就是这样,若是她们几人都淡然自若,反而会打草惊蛇。
她目光一移看向岁音,两人相视,岁音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先是纠结犹豫了一番,然后将问题扔回去,拱手向夏时行礼,“一切都听师尊的。”
陆辞忧和晏漓在后面看到了两人之间的眼神对视,虽然只是一眼,却处处透着不简单。
两人也规规矩矩行礼,对待长辈般,异口同声道:“听您的。”
“无为长老,您看呢?”江枫适时开口问,同时余光看着羽公子的神色,心底揣测着这位大人的意思。
夏时并未立即答应,只道:“沧海之境与三清界一向交好,门主既开了口,我此时又身在沧海,这个忙定然是要帮的,但十三鬼域城主实力强劲,即便是收了伤,也不可轻敌,需要做些准备。”
她得先把晏漓和陆辞忧送走,还得找到那个叫花商的丫头拿到假的琉璃净世笔。
“那无为长老觉得明日如何?”江枫带着假笑,暗地里已咬紧了后槽牙。
不能再拖下去了,明日就是鬼君给的最后的期限。
“好。”
这就足够了。
夏时准备告辞离开四季堂,却听到一旁的羽公子突然开口,“对了,忘了和无为长老说了,为了避免那位十三鬼域的城主逃走,四海城被落下禁制,任何传送法阵都是无用的。”
他的话意有所指。
夏时微微一笑,眸底凝出一片冷意,“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大小姐!你扔啊你扔啊!
第72章
◎定情之物◎
“你干嘛要给我送走, 觉得我帮不上忙吗?”
回临风院的路上陆辞忧一直在问,明显有些不服气。
岁音在旁边拉着她,传音过去:“你想想阿离啊。”
陆辞忧神色一怔, 便不再问了。
其实她也曾想过先把阿离送回鎏金阁,她的金丹是因为自己才没的,重塑金丹并非易事, 不仅仅是时间问题,其间更不能断各种珍奇灵植,阿离曾说过她的宗门,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宗门, 恐怕负担不起重塑金丹的代价。
但这些,对鎏金阁来说, 不过是九牛一毛。
只要阿离留在鎏金阁,以她的资质, 金丹重塑也不过是一两年的时间。
昨晚她向阿离提起这件事,但阿离拒绝了。
她说:“别让我走, 金丹的事,我有办法,我能保护你的。”
她的眼神真挚, 眼底隐着祈求。
她想留下来。
“相信我。”
“好。”
陆辞忧思绪回笼, 看着前方并肩而行的夏时和岁音,偏头看着落后一步的阿离,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将人带到自己身侧。
阿离就应该站在她身边, 前一步后一步都不行。
两人双手交握, 走动间又慢慢变成了十指相扣。
陆辞忧轻轻动了动手指, 摩挲着对方指根, 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模仿什么动作。
察觉到那只手变得僵硬想要逃脱时,她又紧紧攥住,装出一副无辜样看过去,“阿离,你痒吗?脸怎么红了?”
晏漓眼神躲闪,动了动唇,小声开口道:“没有。”
看到自己将这人逗得脖颈都泛着薄红,陆辞忧才闷声笑出来,眉毛眼睛一齐下弯。
晏漓心底也知道她在捉弄自己,只无奈地叹了一声,任由她继续摆弄自己的手。
回到临风院,原本被夏时震碎的石桌已经被人换下了,这次还加了些小法阵,更坚固了。
四人围坐在桌边,一时空气有些沉默。
忽地一声叮铃响声自桌下传来。
几双眼睛转着就向声音来源看了过去。
是夏时的玉铃。
夏时微一扬眉梢,手指勾了勾腰间玉铃,那上面的灵力气息是掌门师姐的。
师姐怎么又来信了?
她接了信,灵力自玉铃散出,化成丝缕线条慢慢在空中显出字来。
“万卷书知九州事,可助你查清当年之事,知书已通过传送法阵前往沧海寻你,我在她身上留有几道剑气,不必担心。”
夏时看着传信微微蹙眉,温知书灵力微薄,身上还有万卷书这等法器,她此时来沧海——
掌门师姐怎么会让她离开三清界?
其他人同样不解,一脸凝重地看着这条传信。
“嘶——这地方说来就来的?那姑娘一把细骨头,来了怎么办啊,身上还有那玩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都不懂吗,三清掌门是不是……”陆辞忧正说着看到边上还有俩三清界的人,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毕竟当面说人家掌门坏话,不太好。
“师……掌门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晏漓在一边默默替自己师尊说话。
“我先去把人带过来。”夏时起身,灵力注入玉铃为她指路。
既然人来了,她总不能不管。
岁音也跟着站了起来:“你跟你一起去。”
“不用。”夏时眼神示意着一个方向,“去找花商。”
话音落地,她便化作一道流光向远处掠去。
根据玉铃的指引,她来到一处乱石之地。
四处荒芜,隐隐能听到几声狼嚎。
这已经是四海城郊外,有些野兽并不稀奇。
随着这些狼嚎一声高过一声,一道剑光直冲天穹,夏时眉目一凛,身影一动消失在原地。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满地都是灰狼的尸体,这是一个狼群的聚集地。
在遍地尸骸中间,一道青色身影立在那里,女人身体轻颤,眼眶已是湿红一片,看到远处的夏时顿时展开了笑颜,只是脸色还有被惊吓出的惨白。
“夏时。”
温知书还是那副病弱的样子,风一吹就要倒。
她越过群狼的尸体,慢慢走到夏时面前,微低着眉眼,轻声开口道:“来之前并未同你商量,可会打扰到你行事?”
夏时并未应她这句话,只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将人盯得有些不自在,才淡声道:“不会。”
温知书眉眼带笑,“那就好。”
她又看了看夏时空荡的身后,问道:“怎么不见岁音,她没和你一起吗?”
“没有。”夏时召出长剑,踏了上去,在后面留了空位。
“上来。”
温知书抬脚上剑,却不想无情剑突然震颤起来,两人被颠簸了一下,温知书连忙伸手扶住了夏时的腰,手紧紧攥着窄细腰带。
“这是怎么了?”
夏时亦是不解,平日里没什么反应的无情剑怎么突然躁动起来,岁音也并不在附近。
她并出剑指,注入灵力于剑身,慢慢安抚着不安的长剑。
无情剑慢慢平息了怒火,又恢复到之前沉寂的样子。
夏时正要御剑而行,一垂眸发现自己腰间还搭着一只手。
“好了,它不会再动了。”
“我…我有些怕。”温知书犹豫了一下将手松了松,转为抓着她的外衫。
夏时向后抬了抬手,她本意是想让她抓着她的袖子,却没想到温知书会错了意,直接两只手握了上来。
明明是副羸弱的身子,手却格外饿暖。
甚至有些热。
同岁音握着她手的感觉不同。
心底微微泛起不适,夏时微微偏过头,女人肩头似乎在轻颤,对接下来的御剑感到紧张。
“害怕就闭上眼。”
“嗯。”
夏时并不想多留,甚至比来之前更快。
温知书只觉得身体腾空,耳边风声不断,再过几息的功夫,周边忽地一暖,呼吸之间似有樱花香气。
双脚落在地上,她恍然睁开眼,发现此时正立在一小院前,院中有两人正在说笑。
夏时抽了抽手,发现根本抽不出来,只好出声提醒:“可以放开我了。”
温知书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手,发现夏时的手已经被自己用力握出了一道道红痕。
“对不起。”
她歉意地伸手在那道最深的红痕上抚过,却被躲开了。
“无碍。”
夏时一翻手,淡金色灵力环绕手掌一圈,沿着红痕缠绕,转眼间便已恢复原样。
“无事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樱林,陆辞忧正好抬眼看过来,见人被夏时带回来,便站起身应了上去。
温知书朝她颔首行礼,“陆少主。”
陆辞忧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复而看向一边的夏时,神色略微凝重:“刚刚那位羽公子来了。”
夏时问道:“他来做什么?”
“过来看了一圈,又走了。”陆辞忧接着道:“不过我看他离开的方向,好像就是岁音离开的方向。”
“唉——!我还没说岁音哪儿了呢!”
陆辞忧看着消失的流光撇了撇嘴,嘀咕道:“这么着急啊。”
她回过神,想起来这院子里刚刚又多了个人。
于是又转过身,“温姑娘,坐吧,她们一会儿就回来了。”
温知书收回视线,轻颔首道:“多谢。”
,
夏时远远看到那处楼阁,四周法阵布局都同江风禾在云泽为江韫布置的宅院一致。
这便是噬海楼了。
她向下张望,寻找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这边并无多少沧海弟子看守,楼阁立于礁石之上,远观东海。
但夏时此刻无心观赏楼阁建造和阵法布局的巧妙,她御剑向下走,心念微动,转而绕过噬海楼,果然在一块礁石之上看到了她要找的人。
岁音半弯着腰身,似乎在取礁石上什么东西。
海浪卷起,远比那礁石还要高上十几丈,只需几息便能将礁石上毫不知危险来临的少女卷入深海。
在这狂涌不止的东海岸,即便是海浪也蕴含着阻碍澎湃的灵气,修士若不慎被卷入其中,身旁无人伸手施救,只凭自己是挣扎不出来的。
年少时,夏时曾亲眼见过一剑修被海浪吞没,眨眼的功夫便没了踪迹,身边同门甚至来不及反应。
如今见岁音正立在那海浪之下,不躲不闪,还在那伸手够什么东西。
心中莫名生起一团怒火,夏时紧抿着唇,不由地屏住呼吸极速向下。
在海浪卷上礁石的前一秒,她伸手勾住了少女的腰,带人从海浪与礁石的间隙中窜过,衣衫都湿了半截。
将人带离东海岸,夏时冷着脸看她,还未开口训斥,眼前突然出现一朵分外艳丽的花来,一圈圈花瓣围着花蕊盛开,在风中微微摇曳,娇艳妩媚。
“送你。”岁音从花后面探出头,额前碎发被水汽打湿贴在一起,眼底透着浓深的欢喜。
“为什么送我?”夏时看着她问,心里揪紧。
这是望海花,因东海岸独有,又常在礁石崖边生长,花也总向着东海生长,故而得名“望海”。
因这花极难取,在四海城中流传下来的典故中,赠望海花代表着不便说出口的情意,是定情之物。
岁音如今送花,她知道这里面的含义吗?
“见它好看,就想摘了给你。”
看来是不知道了。
夏时敛眸,并未接花。
“收好,等到哪天你真的明白了,再送于别人。”
“别人?哪有什么别人?”岁音不解,“我只想送你。”
夏时自己都不曾发觉,她在听到这句话是平抿的唇角正一点点上扬,带出了几分浅淡的笑意。
她伸出手在花瓣上点了点,一层微薄的灵力将花封存下来。
“先放你那里。”
这意思就是要了?
岁音眉眼一弯,乖乖把花收了起来。
“你怎么过来了啊?”
夏时脸色突然转冷,一码归一码,刚刚的事她还没找岁音算账。
“我若不来,你就要被海浪吞了,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岁音刚裂开嘴笑得开心,被这一训又慢慢收了回去,她低着头小声辩解:“不会的,我都已经准备跑了。”
说罢,她又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夏时。
夏时一声轻叹,说到底她初心也是为了摘望海送给自己。
“羽公子呢,来找你了吗?”
“什么?”岁音疑惑道:“他来找我做什么?”
“你没见到他?”
夏时听到陆辞忧那么说,还以为是羽公子知道了噬海楼内琉璃净世笔的事,这才急匆匆赶来,生怕岁音和他碰到。
看来没这回事。
“没有啊。”岁音摇头,有些奇怪她的话,便问道:“怎么了?”
夏时:“……没事。”
被骗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守时,抱歉抱歉。
就是还有一个坏消息,下个月我要准备实习和答辩的事,有亿点点忙,更新可能不会那么稳定了,但也会尽力更的!谢谢大家一直的支持!
第73章
◎禁地荒漠◎
卯时, 太阳将落,天边云层火烧一般,光线透过樱林落在地上斑驳成影。
“温姑娘, 沧海弟子已将饭食送来,你趁热吃点吧。”晏漓寻到人,发现她正面向那一片樱林, 背影单薄,风吹起层叠的衣衫更显得孤寂。
“温姑娘?”
“嗯?”温知书像是刚回神,回首看到晏漓时眼底带上了些歉意,温声道:“抱歉, 你刚刚说什么?”
晏漓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一遍。
“好,多谢。”温知书半垂了眼眸, 余光看向远处,“可我还不是很饿。”
“她们配合得真好, 就像一个人一样。”
莫名的一句话让晏漓有些不解,而后她微微偏了头, 看到了樱树下舞剑的两人。
粉白飘落之间,一红一白的身影交错,不管夏时下一剑招如何, 岁音都能紧跟着她的动作与之相合。
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是啊。”晏漓叹道:“她们二人在剑术上确实无人能及。”
“是吗……”温知书轻笑了一声, 抬脚与晏漓擦肩而过,似呢喃自语般道:“怎么还是无人能及啊。”
无人能及,是常围在天才身边的话。
晏漓见她脸色不怎么好, 像是因为刚刚的话伤了心, 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在一个身体羸弱灵力不济的人面前夸赞别人的天资卓越, 实在是失礼。
她追上两步, 拱手行礼道歉:“温姑娘, 方才是我失言了,还请见谅。”
温知书轻笑:“你并未说错什么,我也没有因此多想,她们的确如你所言,无人能及。”
女人面色如常,眼底是温和儒雅的笑,方才所见仿佛只是晏漓的错觉。
正巧陆辞忧从房中出来,看到两人神色莫名,便走到阿离身边,握了她的手,轻声问着:“怎么了?”
九州谁不知道陆辞忧是鎏金阁的少主,更是一副大小姐脾气,若是让那些被她怼过揍过的修士见了此刻温柔贴心的模样,怕是要觉得她被什么邪魔上了身。
温知书看着眼前两人之间说不清的气氛,默默移开了眼。
她走到一边,低笑了一声,却不知在笑什么,声音很轻,又像是轻叹。
远处樱林,粉白花瓣漫天盘旋,被两道极相似的剑气牵引着在四周如流水般游动。
在急湍的花瓣水流之中,夏时转动手腕用手中的剑卡住岁音的剑,微微用力将人拉了过来。
两人相视,岁音眉眼带笑:“师尊,我学得如何?”
许是许久未听到她这么称呼自己,夏时怔愣了一瞬,而后唇边勾起浅浅的弧度,“尚可。”
尚可?
那就不是很满意。
岁音望向那双曜石般的眸子,手中剑尖忽地一转,四周粉白顿时如水沸腾起来,而后又滞停了一瞬,才缓慢失力地落下来。
两人正在花海中心,不免被落了一身。
夏时一身雪白长袍,身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淡粉,此时此刻倒像是个花仙子。
花仙子轻一抬眼,岁音立马认了错,可眉毛眼睛都满盛笑意,哪有半点知错的样子。
夏时抬了抬手,便有不少花瓣从她衣衫上飘落。
衣袖遮挡下的手指微动,岁音身后瞬间出现一只大手,在她反应过来前,直接将人摁下埋在了花海中。
小小教训一番。
等到岁音从花瓣堆里钻出来,吐出一口的樱花时,夏时已经走远了。
“等等我呀!”
两人玩闹这么一会儿,天边也散了最后一丝亮光,今夜无月,黑云低沉地压了下来,是暴雨的前兆。
闷雷阵阵,夏时和岁音肩膀相抵,隐在噬海楼一侧的礁石后。
即便此时噬海楼已无用,却还是有沧海弟子巡查。
岁音歪了头像是靠在夏时肩膀上,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独有的冷香,只是现下这分冷香还掺杂了些樱花恬淡的气息。
一滴凉雨落了下来,砸在岁音鼻尖上,她伸手摸了摸,喃道:“下雨了。”
这阵雨来得又急又猛,只几息之间,便密集起来,让人看不清几步之外的事物。
又等了一会儿,一个瘦小的身影弓着腰在雨中走着,她不断地左右张望,十分警惕。
来到约定地点,花商被雨砸得睁不开眼,却没看到下午找到自己的那人。
她好不容易躲过巡查弟子,又冒雨前来,这人竟然失约了!
她生气地跺了一下脚,正准备回去,一转头突然发现身后多了两个人,穿得一白一深,像是来索命的黑白无常。
花商瞪圆了眼睛,差点就要喊出来,嘴巴却被什么封住了一般,喊声都被堵了回去。
一张小脸憋的通红,在看到那深衣服女子的脸时,她才猛地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断,肩膀随之低了下去。
她喘了口气,发现能说话了。
“吓死我了……”
岁音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白她怎么能吓成这样,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夏时,问道:“我们长得这么吓人?”
花商抬起头,看到面前两位“黑白无常”的脸结结巴巴道:“不…不是,你们走路没有声音,我没反应过来。”
夏时见她浑身都淋透了,开口结束这个误会,她分出灵力替花商挡了些雨,低声道:“巡查弟子快来了,我们抓紧时间。”
两人连连点头,花商对噬海楼极其熟悉,即便无灯摸黑,她也带着人找到了先前江韫的卧房。
卧房每日打扫,很是干净整洁,花商走到一处书架前,其中似乎有一暗阁。
“这里面便是你们要找的东西。”
夏时有些奇怪,琉璃净世笔这样的东西,江流怎么会轻易告诉一个小丫鬟。
直到她在暗阁中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是一把木刀,不大,像是小孩子的玩物。
“这是我家小姐最诊视之物,还望二位亲手交于小姐。”花商向两人重重地行了礼。
夏时拿着木刀,却不知该如何回她。
这东西若真交给你家小姐,可是会害了她。
不得不说,江流心机可谓深沉,竟然会将假的琉璃净世笔藏在这么一把不起眼的木刀中,他知道江韫对江风禾亦有情,这把木刀定会被她好生保管,而江韫又修习不了灵力,根本看不出她珍藏着的心爱之人的旧物已经被人偷梁换柱。
他拿捏住了江韫不敢将这份感情显露出来的心理,所以不会担心他落在木刀上的禁制会被人看出来。
不愧是沧海门主,够大胆,也够无情。
拿到了东西,夏时和岁音迅速回到临风院。
陆辞忧和晏漓早早等待着,就连温知书也强忍着困意等着她们。
夏时翻手落下结界。神情严肃地看着温知书道:“可否借万卷书一用?”
温知书看着她笑道:“你若要用,我自然双手奉上。”
她抬手唤出万卷书,直直地递到夏时面前。
夏时要抬起的手微微僵住,眼睛微不可察地向旁边动了动,然后才道:“你来吧。”
“好。”
温知书将万卷书摊开,瞬间金色符文便充斥了整个房间,在半空中缓慢流动着。
“你想知道什么?”
“和琉璃净世笔相关的一切。”
虽然说琉璃净世笔是仙都之物,万卷书必然会有所遮掩,可和它类似的另外两件又是什么,这些应当可查。
果然,对于琉璃净世笔,万卷书也只有一句话:一笔书万象,挥洒乾坤间。
再没有其他。
夏时心里略微有些失望,可万卷书到底是九州之物,僭越不了来自仙都的法器。
“多谢。”夏时示意温知书将万卷书收起,“沧海如今心怀鬼胎之人比比皆是,还是小心些。”
,
翌日。
江枫一早便迫不及待遣了弟子前来,假模假样问候一番,然后便催促着人前往禁地。
以夏时为首,五人在那些弟子的“照看”下全都前往禁地。
陆辞忧自昨晚就察觉到不对劲来,她靠近阿离,握紧了她的手。
还没等她说什么,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低冷嗓音,“相信我吗?”
她下意识便回道:“信!”
手掌被反过来用力握紧,陆辞忧又听到她说,“我会保护好你。”
陆辞忧听得心头一热,恨不得把人拉过来狠亲两口。
她的阿离怎么这么好。
只可惜现在不太合适。
温知书落在队伍最后,低着头,眼睫半垂,直到一道强烈到令人无法忽视的视线落在身上,她才不适地抬了眼看过去。
是个戴面具的男人,眼神阴冷玩味。
两人隔空对视着,谁也不相让。
“羽公子。”
夏时注意到这边,挡在温知书面前,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羽公子,“这么冒昧得盯着一个姑娘家看,是否有失礼数?”
羽公子哼出一声轻蔑的笑,移开了视线。
温知书抬手揪住了夏时的袖子,似乎在害怕。
“没事。”夏时低声安抚着她,一边看向江枫。
江枫手中那些一个形状怪异的物件,正将它慢慢和禁地的石门契合。
想来应该是禁地的钥匙一类。
沉重的石门缓缓开启,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道漆黑的漩涡,似乎能将人拉入某个空间。
“无为长老,这便是我沧海禁地了。”江枫往后退了几步,能看出他对这个地方有些畏惧。
夏时看着他的动作,心底冷笑。
看来这里面的确是凶险非常。
“江枫门主,禁地之中想来也有你们沧海世代看管的至宝,只入我们这些外人恐怕并不合适,您也一同前往吧。”
江枫顿时面如菜色,“这……”
他并不愿意去,可夏时这番话又实在在理。
“无为长老的话不无道理,门主还是一起前去得好。”羽公子也在一旁开口。
“也…也好。”
本是沧海禁地,非门主不可入的地方,这回浩浩荡荡金了十几个人,江枫把沧海能上的高阶弟子全都带上了。
惜命得很。
果不其然,那漩涡之后另有一番天地。
若说九州最滋润之地非沧海莫属,可谁又能想到,沧海禁地竟然是一望无际寸草不生的荒漠。
若是灵根水性的修士身在其中,必定要十分难受。
风沙漫天不说,四周似乎还有异动。
在这样一片危机四伏的荒地,要寻一支不知模样的笔,于海底捞针也没什么区别。
“快!快找!都愣着做什么!”江枫低呵一声,还踹了身边弟子一脚。
十几名沧海弟子顿时分散开来,四处搜寻着。
也是在他们散开的瞬间,地下一阵动荡,其中几名弟子整个嘭地一声成了一团血雾。
黄沙顿时被染上艳色,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
人血的气味格外浓重,能唤醒某种沉睡的远古妖兽。
“走……快走!”夏时大喝一声,其他人顿时如梦初醒,转身之时发现进来时的那道漩涡早已经消失了。
退无可退。
作者有话说:
这个月可能都要几天一更了,呜呜呜呜太赶了。
第74章
◎我一直都在◎
只不过转眼之间, 那十几名沧海弟子便被荒漠之下不知名的生物尽数化成血雾,江枫神色大骇,紧要之时拉了一旁身边的羽公子, 这才逃过一劫。
他额前冷汗淋漓,粗喘着气,一转眼便看到羽公子要一副要吃了他的阴冷模样。
“呵。”男人一声冷笑, 极具嘲讽轻蔑。
江枫这会儿顾不得脸面,只得低着头紧跟在他身后。
事到如今,保命要紧。
另一边,夏时落下的结界也只护住了她们一行五人。
刚尝到了血腥, 这会儿闻到了人气却吃不到嘴里,地下的东西终于耐不住性子从黄沙中拱起了脊背, 巨大的身影将头顶日光遮掩,两双兽目一前一后地看着下面小如蝼蚁的修士。
“这什么鬼东西, 竟然还有两只!”岁音看着面前模样怪异的兽类心里也不由地紧张。
这东西长毛如犬,背上有四翼, 生有六条腿,并没有面目,实力却十分恐怖, 即使身在太极金印的结界之下, 这两只凶兽的威压依然能让人喘不过气来。
几人之中温知书的脸色最为难看,她唇边溢出些鲜血,又被她抬手擦去。
靠着万卷书, 她告知几人, “这是上古凶兽混沌。”
“混沌?这东西不是早在千年前就被诛灭了吗。”陆辞忧诧异, 她一手紧握着长枪, 另一只手还抓着阿离。
“没想到沧海藏得挺深啊。”她冷哼一声, 转眼去看那边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的江枫。
看来这位新门主并不知道自家禁地里的是这等凶兽。
前后两只混沌怒目而视,眼中似乎又不仅仅是贸然闯入的修仙者,它们还警惕着对方。
“无为长老,你快想想办法啊,快杀了它们!”
江枫话一出口,一众人都黑了脸。
杀了它们?
这东西是上古凶兽,仙人都不一定在它手上讨到便宜。
也因着他这一声,那原本并没有什么动作的混沌被惊动,一眼无边的荒漠一息之间便被卷起,风沙漫天,若非有金印落下的结界,恐怕人在手边都看不见。
这会儿夏时已经不知道江枫和那羽公子在何处了。
细小的沙砾被劲风裹挟着冲击结界,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这混沌可有弱处?”
她转眸问温知书,对上这等凶兽,只得智取逃生。
温知书面上虽有惧意,却在听到她的话后也强行镇定下来,运转起她体内微弱的灵力在万卷书中搜寻着。
嘴上还不断地呢喃着她要找的,“弱处……弱处……”
“咔嚓——”
一声脆响,几人惊愕抬眼看去,稳固的结界已经出现了裂痕,发丝细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像四周蔓延。
温知书见状更急了些,气息紊乱之下,万卷书有些不受掌控,浮现的文字若隐若现。
“别怕。”夏时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微微用力。
她的语气温和,让一旁的岁音不由地侧眸而视。
“嗯。”温知书对上她的目光微笑。
岁音看着两人搭在一起的手和腕眨了一下眼,而后默默移开。
心底那点小滋味被她压下。
“它的弱处是!——”
结界应声而碎,混沌一脚便将结界踩碎,夏时只觉得腰间一紧,下一瞬便被淹没在黄沙之中。
毫无疑问,带她走的人是岁音。
腰上的手还在用力,生怕外力将两人分开。
夏时摸向她的手,在紧绷的手背上轻拍了一下,以灵力传音过去,“轻一点,腰疼。”
岁音:“……”
紧锢的手松了松,夏时才松了口气。
她小心地放出灵识探查晏漓她们三人所在,却发现毫无踪迹,四周空旷得仿佛就只有她和岁音两人。
就连那两只凶兽都没了踪影。
实在诡异。
腰上的手骤然一松,夏时半垂了眸,将那只手又捉了回来,紧紧扣着。
她看不见身旁人的模样,灵力覆盖在眼前只能避免沙砾飞入,耳边传来一声哼笑,很轻,但夏时还是听见了。
岁音是故意的。
夏时不悦地捏了捏她的爪子,然后又将人拽得近了些,两人顿时贴在一起,呼吸近在耳畔。
“现在怎么办?”
“先找人吧。”
,
两人在寻着气息找过去,头顶烈日炎炎,空气中没有半分水汽,呼吸之间慢慢带上了些燥热血气。
岁音隐约察觉到了些不对劲来,“这似乎是幻境。”
“嗯。”夏时应了她一声。
结界破碎之时两人便被扯入了幻境,至于是何人所设,想来也只有那位羽公子了。
只是面对那两只混沌凶兽,还要将她们二人带入幻境,又是为什么呢。
若是要杀,外面那两只凶兽一巴掌的事,何必费力设下幻境;可若想她们活,这地方与外界无异,阵眼更是无处可寻。
“岁音。”夏时的声音带着些缺水的低哑,她后面似乎还有未尽之语。
岁音还是回应了一声,“在呢。”
在呢……
我在……
我一直都在啊……
岁音恍惚了一瞬,这样的话她似乎说了许多遍,应了许多年。
她心底自知自己应该是和夏时有些牵扯的,至于牵扯到何种地步,她已经记不起来了。
起码她知道一点,夏时是她心底极重要的人。
不然也不会只一面便心悸难言。
“如果能一直留在这里,你愿意吗?”夏时说完了她的话。
岁音抿了抿唇,感受到了嘴唇的干涸,她低声道:“不愿意。”
这里,算不上什么好地方。
眼前之景转瞬变换,耳边传来陆辞忧的哭喊声。
岁音愕然地看着夏时,原来她早就知道该如何出幻境。
夏时有些心虚地避开了她的目光,抽出了手中长剑。
“阿离!”
听到这一声近乎绝望的喊声,两人皆是脸色一边,同时向声音来处靠过去。
不知道为何那两只混沌凶兽竟然自相争斗起来,江枫和羽公子早已没了人影,温知书倒在一边不知生死,陆辞忧单膝跪地,手撑着游龙长枪死死地盯着半空中的人。
那是晏漓。
按理来说晏漓金丹已失,并不能操控灵力,可现在她却实实在在浮于空中,甚至并未御剑。
“妖气。”夏时眯了眯眸子,她在晏漓身上察觉到了十分浓郁的妖气。
岁音扶起陆辞忧,不免担忧地问道:“怎么回事?”
“阿离用了蛟龙的妖丹,妖丹上还留有一缕蛟龙的神识,它想要用阿离的身体复生。”陆辞忧为她解释道。
“真是胆大妄为!”
夏时听了眉眼一冷,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说晏漓还是欲要夺舍的蛟龙。
她御剑至半空中,与半妖化的晏漓相视。
手指快速结印点在晏漓眉心处,下一秒一道剑气横扫而来。
神武剑气,全力一击。
夏时堪堪躲过,腰侧还是被划了一道,那处白衣被洇了一片血色。
“滚开!”晏漓表情凶狠,怒视着眼前来捣乱的人。
夏时:“……”
轻啧了一声,夏时双指凝出剑意,偏了偏头,淡声道:“自己滚出来。”
蛟龙自认为夺舍十拿九稳,哪里肯听她的话,当下就又抬起手中的剑劈了过去。
只是这具身体并不受它完全控制,出剑不决,并无剑招剑势。
夏时轻巧躲过这一剑,也不再多言,双指挥出了一道灵力带着她修习四百年的剑意,没入晏漓眉心。
剑意冰寒,而蛟龙只剩一缕神识,当下便被冻得受不住,化作青烟想要逃离。
抖了抖衣袖,一抹火红飞窜了出去,一口吞没了青烟,还顺便打了个饱嗝。
朱雀受夏时灵力温养了这么几天,身上也长了些毛,尾羽更有一人手掌长,扇动着翅膀落在夏时肩头,讨乖地蹭了蹭夏时的头发。
夏时带着昏过去的晏漓下去,直接推到陆辞忧怀里。
“神识有损。”
陆辞忧当下脸色一白。
神识有损,多半要变得痴傻,严重点的人畜不分。
完了,她的阿离要傻了。
“这两只混沌又是怎么回事?”夏时看着那边打得难舍难分的庞然大物问道。
陆辞忧将阿离背上,看向被岁音扶起来的温知书,“温姑娘说,混沌本就善恶不明,入禁地之人有恶有善。这两只凶兽便会被影响。”
夏时还未松口气。
那边两只混沌兽突然一齐转了身,四翼疯狂扇动着,顿时黄沙漫天。
明明没有面目,可夏时却觉得它们在盯着自己。
她慢慢垂下眼眸,看到了腰间的血迹。
它们喜欢人血。
几乎是想到这个的瞬间,夏时便闪身而走。
两只混沌巨兽狂奔追去,目标一致地冲向夏时。
岁音一惊,连忙追了过去。
她向前挥着剑气试图引起混沌的注意力,可十成的剑气落在它们身上连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情急之下,她将剑刃对准了左臂,无归剑身震颤,显然不愿意这么做。
岁音见夏时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几个瞬间都差点被混沌一掌拍下,再也顾不得其他。
她一咬牙手腕用力——
“你敢!”
夏时愠怒的声音透过风沙传了过来,岁音手一顿,紧接着剑刃划破血肉,鲜血滴落。
血腥气随着热风蔓延。
混沌凶兽似乎收到了极大的刺激,不再管夏时,转头冲着岁音而来。
岁音满意地看着这一幕,“对,就这样,过来啊,都过来找我。”
第75章
◎剑仙一剑◎
风沙遮眼, 岁音落入一个清苦的怀抱中,耳边是女人近乎咬牙切齿的呵斥。
“为什么不听话!?”
岁音贪念着这片刻的拥抱,她小心挪着受伤的左臂避开女人不染尘的白衣, 轻声道:“我不能看着你涉险却在一旁无所为。”
夏时心中有气,她兜着人御剑与那两只混沌擦身而过,顺手捏了一颗凝血丹喂给她。
她的动作不算温柔, 指腹还重揉了一下少女下唇,像是在泄气。
“我自有分寸,你不用如此。”夏时看着她左臂不再流血,心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可我不知道。”岁音抬了眼, 执拗地看着她,“我看到你有危险, 我想帮你。”
“所以,你觉得我多事了吗?”
无情剑在半空中忽地晃了一下, 夏时心尖一抖,连忙将人搂得更紧。
“没有。”
岁音唇角翘了翘。
夏时看到她的小表情, 心里轻叹,没再说什么重话。
两人的身影在空中极速窜梭,夏时找准了机会冲向陆辞忧那边。
此时晏漓已经清醒过来, 只是右眼呈现出诡异的深蓝, 周身也迸发出浓郁的妖气来。
看来她已经在吸收那颗妖丹了。
“跟着我!”
她匆匆留下这句话,又将身后两只混沌凶兽引向别处。
夏时偏了偏头,对身后的人说道:“你来御剑。”
她双手扶住对方的腰, 微微用力两人便换了个位置。
岁音操控着无情剑十分熟稔, 只是腰间悬挂着的无归剑微微震颤, 似乎在宣泄着不满。
夏时一手唤出太极金印, 以灵力催之, 慢慢阖了眼。
既然都是仙都之物,那彼此之间想必多少都会有些联系。
灵识瞬间覆盖整个禁地,那两只混沌凶兽几乎和荒漠同色,与这片枯萎之地融为一体。
这并非远古凶兽混沌,只是因为禁地之下某种禁制幻化而出的守护之兽。
五行本就相生相克,沙石属金,火克之。
“陆辞忧!”夏时以灵力将声音传向身后。
“干嘛!”大小姐十分有气势地回了过来。
“不要怕它们,它们是黄沙所化,畏火!”
“谁说我怕它们了!你说话注意点!”
陆辞忧手握游龙长枪,被她的话一激,追着那两只幻化凶兽而去,周身似有龙吟之声环绕。
晏漓带着温知书紧跟其后。
“你还好吗?”温知书看着晏漓那只异样的眼瞳轻声开口问。
晏漓体内灵力暴涨,那枚妖丹被她吸收后慢慢在丹田内有了雏形,此刻境界已经要摸到了生死境,即将突破。
“很好。”
她轻轻勾了唇角,目光落在前方血衣长枪的纤长身影上,她又能站在那人身旁了。
温知书垂下眼睫,眼底情绪莫名。
修士吸收妖丹,竟也能塑成金丹为自己所用吗。
只听陆辞忧大喝一声,枪声震鸣,烧出一片火云。
原本还穷追不舍的凶兽顿时扭转了方向,躲着那从火云之中的长龙而走,可又舍不得近到嘴边的血腥,只得立在不远处找机会再动。
几人聚在一起,火焰长龙将她们围在正中心。
夏时肩膀上的小朱雀歪了脑袋看着那巨大无比的火龙。
“白白娘亲,你喜欢这么大的吗?”
夏时正寻着禁地下方的入口,分不出精力回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敷衍过去。
小朱雀眨了眨眼睛,思考着她的话。
岁音用肘弯碰了碰身边的陆辞忧,赞道:“这么厉害?”
大小姐轻哼一声,抬了抬下巴笑道:“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
“是是是,您是鎏金阁少主,自然厉害得很。”
“小剑仙也不遑多让啊。”
两人相视一笑,互相吹捧得十分开心。
“找到了。”
夏时低语,手中仿佛捻出一束金光,指尖弹出,金光蜿蜒向前,最后没入一片虚空之中。
那虚空正被那两只凶兽挡得严实。
两只凶兽十分警惕,几乎是夏时视线落过去的瞬间便释放出骇人的威压。
刚刚还和岁音嬉笑着互夸的陆辞忧胸口一闷,唇边便见了血。
她抬手擦去,气恼地瞪过去,围绕着几人的长龙也随之动了起来,龙吟响彻,向对方示威。
凶兽张开背后六翼,将身后遮掩得密不透风。
夏时压下身体的不适,脸色微白。
虽说这两只并非真正的混沌凶兽,可由它们释放出的威压丝毫不弱于化神后期的强者。
她们几人之中,境界最高的也不过是元婴,真要对上无异于以卵击石。
夏时的脸色很难看。
现下的情形,这些小辈几乎是必死的下场。
四百年前有人因她而死,如今又有几个少年人因为自己陷入险境。
雕刻繁复纹路的剑柄硌着掌心,夏时能清晰地感受到无情剑柄的走向。
她该怎么办。
额角滚下汗珠,夏时灵根属冰,就连剑气都带着凛寒之意,平日里体温也比常人低了不少,如今却叫她焦虑地出了些汗。
她可以一人对上这两只凶兽,可身后这几个人又该怎么办。
她不敢赌,也不能赌。
若是再像四百年前那般……
思绪乱成一团,夏时的呼吸也不由地重了几分。
一旁的岁音一直注意着她,早已发现了夏时的不对劲。
她的心境很不稳,体内灵力不断地流失。
难道是毒发了?
“夏时?”她轻声唤道。
夏时慢慢转动着眼珠,眼神无焦,半天才看清眼前的人,嘴唇蠕动:“怎么了?”
岁音靠过去,握住了她的手,触到了她紧绷的手背和骨节。
“在想什么?”
想了什么,能让你失态至此。
夏时避开了她眼里的担忧,直视前方。
正当岁音以为她又要逃避时,耳边听到女人的话,“我可能护不住你们。”
夏时的声音透着些无力。
“谁要你护着了!”陆辞忧的声音从后面插了过来,带着些不服气,“别以为就你一个人是天才,天灵体这里也不只有你一个,这种时候了,还想一个人逞英雄吗。”
晏漓跟在她身侧,双眸被妖化成异色,可眼底仍有当初少年正气。
她看着夏时,似乎在说:我们不用你来保护,我们可以保护你。
夏时唇边抿出一抹笑,轻声问:“不怕死吗?”
大小姐抬了下巴轻哼一声,她的意思不言而明,晏漓跟着摇了摇头。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岁音握住了她的手,灵力在两人交握的手中流转,“别忘了,你可是夏无为,是九州之上最了不起的剑修。”
别忘了,
你是夏无为,
是最了不起的剑修。
心底某处柔软被轻轻抚过,夏时看向少女,透过清亮眼眸看到了当初观星台月下起剑的少年剑客。
白衣雪剑,是那些年问天峰顶上最常见的景色。
于剑术一道,总有人说她的天资无人能及,可当年那个说出敢以一剑问天的夏无为也在日夜练剑不曾有半分懈怠。
一下又一下地挥剑,一个剑招有时就能练上整整一日,这样的日子无疑是枯燥乏味的。
在不知日夜的风雪中,夏时记得有一道声音一直陪着自己。
那声音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夏无为就是最了不起的剑修。”
那时的夏无为听后嘴角早已翘得老高,还会得意得再挥几下剑,甚至会将峰头上的雪都引到自己身边来,白衣霜雪,别有一番滋味。
可如今再听这句话,夏时心中再也激不起那时的意气来,她看着少女满怀期待信任的眼神只觉得苦涩。
她当不起这句话,也不是最了不起剑修。
只是透过这句话,她还是半忐忑半期待地问:“……你想起来了?”
岁音眼中晃过茫然,“什么?”
夏时敛了眸,心里松了口气,却也不免有些失望。
“没事。”
岁音给了她大半的灵力,足够了。
凶兽十二翼已经全部展开,威压铺天盖地。
夏时的口鼻已经有了血腥气,她身影极快地跃出,陆辞忧操控着火龙紧跟着她。
岁音和晏漓一左一右夹向凶兽,无归和断流齐震。
几人配合默契,绕着混沌凶兽攻击,剑气直斩十二翼。
这两只幻化出的凶兽弱点就在十二翼,只要毁去它们的十二翼,便可大大削弱它们的实力,趁机进去那片虚空。
三人之中只有岁音不受威压之力,她挥出的剑气也要比另外两道更为强劲,这也惹来了两只凶兽格外的特殊照顾。
远处留下看顾温知书的陆辞忧看得着急,距离太远,她根本来不及跟她们配合。
“你去帮她们吧。”温知书笑看着她,“我还留有叶萧掌门的一道剑气,不会有事的,更何况,还有这个呢。”
她伸手指了指上面,陆辞忧抬头看去,是夏时留下的太极金印。
她思虑了片刻,才道:“你小心。”
温知书点点头。
陆辞忧手握银枪化作流光赶去,多了一人,加上那火焰长龙,混沌凶兽的动作顿时变得束手束脚起来。
夏时见到她来,余光看向远处的人,倒也没说什么。
如果能牵制住这两只东西,温知书那边也算安全。
不知是不是这无处不在的长龙激怒了两只凶兽,头顶威压忽地一重,夏时,陆辞忧和晏漓齐齐吐了口血。
血气一下在四周蔓延开,凶兽变得躁动起来。
岁音御剑来到夏时身边,连忙喂给她一颗丹药,具体不知道什么作用,反正对身体有好处。
这还是那天红绫姐塞给她的。
“好一点吗?”
丹药入口即化,夏时顿时觉得灵台清明,就连威压带来的灵力滞凝感都减轻了不少。
这应当不是普通的丹药。
来不及问关于丹药的事,夏时伸手猛地推开她,两人身影极速分开,一块巨石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
这两只凶兽竟然能聚沙成石。
夏时闪身躲开砸下来的巨石,回望过去,十二翼现下只毁去一翼。
几人费劲心力也只毁去一翼。
再这样下去,恐怕她们撑不到十二翼尽毁了。
不远处的陆辞忧和晏漓相互搀扶,手中丹药瓶已然见空。
夏时紧抿着唇,眼中有了几分决断。
她该试试那个办法了。
过后,她是生是死再论。
但这几个人不能在这里停下,她们应当是九州的未来,不该因为自己永留此地。
血红法阵显现时,天地为之变色,如被血染过的艳红。
法阵正中心是一身红衣的夏时,被束起的规整长发散落,被风吹得凌乱。
岁音瞪大了眼睛,不管上方落石,身影鬼魅般向那人靠过去,大喊道:“不可以!!!”
她不知道夏时要做什么,可内心升起的恐慌不安正提醒着她。
不能让她这么做。
阻止她!一定要阻止她!
一块落石砸了下来,岁音没躲,右臂软踏踏地垂了下去,手中的无归剑也不知掉到了什么地方去。
她目眦欲裂地看着法阵中心的人,只想着再快些,再快些。
可在她就要触到那人时,法阵已成,她看到了夏时七窍不断涌出鲜血,后知后觉记起,夏时穿的明明是白衣,这一身的红是被血染的。
泪珠滚落,岁音直愣地看着面前的人向自己伸出手。
那只沾血的手抬起又慢慢落下。
夏时眼底露出一抹从未有过的轻松笑意,而后与她擦肩而过。
岁音无力垂落的右手只抓住了对方一角湿润的衣袖。
衣袖从指尖滑过,她留不住她了。
凛寒剑气自身后蔓延,瞬息之间荒漠便覆了一层白霜。
这是剑仙的剑气。
夏无为从来不是世人口中的半步剑仙,她本就是剑仙。
岁音慢慢转过身,周身的禁锢骤然消散。
十二翼已毁,混沌凶兽不复存在。
一人持剑单膝跪地,长发结霜,远远看去像是白了头。
作者有话说:
快要答辩了,所以一直在搞毕设和论文,不过很快啦!!等这段时间忙过去,就恢复正常更新!谢谢好朋友们的喜欢和支持!
第76章
◎只有她活着◎
“陵阳秘境开启在即, 上次你登玲珑阁便上了八十层,这回可有信心登上那阁顶看一看?”玄华一手撑着头,眼睛转而看向廊下迎着风雪练剑的少女。
少女一身白衣几乎与这问天峰同色, 手中的剑亦如冰霜,一人一剑出奇地相配。
这剑虽不是神武之质,但在夏无为手中, 却比那些神武剑更加出色。
也不知到底是剑配了人,还是人配了剑。
夏无为收起最后一剑,缓缓呼出一口气,抬手还剑入鞘, 轻盈地点了一下脚尖,转身便坐到了玄华对面, 拿起她方才煮好的昆仑新茶。
清茶入口,带着丝缕回甘。
“这回就不去了。”
玄华诧异地看过去, “你不是总念着要登阁顶,这回怎么就不去了。”
夏无为眉眼间带着喜气, 又偏偏不肯多说什么。
“以后再告诉你。”
玄华轻哼了一声,替她将茶续上,轻声道:“还和我藏着话, 虽然卦师在斗法比试上弱一些, 可推演之术……”
“我知道我知道,玄华一卦,可观天命。”夏无为笑呵呵地打断她的话, 而后又扬了扬眉梢, “所以你算到了?”
玄华放下手, 坐直了身体, 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嗯。”
“如何?”
“大凶。”
玄华眉头紧拧着, 还想再劝一劝眼前好友,“你要不要避一避,成仙之劫不是小事,卦象如此,换个日子也无不可啊。”
夏无为听了这话也只敛了敛眉,面上却无半分忧虑之色。
她举起茶盏,饮尽杯中茶水,不以为然地笑道:“避?为何要避啊,渡劫哪有十拿九稳的,我压着境界许久了,再不破境,骨头都要被涨散了。”
玄华叹了口气,也早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夏无为哪里会是听劝的人,她这人,什么事越是凶险越是要做。
“你若执意如此,也要做好准备,身边该有些人为你护法,千万不可逞强。”
“知道了知道了。”
“陵阳秘境不日开启,若我和清羽赶得回来,也会为你看护一二。”玄华还是有些担心,她看着夏无为那浑不在意的模样咬了咬牙,恨不得把她脑袋掰正过来再把自己说的话都灌到她耳朵里。
夏无为对她笑着,双眸明亮无忧,尽是少年朝气。
半月后,陵阳秘境大开。
夏无为告别师尊师姐,前往暗域十六峰。
暗域满是瘴气,即便是化神修士也难以安然无恙地跨越十六座高峰。
这样的地方总生长着些阴暗毒辣之物,也是无人之地。
此处无疑是最佳的渡劫地。
成仙之劫福祸相随,福至一人,祸及千里。
夏无为自然知道暗域是九州之外最险,可也只有这里,能够远离人事。
她不想自己的成仙之劫反倒成了别人的灾祸。
“夏无为!!!”
夏无为御剑半空,向下看去,一个青衫少女正在向自己招手。
她唇角一弯,御剑向下,落在少女面前。
“裴九。”
裴九面色透着病色,唇色也要比常人更淡一些。
“你怎么知道我会经过这里?”渡劫之前还能再见一见好友,夏无为心里自然高兴。
“知道你会来这里偷偷摸摸渡劫,我就提前过来了。”裴九抬手向她亮出指间的纳戒,笑道:“东西都为你准备齐全了,一定保你稳稳渡劫。”
夏无为抱剑于胸前,好奇地探了探头,“这都是什么啊?”
“这些丹药可以为你补灵补元,符箓也能替你挡一挡雷劫,这些书你用不上,是我看的。”裴九为她一一解释。
夏无为听了以后点点头,然后对她伸出手。
裴九:“?”
裴九:“干嘛?”
夏无为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把纳戒给我啊,难道你还要跟我一起去不成?”
裴九没动,十分认真地看着她。
看这样子是真的想一起去。
“不行。”夏无为坚决地摇头,“暗域里面的瘴气有毒不说,更是处处危险。渡劫之时,天道亦会落下结界,覆盖之下无人能进出,你体内无灵根,在结界之下也会难以承受。”
裴九垂下头,情绪十分低落,沉闷地开口:“……我只是想帮你。”
夏无为抬手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成仙之劫没人能帮,不要想太多,你能给我带来这些,我已经十分开心了。”
见她还低着头不大高兴,夏无为只好又道:“你若真想帮我,不如在此处替我看着,不要让其他人进去。”
这里与暗域也只有一河之隔,几年也见不着一个人影,根本不会有人来。
夏无为说这话,也只是想让裴九退一步。
“好!”裴九重新展开笑颜,将手中纳戒取下,放在夏无为手中,叮嘱道:“一定要好好戴在手上!”
夏无为点点头,当着她的面将纳戒套上食指。
两人分别,夏无为御剑前往暗域十六峰深处,裴九在后面远远地看着,眸色愈来愈深。
在那道流光消失之后,站在原地的人慢慢抬了腿,一步步向前走去,走入了那片名为“暗域”之地。
即便是暗域最外层,也是瘴气弥漫危机四伏。
裴九视若无睹,淡定自若地向前走。
只见她脚下浮现湛蓝之色,隐约可见法阵纹路,法阵随她而动,将四周瘴气尽数隔绝在外。
有些闻声而来的野物,在触及到法阵时瞬间便成了一团血雾,与四周白色瘴气融在了一起。
裴九冷漠地侧眸看去,看着身后带出来的一串血色,转头继续向深处走去。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视线扫过周围,慢慢有些烦躁地蹙起眉。
那一身白衣在这样深重的瘴气中确实让人难以分辨。
她的脚步开始变得快了些。
另一边——
夏无为寻了一处空旷之地,这四周的瘴气比之外层更加浓重,几乎是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好在她早有准备,带了些淮闻师姐制的清心丹,再以灵力作隔,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你真的要现在破境吗?其实玄华的话不无道理,我知道你不想将其他人牵扯进来,可这毕竟是成仙之劫,你还偏偏选了这么个地方。”
一道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夏无为却是习以为常,她不在意道:“等了这么久了,为何还要再等。”
她唇角翘着,眉眼之中带着笑意,“再说了,还有你在呢,能有什么事。”
无情剑颤动,被她这句话哄得高兴,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将剑配于腰间,夏无为盘腿而坐,慢慢运起周身灵力。
汹涌如海的灵力于经脉之中奔腾不止,夏无为灵识扩散得极远,她察觉到天道正要落下结界,头顶已是阴云遍布,一层一层地压下来,云层之中电闪雷鸣,风雨欲来。
成仙之劫开始。
突然腰间长剑不安,夏无为倏地睁开了眼,透过迷蒙瘴气,她似乎隐约看到了一个人影。
暗域之中怎么会有人!?
“夏无为。”那人开了口,声音低哑阴冷。
夏无为摸向无情剑的手顿住,眉间紧锁,不可置信地开口:“裴九?”
裴九怎么会到这里来?难道在自己走后她又偷偷跟过来了吗,可她并无灵根,无法御剑而行,如何这么快便找到自己?
雾中之人走近,夏无为也看清了这人的脸,确实是裴九,可又和她所认识的裴九不同,面前的裴九透着一股阴邪气。
“裴九?”夏无为不确定地又唤了一声。
裴九抬眸冷视着她,而后突然勾出一抹笑来。
“看到我很惊讶?觉得我没有灵根,根本来不了这里?”
从这抹笑中,夏无为看到了她认识的那个裴九。
“夏无为。”裴九歪了歪头看她,“成仙之劫,我送你一份大礼好不好?”
夏无为心有不安,她并未答话,可很快就发觉出不对劲来。
她的脚下不知何时形成了一道法阵,血红法阵以她为中心正缓慢转动着。
四周灵力皆被吸附于法阵之上,甚至连暗域之中的瘴气都以法阵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漩涡。两人立于漩涡正中。
“你想要做什么?”夏无为右手搭上剑柄。
“陵阳秘境这回落在了青湖地,你说,九州剑道第一的成仙之劫落在那里,会怎么样?”裴九大笑着,眼中尽是疯狂。
一声剑鸣破空而来,长剑出鞘。
夏无为剑指好友,手背青筋微起。
她极力地控制着情绪平复心情,嗤笑道:“青湖地距暗域千万里不止,这场雷劫如何能落到那里去?”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信我啊。”裴九遗憾地摇了摇头,“你只知道我没有灵根,灵力微弱,却不知于阵法一道,我才是九州第一人。”
“呵,九州第一剑修又如何,还不是被一个法阵困得束手无策。”
“夏无为,是你太自以为是了。”
裴九眼神发狠,指尖一动,瘴气所成的漩涡极速转了起来,而她自己则慢慢后退,彻底消失在了瘴气之中。
夏无为眯了眯眸子,凝聚周身灵力,一剑荡开瘴气。
在看清眼前时,夏无为险些握不住手中的剑。
人……
很多人……
这里不是暗域,是青湖地,是陵阳秘境刚结束的青湖地!
“无为?”
夏无为闻声看去,不远处的玄华一脸疑惑地看过去。
“你怎么会……”
玄华话还没说完,一声闷响在青湖地上方炸开,所有人都不由地抬头看去。
只见当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眨眼间便阴云笼罩,黑沉沉地压了下来。
夏无为心下一紧,只得红着眼对周边人大喊:“快走!快走啊!!!”
来不及了。
天道落下结界,前来历练的修士无一人出得了青湖地。
“走!快走!”
夏时猛地惊醒,一把拉住了身边人的手。
眼中有泪,她根本看不清自己拉着的到底是谁,只是着急地大喊:“快走!快走!不要留在这里,快走!”
岁音的手几乎要被抓得变形,她用力回握着将人轻轻抱住,轻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夏时此刻还沉浸在过去,她看到雷劫之下自己的无能,亲眼看着那些无辜的修士因为自己倒下。
“不要,不要……”
不要死。
可是那些人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只有她还活着。
她凭什么活着啊。
夏时抱着头痛苦地哀哭着,眼角渗血。
“夏时,你看看我!你看着我!”岁音拉下她的手,一只手托着她脸。
夏时慢慢看了过去。
“……我是谁?”岁音小心翼翼地问。
一滴血红的泪落了下来,夏时动了动唇,无声道:“是你。”
岁音鼻尖泛酸,唇边抿出笑来,哽道:“是我。”
“岁音。”
夏时低唤了一声,猛地向前抱住她,双臂用力锢紧,紧紧地将人抱着。
岁音任由她抱着,伸手环着她的腰轻轻拍着她紧绷的背。
她感觉到了夏时正止不住地发抖,肩膀那一片已是湿热一片。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就一直日更!有什么特殊情况会请假的!
第77章
◎道心尽毁,入魔在即◎
过往的记忆如点点星火燎原, 风一吹,便烧得夏时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上千修士奔走逃命,好友殒于雷劫之下, 裴九一人高呼猖笑……
夏时记起来了。
虽不完整,却也知道了当年之事的来龙去脉,尽管不是她一人之过, 到底还是因为她错信了人,对裴九没有半点防备。
夏时紧闭着眼缓了许久,待能勉强压下心底的怒火时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岁音守在她身侧,不远处的陆辞忧晏漓和温知书也一样担忧地看着自己。
在看到她清醒过来后, 几人同时松了口气。
“这是哪儿?”开口的嗓音还带着些嘶哑,夏时左右打量着四周。
在剑阁修习阵法之术时, 她曾研究过一道诡阵,这道诡阵需以生人献祭, 能在一息之内聚起堪比真仙之力。
这是夏时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招,没想到竟真的成了, 想来也是因为这诡阵爆发出的力量太过强大,不仅击退了那两只凶兽,还将师尊落下的封印生生震开, 这才令她想起了过往。
夏时心下苦笑, 也明白了师尊当年为自己费了多少心思。
恐怕那时从青湖地回到三清界的夏无为,已经道心尽毁,入魔在即了。
“这里便是虚空之后了。”岁音声音放得很轻, 生怕惊扰了方才清醒过来的人, 她眼底满是心疼, 看着眼前人低垂的眉眼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手用力地握着, 不给她一丝一毫放松的机会。
虚空之后……
夏时扯了扯唇角, 像是在笑,却又笑不出来,喜悲两种情绪在她眼底轮转。
她是该高兴,毕竟眼前的这几个人没有再因为自己成为那两只凶兽的血食。
可知晓了当年之事,她又怎么笑得出来。
夏时抬眸看向四周,这处似乎是一处古老败落的宫殿,墙上的壁画褪去了原本的色彩,只留下一道道浅淡的痕迹,依稀能辨得出上面的人形,那个人头顶还盘旋着一条巨龙。
早有传闻,说沧海最初的门主身侧伴有沧龙,在她身殒之后,沧龙悲鸣,隐入东海至今未出。
传言不知真假,可但凡是沧海弟子,无一不坚信不疑沧海之境有沧龙守护。
难道这壁画之上刻的是初代沧海门主和沧龙吗。
夏时慢慢起身走向壁画,岁音亦步亦趋跟在她身侧,其他人见状也跟了过来。
几人立于壁画前,微仰着头看向这一面唯一还算完整的壁画。
壁画之上,沧龙虔诚地低下头与一刀客抵额。
“这是什么意思?”陆辞忧没忍住问了出来,“她们是签了什么契约吗?”
虽说古籍上写有修士可与开了灵智的妖兽签订契约,可妖族没落了千百年,能开灵智的妖兽少之又少,这种契约也慢慢不再被人提及,甚至鲜有人知道,更别说如何契约了。
几人默默地转过头看向温知书。
她们不知道,但万卷书肯定知道啊!
温知书心领神会,微微一笑,伸手召出了万卷书翻找起来。
“人妖契约需以修士精血和妖兽内丹作压,缺一不可。”温知书继续道:“签订契约时,修士可取精血滴在妖兽内丹之上。”
解释完这些,几人又看了看壁画上前额相抵的一龙一人,又是一阵沉默。
看来不是签订人妖契约。
“找到了!”温知书突然提高了声音,欣喜道:“结契之时,双方抵额识海互通,心意……相知。”
温知书的话越来越低,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这是什么契?”陆辞忧追问道。
温知书往后翻找,看到最后一行大字时闭了眼,轻声道:“婚契。”
众人:“……”
九州上最常见的一种契,却没有一个人认出来。
长久的寂静之后,夏时开口打破。
“走吧。”
没一人问要去哪儿,只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宫殿偌大,几人走了许久才来到另一处殿室。
这一室与方才那室可谓天差地别,若说那一室经千年岁月沉淀,这一室却是恍若新建,洁净无尘,殿墙白玉金筑,就连四周垂下的帘纱都尽是用金线纹绣的龙纹,极尽奢华。
殿室的主位之上横摆着一白玉棺,白玉棺之前垂首静坐着一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一手持刀抵地,身姿挺拔威严,明明面如常人唇色红润,却无丝毫生气,如同她身后的白玉棺,死物一般。
“破魂刀。”夏时认出了她手中的刀。
“啊?”陆辞忧疑惑道:“她就是沧海初代门主?这和刚刚壁画上的也不像啊。”
“不,她应该是壁画上的沧龙。”岁音静静地看着那人,道:“她在为自己的伴侣守墓。”
“相知相守难得,如此真情真让人艳羡。”温知书在几人最后,视线向前时,不知到底是在看那为爱守墓千年的沧龙,还是落在别的什么地方。
几人站在殿前,正要离去不愿打扰殿中人的清静,夏时目光忽地一顿。
岁音察觉到她的动作,低声问道:“怎么了?”
“找到了。”夏时微微垂首,手中金印已经给了回应,“琉璃净世笔,找到了。”
看来她们不得不打扰别人的清静之地了。
淡金色的灵力蜿蜒向前,最后停在了白玉棺前。
琉璃净世笔在那白玉棺中。
夏时不由地皱了皱眉,这是要她开棺?
可如今血魔现世,琉璃净世笔至关重要。
罢了,取了琉璃净世笔后,她再向这二位赔礼道歉。
夏时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做这等缺德的事。
她叹了口气,踏入殿中。
几乎是脚尖落地的瞬间,一道霸道无比的刀气破空而来,直取命门。
夏时心下一惊,刚要有所动作,一旁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拉了过去。
耳边传来那人急促的呼吸声,夏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着,“没事。”
岁音一阵后怕,听到她的话后也没松手。
另一边晏漓也是着急地抱着陆辞忧滚到了一边,相比于夏时两人略微狼狈些,好在温知书落后两步,刀气在殿前陡然消散,并未伤及她。
“怎么回事?”陆辞忧拍了拍衣衫,向另一边的两人问。
岁音没好气道:“你不会看啊?”
只见白玉棺前持刀静坐的沧龙已然睁开了眼睛,冰冷的竖瞳死死地盯着几个不知死活的闯入者。
“不想死,就滚。”
夏时向其拱手行礼,“我等并非有意惊扰,还望前辈见谅。”
沧龙冷呵,“滚。”
破魂刀在她手中震颤,刀尖映着寒光。
只要这几人再在此处逗留片刻,她就要她们身首分离。
沧龙这么想着,忽然又将这个想法推翻,不行,留风还在这里,不能让这些人的血污弄脏了这里。
她烦躁地皱起眉,然后恶狠狠地瞪过去,怎么还不走!?
不仅没走,那个领头的剑修竟还向前走了两步。
一个将将元婴的剑修,怎如此大胆。
沧龙眯了眯眸子,手中的刀慢慢抬了起来。
夏时沉静地看着她,面无惧色。
“你是聋的吗?”沧龙冷声呵道:“不想死,就离这里远一点!”
没人能看见,气势逼人的沧龙背后的那只手正在轻微地发抖。
夏时停了下来,她亮出金印,一根淡金色的虚线在金印与白玉棺间相连。
“前辈,我们来此只为琉璃净世笔,不愿过多打扰。”
沧龙看着她手中四四方方的小印,莫名觉得十分眼熟。
“仙都之物。”
奇怪,这人分明只是个元婴修士,怎么会有仙都之物在身。
“你要琉璃净世笔做什么?”
“血魔现世,重塑封魔阵。”
“血魔现世?”沧龙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而后立刻否认道:“不可能!血魔已被天睢上仙封印千年,撒谎!”
“我们没有撒谎!”
陆辞忧快走两步上前,伸手撤下自己右眼遮挡的纱布,那晚血魔留下的抓痕仍在,眼眶之中却是空空如也。
“阿辞……!”晏漓惊慌地想要拦住她,却也还是晚了一步,“你……早就知道了?”
陆辞忧回身看她,视野也只有左边一半,她依然笑得坦荡,“没了一只眼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晏漓被她的笑刺到,只觉得那晚还是自己无能才护不住她。
她默默握紧了身侧的手,妖气在体内翻涌着。
“真的是血魔。”沧龙看着她眼下的伤痕呢喃自语:“怎么可能……”
天睢上仙舍去一身仙骨,仙都二十四仙更是折损大半,血魔怎么会再现世?
沧龙后退半步,后腰抵上了白玉棺边,冰凉的触感令她回神。
她像曾经一般,问向那个总会为自己想尽万全之策的人:“留风,怎么办?”
可现在那人已经不在了,没人能回应她的话,没人能告诉她该怎么办。
沧龙落寞地垂下眼睫,尽数掩下眼底哀伤。
“你们当中,可有沧海亲系弟子,手中可有门主令。”
即便血魔现世,这琉璃净世笔也不是说给就给的。
沧龙看着几人没有动作,心下了然,冷笑道:“看来是没有了,既然不是沧海的人,那就别怪我了。”
“铮——”
刀剑相碰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沧龙听着这道声音不悦地皱起眉,她握紧手中的刀,用力推出——
殿中几人被一股气劲逼至殿外,持剑与沧龙对上的岁音,也差点被这一击冲散了灵力。
濒临之即,一道来自雪山之巅的灵力抵着她的后肩传来,这才将沧龙一击接了下来。
“别怕。”
夏时低沉清冷的声音落在耳边。
岁音刚因为这句话唇角微扬,谁知无归剑突然不受控地震颤。
不只是无归剑,就连沧龙手中的破魂刀也有脱手之势。
“松手!”
随着夏时一声喊出,岁音当下松开了手,腰上的力道带着她向后跃去。
同一时刻,破魂刀脱离了沧龙的掌控,随着无归剑齐齐飞向白玉棺。
沧龙登时慌了神,不再管这几个闯入者,急忙追了上去。
“不要!”
一刀一剑悬停于白玉棺前,仿若好友对面而立。
沧龙怔愣地停了下来。
只因破魂刀旁竟隐隐现出一个人形。
是江留风,是本应在白玉棺中静眠之人。
第78章
◎温知书在男人手中面色青紫,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江留风与天睢对面而立, 两人眼底皆是斩不断的愁绪。
“如今血魔与妖族联手,欲取仙都,金火印在这个节骨眼被盗, 这该如何是好?仙都一旦被毁,别说九州,就连尘世都免不了一场劫难。”
天睢轻叹了一口气, 握紧了身侧的无归剑,沉声道:“还有机会,必要之时,便只能用那个办法了。”
江留风微微瞪大了眼睛, 不赞同道:“这怎么可以!你是仙都首席,没了你……”
“仙都不止有我, 还有砚歌,还有陵阳她们!”天睢回望她:“只要二十四仙还有一人在, 仙都就在。”
“罢了,你做的决定也只有那个人能左右几分, 她……知道吗?”江留风小心地抬眼看着她。
人人皆知仙都首席最是冷情淡漠,面对任何人都是以礼待之,看似温文和善, 却又将任何人任何事都隔绝在外。
唯独一人, 待之不同。
提及那人,天睢的表情柔和下来,眸底铺撒了一层碎光, 而后又被哀伤压下。
“她不知。”
“别告诉她。”
两人的身影慢慢淡去, 一刀一剑也渐渐平息, 白玉棺盖滑动发出沉闷的声响。
“留风!”沧龙满脸是泪伸手想要抓住消散得只剩虚影的人, 可她根本摸不着碰不到, 她的留风早就不在了。
她颓然地跪坐在地上,抱着爱人生前的破魂刀,一遍一遍地低唤着她的名字。
“嘭——”
白玉棺盖落在地上四分五裂,就连棺身也无完好的一面。
沧龙抬头惊愕地看着她守了千年的白玉棺,她猛地站起身扑过去,“留风呢!留风呢!?”
她明明亲自将留风放入白玉棺的,人呢,她的留风呢!
白玉棺毁,原地只悬着一根手掌长短的琉璃笔,通体碧青,笔身绕有符文禁制。
琉璃净世笔。
夏时目光复杂地看着琉璃笔,默默地拿出江流门主让她去取的假货,简直……毫不相干。
看来江流门主并未见过真正的琉璃净世笔,那真认得琉璃净世笔的人这九州也不过一二了。
拿一个毫不相干的假货来以假乱真,也不无不可。
“留风…留风……”
沧龙双目赤红地抱着刀在殿中翻找着,几乎要把地上的砖片都要撬起来看一看。
“前辈。”夏时叫住她,“敢问江留风前辈是身死还是魂散?”
沧龙停了下来,老实回答道:“身死。”
“那你可知,修士若只是身死,那便不算真的死去,江留风前辈想来也不会用夺舍这种腌臜手段重回九州,她的魂魄应当还在生前所经之地。”夏时怕她不信,从纳戒中拿出一本古籍递给她。
沧龙接过古籍,一页一页越翻越快。
翻到后半部分时,她的动作顿住。
是真的,这个人说的是真的。
当初留风死前只叫她等,所以她将人放入白玉棺中,等着她醒的那一天。
可…可留风并未告诉她要在哪里等,又要等多久。
沧龙脸上挂着笑,眼角却又一直在流泪。
“留风啊,你是不是知道我会一直守着你,你不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守着琉璃净世笔对不对?”沧龙眷恋地摸着怀中的刀,“我这就来找你。”
说罢她再次看向夏时几人,眼中已没了之前的戒备和敌意,“你们既能让无归和断流认主,这琉璃净世笔你们拿去也无妨。”
夏时抬手道谢,“多谢前辈。”
沧龙一笑:“是我该谢你。”
只听一声震天彻地的龙吟,殿室震颤,殿墙纷纷坍倒,沧龙化身成龙带着破魂寻那缕风去了。
沧龙已走,虚空不复存在。
四周又成了荒漠枯地。
“不愧是夏无为啊,竟真的活着走出来了。”
几人面前忽现一团黑雾,从雾中走出一人。
正是羽公子。
只是这回他脸上没了遮挡面容的面具,俊逸硬朗的面相同陆辞忧竟有五六分相像。
他看到夏时脸上并无半点惊讶,低笑道:“旧友相见,感觉如何?”
四百年前夏无为因千百修士身殒青湖地而遭到多家仙门谩骂羞辱,其中鎏金阁更是围了整个三清界为他们少主讨要说法,现下见到活生生陆清羽,她竟没有半点动容。
夏时看着这人顶着昔日好友的脸,嗤笑道:“在这壳子里待久了,真觉得自己是人了吗?”
羽公子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手中长枪萦绕着沉黑的魔气。
“找死。”
夏时反手持剑挡住迎面而来的枪尖,可眼前这个占了陆清羽壳子的血魔境界几近大乘,这一击更是满攒了怒气用尽了全力。
这一下来得太快,其他人甚至来不及反应。
等到她们回神时,两人早已交手百十招,夏时口中不断涌出鲜血,被那人死死压制着。
“夏时!”
岁音惊呼一声,提剑追上,陆辞忧和晏漓也跟了上去。
无人可知,有一人静静地站在原地,唇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你是谁?”陆辞忧看着那张与自己相像的脸颤声问。
羽公子微垂了眼俯视她,笑道:“好妹妹,你认不出我吗?你是你的兄长,陆清羽啊。”
“不!你不是他!”陆辞忧紧咬着牙,她回首看向被岁音扶着的夏时,祈求地希望她给自己一个答案。
“你看她做什么,你不是最恨她吗。”羽公子向她伸出手,“过来,我们一起杀了她。”
陆辞忧向一旁挪了一步,稳稳当当地挡在夏时前面。
晏漓与她并肩,两人手中枪剑皆指向前方。
“哈哈哈哈哈——”羽公子仰头大笑,道:“有个人曾和我说‘夏无为是九州的月,身边总会有无数的星’,我原是不信的,可没想到四百年前如此,如今依旧,就连恨透了夏无为和三清界的鎏金阁小少主现在也挡在你身前。”
“看来她说得没错。”
“你说的这个人,是裴九。”夏时笃定道。
“呀,你还记得她啊。”羽公子啧啧摇头,手中随意地转动着长枪,像是闲聊一般:“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你把琉璃净世笔给我,我告诉你她在哪儿。”
“我和她之间的事自有清算,用不着你费心了。”夏时吞下一颗聚灵丹,暗自运起体内的灵力。
方才她同羽公子打斗时,能感觉到经脉之中涌出一股熟悉柔和的灵力护住了她的心脉,不然她这身体恐怕也撑不了这么久,那似乎是她师尊的灵力。
她的体内怎么会有师尊的灵力?
夏时正困惑,来不及细想,因为的羽公子已经破开了沧海禁地的禁制,傀儡蜂拥而入,青诡捏着骨哨走至羽公子身旁,将手轻搭上肩膀,“修罗城主还真是厉害。”
“废话少说!”
青诡神色一僵,而后不情不愿地吹响骨哨。
傀儡闻声而动,而另一边夏时早已把吃饱睡足的朱雀提了出来,这小东西又比之前重了不少,身上的羽毛也长齐全了,模样十分漂亮。
朱雀立在夏时肩上,雄赳赳气昂昂地准备大干一场。
正当她要开嗓时,傀儡突然不动了,静了几息之后,逃也似地挤出了禁地。
来是一阵,走也是一阵。
这些傀儡受青诡掌控,也反应出了青诡当下的心境。
羽公子冷嗖嗖地盯着青诡,“你干什么?”
青诡咬了咬牙,对夏时肩膀上那只鸟很是忌惮。
“她肩上那东西能破了我的控术,傀儡无用。”
“真不知道鬼君是怎么定你为六城之主的。”羽公子嗤了一声,侧眸看向夏时几人,“那便我亲自来。”
琉璃净世笔他势在必得。
长枪横扫,引出千丈高的沙暴。
借着风沙遮掩,羽公子微微眯了眯眼,身影一闪,枪尖直取夏时首级。
他占了陆清羽的壳子,令他的神魂沉寂百年,这一身的修为枪法也让他学了个尽。
铮——
手中长枪被两边不同的力道挑起,硬是挡下了他这一击。
空气中弥漫出血腥气。
那几个小辈还在护着夏无为。
“夏无为,为了一个琉璃净世笔,让这些孩子妄死,值吗?”
“像四百年前的青湖地,因为你的一场劫,那么多人无辜丧命。”
一个近乎大乘境界的魔将,要取眼前几人的性命也不过抬手之间。
他故意看着这几个人挣扎不屈,故意谈起当年之事,他知道这是夏时深扎在心底的一根刺。
他的目的简直是摆在明面上。
他想要引出夏无为的心魔,诱她入魔。
“不是你的错。”岁音伸出手用力握住夏时的手腕。
夏时朝她笑了笑,唇边的血色为她增添几分气色。
“你想要的琉璃净世笔,我可以给你。”
羽公子神色一愣,这是他没想到的。
他预想的情况应当是夏无为拼死挣扎,可现在夏无为轻飘飘地就要把东西给了,他还没看到对方伏跪在地,还没有看到夏无为眼睁睁看着他取走琉璃净世笔却无能为力的样子。
这让他有些失望。
“拿来。”
风沙顿停,他看着夏无为手中那根玉质的琉璃笔目光灼灼。
有了琉璃净世笔,封魔阵便能改写,万千血魔将横空出世。
羽公子眼底闪烁着兴奋。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夏时转动着手中的琉璃笔,看着笔尖在空中走过的痕迹。
还差一点……
她回忆着记忆中暗域十六峰中裴九设在她脚下的法阵,一点一点地将法阵绘制出来。
没想到当初令自己陷入无尽深渊的法阵如今却成了唯一活命的机会,真是讽刺。
可夏时管不了太多,她向身边几人传音:“都过来,靠近一点。”
就在这几人有所动作之时,羽公子也察觉到了不对,他瞬间便来到跟前,伸手就揪住离得最近的陆辞忧。
夏时的动作更快了,法阵落下最后一笔,红光乍现。
陆辞忧只觉得一股推力推得她不受控制地向前倒,晏漓伸手稳稳接住了她。
几人惊讶地看着法阵之外被羽公子扼住脖颈的温知书。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是温知书推开了陆辞忧。
“温姑娘!”陆辞忧大喊道。
温知书在男人手中面色青紫,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扭头看着法阵中的四人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来。
这是夏时她们最后看到的画面。
第79章
◎陵阳城◎
由琉璃净世笔绘出的法阵将几人带到了一处宅院中, 院中立着五座石像,石像有三人高,却大多都无相, 只有最中间的一座石像面目慈和,手持白玉瓶,垂眸俯视众生。
石像旁偎坐着一白发苍苍的老妇, 正小心细致地擦拭着石像。
岁音抱着昏过去的夏时警惕地看着四周,四周的燥热令她极为不适。
陆辞忧和晏漓也没好到哪去,两人相互搀扶着,只觉得口干舌燥, 像是搁浅岸边被炙烤的河鱼。
“这是哪儿?”陆辞忧出声问,视线落到不远处的老妇身上。
那老妇似乎没发现突然出现在自家院中的几人, 手中的软布换了一块又一块,明明石像并无脏污, 却仍坚持着每擦拭一处后就换一块干净的软布。
“夫人。”岁音向前走了一步。
一旁突然冲出来一只通体漆黑的玄猫,呲牙凶狠地警告着她不要再向前。
岁音只好停了下来。
“这里竟然没有灵气。”晏漓搓了搓手指惊讶道, 她又试了几次,不仅探查不到一丝一毫的灵气,就连自身的灵力也像是被封住般使不出来。
陆辞忧见状抬手欲要聚灵, 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脸色也开始沉了下来。
确实如此。
九州竟还有如此枯竭之地, 可就算灵气枯竭全无,也不该动用不了灵力。
不能动用灵力,别说十三鬼域的人追来, 随便来一个练气境的都能捏死她们。
这地方实在诡异。
大小姐眼底晃过一瞬的慌乱, 若是面对实力强劲不知几何的对手她也能拼死一战, 可现在她只觉得无力。
“阿离……”
“喵呜——!”玄猫听到她开口又是一声警告。
它蹲坐在老妇脚边, 竖瞳无情地盯着几人。
一只手落在玄猫头上, 方才还凶得要咬人的猫一下乖顺起来,抬头顶了顶那只手,小声地“喵”了一声。
老妇擦拭完石像,缓缓起身来到几人面前,并未问她们是何人又从哪里来,只哑声道:“随我来吧。”
“夫人……”岁音看了她擦拭的那座石像一眼,只觉得十分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老妇佝偻着背,一步步向大厅走,玄猫贴着她的脚后,回头看着杵在原地不动的几人,又凶狠地叫了一声催促。
陆辞忧和晏漓不约而同地看向岁音。
岁音垂眸:“走吧。”
迈入大厅,老夫人已经备好了茶水,她又看向一直抱着人的岁音,又将人带到一旁的侧室。
“这许久你也累了,这被褥是新换的,她躺下也会舒服些,你也能歇歇。”
岁音的手紧了紧,她看着面前年迈无力的老夫人还是有些不信任。
她不敢拿夏时赌别人的好心。
老夫人浑浊的眼睛转了转,慢慢流露出些笑意来,这分笑却又带着怀念和悲痛。
“那个地方过来的人总是这样,怕这怕那的。”
岁音:“那个地方?”
老夫人叹道:“让我想想,过了许久,有些记不清了……”
“是叫……九州?”
岁音听着眉间拧出疑惑,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里难道不在九州之内?
“你是不是要问这是哪儿?”老夫人笑问道。
岁音老实点点头。
“陵阳城。”老夫人耐心地为她解释,“以前是叫云城,受陵阳仙君庇护,后来……就改名了。”
岁音猛然想起院中手持白玉瓶的石像,难怪会觉得分外眼熟,那石像正是陵阳君啊。
受仙君庇护之地,难道这里是尘世?
难怪灵气枯竭,动用不了灵力。
岁音极轻地松了口气,若是尘世,那也不必如此提心吊胆了。
她将夏时轻放到床上,替她擦了擦额头的汗,目光极是温柔。
一旁的老夫人见状垂眸退了出去。
不多会儿,岁音回到大厅。
大厅只剩陆辞忧和晏漓,不见老夫人和那只玄猫。
见人出来,陆辞忧连忙起身过去,“你真信她啊?”
大小姐伸了伸脑袋看向侧室,脸上担忧显而易见,“你把她一个人放那,万一……”
“呸呸呸,不吉利,没有万一。”
话是这么说,可陆辞忧还是有些不放心。
岁音好笑地看着她,“她醒着的时候你可不这样啊。”
陆辞忧脸色一变,抬了抬下巴哼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可没担心她。”
岁音撇了撇嘴。
天塌下来都有大小姐一张嘴顶着。
“这里是尘世。”岁音突然正经道。
“什么?”陆辞忧皱起眉,觉得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尘世?”
岁音点点头,伸手指向院中的石像,“那是陵阳君的石像,这里就是千年前陵阳君庇护之地云城,现在改名为陵阳城。”
晏漓也围了过来,“奇怪,传送法阵虽有百十种,可从未听说有哪一种能连接九州与尘世。”
“难道是因为琉璃净世笔的缘故?”
当时时间紧迫,夏时以琉璃净世笔绘下法阵,这才带几人逃离。
除了这个,她再想不到其他可能。
几人说话间,老夫人从一侧走来,玄猫紧跟在她身后。
她看着面前几个模样俊俏的年轻人笑了笑,然后慢慢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玄猫一跳跃到桌上,将自己蜷成一团挨着老夫人,一双冰冷的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几个人。
“你们从九州来。”
老夫人眼中隐隐闪着泪光,她嗓音中带着哽咽:“陵阳仙君……她可好?”
三个少年人相对视,不知该如何回她这句话。
她们见过这位老夫人如何珍视陵阳君的石像,想来必定十分信仰陵阳君。
可陵阳君千年前便已殒落,难道要告诉她,你信仰一生的神明早已死了吗。
岁音说不出口,陆辞忧和晏漓也是。
“她……”岁音抿了抿唇,“很好。”
最后两个字几不可闻,她也不知道老夫人听没听见这句话。
大厅中回响起断断续续的笑声来。
“何必骗我。”老夫人已是满脸的泪,她遥遥望向晏漓,准确来说是看着她手中的剑。
“你既手握断流,陵阳怕是已离我而去。”
几人心中顿时一惊!
断流原是陵阳君的佩剑,虽然在九州是人尽皆知,可如今在尘世,这位老夫人又是如何得知,又怎会认得。
尘世之人年岁最多百余,即便此处受过陵阳君庇护,已过千年,还能有人记得她的佩剑并一眼认出,这不太可能。
除非这人曾见过陵阳君,见过她的佩剑,且十分熟悉。
岁音重新打量起主位的老夫人,并未从她身上看出什么特别来。
“我叫清雪,是陵阳之妻。”老夫人站起身,向她们行了一个九州修士所用的礼。
岁音三人惊讶之下,却也不忘恭敬地回礼。
晏漓心绪复杂,她抬眸看向老夫人直起腰背问道:“陵阳仙君曾托晚辈查明妻子死因,您……”
若面前这人真是陵阳之妻,那她千年前便在世,可在这灵气全无的尘世又怎能活得了这般久。
清雪明白她的未尽之言,顿时落下泪来。
“是啊,我是死了,可怎么又活了呢。”
还活了这般久,明明知道那人可能早已不在了,可还是心存侥幸等着,等着她的小仙君哪一天突然回到这里。
可惜,她永远也等不到了。
清雪眼神灰败下来,整个人最后一丝生气也被抽离。
她已没了那份执念。
玄猫在她手边着急地喵喵叫,咬着她的衣角摇晃。
清雪抬了抬手落在玄猫头上,无比哀伤地叹道:“她不在了啊。”
眼角泪珠滚落,恍惚之间她似乎又见到了当年千灯会上对她展颜轻笑的女子。
原来她还记得这么清。
原来她什么都没忘。
一日一日地过,她已记不清当年的人和事,那几位同陵阳一起的仙君的样貌早已记不起半点,唯独陵阳,她不曾忘记。
初见千灯会上,赠灯送情,一见倾心。
世上有情人最盼望的不过是共白首。
可她们不会有共白首,她的爱人是九州修士,登上仙都仅差最后一步。
掩埋心底的记忆重新现于眼前——
又是一年千灯会,那一天清雪已做好准备,她想劝说陵阳回到九州,她知道飞升成仙对于修士来说多么重要,她不想自己成为陵阳的牵绊。
当她来到相约之地时,没想到陵阳主动提出了这事,并承诺她们会一直在一起。
清雪在云城等了她六个月,终于等来了成为仙君的陵阳。
就像她说的一样,她们一直相守二十年,云城也在陵阳的庇护之下风调雨顺,云城百姓为她建庙修像,香火供奉不断。
清雪以为,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可没想到有一天这一切都毁了。
云城水患,陵阳被几位仙君压回九州,她也一夜之间变成百岁老妇,直至如今。
她不知陵阳在那边如何,有传闻说仙人已不在,很多地方的神像都被撤下,无人再拜仙。
清雪不信,她不想她的陵阳断了香火供奉,陵阳说过,香火供奉对于仙人来说就像人的三餐五谷,她不能让她的小仙君在那边饿肚子。
于是她倾尽家财令云城度过水患,说是陵阳仙君出手庇护。
云城百姓铭记大恩,自此之后,云城改名陵阳城,陵阳仙君神像仍在,甚至有些百姓会在家中供奉着小像,仙君香火千年未断。
一滴泪落在指尖,清雪回神。
她看向面前几位少年人的模样,竟觉得她又看到了当年的小仙君。
“我能看看……那剑吗?”清雪看着晏漓手中的断流,仍不敢相信这把剑重新认了主。
她虽不是九州的修士,却也知道剑修的剑何其重要。
陵阳告诉过她,像断流这样的神武,若非剑主已不在,是不会轻易再认主的。
晏漓上前将剑双手递了过去。
清雪抚过剑身,泪止不住地落下。
她握住剑柄试图将剑拔出来,可断流纹丝不动,她已没有力气拔剑了。
“我帮您。”晏漓不忍再看,上前将剑拔了出来,恭敬地送到清雪面前。
“多谢。”
清雪哽着声音道谢,剑刃倒映出她如今苍老的面容,也映出了她立刻破碎的心。
神武有灵,千年后古人再见也忍不住震颤起来。
它在回应着清雪,就像当年的陵阳穿过千年岁月回望。
清雪将剑还了回去,终究是忍不住在几人面前痛哭出声。
她双手掩面,几乎悲痛欲绝。
玄猫仍在她手边急切地叫着,那双眼睛不知何时也湿了一般,竟也要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
好朋友们五一快乐呀!
第80章
◎一人一剑过九州◎
清雪恍惚无神地走到院中石像旁, 蜷曲着身体贴着石像,苍老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痛苦的悲泣传到大厅中几人的耳边。
岁音敛下眉眼, 转身走向内室。
夏时还未醒,尘世中灵气枯竭,修士置身于此会比常人更难以忍受, 境界越高越是如此。
她现下只觉得燥热难忍,床上的人看起来却比她还要难过些,身上轻薄的衣衫被汗水浸湿紧贴着身体,额头的汗珠不断滚落。
岁音靠过去拿起软布替她擦拭着脖颈处的汗水, 眼底情绪乱作一团。
她在想陵阳和清雪,在想沧龙和江留风, 也在想自己和夏时。
都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可一路走来, 她们所见中,又有多少有情人走到一起。
没有。
岁音轻叹了一口气, 垂眸微转看向床边长剑。
长剑微泛着冷白的光,像是覆了一层霜雪,剑柄还系着一截剑穗。
鬼使神差地拿起长剑, 岁音摩挲着剑鞘上的花纹, 腕间的青玉珠与剑鞘磕碰发出脆响。
这青玉珠还是砚姨给她用来稳固神魂的。
这具身体原本不属于她。
她只是借着这幅身体苟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又为什么存在。
砚姨说她丢失了原先的记忆, 只要找到她的剑就能记起来。
她的剑……
她的剑同夏时的无情剑一模一样。
岁音将剑搁在腿上, 另一只手慢慢取下腕间的青玉珠。
青玉珠取下的瞬间, 她便脱力一般向一边倒去, 好在反应及时才捞回要摔到地上的长剑, 只是她自己却不偏不倚倒在了夏时身上,岁音清楚地听到床上人痛苦地闷哼了一声。
给人砸疼了。
没等她起身,脑袋便如针扎一般疼起来,她抬手捂着头,从唇缝中溢出痛苦的呻|吟。
她看到了。
少年剑修白衣翩然,一剑冰封千里。
从三清至东海,沧海赴宴,樱林剑舞,昆仑之巅……
一人一剑过九州。
岁音眼睫颤动,心底已是一片清明。
难怪她初见夏时会忍不住靠近,难怪她能在识海中看到夏时的身影,难怪她会对晚冬雪和万物逢春如此熟悉……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是她太过蠢笨,竟半点没能想到。
她竟是剑灵。
她竟是夏时手中剑的剑灵。
现在再回想沧海那一晚夏时的反常,她那时就知道了吗。
所以才会问出那句「你喜欢现在这样吗?」。
现在这样,有血有肉地活着,能够与她并肩。
岁音将脸埋在薄被中,感受着夏时轻微呼吸时腹部的起伏。
她闷闷笑出声,眼角划过泪。
她喜欢,她喜欢极了。
笑着笑着,又忍不住低低抽噎着。
为什么她不能再聪明点,为什么不早一点想起来。
夏无为,夏无为,那样喜爱热闹的你孤守剑阁四百年去修习清净道是不是很寂寞啊。
岁音紧紧抓着薄被下的手,却又不敢过分用力,生怕弄疼了沉睡的女人。
“哭什么?”
一道低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同时岁音感觉到一只手轻柔地替她捋了捋耳边的头发。
哭声顿住,岁音慢慢抬起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夏……夏无为!”
岁音绷不住地哭出声,向前扑一下将人抱住。
“不是你,不是你的错,那不是你的错……”
夏时抬起的手在听到她断断续续混杂着哭腔的话后僵在半空,最后缓缓落在岁音背上,一下一下轻拍着。
“我知道。”
“不!”岁音太了解夏无为,她知道她一定会把当年青湖地的事归结到自己身上,即使始作俑者是裴九,夏无为也会认为是因为自己识人不清,才造就了那一切。
她过不去那道坎。
夏时沉默了。
岁音发泄着内心翻涌不止的情绪,悲喜相交的情绪让她急促地呼吸着,脑袋都有些发懵。
她既想大哭又想大笑。
这是她是剑灵时不能做的事。
身后的手一直没停,温柔耐心地等着她情绪平稳下来。
大约一炷香后,岁音慢慢冷静下来,她红着脸看着薄被上被自己哭出的一片深色痕迹。
夏时见她不敢抬头看自己,好笑地伸出手替她擦了擦眼角挂着的泪珠。
“还不起来,要被你压死了。”
岁音听出她声音里的虚弱,又想到自己确实压在这人身上许久,先前还砸了一下,连忙起身紧张地看着她,边问道:“你哪里不舒服?”
见夏时想要起身,她又拿出床里的被子垫在她身后,让她能够舒服一点。
做完一切后,两人终于有了面对面交谈的机会。
夏时看着她泛红的眼眶,也忍不住有些鼻尖发酸,她倾了倾身指腹擦过岁音的眼角。
“怎么这么爱哭。”
岁音贪恋着她掌心的温度,歪着头将脸颊贴过去。
夏时任由她贴着自己的手掌,自己则打量着四周,发现是一处陌生的房间。
“这是哪儿了?”
岁音把她们从沧海禁地出来之后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讲给她听。
“所以这是凡世吗。”夏时舔了舔干燥的唇,忽地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岁音问她。
夏时笑道:“方才醒来感受不到灵气,还以为自己成了个废人。”
绝望之际靠着记忆中的法阵逃生,她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
所以她在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反噬成废人时也没有太过惊讶。
她还以为会死呢,像之前面对那两只凶兽一样,她也以为自己会死,可偏偏她活下来了,许是天道眷顾,又或是她还没能赎清罪孽,所以她还不能死。
“凡世……”
只是,她们怎么会来到凡世,还是陵阳君曾庇护的地界。
这里面会有什么联系吗。
“我想见见陵阳仙君的妻子。”
岁音点点头,扶着她下床,“她……已经知道了陵阳仙君身殒,这会儿可能不太好。”
“我知道。”
等候千年的希望破灭,知道了爱人早已离去,又该是怎样的崩溃。
可她还是想去问一问,去问问裴九在这里面又扮演了什么角色,陵阳君既然会让晏漓去查裴九的身份,她隐隐觉得,千年前那场九州浩劫和裴九也脱不了干系。
岁音搀扶着夏时来到院中,陆辞忧和晏漓见状也迎了上来。
大小姐别扭地没去看她,还是硬邦邦开口问了一句:“你……你还好吧?”
晏漓也眼巴巴地看过去。
夏时此刻脸色还有些苍白,可精神却很好,沉黑的眼底似乎有点点星光,她笑看着两人道:“放心,我没事。”
陆辞忧唇角翘了翘,脸上笑意掩饰不住。
晏漓也终于放心下来,不再板着一张脸。
夏时看向院中那道落寞孤寂的背影,三人高的石像替她遮下头顶炙热的阳光。
即便是没有那一缕神魂的神像,也会为神明的眷侣挡下烈阳。
夏时走入院中,清雪脚边的玄猫再次发出警告低吼。
它不许任何人靠近,脊背高高隆起,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夏时停在不远处,岁音紧跟在她身旁,也是一脸警惕地盯着地上的玄猫,怕它突然扑上来伤到夏时。
“前辈。”夏时规矩地抬手行礼。
清雪没有转身,也没有回答。
夏时继续道:“我想向您询问一个人。”
“裴九,您认识吗?”
清瘦苍老的背影终于有了反应,清雪缓缓转过身,疑惑地看向面前年轻的女人,声音沙哑道:“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这个回答在夏时的意料之中。
她继续问:“您能和我说说她吗?”
清雪点点头。
“她浑身是血晕倒在云城郊外……”
在清雪等候陵阳的六个月,她在云城郊外救下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修士服饰,身上几乎被血浸透,濒死之际遇到了清雪。
那人说她叫裴九,从九州来。
因为陵阳的缘故,清雪对从九州来的人印象很好。
她留下了裴九,清雪想要了解更多关于九州,关于陵阳的事,她便去问裴九,一开始裴九并不怎么开口,只回一两句,后来逐渐熟悉后,也慢慢主动和清雪说一些九州和陵阳的事。
两人成了朋友。
裴九养好伤后并未离开,她同清雪说,自己厌倦了九州的日子,云城就很好,她不想回去了。
直到后来陵阳登上仙都,回到云城,裴九见到四处的庙宇和神像,也全然没有起再回九州的心思。
她在凡尘四处游历,也会时常回到云城看望清雪,和她讲一讲自己所经历的趣事。
清雪最后一次见裴九是在陵阳被抓回九州的前一晚。
她来得很急,那会儿已是深夜。
“她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清雪有些记不起来了,千年之久,她能记得这些已是不易。
“她找到了吗?”
她找到了吗?
清雪带着问题回忆。
那晚,陵阳不知为何不在,她一个人坐在院中看着天上的星,手中是她为陵阳刻的小木像。
木像还差一双眼睛,清雪想等陵阳回来看着她刻下来。
裴九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她身上带着血,拉着她喊着:“为什么!?”
清雪从没见过这么失态的裴九,一时慌了神被推到了地上。
她看着疯疯癫癫的裴九进了屋,屋里传来翻找的声音。
没过一会儿,裴九又跑了出来,她揪着清雪凶狠地质问:“东西呢!?东西呢!!??”
清雪不知道她说的什么,还在关心她的伤势。
后来裴九就走了。
第二天,陵阳被仙都的人带走,似乎是因为拿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她拿走了陵阳送我的坠子!”清雪想起来。
“对,是坠子!”
“坠子?”夏时回想起当初闵生仙君的话。
她说是因为陵阳君盗了仙都至宝金火印,才使得天睢仙君不得不自分仙骨,二十四仙也在那场劫难中尽数殒落。
金火印。
江留风和天睢的对话中也提到了此事。
若真是陵阳仙君盗走金火印,她为何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清雪身上。
裴九又是怎么知道的?
裴九……裴九……
夏时心底默念着这个名字,呼吸渐渐重了起来。
千年前的浩劫,四百年前青湖地,你到底要做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