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月圆呆在原地,摸了一下被闻时鸣揉过的发顶,反应过来后掀帘小跑出去,青年郎君已入围场。
“婆婆婆婆,”她还是不敢置信,“夫君说要给我射个彩头哎,他会不会……”连靶子都射不中。
程月圆头一遭谨慎地把话吞回肚子里。
冼氏挑眉,同慎慧月对视,“等大郎回来了,叫他好好教教这个弟弟,平日里肯定没少气他弟媳,不然当夫君的给娘子赢个彩头,至于她这么大惊小怪的。”
慎慧月笑吟吟称是。
程月圆后知后觉生出赧然,一双眼眸到处乱看,就是不回应二人的打趣。
观赛台上,严三娘冲她招手,身旁坐了个扎双丫髻的小小娘子,看起来远未到及笄年龄。她双掌卷起,压在嘴边,变成个传声螺:
“三少夫人,这边,这边!”
程月圆挥手示意看见了,“严三娘子身边还有些空位,婆婆和嫂嫂同我过去挤一挤么?”
慎慧月摇头:“年年射柳,都看腻味了,我们待在营帐这边远远看就行,既不晒,累了还能歇歇。”公爹和夫君去办差未归,今年射柳对她就少了些看点。
冼氏半点不操心,只催程月圆快去,“去看看你的好夫君,三郎要射脱了靶,我同你一起嘲笑他。”
程月圆嘿嘿一笑。
严家小小娘子占了个好位置。
不止离得围场近,还挨着长公主设的遮阳绸帐,躲在华盖角落的一片小小阴凉里。程月圆落座一叹,难怪有人走得这样急,晚了就没有好位置。
只听得三声擂鼓,射柳比试就开始了。
本朝射柳花样繁多,难度渐增。
围场里中规中矩的靶子少,终点俱是时令玩意。
“悬着几枚柳叶我知道,就是射叶子,三十步、五十步、一百步越远越难。那挂着对半葫芦的,里头怎么有东西会动?三娘快给我说说。”
劈开的葫芦又捆起来,缝隙里,有洁白攒动。
“里头藏的是一只活鸽,谁能将葫芦射爆,而白鸽毫发无伤,能够凌空而飞,就是优胜者。”
严三娘接过小妹递来的脆李子,挑着几只大的给程月圆,逐一给她讲解,“三少夫人看最东边倒二那列吊着铜钱的,射的不是铜钱,而是悬铜钱的蚕丝线,能将铜钱射落入底下壶口,才算赢。”
程月圆“啊”了一声,“我说怎么彩头册子里,还有给九品校尉当的,射艺这么了得,很该得。”
严三娘笑:“往年能赢的武将,早已不在九品校尉之列了,平阳侯的大公子就赢过两次。”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其兄必有其弟。
闻时鸣阿兄这么厉害,他应当也……也不差吧。程月圆按着自己选的几个序号,分别去看对应的射艺挑战,一百步外单枚柳叶穿心不裂、五十步一箭穿透三枚叠挂的铜钱方孔、一百步射中悬铜钱的蚕丝线。
好像哪个都,有点难。
程月圆挠挠脸。
郎君们革带乌靴,挽弓搭箭的身影里,她寻到了闻时鸣清癯的身影,他挑了一把轻弓,走向了最中规中矩的靶子。靶心一点红,不限次数,谁能射入内圈都能得一捧宫廷衙司采摘的绿柳鲜花,是给文官凑趣用的,一共三个靶子,来试试运气的人不多不少。
严三娘子看见了:“三郎君是要给娘子送花吗?”
严小娘子捧脸:“少夫人真是好福气。若我日后的夫君也能这般温柔体贴又俊俏,就好啦。”
“乐游原满地是小花小草,带我去薅一把就好嘛,费这个功夫。”程月圆一边装作嫌弃,一边偷偷瞄。
青年郎君长臂舒展,左手挽弓,右手搭箭。
有破风之声。
人姿态娴熟地,射脱了靶。
三人一静。
严三娘子:“都是要练练手的。”
严小娘子:“刚刚刮风了,我都听见铃铛声声。”
程月圆只看向来时营帐方向,婆婆和嫂嫂的面容距离太远了,看不清楚神情,原来一起嘲笑他是认真的呀。她“唉”了一声,不再偷瞄假装不在意,反而光明正大地观察起来。闻时鸣很机敏地选了把轻弓,轻便易开弓,掌控稳定,但撒放不干净,箭就容易跑偏。
他拉了第二次弓,箭矢擦身靶边飞过。
第三次,堪堪打在外圈上,却因为灌注的力道不够,箭头刚到靶面,“啪”一下又掉落了。不少同在射靶的文官见了,纷纷摇头笑,似乎有人调笑了几句话。
闻时鸣没理会,从箭囊里又抽出一箭。
严三娘子和严小娘子默契地不看了。
严小娘子甚至想转移她的注意:“有人射断了铜钱上的蚕丝线诶,是谁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是我婆婆家的侄子冼六郎。”
程月圆分神看了几眼,小六郎还小,这九品校尉的位置不知能不能留到他弱冠。她目光满场乱转,看过身材精悍,百步穿杨的武将,又忍不住看闻时鸣。
严三娘顺着她的视线,有些好笑又很是理解:“谁刚刚说的,野花野草满地都能薅。”
“也不是的。”
野花野草满地都能薅。
那些金光闪闪的宝贝,也不是非要不可。
她只是想看看闻时鸣。
青年郎君全然沉浸在一弓一箭里,一次次地调整角度与站姿,一次次地感受箭矢离弦的力道,旁人的议论,看客的目光,全都同他眼前的靶心无关。
他射空了一箭囊的箭。
最后一次中靶,在靶面内圈。
小内侍笑盈盈递来一捧绿柳鲜花。
闻时鸣摆摆手,说了一句什么,小内侍一愣,又找杂役给他送了一个装满的箭囊。
旁边两个靶子的文官来了又去。
他的箭如水滴不断,被淹没在属于其他优胜者的喝彩声浪中,一寸寸,力恒而稳,逼近了红点。
转眼之间,箭囊里只剩下三箭。
“我怎么觉得,闻三郎君就要射中了呢?”
严小娘子喃喃。
程月圆在仔细端详他拉弓的姿态,低头拿帕子擦了擦脆李子,咬入口中。果肉绽开,咔嚓一响,恰似他的箭头裹挟力道,牢牢定在靶心一点红。
就是会射中的。
围场远处,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程月圆不知是谁又赢了大宛良驹,谁又饮了御赐葡萄美酒,只看见一连三箭,不偏不倚入红心。
真是了不得。
她又想到了东市走马,那张损坏财货清单,那只嗡嗡嗡绕着他耳朵飞却被无视的小虫子。
三箭毕,闻时鸣依然没要小内侍给的花束,而是去了最靠近天子御帐前的那一列靶。
“闻三郎君天资禀赋那么好,实在是可惜了。若是身体康健,闻家必定能再出一位小将军。”
程月圆没回应严三娘的这句感慨,“夫君他去射那黄靶子做什么呀?这是第几号,怎看不到?”
“我知道我知道,”严小娘子抢答,目不转睛地看黄靶子上的落箭位置,“《周礼》有五射,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我猜闻三郎君想做个井仪射礼,四矢连贯,成纵横两道的‘井’字。”
程月圆想了想,“有多少次机会?”
严三娘回忆:“没记错的话,一共纵横四点,一共十二次机会。因为是在御前,压力大容易弄巧成拙,历年来挑战的人都不算多。”
“那优胜者的奖赏是什么啊?”
“奖赏可以自己提,答不答应要看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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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啊。”
程月圆语气淡淡,对此没有太大期待。
沉浸练习会成一股动势。
周遭嘈杂消失,靶心在眼前变大,箭矢脱弓变慢,与射箭有关的五感变得极其敏锐。而一旦脱离了熟悉的环境与动势,重新适应要费另一番功夫。
严三娘却困惑,明明之前闻三郎射一个普普通通的靶子,她都看得津津有味,此刻却像是早知结果,敛下眼睑,捡观赛台随处可见的新鲜柳枝编着玩儿。
“少夫人不看吗?”
“不看不看。”
“可是……闻三郎君第一箭就中了一角哎。”
严三娘不时地向她转达渐渐成型的井字,
可慢慢地,她安静下来,明白了程月圆为何不再看。闻时鸣开始显露出吃力模样,肩背衣衫晕出小片深色,拉弓手臂不再稳,每一次调整都比上次费时。
青年郎君的背脊依旧挺拔,姿态从容。
可动作里的迟缓,只要有心观察,就能发现。
他的确是个体弱的郎君,比大多数人畏寒怕冷,比大多数人容易疲惫,当然也更容易耗尽体力。
严三娘不知自己是想程月圆看还是不看,连声音都禁不住低下来:“少夫人,剩下最后一箭啦。”
东南西北角,还缺西角。
程月圆抬头,正是闻时鸣绷紧了手臂,将轻弓拉到最满时,“中不了的。”她摇头,她比在场绝大多数女郎都懂弓箭,光是看姿势,就猜得出大概。她垂眸,将编成手环的柳枝收尾,想着待会儿见了给他戴。
手臂忽而被严三娘拱了拱。
“少夫人,三郎君在找你呢。”
“啊?”
她掀眸去看。
闻时鸣没有放箭,挽如满月的轻弓倏尔收回,往观赛台这边逡巡。他额角有汗,在春晖下镀了微光,一双眼眸如静水深潭,胸膛随着急促呼吸而起伏。
“夫君夫君,我在这里呀!”
程月圆套着柳枝手环,冲他粲然一笑,又拿披帛做了个擦汗的动作,不管他听不听得见,“擦擦汗,歇一会儿再拉弓,歇一会儿。”
闻时鸣的确听不见她说了什么。
春风不解意,只送来徐徐微凉,小娘子衣裳轻紫,裙摆雪净,整个人清新鲜妍,在不远处手舞足蹈的模样,好似枝头鸟雀啾啾热闹。
想都知道,不是什么非听不可的碎碎念。
他弯眸,转回身去,一呼一吸,额角清汗从眉弓落到眼睫,他用袖子随意抹了一把,等力气恢复。
绿柳不再摆荡。
金铃停止喧嚣。
风停了,靶心红漆的一角又变得无限大。
闻时鸣轻轻拉弓,咻一声,箭矢轻旋,空缺的“井”字被补上了完整的一角。
御帐之内。
景宣帝难得龙颜怡悦,听着身边大内监的禀告。
“哦?闻三郎全了射礼,他要什么?”
“三郎君说他夫人喜欢十三号彩头,想陛下赏赐。”
“十三号是何物?”
“一套如意云头纹的金碗金杯盏。”
倒是个实诚人,景宣帝淡笑,点头允诺。
大内监命人从临时做库房的营帐内寻到对应物,携着这套宝光熠熠的碗盏,正要去闻时鸣面前。
脆亮清润的女郎声线斜插来:
“夫君夫君夫君!”
大内监眼前一晃,紫白裙裳,金钗招摇的小娘子一阵小旋风似地跑来,拉起闻三郎的手腕,又一阵小旋风似地把他拐跑了,往围场边缘的绿柳荫下去。
小夫妻的对话还在风中飘着:
“夫人要带我去哪?”
“不知道啊,我好高兴,先满场乱跑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