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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作者:风时丛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71棋高一着


    ◎留卞持盈一条全尸◎


    晏端不说话,只是拧着眉头,兀自出神。


    “我知道陛下的顾虑和迟疑。”宗豫不紧不慢道:“到底是夫妻多年,不忍下手,也是人之常情,但是陛下——为了咱们的长久大业,你必须要狠心。慈母有败子,而严家无悍虏,陛下,时不我待。”


    “我并不是在迟疑犹豫。”烛火下,晏端的眉眼显得有些阴森:“我只是觉得,不对劲。”


    宗豫:“哪里不对?”


    “卞持盈不对劲。”晏端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不是聪明绝顶之人,但是他到底和卞持盈夫妻多年,对于卞持盈此人,他虽不能说知其十分,却也有八九分。


    “今日她的反应,有些奇怪。”晏端沉吟片刻,语气带着犹疑:“虽说她今日的反应是意料之中、情理之中,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点,可我还是觉得奇怪,若要说个分明……也说不上来……”


    宗豫清楚这个侄子的几斤几两,对他说的话并不在意:“公主遇刺重伤,皇后今日有些不在状态,也是情理之中。”


    他看着晏端,语气缓缓,再提:“皇后的命,准备什么时候取?”


    “先谋划。”小舅舅说得也有道理,索性晏端将这点直觉抛之脑后,他看着宗豫,眸光沉沉:“卞持盈太过敏锐,我们得做好万全的准备,稍有不慎,很有可能全盘皆输。”


    宗豫开口,意有所指:“荣屿青一事,已耗费我所有人力。”


    “……我知道,卞持盈那儿,我来安排。”晏端往后退了两步,朝宗豫拱手作揖:“全凭小舅舅谋划。”


    “小舅舅谋划之外……”晏端垂眸看着脚尖:“能否想个法子……留卞持盈一条全尸。”


    宗豫:“自然,她也算我们半个宗家人,也算是宗家的媳妇,看在这个份儿上,我也会让她死得痛快一点。”


    “不过,竟山。”他拧眉看着晏端,语气探究:“为何这么多年,没有子嗣诞下?皇后暂且不说,不是还有四位妃子?听说宫里还多了位昭仪,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见晏端不说话,宗豫语气加重两分:“竟山,你该知道,你现在不是明王府的世子了,你现在是皇帝,天下的皇帝。”


    “我知道了。”晏端只是低低应了一句。


    宗豫盯着他,毫不留情戳穿他的心思:“你想让皇后诞下嫡子,再让皇后的儿子当太子,是不是?”


    晏端:“以前是这么想的。”


    见他醒悟,宗豫也不再多说,只合上眼:“等我养好伤后,再慢慢谋划除掉皇后一事,你我目前不宜冒进,蛰伏为重。”


    晏端突然想起什么:“母后呢?她还是不准备回宫吗?”


    “回宫做什么?”宗豫趴在榻上,面朝墙壁:“届时谋划成功,来个里应外合,恰不是正好?即便有意外,你母后也可使一招金蝉脱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窗外寒风瑟瑟,吹散了新年的喜悦,却吹不散凝在空中的肃杀。


    “太后不肯回宫,定然在谋划什么。”迟月看向卞持盈,眼眸锐利:“殿下,我们要怎么做?”


    卞持盈对着镜子,慢悠悠取下发髻中的珠钗:“他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她从镜中看向迟月,勾唇一笑:“不管她怎么谋划,都是一场空,阎王殿的生死簿上,已经有了她的名字。”


    “这不是正好是新年吗……”皇后轻轻将珠钗放入妆奁中,指尖粉嫩纤细,她尾音上挑,语气愉悦:“那就送晏端一份大礼吧。”


    迟月上前替她卸妆发,闻言也笑:“殿下这礼送得好,陛下一定会很意外的。”


    卞持盈撑腮,从镜中看她,笑魇如花,明眸善睐:“这一回,就看我们迟月姐姐大展身手了。”


    迟月手上动作不停,听了这话,脸上笑意愈深:“殿下且看着,我一定不会让殿下失望的。”


    荣屿青的事告一段落,唏嘘过后,是继续沉浸在新年的氛围中。


    “是不是憋坏了?”龚娴笑着摸了摸宝淳的额发:“再等一段时日,小殿下就能出去玩了。”


    宝淳嘟嘴:“宝淳才没有这样猴急呢,虽然躺着有点无聊,但是嘉平每天都会给我讲故事听,也还好啦!”


    卞嘉平坐在旁边,眼巴巴地望着宝淳,眸光温和。


    龚娴收回手看向卞嘉平:“这段日子你做得很好,学得也很快,一点就通,举一反三。”


    卞嘉平抿抿嘴,有些羞赧,不复曾经在蜀州时的灵动活泼。


    “不过你也别骄傲。”龚娴叮嘱:“一定要沉下心来,好好儿学、好好儿练,少说多做,多观察。”


    卞嘉平乖巧点头:“我知道了,老师。”


    卞持盈走了进来,她坐在床边看向三人:“有想去哪儿玩的地方吗?”


    宝淳眼睛一亮,迫不及待问:“要出去玩吗?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她便听见龚娴似笑非笑的声音:“不是说不猴急吗?不是说耐得住吗?”


    卞嘉平掩嘴笑了笑。


    宝淳脸一红,撅着嘴撒娇:“娴姐姐一点也不疼宝淳!”


    龚娴笑,她侧目看向皇后:“殿下有新安排吗?”


    “我可没说。”卞持盈看着宝淳那副眼巴巴的模样,挑眉反问:“谁说我有新安排?”


    宝淳“啊”了一声:“可是娘刚刚不还问我们想去哪里玩吗?怎么这会子又反悔啦?”


    “问问而已。”卞持盈哼笑一声:“怎么?不行?”


    “殿下。”朝玉进了屋来:“陛下来了。”


    屋内三人神色各异。


    晏端一进来便看见宝淳那张恹恹的小脸。


    他步伐微滞,笑意先浮了起来:“宝淳这两日怎么样?好些没有?”


    宝淳点点头,“虚弱”地轻咳了两声:“好多了,多亏这两日嘉平守着我。”


    晏端余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卞嘉平:“那是她该做的。”


    他坐在床边,与宝淳说些有的没的。


    直到宝淳开始打哈欠,他这才起身来:“你先睡会儿,朕下回再来看你。”


    “皇后可有空闲?”晏端看向卞持盈:“朕许久没有和皇后去园子里散步了,今日天不错,暖和,想必园子里的花开得也不少。”


    卞持盈起身来,迎着他的目光:“那便去走走吧。”


    园子里没多少花开,大多都还含着花苞未绽,不过绿意蓄势待发,还是能感受到满满的春意。


    卞持盈目光扫过花丛,目光落在前方的路径上:“陛下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晏端转头看着她的侧脸,一时有些恍惚。


    卞持盈察觉到他的视线,眼皮微动:“怎么?”


    晏端回正头,目视前方:“……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我不愧为夫妻。”


    卞持盈掀掀唇角,没有回应,似是对他这样的话感到无语。


    荣屿青一案虽已落幕,可晏端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依旧觉得卞持盈不对劲,虽然那晚宗豫有劝过他,他也暂时摒弃了那莫名其妙的直觉。


    但——但那夜过后,卞持盈不对劲的直觉愈发强烈,常在脑海里徘徊往复。直到今日,直到今日晏端看到卞持盈的第一眼,他便敢笃定:卞持盈真的不对劲。


    “我给陛下准备了一份礼物。”卞持盈含笑说:“陛下一定会喜欢的。”


    晏端眉心一跳,他转头看着卞持盈,警惕问:“什么礼物?”


    “新年礼物。”


    “你分明知道朕说的不是这个!”晏端伸手握住她肩头,制止她的步伐,语气急躁:“卞持盈,是什么礼物?”


    卞持盈不紧不慢回身,与他面对面,看着他急切烦躁的神色,她忽然笑了:“到时候,陛下就知道了。”


    她说完,撇开晏端的手后,便慢悠悠离去,留晏端一人站在园子里愣神发呆。


    “卞持盈——”晏端追了上去,他气息微喘:“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后负手往前,对他的话罔若未闻。


    晏端大怒,他伸手欲抓卞持盈,却被一个耳光打得眼冒金星。他脚下趔趄两步,险些跌倒。


    卞持盈收回手,看着茫然震惊的晏端,她轻笑一声:“陛下好好儿歇一歇吧。”


    她看向晏端身后的晏一:“照料陛下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晏一惶恐跪下:“小的明白。”


    等卞持盈走远后,晏端这才回过神来,他怒吼出声:“卞持盈——你好大的胆子!”


    回到乾清殿,晏端气急败坏,砸了不少器具,满地狼籍。最后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卞持盈……她竟敢……竟敢……她混账!她好大的狗胆!”


    他脸色涨得通红,眼神里带着极端勃发的恨意。


    早知道……就不该让小舅舅留情,就该让卞持盈身首异处!留全尸?她也配?最好是让野狗疯狂啃食她的尸首,将她咬得血肉模糊才是!让她曝尸荒野才是!


    待冷静下来,晏端回过神扫视四周,才猛然惊觉乾清殿空无一人。


    他突然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于是他跌跌撞撞起身来,冲向殿门。


    “来人!”他惊慌失措欲跑出殿外,却被两把长刀拦住,锋利的刀刃闪着光,杀意凛凛。


    门口侍卫的声音冷漠无情,不夹带任何情绪:“殿下说过,陛下还是在乾清殿休养生息吧,不必担心朝事。”


    【作者有话说】


    慈母有败子,而严家无悍虏(出自《韩非子内储说上》)


    72斩将搴旗


    ◎那就一起死吧!◎


    皇帝龙体抱恙,于乾清殿修身养息,任何人不得叨扰。


    众人纷纷上书陈情,无非就是担心皇帝、请皇帝保重龙体等等,还有个别的献上宝贵药材,以表忠心。


    当然,这些全都被皇后收入囊中,连一丁点沫都没有被皇帝看见。


    金銮殿外,弥深看着出殿来的中郎将,心里一动,便上前去:“殿下今日心情怎么样?”


    官员怕触圣人霉头,一般都会问上一嘴,故而弥深此举并无不妥。


    郭云毅仔细想想:“……和平日里一样。”


    皇后处理政事时,常常不苟言笑,其情绪内敛,鲜有外放的时候。


    弥深见状,只得轻叹一声,撩撩衣袖,提步往殿门走去。


    中郎将回头看了一眼这座沐浴在春光之下的殿宇,面上神情几经变化,最后归于平静。


    年轻的官员进了金銮殿,他眉目灼灼,衣襟整齐,身姿挺拔如松,俊朗飘逸,卓尔不凡。


    皇后朱批的间隙看了他一眼,接着低下头来,继续翻开下一本折子:“冷静下来了?”


    弥深行至条案前,看着条案后的她,他语气缓缓:“臣知错,请殿下责罚。”


    卞持盈垂眸看着笔下笔墨,嘴角勾起一抹笑:“弥卿看来还是没冷静下来。”


    弥深不喜欢这种若即若离、隐隐约约的感觉,他索性直言:“上回是我失了智,在殿下面前放肆耍性子,但那回,我并非是有意如此,也并非是恼殿下不给我来信,只是……只是想问一问殿下,何时,你我才能光明正大?”


    “光明正大?”卞持盈好笑地搁下手中笔,展臂扶案看他:“亏你还是谳决如流、洞察秋毫的大理寺卿,这样的话你也能开口?能不能光明正大,你不知道?”


    弥深看着她那双清透明亮的眼眸,语气忽然低了下去:“我不是不知道,这只是我的妄想,妄想……也不能吗?”


    卞持盈神色稍缓,她回想往日,发现自己的确对弥深总是不假辞色,偶尔温存,也稍纵即逝。


    “这段时日,是委屈你了。”卞持盈起身来,她指尖垂落在案上,显得柔软:“不过你放心,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承诺过的事,不会食言。”


    “我知道殿下是守信之人,但世事无常。”弥深目光落在她指尖上,脑中突兀想起那日他亲吻指尖时的画面——也不知道,那回留下的齿印,留了几日?


    “世事无常……”他努力回正心神:“我总是害怕变化,迟则生变,向来如此。”


    卞持盈:“你不用担心。”


    她笑意明媚,看着他,言之凿凿:“你想要的,很快便能实现了。”


    “上回荣屿青一案,你做得不错。”她自条案后坐下,语气清脆:“我虽不是沽名钓誉之人,但有人替我挨骂,也算得上是一桩好事。”


    弥深挑眉:“我早发现不对劲了,荣屿青城府那么深,怎么可能莽撞到要刺杀公主?”


    “小殿下没事吧?”他追问。


    卞持盈摇头:“宝淳没事,有事的是别人。”


    弥深即刻联想到闭殿“休养”的皇帝,他神色一惊,立马看向皇后:“你……”


    “嘘。”卞持盈笑着伸手比在唇前:“乖一点,别激动。”


    弥深顿时冷静了下来,他轻咳了两声,定了定心神。须臾,他问:“我需要做什么?”


    卞持盈撑腮,抬头看他,笑得意味深长:“方才,你瞧见中郎将没有?”


    ……


    皇帝病了?


    宗豫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不由感到奇怪,那晚见面时,皇帝都还好好儿的,怎么突然皇帝就病了?


    难道是因为卞持盈?他不忍下手,所以生了心病?


    宗豫不太喜欢这个侄子,有点蠢、又立不起来,不是当皇帝的好料子。早年间,有其妇卞持盈扶持,倒也勉强能入眼,只是终归,这天下姓晏,不姓卞。


    卞持盈此人……


    宗豫向来对聪慧之人很是佩服,卞持盈也不例外,若是能将她收为己用,是最好不过的事,收不了,那便除之而后快,决不能留她太久。


    自然,宗豫也明白,长安不是他的地盘,他所能为之事少之又少,且处处受掣肘,难以实现伟业。


    不过事在人为,宗豫不认为他会输。


    突然宗豫灵光一现,神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皇帝病了便病了,为何要闭殿不见人?


    “咚——”


    外边儿响起沉重的钟声,宗豫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他撑着身下床榻,想要起身来。


    一……三……四……五……


    七声!总共敲了七下!七下!


    宗豫心跳如鼓擂,他忍着笞刑后的痛意起身来,恰好心腹推门而入。


    “怎么回事?”宗豫死死望着心腹。


    心腹低头:“太后殿下……崩了……”


    宗豫喉头立即涌上一股血,他身子一软,瘫坐在床榻上,眼睛倏地一红,落下两行热泪。


    如今正值新年,该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却没曾想……


    宗豫闭上眼,努力平复着情绪。


    然而晏端却没能平复下去。


    他疯狂地在乾清殿砸东西,噼里啪啦,物什碎了一地,满殿狼藉,竟无处下脚。


    “卞持盈!卞持盈她怎么敢!”当朝天子衣襟散乱,发髻乱成一团,发冠不知落在何处,狼狈不堪。


    殿内无人,晏端身处一片狼藉中,他扶着红柱,弯腰喘着粗气,额角青筋毕现。


    “她怎么敢这样……”晏端目光落在虚处,陡然落下泪来:“那也是她的母亲……待她如亲女的母亲啊!”


    的确,曾经在明王府时,卞持盈和宗映觉感情很好,如亲母女一般,二人同进同出,言笑晏晏,待对方极好,也极为爱护。


    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晏端擦擦泪,跌跌撞撞走到殿门处,他抬手疯狂拍门,用力嘶吼:“我要见卞持盈!我要见卞持盈!让她立马来见我!让她……咳咳……让她立马来见朕!”


    乾清殿外,冷清寂寥,无宫人太监,只有侍卫守在门口,其面容冷峻,不为所动。


    “卞持盈!卞持盈!你好狠的心!竟敢弑母夺位!你好大的胆子!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卞持盈……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卞……卞持盈……”


    殿内,晏端靠着殿门,双目无神,他望着殿内的情景,一股悲凉之意从心头升起。


    他身子缓缓往下滑落,直至跌坐在地上。


    “卞持盈……”他目光茫然,嗓子叫唤得哑了,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卞持盈……你为什么不敢来见我……为什么……”


    “嘎吱——”侧门被打开,随即响起一阵脚步声。


    一道明媚鲜妍的颜色映入眼帘,晏端眸子动了动:原来这是卞持盈的裙角,是苏芳色的。


    苏芳色很好看,衬得她愈发明艳动人。


    “我不是不敢见你。”卞持盈坐在清理出来的一张椅子里,她双手环胸,饶有兴致地看着晏端:“我是太忙了,没空来见你。”


    她低头望了望自己身上的衣裙,耸耸肩:“可惜了,这么好看的衣裳,我暂时不能穿了,我是真不想穿丧服。”


    “而且还得穿两次。”


    晏端眉心一跳,他立马换了个姿势,跪在地上,用膝盖交替摩擦地面走到卞持盈脚下。


    “皎……皎皎……别杀我……别杀我皎皎……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呜呜呜……”他拉着卞持盈的裙角,卑微伏在地上,哭得涕泗横流。


    “没人想死。”卞持盈垂眸看着他,语气讥讽:“我不想死,宝淳也不想死,晏端,你可曾因为我们不想死,而对我们手下留情?曾经对我数次刺杀,想必你是咬牙下了血本,可结果并不如你意。”


    “宝淳呢?”她低头看他,眸光冰冷:“她是你亲女儿,是你曾经期盼无比的亲女儿!彼时她降生,晏端,你记得你说了什么吗?”


    “你说——你会好好保护她,你说你绝不让人欺负她,你还说了,你会好好儿保护我们母女俩,不会让我们受半分委屈。”


    “由此可见。”卞持盈笑笑:“你的承诺、你的誓言,什么也不是,廉价且无用。”


    晏端伏在地上,久久不语,对她的话也没什么反应。


    “别跪着了。”卞持盈目光沉沉:“总之你是要死的,就是跪上一天一夜,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殿内安静无声,烛火摇曳间,可窥见皇帝眼底的狠辣。


    “真要我死?”晏端摇摇晃晃直起上半身,他脸上沾着尘土,鼻涕眼泪黏在一起,惨不忍睹。


    卞持盈迎着他的目光,点头:“是,真要你死。”


    “那就——”晏端突然笑了起来,狞笑不止:“那就一起死吧!”


    他猛然扑向卞持盈,手里举着一块瓷器碎片。


    卞持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不躲不避。


    待人逼近,迟月一脚踹在晏端心口,将其狠狠踹倒在地。


    后背被地上的瓷片刺穿,鲜血淋漓,顿时传来火辣辣的痛。


    “啊……”晏端痛苦地呻吟起来,他在地上不停挣扎,但又无力起身来,只得整个人蜷在一起,想要借此抵抗痛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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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3一触即发


    ◎你疯了?这可是大不敬!◎


    正月初九,虽是新年,但太后因病崩逝,众人应着素服,为太后举哀守孝。


    听说病中的皇帝听说了此事,竟含血昏迷过去,皇后彻夜不眠费心照顾,第二日还得强忍悲痛、着丧服从早到晚处理政事。


    众人纷纷夸赞皇后宵衣旰食、夙夜匪懈,为了家国,励精图治,躬操井臼。


    面对外界的夸赞,皇后罔若未闻,依旧专心于政事,坐以待旦。


    “听说武靖侯约见同僚,如何?”卞持盈迅速浏览奏折内容后,朱批毕合上,换下一本。


    迟月在一旁研墨:“他这是狗急跳墙了,想约见同僚议事,想拉人下水,可当官的哪有几个蠢的?这个紧要关头,谁敢去?”


    “一次不成,武靖侯还想来第二次。”


    迟月看着浓稠的墨汁,笑:“只可惜第二次,他连门都没出着。”


    卞持盈:“多警惕着他那儿,谨防生变。”


    迟月敛笑应下。


    “宗豫不比其兄宗穆,宗穆刚愎自用,冲动易怒,其子与其如出一辙,没一个能用的,尤其是宗非。”


    卞持盈一边批奏折一边叮嘱朝玉:“但宗豫不一样,他驻守边城多年,那边不如长安这般繁华,很适合打磨人,我听说,宗豫有子宗琮、宗甫,前者用兵如神,后者冷静睿智,不容小觑。再者,便是宗豫的夫人——樊宜,她好似是出身将门,有勇有谋,也是不能大意的。”


    “我是怕届时乱起来,你能防着这几人出后手。”她抬手捏了捏鼻梁:“宗豫恐怕已经在做准备了,你我该打起精神来,好好应对这一场。”


    迟月:“我都记着了。”


    “殿下!”朝玉疾步进了殿来:“那边有消息传来。”


    卞持盈立马丢开笔起身来:“怎么说?”


    朝玉也有些激动,她语气微喘:“……有殿下的诏书,再加上有福平县主襄助,黎大人顺利完成了殿下交代的事!”


    卞持盈眼眸亮意惊人,她追问:“收尾的事,是谁在做?是不是卞繁?”


    朝玉:“前有殿下手谕,荆州刺史暗中扫平了麻烦,眼下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好……”卞持盈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激动,她落座椅中,陷入沉思。


    迟月知道关键的时候要来了,也不研墨了,她与朝玉站在一处,静候示下。


    “迟月,你立即派人,给我死死盯好宗家、荣家的人,由不得有半分意外。另外,晏端那里你也给我盯好了,不许他离开乾清殿半步!”


    “是。”


    “朝玉。”卞持盈转头看向朝玉:“你这边负责满朝文武的监督之责,宗家落马,看谁最心急、看谁最焦心,最好是做好反臣的压制准备。”


    “是。”朝玉迟疑片刻问:“反臣?殿下是担心有人隐匿身份想要祸害朝纲?”


    卞持盈:“让你警惕而已,自古以来,逢大事,总会埋下一些祸根。”


    她望向窗口,眉目大放光彩,眼底闪着势在必得的光。


    武靖侯府。


    武靖侯第二次出门被禁止,这是被变相软禁了,阖府上下犹如烧开的水,激燥不安,沸腾不止。


    “爹,这是怎么回事?”宗琮看向宗豫,眸光沉沉,大有宗豫一声令下,他就踏平这长安城的气势。


    旁边的宗甫问:“陛下呢?他现在在做什么?怎么好端端的,怎么就一病不起了?”


    “我猜他不是一病不起。”武靖侯夫人樊宜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妇人,她眉目硬朗,看向丈夫:“陛下应该跟我们一样,被禁足了。”


    “侯爷,我们该怎么办?”


    樊宜冷静分析:“此事突然,应该没有那么简单,我想,和太后殿下崩逝一事有关。”


    “不。”宗豫终于开口:“和太后无关。”


    他看向妻子,眼眸沉定:“边城可有消息传来?”


    樊宜:“三日前,樊摧来信报安。”


    樊摧是樊宜的兄长,如今在边城驻守,是边城出了名的大将。


    早年间,宗豫请旨驻守边城,将樊家一同带了过去。宗、樊两家,如今在边城,可谓是如日中天,称是一声“边城小皇帝”也不过分。


    “信上可有端倪?一切如常?落款呢?”宗豫再问。


    夫妻多年,樊宜如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正色道:“这信我看了三遍,从头到尾,逐字逐句,没有丝毫端倪,一切如常,落款也是正常,”


    边城是宗豫最后的退路,他不得不谨慎。


    见他沉默,樊宜开口询问:“侯爷,如今我们该怎么做?”


    “什么也不做。”宗豫面沉如水:“此时宜静不宜动,动则生变,不可妄动。”


    他抬头看着这片灰蒙蒙的天,眉目始终不慌不乱。


    “可是一直这么等着也不是法子。”宗甫上前问他:“父亲,我们得有应对的法子,难道就这么束手就擒吗?”


    宗琮:“我看,不如我带着人杀出去!”


    “愚蠢。”宗豫余光扫过大儿子,拧眉:“这里不是边城,你杀出去又能如何?”


    “我看未必。”樊宜思忖片刻,给出另一条思路:“若真到了穷途末路之时,大郎带着人杀出去,一路往边城去,兴许还有生还的可能。”


    宗琮一呆:“难道我们真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外边儿情况究竟如何,我们不得而知。”宗甫安慰兄长:“但我们还是得把所有退路想好,否则,就只能*坐以待毙。”


    所有人看向宗豫。


    宫里一切如常,但还是有人早早听见了风声,言行举止十分谨慎,就怕稍有不慎,被牵扯进去。


    御花园,四妃一昭仪又聚在了一起。


    “我还想去看看陛下呢。”贵妃李丹信瘪瘪嘴:“我都许久没有见到陛下了,也不知道陛下现在怎么样了。”


    宗襄瞥了她一眼:“要去你去,我可一点也不想去,到时候别拉上我。”


    李丹信不防她会说出这段话,不由瞪大了眼:“你疯了?这可是大不敬!”


    另外三位妃子也是一脸复杂神色。宗襄向来口无遮拦,她们也习惯了,但是没曾想,她竟敢对天子说这等大不敬的话。


    宗襄耸耸肩:“大不敬就大不敬呗,我已经忍得够久了,还真是一入宫门深似海,你我都是海里的鱼儿,生死皆由不得自己,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


    她现在最想要做的事,就是去空旷的地方骑马撒欢,去踏春放风筝,去游市集看戏,再买点好吃的回去。


    可是,这些事在以前,是她平日里做的最寻常普通的事了,如今看来,竟成奢望。


    听了宗襄一番话,李丹信脸色微变,她不说话了。


    她不说话,宗襄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你的靠山倒了,现在你是无人可靠了。”她笑嘻嘻问李丹信:“不过也好,你现在人也平和了许多,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祸福相依嘛!”


    李丹信觉得荒唐,更觉得宗昭仪的脑子被门夹了,她扯扯嘴角:“别忘了你姓什么。”


    两人以前天天拌嘴吵架,一开始还吵得火急火燎的,可是后来,在宫里这些无聊郁郁的日子里,吵架竟也算是别有一番滋味,也算是一番乐趣了。宫里太寂寥了,寂寥到近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不过她俩现在是吵不动了,该吵的都吵过了,实在是寻不到合适的点。


    “不过就算我们想去,也去不了。”贤妃林语嬛含笑看着几位姐妹:“殿下说过,不许我们去叨扰陛下。”


    李丹信撑着腮,好奇道:“也不知道陛下现在在做什么,乾清殿那边什么也打听不到,晏一和季公公也见不着人。”


    突然一个蹴鞠滚了过来,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走了过来,看样子比宝淳公主大不了多少。她看见这几人也没什么反应,更没有行礼。


    “啊,我知道她!”宗襄捣了捣李丹信,叽叽喳喳道:“她是宝淳公主的伴读!好像是在蜀州认识的,年纪不大,但很聪明,叫什么来着?我忘记了。她可是除了见到殿下和陛下,不用下跪行礼的第一个人呢!”


    她没有压低声音,所有人都能听见。


    卞嘉平弯腰拾起蹴鞠,抬头看她,上挑的眼眸带着两分精明:“我叫卞嘉平。”


    宗襄作恍然状:“啊对!就是这个名字!”


    “卞嘉平?”李丹信不加掩饰地打量着她:“怎么姓卞?为何不是姓晏?”


    卞嘉平莞尔:“就是姓卞。”


    她直直地盯着李丹信,重申:“就是,姓卞。”


    李丹信霎时脑中一片空白,话还没经过脑子便脱口而出:“可是宝淳公主不是姓晏吗?她也不姓卞。”


    卞嘉平:“很快,就是了。”


    园子里的众人当即一悚,她们都用震惊愕然的目光盯着卞嘉平,好像她是触犯了很严重的错误。


    卞嘉平垂眸看着手上的蹴鞠,笑笑:“诸位还不知道吧?”


    她抬头看向众人,眼睛弯了弯:“武靖侯驻守边城多年,竟敢通敌叛国,擅养私兵,意图谋反,现武靖侯府的人已经落狱,等候发落。”


    【作者有话说】


    (停车)(低调的按了按劳斯莱斯的喇叭)(车窗降下)(咬着玫瑰花)(凹造型)(正准备开口)(隔壁交警大队说我停车占道)(充耳不闻)(带上墨镜)(播放凤凰传奇)(薄唇微动)老婆,看看预收文《刃上青梅》[害羞]


    74江河日下


    ◎皎皎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早在郧县时,卞持盈就记得还有宗豫这么个人物。平康帝在位时,宗豫在那等乱世,竟还能给自己谋一个不小的官职、还能得到平康帝的青睐,就足以说明此人不是等闲之辈。


    所以从那时,卞持盈就开始计划,计划要如何先行一步。她先是派人去边城散播流言,其中不乏“宗家倒台”、“皇帝傀儡”、“皇后霸权”这样的话,所以接下来才会有宗豫回长安述职一事。宗豫回长安述职,的确是有提前上书给晏端,但在外人开来,卞持盈不知情,所以宗豫该罚,且罚得合情合理。


    宗豫不是良臣,所以他必然在边城有异动,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故而,卞持盈在郧县就计划好了一切:她准备让身处惠州的黎慈前往边城,彻查宗豫拥兵自重一事,惠州也有卞持盈的人,所以黎慈在惠州并不是孤立无援,相反,他还与不少能人交好。在郧县,卞持盈与荆州刺史卞繁会面时,她特意叮嘱卞繁,让其辅助黎慈,并暗中为黎慈扫清障碍、为其收尾,平复边城动荡。


    但卞持盈还是有些担心,黎慈虽好,可到底年轻,而且他还有些古板,不太有花花心肠,自然也不算灵活。就在这时,福平县主赵嫄出现了,此人年长,饱览群书,见过不少事,有她在,或许黎慈能处理得更稳妥一点,也更有胜算。


    于是卞持盈下了诏书,腊月初,由赵嫄前往惠州与黎慈见面,一行人商议过后,前往边城,摩拳擦掌、大干一场。


    若宗豫是良臣、是忠臣,卞持盈是绝对不会对付他的,可惜,宗豫不仅拥兵自重,竟然还敢与敌国书信往来,幸好只是初步阶段,没有酿成大祸。


    昌安四年,正月十二,武靖侯宗豫通敌叛国、擅养私兵,其罪甚大,引得群情激奋、为千夫所指。


    经三司会审复核后,确认宗豫的罪行无误。


    “犯官宗豫,身膺朝命,不思报效,竟敢交通敌国,谋危社稷。查其私传书信、暗结藩镇诸状,铁证如山。依律,乃谋反大逆例,罪当极刑!”


    谋反是大罪,是重罪,依律是要砍头的。但宗豫官职不小,且任要职,皇后殿下念其旧日功勋,法外施恩,赐帛令其自裁全节。


    至于宗家其他人,十六岁以上男子皆斩,其余人流三千里,遇赦不原,永世不得回长安。


    听说晏端闹得厉害,卞持盈抽空去了一遭。毕竟,现在她和晏端的面,那是见一面,少一面,将死之人,对其宽容一点,也无妨。


    解决了宗豫,卞持盈心情好得不得了。


    乾清殿内,一片恶臭。


    卞持盈皱眉站在门口,不太想踏进门去。


    “皎皎”晏端站在门内,浑身脏兮兮的,他用期盼的目光望着卞持盈,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你你不是来杀我的吧?对吗?”


    卞持盈瞥了他一眼,扭头看向迟月:“收拾一下。”


    不多时,乾清殿焕然一新,晏端也被洗刷了一番,现在看上去和寻常无异,只是他以前那刻意挺直的腰板,如今变得有些佝偻。


    卞持盈落座椅中,她端茶欲饮,却见晏端眼巴巴地盯着自己,视线灼热无比。


    “今日不杀你。”卞持盈抬了抬下巴:“别紧张,坐。”


    晏端这才松了口气,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不敢坐得太满,只坐在边沿,浑身紧绷得厉害,脸上的神情谄媚且小心翼翼,与以前那个不可一世的、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相比,可谓是判若两人。


    晏端知道她们都在笑话自己,可他现在没有办法,他现在只想活下去,拼命活下去,或许活下去,就有一线生机,就有东山再起的那一日。


    “听说你找我。”卞持盈放下茶杯,转头看他:“怎么?是听说了武靖侯的事?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我没有,我没有。”晏端急忙道:“我不是想指责你,宗豫落得如此下场,只能怪他自己,是他自作自受,是他活该!我只是我只是许久没见你了,所以所以就想看看你”


    卞持盈轻笑一声:“原来如此啊。”


    “不过我很好奇。”她双手环胸,歪了歪头,疑惑地看着他:“你一点,也不想知道自己的死期吗?”


    晏端脸色一僵,又听她慢慢悠悠说道:“知道自己要死,但是不知道具体哪一日死,嗯这个感觉不好受吧?也难为你忍了这么久。”


    卞持盈玩味地看着晏端五彩纷呈的脸色,面上笑意愈发明盛:“这样吧,你跪下来,在我面前磕几个头,再学几声狗叫,说不定,我就能大发慈悲,然后”


    “汪汪汪!”她话还没有说完,晏端便迫不及待跪在地上,边磕头,边学狗叫:“汪汪汪!汪!汪!”


    卞持盈一愣,她看着晏端这副狼狈模样,强烈的快意从心头涌了上来,她不由抚掌大笑,开怀不已。


    她的笑声刺耳得厉害,晏端死死咬着牙关,不停地磕头,砰砰砰,磕得头破血流:“皎皎你别杀我求求你,你别杀我好不好?你想想宝淳,对!你想想宝淳,宝淳不能没有父亲啊!皎皎!”


    卞持盈慢慢收了笑,她抬手拂去眼尾的泪花,垂眸看着脚下的男人,面露讥讽:“父亲?你还知道你是位父亲?”


    “我我知道错了以后绝对不会这样了!你信我皎皎!我一定会好好待宝淳的,会很爱很爱她,会很爱很爱你的!皎皎,你我青梅竹马这么多年,夫妻这么多年,情谊这么深,你不会舍得的,对不对?嘿嘿,你不会舍得我死的,对不对?”


    晏端往前爬了两步,他伸手抱着皇后的腿,声音哽咽:“皎皎,我不想死,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


    卞持盈冷漠地看着他,心里莫名涌上一股悲哀。她不是为了晏端悲哀,她是为了自己、为了宝淳悲哀,她们被这个男人狠心对待这么多年,实属不易。


    不过好在,这样的日子已经结束了,今后,她们的日子将会璀璨明亮,多姿多彩。


    “我回去考虑一下。”她起身来,没费什么劲儿就将晏端踢开了:“你先候着吧,说不定哪一日我想开了,就不杀你了。”


    “真真的吗?”晏端抬头望着她,一脸小心翼翼:“真的会吗?”


    卞持盈挑眉:“自然,不过在这期间,你要乖乖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许闹。”


    然后,等着她亲自来取他的命。


    晏端重重点头,血迹从他眉心顺流而下,滑过鼻梁,流到鼻尖汇聚,这副模样看上去有些骇人,不过他一张口,便变得有些滑稽:“好好好、皎皎,你放心,我会、我会怪怪的,会乖乖等你来,不会闹。”


    乾清殿的门打开又合上,外边儿的光探进来的那一瞬,晏端贪婪地看着外边儿的天地,直到门合上,光消失了,整个大殿陷入昏暗,与外边儿的春和景明格格不入。


    殿内昏暗凄凄,晏端坐在地上,脸上血迹已经干涸,他眉目阴冷,眼底聚着一团戾气,活像是刚从炼狱爬上来的恶鬼。


    卞、持、盈。


    牙关有血腥味传来,晏端陡然松了口,呕出一口血来。他擦了擦嘴角血迹,目光死死地盯着殿中某处,忽而嘴角一咧,露出沾满血迹的牙齿来,怵目惊心。


    “殿下准备怎么处置他?”迟月看向卞持盈,提议道:“我觉得,应该将他狠狠折磨一通,教他生不如死的好!”


    “我没那闲心。”卞持盈看着墙头洒落的春光,眉目清冷:“下一回我和他见面,便是永别,我会亲手送他去黄泉路。”


    所以今日,是她和晏端的倒数第二次见面了。


    迟月不解:“殿下不是很恨他吗?为什么不好好儿折磨折磨他?”


    “不能拖太久。”卞持盈微眯着眼看着前边儿的路:“该死的人,早早死了就是。”


    迟月点点头,她忽然想起什么:“事儿太多,差点忘了宗昭仪的事。”


    卞持盈:“她怎么了?”


    “她说她要疯了,问殿下能不能放她出宫去。”


    卞持盈笑出声来:“放她出宫,自然是不行的,不过——不过眼下还是新年,我也没有怎么好好陪陪宝淳,宝淳虽然什么也没说,想必也是憋坏了。这样吧,你安排一下,上元节那日,我带着宝淳、嘉平,还有四位妃子、宗昭仪,我们一起去皇家别院待一天,好好儿松泛松泛。”


    得知可以出宫玩,宗襄激动得直接哭了出来,看得迟月有些哭笑不得。


    宗襄等这一日等得太久了,她直接抱住迟月哇哇大哭,迟月只得无奈地哄她。


    旁边的四妃也很激动,几人凑在一处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平日里最安静的贤妃都没忍住。


    “几位好好儿收拾收拾。”迟月笑着看着这几人:“可千万别错过了,下回想要出宫,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我”李丹信忐忑地开口:“我也可以去吗?”


    【作者有话说】


    晚安


    75横生枝节


    ◎是谁要杀她?晏端?◎


    正月十五,皇后携德贤淑贵四妃、加上宗昭仪和宝淳公主,前往皇寺为皇帝祈福。


    对外说是祈福,其实就是去逛了一圈儿,宝淳连马车都没下。


    从皇寺出来后,一行人前往皇家别院。


    虽说几人身份尊贵,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太后崩逝刚不久,宗家彻底垮台,凡事还是要谨慎为之。


    到了皇家别院,众人的心早就飞起来了,全都眼巴巴望着皇后,神色期盼又激动。


    皇家别院都是皇后的人,也用不着防着谁。卞持盈看着眼前这一双双眼睛,哑然失笑:“去吧。”


    “啊!!!”宗襄第一个奔向马场,李丹信拎着裙子紧跟其后:“等我!”


    卞持盈看向贤、德、淑三妃,语气温和:“你们自便,无须拘礼,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切莫留下遗憾。”


    她说完扭头一看,见宝淳早就拉着卞嘉平跑远了。女童衣着鲜妍,眉目稚嫩天真,再配上这春光好景,真是看得人心旷神怡。


    卞持盈去了一处楼阁,煮茶赏花,优哉游哉,甚好。


    皇家别院是从前朝流传下来的,昌安元年,晏端大肆修缮此地,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来这儿小住散心,如今却是便宜了卞持盈。皇家别院占地宽阔,西边儿是衣食住行一干屋子,光是大院子就有好几个,东边儿则是桃园、马场、鱼池等等。


    “我看这处很不错。”卞持盈捧着香茶,看向旁边的迟月,眼中笑意明媚:“等一切尘埃落定后,你再好好儿把这处收拾收拾,留给我以后养老用。”


    “殿下如今光彩照人,还年轻呢,怎么就说以后了。”迟月无奈:“况且,这么大个园子,您一个人住,不害怕吗?”


    “谁说我一个人了?”卞持盈微眯着眼看着远处山间春色:“总之你好好计划计划,把这处安排得精致一些。”


    迟月自然是应下。


    她想了片刻,犹疑问道:“殿下准备准备怎么处理他?”


    这个‘他’,自然就是晏端,现在已经没人唤他陛下了。


    “我已经想好了。”卞持盈放下杯盏,抬手勾了勾被风吹乱的鬓发:“只是暂时还不能告诉你,届时等时机一到,你只管帮我安排好便是,我和他的恩怨,我亲自了结。”


    遂迟月不再多嘴。


    “娘!娘!”宝淳气喘吁吁爬上楼来,她额上布满密汗,眼睛却亮如星辰:“娘!”


    卞持盈笑着朝她招招手:“娘在这儿,怎么了?”


    宝淳扑进她怀里,语调轻快:“宝淳又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哦?说来听听。”卞持盈看了一眼跟着上楼来的卞嘉平,低头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发丝:“我猜,和嘉平有关对不对?”


    宝淳在她怀里“嗯”了一声:“宝淳想、想和嘉平一起习武,娘,好不好?”


    卞持盈面露讶异:“习武?怎么突然想习武了?习武很辛苦的。”


    “宝淳才不怕辛苦呢!”小姑娘埋在怀中,瓮声瓮气反驳:“宝淳很厉害的,不会怕辛苦!”


    卞持盈和迟月都笑了起来。


    “好。”卞持盈找到她软乎乎的脸颊,没忍住捏了捏:“到时候给你们请习武的师父来,如此看来,你们文有龚娘子,武也有厉害的师父,前途无量啊,只不过,你们要能坚持下去,知不知道?否则师父再厉害,你们自己不努力,也是徒劳。”


    宝淳从她怀中抬起头来,嘟起嘴:“才不会呢,我和嘉平会很努力的!”


    好不容易出来了,干坐着多无聊,于是宝淳牵着卞持盈去了马场。


    还没走到马场,便听见宗襄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其中还夹杂着李丹信的笑声,爽朗明媚。


    马场不算特别大,但也不小,骑上马跑一圈,也得要一刻钟。


    卞持盈站在马场旁边的亭子里,笑着看向下马来的宗襄和李丹信。


    “你们俩能这般要好,属实意外。”她调侃道。


    李丹信没说话,倒是宗襄噼里啪啦说个不停:“嗐,只能说是不吵不相识,我俩这感情,是日复一日吵出来的,旁人可比不得,也无人能比得。”


    她说完,又鼓起腮帮看着卞持盈:“殿下我们什么时候回宫啊?可以多玩一会儿嘛?”


    卞持盈:“可以,不着急,你们好好儿玩就是。”


    三人又说了会子话,皇后见她们汗都干了,这才离去。


    “你怎么了?怎么今日怪怪的?”宗襄一把搂过李丹信:“哎呀,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都跟你说过很多遍了,叫你不要担心,皇后殿下不是那等心胸狭隘的人。”


    “你虽是太后那边的人,可你从没有干过什么坏事,顶多就是这张嘴有点讨人厌,其他方面还是不错的。”


    李丹信抬头望天,作无语状:“你这是在安慰人吗?”


    宗襄无辜:“忠言逆耳嘛。”


    她们倒是玩得很疯,卞持盈没什么玩心,她索性就着这明媚春光,在窗前睡了一觉,满足得不得了。


    半室染金,日渐西斜。


    卞持盈看着玩得酣畅淋漓的几人,挑眉询问:“诸位玩好了?能回去了?”


    宗襄嘿嘿一笑:“回吧回吧。”


    回城途中,卞持盈和宝淳、卞嘉平坐一辆马车,其余五人分坐两辆。


    马车里,卞持盈正拿着书看,宝淳和卞嘉平脑袋凑在一处,小声地说着悄悄话。


    即便她们声音很低,但还是扰了卞持盈的心,她合上书,挑开帘子往外看去。


    离落日还有一会儿,此刻微风拂面,阳光温和,恰是好时节。


    要怎么结果晏端的性命,卞持盈早早就想好了。


    她不会心软,更不会为他的死感到心痛。


    她只想一刀、一刀将他千刀万剐,任他如何痛哭流涕地求饶,她都不会留情半分。


    因为她知道,但凡她心软,被千刀万剐的人,就是她自己了。


    卞持盈目光微动,落在宝淳身上。从她的视角看过去,可以看见宝淳软嘟嘟的脸颊,可以看见其浓密挺翘的睫羽。


    等晏端死后,她会好好教导宝淳,好在将来,能安心地将这个天下交去宝淳手里。


    届时晏端一死,那弥深恐怕


    马车陡然往前狠狠一刹,车内几人险些被甩出去。


    卞持盈皱眉用力撑着手臂,往宝淳那儿看去。


    好在卞嘉平眼疾手快,将宝淳抱住了,她用脚掌抵住车厢,二人这才幸免于难。


    “有刺客!”马车外响起尖叫声、刀剑声,此起彼伏。


    听着外边儿的动静,宝淳脸色微白,卞嘉平将她抱在怀里,小声安慰着。


    卞持盈从小窗看去,看见行刺的黑衣人足足有三五十人。


    她眉头死死皱着,是谁要杀她?晏端?不可能,他的所有羽翼都被她一一拔除,他没有能用之人了,况且他如今被软禁乾清殿,根本没有办法和外界往来。


    宗、荣余孽?


    这个倒是有可能,不过,宗家彻底倒台后,卞持盈迅速安排人将长安彻底洗刷了一遍,长安藏有罪臣余孽的可能不大。


    这么一想,这些人最有可能最有可能是从边城来的。


    “嘭!”三人所在的马车突然被狠狠一撞,卞嘉平年纪小,抱着宝淳已用尽全力,此时在这等冲击下,她手臂无力垂下,再抱不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宝淳甩出车厢。


    “宝淳!”卞持盈见状,立马冷下眉目,厉声大喝:“保护好公主!”


    马车外,宝淳重重地跌在地上,浑身痛意袭来,她来不及哭,只因一瞬白芒闪过,长剑正朝她刺来!


    “锵——”一把利剑横空而来,及时挡住了这柄长剑。


    宝淳脸色雪白,鼻尖萦绕着浓重的血腥味,到处都是死人,她被这场景吓傻了,瘫坐在地上,神色惊恐。


    直至一双手将她抱起,她陷入一个带着冷香的怀抱。


    “公主别怕,我是殿下的暗卫。”抚雪将宝淳迅速搂入怀中,抬臂与刺客搏斗时,她眉目凌厉,一招一式都杀意凛凛,直逼刺客要害。


    抚雪是“九道雪”的暗卫之一,其武功高强,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


    见宝淳被她护着,卞持盈这才松了口气。只是还没等她这口气缓过来,套着缰绳的马匹突然发了狂,死命地朝前撒蹄奔去。


    卞持盈重重往后一倒,腰背撞得有些发疼,颠簸之下,她紧紧抓住窗框,借此稳定身体,然后才有空隙去看卞嘉平。


    小姑娘也紧紧扒着另一边的窗框,外边儿的风猛灌进马车来,将帘子吹得飞舞,上边儿缀着的流苏不停拍打在她脸上,迫使她不得不闭上眼。


    车夫正与刺客搏斗,这辆马车无人驾驶。


    卞持盈看着卞嘉平那副模样,知道不能再这样等死下去。倏地,她松开手猛然冲出马车,在激烈的颠簸之下,她堪堪稳住身子,跪趴在驭位上,弯腰去拾缰绳,然后狠狠一拽!


    马匹仰天长啼一声,马蹄更凌乱了。


    发狂的马没那么好控制,卞持盈握住缰绳不敢放手,她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控制住马匹,无奈马匹正处于癫狂之中,反而将她颠得东倒西歪。


    眼看着周遭景色愈发偏僻,卞持盈不敢再拖延了,若是此刻刺客追来,她们怕是在劫难逃。


    于是她咬咬牙,往后坐了坐,然后艰难地调换了姿势,一脚蹬在车厢上,再次用尽所有力气一拽——


    马儿被迫慢了下来,但马蹄声没停,它还在焦躁不安地朝前走。


    卞持盈没法,她回头伸出手:“快走!”


    来不及犹豫,卞嘉平立马将手递去她手心。


    这时,隐隐有刀剑声传来。


    卞持盈当机立断,拉着卞嘉平跳下了马车。


    二人滚落草丛中后,没有迟疑,快速起身来,连身上的灰土都来不及拍落,直直地奔往丛林深处去了。


    【作者有话说】


    晚安啦


    76虎尾春冰


    ◎放了宝淳,我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残阳如血,夕阳落在灌木丛中,晚风徐徐拂过郁郁葱葱的枝叶,半人高的野草随风晃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只白底黑靴踩过地上干枯的枝桠,发出“嘎吱”的声音,在寂静的丛林中十分突兀。


    三五名黑衣人悄声在丛林里搜查,他们手中的刀刃上还残留着温热的鲜血,血凝成团,滴落在不起眼的杂草丛里,无人在意。


    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卞持盈紧紧牵着卞嘉平的手,她侧耳听着附近的动静,眉目凝结成霜。


    虽然暗卫武力高强,但无奈对方人太多,寡不敌众。


    接下来,就看卞持盈自己如何破局了。


    卞嘉平侧目,她看见皇后那被缰绳磨破的掌心,血肉模糊,看上去有些可怖。她垂眸看着二人脚尖,听着后边儿若隐若现的脚步声,眉目沉静。


    突然手被人捏了捏,她抬头看向皇后,对方朝她使了个眼色。


    卞嘉平看明白了,皇后殿下这是要孤身引开刺客,给她留下生机。


    她抿抿唇角垂下头,没有反应。


    卞持盈见状,不由蹙了蹙眉头。


    如今二人深陷险境,没有办法逃脱,只能尽力拖延时间,等暗卫找来。


    卞嘉平又抬起头来,朝她摇摇头。


    卞持盈皱眉,这是不同意她的提议?虽然她也想逃命,但是卞嘉平还小,且是宝淳看重的人,她不能让其冒险。


    卞嘉平拉起卞持盈的手,垂眸在她掌心写写画画。


    跟、我、走。


    卞持盈辨别这些字眼后,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孩子。


    卞嘉平冲她笑笑,眉目自信。


    是否要将性命安危交到这个孩子手上?


    卞持盈想,或许可以一试,于是她朝卞嘉平点点头。


    得到信任后,卞嘉平眉目顿时变了,她像是山间警觉的豹,眼睛里是凛凛机敏。


    她弯腰拾起一根不短的枯木枝,然后侧耳听着动静。


    卞持盈站在她身后,也一脸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黑衣人逐渐往她们所在的地方逼近,大概还有二三十步。他们没有发现她们的踪迹,因为身后这棵树实在太大了,将她们的身形遮得严严实实的。


    卞嘉平抬头往上看了看,然后又看着地上的影子,眼眸微凝。


    在刺客离她们还有十步左右的距离时,起了一阵风,吹得树枝哗哗作响。


    借着风起时周围窸窸窣窣的动静,卞嘉平拉着卞持盈轻巧地转移到了附近的另一颗树后边儿。


    在这途中,她转身抬臂,用手里的枯木枝用力戳向方才所在树木的枝桠上——


    那里有一个不小的马蜂窝。


    “嘭。”蜂窝掉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动静,刺客立即涌了上来,一个个凶神恶煞。


    他们低着头,围着这个黑乎乎的蜂窝,神色惊疑。


    “嗡嗡嗡——嗡嗡嗡——”一大群马蜂从蜂窝里飞了出来,对着这几人狠狠开蜇。


    丛林里骤然响起惨叫声和惊呼声。


    不远处的树后,卞持盈听着后边儿的动静一脸惊奇。


    在刺客无暇顾及其他时,卞嘉平拉着皇后,飞快地奔跑在丛林之中。


    丛林太大,卞嘉平不敢拉着皇后乱窜,万一遇见另一批刺客,那就麻烦了。


    最后她拉着皇后爬上了树。


    一棵大树,枝繁叶茂,夜色袭来,无人发觉。


    这还是卞持盈第一次爬树,恰好,因为今日要来皇家别院玩耍,她衣着简单利落,一点也不影响爬树。


    树上的景观很妙,卞持盈可以透过枝叶看见丛林的动静。


    眼下是傍晚时分,天光渐隐,视野变得昏暗。


    “这树上会不会有蛇?”她小声问卞嘉平。


    卞嘉平笑,用气音回她:“还没立春,冷着呢,不会有蛇的。”


    卞持盈点点头,遂不再开口了。


    丛林寂静,只有风的声音。


    卞持盈转头,不经意看见小孩身上单薄的衣衫。


    下午从皇家别院出来后,俩小孩都嚷着热,于是一上马车就脱了外袍。


    此刻,卞嘉平穿着一件圆领衣衫,冻得直哆嗦,虽然她已经极力控制了。


    长安冬日极冷,眼下还未开春,夜里更冷了。


    卞嘉平在心里祈祷:不要再吹风了……


    长安的风也冷,卯足了劲儿想把寒意吹进人骨子里。


    每阵风吹过时,卞嘉平都会咬紧牙关,尽量不要让自己发抖。


    直到一只手伸来,将她搂了过去。


    卞嘉平一呆,温暖的怀抱使她慢慢松了牙关,她僵硬的身子也逐渐温暖了起来。


    卞持盈靠在粗壮的枝桠上,怀里搂着小孩,尽管现在天已经黑了,可她依旧警惕,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


    倏地,一抹滚烫滴在她的手背上。她睫毛颤了颤,作无事发生。


    不知道等了多久,反正卞持盈坐在树上看了许久许久的月亮,今日十五,月亮圆圆的。


    周遭有呼喊声传来:“殿下!殿下!”


    卞持盈眉目一动,却没有反应,仍旧警惕着。


    终于,一束束温暖的火把驱散了夜里的冰霜寒意,大批官兵在丛林里呼喊着。


    迟月、朝玉,还有四妃昭仪都来了,宝淳跟在李丹信身边,眼睛红红的,可见是哭过。


    为首的是新任京兆尹牧甄赴,还有大理寺卿弥深,以及妹妹卞知盈和弟弟卞烨。


    卞持盈迟钝地抬头,发现远处天边已有鱼肚白泛起。


    怀里的小孩早已熟睡。


    原来马上天亮了。


    皇后被边城潜入长安的反贼刺杀,于郊外受冻一夜,回宫后起了高热,数人围在榻边小心伺候着。


    直至次日傍晚,总算是退了热。


    正月十七,朝会。


    会上,皇后下旨:搜捕边城反贼,就地格杀,凡私藏、收留反贼者,一律按谋反罪严惩。


    休养了几日,卞持盈总算大安了。


    “那晚多亏了嘉平。”卞持盈对迟月说道:“若不是她,恐怕我难逃一劫,我准备给她个身份,你有什么建议?”


    迟月:“嘉平如今的身份是小殿下的伴读,身份不宜过高,也不宜过低,依我看,不如就封个县主吧。”


    县主?卞持盈不由想到了福平县主赵嫄。


    宗豫一事,黎慈与赵嫄立下大功,前者官复原职,任户部要职,后者……


    赵嫄不想再卷入政斗之中了,她谢绝了卞持盈的丰厚赏赐,回到了盘州,在盘州的一处小山村当起了教书先生,不再入世。


    “你去问问宝淳吧。”卞持盈道:“若是宝淳没有异议,便按你说的办。”


    迟月去寻宝淳了,可寻了一通后,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想起宝淳的性子,迟月有个猜测……


    她不敢迟疑,立马回禀皇后:“小殿下应该去了乾清殿。”


    卞持盈霎时沉下眉目。


    她太清楚晏端的性子*了,此时此刻,晏端应该欣喜若狂。


    卞持盈猜得不错,此刻的晏端的确高兴得发狂。


    乾清殿外,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挟持宝淳的晏端,冷冷开口:“你想怎样?”


    “总之我要死了,拉我的好女儿一起上路,也不孤单。”晏端低头看着面前脸色发白的宝淳,神色阴鸷:“怎么样呢?朕的好女儿?”


    宝淳垂眸看着抵在颈前的匕首,又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不由悲从中来。


    被亲生父亲挟持,这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她了。


    “卞持盈,我知道你暗地里有人。”晏端目光阴沉地盯着不远处的皇后:“我也知道那些人很厉害,能一招将我击杀,但是。”


    他笑得玩味:“但是我即便是死,也有一丝力气划破咱们乖女儿娇嫩的脖颈,总之我不会亏,你可以试试看,赌一赌。”


    卞持盈看了看宝淳,又看向晏端,目光嫌恶:“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晏端咧嘴一笑:“我想要你死。”


    他歪着头,饶有兴致:“怎么样?很划算吧?一命抵一命,你死了,宝淳就可以活着。”


    “娘!”宝淳目光哀戚:“娘!不要!宝淳不怕!一点也不怕!”


    卞持盈看着他们二人,不说话。


    晏端见状,也不催促,只是抵在宝淳颈前的手没有松开。从他的视角,可以看见宝淳肉嘟嘟的脸颊,以及她挂在睫毛上的泪珠,想起方才殿中的情形,他不由嗤笑出声。


    “你知道你的乖女儿来找我做什么吗?”晏端笑嘻嘻:“她竟然一个人跑来问我,为什么不爱她?为什么不爱你?”


    “可笑!”他突然变脸,神色阴冷,尖锐质问:“我还不够爱你们吗?我给你们最高的荣华富贵,给你们皇后、公主的位置,难道我还不够爱你们吗?贪心!你们太贪心!卞持盈,你不仅想要皇后的位置,连朕的位置,你也敢肖想!你好大的胆子!”


    卞持盈静静凝视着他,缓缓朝他走近:“宝淳年幼,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做错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晏端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不由大笑出声,等笑够了,他才盯着离他只有十步之遥的皇后:“没做错什么?朕是皇帝,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晏淑陶竟敢两次三番对朕不敬,这难道不是她的错吗?这是大不敬!是要砍头的!而这,都是拜你所赐!卞持盈,你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好女儿的?她竟敢对堂堂、堂堂一国之君如此,难道她不该死吗?”


    “你放开宝淳。”卞持盈低低叹了口气:“兴许我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给我留全尸?”晏端觉得荒谬:“你是不是疯了?是不是没弄明白现在的状况?”


    忽然风起,有什么东西“嗖”一声飞来,狠狠击中他的手腕,晏端吃痛,下意识手一松,匕首落地。


    宝淳机灵脱身,哭着跑向卞持盈。


    众人纷纷上前,用绳索将晏端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看着手腕上的伤,晏端险些咬碎一口牙,他又看向十步开外的母女俩,目眦尽裂:“卞持盈!你得意什么!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不然,我一定不会呜呜呜……呜呜……”


    脏布塞进嘴里,制止了他那张狂不知所谓的话语。


    卞持盈搂着泪流不止的宝淳,瞥了他一眼:“把人送去金銮殿,严加看管。”


    晏端一悚,他看着皇后蕴含风暴的眼眸,突然就怕了。


    【作者有话说】


    狗皇帝要下线了,终于!不会这么快完结,应该还有几万字,狗皇帝狗带后,后面还有女主和男二弥深的甜甜恋爱,还有一些政事,以及宝淳的成长,宝淳摄政登基等等。


    啦啦啦[加油]晚安啦


    77兰因絮果


    ◎“这龙椅,你我共坐,有帝王之相的人,是我。”◎


    殿内烛火通明,照得处处明亮洁净,晏端被捆在阶下椅中,手脚皆不能动弹。


    他此刻已经平静下来,眉目恹恹地垂着,即便嘴里的脏布已被取下,他依旧平静,大抵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所以也不垂死挣扎了。


    殿外传来雨声,淅淅沥沥。


    晏端茫然地打量着殿内陈设,面上没什么情绪。最后他将目光落在那金灿灿的龙椅上,眼底浮现不甘。


    只是刹那,这抹不甘迅速衰败呈颓势,继而逐渐消散,被灰败所取代,看不出一丝痕迹。


    嘎吱——


    殿门打开又合上,有脚步声响起。


    晏端不用转头去看,也知道这脚步声是谁。毕竟在一起这么多年,他再糊涂,也还是能辨认出的。


    “后悔吗?”卞持盈坐在阶上,看着一旁的他,神色淡然,瞧不出什么情绪:“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有过后悔吗?”


    晏端干裂的唇角牵了牵:“不管后不后悔,都已经这样了,这个时候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见卞持盈不说话,他眼底涩然晕开:“父亲早亡,余我和母亲在风雨飘摇的世上相依为命,我早已在曾经那些被欺压的日子里,走上了歧路,失意时卑躬屈膝、谨小慎微,只在得意时才敢展现,我从来都是我,你可别说我变了之类的话,太虚伪、太高高在上,我不爱听。”


    她还是不说话,晏端有些烦躁,索性破罐破摔:“要我怎么死?痛快一点吧!”


    卞持盈侧目看他,终于开口:“你想要痛快?天底下可没这么好的事。”


    晏端倏地头皮发麻,他嘴唇开始哆嗦。这时,皇后起身来,他这才看见,她身侧有一柄长剑。


    卞持盈慢慢抽出长剑,剑刃银芒阵阵,锋利无比。


    晏端咽了咽口水,眼眶立马发红:“卞……皎皎……别杀我……求你了……”


    他不停挣扎着,也不知道那些人是用的什么手法,椅子纹丝不动,绳索牢牢将他捆着,挣脱不了。


    卞持盈打量着手里的剑,须臾,她丢开剑鞘,然后朝晏端走去。


    “别……别……”晏端想逃,却无处可逃,他身子不停颤抖,牙关也在打着颤:“别杀……别杀我……”


    卞持盈执剑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看他:“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她长叹一声,悠悠道:“求饶的话就别说了,你知道这毫无用处,说点别的吧。”


    “我……我……”晏端落下泪来,他呼吸急促,惊慌失措:“我、我要说什么……”


    卞持盈目光往上,语气甚至是温和:“也对,依你的性子,也说不出个好歹来。”


    她举起剑,端详剑身好一会儿,徐徐开口:“我分明说过,让你放了宝淳,可留你一条全尸,你却不当回事,这可怨不得我。”


    话音刚落,她眉目陡然凌厉,一剑落下,削去了晏端右臂。


    “啊——”晏端凄厉叫出声,右臂被齐根削断,鲜血四溅,怵目惊心。


    因被绳索捆着,断臂被绳索勒着没有掉在地上,依旧贴着晏端的身体,上边还余留温热。


    “啊啊啊!”晏端痛声尖叫,额角青筋毕露,他涕泗横流,狼狈不已,全无曾经风光模样。


    看着剑刃上的鲜血,卞持盈伸出剑,慢悠悠在晏端肩上一下一下擦拭着,眼瞧着血迹被擦得七七八八,她露出笑来:“你是蠢,但也不算太蠢,你知道你会有今日这般下场,可你依旧我行我素,因为你在赌,赌不会被我发现,赌即便被我发现了我也会心软,今日场景,你必然料想过,可是晏端,你太自我、太自负,你觉得你能斗得过我,你觉得你会赢。”


    晏端痛得脑中一片空白,无瑕顾及外界的声音,他费劲弓着背,嘴里不停呻//吟,汗水、鼻涕、涎水一齐落下,一片狼藉,引人恶心。


    卞持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再度抬手,一剑割断了他身上的绳索。


    “嘭”的一声,没有绳索的控制,晏端整个人从椅中砸在地上,他侧躺在地上,痛到抽搐不止,涎水流了一地。


    卞持盈往后退了两步,盯着他这副丑态,忽然就笑出了声。


    耳边笑声刺耳,晏端动了动眼珠。半晌,他用左臂撑着地,咬着牙、忍着痛,费劲地坐了起来。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等瘫坐在地上,已经是好一会儿的事了,而他的语气,是出乎意料的冷静。


    卞持盈:“昌安三年,年初。算起来,刚好一年前。”


    晏端点头,他喘着粗气:“你……不愧是你,竟然能忍这么久,不过我还是很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一杯毒酒下肚,不知道也知道了。”皇后的声音飘渺虚无,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晏端神色茫然,不太能明白她这话。


    “不明白吗?”卞持盈低头,目光落在剑柄上,声音轻轻:“真该让你尝尝那杯毒酒的滋味,让你也体验一下,毒酒穿肠的感觉。”


    晏端现在似乎有点神志不清了,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毒酒?你还想让我喝毒酒?朕可是天子!你好大的胆子!”


    外边儿雨势渐大,噼里啪啦的,伴随着呼呼作响的狂风。


    卞持盈眉目岿然不动:“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因为我做了个梦,在梦里,你端给我一杯毒酒,送我去了黄泉路。”


    晏端愕然,接着他破口大骂:“无知妇人!一个梦而已,你竟然当了真!真是莫名其妙!为了一个梦,你竟敢加害于朕,真是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卞持盈罔若未闻,她提剑走向他,不顾他周遭的狼藉,步履不停。


    “别……”晏端见状,骤然变了脸色,他屁股一直往后挪动:“别别别!你清醒一点卞持盈!那只是个梦,梦里都是假的,那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你!”


    卞持盈不为所动,她步伐缓缓,一点也不着急。


    地上拖了一条长长的印迹,从殿中央到殿角落,血迹斑斑。


    晏端躲在角落里的柱子旁,他想要借柱子挡住身体,挡住那凛凛剑光,但无奈柱子太细,不能供他遮挡。


    “你……你大胆!”他估计是真的被吓尿了,脑子已经不清醒了,又或者说,他右臂的疼痛覆盖了他的理智,导致他现在言语紊乱,不知所谓。


    卞持盈将他堵在角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死到临头,我准你留一句遗言。”


    话毕,她又抬起手臂来,她手中的剑刃有多锋利,晏端是见识过的。


    他左臂抱着柱子,眼泪哗哗直流,剑光逼来,他侧过头去不敢看,嘴里呜咽着开口:“别杀我!卞持盈!皎皎!你别杀我,我知道错了呜呜呜……我真的知道错了!别杀我!”


    余光瞥见了什么,晏端忽地精神一振,也不嚎了,他脸色白似雪,色厉内荏瞪着卞持盈:“大胆!”


    他伸出左臂,指着上方的龙椅大声喝道:“放肆!朕是皇帝!曾有大师指着这龙椅说过……说朕有帝王之相!你这是大不敬、该死!该死!”


    卞持盈似笑非笑听完他这话,手腕一动,听得一声惨叫后,一只断臂掉在地上,鲜血直冒。


    晏端这下已经彻底叫不出来了,他靠着墙,脸色煞白,肩膀痉挛抽搐得厉害,脸也一直在抽动,眼神茫然麻木,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卞持盈剑指晏端,轻轻挑起他不停抽动的下巴,言笑晏晏:“这龙椅,你我共坐,有帝王之相的人,是我才对。”


    “晏端。”她敛了笑,平静地呼喊着他:“二十几载的情谊,便在今日彻底结束吧。”


    晏端一动不动,他依稀感觉眼前有白光闪过。


    殿外大雨滂沱,寒风呼啸。那风从门窗的缝隙争先恐后地挤了进来,吹得殿内的烛火不停摇曳。


    蜿蜒的血流在金砖上流动着,直到浸透了一双绣鞋的鞋底。


    “哐当”一声响,是卞持盈丢下剑,她拿出手帕擦擦手,看着死不瞑目的晏端,再看看脚下浓稠的鲜血,嘴角微勾,眼底尽是得意之色。


    “来人!”她高声呼喊。


    殿门大开,迟月迅速带着人进了殿中来。


    卞持盈手一松,丝帕轻飘飘掉在血泊中,很快,丝帕被血流吞没,雪白的手帕浸满了鲜血,逐渐看不出原本的花色。


    “大师。”她看向正在设坛的法师,问:“真能让他魂飞魄散?法事一做,他便不能转世投胎了吧?”


    法师:“只要魂魄散去,三界六道,便再无此人痕迹,更别提投胎转世。”


    卞持盈满意点点头,她又叮嘱了迟月两句,最后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皇帝,转身离去。


    曾经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可后来,分钗断带,破镜难圆。


    雨势渐弱,卞持盈撑伞出了殿门。


    她站在殿前广场,仰头看着天色,神色安宁。而她身后,殿门缓缓合上。


    今后,她要开启新的篇章,为她自己、为宝淳开辟出一条康庄大道。


    【作者有话说】


    啦啦啦啦!名场面来到,狗皇帝终于死了![加油]接下来就是甜甜的恋爱了[害羞]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出自李白《长干行二首》


    78一元复始


    ◎宝淳封皇太女,卞持盈登基◎


    昌安四年,正月廿二,夜。


    乾清殿忽起大火,众人救火不及,待火灭后,乾清殿烧得只剩几根木架子,和一具烧焦的尸体。


    天子崩逝,弃群臣,薨落宸极,举国上下,一片悲恸。


    昌安四年,三月初,皇后下旨,封宝淳公主为皇太女,享无上荣耀;原有公主伴读卞嘉平,封为云阳县主,封地云阳,享俸禄,沐天恩。


    同年九月,皇后登上帝位,颁布诏书,宣布同时废除国号年号。废除原有国号,改国号为“熙”,废除“昌安”年号,年号更为“元嘉”。


    元嘉元年,大熙国国泰民安、欣欣向荣。


    元嘉第一个新年,五品以上官员可携家眷进宫赴宴。


    除夕宴上,元嘉帝着金黄龙袍,左侧坐着皇太女宝淳殿下,琼林玉宴,笙歌鼎沸,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我是真没想到会有今天这一幕。”京兆尹牧甄赴,同给事中弥远叹道:“是我天真了。”


    朝中大部分朝臣都是昌安元年,被皇后亲手提拔栽培的,一些新臣虽入朝不久,但很是能审时度势,所以对如今局势,也并未太多意外。


    甄赴此人,的确是刚正不阿,但缺点是不知变通,容易一根筋,比较犟。


    弥远笑着给他斟酒:“此时意识到,也不算晚。”


    “你说。”甄赴看着杯中美酒,看着殿中正在演奏的乐人,若有所思道:“眼下这长安,除了卞家,谁最受殿下……谁最受陛下器重?”


    自然是弥家。


    弥远是聪明人,自然不会说出这话来,他只是笑着吃酒,笑意隐隐有两分得意。


    晏端的死蹊跷不已,所有人都知道。可是知道了又如何?于私,他压根儿没有党羽可用,所以更不会有人为他伸冤道不平,于公,晏端此人,刚愎自用、自负无才,谁会为了这样的君主出头?


    皇后勤恳奉公,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况且,也不是没有女子登基的先例,所以没人对此有异议。


    或许更有聪明人早就料到了今日,毕竟皇帝实在是不堪大用。


    续明催画烛,守岁接长筵。


    元嘉元年,一片和谐。


    又是一年草长莺飞时节,傍晚,卞持盈和龚娴带着宝淳、嘉平在园子里散步。


    龚娴转头看着身侧的女子,由衷佩服:“说起来,我也该感谢陛下,若不是陛下,我可能还要历经无数次重生,那感觉太痛苦,我再也不想经受了。”


    卞持盈看着前边儿撒欢的宝淳,笑:“我也是为了我自己,对了。”


    她问龚娴:“你年岁渐长,不打算成婚吗?”


    龚娴:“有这个想法,家里也一直在催促,但我活了这么多世,情情爱爱什么的已经看淡了,将来若有心仪的郎君,还得请陛下做主赐婚。”


    二人一路说说笑笑,宝淳则是和嘉平一路打打闹闹,满园春机盎然,郁郁葱葱。


    “陛下。”迟月上前敬禀:“弥大人求见。”


    卞持盈面色未改:“我知道了。”


    乾清殿重新修缮一番,更名“青鸾殿”,此处变成元嘉帝平日单独接见大臣的地方,商谈政事,批复奏折。金銮殿则是用作朝会,会见群臣,处理重要政事。


    天色将黑未黑,殿内点着烛火。


    卞持盈穿着一件烟紫刻丝勒金广袖宫袍,发髻拢在身后,用一根红色飘带系着,髻前缀着几朵小珠花,看上去温婉可人。


    元嘉帝向来不在意这些虚礼,也从不用外表的繁金玉饰来装饰自己,对宫人也比较宽容,事事不多拘礼。但她在政事上,一丝不苟、严厉端方,谁也不敢造次。


    青鸾殿只有迟月朝玉二人在,走过前殿往内殿去,内殿前边儿是一条楠木边心梨花条案,后边儿是一扇落地屏风,屏风后便是元嘉帝平日休憩的地方,有时处理政事较晚,她索性不回昭阳殿,就在这处歇下了。


    此刻,弥深坐在左侧椅中,他跷着腿,吊儿郎当地坐着,穿着一件绯红常服,他似是没注意脚步声,只仰着头望着右侧墙上那幅画。


    卞持盈在他身旁落座,她理理衣袖,好整以暇看去:“这幅画不对?这不是你亲手作了送我的?”


    “没有不对。”弥深低下头来侧目看她,笑眼盈盈:“只是一直不见你,心里怪想的,所以睹画思人,以解相思苦。”


    卞持盈低眸浅笑:“你如今,嘴上功夫愈发厉害了。”


    弥深起身来,蹲在她身前,一手扶着她椅边,仰头看她,喉结微动:“我嘴上功夫厉不厉害,陛下不是早就领教过了吗?”


    卞持盈看着他那张殷红的唇瓣,脑中忽然闪回一些旖旎的画面,她脸颊微热。


    她没想到,弥深看似青涩,实则……花样百出。


    “陛下这阵子不怎么忙,能否将时间分一些给微臣呢?”他凑近她,狭长的眼眸带着促狭的笑,语气却委屈得很:“你总是忙得不可开交,将我一个人丢在一旁,不管我生我死。”


    卞持盈哼笑,她抬手欲戳他眉心:“胡说八道,明明离上一次见面没过多久。”


    晏端握住她的手,一边盯着她,一边在她掌心落下轻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陛下没有听过这样的话吗?”


    卞持盈实在是拿他没有办法,只得弯腰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怎么样?缓解了你的相思之苦没有?”


    弥深捏住她雪白的皓腕,摇头低笑:“这怎么能够?”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她,目光灼热:“陛下可欠我太多太多。”


    说罢,他便半起身来,撑着座椅的扶手,将炙热的吻落在她唇瓣上。


    呼吸交缠,唇齿之间除了缠绵悱恻的情意,还有啧啧水声,听得人面红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卞持盈伸手推开他的胸膛,二人唇齿分离,之间拉出一条细丝,暧昧不已。


    弥深看着这一幕,眼眸陡然一深,他突然凑近,在她唇上狠狠一吮,将她唇珠吮得饱满绯红。


    二人又不知亲了多久。


    终于分离,卞持盈气息微喘,眼中含着水色,双脸生霞,妩媚动人。


    弥深又亲了亲她唇角,声音微哑:“陛下今晚,翻我的牌子吗?”


    卞持盈抬眸看他,眉梢媚态丛生,她弯眼一笑,眼尾似是一把小勾子,勾得弥深口干舌燥。


    “表现尚可。”她笑着抚过他俊俏风流的眉眼:“可以留宿。”


    弥深紧紧盯着她,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的手臂搭在他脖颈上,接着,他弯腰将她拦腰抱起,走向屏风后。


    夜里下起了雨,雨打娇蕊,溪流湍急,雨中有花在摇曳,黑黑的夜幕之下,红的白的,红的更红,白的更白。


    翌日天明,卞持盈悠悠转醒,耳边有鸟啼声,声声清脆。


    “眼下还早,要不要再睡一会儿?”一只手伸来,轻轻替她拂去面上的青丝。


    卞持盈转身依偎在其怀中,声音慵懒:“我倒是想,只是前边儿还有事等我裁度,眠一会儿便要起了。”


    弥深低头,在她脸颊上蹭了蹭:“我还想再多陪陪陛下。”


    谁知卞持盈突然在他怀中笑出声来,他眨眨眼,不知其故,神色茫然。


    “你这样,很像是受过恩宠的妃子,娇柔可怜。”她语气带着笑,还有两分揶揄。


    弥深轻哼一声,将人搂得更紧:“好啊,从今儿起,我便是弥贵妃了,陛下意下如何?”


    卞持盈从他怀中撤出身来,支起脑袋看他,眼眸水润柔和:“我看不错,弥贵妃很好,观你这段时日的表现,贵妃之位,非你莫属。”


    弥深看着她这副娇媚模样,心痒痒得厉害,他凑上前去,在她唇上轻咬一口:“那陛下什么时候疼疼我?”


    他目光下移,看见她锁骨下方密密麻麻的红痕,眼睛当即有些发热。


    “昨晚不是刚疼过吗?”卞持盈卷起一缕发,在指尖缠绕,漫不经心:“太贪了可不好,伤身。”


    弥深立即眼神变了,恨不能将她拆吃入腹:“我身体好不好,陛下不知道吗?”


    卞持盈笑着拿发尾扫了扫他脸:“好,怎么不好?弥贵妃身体好得很,我很满意。”


    鼻尖阵阵发香,弥深又有些心猿意马,他伸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我说真的,皎皎,我想和你出去玩乐,放风筝、泡温泉、煮酒赏花、下棋赏月。”


    卞持盈挣脱开来:“时机未到,再等等。”


    弥深追问:“什么时候才是好时机?”


    “别太着急。”她用指尖描绘着他眉眼轮廓:“一切都会如你愿的。”


    弥深拉过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就如昨晚一般,密不可分:“好,那我再等等。”


    “只盼陛下莫要让我等得太久。”他低头吻上她唇瓣,辗转反侧,流连忘返。


    卞持盈闭上眼,攀着他的肩,一副任君采撷模样。


    但当弥深的吻逐渐往下时,她下意识抱住他的头,咬唇看向床帐,眼里一片水光盈盈:“别……一会儿……还有……还有呜……”


    没过多久,精美的床帐隐隐约约,底端的流苏开始晃动。


    【作者有话说】


    续明催画烛,守岁接长筵。(出自孟浩然《岁除夜会乐城张少府宅》)


    ——


    就是说,写这一章的时候,我的嘴角就没有落下过……


    79杏雨梨云


    ◎怎么?吃醋了◎


    四处春机勃勃,风和日丽,寒意逐渐褪去,人们换上了轻薄的春衫,个个色彩鲜妍。


    三月三,上巳节,元嘉帝携皇太女、县主及妃嫔们,出宫前往郊外踏青。弥家自告奋勇,包揽当日所有行程,其他官员不禁扼腕叹息,暗自惋惜怎么自己就没想到这个好机会?只能让弥家捷足先登了。


    弥家安排的地方叫荷园,听说是弥家底下的产业。


    卞持盈甫一下马车,便看见侯在园子门口的弥深,她想起那日晨起荒唐,不由瞪了他一眼。


    弥深笑着上前:“陛下,此处荷园,景色宜人,有马场、棋房、花圃等地,晚间还有温泉可以泡,亦有烟火可供观赏。这趟行程,由臣全权负责,陛下可随时召唤。”


    此言一出,宝淳和嘉平立马兴奋地凑在一处,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卞持盈笑得意味深长:“弥卿还真是辛苦,你费心了。”


    弥深低头让出路来:“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卞持盈转头看向妃嫔五人:“春日天寒,不妨在这儿住一晚,泡泡温泉,明日再启程回宫,如何?”


    四妃齐言:“全凭陛下做主。”


    宗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卞持盈:“陛下,我们是每个人一个温泉吗?我可以去跑马吗?我不想下棋,只想跑马泡温泉。”


    卞持盈:“随意即可,只要不闯祸就行。”


    “诸位放心。”弥深笑眯眯道:“温泉是每人一池,园中四处都有侍卫,白日夜里不间断巡逻。”


    几人纷纷称赞弥深周全。


    卞持盈深深看了一眼弥深,率先提步进了园子,几人忙跟了上去。


    荷园如其名,一进园子,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清香,走过影壁长廊,可以看见一方水榭立在荷池中央,风过时,水榭四周的纱帘随风飞舞,很是好看。


    弥深向众人介绍:“荷池一直蜿蜒而下,每隔一段路便有一处水榭,而这,也是将东西两园分隔的标志。”


    东园是元嘉帝下榻之地,单独配有马场、温泉等;


    西园有皇太女、妃嫔和县主暂住的小院,当然,也有配有马场温泉等,两园中间,便是那条潺潺荷流。


    嘉平看了看宝淳,又望向卞持盈:“陛下,若殿下想要去寻您,可还要递牌子通报?”


    宝淳歪了歪头,也好奇地看向母亲。


    卞持盈挑眉轻笑:“寻我?哼,你们怕是没有这个闲心想起我来,既然出来玩,就好好玩,一干事宜只管寻园子里的管家就是,我这儿不用常来,容我清静一日。”


    最后一句话她似乎意有所指。


    宝淳嘿嘿一笑:“还是娘最了解我们。”


    “你们也是。”卞持盈看向几位小心翼翼的妃嫔,神色温和:“不必拘礼,好好玩。”


    自从晏端死后,四妃就怕得跟鹌鹑一样,个个谨言慎行,窝在各自的寝宫里几乎不出门,生怕卞持盈一声令下让她们陪葬,或是将她们赶出宫剃了头当姑子去。


    如今四妃以贤妃为首,协管后宫之责依旧是落在她头上。


    她站了出来,朝卞持盈行礼:“是,陛下。”


    另外三妃立马跟上行礼。


    一旁的宗襄讪讪一笑,她有些后知后觉:是不是自己太放肆,太没规矩了?


    又叮嘱了一些话,卞持盈便让她们自便了,而她则是带着迟月二人去往东园。


    路上风景如画,鸟啼花开,越往前走越心旷神怡。


    “以前的那些妃子,如今看着,倒像是给陛下纳的。”朝玉环顾四周,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迟月轻笑一声,对这话也颇为赞同。


    没想到卞持盈也点点头,附和道:“我看着,也像是给我纳的。”


    此话一出,迟月二人面面相觑,不明白明明是说笑的话,为何陛下竟像是当了真?


    卞持盈扫了她们二人一眼,眼中笑意愈深:“不明白?以后你们就明白了。”


    东园很大,但处处精致。


    休憩的院子有两层,一楼是书房茶房小花圃,二楼则是寝居。二楼有一条走廊,连接着旁边的温泉房。


    卞持盈去温泉房看了看,发现这里面是相当精致,所有器具、摆件等物什都十分精美,有的甚至可以说是稀有昂贵。


    她站在二楼,看着这一方温泉,想起某人的安排,不由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上午的时光,是卞持盈四处悠悠转转消磨掉的,她怜惜迟月二人,便没让她们跟着,让她们自己去放松了。


    午饭是弥深亲自送来的,春笋羹、槐叶冷淘、酒糟蒸蛋、甜雪酥饼等,精致可口,看得人食指大动。


    卞持盈就着窗外春光,将这顿饭吃得心满意足。她刚搁下银箸,便有一张丝帕递来。


    很快有仆从垂着脑袋进来撤桌。


    窗前洒下一片春光,寒意不复,温和明媚。


    “你倒是伺候得尽心尽力。”她接过帕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人。


    弥深笑着奉上盂、帕、汤:“这是臣的分内之事。”


    卞持盈慢悠悠盥洗着,不搭理他。


    他凝视着眼前女子,眸光似火:“臣伺候人的功夫向来不错,陛下暂住荷园这两日,一定能体会到。”


    卞持盈听罢,有些羞恼,立马将手上的丝帕往他脸上丢去:“大言不惭,竟敢如此造次。”


    丝帕盖住脸,清香扑鼻。弥深仰起头,不让帕子落下,他闻着这香,喉结微动:“臣造次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须臾,他低下头,伸手接住滑落的帕子,明目张胆地将帕子收入囊中,他盯着眼前人,勾唇一笑:“也多亏陛下纵着,臣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造次。”


    卞持盈不欲与他多说,于是起身来,朝二楼走去:“我要歇下了,你退下吧。”


    待上了二楼,卞持盈褪下外袍,准备上榻躺一会儿。


    岂料这时,后背突然贴来一具火热胸膛,浓烈的男子气息将她完全笼罩,腰间也横来一双有力的臂膀,紧跟其后的,是颈间温热的鼻息,气氛陡然变得暧昧旖旎。


    卞持盈微微侧头,叹道:“你别闹,我只想去躺一躺。”


    弥深亲亲她柔软的脸颊:“好,我不闹,我陪你一起躺。”


    窗下摆着一张榻,可容两人躺下,刚好可以晒到暖和的阳光,温暖舒适。


    弥深先行躺下,在她即将躺下时,迅速将手臂横在枕上。


    卞持盈一躺下,便能感觉到后颈的触感,她微愣,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时,她便被人完完全全地抱在怀中,二人气息交融,亲密无间。


    弥深好像很喜欢拥抱。


    卞持盈对此也不排斥,便随着他去了,只要不影响她就行。


    “你这是没有时机,自己制造时机?”她闭着眼翘起嘴角,语调懒洋洋的:“投机取巧,可不是明智之举。”


    “这叫随机应变。”弥深闻着她的发香,低眸可以看见她娇嫩的脖颈,再往下,是那一片雪白起伏,上边儿还有荒唐时留下的红痕,眼下已经淡了不少。


    身后传来明显异样,卞持盈神色不变,只是淡淡开口:“若还要闹,你便出去。”


    弥深却将她抱得更紧,委屈巴巴:“陛下一点也不怜惜我。我没闹,是它要闹,我又有什么法子?闹的是它,难受的是我,被责骂的也是我,世上哪有我这样可怜的人。”


    卞持盈拍开他横在腰间的手:“你向来巧舌如簧,我辩不过你,你且离我稍远些,别碍着我就是。”


    于是弥深只能幽怨地看着她离开自己的怀抱,不能动作。


    窗外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啼声,待浑身火气平息,弥深又悄悄凑了过去,小心翼翼将人抱入怀中。


    苔痕阶绿,莺时燕日。


    迟月上了楼来,推门进入,恰好就撞见了窗下的一对璧人。她轻手轻脚走上前去,拿过一床被子,轻轻替二人盖上。


    卞持盈是被茶水煮沸的声音吵醒的,其中还伴随着杯盖撞击的清脆声音。


    她睁开眼缓了一会儿,才慢慢起身来,身上的锦被滑落腰间。


    “醒了?”弥深坐在不远处的小几后,他伸手摆弄着桌上杯盏,袅袅茶烟升起,罩住了他的脸,只有他带笑的声音响起:“茶煮得差不多了,喝两杯?”


    卞持盈勾开脸颊上的发丝,点点头:“一会去西园看看。”


    不多时,二人并肩坐在小几后,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品着茶,窗边的阳光消散许多,寒意渐来。


    卞持盈草草披着外袍,她端着茶水慢慢啜着,问道:“霍宸秋怎么样?安分不安分?”


    晏端大势已去前,霍宸秋立马倒戈投诚,找到她声泪俱下表忠心。


    此人是个滑头,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顶多跟在晏端屁股后边儿打打下手,做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安分是安分,只是心眼太多。”弥深拈起一块糕点送去她唇边:“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他翻出风浪的。”


    卞持盈点点头,她看着眼前糕点,一口咬了下去。


    “我觉得……”弥深看着她水润的唇瓣,眸色渐深:“陛下好像很看重黎尚书?”


    他口中的‘黎尚书’,便是户部尚书黎慈了。


    卞持盈喝了口茶,漫不经心问:“怎么?吃醋了?”


    【作者有话说】


    岁月静好的一章~


    80尽得纤悉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有一些吧。”弥深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意:“虽然我知道陛下对他没什么想法,但……我不敢保证他也没有。”


    “莫须有的事。”卞持盈指尖点在小几上,一下一下:“别胡乱揣测。”


    身旁人没什么反应,卞持盈挑眉转头:“不高兴了?”


    弥深没看她,只诚实点头:“有一些。”


    少顷,他转过头来,看着身旁人:“陛下不哄哄我吗?”


    二人正是浓情蜜意时,卞持盈也愿意纵着他,于是在他嘴角亲了亲:“现在呢?还是不高兴吗?”


    弥深嘴角的笑扩大,眼睛也愈发明亮,光彩照人:“如果能再亲亲,就更好了。”


    “得寸进尺。”卞持盈也忍不住笑,却还是倾身在他嘴角落下吻,眉目温和,一改平日严肃模样:“不过我喜欢。”


    这一亲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弥深不负“得寸进尺”这个名号,将人抱去窗边,压在榻上亲了许久。


    当他欲将亲吻往下继续时,伸来一双手揪住他的耳朵。


    “疼疼疼——”他想直起身来,但又被耳朵处的疼痛牵制住,不得不伏着身子缓解疼痛。


    他目光胡乱四瞟,突然撞进一双带笑的眼眸,一下就失声了。


    “卞阿月……!”他咬牙切齿唤她曾经的小名。


    久违的、亲昵的小名猝不及防被唤了出来,曾经那些青梅竹马的情谊也如开了闸一般奔泻而出。


    年少时被崔珞珠规行矩步的管教着,年幼的卞持盈无处可逃,也无人可以倾诉。


    晏端失怙,在长安举步维艰,日子也过得惨不忍睹,比她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比她还要惨,自然不是倾诉的合适人选。


    于是桀骜张扬,却唯独对她十分耐心的弥深便成了卞持盈那段时日的春光,短暂地驱散了她周身的阴霾,给予她明媚和鲜活。


    往日积压的浓烈情谊如泄洪般冲出卞持盈心里的牢笼,她一时有些失神,揪住弥深耳朵的手也逐渐往下滑落。


    遽然,弥深一把抓住她雪白的皓腕挂在自己脖颈上,低头亲了亲她,眼眸弯弯:“倒是许久没这样唤过你了,我以为,比起皎皎,阿月更好。”


    卞持盈对上他的笑眼,也不自觉笑了起来,眉眼弯似月:“为何?”


    弥深俯下身去,与她面贴面,亲昵地蹭了蹭,声音发软:“皎皎不是我的皎皎,只有阿月才是我的阿月。”


    少顷,他又直起身来,凝视着她,在她唇畔温柔辗转。


    窗外日头渐西,阳光照在窗框上,映得纱窗透明,隐约可见屋内模糊人影。


    一双纤细的手搭在宽肩窄背上,随着动作起起落落,皓腕间玉镯手钏叮铃作响。


    直到傍晚,日光温和。


    弥深想起方才自己的孟浪,连忙将人搂在怀里哄了好一阵。


    卞持盈眼睛微红,唇瓣更是肿得不成样子,如今明明是早春微寒,她却起了许多汗,汗水打湿了发,黏在颊边,衬得那娇媚的眉眼愈发勾人。


    故而也怪不得弥深哄着哄着又开始亲起来了。


    “……别闹了。”卞持盈用发软的手臂将人推开:“我还准备去西园逛逛。”


    弥深在她耳尖咬了一口:“好,不闹了。”


    待沐浴收拾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卞持盈随意梳着发髻,穿着一件苏芳色的长衫,外边儿系着杏白披风,一眼瞧去,端庄温和,婉婉有仪。


    “陛下今晚在东园用膳吗?”弥深站在檐下,靠着门框,双手抱臂,笑着问她:“臣好提前预备着。”


    他眉梢懒洋洋的,像是一只吃饱喝足的猫儿,餍足得意。


    卞持盈瞥了他一眼,抬起下巴由着仆从整理着装:“我在宝淳那儿吃晚饭,就不回来了。”


    弥深点点头:“行,那臣先去准备温泉,夜里寒意重,陛下回来后,刚好可以泡泡温泉,驱驱寒。”


    若是旁人听了,必然称赞弥深用心负责。


    可卞持盈哪里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到底是泡温泉还是……还是别的,她能不知道?


    故此,她并没有回应某人,而是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弥深笑意更甚,见人离去,便高声喝送:“恭送陛下——”


    卞持盈来的时候,宝淳正和嘉平坐在一起画画,两只毛茸茸的脑袋凑在一堆,怎么看怎么可爱。


    “娘!”宝淳抬起头来,第一句话便是控诉:“嘉平画工太差了!”


    嘉平不甘示弱:“你写的字也很丑!”


    二人各有各的长处和短板,卞持盈笑着坐下:“那你们一个画画,一个题字,岂不是正正好?”


    此言一出,二人皆是一愣。


    “不管是写字画画,还是别的。”卞持盈看着这两张稚嫩的脸庞,谆谆善诱:“你们都各有各的优缺点,若能互补,便是极好,若不能,便一起想办法解决,是不是呢?”


    二人牵着手走到她跟前,面面相觑。


    看着二人交握的手,卞持盈眉目柔和不已:“你们以后要经历很多事,见很多人,说不定会因为世事无常走散。”


    “我们不会走散。”早慧的嘉平很快明白她话中的深意,只是紧紧牵着宝淳的手,坚定地看着卞持盈:“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一直往前走。”


    宝淳年幼,对世事不太敏锐,却也跟着一起说:“对,我们不会走散,会一直在一起的!”


    卞持盈低低一笑:“好,我相信你们。”


    晚饭是三人一起吃的,卞持盈坐在主位,宝淳、嘉平坐在左右两侧。


    “这次回宫以后。”卞持盈放下银箸,看着二人:“你们文武老师都会对你们很严格,能受得住吗?”


    宝淳率先开口,嘉平紧跟其后:“能!”


    自从经历那次刺杀,更加坚定了宝淳想要学武的心,嘉平亦是如此。


    卞持盈颔首:“能就好。”


    她目光清正看着这两个孩子:“宝淳,嘉平,你们不是普通孩子,你们身上担着重任,将来会有很多风雨阻碍你们的前路,但我想,只要你们根基稳、心稳,一直在一起,风雨就不能撼动你们半分,后面的路不好走,我相信你们,一定会走出一条属于你们的阳关大道。”


    宝淳是她唯一的孩子,将来的天下也是宝淳的,卞持盈希望,宝淳能做一个优秀的君主,为国为民。


    “明日下午启程回宫。”临走前,卞持盈笑着揶揄二人:“这是你们这段时日最后放松的日子,好好儿玩儿,毕竟以后再想要出宫来,就没这么轻易了,不过先说好,不许熬大夜,也不许闯祸做出格的事。”


    二人自然是笑嘻嘻应下。


    夜风微凉,卞持盈去往妃嫔住处。


    五人的小院儿都挨着的,院子不大,但胜在精美。


    得知元嘉帝要来,几人都去了贤妃院儿里。


    “别拘谨。”卞持盈对四妃说道:“就是来与你们随便夜话两句,没什么要紧的事。”


    宗襄歪头看着她:“陛下为什么不让我别拘谨呢?”


    卞持盈笑:“因为我知道,就算我不说,你也不会拘谨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气氛轻松了不少。


    “协管后宫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卞持盈看向贤妃林语嬛:“今后,你还得继续辛苦下去。”


    贤妃低头:“是……是……”


    她不知道该如何自称。


    卞持盈莞尔:“你们在我面前,自称‘我’便是。”


    林语嬛迟疑片刻后再度开口:“是我分内之事,陛下言重了,后宫事少,谈不上辛苦。”


    “虽事不多,但你没有名头,月例也没涨,凭空多出来的事,的确是辛苦你。”卞持盈看着另外四人:“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在害怕什么。”


    “所以我在此许诺,只要你们不犯重罪,我不会对你们如何,也不会将你们赶出宫去,后宫之事,我也不会多管,我知道宫墙内很枯燥乏味,所以我许你们在后宫找乐子消遣,只要不闯祸、不出格就行。”


    “陛下,为什么不放我们出宫去?”德妃洛识月忍不住问道。


    “放你们出宫?”卞持盈反问:“你们是皇帝的妃嫔,放你们出宫去,这合规矩吗?况且,真放你们出宫去了,你们怎么活?剃了头发做姑子去吗?”


    这话问得几人皆是一愣。


    “即便我破例将你们放出宫去,然后呢?再嫁人是不可能的,你们不但不能随心所欲生活,反而要接受更多人的围观堵截,但凡你们和外男有一丝接触,便会被有心之人做文章,引起风浪连累家里人,我想,这样的后果,不是你们想看到的。”


    卞持盈声音不疾不徐,娓娓道来,不复往日严厉,反而温和非常:“宫里不一样,虽然宫规森严,却也对你们有利,你们怨恨这宫墙困住了你们,可如今,也是这宫墙收留了你们。”


    末了,她扭头看着天边夜色,轻叹一声:“眼下这世道,于女子而言太过苛刻。宫里宫外是截然不同的天地,你们向往宫外的自由无拘无束,却忽略了世道层层叠叠的吃人枷锁。总之,你们好好想一想,想明白之后,若下定决心想要出宫,那便明日回宫前来东园寻我,过时不候。”


    园子里很安静,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贵妃李丹信小声开口:“陛下……若是我们不出宫,结局会怎样?”


    卞持盈:“结局虽不能说是十分圆满,但总体来说差强人意,我以为,那是各位最好的结局。”


    【作者有话说】


    [加油]晚安~周末愉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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