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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作者:风时丛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61投石问路


    ◎你不要太过分了!◎


    阿秋死死咬紧牙关,她赤红着眼瞪着朝玉,像是要将其挫骨扬灰一般。但下一瞬,她只是垂眸抬手,抹去脸上的唾液,灰败着脸静候一旁,仿佛方才的狰狞不复存在。


    胡敏敏心中重重一跳,她瞥见阿秋脸上的麻木隐忍,心中猛地烧起一把火来,这把火窜得极高,“唰”地窜进她脑子里,将她的理智都燃烧殆尽。


    “你不要太过分了!”她大步上前,挡在阿秋身前,狠狠推了朝玉一把,面色凌厉非常:“我们哪里招惹了你?也请你说个分明!”


    朝玉叉着腰,一改往日的沉稳,泼辣得很,她柳眉倒竖,眼中似乎喷着火,嘴上一点不饶人:“你这碎怂娃!皮干滴在这胡咧咧!你做了啥子你自己不知道?把你怂能的!日把歘!”


    她这一串骂人的话听得周围的男人都笑了,有几个走商的,晓得长安那边的话,便叽里咕噜与旁人交头接耳起来,一时,客栈里响起此起彼伏的讥笑声。


    胡敏敏刚恢复的指甲盖儿的理智,又被那把火烧没了。她气得浑身发抖,脸都气得雪白,她摒弃平日里的娇柔温和,不顾脸面,索性指着朝玉破口大骂:“你这憨包鬼扯!我干什么了我知道!日龙得很你这批婆娘!今天真的是鬼火戳!”


    倏地,卞持盈眼睛一眯,她曲起手指敲敲桌面:“阿羽,行了,有什么话好好儿说,相识一场,别伤了和气。”


    胡敏敏闻声转头,猝不及防对上皇后的眼睛——清浅的眸珠带着笑。


    她霎时理智回笼,下意识看了一眼阿秋。


    阿秋面无表情回望着她。胡敏敏心里咯噔一声响,心里的那把火迅速熄灭,徒留一摊灰烬、几缕余烟。


    连续几日天晴,卞持盈带着宝淳出去逛了好几日。


    她们蹲在街边吃过糖油粑粑,也曾在拂晓时分,缩着脖子揣着手,兴致勃勃排在生意兴隆的铺子门口,只为那一碗鲜香麻辣的馄饨。


    在蜀州一连待了几日,宝淳倒是认识了好几个朋友。这位又逢天晴,她站在院子里,仰头同卞持盈挥着小手,圆润清亮的眼睛里盛满了笑:“娘!桃桃去玩啦!”


    她身后站着三五个孩童,皆与她年纪相仿。


    卞持盈站在二楼窗前,笑着看她远去,金灿灿的阳光洒在她发髻上,温暖和煦。


    “胡敏敏那骂人的话,像是蜀州这边的。”迟月上前来,将窗子关小。


    卞持盈面上的笑意淡了两分,她坐了下来,顺着窗缝往外看:“不是蜀州的话。”


    她语气笃定非常,迟月拧眉:“不是蜀州?那会是哪里呢”


    “夫人。”她也在一旁坐了下来,眉目凝在一处:“我总觉得她们这对主仆不对劲儿,总感觉她们有些别扭,但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儿。”


    卞持盈拢着衣襟,低眉靠着窗,她看着衣襟上的绣花,眼底寸寸冰霜蔓延:“阿秋是主,胡敏敏是仆。”


    迟月错愕:“什什么?”


    她不是个蠢的,听见卞持盈这话,立马在脑子里将胡敏敏二人的言行都迅速过了一遍,接着又将不对劲儿的地方捋直复盘,发现果真如此!


    若说胡敏敏二人之前接近晏端是为了攀高枝儿,那么事情倒也简单,可眼下,她们竟有身份对调之嫌,如此,事情便变得不简单起来。


    “阿秋不是个简单角色。”卞持盈指尖轻点桌面,若有所思:“再派些人盯紧她们,但凡有异动,立即扣下。”


    “是!”


    “至于胡敏敏说的那话”卞持盈看向她:“账房先生那里或许有答案。”


    账房先生年纪大了,兴许他年轻时曾走南闯北见过很多人,或能从他口中套出点什么话来。


    迟月立马明白了,可她仍有些犹豫:“胡敏敏她们尚在客栈里,我怕我这个时候去套话,她们必会有所察觉,届时打草惊蛇,便不好了。”


    “无妨。”一阵风从窗缝里钻了进来,吹乱了卞持盈颊边的青丝。她面色如常,伸手拨了拨乱发:“若是惊了蛇,恰好可以打捞来做一顿蛇羹。”


    迟月明白了,她得了示下,立马便去了。


    不过她刚出房门,便撞见了阿秋。


    “我是来向夫人请罪的。”阿秋红着眼,脸上还有个巴掌印,发髻衣襟皆散乱不整:“我家娘子说,是我不懂事,才会惹阿羽姑娘生恼的,所”


    “请罪?”迟月倚着门,似笑非笑看着她,目光从上而下、从下往上,慢慢扫视着她:“谁请罪是这副作态?”


    “我来得仓促”阿秋低着头,局促地理了理发髻衣襟,惴惴不安:“失礼了”


    “阿池。”屋内忽然传出卞持盈的声音:“请阿秋姑娘进来。”


    迟月站直身子敛了面上的笑,她先是应了一声,接着转身推开门,又旋过身来,抱臂盯着阿秋,朝屋内偏了偏头,漫不经心:“进去吧。”


    阿秋轻声向她道过谢后,便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进了屋去。


    迟月神色一敛,她探身关好了门,转身离去了。


    她拎着衣裙下了楼,在大堂扫视一圈儿后,最后看向空无一人的柜台,眼眸一眯。


    “咦?”疯玩后的宝淳回来了,她小脸红扑扑的,眸珠清亮明净:“汪伯呢?”


    她先是扒在柜台旁边看了看,神色疑惑,还有些失落。


    恰好小二路过,宝淳叫住他问了几句,得到答案后,她又立马眉开眼笑,撒开腿作势要往后院儿去。


    迟月立即下了楼叫住她。


    宝淳转身看她,歪着脑袋好奇问:“怎么啦?”


    迟月笑着弯腰牵起她的手:“我陪你玩好不好?”


    宝淳眨眨眼,想了想,乖乖点头:“好呀。”


    “我要去找汪伯。”宝淳蹦蹦跳跳,发髻上的绒球随着她的动作,也一跳一跳的:“我想听他讲故事,他讲的故事可好听了!”


    迟月莞尔:“好呀,那我们一起听他讲故事。”


    客栈不忙的时候,管账的老秀才会来后院儿晒晒太阳,嗑嗑瓜子儿,逗逗猫什么的。


    迟月牵着宝淳来的时候,老秀才正躺在老旧破损的躺椅里眯着眼小憩,他身上还有一只灰扑扑的白猫,也眯着眼。


    宝淳放轻脚步走近,她站在躺椅边儿上,先是看了看老秀才,然后小心翼翼伸出手,探向那只猫。


    掌心传来柔软的触感,宝淳高兴地翘起嘴角,她回头看了一眼迟月,眼里满是欢喜。


    迟月见状,便也冲她笑笑。


    白猫懒懒睁开眼,瞥了一眼宝淳,接着它张大嘴打哈欠,或许是睡醒了,它从老秀才身上站了起来,先是往前拉了拉身子,又往后拉伸前爪,动作间,它毛茸茸的爪子露出锋利的指甲来,将老秀才那件打满补丁的袄子抓得“咯咯”作响。


    老秀才这才醒了过来。


    他费劲儿地坐了下来,揉了揉眼睛,慢吞吞将白猫抱进怀里后摸了它两下,继而笑眯眯地看向宝淳:“是桃桃姑娘啊,你来干啥子?”


    宝淳从远处端来两个小杌子,一个递给迟月,一个放在身下。


    她一屁股坐了下来,捧着脸问老秀才:“汪伯,您睡醒了吗?我想听故事。若是您还要睡,那我等您醒了再来。”


    “不睡了不睡了。”老秀才摆摆手:“一把年纪的人了,哪里有那么多瞌睡要睡,你想听什么故事?”


    宝淳嘿嘿一笑:“您讲什么,我听什么。”


    老秀才看了一眼她身旁的迟月,想了想:“那我给你讲白蛇传吧!从前,有个人,他叫许仙,后来”


    一则故事讲完,宝淳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她仍沉浸在汪伯绘声绘色描述的故事当中。


    汪伯看她这般,只笑笑,一下一下摸着白猫,哼起了歌来。


    “您会讲这么多故事,想必以前去过很多地方。”迟月言笑晏晏:“只有见多识广之人,才会把故事讲得这样好。”


    “没有没有。”汪伯笑呵呵摆摆手:“就是书看得多些,也没去过哪里。”


    迟月眸色一深,她斟酌片刻,状若无意问道:“上次阿羽姑娘和阿秋姑娘吵架的时候,您在吧?阿秋姑娘那话,我听着像蜀州话,但是她又不是蜀州人。汪伯,您听过她那话没有?是哪里的话?”


    “你们是一路的,你不晓得?”汪伯问:“你来问我?”


    迟月心里一紧,正想开口时,又听他慢悠悠继续道:“你问我算是问对人了!”


    “这是什么意思?”迟月忙掩去眼底异色,作诧异状:“您知道?您不是说,您没去过哪里吗?怎么会知道呢?”


    “我肯定晓得。”汪伯笑着揉了揉白猫的脑袋,叹了口气:“我这辈子,几乎没有去过哪里,为数不多去过的地方,就是盘州,盘州你晓得不?偏得很,在大山里头,一般人不得去,我师娘是盘州的,以前我师父带我去过一次,山路太难走了,再不想走第二回,你说我啷个可能忘嘛!”


    迟月心跳如擂鼓:“您的意思是,阿秋姑娘那话,是盘州话?”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


    62机事不密


    ◎“福平县主,久仰。”◎


    已至黄昏,夕阳挤进窗缝掉进屋来,纷纷落在桌上、地上,女子的发髻上、衣摆上,这些金黄印得屋里亮堂堂的,显得格外宁静温和。


    “盘州?”卞持盈伸手接住落在桌上的那道光,眼眸一眯,眼底精光乍泄:“你们可曾听说过盘州有哪位?”


    迟月摇头:“盘州偏僻,鲜少被人提及。”


    卞持盈侧目看向朝玉,见她蹙着眉心,挑眉问:“怎么?你这是想起了什么?”


    “盘州应该是有谁的。”朝玉这话有些莫名其妙。


    卞持盈耐心等她的下半句。


    朝玉目光缓缓往上,最后虚虚落在横梁,她努力回想:“应该是位有名有姓的人,但是不怎么被人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会被平白无故提起。”


    迟月看了一眼皇后,轻咳了一声:“你想不起来了?”


    朝玉回过神来,看向卞持盈,面露惭愧:“我只能记起这些。”


    “不妨事。”卞持盈起身来,拍了拍她的肩:“和阿秋二人交锋的事,你做得很好,至于盘州一事急不得,总之她们二人已落入网中,眼下我们要做的,就是装作无事发生。”


    “娘!”走廊里响起宝淳清脆带笑的声音。


    卞持盈转头看向门口,她的眉目被光影柔软勾勒,往日肃杀不再,清透的琥珀眸珠也变得温和。


    宝淳牵着一位女童跑进了屋来,她先是喘着粗气拨了拨乱糟糟的额发,接着一把搂过那女童,回头对着卞持盈,高高翘起嘴角:“娘,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叫万可儿!”


    卞持盈看向女儿最好的朋友。


    万可儿看上去五六岁模样,她穿着一身略显单薄的粗布衣裳,上边儿还打着补丁,跟宝淳一样,她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不过和宝淳秀丽乌黑的头发不一样,她的头发枯黄干燥,一瞧就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她肤色微黄,露出来的脸和手都有不同程度的皲裂,这是常年被蜀地的风吹着的模样,昭示着这是蜀地的孩子。


    不过她的眼睛很特别。眉眼微微上挑,眸珠乌黑灵动,眼尾带着两分英气和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敏锐,以及混杂其中的狡黠和坚毅。


    “崔夫人好。”万可儿往前一步,大大方方接受着卞持盈不动声色的打量,不卑不亢,她抬头看着对方,笑得坦然。


    她的坦然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真正正的坦然,一点不局促,一点不腼腆。


    “娘。”宝淳也上前一步,站在万可儿身旁,她紧紧牵着好朋友的手,望着母亲,鼓起勇气道:“可儿娘死了,爹也一点不喜欢她,她一个人很可怜,我想带着她跟我们一起,一起回长安,好吗?”


    卞持盈讶异,她低头看着女儿的眼睛,意味深长问:“你真想好了?可儿愿意跟着你吗?”


    “我愿意。”万可儿转头看着宝淳,咧嘴一笑:“我喜欢桃桃。”


    “崔夫人。”她又回正头,看着卞持盈正色道:“您可以考虑一下带着我,我勤快得很,眼里有活,不是偷奸耍滑的人。”


    卞持盈颔首:“我会好好考虑的。”


    “我要回去砍猪草了。”万可儿抱了一下宝淳,摸摸她的脸:“下次再来找你耍。”


    接着她面向卞持盈,弯腰点头:“崔夫人,我先回去了,再见。”


    卞持盈朝她颔首微笑:“再见。”


    万可儿前脚离开,卞持盈便向迟月递了个眼色。


    迟月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悄无声息离开了屋子。


    “娘。”宝淳坐了下来,双手规矩地放在膝头,她绷着小脸看着卞持盈:“宝淳想要带着万可儿一起回长安,想要她在宫里陪着宝淳,也想要她和宝淳一样听娴姐姐讲课认字明理。”


    卞持盈坐在她对面,问她:“你可想好了,你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月,她的脾气秉性你只知皮毛,万一将来你又不喜欢她了怎么办?”


    宝淳鼓起腮帮:“将来事将来议,宝淳只知道,宝淳现在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宝淳。”


    “她知道你的身份吗?”


    “不知道,我没告诉她,也不打算告诉她。”


    宝淳歪着头:“等回长安了,她就什么都知道了。”


    卞持盈笑,她伸手揉了揉女儿的额发:“真想好了?”


    宝淳缓缓点头,小脸很是严肃:“想好了。”


    年幼的宝淳公主不会想到,这个孩童时的玩伴,会一路陪着她走过数程风雨,见证她的天下,见证她的千秋伟业。


    第二日下起了雨,寒意直往骨子里钻,冷得人都不愿意动弹。


    屋子里烧着炭火,煮着茶。卞持盈披着袄子坐在炉子旁,炉子边上还烤着栗子和番薯。满室茶香中,夹杂着栗子和番薯的清甜。


    女子纤细的指尖翻过书页,烛火在她指尖落下阴影。


    蜀州的天儿,一下雨天就暗得厉害,其实白日不必点烛火,一般视物是没什么问题的,但若是要看书写字的话,还是得点一盏,不然伤眼睛。


    “夫人。”迟月进了屋来:“万可儿是蜀州人氏,如今五岁,其母早逝,其父嗜酒不劳作,家中一贫如洗,靠着万可儿母亲以前替人抄书挣来的钱过活。”


    卞持盈放下书:“我就说那孩子不一般,原来她母亲是个识文断字的读书人,她母族呢?”


    迟月:“万可儿母族是清贫的书香门第,早就落败无人了。”


    “把人买来吧。”卞持盈低头继续看书:“回长安之前,她的管教之责,便落在你头上了,待回长安之后,自有龚娴教导。”


    迟月有些意外:“夫人想要她当小殿下的伴读?”


    卞持盈瞥了她一眼,烛火在其眸中摇曳明灭。


    迟月立马打嘴:“是我失言。”


    “桃桃喜欢她。”卞持盈看着书中字眼:“既然喜欢,便尽力扶持教导,这样,也好在将来能助其一臂之力,成为其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就似你和朝玉于我一样。”


    迟月:“我明白了。”


    “昨日阿秋来寻夫人。”迟月一脸好奇:“真是来赔礼的吗?”


    卞持盈眉眼未动,她指尖微动,翻开下一页:“的确是来赔礼的,不过”


    她勾唇一笑:“或许是那日我们的演技有些拙劣,又或许,阿秋实在是太敏锐了,识破了她们当下的处境,所以。”


    “她们近日,必有异动。”她漫不经心叮嘱:“盯紧一点,不要放过一丝风吹草动。”


    迟月神色凝重:“是。”


    “昨日你去赔礼,看出什么端倪来没有?”胡敏敏皱眉看着阿秋:“为了此次赔礼,咱们还提前做足了戏。”


    她看着阿秋的脸,伸出手去:“你的脸”


    阿秋别过头:“我没事。”


    胡敏敏僵在空中的手微微颤抖,她慢慢收回手,故作镇定:“此举,应该能打消皇后的怀疑,毕竟我们的身份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言行粗鄙一点,也没有问题。”


    “昨日我去向皇后赔礼。”阿秋目光落在虚处:“她待我礼数周全,丝毫没有因为我是仆人就轻视我。”


    胡敏敏不解:“这有什么?或许皇后就是用这副虚伪的模样来骗过旁人,以博一个亲和爱民的名声。”


    “不对”阿秋扶桌站了起来,她目光发散,喃喃轻语:“这一定不对”


    “到底怎么了?”胡敏敏被她这样弄得紧张起来,也跟着起身:“皇后还是怀疑我们?还是说”


    阿秋猛地转头看她,眼睛亮得惊人,将她剩下都堵了回去:“现在,我们马上离开。”


    说完这话,她就转身去收拾行李了,动作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胡敏敏愣住,方才戛然而止的话语还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哽得她有些难受。


    直到阿秋快速收拾完行李,拉着她要离开时,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步伐:“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突然?是皇后察觉到什么了吗?”


    阿秋的声音很冷,语速很快:“是我们太自大了,以为凭着自己比皇后年长,就可以在皇后眼皮子底下暗自谋算,可没曾想,没等我们谋算明白,皇后已经察觉到我们的意图了。”


    胡敏敏抬眸看去,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阿秋瘦削的脸颊,以及其坚毅冷清的眉眼,看着阿秋这样,胡敏敏有些失神。


    这是县主,是她从小服侍的主子。如今她们身份调换,自己是主,县主是仆,为的就是做一场光复前朝的梦。


    可梦毕竟是梦。


    胡敏敏鬼使神差开口:“或许皇后不是为了博名声。”


    彼时她们已经走到长廊尽头,尽头处有月光跃进窗来,阿秋茫然回头,那光印在她脸庞上,照亮了她眼中的仓惶与艰涩。


    寒冬夜风,月光似雪。


    蜀州一处僻静漆黑的小巷里,传来两道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阿秋走在前边儿,她警惕地从巷口探出头来,见外边儿空无一人,便拉着胡敏敏从巷中轻巧探出,步伐急促地朝另一条巷子奔去。


    胡敏敏木然看着二人交握的手,看着前边儿人影,她张了张嘴,眼泪落下:“阿秋”


    阿秋猛然一惊,她回头捂住胡敏敏的嘴,低声喝道:“你做什么!”


    掌心传来温热,阿秋一愣,她凭着微薄的月光望进胡敏敏湿润的眼眸,一时失神。


    突然四周火光四起,阿秋浑身一悚,不等她转身,便听后边儿有一道声音递来——


    “福平县主,久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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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3龙困浅滩


    ◎我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又是阴雨绵绵的日子,晏端对这样的日子厌恶透顶。


    他草草披着袄子瘫坐在椅中,神色倦怠,双目无神,由着晏一伺候他盥洗。


    “敏娘呢?”他问晏一:“怎么不是她来伺候?”


    晏一正用热水打湿巾子,闻言回道:“好像是在夫人屋里。”


    晏端撇撇嘴,没再说话。


    晏一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开口:“要不,我去把人给请来?”


    谁料晏端嗤笑一声:“你?”


    他垂着眼皮把玩着腰间玉佩,似笑非笑:“好大的面子,你去请,就能请来?也不看看那是谁的地盘儿,你要是能把人请来,我倒是服你了。”


    晏一不敢再说话了。


    早饭时,晏一望着窗外问:“外边儿下雨,郎君还要出去吗?”


    “自然要出去。”晏端挑了挑碗里的寒酸饭菜,随意吃了两口便丢下筷子:“下雨也有乐子寻,一会儿咱们去喜鹊楼逛逛,听说那里还有”


    “陛下!”贴身内侍季听风匆忙进了屋来,神色大喜:“长安来信了!”


    晏端见他兴高采烈,心跳也不由快了几分:“什么?”


    季听风走近低声禀道:“说是武靖侯回长安述职了!”


    晏端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头晕眼花,他一把抓住季听风的手臂,不可置信问道:“真的?你说真的?”


    他急于求证,手上力道不小,抓得季听风龇牙咧嘴,却也不忘回复:“是是是!眼下武靖侯已经抵达长安了!”


    “太好了太好了”晏端松开手,恍惚失神之余,他忽然大笑出声:“哈哈哈!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他猛然回过神来,望向晏一,眸光锐利:“你去告诉皇后,朕要回长安!快去!”


    晏一迟疑:“可是”


    “可是什么!”晏端踢了他一脚,不满训斥:“朕让你去你就去!磨磨蹭蹭什么!”


    晏一只得硬着头皮去卞持盈屋里传话。


    连房门都没碰到,晏一便被迟月拦在外面。


    “好姑娘。”晏一哀求:“让我见一见夫人,实在是有要事。”


    迟月看着他衣袍上的脚印,拧眉:“夫人不得闲,你有什么事?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晏一叹口气:“郎君想要回去了。”


    回哪儿去,自然是不必说。


    “回去?”迟月哼笑:“要不要回去,是夫人说了算,郎君想回去,啧,暂且想着吧。”


    “哎哎哎——”晏一去拉她的衣袖。


    迟月扭身躲过,皱眉叱他:“说话便说话,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叫别人看见,你我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晏一尴尬讪笑,无措立在一旁,配上衣袍上的脚印,看上去实在是可怜。


    迟月瞧着实在可怜,便掸掸衣袍:“你还有什么话说?”


    晏一:“那怎么办?郎君一心想要回去。”


    “回去做什么?”迟月狐疑盯着他:“长安有动静了?”


    晏一不敢看她,连忙垂下眼皮:“这主子们的事情,奴才怎么知道,奴才只知道,郎君满心都想的是要回去。”


    迟月盯着他半晌,忽而冷笑连连:“罢了,你不肯说,我就当你没来,没这回事儿!”


    说罢她就要拂袖离去,唬得晏一连忙低声呼喊:“别别!姑奶奶,我说,我说还不成!”


    “你且好好儿与我说一说。”迟月冷着脸:“若有虚言,想来夫人那儿你便讨不着好,夫人那儿讨不着好,想来郎君那里,你也讨不着。”


    “我真是怕你了。”晏一又长叹一声:“武靖侯回长安述职了。”


    迟月眼皮一跳,她不动声色:“当真?”


    晏一:“季听风日夜盯着长安那边的动静,这事儿不会有假。”


    他这般坦诚,迟月反而怀疑更深:“你就这样告诉我,不怕郎君生恼?”


    “告诉了怎样?不告诉又怎样?”晏一作无奈状:“夫人手眼通天,这事瞒不了多久,至少今日午时,夫人便会知道此事,再晚也晚不过今晚。”


    迟月一脸赞赏:“你倒是识时务。”


    “行了。”她敛了神色:“这事我自有分寸,你回去吧。”-


    “若按辈分,我该唤您一声姑姑。”皇后坐在圈椅中,手里端着寻常普通的杯盏,杯中是再寻常不过的茶叶。


    她手腕徐徐,用茶盖拨了拨飘在表面的茶叶,轻轻抿了两口后,合上杯盏往身旁一放,接着,再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的人:“早年间,有听过您的传言。”


    这回,站着的人是胡敏敏,而坐在椅中的人换成了阿秋,不,应该唤她“福平县主”。


    福平县主赵嫄换下了一身灰扑扑的仆从衣裳,她梳着整齐光亮的发髻,穿着靛蓝织金袄子,眉宇之间是往日隐没的英气和桀骜,与之前的泼辣丫鬟阿秋,是大相径庭。


    “我的外祖母是大名鼎鼎的赫阳长公主。”赵嫄笑笑:“自小得她老人家教导,我才没有被囿于内宅高墙中,我和当世男子一样,看四书五经,看后汉书,看商君书,看兵法、六韬三略尉缭子,可惜待我学成时,当朝已经覆灭,彼时朝局混乱,或许因为我是区区女流,又或许是我声名不显,所以几乎没人把我放在心上。正因如此,我才能苟活至今。”


    她静静看着卞持盈:“你很好,果然如传闻一般,聪慧敏锐,能折在你手下,我甘拜下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卞持盈没有说话,她侧耳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过了许久,她才再度开口:“就没有想过隐姓埋名过一辈子吗?起码能保住一条命,铤而走险为了什么?就为了以前那个腐烂不堪的朝廷?平康帝在位时,您应该见识过那年的长安,百姓生活满目疮痍、哀鸿遍地,长安世族却酒池肉林、歌舞升平。您学成多年,难道要为了这样的朝廷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吗?”


    “当然不是!”赵嫄被卞持盈这话刺激到了,她紧紧握住扶手,半边身子都探出椅外,眼睛微微发红,里面盛满了不甘与痛苦:“我虽女儿身,却也有一腔抱负,我也想为了我的家国做点什么。你说得对,那样的朝廷不值得我肝脑涂地,我若是为了那样不堪肮脏的朝廷出生入死,无异于是助纣为虐。”


    她忽然落下泪来,掩面哭泣,声音哽咽:“所以所以我活着我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身后,丫鬟阿秋也红了眼睛,悄悄别过头去擦泪。


    这时,迟月进了屋来,快步走到卞持盈身侧,弯腰耳语几句后,又转身疾步离去。


    卞持盈指尖微动,不过须臾,她心中思绪已百转千回归于平静。就像是一颗石子掷入湖中后荡出层层叠叠的水纹,待石子沉于湖底,湖面又恢复平静无波模样。


    “罢了。”赵嫄擦了擦眼泪,她看向卞持盈的眼睛微微发红,眉宇之间是爽朗英姿:“既然到了这一步,也不必去想那么多,毕竟如今,我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她站起身来,朝卞持盈作了个揖:“只是我有个遗愿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卞持盈抬眸:“但说无妨。”


    “我祈盼身死后,我的棺椁能送回盘州去,盘州偏僻路远,但它是我的封地,也是我的安身之所。”赵嫄挺直背脊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她眸光发虚,似乎能看见空中那一条条线雨:“至于我那满腔抱负,也该随着我的棺椁,尘封于地下长眠。”


    阿秋已经啜泣出声,不能自抑。


    卞持盈眸光沉静,她望着一处出神,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郎君、你不能进去!郎君、郎君!”


    迟月焦急失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下一刻,房门被人从外面“嘭”地一声粗暴踹开,发出巨响。


    卞持盈稳坐椅中,她面色平静望去:“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朕还想问问你!”晏端无视旁边二人,指着卞持盈厉声喝问:“如今年关将至,究竟几时才会返程回长安!”


    “明日一早。”


    “什什么?”


    晏端像是戛然被人掐住了喉咙,无法出声,也无法呼吸一般。他脸色陡然涨得通红,举起的手微微颤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卞持盈扶着扶手慢吞吞站了起来,她清透明亮的眸珠盯着他:“怎么?不想回去?”


    “非也!”晏端收回手,轻咳了一声,神色僵硬:“朕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卞持盈哼笑一声,她肩膀慢慢舒展,手臂往后一拢,负手而立盯着他:“这有什么,你没想到的事情还有许多。”


    “你什么意思?”晏端察觉到她话语中的意有所指。


    卞持盈耸耸肩,挑眉:“随口一说,没什么意思。”


    晏端不甘示弱地瞪着她,却因气势不足落于下风,最终灰溜溜离去。


    他走后,房门合上,屋内重新恢复安静。


    卞持盈旋身走到窗边,她展臂扶着窗框,望着潇潇雨幕半晌,窗边倚靠回身,她凝视着赵嫄,微微一笑:“或许,你还有另一条路可走。”


    “您去过惠州吗?”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


    64改步改玉


    ◎今后要好好在一起◎


    帝后一行人启程回长安,途经矩州、永州、庐州一带,于腊月廿八到达长安城下。


    待马车驶入长安城的那一刹那,晏端险些热泪落下,他不自觉挺直了背脊,仿佛得了什么倚仗一般。


    一路风餐露宿,卞持盈累得不轻,正阖目休养。


    而另一侧,是惴惴不安的万可儿和宝淳。


    “别怕。”宝淳轻轻握了握万可儿的手,凑近她耳边:“我会保护你的。”


    万可儿转头看她,睫毛不停轻颤。


    宝淳与她脸贴着脸,小声开口:“我很厉害的!可以保护好你,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万可儿点点头,声如蚊呐:“我相信你。”


    她素来机敏,在蜀州的时候已经察觉到“崔夫人”一家并非普通人家。


    聪慧的万可儿早早便明白,或许桃桃就是她命中难能可贵的贵人。


    “你说敏娘到底怎么回事?”晏端很不高兴地望向卞持盈:“朕还想带着她一起回长安来着,兴许他日朕心情好,赏她一个位份也未尝不可。”


    卞持盈靠着软枕,身上披着毯子,她闭着眼,仿佛是睡着了。


    晏端更不高兴了:“你说,朕要不*要派人去将她们捉回来?”


    卞持盈眼皮微动:“怎么?难道要治她们的罪?是什么罪?不识抬举的罪?”


    “咳。”晏端不满:“这是什么话,朕像是那样蛮横无理之人?朕的意思是,起码要让她们知晓真相,让她们知道真相之后再做出抉择。”


    卞持盈并未追问,晏端显得有些尴尬。


    他看了看马车里的俩小孩儿,清了清嗓,自顾自道:“你想啊,若是她们知道朕的身份后,还会选择离去吗?朕要给她们一个选择,让她们不留遗憾,起码,不会与荣华富贵失之交臂。”


    卞持盈仍未搭腔。


    晏端自讨没趣,索性不开口了。


    过了一会儿,马车缓缓停下,不等晏端发问,便见迟月从外边儿掀开帘子,直直望向他:“陛下可要一同去国舅老爷家?”


    晏端:“离长安甚久,朕还有要事在身。”


    迟月一言不发,只是仍举着手臂掀着帘子,盯着晏端一言不发。


    晏端不解其意,皱眉:“还有什么事?”


    “我要回家一趟。”卞持盈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晏端倏地神色难看起来:“这是赶朕下去?”


    迟月垂眸:“不敢,只是怕耽误陛下行程。”


    卞持盈神色自若,她靠着软枕,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仪容。


    最后晏端还是铁青着脸下了马车去。


    迟月上了马车,伸手替卞持盈整理仪容。


    她手上动作不停,只是瞥了一眼万可儿后,低声问道:“殿下真信得过福平县主?若她趁机生事,麻烦可就大了。”


    “能有什么麻烦。”卞持盈掩唇打了个哈欠,她拿帕子轻轻攒了攒眼尾的泪花,语调懒散:“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的毛病,你是知晓的,素来爱疑心这个疑心那个,为此还吃了不少的亏,如今我也在自省改正。”


    “至于福平县主那儿,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光不会差。倘若这回还是不慎眼瞎看走了眼,也无妨。”


    她低头理了理手上的帕子:“我别的本事没有,取这两条命,还是绰绰有余的。”


    迟月轻叹一声,她抬手整理髻发朱钗:“也不是别的,只是她们手里的诏书,还拓了殿下的章,就怕她们拿这做文章。”


    “她们真有心做文章,山高路远的,咱们也别无他法。”


    卞持盈拨开她的手:“好了,差不多了。”


    见迟月还有些担心,卞持盈笑着安慰:“担心也没用,惠州路远难抵,与其想这些,还不如紧着眼下的事操劳。”


    迟月低下头去:“殿下说得是。”


    早早有人去通传了,所以马车停在卞家门口时,已经有不少人候着了。


    为首的是母亲崔珞珠和婶婶戚阅竹,后边儿则是一堆弟弟妹妹们,连出嫁的妹妹也带着孩子回来了。


    卞持盈下了马车后,牵着宝淳上前去,笑着和母亲、婶婶说了两句话,又应了弟弟妹妹们的呼唤,然后一家人浩浩荡荡进了府去了。


    待落座后,卞持盈将宝淳推去崔珞珠那儿。


    宝淳张开手臂扑向崔珞珠怀里:“外祖母!宝淳想你啦!”


    崔珞珠心软得一塌糊涂,她低头笑着捧着外孙女圆圆的脸蛋儿:“外祖母也想宝淳啦!”


    “外祖父呢?”宝淳趴在她怀里仰着头:“宝淳也好想他哦。”


    崔珞珠慈祥地摸了摸她的小脸:“你外祖父忙着呢,改日得闲了,会去看宝淳的。”


    宝淳重重点头,老成地叹了口气:“好吧,也不能勉强。”


    崔珞珠和一旁的戚阅竹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


    这边其乐融融,另一边则是不太好过了。


    卞持盈好整以暇地看着弟弟妹妹们,指节叩了叩桌,发出清脆的声音:“一个个来,阿烨。”


    “长姐”卞烨紧张地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儿,垂着手,作紧张状。


    卞持盈:“几月前我外出微服私访,记得那时你在看《将苑》,如今看得怎样了?有哪些见地?不妨与我说一说。”


    卞烨咽了咽口水,开始说起自己的收获。


    亲眼目睹这场面的卞知盈吓得快昏过去,她死死握着扶手,嘴唇抿得发白。


    眼瞧着卞烨答完了,马上要轮到自己了,卞知盈无措地站起身来,她攥着衣角,紧张得快要哭出来了。


    “知盈。”大堂哥卞炳见她紧张得不得了,便出声安慰:“别怕,若是有说错的地方,你认错就是了。”


    堂嫂贺辅玉也道:“是啊,别紧张,错了改就是了。”


    恰好这时卞烨落座,他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然后朝卞知盈投去怜悯的眼神。


    “知盈。”卞持盈神色威严,她看向妹妹:“说一说我离开长安的这些日子,阿烨都教了你什么。”


    卞知盈感觉自己的腿肚子都在打哆嗦,她慢吞吞上前去,神色僵硬地对上了长姐的眼睛。


    霎时,卞知盈脑中一片空白。


    她以为她在长姐的眼中会看到不满和斥责,没有想到,长姐眼中只有一片和煦,温和平静。


    卞知盈磕磕巴巴地应对上了长姐的所有提问,最后有惊无险地坐了回去,才觉后背一身冷汗。


    “怎么样?”卞烨凑了过来。


    卞知盈长舒一口气,她回想方才,思量片刻,才摇摇头,叹道:“长姐不愧是长姐,你教我的那些东西,很有用。”


    她咧嘴一笑,露出白花花的牙齿:“我很喜欢。”


    她与卞烨相视一笑,二人眼里都多了很多东西。


    卞持盈又问了妹妹卞怀盈,问起她在易家的日子过得怎样。


    接着她又问了堂弟、堂弟妹卞炳和贺辅玉,顺带问了问卞炜如今的日子。


    贺辅玉道:“他不是蠢的,知道如今局势不好,所以很是乖顺,不过长姐放心,我们不曾因为他乖顺而松懈。”


    卞持盈颔首:“辛苦费心。”


    她最后问堂妹卞如盈。


    卞如盈一扫往日怯懦模样,笑吟吟站起身来:“托长姐的福,如今我的日子好得很。”


    卞持盈遂不再多问。


    她将目光望向亲侄子侄女们,朝其招招手:“阿翎、阿伏。”


    姐姐易翎牵着弟弟易伏上前去,乖乖行礼:“姨母殿下。”


    卞持盈蹙眉,看向妹妹怀盈:“姨母就姨母,怎么叫得不伦不类的。”


    卞怀盈:“礼数不能丢。”


    “在家里没有礼数。”卞持盈弯腰牵过易翎、易伏的手:“叫姨母。”


    易翎看了看母亲,继而看着姨母温和的眼睛,便笑着脆生生唤道:“姨母!”


    卞持盈看得有些恍惚。


    易翎长得很像妹妹怀盈,笑起来的时候颊边是两粒圆圆的梨涡。


    “宝淳,可儿。”卞持盈对她们招了招手。


    宝淳牵着万可儿的手走近。


    “你们是兄弟姐妹,是最亲近的人。”卞持盈拉过她们的手放在一处:“今后要好好在一起,知道不知道?”


    宝淳、万可儿、易翎都点了点头,余易伏一人呆呆地望着万可儿。


    易翎用手肘撞了撞他,他这才反应过来,指着万可儿问卞持盈:“姨母,她是谁?”


    宝淳紧紧牵着万可儿冰凉的手,往前走了一步,护犊子似的,她嘟起嘴瞪着易伏:“她是我的好朋友!叫万可儿!”


    易伏被她这样吓了一跳,干巴巴哦了一声,连忙躲去姐姐背后。


    众人见状都笑了起来。


    “殿下一路风尘仆仆,不如这会吃了午饭,再洗一洗,好好休整休整吧。”崔珞珠起身来,招呼人摆桌吃饭。


    卞持盈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晏端回宫后,发现宗太后仍未回宫,气得发了好大一场火,吓得跪了一地的宫人,皆瑟瑟发抖,害怕不已。


    晏端沉着脸想了好一阵儿,这才起身拂袖:“来人!摆驾含章殿!”


    听说皇帝要来,宗襄一脸晦气:“他来做什么?殿下呢?殿下为什么还没回宫来呀!”


    虽然不情不愿,宗襄还是梳妆一番,静候皇帝到来。


    她以为皇帝就是来散散心、聊聊天什么的,毕竟这青天白日的,什么也做不了。


    岂料皇帝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想个法子,让母后赶紧回宫!”


    宗襄瞠目结舌:“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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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5弄巧反拙


    ◎弥深在她指尖落下轻吻◎


    “让你想办法请太后回宫?”卞持盈也没在卞家休整许久,吃过午饭后消消食,再沐浴盥洗后便小憩了一会儿,想着宫中还有许多事处理,她没睡一会儿就启程回宫来了。


    刚回宫,便听宫人说宗襄已等候多时,她心中诧异不已,结果二人方坐下,对方就猝不及防来了这么一句话。


    “是啊。”宗襄皱着一张脸,瘪瘪嘴苦兮兮道:“为什么突然来找我?好似我有很大能耐一样,他想让太后回宫,那不是轻轻松松吗?为什么要来找我?”


    卞持盈端过一杯茶水,慢悠悠品着。不多时,她才在宗襄眼巴巴的目光下放下茶杯,不紧不慢道:“毕竟你也是宗家女,说不定有你出面,事情会好办许多。”


    宗襄不解:“为什么不是陛下自己请太后回宫?非得让我出马……真是……”


    她不喜欢太后,也不喜欢皇帝。


    若没有他们从中作梗,她或许还是待字闺中的、天真烂漫的女郎。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围困宫中,此生一眼望得到头。


    想到这儿,宗襄又忍不住有些沮丧,平日里轻快的眉眼都耷拉了下来。


    “让你来找我哭两句,说你想念太后殿下,兴许太后就能回宫来了。”


    卞持盈往后一靠,语气不疾不徐:“陛下倒是想请太后殿下回宫,怕只是有心无力。”


    宗襄听出她话语中的门道,不由心里一惊,忙问:“意思是,如今这天下,是殿下你的?”


    卞持盈挑眉,侧目看她,似笑非笑:“打嘴,说话没个正形。”


    宗襄讪讪:“我这不是高兴嘛……”


    “殿下……”她凑上前去,态度有些谄媚:“我能不能出宫去啊?我不想在宫里待着。”


    “怕是不行。”卞持盈伸手,指尖戳了戳她的眉心:“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你该是懂的。”


    宗襄眼里一下黯淡无光,她扁扁嘴,哦了一声,慢慢低下头去。


    “不过。”卞持盈带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宗襄猛地抬头,眼里重新布满明期盼,明亮动人:“不过什么?”


    卞持盈见她这般,不由哂笑:“再等等,兴许你就能离开了,你能等得住吗?”


    宗襄高兴坏了,她一下从椅子里蹦了起来:“能!一定能!”


    听说晏端出宫时,卞持盈正在金銮殿处理堆积的折子,闻言她只是动了动眉眼,松泛松泛手腕,抬头看向迟月,眉目肃杀:“武靖侯到长安后都做了些什么?”


    迟月正在一旁研墨:“对外是正在撰写述职文书,对内么……我们盯梢的人发现常有武靖侯府的人出入长安城,但他们很是狡猾,抓不住行踪,我猜,应该是摸去太后那里了。”


    “殿下。”垂眸见手下墨汁浓郁,迟月问道:“太后能回长安来吗?不如……咱们将人截堵在城外如何?”


    卞持盈合上折子,将笔放下。她伸手揉了揉右手手腕,不答反问:“宝淳在做什么?”


    迟月:“小殿下在为万可儿介绍宫里的一草一木。”


    “速去请龚娴进宫。”


    “是。”


    得知龚娴进宫,宝淳高兴坏了,她牵着万可儿一阵风似的跑进殿来:“娴姐姐!”


    龚娴含笑起身:“数日不见,小殿下似乎长高了些。”


    宝淳笑着行礼,接着她牵过万可儿,向龚娴介绍:“这是我的好朋友,以后都会跟我在一起,娴姐姐,宝淳想让她跟我一起,一起听你讲课,好不好呀?”


    龚娴莞然:“自然是好的。”


    卞持盈在上边儿开口:“坐下慢慢说吧。”


    她看向有些紧张的万可儿,语气放缓:“不必担心,宝淳待你如亲友,你只需每日好好读书、写字、识理即可。”


    万可儿局促起身,捏着衣角点点头:“是,殿下。”


    龚娴在一旁看着她,朝她招招手。


    万可儿乖乖走了过去,她抬起眼眸,飞快地看了一眼龚娴,继而又马上垂下眼皮,作惶恐状。


    “万可儿……”龚娴轻轻牵过她的手,温和地问:“想不想换个名字?”


    她有些惊惶地抬头,神色惴惴。


    龚娴:“若不想换,就不换。”


    万可儿看着她握着自己的手,看见她白皙的指节,再看自己粗糙泛黄的手指,倏地,一股浓浓的自卑不甘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抽回手,先朝龚娴笑笑,继而转身朝卞持盈,拂袍跪下:“求殿下赐名!”


    卞持盈挑眉:“想好了?”


    万可儿伏在地上,声音清晰坚定:“殿下,我想好了。”


    卞持盈看向龚娴:“龚娘子是你的老师,你应该请她为你赐名。”


    万可儿直起上半身来,她旋身看向龚娴,神色无措,有些不安,像是做错了事一般。


    龚娴含笑,她先是用眼神安抚万可儿,接着看向宝淳:“这……”


    “小殿下可有想法?”


    宝淳一愣,她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看向卞持盈:“娘,她随咱们卞家,可好?”


    她本想让万可儿随自己姓晏的,可心思转了几个弯,这才作罢改口。


    卞持盈:“可。”


    宝淳又转头看龚娴,眼巴巴的:“求老师赐名。”


    万可儿双膝跪着卞持盈,上身却扭着面向龚娴,神色同样期待。


    龚娴沉吟片刻,在两双闪着光的眼睛中缓缓开口:“你与殿下于寒冬腊月相逢,腊月又称嘉平……嘉平如何?”


    宝淳眼里透着欣喜,她扭头看向万可儿,眼含期待之意。


    “卞嘉平……”万可儿咀嚼这个承载着她新生的名号,突然眼含热泪:“很好……很好……”


    卞持盈不知何时下了梯来,她弯腰扶起万可儿:“嘉平逢新年、逢祥瑞,是很好的名字。”


    龚娴带着宝淳和卞嘉平离开了,卞持盈高坐宝殿,开始召见近臣。


    日头西斜,金銮殿的门开开合合,从里头走出来的大臣神色各异,其中以沉重偏多数,看来里边儿的气氛不太轻松。


    “殿下同你说了什么?”弥深一见弥远出来,便忙迎上前问:“可有提到过我的名字?”


    弥远先是自下而上将他扫视一通,接着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但笑不语,从容离去。


    余弥深留在原地,一头雾水。


    “弥大人。”朝玉出来召唤:“殿下有请。”


    多日不见,思念愈发深入骨髓,弥深只有靠着旧时存着她的画像,睹画思人,以解相思苦。


    殿门打开又合上,弥深被引去了偏殿。


    甫一进殿,弥深便迫不及待朝上方看去,见卞持盈坐在上方,笑眼盈盈地看着他:“许久不见,弥卿别来无恙。”


    弥深陡然红了眼眶。


    宫人早已退去,殿中仅剩二人。


    弥深按捺住激动的情绪,大步上前,却又在几步之遥时止步,踌躇不决,不敢上前。


    卞持盈起身来,背手朝他走去,笑着打趣:“怎么?傻了不成?”


    弥深倏地张开臂膀,将她搂入怀中,鼻尖萦绕着她的发香,瞬间丰盈了他的心扉,令他躁动不安的心沉静了下来。


    卞持盈靠在他肩头,嘴角微翘:“我没有在外沾花惹草,也没有携男宠归来,弥卿呢?你在长安可有红颜相伴?”


    弥深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她。


    卞持盈抬手拍拍他的手臂,温声安抚:“好了,我回来了。”


    这仍未得到回应,就在卞持盈纳闷儿时,手突然被握住,接着,一抹温热落在她指尖。


    卞持盈愕然,她自他怀中抽身,抬头凝望,神色看不出喜怒:“数日不见,你胆子愈发大了。”


    弥深握着她的手不松开,视线却不离她的脸,见他低下头去,挑衅般的,在她纤细指尖烙下浅浅牙印。


    卞持盈的心重重一跳,她抽回手:“……胡闹!”


    弥深取出洁白的帕子,低下身子牵过她的手,替她慢慢擦着指尖:“我知殿下守礼,故不敢逾越。”


    卞持盈垂眸看着他纤长的睫毛,哼道:“不敢逾越?我看你是敢得很。”


    “受漫漫思念折磨,臣已竭力尽能去控制了。”弥深的声音很轻:“若有冒犯殿下,臣知错。”


    卞持盈反手握住他:“知错能改,便是极好。”


    二人先继落座。


    “我离开这些日子,长安可有发生过什么?”卞持盈问。


    弥深低头看着二人交握的手:“长安发生了什么,殿下不知道吗?若殿下不知道,那在我之前的数位臣子,恐怕要掩面弃官了。”


    卞持盈:“那你呢?”


    弥深不说话。


    他明显是在使小性子,数日不见,卞持盈能明白他的想法,也愿意纵着他:“多日不见,你在长安可好?”


    弥深还是不说话。


    卞持盈叹口气:“你这是在怪我没有给你去信?路途遥远,车马难抵,我给你的信,只能写一些零零碎碎的公事,但我想,你看到这些会很失落,不忍你失落,所以没有动笔。”


    弥深依旧不语,只是低着头,看不见神色。


    卞持盈皱眉:“你到底在恼我什么?”


    见他还不说话,卞持盈抽回手起身,神色自若:“朝玉,宣中郎将进殿。”


    弥深见状,慌了,他立马起身来:“且慢!”


    卞持盈转头看他:“肯说话了?迟了,留着下回说吧。”


    “殿下……”弥深有些着急:“我并非恼你没有给我来信,我只是……”


    “好了。”卞持盈抬手制止他的话,语气不容置喙:“我说了,剩下的话,等下回再说。”


    弥深错愕,似是不肯相信她这样绝情冷硬。


    卞持盈叩了叩桌,不一会儿,迟月进了殿来,她上前笑着朝弥深做出请势:“弥大人,请回吧。”


    弥深看向卞持盈,见她稳坐椅中,神色平静地翻看着手里的折子,一点余光都没有给他。


    弥深难以忍受,他重重拂袖离去,神色愠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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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6风雨欲来


    ◎这一次,是一箭四雕◎


    中郎将郭云毅进殿时,恰好见弥深这副模样,不由有些忐忑。不只是他,殿外候着的一些朝臣也看见了,一时,众人心思各异,都在暗自揣摩着皇后的心思。


    待一波波朝臣见完,天边已经余霞成绮,灿烂明媚的火烧云蔓延山间,寒风阵阵,后日便是除夕了。


    离开长安数日,明天的朝会应该也不会轻松。


    所以朝玉早早地劝道:“殿下早些歇下吧,今日午后也不见您怎么休息,匆匆忙忙进宫来,见这个见那个,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着不住的。”


    卞持盈笑:“好,听你的,不过我这儿还有一些折子没批完,等批完这些我就歇息去了。”


    朝玉又道:“总之不管如何,明日的茶壶我来掌管,不准殿下再喝浓茶,那多伤身啊!”


    卞持盈笑意更深:“遵命。”


    朝玉见状,这才作罢,倒是迟月在旁边看得好笑。


    “殿下,明日朝会,武靖侯述职,若是搬出太后来,咱们该如何应对?”迟月问。


    卞持盈挑眉:“应对?又不是我将太后赶出宫的,我有什么好应对的。”


    迟月:“话虽如此,武靖侯可不是他哥哥宗穆,说不定,他会搬出孝道来,压殿下您一头。”


    “若要尽孝,那是晏端的事,与我何干?”卞持盈撑着头,指尖揉着太阳穴:“压我?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她看着眼前的白纸黑字,突然觉得厌倦。


    “我已经忍得够久了。”卞持盈往后一靠,她看着桌上垒得高高的折子,语气低缓:“是时候了。”


    殿中烛火通明,纤细单薄的身姿映在墙上,看上去婀娜娇柔。然她笔下刀锋锐利不减,杀意凛然。


    翌日,天边泛起鱼肚白,刚到四更天的时候,长安下了场小雪,薄薄的一层披在地上,细碎如撒盐一般,踩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金銮殿外已经候了不少朝臣了,他们穿着厚厚的氅衣,三三两两站在一处,或是安静而立,或是细声交谈。


    只有一人站在独自站在一旁,他看上去不到四十,身姿不显,但却很是挺拔,眉目清然卓绝,很有文人那副味道。


    “武靖侯这时候杀回长安做什么?难不成是想重振宗家?”


    “重振?只怕是难喽!”


    有人凑在一处,低低议论。


    “我要是他,必然不会踏进长安一步,好好儿的在边城过自己的日子,不好么?这个时候,逞什么能,明哲保身才是重中之重。”


    “或许,他是有什么锦囊妙计?”


    “妙计?再怎么妙的计,能敌得过那位?宗穆一脉已废,一位出宫避难,一位不问朝政,还有荣家那位……像是已经倒戈卸甲了,指望不上。武靖侯如今单枪匹马,就是有妙计,也得有处使才是。”


    “吾深有同感,观其只是垂死挣扎罢了!我等只管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便是。”


    不管旁人如何,武靖侯宗豫只是安静站在人后,垂眸敛目。


    倒是荣屿青看了他好几眼。


    倏地,宗豫抬起眼皮,目光如炬,直直射向荣屿青。


    荣屿青黑黝黝的眸珠动了动,他牵起嘴角,朝宗豫微微颔首。


    宗豫像是没看见一样,他盯了荣屿青一会儿,又垂下眼皮看向脚尖,无事发生。


    又开始飘雪了,小雪落在朝臣帽檐、落在肩头,安静无声。


    朝会时,朝臣拍落肩头雪,相继进殿。


    昨夜晏端匆忙赶回宫来,勉强眯了一会儿后就被叫起来上朝,故而,此刻他眼皮重得厉害,仿佛随时都要睡着一般。


    通事舍人唱礼后,由三省开始奏事议政。


    晏端昏昏欲睡,听着下边儿不高不低的说话声,更是要睡去了,直到荣屿青的声音响起——


    “臣中书令荣屿青启:伏奉敕旨,命臣等参详旧典,拟定新律两条,今已成文,谨具本以闻。”


    “新律一,诸殴打他人者,不论亲疏关系,视其程度,立案判刑。”


    “新律二,诸匠人者,编入其户,刻其名姓于匠物,凡有冒领他人匠物者,处刑不怠。”


    晏端一下来精神了,他揉了揉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荣屿青。


    而荣屿青看也不看他,只是躬身对着皇后,恭恭敬敬,规规矩矩。


    晏端面色五彩纷呈,他倏地冷笑一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卞持盈转头看他,语气不疾不徐:“怎么?陛下有何高见?”


    “……没有。”晏端躲开她的视线,将头扭向一侧:“朕只是觉得,开国侯还真是兢兢业业,恪守职责。”


    荣屿青低头:“臣惶恐,这乃臣分内之事。”


    晏端闭眼,一副心烦意乱模样。


    新律毫无疑问通过,朝会继续,由武靖侯出班述职。


    “陛下垂拱九重、泽被四海,昌安元年至今,臣驻边城,领边城军政,谨陈事要……”


    满殿都是武靖侯的声音,不卑不亢,温和平静。


    直至述职结束,他垂首于殿前,静候示下。


    晏端清了清嗓:“不错,看来武靖侯在边城有不少作为,皇后怎么看?”


    卞持盈居高看去,语气淡淡:“是不错,边城有今日这般平静,百姓安居乐业,是得归功于武靖侯。”


    “不过。”她话锋一转,陡然凌厉:“擅离封地,无诏回长安,武靖侯,该当何罪?”


    晏端头皮一紧,忙道:“有诏!有诏!”


    “哦?”卞持盈看向他:“谁诏?陛下吗?陛下何时下的诏书?我怎么不知?”


    她不等晏端开口,回正头去,看向武靖侯宗豫:“我不知何时诏,也非我所诏,视其为虚,作不得数,按律……开国侯,按律该如何处置?”


    荣屿青出班:“回殿下,按律该笞五十,流放三千里。”


    “混账!”晏端脸色通红,他指着荣屿青破口大骂:“荣屿青,你要笞谁!要流放谁!朕看你是老糊涂了!”


    “陛下失态了。”卞持盈冷冷看着他。


    晏端咬咬牙,回身坐下。


    “虽非我所诏,然却有实诏,但武靖侯尊己卑人,藐视皇权,实乃不该,念其初犯,流放作罢,但笞杖难免,笞二十,以儆效尤。”卞持盈看向荣屿青,似笑非笑:“开国侯以为如何?”


    荣屿青恭敬应道:“殿下英明。”


    晏端脸色已然铁青,可他无力斡旋,只得眼睁睁看着。倒是宗豫很奇怪,他面对这样的处罚,竟是连眼皮都未抬半分,平静领罚,毫无波澜。


    后面的朝会晏端没再听了,他窝在椅中呼呼大睡,自然也不知道,宗家、晏家最后的人才都已被卞持盈明目张胆地拔掉了,如今这朝中,一小半中立派,绝大部分,都是皇后的人。


    朝会散,晏端去往武靖侯府,看望受过笞刑的宗豫。


    “小舅舅为何不为自己据理力争一二?难道就这样平白受这笞刑?”


    晏端很不满宗豫的逆来顺受。


    因为在他心里,宗豫就是他最后的倚靠了,他当然不希望宗豫这般颓然无争。


    宗豫趴在榻上,脸色微白,只是不减其眉眼风采。


    “荣屿青为何会倒戈?”他声音平静,仿佛没有受过笞刑。


    不过这也归功于晏端打点了行刑的人,否则就不止是这么简单地受过了。


    一提起荣屿青,晏端就火冒三丈:“倒戈?实则不然,在他眼中,没有盟友,只有他自己!今日我们去势,他便能毫无顾忌地投奔皇后,明日皇后去势,他又能装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回头投奔我们来。”


    宗豫:“原来是条狗。”


    他闭眼,语气清浅:“还是条不认主的狗,既然如此,那便宰了足,一起吃顿狗肉吧。”


    晏端眼睛一亮:“小舅舅有何妙计?”


    宗豫不答反问:“朝中可还有能用的人才?”


    晏端:“……还有刑部霍宸秋可用。”


    宗豫皱眉:“只有他可用?”


    晏端似是觉得面上无光,他轻咳了一声:“他有许多可用之处,人也活泛。”


    宗豫沉默片刻,又问:“荣屿青与皇后关系如何?”


    晏端深思片刻:“不如何,皇后不会接受荣屿青的投诚,但也不会放弃这么好用的刀,偶尔会用一用,但不会收入囊中。”


    宗豫:“这把刀以前,好用吗?”


    晏端:“好用是好用,只是不太听话。”


    明日除夕,长安城内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宫里,卞持盈刚下朝,几位嫔妃便来请安了。


    见过妃嫔后,卞持盈这才得闲坐下来喝两杯茶。


    “殿下为何不直接将武靖侯除掉?”迟月问:“武靖侯方回长安,根基不稳,孤立无援,此时除掉他,是最好的时机。”


    卞持盈:“虽然根基不稳,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除掉他的确容易,但这次,我想一箭双雕。”


    将将午时,她微眯着眼看着探进殿中的阳光:“更有可能是一箭四雕。”


    迟月:“殿下想怎么做?”


    卞持盈松泛松泛肩颈:“这个新年,长安不会太平,你们俩警醒一点。”


    金黄的阳光印在她眼底,勾勒出根根分明的睫羽,她勾唇一笑:“过了这个年,就是新天地了。”


    67春满人间


    ◎由卞持盈主导的、全新的天地◎


    万物迎春送残腊,一年结局在今宵。


    生盆火烈轰鸣竹,守岁筵开听颂椒。


    除夕夜,皇帝不知所踪,也不知道是去城外寻太后了,还是去武靖侯府寻宗豫去了。


    卞持盈并不在乎,她请了卞家进宫守岁庆新年,这也算是家宴了。


    宴上,宝淳绷着小脸,严肃地向卞家人宣布了万可儿的身份和新名字,万可儿从此,便更名为卞嘉平了。


    卞嘉平如今穿着绸缎新衣,梳着精美的发髻,才入宫两日,整个人便与先前大相径庭。她现在和宝淳同吃同住,关系好得不得了。


    宣布完了之后,宝淳欣喜地扑入外祖父卞允康怀中,叽叽喳喳地说着她的思念之情。


    卞允康低着头,温和地摸着她的发髻,耐心地回应她青涩稚嫩的话语。


    卞嘉平坐在迟月身旁,平日里迟月也会教她一些事,于她而言,也算得上是半个师父了。


    卞持盈看向弟弟妹妹们,莞尔:“明日初一,便是昌安四年了。”


    卞知盈点点头:“是呀,过得太快了,回想昌安元年,那时候动荡不安,搞得人心惶惶的。”


    崔珞珠道:“如今天下太平,你长姐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也亏得有她在。”


    “不说这些了。”卞持盈起身来:“今日是除夕,咱们热热闹闹的吃个团圆饭,吃团圆饭前,把压岁钱给你们发一发。”


    她招来几个小辈,包括卞嘉平在内,都依次发了厚厚的红包。接着,弟弟妹妹们也没少。


    卞知盈和卞烨大眼瞪小眼:“我们也有?”


    “自然是有的。”卞持盈笑:“年年都有。”


    就连出嫁的怀盈和如盈也有。


    “这个年不会太平。”卞持盈言笑晏晏,倏地转了话锋:“所以,请诸位凡事要三思而行。”


    此话一出,殿中霎时安静了下来。


    “叔父如今在户部怎么样?”她看向卞澜。


    卞澜忙起身来:“一切都好、一切都好,家里也挺好的。”


    婶婶戚阅竹如今也是立起来了,和儿媳贺辅玉将府里上上下下管得服服帖帖的。


    卞持盈遂不再多言,过了一会儿,她召人开始摆筵席了。


    筵席上,卞持盈再三强调无须拘礼,故而,小辈们以宝淳为首,满殿疯跑,高兴得不得了。


    卞持盈口味偏重,喜欢麻辣鲜香的吃食,平日里朝玉拘着她,不许她多吃,怕上火也怕伤着胃。


    今日除夕,朝玉特地让人安排了拨霞供,用葱、姜、桂、椒、茱萸这*么一煮,汤汁鲜辣美味,勾得人食指大动。


    而年轻的小辈或是长辈吃不得辣,故而锅中清淡却又不失鲜香。


    皇后坐主位,左边是本家,以卞允康为首,右边是叔父家,以卞澜为首。每人面前都有一顶“银鎏金暖锅”,旁边摆着食材,例如鹿肉、鹅肉、牛羊海月,素菜有九孔藕、葵菜、天花蕈、石发等,一桌桌看去,丰盛美味,实在是令人期待无比。


    席间没有规矩,众人说笑吃酒,涮肉吃菜,其乐融融。


    卞家最活泼的人当属卞知盈,她先开的头,将场子热了起来,卞烨、卞怀盈也被她带了起来,殿中欢声笑语不断,气氛实在好过了头。


    岁暮天寒,夜更深。暖锅撤下,小桌撤下,换上两张圆桌,众人围桌而坐,围炉煮茶。


    “现在这样真好,以前是我做错事了。”崔珞珠抹了抹眼睛,强颜欢笑。


    桌上气氛静了一瞬,卞知盈搂过她,拍了拍她的肩头:“娘,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马上要过年了,大家都要高高兴兴的呀!”


    “知盈。”崔珞珠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些年我从没有亏待过你,对你,我问心无愧,但是……”


    崔珞珠看向卞持盈,泪眼婆娑,声音不由哽咽起来:“但我却愧对你长姐……愧对她多年,让她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


    卞持盈看着冒着热气的炉子,安安静静。


    “阿姐……”卞知盈无措地看向长姐,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件事不必再提了。”卞持盈抬眸看向崔珞珠,眉目温和:“娘也应该向前看。”


    崔珞珠擦擦泪:“是,是应该往前看。”


    玩累了的宝淳跑了过来,她趴进卞持盈怀中,歪着脑袋看崔珞珠:“外祖母为什么眼睛红了?是小姨母惹您生气了吗?”


    众人顿时笑了起来,气氛变得轻松。


    卞知盈瞪大眼,不可置信问:“我?怎么又是我?”


    宝淳笑嘻嘻看她:“小姨母不听话,娘就会,罚你哦!”


    卞知盈气急败坏要去捉她:“晏淑陶!”


    且看,袨服华妆着处逢,六街灯火闹儿童。


    又观,天地风霜尽,乾坤气象和。


    新年初一,各处欢天喜地,人们喜气洋洋穿着新衣,摇头晃脑,见面互相作揖贺喜。


    宫内各处都贴了红窗花,檐下挂上精美的、大大小小的红灯笼,喜气极了。


    初一早晨,卞持盈久违地睡了个懒觉,这原非她本意,无奈昨晚卞知盈那丫头硬要灌她酒,热酒下肚,再一沐浴盥洗,上榻后沾枕即眠,舒舒服服一觉睡到大天明。


    慢吞吞用过午饭后,见外边儿艳阳高照,卞持盈便带着宝淳去园子里散散步消食。


    昨夜睡得太久,午后没觉,卞持盈换了件藕色袄子,索性坐在窗边晒太阳,手里捧着书。


    迟月也优哉游哉煮上一壶好茶,她拎着茶壶走近,弯腰倒茶,话语揶揄:“殿下这几日恐怕要清淡饮食了,我可是听说,朝玉不许御膳房再准备那些个大荤大腻的吃食。”


    卞持盈眉眼一弯,笑了笑,她眼底印着金黄的光影,细细碎碎的,好看极了:“昨夜是有些放肆了,是该好好拘一拘。”


    “我听说。”她放下书问:“嘉平昨夜请了太医?怎么回事?”


    迟月:“是,太医说她以前吃得太简单清淡了,昨夜骤然这么一通大鱼大肉下肚,可不得闹上一闹。”


    听见没事,卞持盈重新拿起书来:“宝淳是不是急坏了?”


    “是呢,小殿下急得一夜没睡好,守了嘉平许久,这不,人刚从园子里回来,眼睛就困得睁不开了。”


    卞持盈再叮嘱:“宝淳很看重嘉平,那边你多上点心,宫里人多是非也多,她一个小丫头,也不是仗势欺人的性子,能不被人欺负就算很不错了,你也算她长辈,多照拂照拂。”


    迟月:“嗳,我记下了。”


    “殿下这两日准备做什么?”


    卞持盈勾唇一笑,手指微动,响起书页翻动的声音:“他们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迟月顿时领会她话中的深意:“殿下的意思是……他们会在新年时动手?”


    “不。”皇后语气淡淡,似乎还带着笑:“他们不会在新年动手,但是我会让他们在新年动手。”


    “啪!”


    她合上书,眉目灼灼,眼底闪着势在必得的光:“昌安四年,将会是个新的开始,由我主导的,全新的天地。”


    前世,昌安四年腊月初三,她被晏端用一杯毒酒送上黄泉路。


    这一世,她不会等到昌安四年的腊月初三。


    她转头看向迟月:“就拿开国侯开刀吧。”


    迟月:“开国侯早已投诚,殿下一点不顾忌吗?”


    “顾忌?”卞持盈笑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昌安元年,恰逢开国,彼时朝局动荡不安,为了平定未歇的内乱,我和数位大臣夜以继日,为了朝事夙兴夜寐,靡有朝矣,□□屿青在做什么?他看准宗太后和晏端这对寡母弱子,费尽心思勾搭,谋了个开国侯的爵位,谁知去岁,昌安不过三年,宗穆一派废掉后,荣屿青立马与宗太后一党割袍断义、分道扬镳,变脸之快令人咋舌,若说他从头到尾拥护晏端,我倒也佩服,可恨他是个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任谁见了,都会唾他一口。”


    她顿了顿,转头看着窗外的景色,意味深长道:“宗豫想要对付我,必然会寻一把快刀,你猜,荣屿青够不够快?”


    迟月听得心跳都快了几分,她下意识问:“那殿下,我们要做什么?”


    “自然是……成全他。”卞持盈放下书起身来,她掸了掸衣袖,莞尔:“我想宗豫这个时候,一定在愁怎么下手,那么不妨,我们给他送上机会,让他大展拳脚。”


    她旋身看着迟月,吩咐道:“明日初二,我和宝淳出宫探望太后,你速去安排。”


    她身后是一片窗景,春和景明,冰雪消融。


    皇后携宝淳公主在初二出宫,去皇寺探望为百姓祈福的宗太后。


    皇寺路远,单程便要一个时辰,所以早早的,宝淳便被宫人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抱了起来。


    “昨夜是不是和嘉平说了一夜的话?”卞持盈坐在一旁,看着正在梳妆的宝淳,眼里带笑:“瞧你,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一会儿在马车上补一会儿觉吧。”


    宝淳乖乖点头,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嘟了嘟嘴:“娘,嘉平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吗?”


    “怕是不行。”卞持盈温声道:“她今日有功课呢。”


    宝淳点点头,不欲再开口。


    倏地,她惊讶地看着镜中某处:“爹?”


    卞持盈挑眉,扭头看去——


    晏端站在门口,面色阴沉,盯着宝淳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正当众人纳闷儿时,他嘶哑出声:“宝淳不许出宫。”


    【作者有话说】


    万物迎春送残腊,一年结局在今宵,生盆火烈轰鸣竹,守岁筵开听颂椒。(出自《除夜》戴复古)


    袨服华妆着处逢,六街灯火闹儿童。(出自《京都元夕》元好问)


    天地风霜尽,乾坤气象和。(出自《己酉新正》刘颙)


    ——


    周末愉快!马上要放清明节啦!大家有什么计划呀!要去哪里玩呀?


    68一石二鸟


    ◎有娘在,宝淳就不会怕。◎


    天边朝霞四起,美不胜收。


    殿外,帝后相对而立,似乎是在说些什么。


    “宝淳……不准出宫去。”晏端紧紧盯着卞持盈,语气不容置喙:“我不会让她出宫的。”


    卞持盈双手环胸,平静看着他:“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卞持盈!”晏端低声呵斥:“现在不是闹别扭的时候!若你真为宝淳着想,就听我这一回,不要让她出宫去!”


    这话丝毫没有作用,皇后神色寻常,静默不语。


    “我不是在混说,我承认,我平日里对宝淳是有些疏忽,但她到底是我的女儿,我不会害她的。”晏端眼里布满红血丝,他眉目憔悴,脸色苍白,看来这两天过得不太好。


    见卞持盈不为所动,晏端死死拧着眉头,强忍怒气:“你这回一定要听我的,不能擅作主张。”


    卞持盈牵了牵唇角:“若我执意要带宝淳出宫呢?你欲如何?”


    “你这么就这么执迷不悟!”晏端暴躁喝道:“你从来就是如此!自以为是!你眼里从来没有我,没有我这个丈夫……没有我这个皇帝!”


    “陛下到底想说什么?”卞持盈抬头看了看天色,平铺直叙:“快到时辰了,我和宝淳该出发了,不然母后该等急了。”


    “你简直……”晏端往后退了一步,他一脸失望地看着卞持盈:“……不可理喻。”


    卞持盈抬手勾了勾被风吹乱的发丝,不为所动:“我可以走了吗?宝淳还在等我。”


    晏端沉默地往旁边走去,让出路来。


    卞持盈提步朝殿门走去,衣袂翻飞,走到殿门时,她回头看着晏端:“为什么宝淳不能出宫?”


    若是他足够坦诚……那她可以给他留一条全尸。


    晏端垂着头站在暗处:“我言尽于此,听不听在你。”


    不知过了多久,等晏端再抬头看去时,殿门处空无一人。


    晏端站在那儿发了会儿呆,神色有些茫然。


    还在明王府的时候,他还是世子、卞持盈还是世子夫人的时候,他们那样期盼宝淳的到来,期盼着她带着他们的爱,降临这个人世间。


    他挑灯翻看典籍经书,就想为他和皎皎的孩子取一个最好的名字,宝淳……这名字很好,是他郑重取下的。晏淑陶这个名字也好,这是他们夫妻俩绞尽脑汁为女儿取下的。彼时他很高兴也很期待,他已经想好要怎么好好爱女儿了。


    宝淳降生那一日,他高兴得喜极而泣。


    这些年,他看着她从牙牙学语的婴儿,变成冰雪聪明的女童,他虽愧对她,但也希望她好,尤其是……尤其是今日,今日宝淳不能出宫的……


    晏端忽然脸色雪白,他一把拽过路过的宫人:“快!快!把皇后拦下!不许她出宫去!”


    覃嬷嬷于檐下路过,见状,不冷不热道:“陛下,殿下和公主殿下早就出宫了。”


    晏端一脸失神,他慢慢松开拽着宫人的手,眼中忽然淌下泪来,他扯扯嘴角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滑稽不已,他又哭又笑,跌跌撞撞离去了。


    郊外皇寺。


    “辛苦你们来这一趟了。”宗太后拍了拍卞持盈的手,语重心长道:“我在这儿很好,你和皇帝别担心。”


    卞持盈:“母后回宫吧,陛下很担心您。”


    “我回去做什么?”宗太后苦笑:“一把年纪了,在哪儿都碍眼。”


    她眼珠微动,看向皇后旁边乖乖坐着的宝淳,面上浮起一抹慈爱的笑:“宝淳瞧着比之前长高了不少。”


    宝淳看着她,嘟嘴:“皇祖母,您什么时候回宫呀?宝淳交了新朋友,还没有跟您介绍介绍呢!她是宝淳最好的朋友!”


    “哦?是吗?”宗太后笑呵呵道:“那有机会,我可一定要好好见一见你的这位新朋友。”


    她又将目光落在卞持盈脸上:“你们什么时候回宫?”


    卞持盈:“陪母后用过午饭后,略坐一会儿,就得回宫了。”


    “这么急?”


    “傍晚前赶回,兴许还能和陛下一起吃顿饭。”


    宗太后眸色深了一些,她点点头:“你和竟山感情好,是我最欣慰的一件事。这么些年,辛苦你了,竟山有时候脑袋转不过弯来,惹你生气,你多担待担待,他素来如此,没有什么坏心的。”


    卞持盈微笑:“我知道的,母亲,我和竟山夫妻多年,很多事我都能懂他,不会与他计较的,他如何,我心里是最最清楚的。”


    宗太后看着皇后,喟叹一声:“有你,是竟山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


    卞持盈只是笑笑,没有应下这话。


    “那宝淳呢?”一旁的宝淳歪着脑袋问:“宝淳是不是福气呀?”


    卞、宗二人都笑了起来,连连称是。


    陪宗太后用过午饭后,卞持盈依言略坐了一会儿,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准备向宗太后辞别回宫。


    “皎皎,别急。”宗太后看向宝淳,温和问:“我看宝淳有些困,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宝淳嘟起嘴:“是呀,昨夜和嘉平说了一夜的话呢。”


    宗太后:“时辰还早,不如去睡一会子罢。”


    宝淳揉了揉眼睛,询问的目光看向卞持盈。


    卞持盈摸了摸她脑袋:“那你去睡吧。”


    宝淳走后,太后长长叹了一口气,坐了下来:“皎皎,你与我老实说,你和竟山,是不是闹矛盾了?”


    卞持盈扶着桌角坐下,她沉默片刻后,问:“母后何出此言?”


    “你和竟山这么几年了,怎么还是没动静呢?”太后语重心长道:“是时候给宝淳添一个兄弟了。”


    皇后:“话虽如此,但孩子的事,还是看天意,有时候缘分未到,也急不得。”


    “我看你是在推脱。”太后不知怎的,又叹气:“夫妻之间,有什么话说开就好了,不要一直隐忍不发,长此以往,龃龉越长越深,等想要剔除的时候,怕是难了!”


    卞持盈扶额,语气幽幽:“母后说的话,我如何不知道呢?只是只是有的时候,世事不如表面那样简单。”


    从宗太后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她扶额的手,看不见她的神色。因此,也没能看见她愈发凌厉的面容,与其方才的幽幽语气,大相径庭。


    也不知是怎的,或许是宗太后一个人在皇寺待久了,所以好不容易见到卞持盈,轻易没让她走,而是拉着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


    屋头光照斜移,从纱窗照进来的光愈发温和,这意味着,时辰愈发晚了。


    “娘。”宝淳不知道何时醒了,她跨进门来,蹦蹦跳跳地:“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呀?宝淳想嘉平了。”


    宗太后故作恼怒:“好呀你,这么久不见皇祖母,也不说多陪陪皇祖母,唉,宝淳现在眼里只有新朋友,没有皇祖母了!”


    宝淳鼓鼓腮帮,大声反驳:“才没有呢!宝淳想和皇祖母说话,可是皇祖母只想娘,不想宝淳,宝淳只有去睡觉了!”


    宗太后被她这副较真的小模样给逗乐了。


    卞持盈朝宝淳招招手,将人揽入怀中,接着看向宗太后,笑着解释道:“宝淳平日里没什么朋友,故而有了这么个新朋友后,这下高兴坏了,在宝淳心里,她的新朋友排第一,我和陛下都要往后稍一稍呢。”


    宗太后颔首:“宝淳是该多多结交新朋友。”


    太阳西斜,卞持盈携宝淳辞别太后,坐上回宫的马车。


    檐下的花吐出骨朵来,带着欣欣向荣的生机。这时却有一只手伸来,掐断了花骨朵,狠辣地制止了这片生机。


    看着指尖的花苞,宗太后眉目逐渐转冷。


    衣裙微动,鲜妍的花苞掉在地上,沾上泥灰,悄然变得残败。


    帘外马蹄声起起落落,帘子垂下的流苏也一晃一晃的。


    卞持盈搂着宝淳,摸了摸她柔软雪白的脸颊,柔声问:“怕不怕?”


    宝淳摇头,她依赖地靠在卞持盈怀中,软着嗓子撒娇:“有娘在,宝淳就不会怕。”


    卞持盈眼中怜惜更深,她握着宝淳的手,又问:“方才娘跟你说的那些话,你记得了吗?”


    宝淳:“记得。”


    “如果受伤了怎么办?”卞持盈看着女儿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眉眼,心头有些发闷。


    宝淳仰头亲了亲她脸颊,笑嘻嘻道:“受伤了会很痛,宝淳就会哭。”


    “虽然受伤了,但是会好起来的,伤口会结痂,痂会慢慢掉落,然后就什么痕迹都没有啦!”宝淳将脸埋进母亲胸膛,声音闷闷的,但却昂扬轻快:“娘,嘉平说宝淳不是一般的孩子,宝淳会很勇敢的,宝淳不怕!”


    卞持盈垂首,她轻轻抚了抚女儿柔软的额发,眼中的怜惜化为坚定:“娘也不怕。”


    天边散乱的红霞逐渐发紫发灰,此刻离进城还有一段路程。


    马车外,坐在驭位的迟月神色如常,但细看,能看见她紧绷的下颚以及平直的唇角。她转头看了一眼车夫,继而垂眸移开了视线。


    车夫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安静置在膝头,无人看见,膝头前侧,一把锋利的刀刃隐隐闪着银芒。


    官道两旁,树梢微动,随后响起两道鸟啼。


    马车里,假寐的皇后“唰”地睁开眼,她倏地眉目一沉,迅速拉着宝淳伏下身子,下一瞬——


    一根利箭夹杂着凌厉的寒风破窗而入,死死钉在檀木车厢上,用箭之人该是十分狠辣,箭头没入车厢大半,不断发出嗡鸣声,箭尾微微颤抖,空中弥漫着肃杀的气氛,令人胆战心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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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刃上青梅》青梅竹马/破镜重圆/甜文,沉默寡言糙汉忠犬他超爱的~


    晚安啦宝宝[亲亲]祝你一夜无梦,一夜好眠到天明~


    69瞒天过海


    ◎爹,娘,宝淳好痛啊……◎


    卞持盈低头,看向怀中的宝淳。


    宝淳脸色微白,却依旧很勇敢,她朝卞持盈笑笑,遂又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有刺客!”迟月的声音又尖又利,有些刺耳。


    “嗖嗖嗖——”外边儿不断响起箭矢刺破长空的声音,一根一根利剑,狠狠没入车厢。


    卞持盈搂着宝淳坐在马车角落,她垂下眼眸,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听着外边儿的刀剑声,只是眉目愈发阴沉。


    没过一会儿,迟月掀开帘子,身上沾染了不少血迹,她藏起刀,看着卞持盈:“殿下,都处理妥当了。”


    卞持盈颔首,她摸了摸宝淳的脸:“外边儿很可怕,娘下去看看,宝淳就在马车里等娘好不好?”


    宝淳点头:“好。”


    一下马车,便是扑鼻而来的、浓稠的、恶心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马车四周倒了一地的黑衣人,洒了一地的血,触目惊心。


    卞持盈目光锐利,眸珠亮得惊人,她缓缓扫过这一地的狼藉,忽而勾唇一笑。


    宫中。


    “皇后和公主回宫没有?”


    “回陛下,还没。”


    晏端不知道问了多少遍了,得到的答案依旧令他心焦如焚。


    他一脚踢翻炭盆,额角青筋暴起:“为什么还没回来!到底在做什么!”


    宫人惶恐跪了一地,噤若寒蝉,惴惴不安。


    “为什么不听我的?为什么偏要出宫!”晏端气得在殿内不停来回踱步,他神情暴躁,嘴唇颤抖,仿佛整个人都陷入无尽的恐慌和躁动中,难以平复。


    他无视瑟瑟发抖的一干宫人,一屁股坐在金灿灿的阶梯上,无力地垂下脑袋,喘着粗气。


    “那也是他的孙女……他就……一点不心痛吗……”


    “为什么……”


    晏端闭眼,脑中不断浮现出宝淳刚出生时的场景。


    那时他高兴得厉害,整日抱着女儿,谁来都不撒手,一天要亲无数遍,光是看着她乖巧雪白的脸庞,他都心就软成了一滩水。


    宝淳降生的时候恰好是昌安元年,彼时内乱不断,他们夫妻俩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几夜不曾合眼。


    可那时,晏端虽然对此很是厌倦烦躁,但他只要一想到宝淳,心里就涌起无尽的动力。


    他是皇帝,宝淳是公主,他要给宝淳这世间最好的一切,也要让宝淳成为最尊贵的公主殿下。


    谁曾想,如今不过昌安四年,一切都变了。


    有时候晏端也觉得匪夷所思,为什么会变?他不想变的,一点不想,他想和以前一样,和皎皎恩爱,也想和宝淳亲近。


    可恨世事无常,这不是他能把控得了的。


    “陛下!陛下!”晏一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晏端麻木地抬起头来,声音艰涩:“什么事?”


    晏一:“殿下和小殿下回来了!”


    晏端“嗖”地一下站了起来,因起得太急,脑袋眩晕得厉害,他趔趄几步,堪堪稳住身形。


    “都回来了?”他一把拽过晏一的衣领,睁大眼不可置信问:“真的都回来了?”


    不等晏一回答,他便松开手,放声大笑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那样厉害,不会出事的!哈哈哈哈!我就知道!”


    满殿都充斥着皇帝的笑声,可见他心情很是愉悦。


    “陛下……”晏一咽咽口水,他塌下腰低着头,声音一低再低:“皇后殿下回宫途中不幸遇刺,刺客是冲着小殿下来的,小殿下受了重伤,被皇后殿下哭着抱回宫来,听说小殿下浑身是血,性命垂危,皇后殿下一回宫,便召集太医院所有太医,竭尽全力为小殿下医治。”


    殿中霎时静了下来,静得让人可怕,那些跪着的宫人深深低下头,深怕被殃及。


    昭阳殿的气氛很是凝重,凝重得令人都有些呼吸不畅。


    晏端赶到的时候,看见跪着的一地宫人,眉心“突突”地跳了两下,跳得他脑仁儿疼。


    他脚下生风,去往宝淳寝殿。


    刚进门,便是浓郁的药味,药味充斥鼻尖眼前,晏端险些被熏得落泪。


    不算小的寝殿站着一群太医,各个如鹌鹑一般,垂首而立。


    榻边,太医令正给宝淳把脉,他神色难看得不行。


    卞持盈站在榻边,眼眶红肿,脸色煞白。卞嘉平站在一旁,亦是如此。


    晏端最后将视线落在宝淳身上。


    小小的宝淳躺在榻上,平日里红扑扑的小脸变得雪白,嘴唇也是不见一分血色,平日里那双灵动狡黠的眼眸此刻正紧紧闭着,虚弱垂危。


    晏端脚下一软,及时伸手,扶着门框支撑身形,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看向皇后,声音沙哑:“我是不是说过,让宝淳不要出宫?卞持盈,这就是你执迷不悟的后果!是你害了宝淳!”


    皇后看也不看他,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宝淳,似乎丢了魂。


    “娘……”宝淳虚弱地睁开眼,她看向卞持盈,扁扁嘴,眼圈一红,顿时掉下泪了:“宝淳好痛……好痛啊……”


    卞持盈立马上前,她勉强扯出一抹笑来,抬手抚了抚宝淳的额发:“娘在这儿,宝淳别怕。”


    宝淳一抽一抽地哭着,眼泪顺着眼尾落下,滑入鬓边。


    卞持盈看得揪心不已,她伸手轻柔地替女儿拭去眼泪。


    宝淳目光从她肩上掠过,看向门口出神的晏端,无力地伸出小手:“爹爹……”


    晏端回神,陡然这二字入耳,教他眼睛酸胀得厉害。


    他应了一声,趔趔趄趄地上前去,轻轻握住宝淳柔软的小手,语气也是柔和不已:“别怕别怕,爹娘都在呢。”


    宝淳看着他这副模样,有些失神。


    她想要问一问他,为什么不能做一位称职的父亲,为什么不能和娘好好的在一起,为什么不爱宝淳。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事实如此,再怎么解释也是徒然。


    虽然满腔委屈,但她清楚地记得自己的任务。


    “宝淳好痛……”


    她看着晏端,眼里迅速蓄满了泪,摇摇欲坠:“爹爹,是谁要害宝淳?宝淳好痛啊……”


    晏端不知何时红了眼眶,他小心翼翼合拢手掌,将女儿软软的小手包裹在掌心,他声音微微哽咽:“别怕,宝淳,爹爹会帮你报仇的,别怕,别担心,谁也不能欺负你。”


    经太医令医治,宝淳的伤势终于稳定下来了,只是危险仍未解除。


    太医令看着帝后二人,道:“公主殿下伤得很重,虽然病情有所缓解,可还得谨防高热,夜间要格外注意,稍有不慎,恐怕危在旦夕。”


    晏端绷着脸,点头:“朕知道了。”


    他看向卞嘉平,神色凌厉:“你,好好照料宝淳,夜里打起精神来,眼睛不许离开宝淳!必须时时刻刻盯着她!若是宝淳有个好歹,小心你的脑袋。”


    卞嘉平立马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是。”


    晏端看了一眼卞持盈,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寝殿里的人断断续续离去,卞持盈看着众人离去的身影,眼底晦暗丛生。


    她回头看了一眼榻上的宝淳,目光赞赏。


    宝淳依旧是那副“虚弱”模样,察觉到母亲的视线,她高兴地扬了扬眉眼,怕人察觉,她又立马蹙着眉头,作难受状。


    卞持盈看得好笑。


    不过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抿平唇角,神色冷厉。


    她看向卞嘉平:“我去调查这件事,宝淳就交给你了。”


    见卞嘉平下意识要跪下,皇后皱眉制止:“应下就是了,用不着跪。”


    卞嘉平这才讪讪应下。


    皇后走后,卞嘉平坐在床边的脚踏上,看着“虚弱不已”的宝淳,她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落下。


    “你别哭。”宝淳想安慰她,但又不敢说出实情,只得干巴巴安慰:“我没事啦,只要好好吃药就会很快好起来的。”


    卞嘉平擦擦眼泪:“桃桃别担心,你会没事的。”


    正月初二,傍晚,宝淳公主遇刺受重伤,危在旦夕,性命垂危,帝后震怒,即刻召集群臣入宫。


    殿上,晏端少见地大发雷霆,他先是将之前犯过错的臣子都逐一骂了一遍,然后又单独将京兆尹牧甄赴拎出来,骂得狗血淋头。


    前京兆尹牧褚改下马后,京兆尹牧一位空了许久,现在继位的甄赴是刚提拔上来的,此人刚正不阿、两袖清风,是这个位置的不二人选。


    被皇帝怒骂一通后,甄赴神色未改,他不慌不忙奏禀:“回禀殿下、陛下,此案乃臣失职,臣甘愿受罚。”


    “不过在臣领罚前,请容臣将此案调查结果一一详禀。”


    晏端:“准。”


    甄赴:“案发后,臣联合大理寺、刑部前往城外调查,经查,刺客是江湖中有名的组织,他们接到刺杀令,在殿下回城途中埋伏,为的,就是刺杀宝淳公主,而刺客头子的身上,有搜出刺杀令一枚,刺杀令的印章,系开国侯私印。”


    一道惊雷自荣屿青头顶炸开,他心里翻起惊涛骇浪,在脑中迅速转了几个弯,神色愕然又委屈。


    晏端怒不可遏,他抬手指着荣屿青:“开国侯!朕看你是反了天了!”


    荣屿青出班到御前,他语气愤然:“禀陛下,臣绝没有做过此事!臣冤枉!”


    【作者有话说】


    宝淳(叉腰):姨姨们,宝淳是不是超厉害呀!


    70驱虎吞狼


    ◎皇后的命,准备什么时候取?◎


    “冤枉?”晏端脸色铁青,他强忍怒气,看向甄赴:“除了刺杀令,可还有其他证据?”


    甄赴:“还有人证,但尚在审讯中,暂且还……”


    “行了!”晏端不耐烦打断他的话:“把人押上来,朕亲自审讯!”


    甄赴只得照办。


    殿外,霞裾云帔,赤绮舒空。


    殿内,人心惶惶,暗潮涌动。


    恐怕长安要变天了。


    荣屿青脸色不太好,他再拱手齐眉,悲声陈情,其声音颤抖,语气饱含委屈,听得人闻之落泪:“殿下明鉴,臣绝没有这等不臣之心!臣自昌安元年以来,勤勤恳恳、战战兢兢,臣……”


    “好了。”晏端懒得去听这些:“一会证人来了,就知道你是不是冤枉的了,别吵,吵得朕脑袋疼。”


    荣屿青到底是不是冤枉的,晏端比谁都清楚。


    他之所以这么愤怒,有一部分原因的确是因为宝淳那副可怜模样,一部分是痛恨荣屿青的背叛,还有一部分么……则是对舅舅宗豫的狠心感到心惊。


    方才宝淳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恰好点燃了晏端仅剩的那点良心,促使他完成这场对荣屿青的围剿。


    卞持盈作壁上观,对眼前的局势非常满意。


    荣屿青被晏端那样当众毫不留情地呵斥,即便他城府再深,也被气得脸色发红,情绪险些难自抑。


    好在他为官数载,在失智前竭力冷静了下来。


    等甄赴带着人进殿时,天已经全黑下来了,夜幕沉沉,静谧无风。原本正值新年,该是和家人热热闹闹在一起团年的时候,可却被这样一桩事给打搅了。


    “这人朕看着很是眼熟。”晏端盯着那证人,语气愠怒:“皇后,你来看看,这人是谁?”


    卞持盈声音嘶哑,还有罕见的倦怠在里头,看来宝淳公主的事对她打击很大:“是很眼熟,若是我没记错,此人是荣府管家。”


    众人齐齐看向荣屿青。


    而荣屿青盯着荣府管家荣海,神色难看至极。


    “禀殿下、陛下。”甄赴拱手禀道:“此人名唤荣海,是荣府大管家,也是开国侯的得力干将,此人在荣府多年,是荣府有头有脸的人物,长安不少人认得他。”


    晏端身子前倾,他盯着荣海,问:“荣海是吧?朕问你,你对开国侯雇凶刺杀公主一事,是否知情?”


    荣海跪在地上,金砖映出他模糊的面容,隐隐约约能看出他是个有些年纪的中年男子。


    “我……”荣海白着脸,哆哆嗦嗦开口:“小的……小的不知情……”


    晏端闻言,勃然大怒:“朕看你是活腻了!还不赶快从实招来!若是敢有半句虚言,朕饶不了你!”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荣海吓得屁滚尿流,他连磕了好几个头,磕得眉心破了皮,见了红。


    甄赴见状,不由劝道:“我劝你还是如实招来吧,在殿下、陛下面前,你有几个胆子敢混说?”


    “我……我……”荣海额上起了密密麻麻的冷汗,他也不敢擦,只是身子不停打着哆嗦,看上去吓得不轻。


    晏端冷笑一声,厉声喝道:“来人!立马将此人拖下去!杖毙!”


    “不!不!”荣海连忙又重重磕了好几个头,磕破了头,鲜血从眉心顺流而下,看得人骇心动目:“我招!我招!我什么都招!”


    他跪在地上,涕泗横流:“是侯爷让我拿着他的私章,去雇凶刺杀公主的!”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荣屿青脸色涨得通红,他指着荣海的手打着颤,显然是气得不轻:*“你胡说!我什么时候吩咐过你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是谁指使的你?是谁让你来害我?”


    他倏地淌下两行热泪来,掀袍跪在地上,朝着皇后,声泪俱下:“殿下明鉴!臣是冤枉的!”


    “我也想相信。”卞持盈看着他跪下,不为所动:“我也想相信你是被冤枉的,可是如今,人证物证具在,开国侯,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荣屿青抬头,急切地解释道:“殿下!臣真的是被冤枉的!臣之心,天地可鉴,绝无二心!再者说,臣刺杀公主,目的何在?公主年幼,冰雪可爱,臣怎会如此!”


    晏端嗤笑一声,他目光冰冷,看向荣海:“你来说!开国侯刺杀公主的意图是什么?”


    荣海低着头,吞吞吐吐:“侯爷说……他说……他说宝淳公主死后,他会再派人进宫来,为陛下诞下皇子,将来好……好继承……继承帝位……”


    荣屿青一听,险些崩溃昏厥过去,不等他开口,晏端便暴怒大骂:“好你个荣屿青!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来人,立马将荣屿青拖下去问斩!即刻行刑!”


    荣屿青死死咬着牙根才没有方寸大乱,他无视口中蔓延的血腥气,双膝往前挪移,朝皇后猛猛磕头,一把年纪,老泪纵横:“殿下!殿下!殿下明鉴,臣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殿下!臣没有做过啊!绝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荣屿青年纪挺大了,这样子看着挺可怜的。可朝中群臣,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无人为他辩解一二。


    晏端不再开口,只是冷眼旁观。


    卞持盈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荣屿青,沉默片刻,问:“诸位怎么看?”


    群臣齐言:“天心独运,臣等唯命是从。”


    “甄大人怎么看?”卞持盈问甄赴。


    甄赴一愣,出班拱手奏禀:“臣资浅望轻,谨遵殿下圣裁。”


    “殿下。”弥深出班陈情:“臣有异议。”


    卞持盈:“准奏。”


    “若是开国侯真有不臣之心,为何会出此下策?公主不妨碍将来大体继承,怎么会被视为眼中钉?”弥深道出心中疑问:“为何会大费周章去做这样的事?”


    卞持盈看向群臣,忽然眼眸一凝:“霍大人不妨来说一说。”


    霍宸秋:……


    他镇定出班,与弥深并肩:“禀殿下,就本案来说,陷害公主可以解决一大隐患,公主虽年幼,却有殿下风姿,将来或许会……会有大作为,所以,臣猜测,这就是开国侯的目的。”


    他说得隐晦,满殿众人却顿时明白他话中的深意。


    卞持盈看向荣屿青:“开国侯,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荣屿青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伏在地上,以额触地,身子一抽一抽的,姿态狼狈不已,再无往日那副运筹帷幄模样。


    “陛下。”卞持盈扶额,神色疲倦不堪:“我没什么要说的了,全凭陛下做主。”


    晏端站起身来,沉着脸宣布:“查开国侯荣屿青,世受国恩,位列台阁,乃敢阴蓄异志,戕害天潢。以雇凶谋弑宝淳公主,逆伦悖德,动摇社稷,实属罪浮于天。所犯谋逆、弑主、欺君诸罪,铁证昭然。按律:凡谋杀皇族者,凌迟处死,诛三族。今依律褫夺荣屿青一切官诰,着即日押赴市曹,明正典刑。其家产尽没入官,男丁十五以上斩决,女眷没为官婢,以儆不臣。”


    “荣屿青,你可还有话要说?”晏端看向荣屿青,居高临下,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洋洋得意。


    荣屿青是千年的狐狸了,哪里不知道自己是着了道,可即便他知道又如何?眼下局势这般,他已无力斡旋,不过……


    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看着晏端那副小人得志模样,忽而狂笑不止,癫狂非常:“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晏端心里猛然一跳,他下意识看向皇后。


    卞持盈靠坐在皇椅中,她神色疲乏,似乎对荣屿青的话没什么反应。


    “来人。”晏端定了定心神,转头看向荣屿青:“把他拖下去!”


    “是!”


    荣屿青像是一摊死水,被侍卫拖了下去,平静麻木,看样子是已经认命了。


    宝淳公主一案已成定局,整件事告一段落,朝散后,卞持盈立即回昭阳殿去看望宝淳。


    晏端看着她的背影,久久出神。


    公主寝殿没什么人,只有躺着的宝淳、卞持盈,还有迟月。


    “娘,宝淳做得好不好?”宝淳动作麻利地爬了起来,她靠在床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卞持盈,一副求夸赞模样。


    卞持盈笑,不吝夸奖:“宝淳做得很好,做得非常好,真厉害。”


    闻言,宝淳努力压住翘起的嘴角,故作淡然:“宝淳也觉得很好。”


    卞持盈摸了摸她的发顶:“娘知道你现在憋得很难受,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


    “没事啦。”宝淳动动脑袋,在她掌心蹭了蹭:“宝淳很厉害的,能憋得住。”


    “对了。”她眨眨清澈的眼睛问:“爹呢?”


    卞持盈:“该是出宫去了。”


    晏端的确又出宫了,他去了宗豫府上。


    宗豫一见他,便知事情成了。


    “不忠心的狗已经杀了。”宗豫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她呢?你准备何时动手?”


    晏端虽然高兴,但是他还是为宝淳的事感到烦躁郁闷,故而有意岔开话题:“那个荣海,怎么回事?”


    宗豫看出他心思,只淡淡道:“荣海已经死了,你们见到的荣海,是江湖上的能人异士,擅易容,是我大费周章高价请来的。”


    “皇后的命,你准备何时取?”他又问。


    【作者有话说】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出自《桃花扇》孔尚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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