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镜破钗分
◎晏端,我会拆掉你的骨头喂狗◎
卞持盈眉目舒朗,任由几人探查,待对上戴玉山警惕又好奇的目光后,她不疾不徐道:“不错,是如此。”
此话落下,戴家兄妹神色各异,而晏端却是神色大变。
“卞……便是如此,你怎么能拿桃桃的性命安危做诱饵!你简直是胡闹!”晏端总算找到扳回一局的机会,恨不能极力地严厉训斥,但他骨子里畏惧着卞持盈,不敢太过。
卞持盈:“以桃桃做饵,是下下策,可我们只有这一条路能走。郧县百姓受王家残害之久,我们不能作壁上观。”
戴玉山问她:“你打算怎么做?”
“因惧王家,郧县无人敢放任女童出门,时日一长,王家无法下手,城中再无女童丧命。郧县众人以为王家收手不再犯事,故对旧事忍气吞声,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让桃桃故意出现在王家眼底,便是要让郧县众人知道,王家不会收手,更甚会变本加厉,他们如果不做点什么,将来横祸飞灾不会少。”
“这片笼罩在郧县上空的乌云,从未散去,它们于黑暗中虎视眈眈,等待时机。”
戴玉山听后,沉默良久,再问:“接下来呢?”
卞持盈侧身摸了摸宝淳的脑袋:“鼓励郧县百姓,去荆州报官。”
“若是官官相护,你当如何?”戴玉山步步紧逼:“届时郧县百姓该何去何从?揭露郧县王家恶行未果,他们的命还能留得住吗?”
卞持盈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会有那一天的。”
她转眸看着戴玉山:“荆州刺史不会让郧县百姓失望的。”
荆州刺史是她亲手提拔上来的人,是卞家旁支中的后起之秀——卞繁。
若是卞繁当真敢官官相护,那卞持盈绝不会心慈手软,她将会清理门户,擢升有德有才之人任荆州刺史。
“为何?”戴玉山不解:“我听你说这话很是笃定,你很了解荆州刺史吗?”
卞持盈笑:“不会错的。”
戴玉山转转眼珠:“好吧,不过你也真是胆大。”
她垂眸看着宝淳,啧啧着摇摇头:“敢让自己女儿以身试险,就不怕会出什么意外?”
“这是她该做的。”卞持盈揽着宝淳小小的身子:“我有派人暗中保护她,不过也多亏了两位侠士出手相救。”
戴玉山摸摸鼻子:“虽然我没太明白你的话,但……你人不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侠肝义胆,有勇有谋。交个朋友吧,我们名姓你都知道啦,那*我们该怎么称呼你呢?”
卞持盈:“我姓崔,单名一个‘莹’。这是我女儿仲桃,我夫君仲衍,我们是从隔壁商县过来的。”
戴玉山点点头:“那好,那我叫你崔姐姐可以吗?”
卞持盈含笑应好。
“咱们接下来该做什么呢?”戴玉山摸着下巴思量:“是不是该去打听郧县谁家的女儿被王家祸害了?是不是还得做个册子。”
卞持盈眸色一深:“不必,我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一旁一直沉默的戴玉成突然说话了:“还是得做个册子。”
见几人都看着自己,他抿抿唇:“若是崔夫人你知道的那人,她不愿意去荆州揭露王家,该怎么办?我看没有几个人愿意冒着一家老小的安危去揭露王家。”
卞持盈一愣,旋即颔首:“你说得对,是我思虑不周,那就按你们说的做吧。你们做册子,我去说服那人,若是说服得了,那我们即日就出发,若是说服不了,就等着你们的册子了。”
“哎——崔姐姐。”戴玉山笑眯眯道:“若是你说服了那人,要陪着她一起去荆州,记得喊上我们一起。”
卞持盈:“……你们?也要去荆州吗?”
“我们陪着你们一起呀!”戴玉山道:“若是有个意外,多两个人也可以多多关照。”
少女眉目意气风发,眼中灼灼光芒耀眼炫目,卞持盈不由看着她出了神。
“崔姐姐?”戴玉山凑过去:“你说行不行?”
卞持盈回身,看着眼前一张芙蓉面,笑了:“行,那我们分头行动。”
回屋后,卞持盈坐了下来,她轻轻抚摸着宝淳的脸,片刻后收回手问:“我们说的那些话,桃桃听得懂吗?”
宝淳缓慢眨眼:“宝淳……听不懂。”
“听不懂没事。”卞持盈看向迟月:“总有一天会懂的。”
迟月带宝淳去休整了。
房门合上,晏端站在离桌不远处,靠着窗,双手环胸,面色冷峻:“皇后殿下还真是算无遗策,竟是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算计进去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能算计的?卞持盈,你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卞持盈刚喝完一盏茶,她将杯盏扣在桌面,微微侧头看他,眸光清冽:“依你之见,郧县王家该如何处置?搬出你皇帝的身份施压?然后随意将王家处置后就施施然离去?天下王家凡几,你压得过来吗?”
“朕是皇帝,为何不行?”晏端神色自若:“不过是个腌臜蝼蚁,朕要碾死他,就如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是么?”卞持盈声音很轻,她展臂支着桌案,眉目如霜雪:“就如曾经,长安士族欺压你一般那样容易么?”
已至黄昏,残阳光虚,投在窗框处,勾勒出半开窗户的形影,萧瑟郁郁,凄凄惨惨。
晏端的身子在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僵硬在原地,动弹不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脸色突兀地发白,目光游离发虚,像是溺水之人刚被救上岸时的无措冰冷。
“次啦——”木凳被拖拽,凳脚发出刺耳的声音。
卞持盈走到窗边,负手而立,她低头垂眸,目光掠过客栈内院杂乱无章的景色,抬头看向天边夕阳,眼眸微眯。
夕阳微弱的光印照在她脸上,没什么暖意。
晏端就站在旁边,在她走过来时就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只是身子仍然发僵,不受他控制。
“晏端。”卞持盈甚少这般正式地唤他名姓,声音很轻,却还是飘进了他的耳中,他脑子发嗡,思绪混沌,听她继续平铺直叙道:“你该知道,我们走的不是一条路。”
“你我早该分道扬镳,只是我不甘心。不甘心你我青梅竹马的情谊被这皇权湮灭,所以我死死拉着你的手,不愿与你分别,但强求来的缘分留不久,只是须臾,缘分便在你我指缝溜走,骤然清醒,拢共二十多年的情谊灰飞烟灭,想起来也是啼笑皆非。不过我想,既然灭了那就灭了吧,我从不强求任何事情。情谊灭了,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维系的——我是这样想的,毕竟你我不是寻常夫妻,帝后所背负的责任太重,轻易不能倒下,可你不这样想,你想要过河拆桥,但是过河拆桥,是自古以来便不对的。你要过河拆桥,我可以造桥通车,你能拆千次万次,我就能造千次万次,倘使你要拆第一万零一次,我便不造了,我也拆,而这次,我会拆掉你的骨头,扒皮抽筋,一根、一根地拆掉你的骨头,我合计过,你从头到脚,应该是有二百零六根骨头,即便有误差,也不会太大。”
卞持盈没去看他的神色,也丝毫不警惕他会不会突然发狂暴起,她看着那轮夕阳缓缓沉下:“我向来以聪慧闻世,这点你是知道的,你全身骨头哪里软哪里硬,我都知道的明明白白的,可我的,你未必就知道。”
“此行,是我微服私访,我的所有安排你都不必置喙,我也不会与你磋商,更不会征得你的同意。”
“此行,除了政事,其他随你,随你去找红颜知己、喝个酩酊大醉、寻花问柳,我通通不会过问。”
“此行,你我互不干涉。”
“另外,我不容你在宝淳身上做文章、做手脚,若是被我发现一次,不用等你拆桥,我会先一步拆掉你的骨头喂狗。”
“……”
眼瞧着最后一丝天光隐没在山间,一阵风来,迅速钻入颈口袖口,冷得人直打哆嗦。
卞持盈拢了拢衣领,侧目看去,竟瞧得他脸色似雪,眼目赤红。
她合上窗,屋内没有点蜡烛,可在方寸间视物。
“你做什么?”她问。
晏端颤抖着嘴唇开口,淌下两行热泪,声音嘶哑:“皎皎……你我……难道真要到这个地步吗?”
卞持盈与他相对而立,闻言哂笑:“我知你脾性,你也知我的脾性,晏端,你爱演的性子真是一点也没变,你我走到今日这个地步,难道不是意料之中吗?你痛心什么?也不必装给我看,我瞧着犯呕。”
“笃笃笃。”有人敲响门:“夫人,该吃晚饭了。”
卞持盈扬声应道:“就来!”
她低头理了理衣袖,再度抬头看他,在昏暗中依稀辨认他的轮廓,她没再说话,少顷,她低头,与他错身而过。
那年深秋,他们煮酒赏花,诗词歌赋信手拈来,花前月下,镜中人琴瑟和鸣。
而看如今,酒扬花残,再无诗词,不见花月,只见镜破钗分,恩断义绝。
【作者有话说】
这本书我很喜欢,但是好像不太受读者朋友们的喜爱,或许是我还有写得不好的地方,不过没关系,我会继续努力学习的。
存稿用完啦,我会尽量更新哒!本书不会坑,本书不会坑,本书不会坑(重要的事说三遍)
虽然它有不好的地方,但是它值得有个结尾,也值得完整。
52影影绰绰
◎卞持盈活着,就是晏端的愁◎
戴玉山兄妹二人暗地里去打探郧县情况了,为避免打草惊蛇,他们一再小心,谨慎再三。
而卞持盈准备去寻棉棉,也就是那日在城郊树林河边遇见的妇人。
她派人去查过,棉棉住在城西一处偏僻的小巷里,她一个人带着年幼的儿子过活,平日里做做针线活、帮人洗洗衣服什么的,再靠着邻居的接济度日过活。
卞持盈去几次,棉棉都没有在家,倒是看见了春雨。春雨带着一小少年,其性腼腆,衣着朴素清苦。
“棉棉?”春雨见她打听棉棉的下落,好奇问:“崔夫人,你找棉棉做什么?我也几日没瞧见她了。”
“那你最后一次见她,她有同你说过什么不曾?”卞持盈问。
春雨:“没有说什么。”
“哦……!倒是有这么一句话。”她低头看了看旁边的小少年:“棉棉让我帮她照顾好小舟。”
原来春雨牵着的小少年,便是棉棉的儿子小舟。
卞持盈拧眉,心里已有了猜测:“棉棉前几日可有什么不对劲?你上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春雨年纪轻,是个实诚的人,见卞持盈面善,又念及当初树林里烤鱼手法的“倾囊相授”,她丝毫没有犹豫就脱口而出道:“自打那日见过你们一家后,棉棉回来就心不在焉的,有时我还见她偷偷地哭,小舟也说她夜里不睡,一个人睁着眼哭到天亮。上一次见她……好像是前日傍晚,她说她接了个上门洗衣的活计,让我帮她照看一下小舟。”
卞持盈低头看着那孩子,蹲下来问他:“小舟,你知道你娘去哪里了吗?”
小舟看起来估摸七八岁的样子,但他一双眼里盛满了很多东西,悲戚哀愁。
卞持盈仅看一眼便知这孩子早慧。既然如此,那他必然知道些什么。
小舟低头看着脚尖,一言不发。
卞持盈自顾自问他:“你是不是知道你娘去哪里了?她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小舟抬起头来,他眼眶发红,眼里包着泪,眼中透出难过的神情:“她去找小霜了,她不要我了,她……不会回来了。”
卞持盈仰头看向春雨:“小霜……是那女孩儿?”
春雨点点头,继而她也蹲下来,摸摸小舟的后脑,温声道:“你娘会回来的,小舟别怕,你娘怎么会不要小舟呢,小舟这么乖的孩子,你娘肯定会回来的。”
小少年没有理会她的安慰,只是沉默地掉泪,倔强又绝望。
卞持盈起身来,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垂首哭泣的少年,心中已有判断。
从城西回来后,她吩咐仆从:“速去王家附近蹲守棉棉,将她安全带回。”
“是!”
一旁朝玉问:“夫人怎么知道棉棉会去王家?”
卞持盈扶额:“该是那日初见,夫君说的话刺激到了棉棉,她心里仍对死去的女儿有愧,被这么一刺激,就想要去给女儿小霜讨个公道,只是,她这一去,公道是讨不来的,反而会丢了性命。”
“郎君这两日在做什么?”卞持盈放下手,看向朝玉:“我见他那房门都没有打开过。”
朝玉道:“听说一步房门也没出,倒是叫了很多酒,我听晏一说,郎君日日饮酒浇愁。”
“饮酒浇愁?”卞持盈哂笑:“他哪里来的愁?恐怕最大的愁就是我还活着。”
朝玉不敢说话了。
“把他盯紧。”卞持盈起身来:“寻欢作乐不必管,若是动了别的心思……将他打晕了捆起来,丢我房里。”
朝玉:“是。”
自打上回的救命之恩后,宝淳尤其爱去寻戴玉山玩儿,她年幼,正是爱玩儿爱闹的年纪。
戴玉山也是位妙人,面对宝淳的“死缠烂打”,她不仅不烦,还乐在其中,如此看来,两人也算是忘年交了。
卞持盈到戴玉山房里的时候,恰好看见她们“相亲相爱”的一幕。
二人搬了一张软榻摆在窗边,床头放着几个软枕,她们软绵绵靠在软枕上,身子挨在一起,脑袋凑一处,共看一本书,专心致志。
窗前有金黄灿烂的阳光洒下,晒得人暖洋洋的。
戴玉山刚想翻页,宝淳连忙抱着她的手臂:“山山姐姐,桃桃还没有看完。”
“这两个字怎么念?”她指着一个不认识的字问戴玉山。
戴玉山懒洋洋眯着眼,看着她指着的字:“橐龠。”
宝淳迷茫地“啊”了一声,尾音上翘,显然是没明白。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戴玉山伸手,扭着宝淳头顶的小啾啾,漫不经心问:“听过没有?”
宝淳点点头:“听过的。”
戴玉山慢慢悠悠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喏,就是这个橐龠。”
宝淳听得很认真,问得也很认真:“橐龠……是什么?”
“橐龠……”戴玉山一手枕在脑后,她看向书册,微眯着眼:“好似是古国的一种用具。”
“哦。”宝淳又问:“那你刚刚说的那一长串,是什么意思?”
戴玉山轻咳一声:“别问那么多了,这页你到底看完没有?我要翻页了。”
“我马上看!”
卞持盈笑着敲了敲屋门,这才引起二人的注意。
宝淳高兴地手脚并用从榻上爬起来,穿好鞋后就飞奔过去,扑入卞持盈怀里:“娘!桃桃想娘!”
戴玉山也穿鞋起身来,她理了理衣衫,看着卞持盈:“崔姐姐这两日是挺忙的,都瞧不见人影。”
卞持盈拉着宝淳坐在软榻上,戴玉山也在一旁坐了下来。
“你说的那位夫人,有下落了吗?听说你一直在寻她。”戴玉山好奇问:“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不见了?是不是王家下黑手了?”
于是卞持盈将和棉棉结识那日的情况都尽数告知了,末了她道:“我已经安排人去王家寻她了,这几日没有听见什么风声,可见她还在隐匿蛰伏中。”
戴玉山面露钦佩之色:“还是你心思缜密,对了。”
她挑眉:“怎么最近没看见你夫君?可是出了什么事?”
卞持盈淡淡一笑:“没什么事,他不爱凑热闹。”
“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戴玉山抓耳挠腮:“若是不讲,我心里又怪别扭的。”
卞持盈猜得出她想说什么,笑:“但说无妨。”
戴玉山看看她怀里打盹儿的宝淳,又看看她,见她神色自若,便迟疑着开口问来:“为何……你和你夫君,要分房睡?因为寻常看来,一家人都是睡在一间房的。”
“夫妻总有闹别扭的时候。”卞持盈笑笑:“山山姑娘今后便懂了。”
戴玉山撇撇嘴:“我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懂,我也不想懂。”
卞持盈:“这是什么话?我不明白。”
“我不要嫁人。”戴玉山支着腿,语气轻快:“许多人都说我离经叛道,可我不在意,我就是不想嫁人。”
“为何?”
“不想。”
卞持盈顿了顿,再问:“凡事都有理由。”
戴玉山直视她的眼眸:“不想,就是理由。”
良久,卞持盈笑着收回目光,落在怀里的宝淳身上,她颔首:“受教了。”
“你不劝我吗?”戴玉山纳闷儿:“按理说,我这样,人人都会劝我三思,语重心长地劝诫我,告诉我:‘女子这一生都是如此,从没有你这样的人’,你该这样劝我。”
卞持盈低头,轻轻抚着宝淳的发丝:“从没有你这样的人,但现在有了。”
戴玉山一愣。
“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卞持盈抬头看她,莞然:“若是不介意的话。”
戴玉山翘起嘴角,眼睛亮晶晶的:“不介意、一点不介意。说起来,我也没什么复杂的故事可以讲。”
她歪着脑袋,边想边说:“我们家里跟你们一样,都是普通商贾,及笄后,我告别父母,和兄长出门游历山水,行走江湖。”
卞持盈眨眼:“没了?”
戴玉山:“没了。”
“你父母同意吗?你怎么说服你兄长的呢?这一路走来,你们可曾遇到过什么事?”
“家中兄弟姐妹多,父母不会孤单,不用说服,他们直接就同意了。至于我兄长……他也不用说服,因为他也喜欢游历山水。这一路走来,大抵是运气好,得上天庇佑,没教我们遇到什么十恶不赦的人。”
戴玉山一口气说完后,望着卞持盈:“那你呢?说说你跟你夫君的故事吧,可以吗?”
卞持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顺利成亲,诞下一女,闲来无事,游走四方,看遍山山水水。”
戴玉山面露艳羡:“真好。”
“那你们为什么闹别扭呀?”她问。
卞持盈耸耸肩:“很难说清楚,总之……莫名其妙就这样了,大概是人心如此吧。”
戴玉山叹道:“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世事无常吧。”
“不过也没事,总之来日方长。”她笑眯眯拍了拍卞持盈的肩头:“我听说,夫妻之间吵架,总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没事的!”
卞持盈含笑:“你说得对。”
“夫人!”这时,仆从恭敬进屋来:“人已经找到了。”
【作者有话说】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tuóyuè)——出自《道德经》老子
53齿剑如归
◎一条贱命,死不足惜◎
卞持盈甫一进屋,便看见坐在屋里发呆的棉棉,她脸色微微发白,眉目经风雨摧残,灰败戚戚,眼中不见一丝光亮,麻木绝望。
听见动静,棉棉扶桌起身来,闻声望去,一言不发。
跟在卞持盈身后的朝玉关好门后,上前倒好茶,便安静恭敬地候在一旁。
卞持盈坐在一侧,她抬头看棉棉:“坐。”
棉棉侧目,看着手旁热气腾腾的茶水,须臾,她慢慢坐了下来。
“是你们让我奋起反抗的,怎么如今,又将我抓了回来?我埋伏在王家附近多日,眼看着机会就要来了,却被你们中途打了岔,功亏一篑。”
棉棉讽笑:“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卞持盈戳破她的伪装:“你不是想反抗,你是想与王家同归于尽,可是王家盘踞郧县多年,不会轻易被拉下马,你想同归于尽,或许最终只有你一人殒命。”
棉棉冷笑:“一条贱命而已,死不足惜。”
“你死了,王家却是过得好好儿的。”卞持盈正视她,直言道:“我也有女儿。”
“就在不久前,她在大庭广众之下,险些被王家拐走了,这事,你应该有听说。”
棉棉绷紧下颚:“我听说你女儿没事,被人救下了。”
卞持盈颔首:“不错,可若是没救下,她便是下一个阿霜。”
猝不及防听到女儿的名字,棉棉眼眶陡然红了,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她紧咬牙关,死死盯着卞持盈:“你调查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卞持盈低低叹了口气:“想帮你。”
她微微抬眸,看着棉棉袖中那双长满冻疮的手,语气更郑重:“想帮你讨回公道,想帮郧县的百姓讨个公道,想让王家伏法受诛,想让郧县太平。”
“只要你愿意,我们会护送你去荆州报官,无论中途有多少意外险情,我们都会帮你走到荆州,帮你见到荆州刺史,诉说你的冤情。”
棉棉:“倘使官官相护,你当如何?”
“不管是官官相护、徇私枉法,还是尸位素餐。”卞持盈看着她的眼睛:“都不能阻止我们讨个公道。”
棉棉别过头去,眼中泪光闪闪:“我不清楚你的来历,也不清楚你的底细,轻易不敢信你。”
卞持盈起身来,她掸掸衣袖:“你已经信我了。”
她看着一脸错愕的棉棉,微微一笑:“你只是没有下定决心,你还在犹豫。”
“不过我可以等你,等你想明白。”卞持盈看了一眼未动的茶水:“你好好想一想。”
出了房门,迟月寻来:“夫人,戴郎君欲寻您磋商要事,正在戴娘子屋里等候。”
卞持盈到时,戴玉山和戴玉成兄妹二人正在看什么东西,宝淳在一旁熟睡。
“什么事?”她放低声音。
戴玉山拉着她去了旁边桌前坐下:“我哥探查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三人围着一张四方桌坐下。
“这是我收来的名单。”戴玉成将一卷纸递给卞持盈:“里边详细记录了被王家迫害者的名姓年龄,以及家中情况。王家称霸郧县多年,从三年前始,郧县陆续有女童死于非命,直到两年前被一户人家揭开,众人才知是王家手笔,可王家仗势欺人,丝毫不将百姓放在眼里,恶行不改,变本加厉。半年前,郧县又一女童被残忍迫害,女童母亲于王家府宅门口自焚,此行激起了民愤,百姓们不堪受害,众志成城,齐心讨伐王家,更有激进人士自戕王家府门,血溅三尺,染红了王家楹联。经此一事,王家被吓破了胆,不敢再生事,闭门不出,郧县安生了半年。”
卞持盈接着他的话说:“就在前几日,王家恶行再现,对桃桃下手了。”
戴玉成点头:“因有你策划,桃桃那日的情形被很多人看见了,此事一出,他们深刻意识到,王家一日不除,郧县一日不得安宁,所以——他们愿意随我们去荆州报官,决心铲除王家这个毒害。”
这倒是意料之外。
“他们都愿意去吗?”卞持盈问。
戴玉成:“对,他们都愿意去。那些受王家迫害的女童中,最大不过七八岁,最小……最小两岁……”
卞持盈皱眉:“王家到底是什么情况?”
戴玉成言简意赅:“王家本身就是郧县大族,早年间也没有生什么事,郧县风平浪静,百姓安居乐业,直到三年前。”
“三年前?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了这数起悲剧的开端?”
“三年前,王家小儿子王之磊,行了冠礼。”戴玉成看向那一卷名目:“据悉,王之磊此人,恶癖是好女童。”
戴玉山撑着下巴,不解问:“为何是行了冠礼之后才生事?哦,或许是他家里拘着他,大抵是拘不住了,才会任由他残害百姓。”
“不错。”戴玉成看了她一眼:“王之磊是王家最小的儿子,王家视若珠宝心肝,对其十分溺爱纵容。王之磊此人,极端善变,易怒暴躁,早年还好,得以苦心管教,暂未生事,但弱冠之后,王之磊自觉成人,不服管教,恶癖初现,接着……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戴玉山面露嫌恶,她看向卞持盈:“崔姐姐,你打算怎么做?”
戴玉成也看了过去-
又是一个阴雨天,午后宝淳醒来,噔噔噔跑去找戴玉山了。
卞持盈正拿着一本书在看,这时,门被敲响,她安静放下书,扶桌看去。
朝玉走了过来,后边儿跟着一人,她往旁边走去,露出棉棉的脸。
棉棉看着卞持盈,眼里闪着泪花,却也闪着坚定的光:“我想好了,我要去荆州。”
“此行凶险,虽然冤情会被平反,但你兴许会一去不回,即便如此,你也要去吗?”
“我要去。”棉棉抬手擦擦腮边的泪,声音哽咽:“阿霜在等我,我要去的,我一定要去。”
卞持盈看着她,良久,颔首:“明日四更,在城门口的小树巷,你准备好了来。”
次日,四更,小树巷。
天光沉寂,寒风呼啸,落叶飘零,大街小巷,空无一人。
卞持盈于巷中等候,不久,一道身影出现在巷中,接着,第二道身影、第三道、第四道……
十来位郧县百姓沉默地站在巷中,他们衣着简朴,有的甚至还打着补丁。
他们看向卞持盈的眼中,充斥着微小的、难以察觉的希冀。
卞持盈立在墙角下,看向人群为首的棉棉。
棉棉笑:“你不准我们太多人去,所以……这是从那些人中选出来的人,不过十来人,也够了罢?”
戴玉山站在卞持盈身侧,见状,拍拍胸脯道:“还有我们呢!加上我们几个,也有十五个人,怎么着也够了!”
“我们自己去。”棉棉说。
戴家兄妹皆是一愣,卞持盈也有些意外:“什么?”
棉棉说:“本该就是我们自己去,若不是得你们警醒,恐怕我们永无出头之日。”
“这怎么能行。”戴玉山不赞同:“你们自己去,若是被王家人发现,要对你们动手怎么办?”
棉棉:“我们已经决定了,我们十来个人互相照应着去往荆州,十个人里……保一个人应该可以。”
戴玉山一呆,眼眶突然酸胀起来,她连忙别过身子去,大口呼吸,竭力按捺情绪。
“不成。”卞持盈往前走两步:“十个人去,十个人回来,我会安排人暗中跟着你们,全力保护你们平安到达荆州。”
戴玉山抹了抹眼睛,扭过身子来,眼睛微红,却亮如星辰:“我要去!我和哥哥要跟着你们一起去!倘使你们不准,那我们、那我们就偷偷跟着!”
棉棉苦笑:“姑娘何必如此呢。”
“加上我和兄长。”戴玉山挺直背脊,目光扫过郧县百姓:“我们拢共十二人,十二人里,保两三个人,也值得!”
说完这话,她立马转过身看着卞持盈,嘴里噼里啪啦好一顿说:“崔姐姐你不能走,你要在郧县替我们监视王家动静,一旦他们有所动作,你要制止拦截他们,即使拦不住全部,能拦一部分,也是好的。”
天光微亮时,一行人悄然离去,无声无息。
卞持盈站在巷中,抬头往深巷看去——天边泛起鱼肚白,霞光万道,月落星沉,一轮灿阳升起。
回到客栈,卞持盈在楼梯口偶然遇到几日不见的晏端。
他发髻凌乱,衣襟不整,走路歪歪扭扭,两颊酡红,浑身带着酒气和浓浓的脂粉气,呛人得很。
卞持盈往旁边靠了靠,静静地看着他。
“你……”晏端抱着楼梯栏杆,双目迷离,自下往上看着她:“你看我做什么!”
“我嗝……我已经按照、按照你的要求,去寻花问柳……去……去大醉一场了,你满意了吗?”
卞持盈看向晏一:“你就是这样伺候你主子的?”
晏一头皮发紧,他连忙搀起晏端,低声哄着他回客房去了。
擦肩而过的瞬间,卞持盈忽觉衣袖一紧,低头看去——他正拽着她的衣袖,不松手。
54陶陶兀兀
◎晏端被掌掴◎
卞持盈不为所动,她冷静地看着醉醺醺的晏端:“郎君这般是什么缘故?可是红颜不得你欢心?若是如此,郎君可重觅佳人,再把酒言欢也无妨。”
晏端挂在晏一身上,他不肯松手,只是费劲地抬起沉甸甸的头来,用充斥着红血丝的眼睛看着她:“卞……你有没有心?你到底……有没有心肝?”
“我自然是有的。”卞持盈垂眸看着他拽着她衣袖的手指:“人都有心肝。”
“那你……”脑中忽然传来针扎般的疼痛,密密麻麻,如潮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痛得晏端双手抱头,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卞持盈掸了掸被他抓皱的衣袖,看向晏一:“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郎君扶去屋里伺候着歇下?”
晏一闻言,连忙扶着晏端往房门口去。晏端弓着腰,大半个身子都倚在晏一身上,他痛苦地抱着脑袋吟叫,忽而,他自身下往后看去——
卞持盈安静无声地立在原地,她衣裙朴素规整,发髻妆面素净,眸光清亮,正看着自己远去。
脑袋里的疼痛仿佛已经远去,晏端愣愣地看着她的脸,毫无征兆地,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卞持盈回屋时,已至拂晓,天光渐来。
宝淳还在熟睡中,卞持盈坐在床畔,看着女儿的睡容,陷入沉思。
“夫人。”朝玉过来低声劝道:“夫人再睡一会子吧,离天亮还有一会儿。”
卞持盈替宝淳掖了掖被角:“我不困。”
她扭过头去,见朝玉眼下乌青,便笑:“倒是你,再去睡一会儿吧,我这儿用不着伺候,不必管我。”
朝玉不再劝了,应下退了。
吃过早饭,宝淳向卞持盈知会过后,放下碗筷便要往外跑。
卞持盈慢悠悠道:“你的山山姐姐已经走了。”
“啊?”宝淳扭过头来,耷拉着一张脸:“为什么不和宝淳说一声呀?”
卞持盈:“是她不对,等她回来,宝淳好好儿说一说她。”
宝淳重重点头:“宝淳一定好好说说她。”
瞧她这副娇憨作态,卞持盈有些忍俊不禁。
“娘。”宝淳站在桌边,捧着脸看她,眼里光芒大盛:“那你陪宝淳玩好不好?你好久好久都没有陪宝淳玩了。”
卞持盈挑眉:“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对了。”
宝淳哼了一声。
卞持盈摸了摸她的发髻,含笑应下:“一会儿我带你去街上逛逛。”
屋里响起宝淳的欢呼声。
于是吃过早饭后,见外边儿阳光明媚,卞持盈就带着宝淳出去了,只是这刚出了房门,便撞见了晏端。
他模样狼狈,发髻凌乱,眼里布满了血丝,下巴的胡茬有些扎眼,身上的衣着还是昨日那一套,又观他眼下黛色,眉目疲倦沉重,大概是一夜未合眼。
卞持盈牵着宝淳,看着他:“郎君这是怎么了?”
“王家的事还没有解决,你打算就这样带着女儿出去招摇引人注目?你到底在想什么?”晏端一开口便是指责,卞持盈毫不意外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不想与他起无谓的争吵,尤其还是在孩子面前。是以,她只淡淡道:“我心里有数。”
卞持盈不想争吵,晏端不这么想,想起昨晚她的冷漠,他心里的无名火烧得更旺,他冷笑一声,口不择言:“你心里有数?什么叫有数?我看你心里只有你自己,全然没有旁人!”
宝淳安静地看着父亲狰狞的面容,忽然拉了拉卞持盈的手,接着她仰起头来:“娘,宝桃桃不想出去玩了,不如我们就在屋子里看书吧!”
听见女儿懂事的话语,卞持盈心口仿佛被什么蛰了一口,她面上无波澜,只是嘴角抿得平直。少顷,她看了一眼晏端,牵着宝淳回了屋子。
宝淳怕卞持盈生气不高兴,特意在看书的时候说些调皮话来逗她开心,一时,屋内气氛很是轻松,仿佛早间什么事也没发生。
吃过午饭消食过后,卞持盈哄着宝淳小憩睡去。
午后的天忽然就变了,变得灰蒙蒙、阴沉沉的,看来,这是风雨欲来。
“夫人不睡一会儿吗?”迟月问。
卞持盈从榻沿起身来,她取下木施上的外袍,扣上一颗颗纽扣,语气平静无波:“有点事要处理。”
迟月顿时有些头皮发麻。
待穿戴整齐,卞持盈带着仆从去了隔壁。
晏端正嗑着瓜子儿看着艳俗的话本,他整个人窝在躺椅中,双腿搁在桌上,整个人颓败又荒唐,*很难令人相信这是一国之君。
“砰!”房门被人粗暴踹开,发出巨大的声音,晏端吓了一跳,手里的瓜子儿都洒了一大半。
他狂躁地抓了抓头发,歪头看向门口,皱眉不耐烦地问:“谁啊?”
卞持盈带着人进了屋来,她神色寻常,与平时无异。
夫妻多年,晏端察觉到此时情况不妙,他慌忙放下腿,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无暇顾及那洒了一地的瓜子儿,话本儿也掉在一堆瓜子壳中,露出艳*淫的封皮。
“你做什么?”他一脸防备地看着卞持盈。
卞持盈瞥了他一眼,接着,她漫不经心抬手示意。
从她身后走出两位身量厚实的婆子,她们迅速上前去,一齐伸手将晏端按在圈椅中,一个掏出破布塞住晏端的嘴,一个拿出绳索来,三两下便将晏端捆得严严实实的。
“唔唔唔!”晏端被捆在椅中,他神色惊恐,不停地挣扎乱动。而晏一早就被吓破了胆,他跪在角落里,身子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
两位婆子站在晏端左右,见他闹得厉害,便一人按住一边椅角,这下,无论晏端如何挣扎,椅子都没有动弹半分。
待他挣扎到力竭,卞持盈才走近。
“若不是时机不对。”卞持盈伸出手去,轻轻抚着他的脸:“我真想就在郧县送你去黄泉路。”
她语气轻柔,却听得晏端毛骨悚然,他霍然僵住身子,连眼珠都不敢动。
看着他这张令人作呕的脸,卞持盈眼底狠厉浮现,她忽的手腕一动,狠狠往他脸上甩了个巴掌。
屋子里响起一道清脆响亮的耳光声。
晏端被她打偏了脑袋,脸颊上印着深深的指印,火辣辣的。他慢慢回正头,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看向她,目眦尽裂。
卞持盈甩甩手,无视他吃人的目光,平铺直叙道:“我有没有与你说过,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不管你是不满也好,怨恨也罢,我再警告你一次,晏端。”
她上前去,狠狠捏住他的下巴,眼中杀意毕现,语气冷厉非常:“我的事、宝淳的事、政事,都不许你插嘴置喙,更不许你插手半分,若是哪日触了我的霉头,即便是时机不对,我也会毫不心慈手软对你动手,我想,死无葬身之地应该不是你想要你结果,对吗?”
“别跟我作对。”卞持盈神色冷静,情绪丝毫没有外泄:“你什么都没有,跟我作对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到底夫妻一场,我劝你三思。”
说罢,她松开手,拿出丝帕,好整以暇地擦着捏过他下巴的手指,一根一根,仔细认真。
婆子抽出晏端嘴里的破布,他胸膛起伏得厉害,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死死盯着眼前人,眼底有阴鸷蔓延。
“你想说什么?”卞持盈将丝帕轻飘飘丢下,对上他的眼睛,莞然一笑:“想骂我?还是想威胁我?亦或是,想说一些类似于让我别后悔的话?”
晏端弓着身子盯着她,呼吸急促,眉目阴沉。过了好一会儿,他坐直身子,咬牙切齿:“卞持盈,你得意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以为你会一直过好日子吗?我看你是在做梦!做春秋大梦!”
“哦?”卞持盈双手抱臂看他,优哉游哉问道:“闻你所言,你倒是极为自信,若是以往,我不说全信,也会因疑心信个一两分,只是”
她朝两边的婆子挑挑眉,继而看着晏端,勾唇一笑:“只是如今你在我手中,任我捏扁搓圆,毫无还手之力,你拿什么跟我说这些话?晏端,你自大的性子真是一点儿没变。”
话落,旁边压制晏端的婆子立马将破布塞回他口中,然后照着他那张脸,又狠狠地扇了好几个巴掌,扇得晏端眼冒金星,涕泗横流,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人啊,还是得识时务。”卞持盈最后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看在夫妻一场的份儿上,我暂且先饶你一命,若是这途中你再敢生事,别怪我不留情分。”
门被打开又合上,屋子里静悄悄的。
晏端被绑在椅中,脑袋向一边歪着,他双目无神,嘴角有血迹渗出,脸上是重重叠叠的巴掌印,看上去触目惊心,骇人极了。
卞持盈回屋的时候,宝淳已经起来了。
她一个人坐在床上,身上穿着雪白小袄,正微张着嘴发呆,脑袋上的呆毛翘了起来,看样子是还没有睡醒。
听见动静,宝淳扭过头来,见卞持盈进屋,她歪了歪脑袋,头上的呆毛也晃了晃:“娘!宝淳又梦到娘啦!”
“宝淳梦到爹和娘,爹给了娘,甜甜的酒!”
【作者有话说】
祝宝子们2025年快乐呀!元旦节快乐!!!么么哒
55狼吃幞头
◎为什么不和离◎
听着女儿稚嫩的话语,卞持盈面色未改,她上前去,搂过宝淳软软的身子,温和问道:“宝淳还梦见什么了?”
宝淳依偎在她怀中,认真地想了想:“娘和爹说话,宝淳听不见,只看见爹给了娘一杯酒,娘喝了酒。”
卞持盈摸着她的脑袋,目光落在虚处,神情安静,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娘。”宝淳仰起脑袋来看她:“山山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呀?宝淳想她。”
宝淳喜动,前一段时日即便是不出门,也有戴玉山陪着她玩闹,如今玩伴走了,她一个人想来也是呆不住的。
卞持盈回过神来,她垂眸看着女儿雪白的面容,心下微动。
“一会儿我们早些吃过晚饭后,娘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她眉目怜爱,轻轻抚着女儿稚嫩青涩的眉眼。
被她抚得有点痒,宝淳控制不住地频繁眨眼,待听清她的话,宝淳迟疑道:“可是可是爹不同意我出去玩,他说外边儿危险。”
卞持盈神色自若:“不妨事,娘会保护好宝淳的。”
“我们去安静的地方画画,好不好?”她问。
宝淳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好呀好呀!”
得知晚间的安排后,宝淳整个人是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即便是一个人在角落里玩耍,也能开心地哼起小曲儿来。
卞持盈坐在不远处,看着女儿的背影,眉眼凝成冰霜。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搁在小几上的指尖微动:“他怎么样?”
迟月上前一步,低声禀道:“一直待在房中,未曾出过门。”
“娘!”宝淳高兴地跑了过来:“我想好晚上画什么了!”
倏然,卞持盈眉眼间的冰霜悄无声息褪去,她伸手捏了捏宝淳柔软的脸颊,含笑问:“宝淳要画什么?”
宝淳弯下腰,伏在她膝上,然后抬头望着她,眼睛似月牙,乖巧灵动:“宝淳要画夕阳!还要画娘!”
卞持盈眼中笑意更盛,她拨着宝淳头上的小啾啾:“宝淳打算怎么画呢?”
“这个”宝淳扭过头去,卞持盈只能看见她扑腾不停的睫毛,以及圆鼓鼓的脸颊。
“这个不能告诉娘。”
卞持盈有心逗她:“连娘也不能说啊?”
宝淳不停地扭动着身子,声音含含糊糊的:“娘晚些时候就知道啦!”
初入傍晚时,母女二人便吃过晚饭,休整一番后,一大一小便携手出了门。
准备下楼时,宝淳还往晏端房门处频频望了好几眼,卞持盈全看在眼里,她微哂,权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卞持盈没有带宝淳走远,母女二人去了客栈后方的一处草坡,草坡边是一条小溪流,溪流对面是树林。
仆从摆好小杌子,拿出画架子、小几,小几上摆着些许瓜果蜜饯,再有天边晚霞相伴,倒是十分惬意。
宝淳坐在小杌子上,前边儿是画架子,右边儿是摆满了吃食的小几,左边是笔墨纸砚。
卞持盈坐在她身旁,支着下巴看着她,笑眼盈盈。
宝淳一扭头,便对上她含笑的眼眸,不由脸颊一热:“娘干嘛这样看着我?”
彼时有橘黄的夕阳落在女童脸上、发丝上,更显得她娇憨可爱,毛茸茸的。
“看我们宝淳好看。”卞持盈伸手揉乱了她的发髻:“不是说要画我吗?准备怎么画?”
见宝淳鼓起腮帮,她有些好笑问:“怎么?到现在了也还是不能告诉我吗?”
宝淳郑重点头:“对,现在也不能告诉娘。”
“那我现在要做什么?”卞持盈问。
宝淳往嘴里放了一颗蜜饯:“不理宝淳。”
卞持盈有些忍俊不禁,却还是依言站了起来:“那我去周围逛逛,你慢慢画。”
说罢,她又用警示的目光扫了一圈,示意仆从把人看好。接着,她带着朝玉和迟月走远。
“殿下。”迟月低声问卞持盈:“咱们还要在郧县盘旋多久?我见陛下似乎有些待不住了,若再待下去,恐怕还会生事。”
“不会太久。”卞持盈低头看着脚下的枯草,声音清浅如烟:“他不敢生事,放心好了。”
“等戴家兄妹从荆州回来,郧县之行也就到此结束了。”她负手慢慢悠悠地往前走:“下一处,我预备去惠州看看。”
“惠州?”迟月讶异:“那不是黎侍郎流放地吗?我还以为殿下要去荆州看看。”
“荆州就不去了。”卞持盈看向前方,眼眸一眯:“前边儿是谁?”
迟月连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只见前方溪边,席地坐着一位妇人,那妇人神色苍白,眉目凄楚,衣着朴素,想来是寻常人家的妇人,大概是心情不好,所以来这儿散散心,发发呆。
“咦?”迟月盯着半晌,惊讶出声:“那不是那日被男人打的那位妇人吗?怎么是她?”
卞持盈挑眉,她看着那妇人形单影只的模样,忽然道:“去看看。”
主仆三人朝那妇人走近。
听见动静,妇人头也不回,只是呆呆地坐着,望着潺潺的溪流,目光空洞。
卞持盈抬手,朝玉和迟月二人便站在不远处候着,卞持盈一个人走上前去,直到她在旁边坐下,妇人都没有反应。
卞持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可以看见被夕阳照得金黄的溪流,抬眼再看远一些,可以看到树尖上的那一抹灿阳,莫名有些悲戚。
二人并肩坐着,皆一言不发。
直到妇人眨了眨酸涩的眼,她僵硬地扭过头来,打量卞持盈片刻,木然问:“我瞧娘子不像是苦命人。”
“苦命如何,不苦命又如何?”卞持盈反问,她的目光从脚下的枯草逐渐上移,待天边那一抹橘霞落入眼中,她抿抿唇:“苦命与否,全看自己。”
“自己?”妇人苦涩一笑:“命不由己,己不由身。”
卞持盈侧目看她:“这话不对,路在自己脚下,脚在自己身上,如何身不由己?倘使你往前走两步,或许会柳暗花明,拨云见日。”
“娘子是读书人。”妇人垂头:“自然懂得很多道理,可我不过一介村妇村姑,犄角旮旯里出来的泥腿子,自然没有娘子那样通透明白。”
“泥腿子也好,村姑村妇也罢,你走过这么多的路,看过无数景观,好不容易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为何要因为一个男人停滞不前?”
卞持盈叹口气:“或许你会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此刻我除了劝你继续往前走,貌似也别无他法。”
“我也想过继续往前走,但是前路坎坷,实在是无路可走。”妇人提起一口气来,再缓缓吐出,她眼眶逐渐湿润:“我也想过法子,可毫无作用。”
“我提过和离。”她或许是无人可以倾诉,索性在这个凄苦的黄昏将她这些年的苦楚全都倾诉吐出:“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挨打和谩骂。每次打过我之后,他总是会痛哭流涕来认错,仿佛前阵子对我大打出手的人不是他,他说他心情不好,兴致不好,所以一时冲动打了我,他说他知道错了,下次一定会改,可下一次他动手的时候,全然记不得这话,周而复始,一次又一次。”
卞持盈忍不住问:“为何不报官?”
“报官?”妇人笑着落下泪来,这些年大约真的很苦,苦到她不住地流泪,后知后觉地抬起胳膊擦泪,声音微微哽咽:“清官难断家务事,官府不管。”
卞持盈愣住,她就坐在妇人身旁,可以清楚地看见妇人眉心因苦难而牵出的褶皱,可以看见妇人眼尾斑驳的风霜苦难。
须臾,她垂眸哑声开口:“对不住。”
妇人以为她是为戳到自己伤心事而道歉,只笑笑,脸上泪痕未干:“不妨事,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和离吧。”卞持盈再次提出:“以你的手段和本事,只要你想和离,便一定能成功。”
妇人诧异看她:“什么?”
“你说你是村姑村妇,说你自己是泥腿子,可就是你这样的人,能闯出属于自己的天地,我想,和离这件事也难不倒你,无非是看你自己想不想。”
卞持盈凝望着她:“你太心软,太善良,顾及着多年情分一忍再忍,只是你的善解人意并没有得到他的赞赏,回报你的,只有拳打脚踢,所以,你还要忍到什么时候?整日哭哭啼啼、自怨自艾,埋怨老天不公,我想,这不是你的作风。”
残阳落入山间,天色暗了下来,卞持盈起身来,她拍了拍身上的泥草,最后看了一眼山间即将隐没的霞光。
“殿下。”迟月上前给她披上袄子:“天色晚了,咱们该回了。”
卞持盈颔首:“宝淳怎么样?”
迟月:“小殿下好着呢。”
她想了想,问道:“殿下方才与那人说了什么?”
卞持盈紧了紧外袄:“你替我记下一事。”
迟月下意识问:“是什么事?”
“回长安后,颁布新的律法。”卞持盈提步往前走。
迟月再问:“新的律法,是什么?”
卞持盈回身看向方才席地而坐的地方,眼眸明亮锐利。
56栉风沐雨
◎立马将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随着卞持盈走近,宝淳脸上的笑意就愈发明媚。傍晚时分,天色暗沉,可在卞持盈眼里,唯独宝淳散发着柔软的光芒。
“画好了吗?”她在宝淳身侧坐了下来:“现在可以给我看了吗?”
宝淳护宝似的将画纸轻轻贴在身前,她扭过头看着卞持盈:“娘猜一猜,猜一猜宝淳画的是什么样子的。”
见状,卞持盈认真思索片刻,才笑问:“画了娘走路的样子?还是看书的样子?或者是坐着发呆的样子?”
“不对。”宝淳摇摇头:“都不是。”
接着,她献宝似的递出手里的画纸:“娘看看。”
卞持盈挑眉,她接过宝淳手里的画纸,仔细端详。
这幅画虽稚嫩青涩,但却灵气四溢,画中的卞持盈,与一妇人坐在溪边——笑谈。
笑谈?
卞持盈将画纸拿得更近,将画中二人的神色都看得清清楚楚,没错了,就是笑谈。
画中,她与那妇人言笑晏晏,眉眼弯弯,笑意粲然,看上去很是愉悦。而画中景色也不是傍晚,更像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青青草地、蓝天白云、郁郁葱葱,绿树红花,鲜活旺盛。
卞持盈看着这幅画出了神。
一行人前脚刚回到客栈,后脚便下起倾盆大雨来,寒意更甚,刺骨凛冽。豆粒大的雨打在窗上,噼里啪啦。
屋子里烧了炭火,暖烘烘的。
一杯热水下肚,熨得人五脏六腑都舒坦极了,又是一颗蜜饯入嘴,甜滋滋的缠绕在舌尖。
“饿不饿?”卞持盈抬手拨了拨宝淳的额发。
宝淳摇头,她细细地品尝着嘴里的蜜饯,被甜意包裹着的她,愉悦欢喜地眯起了眼。
“娘。”宝淳抬头看她,眼睛澄澈:“宝淳一会儿想吃面!”
卞持盈颔首:“好。”
她看着女儿乖巧的面容,思忖片刻问道:“宝淳为什么要那样画呢?”
“嗯?”女童歪头看她,似是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卞持盈:“我们没有笑。”
“可是我觉得你们应该笑。”宝淳双手撑住下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娘,你们看起来很难过,宝淳想让你们都笑起来。”
卞持盈沉默良久,她抬手抚了抚宝淳鬓边:“娘也想让所有人都笑起来,不要那样难过。”
“那怎么样才能让大家都笑起来呢?”
“多读书,多学习,读好书,学以致用。”
卞持盈郑重看着她:“宝淳,今后这天下,也会是你的天下,百姓也是你的百姓,你要让他们都笑起来,不要让他们难过。”
宝淳被她这神色语气给唬住了,连忙坐直身子,乖乖叠起手,认真正色道:“宝淳会努力的!”
卞持盈笑了,她牵过女儿的手:“我们去吃面吧。”
窗外,山脚弥起了雾来,隐隐约约,影影绰绰。这日霜降,将将要立冬了。
刚过交节,宝淳便受了寒。卞持盈请来大夫为其诊治,得知只是普通风寒,大夫开了药,每日煎服便是。
宝淳虽年幼,但性子很好,药苦涩难喝,她却一次性子都没有使过,每次喝药时,她都捏着鼻子一饮而尽,从不耽搁。
迟月夸了她好几回。
午后,宝淳喝了药小憩,卞持盈坐在窗边拿着绣绷,她想给宝淳绣一个荷包。
“小殿下真是厉害,喝药的时候眼睛眨也不眨就喝光了。”迟月笑着给她披上袍子:“跟殿下幼时一模一样。”
卞持盈停下手上活计,偏头拉了拉肩头的袍子:“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宝淳几乎都是像我,模样也像我。”
她低头继续穿针引线:“倒是好事一桩。”
“夫人!”朝玉急忙而入:“回来了!”
迟月皱眉:“小点声儿。”
朝玉朝床榻看了一眼,连忙噤声,待走近,她放低声音:“绵绵她们回来了,随行的还有荆州的官兵,听说荆州刺史也来了。”
卞持盈放下绣绷,闻言讶异:“荆州刺史也来了?来郧县?”
朝玉点头:“或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不能让风声传出去。”毕竟是微服私访,若是人尽皆知,那还叫什么微服私访?这便不是卞持盈想要的了。
朝玉问她:“那殿下要见荆州刺史吗?”
卞持盈已有思量:“还是得见见。”
她起身来:“才进郧县?想来不会这么快,晚些时候就能收到王家被缉拿归案的消息了。”
果然,傍晚前消息就传开了。
郧县数十位百姓受两位江湖侠士的护送,一路去了荆州,待见了荆州刺史,郧县百姓当场血泪盈襟,诉说着冤情。
荆州刺史亲自来了郧县,换了郧县县令,处置了王家。
王家被绳之以法,这朵一直漂浮在郧县上空的乌云,总算是散去了。
戴家兄妹,想来便是那两位江湖侠士了。
戴玉山才刚回到客栈,还没来得及与卞持盈说话,便被宝淳牵走,迎接她的,恐怕是宝淳凶巴巴地指责。
卞持盈光是想着那画面就觉得好笑。
“殿下。”迟月进了屋来,她声音一低再低:“刺史大人求见。”
皇后眼眸一深。旋身看她:“请。”
斜阳落窗,半室染金。
茶香袅袅后,是两张同姓的脸庞。
卞持盈看向卞繁,莞然:“你还是和几年前一样,一点没有变化。”
若要算个分明,卞繁算是卞持盈的远房堂兄,卞繁比她大十来岁,如今方是而立之岁。
“殿下倒是比先前看着更沉稳些。”卞繁是位模样清秀的青年人,他眉目清隽,脸庞瘦削,只是一双眼眸,温和而又沉静。
茶雾后,他那双眼眸更显温和:“殿下看上去,也比之前清瘦了些,想来是政事繁忙,殿下监管前朝后宫,分身乏术,但身体万源之根本,还望殿下,善自珍重,保重贵体。”
卞持盈垂眉笑道:“你”
二人谈笑间,气氛温和融洽,而屋外,晏端正阴沉沉地盯着房门,像是要活生生把房门盯出一个洞来。
“屋子里是谁?”他面色难看地看着迟月:“是不是卞持盈从外边儿带回来的野男人?”
还好四周都是自己人,也不怕走漏了风声。
迟月面色冷淡:“陛下误会了。”
“误会?”晏端连连冷笑:“如今朕还活着,甚至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她竟敢带着野男人回来,真是无法无天!恬不知耻!我看眼下,她估摸着正和野男人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陛下慎言!”迟月听不得他诋毁皇后,她厉声喝道:“陛下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放肆!”晏端重重打了她一巴掌,他指着迟月,气得脸色通红:“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朕说话,来人!立马将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廊中安静得吓人,只剩晏端大口喘着粗气的声音。
他话落下许久,周围都没有动静。
倏地,廊中响起脚步声,概约有三五人左右。
晏端看见四个婆子朝自己走来,她们面无表情,各个身量厚实,膀大腰圆。
其中有两个,便是那日掌掴自己的婆子
晏端咽了咽口水,他扶着墙壁,腿有些发软:“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那些婆子直直走来,一言不发,齐齐伸手架住晏端,像是提溜猴子一样,毫不费劲儿就将他架了起来,走向他的房间。
“来人!来人!”晏端不停挣扎,被架在半空,双腿无力地乱蹬,廊中是他绝望的呼喊声:“来人!救驾!快来救驾!来人啊!快来人啊!”
迟月理了理衣襟,又描了描鬓边的发丝,她看向一旁的仆从,从容不迫:“替我煮两个鸡蛋来敷一敷。”
片刻后,隔壁的房间传来响动,先是痛呼声、耳光声,还有被堵了嘴发出的闷哼声。
迟月冷笑一声,拂袖离去。
屋内,茶香满室。
卞持盈提壶给他斟茶:“外边儿有点小动静,不必在意。”
卞繁颔首:“郧县事了,接下来殿下要往哪里去?”
“我预备去惠州看看。”卞持盈沉吟片刻:“途经蜀州,在那儿歇上几日。”
“其实我还想去逻些看看。”她微微一笑:“听说那边风光很好,只是山高路远,此生怕是不能去了。”
卞繁:“若只是想看看风光,蜀州那一片,也有相似的,殿下可以去蜀州看看,应当不会让殿下失望。”
“是吗?”卞持盈有些惊讶:“你如何得知的?那地方叫什么?”
“不过是听一些江湖侠士说过。”
“那地方,好似是叫‘炉城’。”
卞持盈若有所思:“炉城行,届时我去看看。”
“关于方才我与你说的那些。”她敛了神色,肃着脸叮嘱:“你一定要牢记,不可大意,也不可敷衍了事。”
卞繁:“殿下方才说的那些,我都记下了。”
另一边。
屋外好像有些奇怪的动静,戴玉山想开门出去看看,戴玉成制止了她。
“做什么?”她疑惑地看着兄长:“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戴玉成看向床榻上熟睡的宝淳:“你难道没有察觉,崔夫人一行人,不是普通人吗?”
他看着宝淳,眼眸一眯:“桃桃也不似普通商贾人家养出来的孩子。”
“我知道啊。”戴玉山大喇喇地坐了下来:“然后呢?”
57慈乌反哺
◎你把我迷晕了?◎
戴玉成被她这话一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应对,故只得沉默以对。
“你说的话我都明白。”戴玉山支着下巴看着榻上的宝淳:“但我们行走江湖的人,不在乎权势家世,或富或贵,对你我来说,又有何用?”
戴玉山不再沉默:“是我一时没想明白,山山,你说得对。”
晚饭是大家坐在楼下大堂一起吃的,除了晏端没来。
“娘。”宝淳一手拿着鸡腿,一手拿着筷子,嘴上还油乎乎的,她看着卞持盈,挺起小胸膛:“我已经说过山山姐姐了,让她下次要走的话,要给桃桃说一说。”
戴玉山笑:“对,我知道我做错了,下次一定改。”
卞持盈也笑,她放下筷子,看着戴家兄妹:“郧县事了,接下来,你们预备去哪里?已至岁末,你们不打算回家吗?”
“不回家。”戴玉山挑着油炸花生吃:“行走江湖之人,嘴里哪里能经常挂念着家里,我们没有计划下一步,随走随停。”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也放下筷子,看向卞持盈,挑眉问:“崔姐姐,你们要走了吗?什么时候?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卞持盈:“大概就这两日,准备去蜀州那一带看看。”
戴玉山点点头:“蜀州啊,我们也去过,那一带风土山水很好,新鲜吃食众多,桃桃一定喜欢。”
一旁的宝淳闻言眨眨眼:“山山姐姐不和我们一起吗?”
戴玉山顺了顺她的小揪揪:“我们已经去过蜀州啦。”
宝淳不说话了。
这时,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众人吓了一跳,拍着胸脯回魂。
宝淳吓得脸色发白,她捂着心口,无措地看着卞持盈,卞持盈起身坐在她旁边,将她搂入怀中安慰。
戴玉山也吓得不轻,她拍拍心口,问路过的店小二:“什么事?可是把我们吓得慌,楼上怎么了?”
店小二面露歉意:“真是对不住。说是楼上那对夫妻又吵架了,媳妇儿走了,那汉子正发火呢。”
戴玉山揉揉耳朵:“啊?他媳妇儿走了?什么时候?”
店小二:“我们也不知道,听说行李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像没来过一样。”
店小二走后,戴玉山歪着身子,支着脑袋,望向议论纷纷的人们,撇撇嘴:“活了个该,要我说,那女人早就该走了,咦?怎么早不走晚不走,偏偏今日走?”
戴玉成:“或许是被欺负得厉害,忍无可忍。”
卞持盈轻轻抚着宝淳鬓边,温和安抚。
“这位夫人。”客栈的账房先生突然朝卞持盈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他在桌前站定,往卞持盈面前放了一方锦帕:“这是贺慈托我转交给你的,她说这是她亲手做的。”
卞持盈讶异:“贺慈?是谁?”
戴玉山插嘴:“你不知道?贺慈就是前阵儿被她男人打的那个女人,当时不是还闹得挺大的?你不认得她?那她怎么送你手帕?”
卞持盈顿时了然,她朝账房先生颔首道谢后,拿起手帕打开一瞧——里头绣了一双燕子,几根柳条。
“我和她说过话。”卞持盈合上手帕收了起来,她看向戴玉山,弯唇一笑:“只是没有互通名姓,故而不知。”
戴玉山点点头:“原来如此。”
她沉默须臾,抬眸看向卞持盈,目光澄澈:“崔姐姐,届时你们离开郧县时,提前同我们知会一声,我们来送一送,也算是全了大家相遇一场的缘分。”
卞持盈看着她这双眼,俄而,温声应下。
夜已经深了,眼瞧着宝淳睡下,卞持盈起身去了隔壁。
甫一进屋,便是冲天的酒气,卞持盈皱眉看向屋内。
晏端瘫倒在床榻上,脸色通红,双目迷离,听见动静,动也未动。
门合上,卞持盈朝屋内走来,寻了处干净凳子,于窗前坐下。
“醉了?”她看着他,声音寻常。
晏端没有搭理她,只是兀自躺着,双目无神。
他脸上还有未消的巴掌印,嘴角和额角淤青瞩目,看上去有些可怜。
“我以为你有自知之明。”卞持盈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袍,不紧不慢:“能够意识到你自己并非聪慧之人,是我失算了,似你这样的愚笨之人,哪里会有自知之明呢。”
她轻轻一笑:“迟月你也惹得?你真当她是黄毛丫头?”
“滚。”晏端闭上眼,声音粗哑,有些难听。
卞持盈好整以暇看他,声音清脆明亮:“当真要对我说这样的话?我不介意你脸上多两个巴掌,想来你也是不太介意,毕竟你被打习惯了,脸上多两个少两个,于你并无二异。”
“你太不安分,又蠢,又没有自知之明。”卞持盈起身来,走到榻边:“我们要离开郧县了,为了让你安分点,只能出此下策。”
晏端一动不动,没有反应,仿佛对她口中的“下策”没有什么反应。
卞持盈注视着他面容,倏忽一声笑,然后,慢悠悠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凌冽寒风从窗缝中挤了进来,扰动烛火,烛火轻轻摇曳,墙上烛光微动。
晏端睁开布满血丝的眼,刚睁眼,便对上迟月面无表情的脸,他神情微僵,还未来得及开口,迟月便拿袋子粗暴地蒙住他的脑袋,接着,晏端就不省人事了。
等再醒来,已经是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了。
晏端神色茫然地坐了起来,他神色憔悴,面容粗糙,眼中还有对当下处境的疑惑不解。这一觉,他睡得天昏地暗,不知日月。
卞持盈坐在旁边,她另一侧是依偎着她的宝淳,母女二人正坐在一起合看一本书。
“我们”晏端一张口,便觉喉咙传来的粗粝艰涩,十分难受。
他刚说两个字,便重重地咳了起来。一时间,马车里充斥着他剧烈的咳嗽声,这声音,振得人耳膜难受。
宝淳不自觉向肩膀倾斜脑袋,使耳朵靠近肩膀,借此将这刺耳难听的声音挡回。
卞持盈搂过她,看向晏端:“郎君醒了?”
晏端咳了半天也没见半杯水,他抬起手擦了擦嘴,闭上眼往后一靠,声音有气无力:“你把我迷晕了?”
卞持盈没有否认:“我想,郎君需要好好休息。”
晏端僵硬地扯扯嘴角:“这就是你说的下策?”
他蓦地睁开眼,眼中冷光阵阵:“将我用药迷晕,这便是你的下策?”
宝淳就在旁边坐着,卞持盈丝毫没有掩饰,她反问:“下策难道不该如此吗?”
晏端大怒,他刚想开口说什么,突然来了一股风吹起帘子涌入马车,再凶猛地*灌入晏端口中。风从他口入,滑过他的喉咙,接着,落入他脏腑中,风如片片薄刃,翻搅着晏端的胸腹,迫使他弓起背来,咳得更为剧烈凶猛,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通通都吐出来,甚至还吐出了苦胆汁水。
风算什么?他应该那杯毒酒的滋味。
卞持盈冷漠地看着他咳,毫无动容。宝淳坐在她身侧,亦是没有反应。
大概是怕自己咳死,晏端一边咳,一边哆哆嗦嗦伸出手,艰难地给自己倒了杯冷茶,迫不及待喝了下去,这才顺了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他重新开口,这回,不再是指责和莫名其妙的话语:“现在在何处?”
“梁州。”她的回答简短平静。
看着被风吹动的帘子,晏端别过头去:“梁州?到这里做什么?”
卞持盈眼眸微动,看他,一言不发。
遂,晏端不再开口。
过了一会儿,他才哑着嗓子道:“至少我该知道何去何从。”
马车里毫无动静,回答他的,只有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音。
他抿紧唇瓣,额角青筋凸起。
“我们两日前从郧县出发。”宝淳稚嫩清脆的声音在马车里响起:“途经梁州,要去蜀州。”
晏端僵着脖子看向卞持盈:“去蜀州?”
宝淳:“对,蜀州。”
晏端还想问去蜀州做什么,但他不敢问。
又过了一阵儿,马车停了下来,卞持盈带着宝淳下车散散心,休整休整,留晏端一个人在马车里。
待休整毕,却见宝淳一个人上马车来了。
“你娘呢?”晏端开口问她。
宝淳摆弄着手里的小玩意儿:“娘在前边儿处理事情。”
看着她天真无邪的面容,晏端浑浊的眼珠一转,他凑了过去:“宝淳,你娘要做什么,你知道吗?”
“知道,也不知道。”宝淳手里拿着一个竹蜻蜓,头也不抬。
晏端皱眉:“那你到底是知道不知道?”
宝淳抬头看他:“爹想知道什么?”
“自然是什么都想知道。”晏端搡了她一下:“你别与我兜圈子,快说。”
宝淳放下竹蜻蜓:“那爹知道宝淳的事吗?想来是不知道的,既然不知道,何必又问?”
晏端没听明白这话,也不想多问,只不耐烦道:“你莫名其妙在说些什么?我问你,你娘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宝淳低头,不搭理他。
“晏淑陶!”晏端不悦,伸手想要推她。岂料——
宝淳从袖口掏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对着晏端:“爹知道安乐公主吗?”
晏端霎时如雷劈一般。
58鼠心狼肺
◎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管!◎
安乐公主弑父夺权,丧尽天良,普天之下谁不知道?
晏端看着宝淳那双和卞持盈一模一样的眉眼,遍体通寒,只觉脊背凉得厉害,牙关也有些发颤。
宝淳将他的反应尽收眼中,觉得有些好玩儿。片刻后,她慢吞吞将匕首收了起来:“安乐公主,是谁?”
她歪着脑袋看晏端,眼中尽是好奇之色:“我在山山姐姐那儿看到了这个人的名号,爹,她是谁?”
晏端转过头去不看她,声音艰涩:“不知。”
宝淳“啊”了一声,语气失望:“爹也不知道吗?那我一会儿问娘去,娘一定知道。”
晏端眼皮一跳,他回正头看着宝淳,刚想说什么,就见马车帘子从外面被掀起,卞持盈朝里望来,眉目锐利:“问我什么?”
“娘!”宝淳举着竹蜻蜓:“宝淳想玩这个!”
卞持盈上了马车来,她搂过宝淳:“届时到了梁州,你再好好儿玩一场,眼下我们要赶路。”
宝淳乖乖点头:“好。”
“刚刚你说。”卞持盈摸摸她脑袋:“要问我什么事,是什么事要问我?”
“啊?”宝淳仰头,手里竹蜻蜓转动不停,她眨眨眼:“玩蜻蜓,宝淳想玩蜻蜓,想问娘什么时候可以玩。”
一旁,晏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一颗高高提起的心,总算是放了下去。
他怕卞持盈因为宝淳的话,想要效仿韦后,那他他还有得活吗?
不对。晏端低眸,嘲讽地想:她不会如韦后那般丧心病狂,她只会比韦后更凶残、更心狠手辣。
而他,未必会走中宗的路子。
一行人继续南下往西,不消几日便到了梁州。梁州地处长安、蜀州之间,隶属蜀州,是一方不小的城府。
冬月严寒,越往南行,雨水便越多,进梁州这日,恰好就下着雨,淅淅沥沥的,不见停,也不见涨。
卞持盈一行人于闹市大街中的一处客栈住下,客栈不算寒酸,也不算不上多上乘,但比他们在郧县住那客栈好上不少。
还是如先前一般,晏端独一人住一屋,卞持盈与宝淳住他隔壁。
或许是被卞持盈的手段镇住了,晏端这一路安分不少,别说阴阳怪气刺耳的话,就是寻常话,他也甚少张口,也不知道心里是在盘算着什么。
卞持盈懒得去睬他,她只让人将他牢牢盯紧,不给他丝毫作乱的机会。
雨连着下了几日,晏端满腔烦闷,他负手立于窗边,面无表情看着窗外雨景,俄而,他开口问道:“到了梁州这两日,卞持盈在做什么?”
晏一站在他身后:“也没怎么出门,只是昨日傍晚天晴片刻,殿下带着小殿下出去逛了一圈。”
晏端闻言,微哂,嘴角讽笑不断:“听听,什么‘殿下’、‘小殿下’?若是她听了你这话,定然要当场训你,斥责你粗心大意,忘了规矩。必要让你心甘情愿认错才是,她向来如此,刻薄冷漠。”
晏一不敢说话。
“宝淳这会儿在做什么?”晏端又问。
晏一瞥了瞥天色,迟疑道:“该是歇了响才起来。”
晏端立马去了隔壁。
他来时卞持盈不在,宝淳一个人倒在床榻上,正高高举着一本书看,闲逸俏皮,灵动活泼。
在晏端看来,却是没个正形,没有规矩。
“咳咳!”晏端见自己进屋许久,都不得她一个眼神,便故意咳了一声,试图引起其注意。
宝淳抽空往他那儿飞快瞄了一眼,敷衍道:“是爹来了啊,快坐吧,迟月姐姐上茶。”
“不必了。”晏端冷冷看了一眼迟月:“她的茶,我可不敢吃。”
迟月闻言,神色自若退至一旁,面色淡然,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看得晏端牙痒痒。
“你娘呢?”晏端收回目光,拂袍坐于床边的木凳上,看着宝淳,好整以暇。
宝淳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的书:“不知道,带着朝玉姐姐出去了。”
晏端拧眉:“不知道?作为儿女,理应多多关心父母,哪里能一问三不知?”
小小的宝淳叹了口气,她放下书,语重心长:“娘去做什么事,我哪里知道?爹若真是想知道,那我”
“走水了!”一道尖利刺耳的叫声骤然响起,吓得宝淳手一抖,书直直地朝脸砸来,痛得她捂着鼻子“哎哟哎哟”地直叫唤。
她揉着鼻子丢开书册,坐了起来,看向迟月:“怎么了?”
“嗯?”她茫然看向空空的屋子:“爹呢?”
迟月绷着脸,沉稳上前,弯腰抱起宝淳:“走水了,我们快走。”
一时间,此起彼伏地尖叫声、哭喊声以及咒骂声在客栈里响起,呛鼻熏眼的浓烟滚滚冒出,无孔不入。
宝淳乖巧地趴在迟月肩头,看着抱头乱窜的人们,抿起嘴来。
直到平安走出客栈,在空旷安稳的地方观望了好一会儿,迟月才将宝淳放下。
“迟月姐姐,我们的东西,都烧没了吗?”宝淳很担心。
迟月摸摸她的脑袋,看向不远处正在救火的百姓:“还在,都及时搬出来了。”
宝淳看着忙着焦头烂额的百姓,她晃了晃迟月的手:“你也去救火呀!多一个人,也是好的!”
迟月皱眉:“不可,夫人让我留下照顾你,我不能丢下你。”
“你去嘛!”宝淳噔噔噔跑去她身后推她,嘟着嘴,不高兴:“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不会乱跑的!不用担心我!”
“可是”
“哎呀没有可是!”宝淳将迟月往前推了几步,气息有些喘,眼睛却明亮璀璨,她叉着腰,气鼓鼓道:“快去呀!再不去,我要生气啦!”
迟月无奈,见火势实在逼人,她蹲下与宝淳齐平,正色叮嘱:“一定要小心。”
宝淳抱了抱她:“你也是哦。”
迟月环视一圈,这才拎着水桶,加入救火的人群中。公主身边有暗卫,她并不担心公主的安危。
迟月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有妇人来到宝淳身边。
“这是哪里来的小娘子?”一位着粉衫的妇人走来,她面容和善,眉眼温润,衣着干净柔软。
她蹲在宝淳身边,好奇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家里人呢?”
宝淳睁大眼打量着她,并没有搭理。
妇人丝毫不介怀,只是笑笑又说:“我看你一个人在这儿,有些担心,不如你随我去那边树下吧,如何?”
说着她就要去牵宝淳的手。
宝淳见了,立马将手别在身后,一脸警惕。
妇人一愣,旋即讪讪收回手:“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不是坏人,只是我看你一个人,不放心你。”
眼下无风,后背的树枝却簌簌作响,妇人狐疑,仰头往树上看了好几眼。
“桃桃!”晏端不知从何跑了过来,他发髻整齐,衣着整洁,看来没有被这火燎到。
不过也对,似他那般逃命速度,能被燎到也是奇了怪了。
晏端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侧身挡在宝淳身前,他盯着眼前妇人,冷冷问:“你是何人?”
妇人垂眸,往后退了两步,谁知她朝晏端福了福身,扭头就走了。
晏端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须臾,他转过头来,低头看着宝淳,不悦质问:“生人同你搭话,你如何能应?不与生人搭话,这点你岂能忘了去?若是忘了,他日被人拐走了,你即使是哭哑了嗓子、叫破了天也没有理睬!”
宝淳懒得与他争辩,只蹦蹦跳跳离开,随着她的动作,发髻上的柔软雪白的绒球也一跳一跳的。
见她态度如此恶劣,晏端更是恼怒,他一把扯住宝淳:“我与你说话,你可曾听见?倘使你真被人牙子拐了去,我才不稀得救你!”
宝淳回头看了他一眼:“我自有我娘来救,需不着你。”
霎时,晏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好看极了。
卞持盈赶来时,客栈的火势已经完全熄灭了。
“夫人那边怎么样?”迟月见她神色疲倦,便倒去一杯热水。
卞持盈接过一饮而尽,她放下杯子,用手帕擦了擦嘴:“梁州很好,我们明日一早出发去往蜀州。”
“我听说客栈走水了。”卞持盈看向旁边啃糕点的宝淳:“可受了惊吓?”
宝淳闻言,抬起头来摇了摇:“没有。”
她嘴边还沾着糕点碎屑,看上去憨态可掬:“娘,走水时,爹跑得可快了,宝淳都迷糊呢,爹就不见了。”
卞持盈已经从迟月那儿听说了今日之事,待听了宝淳的话,她只是抬手拂去宝淳嘴边的碎屑,平静道:“不睬他就是了。”
宝淳乖乖点头,想了想,她咽下最后一块糕点问:“娘,去做什么了?”
卞持盈同她解释道:“去看看梁州有没有什么‘疑难杂症’,若有,便要‘医治’。”
宝淳似懂非懂:“那有没有呢?”
卞持盈笑:“没有。”
“我听说今日有一位奇怪的娘子,来找你说话,是不是?”卞持盈问她。
宝淳缓慢眨眨眼:“是有一个,她一直找我说话,我没有睬她,一个字也没有搭理她。”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对不住。
59暗礁险滩
◎不然,杀掉皇帝?◎
新住进的客栈略微破旧,卞持盈看着桌角陈旧的坑坑洼洼,若有所思问:“这火是怎么起来的?”
迟月:“说是烧火的丫头打了盹儿,灶里蹦出来的火星子落在柴火上,就起了火。”
“那妇人查了没有?”她问的是接近宝淳那人。
迟月见她杯空,立马续上水:“查过了,只是寻常人家里的寡妇,并无异动。”
“她必有所求。”卞持盈看着喝水发呆的宝淳,眸光凛冽:“若不沾我们,便不必管,若是求上隔壁,更无须多管闲事。”
迟月眼皮一跳,她看着卞持盈,惊讶出声:“夫人是说……那人是打的郎君的主意?”
此话一出,她在心里迅速转了几个弯,当即便清明了。
他们一行人虽行事低调朴素,但那通身的气派,一眼便知不是寻常人家,况且还有仆从随行,料想是富贵人家出来游山玩水。
在那妇人眼中,晏端年轻,皮囊不错,略有些家底,可以打一打主意。
迟月一脸复杂神色:“郎君他……怕是无福消受。”
晏端再如何,也是一国之君,环肥燕瘦的美人他见过无数,或俏丽可人、或端庄娴雅、或妩媚多姿,他什么样的美人不曾见过?那妇人勉强称得上是清丽,恐怕入不得他的眼。
卞持盈微微一笑,她伸手拨了拨宝淳的额发:“这便与我们无关了。”
暮云四合,寒风呼啸。
翌日清晨,清点行李后,一行人准备出发蜀州。
卞持盈牵着宝淳下楼,母女二人说说笑笑,看来心情不错。
直到卞持盈看见晏端身旁的妇人,笑意微敛,宝淳脸上的笑意也僵住了。
晏端搂过妇人,挺直腰板,看着卞持盈道:“敏娘既已跟了我,我便要给她个名分。”
卞持盈平静挪开目光,看向他身旁的妇人。
那妇人含羞低眉:“今后,妹妹就全仰仗姐姐关照了。”
直到上了马车,卞持盈也未置一词,宝淳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夫人。”迟月上马车来,递过一张纸。
卞持盈伸手接过,细细看来。
纸上记载了那妇人的生平底细,详尽无误。
即便详尽无误,但那妇人终究是普通百姓,就是将她生平尽数摘抄来,也不足一张纸。
胡敏敏,梁州人氏,家境贫寒,早年嫁作人妇,无子女,丈夫病故后,婆家放其回娘家过活至今。
寥寥数语,言尽此人一生。
“夫人是怀疑她居心叵测吗?”见她一直盯着那张纸,迟月忍不住出声道:“即便她是有心比天高的傲气,也不过是黄粱一梦,夫人何必在意?”
卞持盈将纸搁下,往后一靠:“恐怕不止于此。”
偏她又看不出这胡敏敏到底是何居心,只是敏锐地察觉到,此人不是简单人物。
“多派人盯着她,谨防她生事端。”
“是。”
冬日,蜀州多雨,整日阴沉暗淡。但街上还是挺热闹的,人来人往,吆五喝六,叫卖声声声入耳。
客栈里人不多,宝淳年幼喜闹,于是每每餐时,卞持盈都会带着她下楼来大堂里吃饭。
蜀州吃食口味偏重,麻辣鲜香,是卞持盈爱吃的。宝淳年纪小,肠胃禁不得这般刺激,只能吃一两口解解馋,大部分时候都吃得清淡温和。
外边儿下雨,出行不便,日子太无聊了。宝淳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客栈里的账房先生熟络了起来,正缠着人讲故事听。
卞持盈捧着一本书,坐在窗边,聚精会神。
“……且说那帝江,似一团火焰,六只脚一闲!唬得众人一惊,吓得屁滚尿流,又看他四对猛翅,扇得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一时不见日月,昏昏浩浩……”
账房先生将神话故事讲得绘声绘色、活龙活现,宝淳听得认真极了。
她时不时变幻神色,一时皱着小脸惊惶万状,一时又拧紧眉头揪心万分,随着故事情节高低起伏,听见故事的主角脱险,她立马舒展眉头,长吁一口气,拍拍胸脯,作放松模样,实在是娇憨可爱-
“皇后的人在暗中盯梢,仔细行事。”胡敏敏坐在窗前,看着阴郁天色,她皱紧眉头:“她知道我们有问题?”
丫鬟阿秋道:“皇后以聪慧闻名于世,想来必定敏锐,我听说她生性多疑,一时防备我们,也是意料之中。”
胡敏敏眉头锁得更紧:“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此坐以待毙?复国大计刻不容缓,我们不能让姓晏的坐稳这江山。”
“不然……”她眼中掠过阵阵精光:“我们杀掉皇帝?”
阿秋:“不可,杀掉皇帝,不就便宜了皇后?杀掉皇帝容易,可对付皇后难上加难。”
“姓晏的坐不稳这江山。”阿秋一双眼眸生得黑黝黝的,她盯着窗外的枯树枝:“若没皇后辅佐,晏家根本坐不了这么久的江山,我们的心腹大患,是皇后。”
“传闻帝后恩爱。”胡敏敏撇撇嘴:“果真是传闻,压根一点也信不得。我看他们夫妻二人早已离心,不如……我们添一把柴,让这把火烧得更旺,如何?”
阿秋:“怎么添?”
“我们的心腹大患是卞持盈。”胡敏敏眼珠转得极快:“那晏家才干本事不足,不必放在心上,但……或许晏家可以当我们的一把刀,一把对付卞持盈的刀。如今他们夫妻二人离心,想来龃龉不会少,可这点龃龉也不至于让他们撕破脸皮,我们要做的,就是让皇帝对付皇后,他们斗得厉害,斗得天昏地暗,斗得两败俱伤,便是我们坐收渔翁之利的时候。”
阿秋冷笑:“狂妄自大!皇帝蠢笨,如何是皇后的对手?若他斗得过皇后,也不会被压制多年!”
“急什么。”胡敏敏扶了扶鬓边的珠钗,眉目带笑:“你说的这些,我自然是知道的,皇帝不行,这不是还有我们吗?你我二人蛰伏多年,读过多少书?见过多少事?且还比皇后年长,难不成,我们合力还斗不过她?”
阿秋缓慢转动眼眸,盯着她:“你我刚攀上皇帝,要怎么斗?我看此时不宜出手,明哲保身为妙。”
胡敏敏掩唇一笑:“这点我是知道的,但是明哲保身之时,或许可以谋划谋划,好在将来,能够一击致命。”
阿秋扶着窗框慢慢坐下,她眉目忽然染上哀戚:“白驹过隙,窗间过马,虽生为人,犹死之时,没想到这一眨眼,新朝都快四年了。”
胡敏敏敛了神色看她,良久,才低声道:“复国大业,一定会成功的,到那时,就还是锦衣玉食的县主,而非……躲躲藏藏的平民百姓。”
“也多亏是个县主。”阿秋凉凉一笑:“封地山高路远,名号不显,泯然众人矣,才会逃过一劫,如今虽躲藏为草民,但也留得一条性命,等他日东山再起,县主未必就是县主了。”
“不管如何。”她打起精神来,眉目顿显锋利,英姿勃发:“这条路,虽艰难险阻,但我不会放弃,我也相信,这普天之下,一定会有人,同你我这般,心系前朝大业。”
“帝后有个女儿。”胡敏敏目光落在虚处,思索道:“原先我以为可以从她入手,所以才放了那一把火引他们出来,却没想到,她是个警惕的。”
阿秋:“即便她不是个警惕的人儿,你也没机会入手。”
胡敏敏一愣:“何故?”
“尊贵为公主,身边必有暗卫保护,你以为能做什么?”阿秋继续道:“那日我站在你不远处,看你接近她时,身后的树无风而动。”
“原来你也发现了。”胡敏敏恍然大悟:“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
忽然她惊讶道:“你是说……暗卫藏身树中?”
院子里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阿秋起身来,敛眉垂眸,做尽仆从模样:“若你当时莽撞出手,或许性命不保。”
屋外传来动静,下一刻,晏端推门而入,胡敏敏下意识起身来,听见阿秋的话,落了一身的冷汗。
“在聊什么?”晏端笑着走近:“要不要出去逛逛?我看这蜀州倒是不比梁州,热闹许多。”
胡敏敏伸手抱着他的臂膀,柔声道:“我们也是这么说呢,蜀州太大了,也太热闹了,梁州简直比不得。只是蜀州总是阴雨绵绵,出去做什么呢?没什么趣事儿。”
晏端搂过她纤细的腰身,瞥了一眼阿秋:“出去看看戏,吃吃茶,再听听书,不也是一番乐趣?”
“郎君说得也有道理。”胡敏敏依偎在他怀中,娇柔问道:“可要叫上姐姐一起?我看姐姐在这客栈里,也是无聊得紧。”
晏端神色淡淡:“不必,她有的是乐子寻,叫上她做什么?怕是会扰了她找乐子的雅兴。”
他低头,轻轻掐了掐胡敏敏的脸蛋儿,勾唇一笑:“有你作陪,已是极好。”
胡敏敏娇笑一声,埋在他怀中,作娇媚状。
楼下。
卞持盈看着坐在角落里喝闷酒的男人,几番思量,还是起身朝其走去。
【作者有话说】
俺来了!久等了!
60挑唇料嘴
◎我呸!真是不要脸!◎
男人自顾自喝着酒,对面有人落座,他眼皮动也未动,只是闷着脑袋喝酒。
观其外貌,大概有三四十岁左右,一张面容饱经风霜,眉眼像是挂在枝头风干的枝桠,干枯涩然。
卞持盈听说过他,是蜀州小有名气的匠人,叫罗平。
不知过了多久,大抵是她的目光太灼人,罗平慢吞吞地抬起头来看她,少顷,扯扯嘴角问:“娘子是要打什么东西?若是要,找我做什么?找裘家去罢!”
“裘家?没听说过。”
“裘家你……你都不知道。”罗平眸光迷离,他嘴角含着嘲讽的笑:“那可是蜀州鼎鼎有名的匠门!”
卞持盈看着他:“那是你的手艺好,还是裘家的手艺好?”
罗平抓着酒壶,面侧一方,望着虚处喃喃细语:“我……裘家……裘家……裘……”
他骤然淌下热泪来,眼眶霎时红了一圈,声音哽咽,再说不出话来。
卞持盈抿着唇看他。
“娘子、娘子。”客栈小二注意着这边动静,忍不住上前来,叫走了卞持盈。
卞持盈在另一桌坐下,她看了一眼兀自流泪的男人,看向小二:“他这是怎么了?”
自打她入住客栈,每日见这男人在那张桌上喝酒浇愁,她只听说他是有点名气的工匠,别的,就不清楚了。
小二叹口气,将布搭子甩在膀上:“娘子是要打东西?若真要打东西,还是去寻裘家吧。”
“何故?”卞持盈不解:“罗番匠不是手艺不错吗?不能寻他打东西?”
小二两手一摊:“没有办法的事,蜀州的所有番匠,都归裘家管,不管服不服管,裘家都管定了,番匠打出来的东西,都必须刻上裘家的名号,以裘家的名头打造。”
卞持盈蹙眉:“裘家是何方神圣?竟如此霸道,这不是冒领旁人功劳吗?”
“是啊,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小二哀哀叹口气:“裘家是番匠大族,是蜀州出了名的,普通番匠单枪匹马,胳膊如何能扭得过大腿?”
“就没人管管吗?”卞持盈问。
小二:“谁管?谁敢得罪裘家?裘家一声令下,蜀州的番匠都不敢接活打东西了,哪个敢得罪裘家唷!”
外头下起了雨,罗平早早离去,但他寂寥沧桑的背影还刻在卞持盈脑海中。
迟月在一旁坐下:“夫人要管此事吗?若是夫人出马,裘家必会被治得服服帖帖的。”
“此举治标不治本,除却蜀州,想必其他州县也有这样的恶行。”卞持盈抱臂而坐:“不过我已经想到了一条针对工匠的法子。”
此时正落雨,大堂人少,只有另一侧坐了一桌客人,他们正把酒言欢,声音与外头的雨声和谐并进。
“先前让你记下的事,可还记得?”卞持盈问迟月。
迟月一愣,脑子飞快转动:“是郧县的事吗?我记得,夫人说过,待回长安,颁布新的律法,不管是否是夫妻,只要殴打他人,视情节严重程度依律处置。”
卞持盈颔首:“眼下还有一条,新增匠户,工匠编入户籍,将其名姓刻在作物上,强行占领他人作物者,以寻衅滋事罪处置。”
“如今两件事了,你替我记下。”
“是。”-
下午没有落雨,只有微弱的阳光淡淡地洒在地上,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身上冷冰冰的,只想躲在家里烤炉子。
客栈掌柜很是舍得,在客栈大堂烧了好几个炉子,暖烘烘的。
卞持盈正和迟月、朝玉,还有客栈的账房先生打叶子牌。
账房先生是位有点年纪的老先生,他两鬓微白,身子微佝,但是精神很好。
“乖乖。”他用狐疑地眼光扫向对面:“你居然这么厉害,我都打不赢你。”
接着他又看向左右两边,狐疑更深:“是不是你们两个,帮你们夫人作弊了?不然她啷个打得赢我?”
迟月憋笑:“我家夫人可厉害了,谁都打不过她。”
朝玉点点头。
卞持盈但笑不语,看起来心情很是愉悦。
“不打了不打了。”账房先生摆摆手:“我年纪大了,玩不过、玩不过。”
迟月叫来小二一起玩。
小二是位年纪不大的少年,机灵得很。
四人很快开了一把新的叶子牌。
宝淳在后院和厨娘玩够了,跑到大堂来,缠着账房先生要他继续讲故事。
她模样雪白娇憨,撒起娇来几乎无人能敌。
账房先生在她的撒娇攻势下立马败倒,牵着她去旁边坐下,开始给她讲故事。
卞持盈瞥了一眼,见宝淳扎着和以往不一样的发髻,头上还有没见过的发饰。
她嘴角微弯,垂眸看着手中的牌想:这大抵是厨娘给宝淳扎的新样式。
“这是在打叶子牌吗?”胡敏敏从楼上下来,带着阿秋站在桌边,言笑晏晏。
朝玉见她来,一张脸绷得紧紧的,而迟月神色未变。
小二没有察觉到底下的暗潮涌动:“对啊,娘子会打吗?”
“会一些。”胡敏敏抿嘴一笑,她探头看了看小二手上的牌,伸出纤纤玉指:“这个。”
“娘子没和郎君出去逛逛吗?”朝玉侧头看向她,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抵触神色。
胡敏敏视若无睹,只是笑:“郎君说他要睡一会儿,我闲来无事,便想着下楼看看,没想到你们在打叶子牌。”
朝玉冷淡应了一声,遂不再搭话。
恰好一轮结束,卞持盈展臂扶桌,抬头看向胡敏敏,勾唇一笑:“要不要一起玩?”
朝玉错愕,迟月挑眉。
小二站了起来,挠挠头:“那你们耍,我去忙活了。”
衣袖被人暗暗拽动,胡敏敏兀自咬紧后槽牙,须臾,她对上卞持盈琥珀似的眸珠,牙关一松,莞尔:“好啊,那我来讨教讨教。”
说罢,她拂泡落座,背脊停得直直的。
“我该怎么称呼你?”卞持盈问。
胡敏敏:“姐姐叫我敏娘吧。”
卞持盈颔首,倏地,她突然抬眸看向胡敏敏身后的阿秋,眸光凛冽肃杀:“这位呢?”
胡敏敏当即汗毛倒竖,她手心被汗濡湿,镇定自若道:“她叫阿秋,姐姐若是想使唤她,随意即可。”
“这恐怕不妥。”卞持盈垂眸轻笑:“你的人,我哪里能随意使唤。”
胡敏敏但笑不语。
桌上的气氛很诡异,朝玉神经紧绷,迟月也不知何时抿平了唇角。
胡敏敏不复方才的松弛有度,仔细观察会发现,她似乎也有一些紧绷。
这张方桌上,只有卞持盈神色自若,她专注地玩着叶子牌,貌似什么也没察觉。
一局毕,胡敏敏一脸心服口服:“姐姐真是厉害,妹妹甘拜下风。”
朝玉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她斜着眼看人,面上讽意不断:“你比我家夫人大好几岁,一把年纪了,一口一个‘姐姐妹妹’,也不臊得慌!”
阿秋粗鄙地翻了个白眼,抢先开口:“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们按礼法来也有错了?夫人先进门,自然是姐姐,我们娘子是后来的,自然是妹妹,你这人,真是无理取闹,毫不讲理!”
“你怎么说话的!”朝玉拍桌而起,勃然大怒,她指着阿秋的鼻子大骂:“哪里来的碎怂玩意,也敢在我头上撒野!”
胡敏敏皱眉,转头训斥:“阿秋,不得无礼。”
阿秋气得一张脸通红,她听见训斥,遂不敢再开口了,只是低下头往后退了两步,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成了拳头。
“阿羽,你也少说两句。”卞持盈看着朝玉,不紧不慢地开口:“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竟是这样大的气性。”
朝玉瞪着阿秋,咬牙切齿:“是啊,我这个人,向来待人和善,却没想到有今日这一遭。”
“不过也多亏了敏娘子。”她目光前移,落在胡敏敏身上,凉凉一笑:“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能教出这样的狗东西来,真是丢人现眼,不敢恭维。”
胡敏敏搁在桌上的手霎时收紧来,她绷紧下颚,眉目沉沉看向卞持盈:“姐姐,你的人好像对我们有很大的成见,不知道我们主仆二人是何时得罪了姐姐,还请姐姐示下明言。”
“这是什么话。”卞持盈笑着拨了拨茶壶盖儿:“我跟你们认识不过几日,说的话更是寥寥数语,哪里谈得上什么得罪不得罪的。”
“夫人,既是没有得罪,便请您好好管一管您的人,那些龌龊腌臜的话,怎么能就这样轻易对我们说出口,我们自问安分守己,哪曾想,今日才出门,便有这么一遭,真真是无妄之灾。”
阿秋眼眶红红的,声量偏高,引来大堂不少人的注意。
那些吃茶吹牛的男人也不继续了,他们嗑着瓜子儿,竖起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听得一个比一个认真。
外边儿下起了雨,客栈大堂里却是很安静,只有卞持盈那一桌的争吵声清晰朗朗。
朝玉冷笑,走到她跟前:“安分守己?这话你也说得出来?是谁恬不知耻、没名没分地跟着我们郎君?是谁大半夜衣衫不整地敲响郎君的房门?*是谁还没有进门就‘姐姐妹妹’地叫来叫去?我呸!真是不要脸!”
说完这话,她还朝阿秋脸上狠狠啐了一口。
【作者有话说】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自二月以来,三次元生活意外频发,搞得我心力交瘁,没有心思写稿,不过还是那句话,这本书不会坑的,只是更得慢一些。
虽然但是,还是对不住一直支持我的读者朋友们,真诚向你们道歉,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