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明见万里
◎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有刺客!”一道尖锐刺耳的叫声响彻花园,贵女们个个惊慌失措,面无人色,不知该如何是好。
卞持盈看着那宫娥神色冰冷,手执匕首朝自己狠狠刺来。
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到暗卫没办法动手阻止。
突然从身侧挡来一人,立于身前,其身上带着清香,背影却坚定异常。
只听“噗嗤”一声,匕首入体。
暗卫悄无声息出现,一掌击退刺客,无数侍卫涌来,将刺客捉拿,不料刺客早服了毒,已经毒发身亡死去。
耳边嗡嗡作响,尖叫声、惊呼声此起彼伏,卞持盈看了一眼园子里,见卞知盈正白着脸将宝淳紧紧护在怀中。
她收回目光,将龚娴揽入怀中。
刺客刺中了龚娴腰腹处,骇人的血迹蔓延开来,看上去十分可怖。
卞持盈冷静看着她痛苦的神情,看向朝玉:“去请太医令。”
覃嬷嬷协同贤妃安抚贵女情绪,卞持盈带着龚娴回了金銮殿,朝玉陪同。
迟月则是陪着卞知盈和宝淳。
龚娴伤势很重,流了很多血,幸好太医令来得及时,替她止住了血,包扎伤口后又开了药方。
龚家来人,卞持盈盯着龚娴母亲不停抹泪的模样出了神。
龚娴伤势重,不宜挪动,卞持盈便将她安置在昭阳殿。
当日深夜,龚娴起了高热,卞持盈没有听劝,坐在床边守至天明。
直至龚娴退热,她才一脸倦容离开,却又去往金銮殿处理政事。
覃明善站在门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覃姑姑……”龚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虚弱地唤她。
覃明善立马回身走到床边,温和问道:“龚娘子可算是醒了,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龚娴看着她,问:“殿下怎么样?刺客有抓到吗?”
“殿下好着呢。”覃明善拿过一把团扇,慢慢替她扇着风:“只是殿下昨夜守了你一夜,没合过眼,一早便又赶去金銮殿了。刺客么……死了,什么也查不出来,只能不了了之。”
倒是晏端说要杖毙几个侍卫,被卞持盈拦下了。
“拦朕做什么?”晏端有些不满:“那些酒囊饭袋尽是些没用的玩意儿!不如杀了算了!”
卞持盈翻看着手里的奏折,眼下一片黛色。闻此言,她眼都没抬:“陛下说这话有何用?杀了他们又能如何?刺客费尽心思,谁又能拦得住。”
晏端一噎,他不赞同道:“此言差矣,朕……”
“陛下。”卞持盈打断他的话,从奏折中抬起头来看他,神色安静:“陛下怎么看待前户部侍郎黎慈?”
“朕……”晏端沉吟片刻,道:“黎慈么……看起来克己奉公、勤勤恳恳,没成想也是个一肚子坏水的,是朕看走眼了。”
他不会忘记在春蒐上,黎慈对他的那番出言顶撞。
卞持盈收回目光,专心致志,没再说话。
黎慈是她的人,这事皇帝不知道,那荣屿青和太后知道吗?
这不重要了。
处理政事后,卞持盈回了昭阳殿。
龚娴脸色好了许多,只是伤势依旧严重。
见皇后一脸倦容,她作愧疚状:“是我劳累殿下了。”
卞持盈坐在榻边凳上,端起热茶:“若没你舍身相救,恐怕我早已成为刺客的刀下亡魂。”
茶水打湿了她的唇,她放下杯盏,看向龚娴:“稍有不慎,刀下亡魂便是你,你为何不惧?为何不怕?”
龚娴看着帐额上的绣花,莞尔却不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道:“我必须要这么做。”
她不打算细说,于是岔开话题:“刺客的来路可查清楚了?覃嬷嬷说什么也没查出来。”
卞持盈反问:“刺客是谁的人,我猜,你想的和我想的,别无二致,不是吗?”
龚娴抿了抿唇,才扬起笑来:“殿下聪慧过人,民女佩服。”
刺客无非是皇帝、太后、开国侯。但具体是谁做的,已经不重要了。
“殿下接下来要怎么做?”龚娴扭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床边人。
“娴姐姐!”宝淳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小脸红扑扑的,她至榻前,先是不慌不忙地朝卞持盈行礼:“母后金安。”
然后才站到卞持盈身侧,倚在其身上,担忧地看着龚娴:“娴姐姐,你怎么样了?还痛不痛?”
又听一阵脚步声响起,卞知盈慢慢进了屋来,她瞪着宝淳:“你跑那么快作甚?你娴姐姐又不会跑了。”
宝淳抱着卞持盈的手臂,没有回头,只大声道:“宝淳担心娴姐姐!”
卞知盈瘪瘪嘴,在一旁坐了下来。
那日情况混乱,虽宝淳没有看到血腥场面,但还是受了惊吓,梦魇连连,是卞知盈陪了她好几日,才将她安抚下来。
现在在宝淳心里,卞知盈这位小姨母的地位船高水涨,她也十分依赖这位小姨母。
卞持盈搂过宝淳,看着榻上:“你伤重,也不宜挪动,不如就在昭阳殿安心养伤,养好了再出宫。”
“宝淳也会每日陪着娴姐姐的。”宝淳依偎在皇后怀里,圆溜溜的眼睛水光澄澈。
龚娴迟疑:“这会不会给殿下带来不便?”
卞持盈低头看着宝淳头上的小啾啾,伸手拨了拨:“昭阳殿数间房屋都空着,平日里只有我跟宝淳,你住进来,热闹一番也挺好。至于不便,没有的事。每隔三日,龚家会来人,你也不必为此担心。”
她什么都考虑周全了。
龚娴眼眶有些发胀,她垂眸:“多谢殿下……”
“你谢她做什么?”卞知盈不解:“你为她挡刀受伤,她这般,不是应该的吗?”
龚娴笑笑,没有说话。
卞知盈耸耸肩,眼珠一转,看向皇后怀里那颗雪白团子,气鼓鼓道:“既然昭阳殿这么大,我也住进来热闹热闹!”
卞持盈挑眉,回头看她,忽而勾唇一笑,意味不明道:“如此,也好。”
后来卞知盈被小山高的书卷、做得天昏地暗也做不完的功课逼得崩溃时,方才想起这个冲动的决定,肠子都悔青了。
“你好好养伤。”卞持盈看向龚娴,正色道:“你的伤,不会平白无故的受了。”
皇后遇刺,中郎将身为禁军首领,被弹劾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这弹劾之人……
竟是给事中弥远。
弥远上任不久,行事没有半分拘束,连中郎将都敢弹劾,可见是受了其弟弥深影响。
中郎将郭云毅,是荣家姻亲。
因皇后遇刺,晏端震怒,于金銮殿指着鼻子怒骂中郎将,惩其卸职半年,闭门思过,罚俸禄一年。
众人皆叹、皆羡皇帝对皇后用情至深。
卞持盈听见迟月传来这则流言时,竟嗤笑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下边儿的大理寺卿。
“有人这是。”她合上折子,嘴角笑意连绵:“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偷鸡不成蚀把米?”弥深哼笑:“殿下不是说让我做点什么吗?如此,殿下且看好了。”
卞持盈讶然,目光落在折子上,没有看他:“怎么?见你底气十足,这是还有后手?”
弥深反问:“殿下不是想让我做点什么吗?既然是殿下所愿,臣,哪里敢让殿下失望。”
看他这般,想来是恼她那日所言,如今在记恨在心。
卞持盈并不介意他那点儿微薄的恼意,眉目含笑:“总之都做了,弥卿不妨再多做一些,如何?”
弥深不解其意:“何意?”
国公夫人不好,尚未大安,皇后殿下出宫回府尽孝,日日衣带不解,临榻侍疾,可谓是孝感动天。
眼瞧着皇后又出宫去了,后宫的四妃一昭仪凑在一处说话。
“殿下何时回宫?”贵妃李丹信眼里盛着跃跃欲试,这是又想着生事。
贤妃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德妃、淑妃二人也并未搭话。
贵妃一下就恼了:“你们什么意思?如今连话都不跟我说了是不是?”
宗襄吃着镜糕瞥了她一眼:“问问问,知道自己讨人嫌还问。”
李丹信一下面目狰狞、柳眉倒是,作势就要扑上去打她:“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淑妃王应瑶立马伸手将她拦住,语重心长劝道:“好了,宗妹妹也是心直口快,贵妃姐姐就饶了她这一回吧。”
“让她来!”宗襄丢了镜糕,扬起脖颈瞪着李丹信:“我今天倒是要看看,你要怎么撕了我这张嘴,你要是撕不下来,今后见了我就绕道躲着走罢!”
李丹信本就性烈,见状,霎时暴起:“那我便成全你!”
她伸出手,十指尖尖对准宗襄的脸,鲜红的蔻丹闪着不甘示弱的光。
淑妃王应瑶死死抱着她的腰,作无语状:“你们消停一会儿。”
李丹信嘴里一直嚷个不停,张牙舞爪,一刻也不停歇:“是这小蹄子先惹我的!我今日、我今日一定要将她这张嘴撕下来!以泄心头之愤!”
宗襄也吱哇乱叫,甚至将脸腆过去,眉飞色舞地挑衅:“你来啊!你有本事就来撕!你敢撕我的嘴,我就去皇后殿下面前哭!日日哭,夜夜哭!求殿下给我做主!殿下一定不会轻易饶了你!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黎慈在春蒐上顶撞过晏端,详见第18章——
还是准备改个新书名嘿嘿嘿,现在的太直白了。晚安啦
32刮垢磨光
◎咱们要怎么反击?◎
李丹信这下被她气得理智全无,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于是身上的劲儿更大了。淑妃王应瑶抱得费劲儿,德妃洛识月也上前将人钳制着。
只有贤妃坐在一旁,她看向宗襄,莞尔:“妹妹受了委屈,怎么不去陛下跟前说?皇后殿下日理万机,朝堂的事都忙不过来,哪里能管得了咱们后宫的琐碎小事。”
宗襄正冲着李丹信龇牙咧嘴,闻言,想也不想便道:“我相信殿下!殿下就是再忙,也会认真处理这些琐碎小事的!”
贤妃一脸意味深长的笑,不再做声了。
而钳制着贵妃的德淑二妃神色各异,二人对视一眼,皆若有所思。
皇后已回国公府数日,朝中风平浪静,什么也没发生。
“黎慈真的是皇后的人?我看这回是母后错判了。”晏端有些怀疑地看向开国侯:“她跟个无事人一般,黎慈流放路上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开国侯垂眸看着棋盘:“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
“陛下。”他抬眸看着晏端,正色问:“陛下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晏端正吃着糕点,听他这样问,便敷衍道:“之前不是做了那么多?眼下还要做什么?歇一歇罢,谋划这般繁密,你也不嫌累得慌。”
荣屿青:“难不成陛下是要等皇后反击,然后再进行下一步吗?这可不是过家家,有来有往的,而是要乘胜追击。”
“行了行了。”晏端摆摆手,嘴里还有糕点,话语含糊不清:“朕知道了,你们看着办吧。”
开国侯盯着他,眼眸黑黝黝的,有些令人心里发毛。
晏端咽下嘴里的糕点,囫囵灌下一杯茶水后,随手用袖子抹了抹嘴:“朕倒是想要问问侯爷,刺杀皇后,是你安排的?为何没有与朕商议?”
荣屿青指尖白棋温润,他的目光不知何时落于棋盘之上:“商议与否,刺杀都是要进行的,陛下何必为此恼怒,此事,太后殿下也是知晓明白的。”
“太后知晓明白是太后的事。”晏端不满:“是朕!是朕不知道!”
他刻意在自称上加重语气和声调,像是在强调什么。
荣屿青抬眸,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他手侧的棋罐,棋罐中黑子凛冽,暗藏杀意:“陛下,该你下子了。”
晏端皱眉,他低头看向棋罐中,忽而目光一凝——
这罐中黑子他好似见过,什么时候见过?
他抬头,对上开国侯的眼眸,心肝一颤。
开国侯正静静地看着他,眸光安静,眸子如凛冽黑棋,杀意毕现。
只是一瞬,杀意稍纵即逝,开国侯眉目温润恰似他手中的白棋,听*他笑吟吟问:“陛下,该您下子了。”
国公府。
卞持盈正传授崔珞珠、戚阅竹、卞知盈掌家之大学问。
崔珞珠幼时受父母溺爱,所学甚少,嫁为人妇后晕晕乎乎的就这么过着日子,没有谁来手把手教过她什么,这么些年,她一个人跌跌撞撞摸索过来,也闯下了不少祸事,幸好没捅出什么大篓子。
戚阅竹脾性立不起来,她倒是想整顿家风,无奈手段太柔,遇事无措,只得得过且过。
至于卞知盈,她总归是要嫁人的,学些掌家的本事,也能傍身。
三人面对严厉、一丝不苟的皇后殿下,唬得板板正正的,三人排排坐,作认真状。
待传授完毕,崔珞珠和戚阅竹一同离开了,卞知盈坐在原地,她揉了揉肩颈脖颈,神色疲乏得厉害。
卞持盈坐在上方看她:“宝淳这些日子就托付给你了。”
“为什么?”卞知盈歪着脑袋,一脸不高兴地瞪她:“你不是说龚娴比我好吗?怎么如今又肯将公主交给我了?哼,我可不是那等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说罢,她又扬了扬脑袋,抬着下巴,高傲如孔雀一般。
卞持盈诧异看她:“龚娴如今在家养病,无心管教宝淳,我只是让你暂时代替龚娴陪过宝淳这段时日,没想将宝淳交给你,待龚娴大安,仍任公主之师。”
卞知盈气得鼻子都歪了。
她愤怒地盯着长姐,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炎炎夏日,暑意令人心烦意乱,傍晚时分,残阳西斜。
而卞持盈坐在阁楼晒台之上,俯瞰院中花草,神色安静非常。
“殿下打算怎么做?”迟月站在她身边正拿着扇子替她扇风:“我猜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反而会乘胜追击,咱们要怎么反击?”
“不着急。”卞持盈微微一笑,拿过她手里的扇子:“磨刀不误砍柴工。”
“我是想着。”迟月蹲在她身侧,若有所思道:“咱们不在宫里,很多事情都没办法立即知晓,可能会因此失掉先机,届时,出了什么事,恐怕难以斡旋。”
“宫中的确好。”卞持盈慢悠悠扇着风,微眯着眼望向天边:“但人身在局中时,很多事情都看不明白,还不如抽身远离,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
迟月思忖片刻,忽而福至心灵,眉目欣喜地看着她,勾唇一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卞持盈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我人虽不在宫里,但是消息并不闭塞。”
迟月站起身来,粲然道:“殿下这般厉害,消息定然不会闭塞。只是殿下,咱们要离宫多久?”
此时一阵风来,送来阵阵花香,令人心旷神怡,卞持盈微眯着眼,看着天边的残阳:“等待时机。”
“可若是时机一直未到,该如何?”
“我说会到,便一定会到。”
用过晚膳后,卞持盈让卞烨来跟前,考他学问。
一通下来,卞烨倒也没让人失望,面对严厉的长姐,他虽害怕忐忑,却也能对答如流,甚至能举一反三,脉络清晰,逻辑严谨。
卞持盈很是满意,给他布置了一些关于政事的功课,让他预备预备,不日考问。
残阳如血,鸟飞蝉鸣。
皇后凭栏而望,神色有些惘然。
迟月从未见过皇后殿下这般,她上前去,柔声问道:“殿下在想什么?”
“在想经钰。”卞持盈展臂扶栏,看向远处,喟叹一声:“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因我生性多疑,铸成大错,促使经钰丧命,实在痛心惭愧。”
“这分明不是殿下的错。”迟月道:“经钰本就是被人给盯上了,他自己也察觉到了,所以他与黎侍郎走得近,恐怕也是想说些什么。”
“殿下换了经钰,恰好撞上了他被杀害的时候,这两者,并无因果关系,即便是殿下没有将他换掉,他仍是户部主事,却也依旧会被杀害。”
卞持盈低头,看着栏杆上的雕花片片,心里依旧沉闷。
“若非我疑心太重,被人利用,也不会是如今光景。”她声音很轻,似是要融进风里,被风携去天边。
迟月:“殿下常开解我与朝玉,说我们二人长处不同,也各有各的短处,每当我们二人做错事时,您总说‘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这样的话来宽慰我们,让我们不要太自责,怎么殿下反而不能放过自己呢?宽慰自己呢?”
卞持盈闭眼:“虽是如此,但但若非是为了争权夺霸,也不会流血流泪,牵扯甚广,更甚者,令人家破人亡,颠沛流离。”
“可殿下,争权夺利向来如此,您位居高位,很多事情身不由己。”迟月伸手搭上她的肩头,眉目柔和:“您已经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庇佑他人不受到波及。”
卞持盈哪里不知呢,世事如此,谁也逃不过。
她明白,但依旧觉得难过。
“黎慈怎么样了?”她问。
迟月道:“已经派人打点过了,黎侍郎没吃什么苦头,到了惠州也有人接应。”
卞持盈点点头,她收回手负在身后,眉目恢复如常:“流放惠州,也不全然是坏事,山高路远,可以做些实事,至于黎慈总有一日,我要让他正大光明回到长安,官复原位。”
“中郎将。”她侧目看向迟月:“或许可以收复己用。”
迟月迟疑:“中郎将郭云毅是荣家姻亲,若要收复己用,恐怕不容易。”
皇后看着最后一丝天光隐没山间,语气悠悠:“不妨事,事在人为。”
这日,卞持盈携礼登龚家,探望龚娴。
龚娴伤势好了许多,现在人也能下地了,只是依旧虚弱。
“殿下怎么突然想要出宫小住?”龚娴有些不解,她望着对面的人:“其实国公夫人并无大碍,对吗?”
卞持盈握着杯盏,指尖摩挲杯沿,答非所问道:“我以为我这般,你能预见两分。”
她看着杯底茶叶,复又抬眸看向龚娴,不疾不徐问来:“不如龚娘子替我算一算,接下来的路,我要如何走?”
龚娴勉强扬起笑意来:“殿下这话来得奇怪,这这我如何能算?我又不是算卦先生。”
“是吗?”卞持盈置下杯盏,笑吟吟看她:“我观龚娘子往日言语,还以为龚娘子有未卜先知之能。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一件事,那日宴上遇刺,龚娘子像是早就料到一般,从头到尾都很冷静,很难不让人怀疑。”
【作者有话说】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出自北宋苏轼的《题西林壁》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出自《晋书列传三十九》
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出自《左传宣公二年》先秦左丘明
晚安。注意保暖。
33云遮雾障
◎是她的死期◎
“我知晓……”龚娴垂下眼眸来,显得柔顺无害,她语气柔柔,轻声细语:“我知晓我身上有太多谜团,目的不明,所以殿下忌惮我,怀疑我,但是殿下。”
她抬眸看着卞持盈,眸光清亮:“无论您怎么查,都不能查出端倪来,不是吗?”
卞持盈:“你这是在挑衅吗?”
“不。”龚娴叹了口气:“我只是在说我己不由身。”
卞持盈看着她半晌,缓缓问:“还是不能说?那要到何年何月,你才会与我言说分明?”
“我……”龚娴扶着条案起身来,行至窗边,背影沉默。
卞持盈静静看着她,好整以暇。
俄而,龚娴扶着窗沿回身,眉眼舒缓:“若非要说个年月,那……那便是昌安四年,腊月初三后。”
卞持盈霎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手握成拳,缓缓收紧,指尖紧紧扣着掌心,深陷其中。
昌安四年,腊月初三。正是上一世她被晏端用一杯毒酒送去了阎王殿那日。
是她的死期。
她亦起身来,只是扶案望去,下颚紧绷,眉目染上几分肃杀之意:“何故?”
察觉到她的变化,龚娴不知缘故,只觉得她的情绪来得莫名。
“殿下。”龚娴站在窗前,低眸看着地上的碎屑光影:“您知道的,眼下我不能说。”
她身后,郁郁葱葱,枝繁叶茂,正是盛夏光景。
卞持盈从龚府回来后就有些心不在焉。
崔珞珠看着她莹白的脸颊,唤了她好几声:“皎皎,皎皎?”
卞持盈回过神来,见其面露忧色,便展颜:“我只是在想,这会子出去游湖,恐怕有些热。”
“啊?”一旁的宝淳面露失望之色:“那咱们不去了吗?”
卞知盈冷哼一声,双手抱臂,郁闷得厉害:“我就猜到有这么一茬儿。”
卞烨安静如鹌鹑。
“晚些时候去吧。”卞持盈看向崔珞珠:“眼下暑气太盛,热得慌。”
崔珞珠连连点头:“你素来苦夏,晚些时候出门也好。那咱们傍晚出去,恰恰好。”
她想了想,又说道:“你二妹妹来信,说不能来了。”
卞持盈:“可有说什么缘故?”
“只说是家里有事,走不开。”崔珞珠眉目染上忧色:“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你说大家这好不容易得闲凑一处,你二妹妹却来不了,下回再凑一处,只怕是难了。”
卞持盈没说话。
卞知盈捏着宝淳发顶的小啾啾,嘟嘴不满道:“怎么的?是易家不肯放人?还是说她那难缠的婆母又发难了?”
“都怪某人。”她气呼呼地戳了戳宝淳软乎乎的脸颊。
宝淳依偎在她怀里打盹儿。
卞持盈看着她,扯了扯嘴角,似是觉得荒唐:“这也怪我?”
“自然是怪你!”卞知盈瘪嘴,忿忿不平道:“你不准我们仗势欺人,不准拿你皇后的由头压迫旁人。”
“这有错?”
“错!却错不在此。”
卞知盈振振有词道:“你总是对我们耳提面命,拿这些话来拘着我们,我们自然惶惶遵守,可又因此矫枉过正。我们的确是不会仗势欺人,却因你日日敲打警示,连挺直腰板都很勉强,夹着尾巴做人,生怕行差踏错给你招来麻烦。知道的人说我们是皇后娘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什么犄角旮旯里的破落户!谨小慎微过了头,便成小家子气了!”
她说完,屋子里一声声响都没了。
崔珞珠盯着地上,动也不敢动;
卞烨更是要把脑袋埋进胸膛里去。
他想不明白,知盈这是疯了吗?敢教训起长姐来了!
卞知盈说完后,察觉到屋内的凝滞气氛,方才还八丈高的嚣张气焰一下萎靡了。
她对上长姐严肃的眉眼,讪讪低下头来,心里很是忐忑。
但下一瞬她又想,她这话虽过分,可也没说错啊!说的是事实啊!
于是她挺直腰板,抬起头和下巴,大胆凝视过去。
不过她惧怕长姐的事实已是刻在骨子里,此番虽占理,然,色厉内荏,底气不足。
卞持盈看着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眸,须臾,点点头,淡淡道:“你说得不错,是我做错了。”
卞知盈目瞪口呆:“……啊?”
崔珞珠和卞烨也有些意外。
“前有如盈被董家欺压多年。”卞持盈冷静言说:“后有怀盈疑似也被婆母欺负。”
她自省:“由头竟是我思虑不周,是我做得不对。”
见她这般,卞知盈的尾巴一下就翘起来了,她伸手指向卞烨:“还有阿兄也是!”
卞烨一呆,不明白怎么和自己扯上关系了,他连忙制止:“我怎么了我!你别胡说!”
“我怎么就胡说了!”卞知盈搂着宝淳,瞪他:“你在学院里被人欺负了也不敢说出来,只敢跟我发发牢骚,你就是怕阻碍长姐,怕给长姐带来麻烦,怕别人议论你是仗着有个皇后姐姐所以行事毫无无顾忌纨绔子弟,所以才只字不提的!”
卞持盈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她看向卞烨:“阿烨,当真如此?”
“长姐……”卞烨起身来,嗫嚅着嘴唇:“这……这……”
“阿烨,你怎么一个人受着!”崔珞珠也起身来,一脸恨铁不成钢模样,埋怨他:“你该跟我、跟你父亲说的!”
卞持盈拧眉望去:“是怎么被欺负的?”
“不是……”卞烨赶紧摆手澄清道:“没什么大事,也没有怎么欺负我,只是几句口头上的事。”
卞知盈呵呵一笑,阴阳怪气道:“是啊,是没什么大事,也不知道是谁在学院被人气得饭都吃不下,只敢大被蒙头,哭得稀里哗啦。”
宝淳迷蒙着眼抬头,脸上还有压痕,嘟囔问:“小姨母,谁哭了?”
卞知盈揉了揉她的脑袋:“没谁,快睡快睡。”
宝淳重新埋在她怀中,呼呼大睡起来。
卞烨有些尴尬,脸色微红,他低下头去,小声替自己辩解:“只是同窗之间的打闹玩笑而已。”
崔珞珠急道:“这哪里是玩笑,分明是存心拿你消遣作乐!若今后还有这样的情况,你怎么办?打算就这么受着?”
她急得不行,一时又格外自责。
这一切都怪她、都怪她!四位儿女,没有一位她是教好了的,她这个母亲当得,实在是太失职了。
“我只是不让你们仗势欺人。”卞持盈起身来,看着卞烨,谆谆善诱:“而不是让你们忍气吞声,若受人欺压,以势反击,也是使得。”
她走到卞烨跟前,抬手拍了拍幼弟的臂膀:“以往是我不对,今后再不会了。你们放心,若是有谁欺负你们,你们只管仗我的势反击,即便闹大了也无妨,只要你们占理,我便会替你们做主,不会让你们白白受欺负。”
“至于怀盈。”她负手而立,看向院中:“近日得闲,我去易家瞧上一瞧。”
卞知盈眼睛一亮:“我也去!我想二姐姐了!”
傍晚时分,几人吃过晚饭后,一同前往城西的翠波湖游湖纳凉,吃茶赏景。
皇后游湖,阵仗不会小,但卞持盈不欲铺张高调,让人按寻常规格安排就是。
卞家一行人乘坐马车来到湖边,远远便瞧着湖边停靠着一艘画舫,画舫精美绝伦,一层供人赏景话聊,二层一方小舍,供人吃茶休憩,这是长安时下游湖最常见的规格。
主子们纷纷入舫,仆从上了另一条小船随行。
船还未开动,宝淳巴巴站在围栏边,扶着栏杆看向画舫外边儿,眼里盛满了欢喜。
舫外青葱翠绿一片,湖边翠柳青青,微风拂面。此情此景,不禁让人感叹:正是人间好时节!
这时风动,头顶有风铃闻风而动,叮叮铃铃,清脆作响。
宝淳仰起头来,盯着那风铃出神。
她转头,目光在几人之间来回切换,忽然,她噔噔噔跑到卞烨身边,抬起头伸出手:“舅舅,抱宝淳。”
女童额发凌乱,脸颊雪白柔软,眸光明亮清澈,娇憨可爱。
卞烨欣喜她的亲近,却也有些紧张。
他弯腰将宝淳抱了起来,怀中一片绵软,他高兴得厉害,看着她柔软的脸颊,卞烨想亲一亲,但又不敢。
宝淳乖乖依偎在他怀中,指着风铃:“舅舅,宝淳想摸摸它。”
卞烨生得人高马大,闻言立马走近,手臂微抬,宝淳如愿摸到了风铃。
风铃在她手中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好听极了。
宝淳弯了弯眉眼,卞烨盯着她看了许久,见其实在灵动可爱,实在是心痒痒,于是偷偷在她脸颊上飞快亲了一口。
“嗯?”脸颊的触感让宝淳疑惑地转过头去,她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着卞烨,不说话。
卞烨更紧张了。
这时,船开动了,风呼呼涌进船中,风铃叮当作响。
宝淳最后拨了一下风铃,然后就对它不感兴趣了。她趴在卞烨肩头,眼珠滴溜溜转着,四处张望。
卞持盈坐在崔珞珠旁边,将此情景尽收眼中,她眼底晕开笑意,看向正在说话的崔珞珠,眉眼柔意如云。
“哼。”卞知盈坐在崔珞珠另一侧,她吃味地看着不远处的一大一小,嘀咕道:“看来宝淳又找到新的玩伴了,很快便会将我忘记了,没良心的小东西。”
【作者有话说】
晚安
34包藏祸心
◎去谋害皇后的性命◎
得知皇后携家人游湖,宗太后冷冷一笑,眼中闪着诡谲的光。
“还真有闲情逸致。”
她脸上的冷笑愈发猖狂:“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悠闲到什么时候!”
一旁的晏端说道:“可见是上回的事给她带来不小的伤害,所以这才想着抓紧时机,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
“不过。”他叹道:“皇后果真是聪慧过人,我们的计策没多久便被识破了。”
“我早就料到她会识破。”宗太后悠悠道:“我也不怕被她识破,毕竟黎慈,不是已经流放惠州了吗?”
说起这个,晏端便满腹狐疑:“黎慈真是她的人?会不会是母后你误判了?我去查过黎慈的过往,清清白白,什么也没有。”
宗太后声音微冷:“宁可误判也不放过!”
晏端无言,须臾,他又问:“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开国侯上回还问我来着。”
宗太后眼眸微闪:“他问你什么?”
“问我接下来该怎么做。”晏端有气无力道:“他还要我乘胜追击,不要留情。”
“开国侯说得对。”宗太后睨了他一眼,眼中情绪翻涌:“要乘胜追击,不能留情。”
晏端垂着脑袋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看向宗太后:“那咱们接下来该对谁动手?”
太后眼眸一眯,笑得意味深长:“这个人,我早有人选。”
她眉目染上戾气,使亲和慈祥的面容变得刻薄冷漠:“这一回,我一定要将卞持盈重重击溃,绝不会、绝不会给她翻身的机会!”
晏端心口狠狠一跳,他看着太后,咽了咽口水:“母后……”
“对了。”宗太后看向他:“宗昭仪近来如何?”
晏端:“没如何。”
太后拧眉,作怒目状。
晏端一个哆嗦,不情不愿坐正身子:“就那样呗,也没听说有什么动静。”
“迎她进宫不是让她来享福的。”太后看向旁边的心腹:“去把人请来。”
不多时,宗襄站在皇帝、太后跟前,敛眉垂眸,作柔顺模样。
晏端对她不感兴趣,扭过头去嗑瓜子儿,作壁上观。
“你知道你进宫来是做什么吗?”太后悠悠问道。
宗襄低着头:“回殿下,妾不知,妾只知一切听从陛下、殿下的安排。”
太后嗯了一声:“那你可知卞、宗两家的关系?”
宗襄:“卞、宗两家是姻亲。”
她回答一板一眼,有些不讨喜。
“对于皇后,你怎么看?”太后问。
宗襄:“皇后殿下克己奉公,勤勤恳恳,为国为民。”
太后冷哼一声:“这些都是假象!”
宗襄将头低得更低。
太后盯着她瞧,似是要将她瞧出个窟窿来:“我知道,你十分敬仰钦佩皇后,但是阿襄,你还小,这深宫之中,哪儿有简单人物,皇后此人,居心叵测、阴险狠辣,绝不像看上去那样简单纯粹!你切莫被她这副嘴脸给骗了!”
“你姓宗。”
太后幽幽叹气,眸光发虚:“我也姓宗,我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荣辱与共。”
“阿襄,为了咱们宗家,你也该做点什么了。”
宗襄倏地抬起头来,她面色复杂,俄而,她问:“殿下,我该怎么做?”
太后莞尔,对她的识时务很是满意,笑眯眯朝她招招手:“好孩子,来我这儿,我教与你。”
宗襄乖乖上前去。
太后拉着她坐下,拍了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道:“好孩子,你年纪轻,很多事情都看不明白,很多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但是你要知道,我们都是一家人,不会害你的,眼下时局不好,朝中鱼龙混杂,各部官员冗杂无用居多,我……”
“殿下。”宗襄小声打断她的话,怯怯道:“您不用告诉我这些,您只需要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就好。”
太后不说话,旋即笑笑,眼里闪着明明灭灭的光:“那好,那我若是让你去谋害皇后性命,你有这个胆子吗?”
宗襄吓得脸都白了,当即就要起身来跪下。
“好了好了。”宗太后笑着将她扶起,制止她跪下,重新将她拉在身侧坐下:“我与你说个玩笑话,怎么看你还当真了,你这孩子,真是较真儿。”
宗襄眼圈儿都红了,她声音颤抖着:“依您所说,妾年幼不知事,也撑不起来,所以……所以难当重任。”
“别怕。”宗太后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发侧:“我要交给你的事很简单,不是什么重任,不用担心。”
宗襄白着脸看她,颤颤巍巍问道:“是……是什么事?”
在国公府待了一段时日,卞持盈与家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
崔珞珠身子好了不少,心情也明媚许多,日日笑意满面,走路都生风。
卞知盈暂且不提,瞧着和往日没什么变化,依旧爱拿话来呛长姐。
卞烨性子沉稳许多,面对严厉的长姐,虽难免忐忑,却不再像以往那般哆哆嗦嗦的。
宝淳与外祖父、外祖母、姨母、舅舅都熟悉了许多。最开始她喜欢卞知盈,后来爱缠着卞烨,如今却是爱黏着外祖父卞允康,也不知是怎的。
只有崔珞珠有些失落,失落宝淳不那么喜欢自己。
卞持盈不动声色安慰:“母亲身子不好,宝淳素来有分寸,不敢闹您。”
崔珞珠巴巴望着她:“真的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崔夫人心情总算是舒坦了一些。
临近回宫,卞持盈让人安排一番,她准备去一趟易家,带着卞知盈、宝淳一起。
易家人惶恐非常,全府上下恭敬以待。
卞持盈看了一人站在人前的二妹卞怀盈,拉过她的手就往府中走去。
“我此次登门,不过是来找姐妹吃吃茶、说说话,诸位不必拘礼。”
易大人上值未归,妹夫易琮亦然。卞怀盈婆母路夫人领着众人笑着跟上去:“殿下,您这……”
皇后突然停下步伐,旋身看去,眉目淡淡:“我与姐妹说话,夫人这是要旁听?”
路夫人讪讪而立:“不敢、不敢。”
卞怀盈带着长姐、妹妹、外甥女去了起居院,一行人先继落座,满室茶香。
“这是翎儿、伏儿?”卞持盈看向卞怀盈身侧的两个孩子,朝他们招招手:“来姨母这儿。”
卞怀盈轻轻推了推两个,鼓励道:“去姨母那儿。”
易翎牵着弟弟易伏,有些拘谨地走了过去。她仰着头,看着这位面生的姨母,唤道:“姨母……”
卞持盈将二人搂入怀中,她摸了摸易翎的发,看向卞怀盈:“我记得,他们四岁了罢?好像是要比宝淳大一岁。”
卞怀盈含笑点点头:“是,是比宝淳大一岁。”
易翎和易伏是龙凤胎,易翎是姐姐,易伏是弟弟。
一旁的宝淳好奇地看着母亲怀里的姐姐哥哥,眸光清亮。
卞怀盈看着她,笑问:“一会子宝淳和姐姐哥哥一起玩,好不好?”
宝淳扭过头来看她,眨眨眼,点点头:“好。”
卞持盈给出早就备好的礼品,和孩子们说了两句话后,就让卞知盈带着宝淳、易翎、易伏去园子里玩儿。
“我?”卞知盈指着自己,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她不是来带孩子的!
难怪长姐会带着自己,原来是打的这主意!
卞知盈气愤极了。
宝淳噔噔噔上前,牵着姐姐易翎的手,冲她笑了笑,然后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小姨母,神色期盼。
卞知盈:……
她认命般地拉着孩子们出去了。
屋子里安安静静,仆从们候在一旁,低眉顺目,恭敬极了。
“那日游湖,怎么不见你来?”卞持盈看向妹妹:“母亲说你被家事给绊住了,如今我来问一问,是什么家事?”
卞怀盈沉默片刻,道:“只是一些小事,长姐无需挂怀,眼下已经被解决了,没事了。”
“真的没事了?”卞持盈靠在椅背上,望向她,平铺直叙道:“怀盈,你向来心思深沉,而我们姐妹自小疏远,感情淡薄,很多事你不愿告诉我也是人之常情,但是怀盈,你我既是一家人,便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感情再淡薄,终究是血脉相连。哪些事能说、哪些事不能说,我想你心里清楚。”
回想起那日小妹卞知盈的指责,卞持盈顿了顿,继续说道:“以往是我思虑不周,频繁让人敲打你们,让你们处处谨言慎行,切莫行差踏错,以免给我带来麻烦和障碍。但这却导致你们行事束手束脚,受尽了委屈也不敢言说,如今我想说,以往是我不对,让你们感到憋屈和难受,今后再不会了,若是受到什么委屈和苦楚,只要占理,尽管往大了闹。”
“我会替你们善后。”
屋子里安静得厉害,连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
卞怀盈不知何时红了眼眶,她倔强地没有抬头,只是看着地上,晶莹的泪珠掉了下来,落在精美昂贵的服饰上,迅速晕开成花,一朵一朵。
卞持盈见状,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安慰。
她六亲缘浅,性格别扭,不知该如何与家人相处,很多亲昵的话也羞于启齿。
“……若你有什么委屈。”她只是苍白地表明自己的立场:“只管与我说。”
亲昵安慰的话说不出口,只能笨拙地、无措地表明自己的心意。
卞持盈看着兀自抚泪哭泣的妹妹,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僵冷得厉害,她紧抿唇瓣,忽而起身来,往外走去。
“必然是易家人欺负了你,我这就去寻他们,让他们给个说法。”
她方起身来,才往外走两步,卞怀盈突然起身,哭着扑进她的怀抱,呜咽不停:“阿姐……”
卞持盈身形僵硬,少顷,她抬起手来,轻轻回抱着妹妹,拍了拍怀中柔软的身躯,沉默安静。
35飞来横祸
◎来人!快来人!你们都是死人吗!◎
卞持盈拉着妹妹坐下,她看着逐渐恢复平静的妹妹,端去一杯茶:“定一定心神。”
卞怀盈接过茶水,三两口便饮下了。
她拿手帕擦了擦眼泪,仍抽泣,但没再落泪了。
日头高挂,暑意袭来。
卞持盈抬手,慢慢摇着纨扇,看着妹妹:“可冷静了?”
迎面而来是凉爽的风,卞怀盈看着长姐手里的那把纨扇,渐渐不再抽泣,只是又出了神:“婆母让我给郎君纳妾,我不肯,她便想法子来磋磨我,仅此而已。”
“为何纳妾?”卞持盈问:“易琮如何对待此事?”
“他亦是不肯。”卞怀盈长长的叹了口气,眉目哀愁:“只是……只是他素来听他母亲的话,自小便是如此,不敢违背半句。”
“他觉着眼下挺好,没有纳妾的必要。”卞怀盈低着头,看着手中空空的茶杯,语气逐渐呈挫败之意:“可他扛不住他母亲两次三番的唠叨,我能感觉到,他隐隐有妥协之意。”
“怎能如此!”卞知盈不知何时偷偷溜进了屋子,她瞪大双眼,作忿忿不平状:“简直是欺人太甚!你婆母也就罢了,易琮怎么也这样对你!他不是一向听你的话吗?怎么这下又反水了!”
她的话天真可爱,卞怀盈苦笑:“郎君自小便是在他母亲的安排下长大,一言一行,一衣一物,都是他母亲替他把握安排的,如今虽已成了家,但……但对他母亲,他亦是生不出半点反抗,如今能为我反抗斡旋至此,已是不易。”
未经人事的卞知盈听得瞠目结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绕是娇蛮如她,遇到这档子事,也愁得不知如何是好,何况善隐忍委屈的二姐姐。
倏地,卞知盈看向长姐,眼睛亮亮的。
长姐!长姐一定有办法的!
卞持盈对上她的眼睛,想也不想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微哂,看向二妹妹:“纳妾之人可相看好了?是哪家的姑娘?”
卞怀盈放下杯盏:“郎君的表妹。”
一旁的卞知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自古以来,表哥表妹,事不会少。
长姐不说话了,卞知盈有些着急:“阿姐,你快想想办法呀!不能让易家欺负二姐姐!”
卞持盈没睬她,而是拍了拍卞怀盈的手:“不必多虑,此事我已有安排,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要易琮的性子立起来,否则,今后这样的事只会层出不穷。”
卞怀盈颔首:“我也是这样想的,心里也有了一些打算。”
“什么打算?”卞知盈凑了上去,神色好奇。
卞怀盈笑笑,她温柔地摸了摸幼妹的脑袋,没有回答。
临走时,卞持盈搭着宫人的手,踩着小杌子欲上马车,忽而,她扭身看向门口的路夫人,眉目疏淡,语气平平:“我看怀盈如今很好,倒是多亏了夫人这几年的担待。今后,若怀盈有做得不妥当的地方,也望夫人再三担待,我这个做姐姐的,先谢过夫人了。”
路夫人脸色微白,惶恐道:“应该的、应该的,殿……”
“怀盈。”卞持盈移开视线,看向站在路夫人身侧的二妹妹,语气微柔:“他日得闲,带着翎儿和伏儿来宫里坐坐,陪我说说话。”
卞怀盈自然应是。
马蹄声远去,卞怀盈仍未收回目光,她挺直背脊,无视周围的复杂目光,眉目坚韧。
待回了宫,宝淳有些闷闷不乐。
卞持盈盥洗沐浴后正坐在檐下通发,见状,便问她:“宝淳是舍不得舅舅姨母,还是舍不得外祖父?”
宝淳趴在对面的秋千椅中,闻言,瘪瘪嘴:“宝淳,想外祖父了。”
卞持盈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绕是她算无遗策,也没想到,宝淳竟然和父亲亲近非常。
她很难去想象这是什么场景。
宝淳性活泼开朗,父亲内敛寡言。
这……
她在脑中勾勒出一副恰当的画面来——
父亲于案后看书办公,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宝淳坐在案前,笨拙地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手上、脸颊上还沾着墨汁。
如此也好。
卞持盈失笑,她看着满园花开,闭上眼。
一灯如萤雨潺潺。
迟月进殿时,恰好看见暗卫隐身离去。
皇后坐在案后,秉烛夜读。
“殿下。”迟月上前劝道:“明日十五,先有群臣朝会,后有妃嫔请安,您早些歇下吧。”
卞持盈合上书本,抬手揉了揉眉心。继而对上迟月担忧的神色,不由笑道:“不妨事。”
她起身来:“这些日子忙这忙那,东奔西走的,顾不得看书,如今暂时得闲,便想着看一会儿书。”
“殿下爱书我也是晓得的。”迟月替她褪下外衫:“但殿下也要紧着身子,浓茶伤身,万万不可。”
待皇后躺下后,迟月吹灭那一盏萤灯,轻手轻脚出了殿去。
浓郁夜色,雨势渐大。
噼里啪啦的雨滴砸在窗户纸上,颗颗雨珠密集落下,打湿窗户,倏忽滑落往下,洇湿了窗框。
卞持盈于声声雨滴中,逐渐睡去。
翌日,朝臣无事,朝会很快散去。卞持盈回昭阳殿陪宝淳吃早饭。
如今龚娴尚在病中,宝淳无人教养。
见其郁郁寡欢,淡淡的眉头蹙着,看上去不太高兴。
卞持盈看着她:“吃饭不可一心二用,于肠胃无益。”
宝淳这才打起精神,认真将早饭吃完。
待吃过早饭后,她去园子里看花。
却见园子里立着一人。
顿时,宝淳眼中光芒大盛,兴高采烈,飞奔而去,鲜妍的衣角纷飞似蝴蝶:“外祖父!”
卞允康转身,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宝淳依偎在他怀里,眼睛发着光:“外祖父是来见宝淳的吗?”
卞允康:“是。”
他看着女童璀璨明亮的眼眸,或觉不妥,补充道:“殿下让我逢初一、十五来教导小殿下。”
宝淳高兴极了,她趴在卞允康肩头,眼中是那一大片花圃:“太好啦!宝淳可想外祖父了!”
她想了想,歪着脑袋问:“外祖父想宝淳吗?”
许久都不得回答,宝淳揉了揉眼,嘟起嘴来,失落喃喃:“外祖父不想宝淳。”
“想的。”她听见外祖父这样说道。
于是宝淳更高兴了,她抱着外祖父的脖颈,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似是要把这几日“离别”积攒的话都要一股脑说出来。
卞持盈坐在首位,看向下方的妃嫔:“我离宫这些日子,宫里可曾发生过什么事?”
她最后将目光落在贤妃身上。
贤妃起身来,恭敬道:“回殿下,宫中并无大事发生。”
“是吗?”卞持盈看向神色郁郁的贵妃李丹信:“贵妃妹妹,是有什么心事?还是受了什么委屈?”
李丹信心里烦闷极了。
她入宫多年,为太后一党,可在宫中这么久都未受到太后青睐,那宗襄一个小丫头片子入宫这才多久?就频频出入太后的慈宁殿,实在可恶。
这样李丹信感到危机袭来。
宗襄会替代自己的位置吗?这是她所担忧的。为此,她彻夜难眠,辗转反侧,心事一股股的涌来,教她烦闷非常,故而脸色有些难看。
但眼下,她只是起身来,柔柔弱弱道:“多谢姐姐挂念,妹妹一切都好,大概是昨夜落雨,被雨声扰着,睡得不好。”
卞持盈挑眉:“原来如此。”
她嘴角噙着笑意:“昨个儿雨夜,我倒是睡得不错。”
她让李丹信坐下,接着,唤起宗襄:“宗昭仪入宫不久,一切可还习惯?”
宗襄垂眸道:“一切都好,多谢殿下关心。”
李丹信最是瞧不来宗襄这副样子,便出声呛道:“得太后殿下照拂,昭仪妹妹恐怕心里很是得意,哪里像是不习惯的样子?”
宗襄瞥了她一眼,不冷不热道:“贵妃姐姐这是眼红了?这可不行,日子还长着呢。”
“你……!”李丹信想发作,碍于皇后在场,只得硬生生憋了下去。
“殿下。”宗襄上前跪在地上,呈上一杯茶。
卞持盈不知其故:“这是?”
宗襄死死低着头,高高端着茶杯:“殿下离宫那段时日,妾闯了祸,得罪了贵妃姐姐,特来向殿下赔罪。”
卞持盈拧眉:“你年纪小,行事还是要顾忌一些。”
“殿下说的是,妾明白。”
“这茶……”卞持盈伸手去端:“我便喝了,下回,可不是一杯茶的事。”
宗襄抬头,亲眼看见她喝下那杯茶:“是,下回妾再不敢犯了。”
妃嫔散后,迟月笑着说道:“奴婢可是听说,宗昭仪不是个好性儿的主,年纪小,行事起来无所顾忌,李贵妃这回,可是踢到铁板了。”
卞持盈正拿着书看,闻言淡淡一笑:“有她们二人互相陪着,日子不会无聊。”
“对了。”她放下书:“宝淳在做什么?”
园子里。
宝淳拿着手里的一朵黄色野菊花,攀着卞允康的肩头,正往他头上簪花。
卞持盈来的时候,这副场景猝不及防落入她眼中。
父亲安静地蹲在地上,温和的眸光正看着眼前的外孙女。
卞持盈站着看了许久,直到祖孙二人离去,她才转身离开。
今夜有雨。
皇后坐在窗前,就着雨声看书。
背影孤寂,却又怡然自得。
背后传来脚步声,卞持盈拿着书,起身看去。
晏端冲她笑笑:“我还想吓吓你呢。”
她无奈地合上手里的书:“陛下若真想吓我,脚步声该再轻一些。”
晏端摸摸鼻子,牵过她的手:“我已经很努力了。”
“皎皎。”他侧目看她,刚想说什么,便见她手里的书“吧嗒”一下掉在地上。
她脸色煞白如雪,整个人往后一仰,两眼一翻,倒了过去。
晏端大骇,怒声喝道:“来人!快来人!你们都是死人吗!快来人!”
【作者有话说】
一灯如萤雨潺潺。(出自《雨夜读书》陆游)
36粉墨登场
◎好戏要开场了,你我该入席了。◎
这夜,宫中灯火通明,宫人皆作惶惶不安状,原是皇后殿下中了魇,昏迷不醒,危在旦夕。
说是中魇,实则是太医令都查不出病因来,故称中魇。
皇帝震怒,当即下令彻查,并且整夜陪在皇后榻前,作痛惜状,此番情景,令人动容非常。
好在第二日午前,皇后总算是醒来了。
人虽是醒了,但精气神不再,眉目恹恹的,看上去精气仿佛都被抽走了一般,还会时不时走神。
皇帝陪了半日,便去金銮殿处理堆积的政事了。
“殿下。”迟月一脸忧色:“好端端的,殿下怎么突然就晕倒了?太医令还说殿下是中魇了。”
卞持盈脸色微白,她抬手按着额角,阖目虚弱道:“陛下查得怎么样?可有查出什么端倪来?”
迟月摇头:“什么也查不出来,不过……不过殿下。”
她蹲在皇后身侧,仰头看着对方:“您昨日的吃食我们都查验过了,都没问题,唯一的问题是……是宗昭仪端来的那一杯茶水。”
“你怀疑是宗襄?”卞持盈睁开眼,扯扯嘴角,冷声嘲讽:“不过,你的怀疑也不无道理,毕竟宗襄姓宗。”
“殿下!殿下!”朝玉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她气喘吁吁道:“查出来了!是宗昭仪害的您!”
她走近,竭力平复着气息,片刻后,她在皇后跟前站定,恭敬禀来:“是宗昭仪,偷偷行巫蛊之术,所以才害得殿下这样。”
迟月问她:“陛下知道吗?”
朝玉点点头:“陛下知道,眼下正在宗昭仪的殿内,侍卫还在宗昭仪的屋内找到了那些……那些行巫蛊之术的东西。”
她看向卞持盈,抿唇问道:“殿下,该怎么处置宗昭仪?”
“此事我不想管。”卞持盈疲倦得厉害,她目光发虚:“让太后和皇帝去管吧。”
“我想去寺中祈福。”她叹了口气:“我的确是中魇了,身子乏力得厉害,精神也不太好,昏昏欲睡,难以打起精神来,或许去寺中住上一住,会好转一些。”
“可是……”迟月不理解:“殿下就这样放过宗昭仪了吗?这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是她陷害皇后。”卞持盈眼底滑过幽深:“太后和皇帝再怎么样,也会做做样子的。”
果不其然,皇帝大怒,当场重重掌掴宗襄,并下令就地处死她。最后还是太后姗姗来迟,网开一面,念她是宗家女,将她打入冷宫,永不出冷宫。
朝中上上下下对宗襄议论纷纷,宗襄的父母亲也回了老宅避风头,也不知再回长安时,是何光景。
彼时卞持盈已经收拾好行囊,预备去城郊的鹤云寺修生养性,为百姓祈福祈平安。
晏端对其依依不舍,拉着她的手,不舍她离去:“皎皎,你要尽早回来,朕会想念你的。”
卞持盈笑,眉目柔柔:“陛下,此去小住,短则三五日,长则十天半月,不会太久的。”
临出宫时,皇后的马车与弥家马车擦肩而过。
马车帘子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女子精致的下颚。
“皇后已经出宫了。”荣屿青看向宗太后:“为了让她出宫,真是大费周章。”
宗太后眉头紧锁:“没有办法的事,先前我们也使了许多法子,但她自从回宫后,便无心再出宫去,事急从权,无奈之举。”
荣屿青凝视着她,温声问道:“只是阿映,仅仅如此,便要折去你们宗家的人,你难道不痛心吗?”
“我如何不痛心。”说起这个宗太后便觉烦躁:“阿襄那孩子是我亲自挑选的,她也甚是合我眼缘,我是很喜欢她的,但是……”
她幽幽叹气:“我只是交给她这么一个简单的任务,她便办得如此糟糕,还把自己给暴露了,若不是我及时赶到,或许她性命难保,此事她还得好好儿谢谢我,如今虽是在冷宫,但冷宫中我已上上下下打点明白了,不会让她有苦头吃。”
“巫蛊之术。”她轻嗤一声,讽刺笑道:“亏那孩子能想得出来,手段如此拙劣。不过好在,皇后的确是出宫去了。”
她一想到接下来的计划,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鹤云寺远在城郊,单程便要上小半日,消息闭塞不说,即便她知道了什么,想要即刻回城来,也是不能够的,就是她插上翅膀飞回来,也已成定局,无力回天,届时,我倒要看看她怎么办!”
荣屿青看着她,亦是笑:“接下来,我们是按计划行事?若按计划,这首当其冲,便是国公府。”-
鹤云寺在城外西边,此寺香火旺盛,香客络绎不绝。虽离长安城远,但实在是灵验,不少人不辞辛苦也要去上香祈福。
马车里。
“殿下。”迟月递给卞持盈一本折子:“大理寺卿说,一切他都安排好了。”
卞持盈一改方才的柔弱苍白模样,此刻的她,神采奕奕,眼中精光乍起。
她接过迟月递来的折子,翻开后细细看来,一字不漏。少顷,她合上奏折,问道:“宝淳可安置妥当了?”
迟月颔首:“公主殿下如今在国公府内,眼下的国公府如铁桶一般,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如此,便好。”卞持盈将折子放在一旁,她掀开帘子看着外边儿草木青青,眼中闪着不明的光。
鹤云寺香客众多,皇后悄无声息入住进去,连一位香客都没有惊动。
“殿下。”迟月绷着小脸看向站在窗边的女子,走了过去:“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该休养休养。”卞持盈看着窗外盈盈生机,笑道:“鹤云寺真是名不虚传,你我不虚此行,自然是要尽兴而归。”
迟月一愣。
卞持盈旋身看她,温和笑着:“别担心,一切我心里都有数。只是苦了你和朝玉,日日跟着我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的,一刻也不能松懈,是我疏忽了,不过眼下既然都出来了,不妨好好散散心,缓一缓。”
朝玉恰好进了屋来,闻言一怔,旋即鼻子一酸,眼眶酸胀得厉害。
“那便依殿下的。”迟月拉着她的手,声音带笑:“殿下若是有事,随时吩咐我们就是。”
鹤云寺依山而建,落脚在一方小山的山顶,小山后,是重重叠叠的千山万壑,景色宜人,悠闲自在。
卞持盈说是来修身养性,并非全是托词。
她每日着素衫,不施粉黛,不缀钗环。天没亮就起来跟着寺中的师父们一起做早课,天蒙蒙亮时跟着师父们一起吃早饭,寺中餐食简朴清淡,迟月、朝玉二人不太能吃得惯,卞持盈倒是很适应。
吃完早饭去后院散散步,她原本还想跟着师父们一起干活的,但此言一出,寺中的师父们连忙劝阻,遂,只得放弃。
每日早起早睡,做做早课、抄抄佛经、练字看书、吃茶逗猫,倒是十分舒心。
如此的日子,卞持盈过了三日。
第四日拂晓,她站在后山,唤来迟月、朝玉二人,耳语几句过后,看着山间涌现的日光,仰头吐出一口浊气。
鹤云寺山脚下。
郭云香喘着气,看着蜿蜒曲折的小路,眉目坚毅。
倒是她身旁的丫鬟欲哭无泪:“夫人,我们歇一歇罢?照这么爬下去,还不知道要爬到什么时候。”
“爬个山而已。”郭云香瞪了她一眼:“便教你这样要死要活的,这不是丢我们郭家的脸吗?”
郭家是将门,早年天下大乱,硝烟四起,郭家先辈枕戈达旦,冲坚陷阵,十荡十决,是出了名的将门英豪。
后来天下太平,郭家退居幕后。到了郭云香这一辈,郭家仍□□着,秣兵厉马,严阵以待,并未因为没有战事而松懈,郭家延续将门风姿,人人习武,熟读兵法。
郭云香的兄长郭云毅,便是当朝中郎将。
前段时日,中郎将因失职,致使皇后被刺杀,经给事中弹劾,中郎将卸职半年,于家中自省。
逢这日休沐,郭云毅陪妻女、妹妹来这鹤云寺祈福上香,就当是出城散散心,平一平郁气。
郭云香早已嫁做人妇,所嫁之人是开国侯夫人的内侄儿,彭挚。
夫妻之间拌个嘴,闹个别扭也是寻常事,郭云香性子洒脱豪爽,彭挚是文人,文武不合,也是人之常情。
这不,前两日郭云香刚和彭挚吵了一架,气急了,这才回娘家待一待,毕竟是眼不见心不烦。
“香香。”郭云毅有时不知道该怎么去劝说妹妹,但妹妹总是因性子和妹夫吵架,这哪能行。
“我知道。”郭云香甚至都没转身:“你一定又是想说我,让我赶紧把脾气收敛收敛,是不是?”
郭云毅不说话了。
“这话我倒是听得好笑。”郭云香站在一处平坦的石头上,居高临下看着兄长:“即便我听了很多年,也依旧觉得好笑。”
“凭什么我要收敛脾气呢?为何没人来告诉彭挚,让他收敛收敛?只让我伏小做低,这是什么事?”
她眉目坚硬如冰,带着浓浓的嘲讽:“我不会收敛,永永远远也不会!即便每日吵架,即便即便是要和离,我也不会改!”
后山厢房。
迟月进屋禀道:“殿下,郭、彭、宗三家已经入网。”
女子回眸,莞尔:“好戏要开场了,你我该入席了。”
37大打出手
◎我呸!难不成你那嘴是被狗啃了?◎
虽是夏日,但因着是清晨,暑气还未出来,所以并不炎热。
寺中已经有不少香客了。
郭云香擦了擦额角的细汗,挽着嫂子往前走去。
看了一眼后边儿牵着女儿的丈夫,郭嫂子回过头来,看向身侧的小姑子,叹了口气:“香香,你哥哥也是为了你好,你与彭挚成亲多年无所出,常常因为一些小事吵架,日子过成这样,你哥哥怎么能不担心呢。”
“无所出才好呢!”郭云香轻蔑哼笑:“若是有了孩子,恐怕我吵了架只能缩在屋子里一个人呜呜地哭,如今我没有孩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谁也不能妨碍我!”
“嫂嫂你也替我劝劝哥哥。”郭云香满不在乎道:“我日子过得好着呢!我与彭挚能过就过,不能过就和离,这世上男子多了去,我为什么要在他身上耗费心思?”
“话不是这么说的。”郭嫂子语重心长地继续劝着她:“俗话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与彭挚多年夫妻,多多少少也是有点情意在的。你啊!就是嘴硬,很多事情明明你嘴上软一点便好了,可你偏偏不肯罢休。”
郭云香一脸不可置信:“凭什么要我服软?凭什么不是他服软?”
郭嫂子就知道她会这样说,刚想说出打好的腹稿,忽而目光一凝。
“怎么了?”郭云香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前方,神色亦是一愣。
郭嫂子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喏,你看,人家这不是来服软了吗?”
人群中,眉目清秀的彭挚着长衫,正与仆从说着话。
郭云香看着他那副清润模样出了神。
“必然是妹夫听说了你的行踪,于是也悄悄跟来了。”郭嫂子再劝:“等会子人来了,与你说好话服软,你不要梗着脖子说那些浑话,最好是依着他的话,将台阶下了,可明白?欸,你们二人都犟得很,偏生又凑一处去了。”
郭云香看着前方人头攒动,扯扯嘴角,移开视线:“人家根本不是来寻我的。”
郭嫂子一急:“怎么会!”
她往人群中瞧,果然没瞧见彭挚的身影。
“想来是此地人多眼杂。”郭嫂子见她有些低落,有些不忍:“或许是想着在人后去寻你说话,你且等着就是,若他寻来,你须得记得我的话。”
“不要太骄傲了,香香。”
郭云香垂眸看着脚尖,少顷,才点点头:“我记下了。”
郭嫂子这才眉开眼笑,与一旁的丈夫交换了目光。
“郭娘子。”一道女子声音传来。
郭云香扭头看去,见宗鸢走了过来,神色淡淡:“宗娘子方才的称呼似乎有些不妥。”
宗鸢甜甜笑道:“是我习惯这样唤你,一时记不住你已经嫁人了。”
郭云香冷冷睨着她:“宗娘子不妨去找太医看看脑袋,我嫁人已有几年光景,你莫不是糊涂了。”
宗鸢也不恼,只笑笑:“郭夫人别恼,我这不是见你总是在郭家待着,还以为你依旧是云英未嫁的娘子呢。”
郭云香总是与夫婿彭挚吵架,一吵架便回娘家待上个三五日。
“家里兄长总是担心我。”郭云香看着她,皮笑肉不笑:“所以我隔三差五便要回家与兄长嫂嫂说说话,待上几日。只是可怜宗娘子,两位兄长都已不在人世了,即便日后嫁了人,想回娘家找兄长说话,也是不能够了。”
宗鸢的两位兄长——
宗非死于春蒐,时至今日也找不到线索。
宗恪死于金銮殿,被皇帝下令杖责,却因身子骨太弱,没能受得住。
“你!”宗鸢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她最是讨厌有人提起她的兄长,更遑论这话还是从她最讨厌的人口中说出来的。
郭云香见她这般,便得意翘起嘴角来。
“你得意什么?”宗鸢很快收敛情绪,看着她,浅浅一笑:“得意一时有什么用?长长久久地得意才是真本事!”
“啊?”郭云香假意作痛惜状,演技浮夸:“那宗娘子想来是不会长长久久地得意了,毕竟,永失两位兄长之痛,不是轻易能消弭的。”
宗鸢脸色铁青,盯着她半晌,忽而发出阵阵冷笑,旋即重重拂袖而去。
她前脚刚走,郭云香后脚便抚掌大笑,丝毫没有收敛。
宗鸢停在拐角处,回身看去,将郭云香那副小人得志模样尽收眼中,她僵硬地动了动嘴角,目光恶毒:“笑吧,我看你能笑到什么时候。”-
寺中香客逐渐多了起来,有的还往后山来了。
卞持盈去了后山中的小阁楼上,居高临下,俯瞰山间景色。
眼前是浮金翠绿,手边是袅袅香茶。皇后一袭素衫,优哉游哉,倒是十分闲逸。
卞持盈摇着手里的蒲扇,眯眼望向远处:“你说,今个儿会打起来吗?”
“殿下不就是要她们打起来吗?”迟月笑着给她添茶:“殿下要她们打起来,那她们必然会打起来。”
朝玉坐在另一侧,她转头看着女子精致清冷的侧脸,犹豫问道:“殿下,我有一事不明。”
“道来听听。”
“殿下怎么笃定郭云香会在这两日和彭挚吵架?若是他们不吵架,郭云香必然是不会回娘家的,更不会来鹤云寺。”
朝玉若有所思:“她若是不来,便碰不见彭挚,更没有接下来的事了,难不成,殿下当真是神机妙算?”
迟月笑得前俯后仰。
卞持盈眼睛弯了弯,她眉眼盈盈,转过头去看向朝玉:“那依你之见,我若想要接下来的事顺利进行,须得提前做什么准备?”
朝玉愣了,俄而,她道:“若想要接下来的事顺利进行,必然要宗鸢来此地,宗鸢来了,彭挚也得来,但光他们俩来不行,郭云香是一定要来的。郭云香以前未出阁时,便常和郭嫂子来鹤云寺上香散心,若要她来此地,须得有个由头”
她说着说着,倏地眼睛一亮,看向皇后:“郭云香和彭挚争执,是殿下遣人做的?”
“也没怎么做。”卞持盈漫不经心道:“郭云香性子洒脱大气,不拘一格,乃性情中人。彭挚此人文人的品性才学在他身上看不着,文人那些毛病倒是一个都不落下。这二人在一处,势同水火,一触即发,压根儿不需要怎么挑拨。”
“可是”朝玉叹了口气:“郭云香对彭挚,是有几分情谊的。”
“或许你觉得是我棒打鸳鸯。”卞持盈笑着看着山间那一轮灿阳:“可是你却是忘了宗鸢,宗鸢来此的目的,你能猜到几分?”
宗鸢、郭云香、彭挚三人,是老熟人了。男男女女之间,左右不过就是那些事儿。
朝玉诧异瞪大眼:“彭挚他他竟敢”
“不是‘竟敢’。”迟月在一旁笑眯眯纠正:“彭挚和宗鸢,已暗通款曲许久了。”
朝玉倒吸一口凉气。
良久,她怜悯地摇摇头:“郭云香乃女中豪杰,许多男儿也比不得她,没想到,竟落得个遇人不淑的下场。”
“殿下今日,倒是帮她她看清了彭挚的真面目。”
卞持盈起身来,摇着蒲扇,笑意不减:“走吧。”
一阵风来,吹起她鬓角的碎发,听她不紧不慢道:“咱们下去看看,可别错过了什么。”
寺中的确是闹起来了。
郭云香将彭挚揍得鼻青脸肿的,她气得七窍生烟,柳眉倒竖,拽着彭挚的衣领,粗暴地将人往外拖去。
彭挚本是文弱文人,哪里敌得过她,用尽全力也没有掰动她一根手指头。
看着周围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的众人,彭挚又羞又气,他脸皮涨得通红,突然发了狂,扭身挣脱开来。
继而,他指着郭云香怒骂:“你这泼”
他原是想骂她泼妇的,却被她狠狠撇断了手指头,痛得他哀嚎连连,跪地痛哭流泪。
“宗鸢!”郭云香丝毫不惧周围的目光,她不怕刀剑,更不惧人言。她盯着不远处衣衫不整的宗鸢,发出阵阵冷笑:“怎么?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了?”
宗鸢死死咬着牙根,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嚎叫的彭挚,看向郭云香,故作镇定:“空口白牙的,你别诬陷人,我做什么了?你拿出证据来!”
“证据?”郭云香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她狂妄怒骂:“我呸!什么证据不证据的,我亲眼看见你跟彭挚抱在一起啃嘴巴子,难不成你那肿起的嘴巴是教狗啃了不成?”
宗鸢气得脸都白了,嘴唇直哆嗦,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郭云香又扭过头去,重重一脚踹在彭挚背心,往他身上啐了一口,高声骂道:“这狗辈负我如此,我又岂是那等好欺负的?索性我退位让贤,让你们这对狗男女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才是!”
“郭云香!”宗鸢气血上涌,她尖叫一声,气得上前与其扭打在一处。
郭云香也忘记了身法本领,赤急白脸地和她绞在一起。二人扯头发,打耳刮,又掐又咬的,毫无章法。
郭云毅和郭嫂子急忙赶来的时候,二人正打得不可开交,丫鬟婆子用尽了办法都无法将二人分开。
周遭聚了许多人,都作壁上观,看着好戏。
直到看见皇后被人簇拥着从人群中走来,众人才恍惚想起——
皇后于几日前入寺休养。
38人仰马翻
◎卞持盈,你去死吧!◎
众人纷纷下跪行礼,徒留郭、宗二人毫无理智地厮打扯咬。
也不知道迟月和朝玉怎么做的,二人只是上前去拉了拉,便轻易将郭云香和宗鸢拉开了。定睛一瞧,郭云香占上风,除了衣衫发髻有些凌乱外,看不见有什么伤痕。再瞧宗鸢,脸上明晃晃一个巴掌印,颈子上还有掐出来的印子,发髻散乱,朱钗早就不知所踪,她两只眼红红的,看上去受了莫大的委屈。
“郭云香!”宗鸢的脸今儿是丢尽了,索性她破罐子破摔:“你凭什么说我是勾引了他?分明是你自己守不住你男人的心!”
“这话好笑。”郭云香不紧不慢整理衣襟,她似笑非笑看着宗鸢:“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说是你勾引的他,纵然你有错,但彭挚也不是什么好狗,你们这对狗男女都该死,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罢,她正色转头,朝皇后下跪行礼:“还请殿下为我做主。”
宗鸢这才看见皇后,她撇撇嘴,不情不愿地也跟着跪下:“见过殿下,殿下金安。”
待众人起身后,卞持盈看向郭云香:“郭夫人想要我如何替你做主?”
“今日一事。”郭云香描了描被风吹乱的碎发,身姿挺拔坚韧,眉目朗朗:“是彭挚负我,他与宗鸢暗通款曲,颠鸾倒凤,卖俏行奸,罔顾礼法,简直不配为人!”
接着,她指着宗鸢和彭挚的仆从,冷冷一笑:“有这些混账玩意儿做蜂媒蝶使,彭宗二人不管去何处幽会,都仿佛入无人之境一般,可见这二人的苟且之情是早早便起了的,可怜我如今才明白。”
朝玉却想,彭挚心思缜密,若非是皇后殿下,郭夫人恐怕永远不会知道。
“彭修撰怎么看待此事?”卞持盈看向一旁仿佛丢了魂儿的彭挚。
彭挚早入翰林,是个小修撰,六品官。郭云香嫁给他,有诸多考量,但大部分考量都是有着过往情谊加持。
“殿下。”彭挚朝卞持盈拱手,垂下眼眸来:“今日臣来鹤云寺,是为了与夫人冰释前嫌,重归于好的,但是——”
他指着宗鸢,厉声骂道:“却因为宗娘子的胡搅蛮缠、死缠烂打,致使臣无法脱身,才会有那等”
他脸憋得通红,才憋出余下的几个字来:“才会有那等荒唐的事来。殿下,此事臣有错,但不全然是臣的错,还请殿下明鉴。”
一旁围观的众人凑在一处议论纷纷,对着这三人指指点点。
郭云香面色如常,目光清正,丝毫不惧。
宗鸢则是一脸失神地看着彭挚,那一段话竟没有使她暴怒,真是古怪。
卞持盈问彭挚:“你欲如何处理此事?”
彭挚正色直言:“此事是臣做错了,但臣却是己不由身,臣会痛心悔过,与宗鸢此生不复相见。”
他说完这话,周遭静悄悄的。
卞持盈还在等他接下来的话,却没曾想,是她高估他了。
“哦?”郭云香笑笑:“仅此而已?你已有家室,却与旁人厮混,简直禽兽不如,竟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厚颜无耻!”
彭挚怫然大怒,他强压下满腔怒火,问:“你欲如何?”
郭云香早就知道他的脾性,于是朝卞持盈道:“殿下,恳请殿下替我做主,让我和离。”
“和离?”彭挚瞪大了眼:“郭氏,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郭云香睨了他一眼:“若非瞧你身子骨单薄,我还想说休夫来着。你如此恬不知耻,与旁人有了私情,还妄图将此事草草揭过,真是辱没你们文人风骨!经此一事,翰林院恐要将你除名,是再不能将你容下的!”
“你!”彭挚用没有折断的手指指着她,气得浑身发抖,却不能吐出一个字来。
郭云香往前走了两步,抬了抬下巴:“我如何?你欲如何?”
她目光下移,落在他完好的手指上,挑眉:“怎么?这只手也不想要了?”
彭挚立马收回手,一脸防备地看着她:“我能被宗鸢勾引,也是因为你守不住我的心,是你无能,才致使这样的悲惨事发生!”
郭云香叹为观止:“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竟是如此不要脸。”
夫妻二人闹得不可开交,你一句我一句的,两边都占理,说得头头是道。
而宗鸢呆呆站在一旁,白着脸,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卞持盈看热闹看得正起劲儿,朝玉站在她身侧,悄悄问:“殿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难道就要一直这样看下去吗?”
“为什么不呢。”卞持盈笑着看着据理力争的彭挚,饶有兴致道:“这样的好戏,你难道不喜欢看?”
朝玉摇摇头:“奴婢是觉得,郭娘子是可怜人。”
卞持盈将目光落在郭云香身上,笑意微敛:“她的确是可怜人,只是我没有想到,她会将此事闹大。”
原本在她的计划里,郭云香撞破彭挚与宗鸢的私情后,会勃然大怒,然后和离,可没想到,她竟是将彭挚打得鼻青脸肿后,将人拉出来示众。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朝玉看向彭、宗、郭三人:“眼瞧着此事快结束了,咱们*不做点儿什么吗?”
“嗯?”皇后莞尔:“哪里结束了?”
朝玉摸不着头脑:“有您出面,彭挚对和离一事不敢不松口,他松口了,此事便告一段落了,难道殿下对此事另有打算?”
皇后但笑不语。
郭云香懒得与彭挚浪费口舌,她看向卞持盈,朗声恳求:“求殿下做主!”
“彭修撰不想和离吗?”卞持盈好整以暇问彭挚:“宗娘子名声已毁,彭修撰与郭娘子和离后,难道不应该对宗娘子负责吗?宗娘子家世清白,端庄舒雅,彭修撰今后有福了。”
彭挚脸皮抽动几下,一时没有说话。
皇后都称郭云香是“郭娘子”了,他还能说什么?
“殿下。”彭挚收回目光,忍着嫌恶说道:“臣会和郭郭氏和离,但决不会娶宗鸢为妻!宗鸢心思不纯,居心叵测,如何能为妻?”
彭挚心里憋着一股气,眼下能有释放的机会,他如何会放过:“禀殿下,今日之事的确是臣做错了,但若没有宗鸢蓄意勾引,臣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一旁的郭云香若有所思。
“臣与郭氏争执在先,臣思量自省几日,意识到先前的争执臣确实有错,又听说郭氏来鹤云寺上香,便想着来鹤云寺与她解释,待解释一通,我们夫妻二人定能冰释前嫌,可哪曾想”
彭挚怒气冲冲地瞪了一眼宗鸢:“哪曾想,宗娘子突然冒了出来,与我做与我一番纠缠,结果结果便是眼下这样的结局。”
郭云香垂眸。
原来彼时她与郭嫂子看到彭挚时,他果真是来服软的。
彭挚义愤填膺,宗鸢神游天外,郭云香神思恍惚。
朝玉与迟月咬耳朵。
“宗鸢从刚才开始便不对劲儿。”朝玉皱眉:“她怎么了?莫非是被刺激得厉害了?方才也有些奇怪,她怎么突然就和郭云香打起来了?”
迟月笑:“嗯,的确是被刺激了,但不仅仅是如此。”
朝玉愣住:“何意?”
“怎么我里外不是人?”宗鸢凉凉一笑,她往前走了两步,看向彭挚:“你抱着我亲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这话露骨,彭挚涨红了脸,瞪着眼怒斥她:“你不要浑说!”
“我浑说?”宗鸢像是突然回了神,她慢慢朝彭挚走近,目光凄凉:“挚郎,你怎能怎能如此待我?”
“当初你求娶我不成,转头娶了郭云香。”
“郭云香的兄长是中郎将,是武官,于你仕途无益,郭云香出身将门,粗鄙不堪,你早就想将她休了,你说你想娶我。”
“可我家里看不起你。”
“你们彭家,依附着开国侯府勉强过活,浑浑噩噩,不堪大用。”
“你一边觊觎我们宗家,一边又担心休了郭云香后找不到更好的人,所以就一直这样耗着。”
“耗到现在。”
宗鸢在彭挚身前站定,她抬头看着这个她曾经真心爱过的男子,留下两行热泪:“挚郎,在你心里,到底什么是最重要的?”
彭挚不欲理会她的质问,侧过头去,看向旁边的仆从:“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将你们娘子带走!”
若是任由宗鸢这样继续说下去,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但仆从是宗家人,哪里会听彭挚的话。
彭挚作烦闷状,他垂眸看向眼前的宗鸢,忽而目光一凝——
宗鸢额角青筋暴起,她双目赤红,眼里闪着诡谲兴奋的光。
彭挚呆住,他察觉到不对劲儿,刚想开口叫人,眼睛却被银芒一闪。
下一瞬,银芒飞快没入他胸膛。
滴答,滴答。
彭挚低头看着胸口的蔓延血色,看着地上凝聚的血滴,身子仿佛不受他控制,汹涌的痛意迟迟呼啸而来。
他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继而腿一软,倒了下去。
诡异的寂静过后,场上爆发出阵阵尖叫声。
像是平静的湖面被砸下一块石头,众人慌忙逃窜,尖叫声、惊叫声、哭声交杂响起。
宗鸢弯腰拔出彭挚心口的匕首,她发红的眼睛扫视着在场的人,露出得意疯癫的笑来:“这天下,即将是我宗家的天下。”
她忽然将目光落在卞持盈身上,手持匕首朝她走去,哈哈大笑:“这天下!将是我宗家的!卞持盈,你去死吧!”
39热熬翻饼
◎卞家通敌叛国,卞持盈的好日子到头了◎
卞持盈冷静地看着朝自己扑来的宗鸢,身形未动。
郭云香突然闪身在宗鸢身后,其眉目凌厉,杀意毕现,一个手刀欲落下——
“拿下便是,不必打晕,我有话要问她。”皇后的声音淡淡的,似乎一点没被这变故影响。
郭云香应是,她用力劈在宗鸢颈侧,听其凄厉一声叫唤之后,她眨眼间站在宗鸢身侧,擒住其手腕一扭,又听宗鸢尖利狂叫后,匕首落地,郭云香冷着脸钳制住她的一双臂膀,继而一脚踹在其腿弯,只听“噗通”一声,宗鸢被迫跪在地上,发髻凌乱,衣衫不整,狼狈不堪。
在迟月和朝玉的安抚之下,周遭的香客逐渐平静了下来,又瞧宗鸢已被捉拿,思及其方才发狂时所吐之言,不由沉思默想,心思各异,有些许聪明人士都在心里猜测:恐怕长安风云再起,也不知时机会花落谁家,或许与自家有所牵连,于是都安静候在一旁,仔细听着消息,且看皇后如何处置。
郭云香不愧出身将门,她仅凭一己之力便压制住了发狂的宗鸢,轻而易举,如振落叶。
已经没了气息的彭挚被人抬了下去,留一滩血迹余此地。众人都躲得远远儿的。
宗鸢双目赤红得有些过了头,她死死盯着卞持盈,整个人处狂躁暴怒状态。
卞持盈慢步走上前去,郭云香见她还要走近,便劝道:“殿下,宗鸢意识不清,恐会……”
皇后抬手制止了她的话,郭云香闭嘴不言。
“这天下,为何是宗家的天下?”卞持盈居高临下看着宗鸢,不紧不慢问道:“宗娘子这话,是何意?”
宗鸢咬着牙,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她费劲儿抬起头来,盯着卞持盈,连连冷笑:“这你不用管,你只要知道,今日过后,这天下便是我宗家的天下了!你卞家从此,就夹着尾巴躲远一点,或许会得一线生机!”
“哦?”皇后似乎一点没有被她激怒,反而问道:“何出此言?莫不是长安有什么异动?”
宗鸢扭过头去,紧咬牙关,一个字都不愿再说。
卞持盈摆摆手,郭云香迟疑片刻,慢慢松开了宗鸢,却没有立马退下,而是站在一旁,警惕以待。
臂膀处传来痛意,膝盖想必也是磨损得厉害。宗鸢抬起头来,用恶毒的眼神看着皇后。
她用手撑着地,歪歪斜斜地慢慢站了起来。
“彭挚被你杀死了。”卞持盈负手而立,平铺直叙:“毕竟是你爱过的男子,今后,再没有这样的人了。”
“哼。”宗鸢揉了揉酸痛的肩头,面露不屑:“等宗家掌权,我要什么样的男子没有?彭挚算什么?”
卞持盈像是看疯子一般看她,须臾,淡淡一笑,内含讽意:“或许宗娘子是被情郎之死给刺激到了,所以才会说出这样荒谬的话来。”
她环视一圈,吩咐道:“都散了。”
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去。
宗鸢又气又急,霎时,气血上行至脑中,她急忙上前:“我没有胡说!我说的是真的!”
皇后步履不停。
“你站住!”宗鸢下意识想跟上去,却被一条臂膀拦住去路,她一愣,看向旁边的郭云香。
郭云香看也不看她,作轻视状。
宗鸢大怒,她攀着郭云香的臂膀,用力捶了捶,继而朝前边儿的卞持盈大吼:“卞持盈!你得意什么!眼下你卞家通敌叛国的证据已经呈到御前!届时我看你如何自处!”
众人哗然。
卞持盈回身看去,像是看死人一般:“……宗娘子已经神志不清了。”
见皇后始终不信自己的话,宗鸢气得厉害,脑中气血翻涌得厉害,四处肆虐,刺激得她眼睛更红了,看上去有些可怖,听她口不择言道:“我亲眼看见我父亲将伪造的通敌叛国的证据交给了你叔父的小妾!那小妾将证据亲手放进你叔父的书房中,如今,你小妾假意不慎,将这证据现于人前,眼下,恐怕你叔父已经在刑部大牢中了!”
宗鸢想到卞家的结局,忍不住哈哈大笑:“通敌叛国是诛九族的死罪,卞持盈,你就等死吧!”
周遭安静得厉害,只有宗鸢癫狂的声音四处飘散。
等笑够了,她忽觉茫然,侧头一瞧,只见众人神色惊惶,她不知其故,鼻中有热流涌下,宗鸢伸手呆呆一碰,将指尖置于眼前——
一抹猩红涌入眼帘。
脑中气血陡然褪去,宗鸢理智回笼,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她便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鸟过留声,风过,树梢轻动,簌簌作响。
人群中,有人脸色发白,有人神色无措。
众人惶惶不安时,突然听得皇后开口:“回城。”
有人松了口气,有人依旧惶惶。
朝玉看着被人抬着的宗鸢,又看向神色自若的郭云香,半晌,她转头问迟月:“宗鸢怎么了?”
宗鸢一看就不对劲儿。
迟月笑:“水雪,听说过吗?”
“自然。”朝玉道:“水雪是殿下暗卫“九道雪”中的一员,听说她精通祝由术,且擅毒、擅隐匿,擅……”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竟是一个声儿都没有了。
迟月笑着等着,果不其然,她听见朝玉不可置信的声音传来:“宗鸢如此,是水雪做的?”
迟月莞尔:“不错。”
朝玉久久不能回身,俄而,她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喃喃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迟月思忖片刻,答道:“殿下出宫,在国公府小住,应该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朝玉苦笑。
她性子一板一眼,不如迟月灵活机敏,皇后吩咐的事她照做,但她从不多问,只将事做好便是。此次皇后谋划,她并没有过多了解,从而很多事都不知道。
“殿下所谋何事?”朝玉敛了心神,不解问道:“即便让宗鸢将这荒唐话说出来,我们也不能如何,顶多是宗家怀有不轨之心,并无实质行为,宗家到时候将罪名往宗鸢身上一推,便不能奈他们如何了。”
迟月讶然:“谁说没有?你以为宗鸢说的话只是她的妄想?”
朝玉懵了:“何意?意思是……宗鸢说的都是真的?那……那我们得赶紧回城啊!”
“不急。”迟月莞尔:“城里有弥家,还有国公爷呢。”-
清晨,卞如盈得闲,一早便回了娘家。
“娘,父亲如何了?”她看向戚阅竹,眉目哀愁:“此次父亲受到重创,也不知道何时能好起来。”
戚阅竹不以为然:“你父亲好着呢,整天闷在院子里,也不出门,与潘姨娘如胶似漆,谁来了也不能分开。”
“依我看,他现在这样就挺好,免得到时候又给你长姐招来麻烦事儿。”
卞如盈讪讪低下头。
戚阅竹看着她:“董家现在待你怎么样了?董彻那混账玩意儿还欺负你不曾?”
“有长姐替我做主,我好着呢。”卞如盈笑笑,一扫之前的胆怯绵软,眉目开阔:“董家现在恨不能将我供起来,我要往东,他们绝不敢往西去,我要什么便有什么,至于董彻,他现在搬去了姨娘院儿里,十天半月都不会碍着我眼,我现在守着孩子过日子,也挺好。”
“还得是你长姐。”戚阅竹幽幽叹口气:“幸而你长姐有手段,你二姐姐前一阵儿不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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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如盈好奇问:“二姐姐怎么了?”
“怀盈婆母太强势,总想着给易琮房里塞人。”戚阅竹撇撇嘴:“人家小两口过得好好儿的,孩子都几岁了。也不知道那姓路的是发什么疯,硬要插手小两口的房里事,还好你长姐及时赶去,替你二姐姐撑腰,才教那姓路的消停了!”
卞如盈听得有些出神,直到戚阅竹唤她,她才回过神来,弯了弯嘴角:“幸好我们有长姐。”
戚阅竹又叹,赞同道:“谁说不是呢。”
卞如盈略坐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打算去探望一下父亲卞澜,毕竟,父女俩也有一段时日没见了。
才走到卞澜院门口,就听小厮说卞澜去找长兄卞炳了。
是以,卞如盈去了卞澜院儿里的一处水榭等候。
水榭纱帐重重叠叠,隐隐约约。
卞如盈盯着一处发呆,丫鬟在一旁给她扇风。
直到风停,她才疑惑转头:“怎么了?”
丫鬟指着外边儿,不解问:“怎么他们都出去了?”
卞如盈起身张望,见院儿里的仆从都恭顺地离开了。
她沉吟片刻,吩咐另一个丫鬟:“去问问怎么回事。”
没一会儿,丫鬟回来禀道:“是潘姨娘,说她买了百盆月季,让人去搬呢。”
卞如盈皱起眉头。
丫鬟雀跃问她:“夫人,我们也去瞧瞧吧?”
突然,卞如盈看见潘娇出现在院子里,怀里拿着什么东西,她神色紧张,行径古怪得很。
卞如盈紧紧盯着不远处的潘娇,心跳如鼓擂,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知道,她必须要做点什么。
潘娇往书房去了。
卞如盈飞快转动着脑袋,吩咐两个丫鬟:“你去找夫人,让她带着人来,记得带上绳索,人越多越好,若是可以,把长兄和嫂嫂也叫来。”
“你,去报官。”
【作者有话说】
晚安。
40风云突变
◎出大事了!◎
一大早,李丹信就嘤嘤嘤地跑到慈宁殿去哭诉。
“太后殿下~您管管陛下,陛下总是出宫去,留我们姐妹四个在宫里,日子可无聊了!”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太后,声音娇滴滴的:“也不知道殿下是被哪个狐媚子给勾住了,全然将我们忘在脑后了。”
太后转动着手里的佛经,看也不看她:“究根结底,还是你们不能笼络到陛下的心,是你们无用,我如何来管?”
李丹信嘟起嘴来撒娇:“殿下~”
“住口!”宗太后转过头去,瞪她:“你自己没本事,还有脸来我这儿哭!入宫多年,也未给陛下生下个一子半女的,早知道当初就该选你姐妹入宫来!”
李丹信咬咬嘴唇,脸色微白,她没再夹着嗓子,声音低微:“殿下,我……”
“好了好了!”宗太后眉头一皱,一点不想听她发牢骚:“你自己回去好好儿想想吧。”
李丹信一走,太后便招来心腹:“潘娇如何?”
心腹上前:“将军已经将伪造的证据交给她了,算算时辰,这会儿也该行动了,再晚会儿,风声也该传进宫里了。”
太后一听,顿时舒展眉目,接着,熊熊得意之色爬上眉头,她往后一靠,喟叹一声:“跟我斗……哼,还嫩了一点!”
“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开国侯最近在做什么?怎么不见他入宫来?”
心腹:“听说侯夫人为了内侄的事焦头烂额,一时不防,教风寒入体,侯府事多,侯爷无暇顾及其他。”
太后冷冷一笑:“彭寅霜倒是煞费苦心,她内侄什么事?”
“侯夫人内侄彭挚几年前娶了中郎将妹妹郭云香,夫妻二人成婚多年仍无子嗣,感情并不和睦,三天两头吵架,郭云香性烈不服管,动不动就要回娘家去,将彭家搅得鸡犬不宁,彭家没有办法,只得寻侯夫人讨个法子。”
太后听罢,更是不屑:“连儿媳都不能管住,彭家做什么吃的?还叫人爬到头上去兴风作浪,无能!依我看,那……”
她忽然脸色一变,青白交加,像是吃了苍蝇一般。
那她自己呢?不也是管不住儿媳?
心腹头也不敢抬,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片刻后,她听上方传来太后淡淡的声音:“卞烨那边如何?”
心腹当即松了口气,打起精神禀道:“刺客没能得手,皇后安排了暗卫在卞家人身边。”
太后阖目:“意料之中。眼下,就看潘娇了。”
心腹谄媚上前给她揉着肩膀:“潘娇唯利是图,必会在诱惑之下将此事完成得漂漂亮亮的,殿下就等着收网吧!”
太后舒舒服服地靠着椅背,嘴角上扬,手中佛珠转动不停-
“卞家报官了?”弥深听着属下奏禀,眉头一拧:“因什么事报官?何人报的官?”
“报官人是卞三娘身边的丫鬟,不知是因为什么事。”
弥深思忖片刻,立马起身来往外走去:“带人跟我去看看。”
走到卞澜府宅附近,弥深恰好看见官府的人正押着一妇人往外走,那妇人口中塞了脏布,脸色涨得通红,不停地摇头晃脑,嘴里发出“呜呜”声,似乎想说什么。
弥深脸色一沉:“潘娇……”
他目光移动,落在跟在人群之中的卞如盈身上,见其脸色煞白,心中有了猜想。
“发生了何事?”弥深带着人上前去。
他将狼狈的潘娇上下一打量:“这是卞老爷的妾室吧?我记着……好像是姓潘,她犯了什么事?”
官兵恭敬道:“回弥大人,此人潘娇,是卞老爷的妾室,因其行事鬼祟,卞府报官将其捉拿。”
弥深挑眉:“行事鬼祟也说不了什么,就这样将人抓走,视我朝律法何在?”
潘娇向他投去期盼、感激的目光。
这时,卞如盈开口道:“弥大人,潘姨娘应当是从我爹书房偷了什么东西,只是她不肯张口。”
“这有何难?”弥深看着潘娇,勾唇一笑,眼中精光阵阵:“一审便知。”
听说要受审,潘娇激动地扭来扭去,她死死瞪着弥深,嘴里发出的“呜呜”声音愈发重,像是有什么话要脱口而出。
只可惜,她被堵着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啪嗒。”有什么东西从潘娇怀中掉在地上,发出声响,众人皆闻声看去。
潘娇低头一愣,霎时目眦尽裂,用尽浑身力气挣扎,眼中甚至还淌出了泪。
弥深见状,眼底晦暗一闪而过,他吩咐道:“你们没吃饭是不是?连个妇人都不能押住。”
官兵当即用劲儿,将潘娇死死押住,不再让她动弹。
弥深弯腰,从地上捡起那物什,那是个木匣子,用料奢侈,一瞧便不是凡物。
他打开木匣子,瞧着里边儿装着一沓信封。
弥深在众目睽睽之下,随意打开其中一封信,待将内容细细看来后,他冷冷一笑,凌厉的目光扫向潘娇:“来人!潘娇涉嫌栽赃陷害,将她押入大理寺,由本官亲自审讯!”
“是!”
潘娇腿一软,脸色煞白成雪,她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官兵,泪光点点。
完了。
一旁的戚阅竹等人一头雾水,闻言问道:“弥大人,这是什么缘故?”
弥深朝她拱手:“戚夫人,请将你们如何发现端倪一事速速道来,否则,就要随本官去一趟大理寺了。”
卞家几人纷纷看向卞如盈。
卞如盈站到戚阅竹身旁,其眉目软弱,面色忐忑,不过好在她说的话颇有条理:“我今日回府探亲,见过母亲之后便去父亲院儿里请安,听仆从说,父亲去了长兄院儿里,我就在父亲院儿里的水榭等着他回来。”
卞家人、弥深一行大理寺的人,还有京兆尹的人,以及周围围过来看热闹的人,都静静地听着她说话。
“我看见父亲院儿里的仆从都被人唤了出去,派人一打听,说是潘姨娘买了百盆月季,让人去搬。”
卞如盈抿抿唇瓣:“可是,潘姨娘并不爱花,突然买上百盆月季,这其中,必定有古怪。”
“接着,我看见潘姨娘进了父亲院儿里来,她欲去往父亲书房,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
“我知道事情不对劲,便赶紧让人去请母亲来,又恐兹事体大,便让人去报官。我出了水榭,去寻潘姨娘说话,意在拖延时间,好在母亲及时赶来,用绳索将她捆了,还想将她怀中的东西取来,但她整个人都暴起、以死相逼,不许我们碰她怀里的东西,这时,官兵也来了,后面,弥大人带着大理寺的人撞见了我们。”
弥深点点头,他看向戚阅竹:“卞三娘子此番,做得很好。”
他面对众人,举出方才从木匣子里拆开的一封信,让每一个人都看清上边儿的内容:“潘娇受奸人指使,意图陷害卞老爷通敌叛国,其心可诛!”
这话一出,卞家所有人“唰”地白了脸,戚阅竹险些没能站稳,好在她身侧的儿媳贺辅玉将她搀住。
“潘娇,我且问你。”弥深弯腰将瘫坐在地上的潘娇嘴里的脏布取出,目光沉沉盯着她:“是谁指使你,将这伪造的证据放入卞老爷的书房里?”
潘娇嘴唇颤抖着,涕泗横流,仿佛没听见他说话一般。
弥深冷笑,喝道:“来人!将卞炜拖出来,乱棍打死!”
“别!别!”潘娇一下就慌了,就这么一个儿子,她哭着大喊:“别打我儿!别打他!他什么也不知道!”
弥深转头看她,抬了抬下巴:“那你说,是何人指使的?”
官兵松了手,潘娇无力地趴在地上,脸上沾了泥灰,她双目无神,说话时,气息喷出,面前尘土飞扬:“是宗家……宗大将军让我这样做的。”
众人愕然大惊。
弥深掩去嘴角细微的笑,他扭头,看着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百姓,又垂眸看着潘娇,眼底闪着得意的光。
宗家。
彭寅霜抬手揉了揉眉心,看着嫂嫂,无奈道:“阿挚也该收一收脾气,他性子也倔得厉害,都是成家的人了,长此以往,如何使得?”
彭嫂子听罢,顿时不乐意了:“凭什么我儿阿挚要收敛?为什么不是郭云香那蹄子收敛?说起她我就来气!那张嘴皮子讨人厌得很,顶起嘴来,不管好赖话噼里啪啦就是一通,阿挚娶了她,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彭寅霜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是目光触及嫂子那张刻薄的脸时,又将话咽了下去。
郭家是将门,是赫赫有名的将门。彭家算什么?彭挚又算什么?若不是攀上了开国侯,恐怕什么也不是。
“对了。”彭嫂子问她:“阿鸢去哪儿了?怎么不见她?以往我来,她总是陪着我。”
彭寅霜道:“去鹤云寺上香了,说是替我祈福祈平安。”
彭嫂子打量着她,嫌弃撇撇嘴:“也是,你这身板,三天两头就病了,是该去祈福祈平安。”
彭寅霜嘴角抿得死死的。
“夫人!夫人!”仆从破门而入,惊慌失措:“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