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雾里看花
◎生母嫌恶,姊妹冷淡,夫妻离心◎
“殿下!”迟月回府寻来,却撞见此等情形,吓得她趔趄两步,险些摔倒。
她连忙上前将人扶住,神色惊惶:“殿下这是……这是怎么了?”
假山处,那抹墨紫色已经不见踪迹。
卞持盈死死盯着那处,一手擦去嘴角血迹,一手拂开迟月,声音嘶哑:“即刻回宫。”
皇后突然回宫,卞知盈一脸茫然地看向兄长卞烨:“不是说明日回宫去吗?”
卞烨也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或许是有要紧事需要长姐裁度。”
他看向幼妹,叹口气,伸手揉乱她的额发:“你少去惹长姐,早些嫁人吧!”
卞知盈打掉他的手,瞪他:“什么叫我少惹长姐?我明明就很安分的好不好?”
卞烨嗤了一声,对她的话不以为意。
“我现在……”短短几日,卞知盈已经领教到长姐的厉害之处,心里的火苗一下就熄掉了:“什么心思也没了……”
回到昭阳殿已是半夜,迟月和朝玉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手忙脚乱。
好端端的,殿下怎么会吐血呢?
经太医诊治,二人才知皇后是怒极攻心,大怒大悲至此。
太医煎药去了,迟月和朝玉二人面面相觑,不知此事缘由。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迟月去了卞澜府上,不知国公府情况。
朝玉也一头雾水:“殿下带着我去园子里消食,接着,殿下让我去小郎君院儿里看看,她要去夫人院里坐坐,结果……就这样了……”
迟月眉毛都快打结了。
卞持盈靠在床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的烛火,目光逐渐涣散。
口中还有血腥味未散,她细细咀嚼痛心的滋味,作麻木状。
“殿下……”迟月小心翼翼坐在榻沿,面色担忧地看着她:“太医说了,您积劳成疾,又怒极攻心,大怒伤身,身子亏空得厉害,要静下心来养一养,休养生息。”
“金銮殿那边……”
迟月用心斟酌言语:“您看……总之也没什么大事,不如就先搁一搁。”
卞持盈闭眼,无言。
迟月叹了口气:“殿下,我们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人生在世,很多事都不过滚滚云烟,您千万勿要耿耿于怀,他日若成心结,便更不好了。”
卞持盈如何不知?可有些事,由不得她。
她睁开眼,目光缓缓扫过屋中陈设,最后落在屏风后的条案上,条案后原是有一幅画的,画中人是她,不过她早让人拿去烧了。
生母嫌恶,姊妹冷淡,夫妻离心,确有其事。
但……但她总归是要继续走下去的,不然她重活一世,却因这些事一蹶不振,岂不是辜负了老天的一片苦心?
膻中隐隐作痛,心口仿佛还翻涌着气血。
她垂眸,看着锦被上的精美绣花,轻声道:“便听你的。”
迟月一喜,她立马起身来:“那奴婢这就去安排。”
卞持盈颔首,作势要躺下。
迟月连忙制止:“太医说过,怒极切勿入睡,殿下喝了药,缓缓再睡吧?”
她沉默片刻,再颔首。
皇后病了,因积劳成疾而病。
朝中不少人扼腕叹息,都十分痛心皇后,都盼皇后早日大安,更有甚者,安排家中女眷去城郊上香,为皇后祈福。
皇帝、乃至四妃一昭仪都去探望,皆被拒之门外。
迟月拦在门口,眼皮泛红,作愁眉苦脸状:“殿下……殿下状况很不好,太医也说了,不宜见人。”
四妃昭仪凑在一起,五人都作担忧状,但是否真心,恐怕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晏端挑挑眉毛,叮嘱了迟月几句,便离开了。
傍晚,太后来了昭阳殿。
卞持盈倚在床头,明明是夏日,她肩头还披着一层薄毯,眉目脆弱恹恹,脸色发白,嘴唇亦是没什么血色。
“我就是来看看你。”宗太后眉眼哀愁地看着她:“你说这好端端的,怎么就病倒了呢。”
她牵了牵嘴角:“教您担忧受怕了,是我的不是。”
“快别说这话。”宗太后叹了口气:“眼下最紧要的,便是将身子养好,别的事,你再别去操心了,身子为重。”
卞持盈垂眸:“我听娘的。”
翌日一早,宫人说国公府夫人携卞家小娘子来了。
卞持盈眉目岿然不动:“不见。”
她望向窗外,苍白的唇瓣轻抿:“我的药,你们盯紧一点。”
迟月和朝玉恭敬应下,不敢马虎。
晚些时候,宫人又说宝淳来了。
迟月看向面无表情的皇后殿下,劝道:“小殿下每日都要来陪您说说话的,若是不见,恐怕……”
片刻后,龚娴牵着宝淳进了屋来。
宝淳一脸担忧地看向卞持盈:“娘……”
卞持盈冲她笑笑:“不妨事,娘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见她要往自己这儿来,卞持盈眉心一跳,连忙制止:“快别来,小心娘过了病气给你。”
宝淳站在原地,眉眼耷拉着,不太高兴。
龚娴蹲身,温和哄道:“不如小殿下就在旁边念书给皇后殿下听,好不好?”
宝淳眼睛一亮:“好!”
耳边是女儿稚嫩清脆的声音,卞持盈望着她,眉目柔和了下来。仿佛眉眼的阴霾被这声音逐步驱散,使她的眉眼重现生机。
是了,她还有宝淳。
卞持盈看着宝淳那张与自己相似的眉眼,忽而就笑了,她眼中神采奕奕:“宝淳念得真好。”
宝淳努力压制上扬的嘴角,念得愈发认真了。
卞持盈侧目,看见珠帘外,龚娴与迟月、朝玉站在一起,三人似乎在说什么。
随着身子好转,卞持盈状态好了许多,她见了皇帝和后宫的妃子。
其中,宗昭仪倒是挺令人意外的。
她眼泪汪汪地恳求自己一定要早日大安,并说明她每日都会替自己祈福祈平安。
卞持盈望进那双澄澈明媚的眼眸,听得好笑,心中动了一下。
国公府又来人了,国公夫人每日都会求见,卞持盈全都拒之殿外。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
晏端看不下去了,好言劝过几次,然,无果。
为了让皇后殿下安心养病,迟月和朝玉一合计,打算不拿政事来扰她,也不许昭阳殿的人议论外边儿的事。
卞持盈养了半月,心中已平缓许多。
一日,她忽然想闻栀子花香,便向迟月说了一嘴,午后小憩起身来,掀开床帐一瞧——
宝淳抱着一盆开得正盛的栀子花,站在阳光里,正冲着她笑。
鼻尖萦绕着栀子花的香气,清新明媚,卞持盈只觉眼睛酸胀得厉害。
她坐在榻边,朝女儿招了招手。
宝淳乖乖走过去,她眼睛里印着地上的金黄,发着光。
“娘。”宝淳将那盆栀子花轻轻放进卞持盈怀中,再趴在她膝头,望着她问:“娘什么时候好起来呀?想娘陪宝淳去园子里放风筝。”
卞持盈一手托着栀子花,一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语气温和:“快了。”
“这些日子,跟着娴姐姐,都学了些什么?”她问。
宝淳就坐在矮矮的小杌子上,她抱着卞持盈的脚,将脸搁在其膝头,脸颊红扑扑的,她目光落在栀子花上,澄澈分明:“娴姐姐教了我很多道理。”
“跟娘说一说。”
“那日宝淳都念给娘听啦!”宝淳鼓起腮帮,有些不满。
卞持盈笑着点了点她摊流成一片的脸颊:“抱歉,娘忘记了,可以劳烦宝淳再跟娘说一说吗?”
“……好吧。”
于是宝淳直起小小的身子来,将手严肃地放在膝头,清了清嗓,在皇后期待的目光中,正色开口:“不可以一时之得意,而自夸其能;亦不可以一时之失意,而自坠其志。”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前虑不定……”
“……”
又是傍晚,卞持盈搂着宝淳坐在窗边,母女二人盯着案上的栀子花,有说有笑。
“殿下。”迟月来禀:“龚娘子来了。”
龚娴?卞持盈看看窗外天色,这个时候,她不是已经早就出宫了吗?
或许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宝淳。
迟月:“殿下,龚娘子想跟您谈一谈。”
宝淳被乳母带了下去,卞持盈看向迟月,扶着栀子花:“那日我见你们聊得甚是投缘。”
迟月敛眉垂眸,不敢隐瞒:“龚娘子向我们打听殿下的情况。”
“都问了些什么?”
“她问殿下何故如此。”迟月盯着鞋尖:“殿下放心,奴婢们什么都没说。”
她顿了顿,又道:“或许是龚娘子想当面关怀。”
龚娴被请了进来,卞持盈屏退所有人,看向她,面无波澜:“龚娘子想和我谈什么?”
“殿下。”龚娴坐在一旁,神色焦急:“殿下是因为在国公府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才病了,是吗?”
卞持盈好整以暇看着她:“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龚娴脑中飞快闪过很多画面,最后画面定格在最后一幕,她脸色微白:“……殿下,国公府是您母族,他们绝不会存有旁的心思的。”
“这话我听不明白。”皇后端起茶水,没看她。
龚娴侧着身子,手扣着黄花梨木圈椅的把手,她神色挣扎:“殿下……国公府……夫人……她……她不是……”
【作者有话说】
不可以一时之得意,而自夸其能;亦不可以一时之失意,而自坠其志——(出自冯梦龙《警世通言卷十七》)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出自白居易《放言五首其三》)
晚安。
28峰回路转
◎她是我亲姐姐!不是什么殿下!◎
她脸色越来越苍白了,眉尖紧蹙,似乎有些不适。
卞持盈不明白她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殿下!”龚娴突然站了起来,她眸光深深,看着皇后:“国公府夫人从没说过那样的话!”
说完这话,她闷哼一声,身子摇摇欲坠。
卞持盈冷冷看着她,一言不发。
龚娴雪白着脸:“我……言尽于此……”
她欲扭身离去。
卞持盈搁下杯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准你走了吗?来人!”
迟月和朝玉立马出现,将龚娴堵在门口。
龚娴勉强回身,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她扶着门框,看着皇后:“殿下,若你相信我刚刚的话……便要相信我未能说出口的话,至于此刻,我不能说太多。”
卞持盈目光沉沉看着她,少顷,才沉声开口:“送龚娘子出宫。”
龚娴走后,卞持盈垂眸看着案上的茶水,忽然目光一滞。
她往案下看,看见了腰间的香囊。
那香囊布料上乘,绣工却平平无奇,甚至针脚还有些凌乱。
这是崔珞珠亲手做了送给她的。
崔夫人不擅女工,做出来的香囊都有些拿不出手。
为了做这个香囊,她十指尖尖不知道被戳破多少次。
那夜假山前,崔夫人尖锐嫌恶的话语还在脑海中浮现,卞持盈呼吸有些不畅。
可龚娴说,崔夫人从未说过那样的话。
这又是什么道理?难不成她那日听见的话,是鬼说的?
卞持盈有些想笑,她牵了牵唇角。
在目光触及香囊时,她忍了片刻,闭眼吩咐:“明日国公府来人,不必再拦。”
第二日,国公府的确来人了,不过这回不是崔珞珠,而是卞允康和卞知盈。
午前不怎么热,只是太阳有些晒人。
卞持盈坐在前院儿树下,对面是卞允康,旁边站着卞知盈。
父女三人相对无言,竟无人开口说话。
卞知盈眸光微动,她有些受不住这窒息的沉默。
直到她看见卞允康两鬓微微霜白,鼻子一酸,冲动之下便怒目质问:“长姐为什么不肯见我们?这半月来,我们每日都进宫来,可你总是让人将我们拦在门口!”
“知盈!”卞允康沉脸呵斥:“不许对殿下无礼!”
卞知盈想起家中的崔珞珠,眼泪滚滚落下:“她是我亲姐姐!不是什么殿下!”
她红着眼瞪着卞持盈,咬牙切齿:“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这个家?你心里还有没有父亲母亲,还有没有我们!我看你是当皇后当上瘾了,眼里早没了我们!索性一刀两断算了!”
“混账!”卞允康拍桌而起,怒不可遏,他侧过身,扬手一巴掌打了下去:“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卞知盈捂着脸,眼泪夺眶而出,她扭过头,恨恨地瞪着皇后,声音哽咽:“娘担心你有什么大碍,这半月都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日日做噩梦。她求天求地求菩萨,想见你一面都不能……她只是想见你一面,看看你究竟好不好,可你……你却狠心至此,不给缘由便将我们拒之门外,这昭阳殿,旁人能进,我们卞家的人却进不得是吗?罢了,你当你的皇后,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姐姐。”
她捂着脸跑远了,宫人连忙跟了上去。
卞知盈跑到一处荷池,坐在池边,捂着脸呜呜呜地哭着。
“小姨母?”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团子,正歪着头,一脸好奇地盯着她。
卞知盈擦了擦泪,抬头瞪她,哼了一声,扭过身去,不睬她。
宝淳嘟着嘴,连忙蹬蹬蹬跑过去,弯下腰,手扶着膝盖,撅着屁股去寻她的脸:“为什么不理宝淳?”
卞知盈红着眼,恶声恶气地凶她:“离我远点!”
宝淳吓得缩了缩脖子,挤出层层叠叠的双下巴,她摇摇头,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要。”
卞知盈又扭向另一侧,垂着头掐着自己的手,哭得很伤心,眼泪一串串往下掉,砸在虎口处。
突然,一张奶白圆润的脸凑到眼前,近到彼此呼吸可闻,吓得她差点仰身摔进池子里。
卞知盈下意识就想骂人,无奈女童头顶的小啾啾翘得高高的,差点戳到她的眼睛,她侧过脸,梗长了脖子,连哭都忘了,一副嫌弃模样。
宝淳抱着她的腰,仰着头看她,故作老练却依旧奶声奶气地安慰道:“小姨母不要难过了,宝淳带你去放风筝,还可以去摘花画画!对了!宝淳带你去扑蝶玩!”
卞知盈冷笑,幼稚!
树荫底下,石桌香茶。
卞持盈望向院里,满园鲜妍娇嫩,她心中却是一潭死水。
她不说话,卞允康便也不说话。
卞允康性子沉稳,内敛寡言,心思深,很多事都闷在心里不与人言。
虽作为父亲,但他因不善言辞,与家中子女不甚亲近。
“我没什么大碍。”卞持盈终于开口:“家中不必记挂。”
卞允康看着她,神色复杂:“知盈年幼,她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她没说话。
“你母亲……”卞允康不知该如何开口。
卞持盈眼底浮上一层讥诮:“怎么?”
“你母亲不太好,病得厉害,她这些日子一直念着你,想见见你,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卞允康将目光落在石桌上,声音有些发哑:“皎皎……你去看看她吧。”
“我不去。”卞持盈起身来,冷漠地居高临下:“以后没什么事,不必特意来看我。”
说完这话,她提步就要离去,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你母亲她……她没几日好活了!这么多年,她一直放心不下你,她一直说于你有愧,心里难安……”
卞持盈蓦地红了眼眶,回眸看去,声音清冷:“没几日好活……是什么意思?”
国公府。
卞持盈看着躺在床上的崔珞珠,沉默片刻,在床边的凳上坐下。
半月不见,崔珞珠便形销骨立,病痛缠身,与半月前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大相径庭。
此刻她昏睡着,虚弱脆弱。
屋里只有她们母女俩,此时此刻,窗外蝉鸣不断。
崔珞珠缓缓睁开眼,她微微侧头,看向坐在床边的长女,艰难地将手从被下探出:“阿月……”
在卞持盈很小的时候,她的小名叫阿月,后来才改为皎皎。
卞持盈垂眸,看着她无力的手掌,须臾,也伸出手,握了上去。
“阿月……”崔珞珠感受着掌心温热,泪珠从眼尾滑落:“这些年来……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做错了……”
年幼的卞持盈渴望外边儿的天地,崔珞珠狠心地将她关起来,不许她结交朋友。
卞持盈喜欢看话本里的奇异怪志,崔珞珠将这些话本都烧毁,柜中只有死板沉闷的典籍。
卞持盈喜欢吃街边摊食,崔珞珠规定,每餐餐食必须按照她规定的来吃,不许吃别的,更不许吃零嘴。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像是一根根藤蔓,将卞持盈捆住,使她气息不畅,窒息难过。
母女俩交握的手怎么看怎么陌生。
卞持盈只是静静看着,不做回应。
“阿月……娘做错了,是娘做错了。”崔珞珠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话:“不该拘着你不让你交朋友,不该让你太艰难,不该让你……让你过得怎么难过……”
“……”
崔珞珠说了至少有一刻钟,每句话都是悔不当初,深深的悔恨席卷了她,令她彻夜难眠。
卞持盈只是看着二人交握的手,不置一词。
“阿月……”崔珞珠果真是病得厉害,眼眶深陷,泪水蓄在眼窝里,流不下来。
她紧紧握着卞持盈的手,祈求般地看着她:“是我做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可我也不想这样……你能不能……”
崔珞珠闭上眼,嘴唇在颤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你能不能原谅我……原谅我……可以吗?”
卞持盈终于动了,她移动目光,落在崔夫人的脸上,见其痛哭流涕,她神色平静,竟没有一丝情绪。
听着熟悉的声音,她仿佛又回到了假山前。
“那冷心寡情的混账玩意儿,谁会喜欢?”
“我就喜欢知盈这样……”
“……”
这些字眼如同水蛭,它们钻进她的心口,一口口啃食她的血肉,吸食她的骨血,将她的心头肉啃得血肉模糊也不肯罢休。
或许今后的每一日,她都会在这群水蛭的折磨下,日渐疯魔。
“阿月……”崔珞珠哭得厉害,面上全是悔意:“求求你……原谅我好不好……”
卞持盈脸色发白,她低头,目光掠过香囊,看向鞋尖。
突然想起,在她及笄那日,母亲亲手给她做了一套衣衫,小衣、里衣、外衫、衣袍、纨裤、鞋袜,都是崔夫人亲手做的,不假于人。
“阿月……”崔夫人声音逐渐虚弱。
卞持盈气息有些重,还有些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张口:“好。”
她看着崔珞珠消瘦的脸颊,艰涩开口:“我原谅你。”
崔珞珠盯着她,手一松,忽而就笑了。
卞持盈收回手,将脸转向另一侧。
她胸口气血翻涌得厉害,膻中也有些发堵。
“那晚。”崔珞珠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我本想找你好好谈一谈,但我回府的时候,你忽然就回宫了,我想,你或许是有要紧事。”
卞持盈猛地转头看她,脸色可怖:“那晚你没在府中?去了何处?何时去的?”
【作者有话说】
晚安
29当头一棒
◎黎慈流放惠州◎
崔珞珠被她的脸色和语气吓了一跳,忙道:“那日,我去芙蓉楼问你何时回宫后,便出府去了,我去了你叔父家,用过晚饭后才回来,和你爹一起。”
卞持盈呼吸有些急促,她看着崔珞珠,绷紧下颚,神色凌厉。
崔珞珠素来怕她,见她这般,便往上拉了拉锦被,遮住下巴,讪讪问:“阿月……怎么了?”
“无事。”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卞持盈看向她:“大夫怎么说?”
崔珞珠眸光有*些黯淡:“恐怕……不太好……”
卞持盈侧目看向门口:“来人!”
迟月立马推门而入:“殿下。”
“马上去太医署请太医令来。”
“是!”
崔珞珠有些受宠若惊,她垂下眸子:“是我不好,让你费心了。”
卞持盈看着她,良久,才缓缓艰涩开口:“母亲再莫说这样的话。”
屋子里静悄悄的,窗外有枝繁叶茂的树木,盛夏的阳光从繁密的树叶之间落下,探进屋来,斑驳光影在地上晃动,仿佛能听见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声音。
经太医令诊治,卞持盈得知崔珞珠这病由来已久,不过她不当回事,这回复发严重,险些危及性命,况且她本就体弱,先前春蒐时,就已经因病出过一回事了。
太医令不比寻常大夫,他斟酌再三,向皇后建议:“国公夫人这病,说凶险的确凶险,但也不是没有法子,这病还是出在心上,只要保持积极愉悦的心情,配合服药,多休养休养,便不会有大碍。”
他沉思片刻,又谨慎道:“万不可再郁郁寡欢,更不能发怒发愁,否则……情形会不太好。”
卞持盈听后,立马派人去将宝淳接来国公府,又安排卞知盈、卞烨兄妹二人每日陪伴崔珞珠左右。
崔珞珠这般,她哪里能放心回宫。
还有,那晚假山后的人,到底是谁?
用午饭时,崔珞珠看着屋子里的儿女,眼里盛满了欢喜的笑。
卞持盈给她夹菜,继而看向卞知盈,神色淡淡:“小妹下午陪着娘去园子里逛逛吧。”
卞知盈看着她,不服:“我自然会陪,那你做什么去?”
“知盈。”崔珞珠叹了口气,劝她:“你长姐事务繁忙,能陪我吃顿饭已经很好了。”
卞知盈哪里不知道,但她就是觉得心里憋着一股气。娘现在这样,都是谁惹的祸?
她又狠狠瞪了卞持盈一眼。
卞持盈轻轻放下银箸看她,一言不发。
她脸色一僵,随即垂下脑袋,乖乖吃饭,作鹌鹑状。
“阿烨。”卞持盈看向卞烨,话还没说出口,便见他迅速放下筷子,双手端庄地搁在卓沿,作严肃状。
卞持盈:“……”
她看着幼弟,正色道:“安排的功课做的如何了?傍晚我来抽查。”
卞烨头皮一紧:“……功课已经做完了,那,那我傍晚去芙蓉楼。”
卞知盈朝他投去怜悯的眼神。
傍晚,指出卞烨功课的几处错处后,卞持盈便让他走了。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她甚觉有趣。
“殿下。”青四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
卞持盈敛了笑,侧目看着园子里的花草树木:“查得怎么样?”
青四:“那晚有人潜入国公府,故意引开暗卫,再放擅口技者入府来。”
“擅口技者已毒发身亡,线索断了。”
天边余霞成绮,美不胜收。
卞持盈冷静地想,除了晏端、宗太后、荣屿青,她想不出更好的人选来。
他们的目的,是想要她们母女离心?
仅此而已?
在国公府待了半月,经太医令诊治,崔珞珠的病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卞持盈叮嘱几句,便带着人回宫了。
明日十五,群臣入朝。
卞持盈回宫休整一番后,忽觉疲乏得厉害,便细细盥洗后,上榻歇下了。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
天色渐明,群臣络绎不绝走向金銮殿,或三五人寒暄相伴,或一人安静前行。
昨夜雷雨声交杂作响,卞持盈并没有睡好。早起她还想饮一盏浓茶,但迟月将她劝下了。
此刻,浓烈的困倦一波波涌来,眼皮重得厉害,卞持盈有些后悔没有饮下那一盏浓茶。
“陛下、殿下。”刑部尚书霍宸秋跨列出班,于御前跪下,声音掷地有声:“前有户部侍郎黎慈,玩忽职守,渎职严重,致使赋税登记混乱、官员俸禄发放有误,其在其位却不谋其政,实在是我朝之一大不幸事!前户部侍郎黎慈已于流放惠州途中,特此敬禀。”
一道惊雷劈下,卞持盈霎时灵台清明。
她用力握着龙椅扶手,骨节发白,竭力平静问:“罪证案卷何在?”
御史大夫出班跪于霍宸秋身旁,低头呈上奏本。
待奏本到手,卞持盈细数翻看,一字一句都不放过,直到最后一个字落入她眼中,她才绷着脸合上奏本。
心中仿佛有一团烈焰在四处撞击,撞得她五脏六腑生疼。
奏本记载了黎慈的桩桩罪行,详尽无误,人证物证具有,包括黎慈因玩忽职守导致国库损失的数额也十分精确。
黎慈不可能会犯这样的错。
那会是谁陷害他?
黎慈的罪案卷本太完美,完美到卞持盈不能多说一个字,而且人已经在流放的路上,她不能斡旋。
她能做的,只能暗中打点,让黎慈好过一些。
下朝后,她留在金銮殿,翻看她这半月错过的无数奏折,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黎慈定罪在半月前,也就是初一那日,那日卞持盈已经回国公府有两日了。
因黎慈明面上不是自己的人,所以他出事,没有任何人告知她。
就如……
就如前前户部侍郎周佺一样。
前前户部侍郎周佺看似中立,实则是晏端的人。
前户部侍郎黎慈看似也是中立,实则是皇后的人。
两任户部侍郎,落任下马都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周佺是真的罪该万死。但黎慈不是。
卞持盈丢开奏折,阖目作疲倦状。
晏端一脸心疼地看着她,伸手覆上她手背:“方回宫,你歇一歇,皎皎。”
卞持盈摇摇头,她抽回手:“方回宫,便是这样一桩事狠狠砸来,教我如何能歇得下?”
“有时朕也怪你。”晏端叹口气:“怪你这般尽职尽责,怪你这般不辞辛苦,却累倒了自己。”
皇后淡淡一笑,苍白的唇牵了牵:“身为一国之后,必当责无旁贷。”
晏端看了她两眼,忽地眼眸一眯:“如今户部侍郎之位空缺,你以为,该推何人上位?”
“户部侍郎一职频频生事。”卞持盈垂眸看着他搁在案上的手:“不如先空一空,让户部尚书多费点心,待你我再多看看,看看有没有更适宜的人选。”
晏端颔首:“那便依你。”
他眼珠一转,看着她,又问道:“当初周佺锒铛入狱,你推荐黎慈任户部侍郎,可是有什么缘故?朕还当你们是旧交。”
卞持盈清浅的眸珠动了动:“当初周佺突然落狱,我几番向陛下举荐人才,最后敲定了黎慈任户部侍郎,对于此事,当时陛下也没有异议,擢升文书也是陛下让人拟的,为何如今又来问我?黎慈玩忽职守一案我并不了解,但他任户部侍郎以来,功绩几桩,勤勤恳恳,众人有目共睹,这就是我举荐他为户部侍郎一职的缘由,至于旧交,实属无稽之谈。”
晏端不说话了,好半晌,他才点点头:“朕也是这样以为的,毕竟在朕眼里,皇后不是任人唯亲的人。”
“皇后知人善任,可见是黎慈自己一时糊涂,这才走错了路。”
他再叹气,作惋惜状。
“不过……”他神色疑惑,看向卞持盈:“黎慈不是这样冲动的人,他为官数年,心里应当很是清楚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为何突然就这样了?”
卞持盈看着他,见他面色坦然,眼中疑惑不似作假,便道:“陛下是疑心有人设计陷害他?”
晏端:“也不是没有可能。”
日头高挂,暑意逼人。
晏端早走了,卞持盈坐在金銮殿许久,久到腹中传来声音,她才合上奏本,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余光见侧方的几位宫娥不停地合力扇着雉羽宫扇,其神色疲乏,额角还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辛劳万分。
卞持盈拿起案上的小团扇,自己扇着风:“你们退下吧。”
宫娥收扇,有资历较浅的宫娥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来,她还偷偷揉了揉发酸发软的手腕,左顾右盼,忽然,她对上一双似琥珀的清冷眸珠。
宫娥一下汗毛倒竖,她腿一软,仿佛下一瞬就要瘫软在地,却见那双琥珀移开了目光。
宫娥暗暗长吁一口气,迅速离殿。
傍晚,迟月进殿,恰好碰见乳母带宝淳离去,她笑着行了行礼,掀开珠帘,恰好看见暗卫闪身离去。
她当做没看见,上前禀道:“殿下,贤妃准备了一场花宴,想来请您的示下。”
卞持盈坐在案后,也不知是在看什么,头也不抬:“随她去,你暗中盯着点。”
黎慈这般,她虽无力斡旋,但总得做点什么。
【作者有话说】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出自《临江仙柳外轻雷池上雨》欧阳修)
30醋海翻波
◎起码今日的醋,你就没资格吃。◎
“朕听说你换掉了户部主事?”
又是傍晚,天边橘色蔓延,暑意消散许多。
晏端看着走在身侧的女子,眸光微动:“怎么这样突然?”
卞持盈手执纨扇,轻轻扇着风:“户部出了这么大的事,必要整改一番,否则再生事端。”
经查,黎慈出事前,曾与户部主事经钰有过往来,经钰却对其玩忽职守一案闭口不谈。
明显是有很深的嫌疑。
经钰是卞持盈招揽来的,是她底下的人。至于如今有没有被人收买策反,就不一定了。
晏端侧目看着她,不置一词。
她随意绾着发髻,髻后一根烟紫色的飘带,髻心是一把莲蕊梳篦。穿着一件烟粉窄袖衫裙,衣裙质地柔软,一点都不像她,冷硬如石。
“陛下?”卞持盈停下脚步,扭身来看他,神色疑惑。
晏端与她相对,目光落在她莹白的面颊上,忽然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她柔软白嫩的脸颊:“皎皎……”
卞持盈垂眸:“陛下何意?”
“户部主事他……”晏端神情复杂,手依旧停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
皇后抬眸看他,唤他的字:“竟山,你想同我说什么?”
晏端神色恍惚,他又伸出另一只手,捧着她的脸颊,慢慢往下低头:“你糊涂了,皎皎。”
二人彼此呼吸可闻,卞持盈看着眼前这张逐渐放大的脸,不动声色问:“竟山,我怎么糊涂?”
晏端眼里只看得见她的娇颜,再容不下其他:“你这多疑的性子该如何是好,户……”
“陛下!”在二人唇瓣即将相贴时,一道急促的声音打断了这旖旎的气氛。
帝后二人分离,皆神色不悦看向来人。
弥深忍着满腔怒火走近,他故意没看皇后,只朝晏端拱手:“陛下,臣有要事奏禀。”
晏端皱眉。
“何事乱了弥卿的手脚?连礼数也忘却了。”卞持盈负手站在晏端身侧,笑意疏淡:“还是说,要紧事的确十分要紧?”
弥深后背一凉,他敛了压抑的情绪,朝皇后拱手:“殿下金安。”
卞持盈看了他一眼,旋身离去,衣袂纷飞。
金銮殿。
卞持盈坐在案后,看着手里的奏折蹙眉。
晏端到底何意?
她回想晏端方才的话语,细细思量。
思量片刻无果,她只得扣下奏折,作烦闷状。
若不是弥深“突然而至”,恐怕她会如意得到想要的答案。
正想着,便见弥深来了。
二人一个坐在案后,一个坐在案前,中间隔着宽宽的条案,以及案上的数本奏折。
卞持盈慢慢摇着扇子,漫不经心问:“弥卿所为何事?”
弥深盯着她:“若不是我及时赶到,殿下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皇后展臂撑案,似笑非笑看着他:“怎么?不妥?”
扑面而来的是上位者的威严气势,弥深面皮微微抽动。
“殿下难道是忘记了什么?忘记了……曾经对我说过什么。”他神色里带着两分忿忿不平,还有醋意和委屈夹杂其中。
“殿下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卞持盈往后一靠,慢慢摇着纨扇,姿态散漫:“我该记得什么?我早跟你说过我不能给你什么,你如今这般咄咄逼人是哪般?言而无信?我可曾承诺过你什么?”
她斜了他一眼:“我和陛下是结发夫妻,即便是有什么也很寻常,倒是你,我劝你一句,现在最好什么都别想,否则,我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弥深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他死死压抑着情绪:“殿下这是在威胁我?”
“你姑且可以这样认为。”卞持盈无视他的情绪:“至少在……现在,你我都该恪守本分,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该、也不能出格。”
她丢开扇子起身来,居高临下,甚至是言笑晏晏:“起码今日的醋,你就没资格吃。”
弥深眼眶发红,不甘被她如此对待:“凭什么?凭什么我没有资格?明明……明明那时都已经说好了……”
“不服吗?”卞持盈微微一笑,步伐轻盈从一旁走过:“不服就做点什么。”
弥深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恍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眼底却闪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烛火摇曳,卞持盈坐在案后,执笔写下黎慈和经钰的名字,思及白日晏端说的话,她不由眼眸一眯。
一道细微的声音在屋中响起,卞持盈回过神来,她将宣纸悬于烛火之上,静静看着火舌将“黎慈经钰”四字吞噬。
“殿下。”青四蒙着面,半边身子隐没在暗中:“经钰死了。”
卞持盈愕然:“谁做的?”
“不知。”青四垂眸看着地上:“属下赶到时,他已经无力回天,只留下一句遗言。”
“他说‘我是冤枉的’。”
“仅此一句。”
卞持盈深深提起一口气,她眼眸明亮,语气中似乎蕴含了什么:“青六跟上黎慈了吗?”
屋内又是一声响动,青四旁边多了一人,正是青六:“黎慈言‘吾折于户部员外郎之手’、‘经钰亦知’。”
屋子里静悄悄的,两位暗卫半跪在地上,始终挺直背脊,等候命令。
片刻后,女子冷静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我知道了。”
暗卫隐身藏匿,皇后独坐椅中。
她盯着案上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她提笔落下墨痕。
第一字便是卞,第二字是烨。
这件事从卞烨开始,卞烨被设计,于巷中放野狗数只,欲害他陷入危难,但却被卞炜顶替受害。
她出宫回家查看情况,恰好在家中小住。
她落下第三个字,第三个字是崔,崔珞珠的崔。
她在“偶然间”听见“崔珞珠”那番摧心剖肝的言论,致使怒极攻心,母女离心。她回宫养病,不问政事,为幕后之人提供了绝佳的布局时机。
后来崔珞珠生病,她再度出宫,那时已至月初,刚好幕后之人可以问罪黎慈。
恰好,没人知道黎慈是她的人,所以悄无声息就被人拔去。
她受晏端挑拨,疑心病发作,换掉了经钰。
然经钰被害,无法再重归户部。
幕后之人真是下了一步好棋。
看着纸上墨痕,卞持盈抿紧唇瓣。
因她多心多疑,一步错步步错,如今被幕后之人重击,元气大伤。
户部是块香饽饽。
可她一下就损失了两颗棋子。
黎慈流放,经钰身亡。
这都是因为她多疑造成的。
她在听见“崔珞珠”说的那番话时,就该马上与她当面对峙,而不是一个人黯然神伤、郁郁寡欢,导致错过异动。
她因多疑,未曾告诉心腹黎慈是她的人,失去了挽救斡旋的机会。
她因多疑,亲手拔掉了自己的棋子,令经钰身亡,户部几乎无人可用。
她闭上眼,执笔的手缓缓收紧。
这样的错,她决不会再犯。
贤妃办的赏花宴在傍晚,彼时暑气消弥,恰好可以赏赏花、吃吃茶,众人再聚在一起吃吃晚饭,倒是挺热闹的。
卞持盈原本是不去的,但龚娴如今身在宴中,宝淳孤身一人可怜得紧,便带着她一起去了。
宝淳喜爱花,看着园子里这么多花高兴坏了,扑来扑去,声音清脆明亮。
卞持盈坐在首位,看着下方众人,莞尔:“不必拘礼,尽兴方是。”
话虽如此,可众人哪里敢放肆。
卞持盈看着这满园颜色,心情大好。
园子里不止花的颜色好,姑娘们娇嫩艳丽的颜色也是十分令人瞩目的。
卞知盈坐在席中,看着花丛中扑来扑去的宝淳,心里痒得不得了。她也想去玩,坐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悄悄看了一眼上边儿,见皇后正和贤妃说话,卞知盈弓着腰,偷偷跑了。
卞持盈说话的间隙看了她一眼,见其鬼鬼祟祟模样,十分滑稽,不由笑出了声。
对面的贤妃神色茫然,不知何处说错了话,引得皇后殿下发笑。
卞持盈收敛了两分:“抱歉,你继续说。”
园子里热热闹闹的,卞持盈看向席间,见龚娴一人独坐吃茶,想了想,便叫她上来说话。
“宝淳近日如何?”她问。
龚娴恭敬道:“小殿下颇有进益,不管是画技还是习字方面,都比以前精进了不少。”
想了想,她又补充:“偶尔小殿下也会说一些书中的典故出来。”
卞持盈颔首:“有你在,我不担心宝淳。”
“不过。”她看着龚娴这张看似人畜无害的脸,挑眉:“我还是十分怀疑你入宫的动机。”
龚娴无奈一笑:“我知道,我说得再多也无济于事。”
她看着卞持盈,倏地,莞尔问道:“上回我说的有关崔夫人的事,可应验了?”
卞持盈脸色一沉。
龚娴轻笑,她转头看向园子里玩得正欢的宝淳,眉目柔和:“殿下,虽然我知道这很艰难,但我还是想请求您,相信我。”
皇后默不作声,俄而,她欣然道:“罢了,我便赌一把,信你一回,只是盼你莫要让我失望才好。”
突然,她的眼睛被一道银芒刺中,下意识闭眼侧身躲过。
下一刻,她猛地转头,见一位宫娥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向她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