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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30

作者:九沓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21章 (后续) 李白杜甫携手走来(夹杂疗愈版后续)


    “你想见陛下?”


    李林甫听着杨国忠叽哩哇啦一通, 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杨国忠只说了有重要的关于大唐兴衰之事,必须亲自与皇帝讲。


    至于是什么事情,他绝口不谈。


    事关家国兴衰……


    李林甫看着杨国忠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 脸上带着的全都是满心为大唐着想的焦急神色,只觉得好笑。


    他杨国忠不来嚯嚯大唐,那就是最大的忠心了。


    至于杨国忠想要说的究竟是什么事情, 李林甫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杨国忠身上的伤实在是过于明显, 嘴角是肿着的, 说话的时候带着气若游丝的虚弱, 像是牵扯到了五脏六腑,时不时要斯哈两下。


    李林甫:啧,被打的真惨。


    至于杨国忠这究竟是被谁给打的, 李林甫也能猜出一二。


    李林甫早早从杨国忠这傻小子嘴巴里套出他是从哪来的。


    从范阳来的。


    若是没有天幕多次反复提醒安禄山从范阳起兵进军长安, 他倒还真是对范阳没这样大的敏锐度。


    这伤,估计就是被安禄山给打的吧。


    李林甫用看透一切的目光看着杨国忠,直把杨国忠看的内心发毛。


    怎么回事啊?


    这人看着挺和蔼可亲的,还会冲着他笑呢, 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啊?


    杨国忠弱弱问了一句:“那大人您看,我可否见陛下一面?小人只说完这事便走, 绝不搬弄是非!”


    绝不搬弄是非……


    李林甫对这话嗤之以鼻。整个大唐谁还能有杨国忠更会搬弄是非?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 杨国忠没能在朝廷做上官, 居然跟安禄山搞在一块儿了。


    李林甫敛下眼神, 若有所思。


    这或许说明, 杨国忠跟安禄山也看到了天幕?


    “大人?”


    杨国忠继续柔弱地开口, 刷着存在感。


    李林甫脸上又恢复了惯有的笑容。


    他点头:“可以, 自然可以, 事关国家大事, 如何不能见?”


    杨国忠终于放心了。


    他只觉得这些天实在是没有白跑啊!


    真是幸运,进了长安城第一个找到的官儿就是如此和善之人。


    好人啊。


    真是好人。


    杨国忠看着带着得体笑容的李林甫,嘴巴快咧到耳后根了。


    但这快乐并没有持续很久,在李隆基把他带到大殿上时,杨国忠彻彻底底笑不出来了。


    他斗胆瞧瞧瞟了一眼皇帝。


    先是高坐上那神情严肃,周身气质的李隆基就让他胆寒。


    杨国忠只觉得怪异,皇帝完全不像是天上说的那样,昏聩懒散。


    上面的皇帝,满目精明,眉头紧锁,这分明是个有脑子的!


    皇帝身上也没有老年享乐的发福模样,微胖,但强壮。


    杨国忠摸了摸自己还在疼的肠子,捏了捏自己的细胳膊细腿,掂量着自己是绝对打不过皇帝的。


    到了大殿的杨国忠才发现,这一切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而李隆基开了口后,更是把他吓得半死。


    “李爱卿,这是何人?”


    话不是对杨国忠说的,但杨国忠几乎要尖叫起来。


    李爱卿?


    李爱卿!


    看了那么久的天幕,杨国忠也把朝廷里的大臣认识的七七八八了。


    要说最让他印象深刻的,到底还是那个被他斗败的李林甫。


    其实说是被他斗败的,杨国忠也心虚。


    若不是李林甫老了,又病了,他是断不会赢得那么轻松的。


    这辈子他没走上朝堂,李林甫走进去了吗?


    杨国忠惴惴不安,心里的恐慌像是汹涌的江河水,一浪高过一浪。


    心里那个猜想越来越强烈。


    李爱卿?这个他认为的“好人”,不会真的就是李林甫吧?


    李林甫上前回道:“回陛下,此人名杨钊,有关于大唐兴衰之事要与陛下汇报。”


    李隆基表情更严肃了。


    他甚至将身子更坐直了些,重视的意味不言而喻。


    杨国忠瞧瞧瞄李林甫。


    只看到他在跟皇帝用眼神交流一些他不懂的东西。


    这是宠臣吧?


    能得有直接面见陛下的权力,甚至连一天都不用他多等,直接通报了就把他带进宫的,这真的是极大的官儿吧?


    杨国忠怕的要死。


    “李爱卿”就是李林甫的猜想,自李隆基开口后就在不断折磨着他。


    偏偏李林甫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吓人,在感受到杨国忠的视线后,歪头看了他一眼。


    李林甫:微笑.jpg


    明明是个和煦的笑容,杨国忠偏是品出了天上下刀子的感觉。


    杨国忠把自己缩起来,更不敢抬头了。


    李隆基在听到“杨钊”这名字后,就长久地不再讲话了。


    直到杨国忠在身陷自己的世界,饱受折磨,头脑发昏的时候,李隆基终于开口。


    “你叫杨钊?”


    这一声,是自杨国忠进大殿以来,李隆基第一次正面跟他讲话。


    杨国忠吓疯了,“噗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是!是,是的!”


    杨国忠抽出一丝理智,他还知道这个消息是他升官发财的唯一机会。


    “何事?”


    李隆基沉声问。


    杨国忠头也不敢抬:“是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他要谋反,我,草民看到他私做……私做龙袍了!”


    又是良久的沉默。


    可杨国忠能感受到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更强烈了,甚至多了两道。


    在这个时候,杨国忠终于注意到了一直被他忽略的两个人。


    这大殿上,还有另外两个人。


    皇帝跟“李爱卿”他不敢看,但是这两个跟他一同跪着的人,他是敢看的。


    于是杨国忠顺着视线看过去。


    只见一个像能臣武将,一个像文官清流。二人眉宇之间皆有英气。


    从他们身上穿的衣裳来判断,这两个人也并不是什么大官。


    不是大官就好,不是大官,那就跟他一样,是草民了。


    杨国忠心下稍安,在大殿上找到了自己的同类,这让他心中惶恐疏散了不少。


    李隆基又开口:“怎么今日,那么多人来同朕说安禄山要谋反。”


    这话让杨国忠刚舒缓好的心情又乱七八糟。


    什么,这两人也是来说安禄山谋反的?!


    杨国忠能仰仗的,也仅仅只有自己得到的安禄山或会谋反的情报了。


    可现在这情报不仅仅是一个人掌握的,还有两个人,跟他来争这份荣华富贵。


    完了,他还能有富贵吗?


    杨国忠心跌进谷底。


    整个人都像是失去支撑的力气,软塌塌地跪着。


    李隆基没再多说话,挥挥手让宦官宣旨。


    于是,杨国忠先是听到了擢颜杲卿为礼部侍郎的旨意。


    又听到了擢张巡为扬州大都督的旨意。


    杨国忠的心脏噗通一下,又活过来了。


    他可以重新感受到心脏的跳动了!


    这两个人不是来分他的功劳的,是来跟他一块接受任命的!


    大家的功劳都是揭发安禄山,现在是不是轮到他给他个官做了!


    该到他了吧?


    杨国忠坐直了,翘首以盼。


    大起大落让他的心脏极其不舒服,这剧烈的跳动牵扯着他的五脏六腑,但是杨国忠丝毫不觉疼。


    泼天的富贵在等着他!


    可宣旨的太监,将两道圣旨递出去后,手里就空了。


    杨国忠着急,怎么能空了呢,他还没有受到封赏啊?


    这时,跪在他身边那个武将模样的人开口了:“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李隆基整张脸都柔和了,声音轻柔,用着与对待杨国忠截然相反的态度道:“张爱卿讲。”


    张巡重重磕头,恳求道:“臣自一介粗鄙浅陋之徒,阅历实在浅薄,担当不起大都督的重任,还请陛下准许我从地方官员做起!”


    李隆基并没有急着反驳,而是开口询问张巡的意见:“张爱卿可有属意之地?”


    张巡郑重道:“睢阳。”


    “微臣想用扬州大都督之位,来换睢阳太守之位。”


    本有反驳之意的李隆基,在听到睢阳二字后也开不了口了。


    杨国忠倒是先着急起来。


    傻子吧?用大都督的位置换太守的位置?


    这人脑子有泡吧!


    杨国忠恨不得以身替之。


    这人想去当太守那是他事情,大都督让他杨国忠来当啊!


    李隆基叹息,最终还是点头应允:“准。”


    张巡真心实意地磕头拜谢:“臣,谢陛下恩典!”


    杨国忠傻眼了。


    一个两个都在谢陛下的恩典,他的恩典呢?


    杨国忠急了,甚至主动开口:“陛下……”


    但很显然,李隆基并不想多跟他说一句话。


    李隆基看着杨国忠那张故作忠心,装诚恳无辜的脸,怎么看都觉得这人虚伪至极。


    他甚至不明白天幕中的自己为何看不见那么多的忠臣良将,而偏偏看上一个脑袋愚蠢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的蠢材杨国忠。


    天幕说杨国忠极会讨他欢心,而此时看着杨国忠的李隆基,除了恶心,便只有恶心。


    “扔出去,永不得踏入皇城半步!”


    李隆基皱着眉头,蝇营狗苟的杨国忠然他倒尽了胃口。


    但杨国忠来京城一趟也不是全然无用。


    李隆基已经猜到了那安禄山或许也看过天幕了。


    皇帝下了这样的命令,那就等于是今生今世,杨国忠不会再有任何爬上枝头的机会。


    宫人们跟在李隆基身边久了,也看过天幕。


    对这样如蛆虫一样祸害大唐的“奸相”,他们没有任何好脸色。


    杨国忠就像是个破麻布袋子被拖拉着拽了出去。


    他试图挣扎,也试着大喊:


    “小人犯了何错?陛下……”


    “陛下,陛下,我忠心为国啊!”


    “陛……呜呜……”


    一个年纪大的宦官拿出臭抹布塞进了杨国忠的嘴巴里。


    “闭嘴吧!”


    眼看着杨国忠被抬了下去,李隆基开口:“吩咐下去,范阳戒备。派高、封二位将军秘密前去。”


    李隆基推测,若是安禄山看过天幕,那眼下仅有两条路可以选。


    安禄山谋反的条件并未备齐,要么,只身来京城,沿着天幕给的路子走,跟他要马要委任状。


    要么,就是放弃稳妥,直接举兵。


    安禄山会直接举兵?


    除非安禄山知道他这个皇帝也看过天幕,才会破釜沉舟做这个风险性极大的选择。


    但他已将天幕的消息死死封锁了起来,但凡泄露,那就是死罪。


    安禄山做这个选择的可能性实在不大,但以防万一,李隆基还是将两员大将放了过去。


    若是安禄山有胆子如天幕一般,只身敢来京城,打着空手套白狼的算盘,那就是有来无回了。


    想完了安禄山的事情,李隆基开口:“李爱卿,那杨国忠身体是有恙?”


    李林甫点头回答:“臣将其带来前,找了大夫给他瞧过。是内伤,大夫说他先是受到了殴打,这已然有损心脉,却并没好好休养,又经历了多日马马背颠簸之苦。”


    “全凭一口气吊着呢。”


    李隆基点点头:“那大夫可说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李林甫心中有口畅快之气呼了出来。


    这口气像是上辈子的一样。


    那被掘开的棺木,被扒开的紫袍,被污蔑的通敌叛国的罪名将他死后的尸体都死死钉在了耻辱柱上。


    这一幕幕都像石头堵在他心间。


    而现在,这石头消失了。


    李林甫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活不过七日了。”


    是的,他早知杨国忠活不了多久,但他依旧把杨国忠带到了大殿上来。


    他要让杨国忠看着众人升迁而他被死死捻进泥土,看见他李林甫官是肱股之臣而他杨国忠只能是个地痞流氓。


    他要让杨国忠经历人生大悲大喜之后再带着绝望死过去。


    杨国忠哪里是他杀的呢?杀了杨国忠的是安禄山,是杨国忠自己的贪婪。


    人贵有自知之明,可那地痞杨钊,从来没有。


    李隆基听了这话,完全放下心来。


    而杨国忠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在偌大的京城里,甚至连投进湖的石子都算不上。


    这一池水,连涟漪都没泛起。


    京郊,杨国忠躺在臭泥地里。


    他拼尽全力来京城一趟,经历了好一番大悲大喜,最后还是被扔出了京城。


    宦官们是有眼力见的,一直把杨国忠弄到了城郊无人处才丢下他。


    杨国忠像是被抬着的一袋没有生命的沙包,被宦官合力甩了出去。


    杨国忠只觉得心肺被震地生疼。


    将他丢出去后,宦官们用帕子擦擦手。


    他们往杨国忠的身上狠狠啐了两口,用脚泄愤般踢了又踢。


    “晦气东西。”


    “陛下仁慈,不去找你,放你一条生路,你巴巴地上赶着来领罪了。”


    “自己是什么东西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走不上十八皇子妃的路子,钻营到这儿来了。”


    “李公竟也是你能使唤的?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睁开眼看看吧,世道变啦!”


    “啐!”


    宦官们看着杨国忠如烂肉躺在臭泥地,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渐行渐远的谩骂声让杨国忠缓缓睁开眼睛。


    他慢慢笑了起来,这声音越来越大。


    他开始叫嚷:“我是宰相!我妹妹是贵妃,皇贵妃!”


    “我是天子宠臣,我权势滔天!”


    “我不是杨钊,我是杨国忠!”


    “我……咳咳咳……”


    嘶吼声让他牵动了伤处,他觉得肺管里的血在往上涌,慢慢从他的口鼻溢出。


    “我是宰相,我是杨国忠……”


    杨国忠不断说话,血沫倒流回他的喉咙,有不断有新的血溢出。


    慢慢浓烈的血腥味让杨国忠感觉到生命在不断流逝。


    他终于害怕了。


    他想爬起身来,他想去找个大夫给自己瞧瞧病。


    不是已经看过了吗?大夫不是说,那都是跌打损伤,那不是小病吗?


    怎么会这样?


    杨国忠试图用胳膊支撑起自己,但他一动,浑身就是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他又想翻个身,但这动作压到了他的内脏,鲜血流的更欢快了。


    杨国忠彻底害怕了,他开始发抖。


    “有人吗?有没有人,我是宰相!快来救我,谁能救我,我赏谁黄金万两,救救我!”


    可这里是荒无人烟的京郊。


    也没有人会管也一个地痞流氓的生死。


    杨国忠就这样,死在了臭泥地了。


    离他梦寐以求的长安,也仅仅不到十里的距离-


    睢阳。


    张巡在这里已经当了约莫半月的父母官儿了。


    睢阳百姓善良淳朴,尤其是门口守卫柳三,见到他回回问好,那军姿站得相当挺拔。


    张巡总觉得自己很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治理睢阳也是得心应手。


    这日,有一人扣响了太守府的大门。


    这人络塞胡须,手拿一杆红缨长枪,肩上背着的,是一把看着就有几十斤沉的弓箭。


    他一身粗麻布衣,风尘仆仆。


    此人看着并非是个寻常人。


    守门的侍卫不敢怠慢,一溜烟跑去找太守张巡了。


    张巡本是不以为意:“有人求见?可有说是何姓名?”


    侍卫一拍脑袋。


    坏了,忘记问名字了!


    他找补着,为张巡描述那人的妆容。


    随着侍卫的描述,张巡脑海之中慢慢出现了一人的身影。


    他原本是坐着的,后来激动地站起身来。


    会七十二路枪法,精通骑射的,除了那人,没有旁人!


    张巡甚至没有听完侍卫的话,快步往太守府门前走过去。


    侍卫嘀咕:“果然是有身份啊,太守都不让接引过来,自己亲自去迎了。”


    太守府门前,仅仅一门槛之隔。


    那风尘仆仆的赶路人听到了脚步,转身。


    二人视线就这样隔空交汇。


    赶路人爽快地笑了,他双手抱拳行礼,朗声道:“在下南霁云,久闻张太守贤名,特来入太守麾下!太守可唤我南八。”


    南八,南八。


    这一辈子,张巡在睢阳,又等来了铁骨铮铮的南霁云!


    不仅是南霁云。


    在张巡任睢阳太守的时候,陆陆续续,有多人来投奔睢阳太守。


    这些人有的是只身一人,有的是拖家带口。


    睢阳像是有什么感召一般,引这些人前仆后继往这座小城来。


    而投奔张巡之人,除了张巡与南霁云,一共三十六人。


    上一辈子死守睢阳,拒不投降的三十七个高级将领,又重新奔赴张巡麾下。


    而在张巡太守任职期满,调任都督的时候,这三十七人依旧跟随张巡。


    他们认的不是睢阳太守,他们认的,是睢阳张巡。


    自此,三十七猛将之名渐渐传了出去,他们在睢阳启航,不仅守卫睢阳,更深入边境,守卫整个大唐。


    这一世,他们重新书写了自己的人生,三十七猛将之威名不仅被大唐百姓记在了心上,更是永远刻在了历史之上-


    “陛下,臣想为手下几个将士求个官职。”


    “哦?几个将士?”


    “不多,不多,也就五百来个吧……”


    大殿上,是安禄山嬉皮笑脸的丑恶嘴脸。


    他在笑,李隆基也跟着一块笑。


    李隆基难得有这样的笑容。


    如沐春风一般,像是在看自己的亲儿子。


    安禄山感受到了这种亲儿子般的目光。


    他心里越发笃定天幕说的是对的。


    没错,正是这样的,看儿子一样的眼光!


    这样的视线让安禄山几乎就觉得自己是唯一的宠臣了。


    原先来京城之前的忐忑不安与焦虑,就在李隆基和风细雨的声音中慢慢消失了。


    安禄山胆子逐渐大了起来。


    他盘算着,不仅要把空白委任状拿到手,还要把战马搞回去。


    “你倒是真敢开口。”


    李隆基像是变了个人,不再用笑脸对安禄山了。


    原是想看看安禄山是否真的有了谋反之心,现在看来,天幕上的他与现在的他没有两样。


    都是一样的觊觎大唐江山,妄想着挑动战乱。


    “捆起来。”


    李隆基没半句废话。


    于是周围埋伏好的士兵蜂拥而上,将安禄山给牵制住了。


    安禄山傻眼了。


    现在李隆基有经验了,在安禄山叫唤冤屈之前就命人赌住了他的嘴。


    李隆基一点都不想看到这个大腹便便的逆贼。


    将士们也有眼力见,即刻就将安禄山扭送到了大牢。


    至于李隆基为何不现在杀了安禄山……


    万一杀了安禄山那个脏东西,天幕就消失了,那可如何是好?


    李隆基慎重稳妥,决定先把安禄山捆起来。


    想了想接下来出现的天幕,李隆基心情很好。


    他还得瞧瞧诗仙诗圣呢!


    距离上次天幕结束已经过去多日了。


    李隆基每日都得出来溜达溜达,这溜达啊,不看景色,就往天上看。


    好像天上能掉钱一样。


    高力士很焦心。


    陛下走路不看脚下,摔坏了可怎么办?


    李隆基不管这些,他边仰头边嘀咕:“怎么回事呢?天幕不是说了,那个视频啊很快就上传了,怎么还不传上来。”


    “快传啊,朕急着看呢。”


    自从知道天幕下次要讲的就是“诗仙”与“诗圣”之后,李隆基是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的。


    已经上了年纪的李隆基像是守在电视机前,等午夜档偶像剧的小年轻人,抓耳挠腮。


    “陛下莫急,再等等,约莫就能等出来了。”


    “就是等不到天幕,那派出去寻李白的人也该有消息带回来了。”


    李隆基觉得高力士说的很是。


    他得问问去。


    就是寻不到,他多问问,也能给他们写紧迫感,让他们抓紧努力找李白。


    就在这时,天上重新积聚起阴云。


    熟悉的光晕又出现了。


    李隆基激动坏了。


    “是不是天幕来了?”


    【想必大家都听过诗仙李白的大名吧?】


    【余光中有一首诗,叫《寻李白》,里面有这样一段:“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


    李隆基几乎破音:“快,上朝了,上朝了!让他们进宫,一起来看李白了!!”


    【今日我便带着大家寻一寻李白,但是在寻李白之前呢,我们先来找找诗圣杜甫。】


    李隆基真是人在宫中坐,馅儿饼从天上来。


    当真还有这好事。


    不仅诗仙能找到了,诗圣也不会缺席。


    李隆基激动啊。


    伴随诗圣实现于天幕上出现,他似乎看到了两人自时空之流缓缓走来,他们一手执一半的大唐,一个现实,一个浪漫。


    伴随二人的相聚,盛唐重归于完整。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本来想写三千字中午就能发出来,但是有点多,我就干脆全写完了。下午和晚上构思新剧情,如果顺利的话我尽量十二点那会再摸出来一更,不顺利就当我没说(遁走)


    第122章 这糟老头子是大名鼎鼎的诗圣杜甫?


    【“好雨知时节, 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舒缓的女声自云端传来, 声音空灵,伴随着丝竹乐音,恍如春风拂面。


    接着, 淅淅沥沥的雨声传来。


    先是微弱, 接着更大了些, 却并不扰人睡眠。


    凝神细听, 甚至还能分辨这雨滴落在何处。


    是屋檐上顺着瓦片滑落地上之雨,是掉进溪流随着涓涓流水东去之雨,是从树叶掉落在青苔石板路上之雨, 是能凝心安神催人安然入梦之雨。


    天幕之下, 文武百官闭目倾听。


    他们的精神难得有如此放松的时刻。


    陛下如今勤勉朝政,他们身为臣子,也不能懈怠了。


    随着陛下发现的问题越来越多,他们需要为百姓解决的问题也越来越多。


    几乎所有人, 每日皆是带着一身疲惫睡去。


    而现在天幕之中出现的雨声,像是让整个大唐的时间都慢下来一般。


    他们不必赶时间上朝, 更不必埋于案牍之间处理政务。


    现在的时间是属于他们自己的, 雨下多久, 他们就能听多久的雨声。


    这雨声将所有人的疲惫一丝丝给抚平。


    文武百官的精神鲜少有这样放松的时候。


    春雨柔绵, 每一滴都在抚慰他们的心灵。


    就在他们困意渐起的时候, 一声神音惊醒了他们。


    【这首《春夜喜雨》, 正是“诗圣”杜甫所作。】


    百官把眼睛睁开。


    诗圣, 杜甫!


    李隆基眼睛迸射出光芒, 好像刚刚那个因为成堆奏折而疲倦到昏昏欲睡的人不是他一样。


    诗圣杜甫出现了!


    所有人都带着李隆基的同款激动。


    “诗圣”之名实在是人尽皆知, 大名鼎鼎,在场的每一位官员,在以往的天幕之中皆听说过杜甫大名。


    诗佛王维的才名已然是引众人惊艳,所以他们对比诗佛更加厉害的诗圣杜甫,是抱着一百二十万分的期待的。


    众人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预备将刚刚那句诗放在心里反过来倒过去的品味。


    开玩笑,这可是难得一闻的诗圣之诗啊。


    这是后人,人人都会背的篇目。


    此时不品,更待何时?


    张九龄最激动,他先开口念:“好雨知时节。”


    贺知章紧随其后:“当春乃发生。”


    韩休跟了一句:“随风潜入夜。”


    萧崇慢吞吞道:“润物细无声。”


    宇文融像是一个捧哏:“好诗!”


    其实宇文融没什么文化,就是经过这些年的恶补,也仅仅是到了不把字认错写错,不闹笑话的地步。


    要是让他品鉴诗歌,这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但宇文融也不是傻的,他知道这是大名鼎鼎诗圣的诗。


    本着对诗圣的相信,他觉得这诗一定是上等佳作。


    萧崇有些语塞。


    他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落差感。


    这种感觉就像是,期待满满地在等端上桌的是满汉全席,可最终端上桌的是盘拍黄瓜。


    倒不是说黄瓜不好吃。


    黄瓜毕竟是贡品呢,那可不是人人都能吃到的。


    但是这黄瓜倒是还是清汤小菜,和满汉全席相比,还是少了点滋味在里面。


    萧崇踌躇着,最终还是说道:“这诗,是否有些过于简单了些?”


    韩休耿直点了点头。


    张九龄开口:“简单也有简单的意趣在其中。”


    没错,道理是这个道理,他们不是说这诗不好啊,也没说里面没有简单的滋味。


    他们只是觉得,这诗跟想象之中的诗,差距有些大。


    [啊啊啊,子美我来了!!]


    [子美看这里,你的粉丝在这里!!]


    [呜呜呜,谁懂啊,这是我幼儿园就会背的诗啊,现在读依然觉得很好。]


    [是这样没错,感谢义务教育的普及,现在谁能不会杜子美的诗啊。]


    [为杜甫痴,为杜甫狂,为杜甫哐哐撞大墙啊啊啊!]


    文武百官脑袋上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


    宇文融刚刚捧哏捧错了地方,现在不敢说话。


    李林甫开口:“后人怎这样激动?”


    宇文融见有人先开口,马上跟上:“我觉得多少是有些夸张了。”


    “撞墙,那不至于。”


    文武百官:我们也觉得有些夸张了。


    长安城内,接连在小酒馆内打卡偶像作诗之处的杜甫,从二楼的窗户往外看。


    他一双手有些无所适从地端放在双腿上。


    杜甫,杜子美。


    他也叫杜甫,他也叫子美,可是他从来没写过这首春夜喜雨啊?


    这说的到底是不是他啊?


    杜甫没等来偶像,却被天幕弄的甚是忐忑。


    【我们小时候一定背过这首诗,当时老师上课时一定也讲了这首诗要表达的中心思想,讴歌春雨,赞美春雨,表达了对大自然的喜爱之情。】


    [对对,表达了对balabala的喜爱之情,我小时候答题总这么说。]


    [哈哈哈,同一个世界,同一份答题模板。]


    [这首诗通俗易懂,而且朗朗上口,作为儿童背的诗很合适。]


    [对,我那会觉得杜甫是个很有雅趣的人。]


    百官点头。


    这首诗表达了对春雨的讴歌赞美,以及对大自然的喜爱之情。


    没错,他们认可这个说法。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好雨”知时节,这夸的不要太明显了吧?


    润物细无声。


    “无声”不惊扰睡梦中的所有人,还能滋润万物,有谁能不夸这雨一声好?


    但是堂堂诗圣,真的就只作这样的田园诗?


    可田园诗向来是有先驱在前的,五柳先生之诗正像是田园诗中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


    想要攀登这座高山,而超越其高度,这实在太难了。


    饶是这杜甫有诗圣之名,他们也难相信杜甫是能超越陶渊明的存在。


    【但是课堂上却几乎没有老师会讲这首诗的作诗背景。因为这首诗所包含的感情实在是太好理解,甚至不需要结合诗歌的创作背景来理解。如果真的要深究创作背景的话,还真的可能把这首诗的诗意给歪曲理解,在答题纸上写错误答案。】


    【几乎很少人知道,这首《春夜喜雨》,与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是在同一时期所作的。这都是他流亡蜀中之时作的诗。】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上来就搞这样的千古名篇吗?]


    [居然是同一个时期?我一直以为《春夜喜雨》是杜甫在极闲适的时候作的。]


    [必背篇目了,烂熟于心。]


    [现在我还能随便背上两句,这几乎变成了肌肉记忆。]


    [杜甫的这种大义,我是长大后才理解的。]


    [诗圣是当之无愧的诗圣!]


    众人疑惑:《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又怎么了?这首诗讲的是什么?


    天幕下的众人两眼迷茫。


    怎么个事?发生了什么,他们好像听不懂后人说什么了。


    人与人的悲喜到底还是不能互通的。


    就像他们现在完全不理解后人在激动什么劲。


    杜甫干什么了,怎么就大义了,怎么就当之无愧了?


    于众人不注意之时,淅淅沥沥的雨声消失了。


    那有如春风拂面的触感也连带着一同消失。


    春雨是细无声地来的,也是细无声地走的。


    直到那隐隐的呼啸声传来,众人才觉得不对劲起来。


    这声音像是有极为强劲的凤风刮过,顺着门的缝隙,霸道强势地钻到房屋内,将外面萧瑟寒意全捎带进来。


    接着,“咣当”一声,门被狂风暴力砸开。


    不大的呼啸声一瞬间席卷大殿前的众人。


    这些不论干什么都讲究礼仪体面的大臣,就在此时此刻,被这呼啸的风狠狠甩了一个大鼻窦。


    这风毫不偏颇,一人一巴掌。


    在众人想发怒的时候,这风也发怒了。


    现在狂风不仅仅把门给撞开了,还把屋顶的茅草给吹飞。


    所有人只觉得脑袋一凉。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小小的茅草屋。


    这茅草屋无甚特别的,它在这恶劣天气之中存活地极为艰难。


    宇文融由衷感叹:“这草房子也太可怜些。”


    李林甫裹紧自己的衣裳,又看了看宇文融脑袋上快被吹飞的帽子:“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被风刮跑的茅草,被风席卷着,打着弯儿地飞走。


    有的借风之力,直飘到树杈上挂起。


    有的跟着风踉跄颠簸,直至跌进溪水里头,又跟着溪水一块跑走了。


    有的更能耐些,直接迈着大步子跨过那道溪水,被石头绊住,停在那里不动了。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


    【这是一番与“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截然相反的景象。】


    【而这些,都是游历蜀中的杜甫所正在经历着的。】


    所有人都觉得寒冷。


    “所以诗圣杜甫,在蜀中游历的时候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怎么毫无诗圣的样子?”


    “多少也该有个砖瓦房吧?这茅草屋也实在是太过简陋了一些。”


    “是啊,风一吹,草全没了,这房子还能住人吗?”


    “下雨可怎生是好,杜甫要淋雨了吧?”


    所有人都觉得这样的破茅草房配不上大名鼎鼎的诗圣杜甫。


    天幕有声音传来。


    “停下,快把草放下!”


    一老人拄拐跑出来,伸手对着岸边呼喊着。


    这老人大概是病了,跑不快,头发多半是白的,尽管以竹簪作髻,却也看着乱糟糟的。一身衣裳多出缝补,半截脚跟也露在外面,跑的太急,竟连鞋都没穿好。


    小溪的对岸,是一群健壮的孩子。


    他们将茅屋上被刮下来的草收拢成一小捆,抱在怀里就跑。


    老人还在无助呼喊着:“快还回来!”


    一群孩子充耳不闻,没一个听他的,收拢好茅草就跑的不见人影了。


    老人过不去溪,深深叹息,连身影都佝偻了几分。


    他拄着拐杖,腿脚不甚利索地往草屋走。


    天边黑云翻卷,天色都暗了下来。


    如黄豆大的雨点就这样自从中砸下来。


    下雨了。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


    空气中的泥土气息霸道地涌入满朝文武的鼻息。


    他们真是地感受到,一场属于夏季的暴雨已然来袭了。


    可那茅屋屋顶上的草,已然被掀飞了大半啊。


    所有人心里都在担心这个拄拐的老人应当如何度过这样的雨季。


    那个头发乱糟糟,满目皱纹,腿脚不便,身上布衣还打着补丁的老人仅出现了极短的时间,但所有人都把这老人给记在心上了。


    这难道,就是诗圣杜甫?


    应当是诗圣杜甫诗作中的人物吧?


    众人都在如此怀疑。


    但天幕打消了他们的怀疑。


    【这诗是杜甫在蜀地草堂所作,诗中这个被抢了茅草的拄拐主人公,也是杜甫本人。】


    文武百官心里都不是滋味。


    这样一个糟老头子,竟然真的是大名鼎鼎的诗圣杜甫?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百官:为子美哐哐撞墙?夸张了夸张了


    以后百官:这是我为子美撞的墙你不行抢我的!(╬◣ω◢)


    今天加起来算是万更嗷,试图伸手要一个夸夸。害羞.jpg


    最近应该是窜稀式更新,窜稀式的意思就是,每天更新次数≥1,但时间不定,我也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写完。


    第123章 五陵臭屁少年郎


    “这真的是诗圣吗?”


    宇文融发问。


    没人回答他。


    因为天幕那句“诗中这个被抢了茅草的拄拐主人公是杜甫本人”已经切切实实告诉所有人, 这就是杜甫。


    而宇文融这一问也并非是真的想要什么回答。


    他只是太诧异了。


    这样的杜甫形象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心中的诗圣。


    这个感觉就好像是百官们刚听到《春夜喜雨》之时的感觉。


    眼睛里看到的,和心中所想的,差距实在太大。


    所有人都不是很能接受这样的落差感。


    就好像是一个诗圣, 他生来就是不适合写咏物诗的。


    而一个诗圣,也不应当是一个毫不起眼的糟老头子。


    “圣人,哪该是这等模样……”


    圣人, 应当是羽扇纶巾, 心系家国天下, 辅佐朝堂, 居庙堂之高为黎民百姓而忧。


    圣人怎么会是这样落魄的模样呢?


    满腹经纶,却不去参加科考吗?


    为何不去谋一官半职为百姓做更多的事情呢?


    韩休像是想起了什么,一针见血指出:“李……李林甫的“野无遗贤”, 遗了杜甫。”


    所有人都想起了几年前的天幕。


    这年月实在是有些久远了, 但这记忆却依旧在脑海之中。


    是啊,杜甫不是没有参加过科举,而是因为李林甫一句讨好皇帝的“野无遗贤”而落榜了。


    李林甫慢慢垂下眸。


    他知道皇帝及百官是如何期待这样一个圣人的出现,不仅是他们。


    在这样的氛围下,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好奇诗圣杜甫究竟是何模样,这一世在没有他的干扰之下, 诗圣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步入朝堂。


    李林甫心中涌上了淡淡的愧疚之意。


    不可否认, 正是因为他, 而让大唐失去了这样的人才。


    雨声噼里啪啦, 雨点重重砸下。


    而在这倾泻而下的暴雨之中, 夹杂着有规律的滴答声。


    所有人往天幕上看去。


    画面又重归草堂内。


    天已经黑暗下来了。


    老人也放下了拐杖, 半躺在塌上。


    这床榻看着并不舒适。


    衾被和褥子看着应当是用了很久, 既不软和, 也不保暖。


    仔细看还能看到棉被上撕裂的痕迹, 而这痕迹却并未来得及缝补。


    天更暗了,已渐渐到了深夜。


    老人就一直看着一个方向。


    寂静的黑夜,老人不知回忆起了怎样的往昔,眼中翻涌着数不尽的情绪。


    顺着老人的目光看去,那暴雨之中的滴答声,是屋顶的漏雨不断落在木盆中的声音。


    可这屋中实在有多处漏雨,而茅草屋里却并没有这样多的盆来接雨。


    这草堂本该是一方安逸的避风港,此时却像是不断漏风漏雨的筛子。


    风裹挟着数不尽的记忆,不断冲击着这个长夜难眠的老人。


    风更大了些。


    老人伸手把被子更往榻里拉了拉。


    这时,所有人才注意到,老人的榻里还有个孩子。


    而堆积在老人心中的无限情绪,在他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顺着眼眶涌出来。


    满脸褶皱沟壑,其间慢慢流着的,是老人的眼泪。


    暴雨有声而眼泪无声,老人连一声啜泣都没有,就这样平静地看着孩子的睡容,任由一滴眼泪慢慢淌。


    “诗圣还有孩子?”


    “这……”


    这下,杜甫的形象更不想圣人了。


    他就像是一个极为寻常的,塞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到的那种寻常老人。


    再平凡不过了。


    倒不是文武百官觉得诗圣不能有孩子,而是在他们的概念之中,圣人自当满心大事,此时的孩子更像是……


    【此时杜甫内心绝不是平静的,他想了很多,他会想起自己“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梦想,也会想起他连见都未见一面,而死去的小儿子。】


    【说到了杜甫的梦想,有关杜甫的一切才算刚刚开始展开。】


    张九龄将杜甫的梦想念了出来:“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贺知章满目是慨叹:“杜甫这是想成为皇帝身边的辅佐之臣,辅佐帝王成为尧舜那样贤明的君主,使得民风厚淳而政通人和。”


    韩休赞道:“这才当是诗圣的梦想啊。”


    是啊,诗圣圣人的梦想当如是。


    这才是他们想象之中的,那个顶天立地的诗圣杜甫。


    李倩跟自己的父亲李瑛也在一同看着天幕。


    “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这句诗像是天幕之中的那屋漏之于,点点滴滴,发着滴答声浇灌在了他的心里。


    看着天幕之中那恶劣的生活环境,李倩不由对天幕里的那个老人平增了几分钦佩。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已然在想着政通人和,民风淳厚。


    “这是何等广博的家国天下的情怀?”


    可这钦佩之中又多了一些怜意。


    也正是这样一个老人,他心怀国家之时还需忧心自己身旁的稚儿。


    人至老年却依旧住在这样一个茅草屋中,他或许此生未能实现自己的志向。


    年轻的皇孙在此时,生出了李唐皇室之人鲜有的共情能力。


    他怜的是草堂中的稚儿,怜的是那此生郁郁不得志的杜甫。


    更惜当时圣人耳目闭塞,权臣当道,偌大朝廷,竟无一处可容纳有志之士栖身。


    李瑛惊讶看着自己儿子眼中不断变化着的情绪。


    是的,他在惊讶。


    扪心自问,他人至中年,是并没有这样广博之情的。


    李倩说着诗圣杜甫的情怀广博,可说着此话的李倩,又怎能不是那广博之人?


    所谓贤君需施仁政而爱民。


    爱民,就是广博地爱这片土地的每一个百姓。


    李倩年纪这样小,就已经隐约生出仁心了。


    【杜甫,字子美,号少陵野老,祖籍襄阳,是河南巩县人。他所在的京兆杜氏是北方有名的世家大族,杜审言是他的祖父。】


    【在一个“奉儒守官”的家庭,他自小耳濡目染,早早受到了儒家仁义爱人的思想的熏陶。于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也成了他抱守终生的梦想,这也为他终成为一代诗圣打下了良好的精神基础。】


    原本就紧张的杜甫这下彻底紧张了。


    没错,他的祖籍是襄阳,他也是河南人,他所在的家族也是京兆杜氏,他的祖父也叫杜审言。


    如果这都不能证明他就是天幕所说的那个诗圣杜甫的话,那什么才能证明呢?


    杜甫左右张望着,看到没有人注意到他,这才放下心来。


    原来他是诗圣。


    诗圣这样大的名号一下就砸到了年轻杜甫的身上,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骄傲,而是惶恐。


    他惶恐自己才能不够,道德不足,担不起诗圣之称呼。


    长安所有人都在仰着头往天上看去。


    “这是什么?这就是我爷爷说的天幕吗?”


    “天幕重新出现了?”


    “诗圣?好大的名头,这是圣人啊!”


    “听说上次引如此神迹出现的,还是上官昭容呢,那可是顶顶有名的才女,开辟一代诗风的人物啊。”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讨论。


    尤其杜甫所在的这个酒馆。


    能来喝酒的都是豪放不羁之人,说出的话也是直抒胸臆。


    但这份热情让杜甫有些无所适从。


    诗圣,圣人,这恐过于夸大了吧?


    杜甫小心翼翼,不着痕迹,更靠着窗户坐过去了。


    有些害怕。


    [啊啊啊啊,年轻的杜甫我也很喜欢啊!]


    [不管年老的杜甫还是年轻的杜甫,我都很喜欢。]


    [哪里有杜子美哪里就有我留下的爪印。]


    [要是杜子美能知道就好了,后人没有一个人不会背他的诗。]


    [这可不是一首两首啊,每个人都能背好多首呢。]


    [今天也是要向杜甫表达爱意的一天呢!]


    杜甫小脸通红。


    这这这,这更夸张了!


    【我们提起杜甫,脑海中一定是一个忧国忧民的老年诗人形象。好像在我们的记忆里,杜甫没有年轻过,李白也没有老过。】


    【但杜甫也有他的少年意气,这是一个七岁就会作诗的孩子啊。而七岁的杜甫第一次作诗,就是“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这样气象浩大之作。】


    【“诗是吾家事,吾祖诗冠古”也出自杜甫之口。如果你要是想跟杜甫说他的祖先,那杜甫一定是如数家珍中带着点骄傲和小得意的。】


    【杜审言,杜甫的祖父,那可是“近体诗”的奠基人之一,诗的格律甚至就会是经由他规范,再经过宋之问等宫廷诗人推广开来的。】


    天幕上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少年郎。


    他带着年轻人所拥有的朝气,以及祖辈与自身才能所添的自信,骑高头大马,簪明艳之花,招摇过市。


    这个一个骄傲且臭屁的少年,对于周围善意的目光照单全收。


    头上那多嫩粉色的花在阳光之下,散着薄薄的香。


    这一丝香意也勾着蜂蝶前来,追着这少年郎嬉戏。


    少年总是风流,谁没年轻过呢?


    文武百官看至此,释然笑了。


    也是,谁说圣人一定生来就是忧国于民的?也没人规定圣人一定要在朝堂之中报效朝廷啊。


    他们若是执意这样想,那才是真的狭隘了。


    这样年轻得意的少年郎,谁看了不心生欢喜呢?


    想到了自己的祖父,杜甫腰杆挺直了。


    他也不害怕了,也不忧心了,他甚至隐隐觉得,有这诗圣的名号,才不算是辱没了杜家门楣。


    他需得努力,要配得上这样的称号才是!


    “祖籍襄阳,是河南巩县人……”


    “祖父是杜审言……”


    “京兆杜氏一族……”


    李隆基亢奋:“快快,来人,已经锁定了杜甫,快去找诗圣!”


    李隆基激动地走来走去。


    到底还是天幕有用啊!天幕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三言两语的,把杜甫的祖籍给扒干净了。


    这便宜了谁,这便宜了他李隆基啊。


    想想马上就有一个诗圣站在朝廷之中,李隆基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二十四岁的杜甫去洛阳参加科举考试。彼时的杜甫带着年轻人的心高气傲,尚未好好准备就去了考场,果不其然落第了。但杜甫并不将这事放在心上。他还年轻,一次不行那就再来一次,年轻,向来都是试错的替换词。】


    【因此只考一次便落第,这对杜甫来说也并不是什么大事。现在我们高考之后大多数都会来个毕业旅行,而杜甫也是如此,他虽没考中,但也收拾好心情旅游去了。】


    李白迷迷瞪瞪起床。


    他听到了外面不断传来的热闹声音,只当是有什么大事。


    有热闹,怎么能缺了他李白呢?


    但李白起开窗后,却并未看到楼下街道有什么热闹可瞧。


    反而是天上,那才是真的有看头。


    天上有个少年郎簪花骑马,招摇过市,臭屁极了。


    李白定睛一瞧,哈哈大笑。


    “此人当真不羁!不知是何人,可与之结交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嗷,大概六千多字?反正我努力写,先把上午写的放出来,啵啵。


    第124章 没有人尊重过杜甫的理想


    [哈哈哈哈, 原来小时候的杜甫那么可爱啊。]


    [那句好像杜甫没有年轻过是真的,我真觉得他一直是个老头。]


    [难得看到杜甫这样快乐的样子啊,大多数的博主都是沉郁顿挫来讲杜甫的。]


    [人都年轻过, 年轻真好啊,珍惜年轻的时候吧。]


    天幕将杜甫第一次科考不中的事情扒出来。


    杜甫有几分羞涩。


    第一次科考,确实是他年少轻狂心性不稳了, 没能提前好好预备着, 这才让大家都看了笑话。


    李隆基一脸问号。


    杜甫都来参加科考了, 居然还能让朝廷错过他?


    但杜甫未好好准备成绩比不过其他考生,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李隆基唉声叹气拍大腿。


    诗圣太任性了,这是一点机会都不留给他们呐?


    【杜甫有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梦想, 所以尽管少年总是意气, 但他依旧想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我们现在所有人提起杜甫,几乎每个人都要感叹他的伟大,他是一个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


    【他深入到百姓之中,用另一种不同的视角去观摩这世间的百般模样。在杜甫生命的很长时间内, 他不是诗圣,也不是圣人, 更不是朝廷命官, 他只是杜甫, 一个普普通通的, 用悲天悯人之心去看待万物的老人。】


    【我们现在背诵杜甫的诗句, 我们为杜甫的沉重的爱国之心而感动, 为他坎坷的平生和郁郁不得志的仕途而难过, 我们敬重他是诗圣。】


    【可当时的杜甫从未被敬重过, 连同他怀揣的那个“致君尧舜上, 再使风俗淳”的梦想,从未被任何人认真对待过。】


    【年轻的杜甫尚不知岁月蹉跎的煎熬与无奈,更不知这回的科考,是他此生无限接近于最中央官场的机会。此后几十年,他始终在官场边缘徘徊着,郁郁终生而不得入内之门。】


    年轻的杜甫呆愣住了。


    天幕像是一锤定音地告诉他,你现在怀揣的梦想此生都不可能实现。


    如此,你还要继续揣着这样的梦想,终生都走在自己所坚持的路上吗?


    杜甫有一些迷茫。


    他不明白辅佐皇帝,亲眼看到大唐实现政通人和,民风淳厚为何艰难。


    在他看来,皇帝是一个贤明的君主,而官场风气清明,正是适合入仕的时候。


    天幕为何会说他此生郁郁不能得志呢?


    骑马踏花,意气风流的少年,和茅庐倚仗,深沉叹息的老人在杜甫脑中不断交叠着出现。


    而那老人沉沉的叹息就好像是在他的耳边。


    声声叹息皆包含疲惫无奈,声声叹息皆是梦想破碎的声音。


    [已经准备开虐了是吗?]


    [我就知道不会让我快乐很久。]


    [呜呜呜子美我的子美啊,这一辈子过的真是太苦了。]


    [只希望在某个时空下的杜甫,能始终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


    李隆基慢慢严肃起来。


    不再快乐或是惋惜地拍大腿了。


    杜甫第一次科考不中之后,这一生都不能进入官场中央了。


    无法深入官场就意味着不能辅佐皇帝,不能辅佐皇帝就代表着杜甫的政治理想注定不能实现。


    天幕上,还是那骑马簪花少年的笑靥。


    可在看天幕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如今这个潇洒的少年终其一生都会在苦痛之中磋磨着年月。


    正如天幕说的那样“年轻的杜甫尚不知岁月蹉跎的煎熬与无奈”。


    “不会的。”


    李隆基这样说。


    他还坐在皇帝的位置,他现在知道了杜甫的名字,他甚至知道杜甫家住何方,应到哪里去寻杜甫。


    他李隆基既然坐在了这个皇位之上,就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有着宏远志向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志向碎灭。


    【杜甫的仕途是不顺的,他仕途之路上的第一个坎,就是李林甫的那句“野无遗贤”。记载上,李隆基在位期间也仅仅只有一次皇帝缺席科举考试的例子,但这一次也恰好被杜甫给赶上了。】


    【只能叹一句生不逢时。杜甫中年的时候,那个人人都引以为豪的盛唐已经慢慢不是我们熟知的模样了。伴随着宰相张九龄下台,李林甫任职宰相,排斥异己的风气就逐渐在朝堂弥漫开来。】


    【天宝六年的时候,李隆基下诏书,“通一艺者”都可以来长安参加考试。李隆基这是想选贤任能。但李林甫并不愿意给任何一个士子这样的机会。】


    【他用尽了办法阻止皇帝跟这群考生见面,用考生粗鄙,言语间会冲撞李隆基的理由来搪塞。而李隆基也听了。】


    【而这件事的最终发酵成了一场“野无遗贤”的闹剧,在这场闹剧中,杜甫失去了一条做官之路。】


    [李林甫出来挨打!]


    [每次听到这件事我都很生气,如果杜甫能早点出生就好了,那时候的宰相是张九龄。]


    [但其实杜甫早点出生也没用啊,实话实说,杜甫这样的性格其实是不能很好地和官场相融的。]


    [文人大多持才傲物,杜甫也是自己的傲气,像贺知章那样圆滑会做人的毕竟还是少数。]


    [是啊,那么对年来也就出了这么一个能安稳致仕的文人贺知章。]


    又是针对“野无遗贤”的背刺。


    李林甫又被宇文融给嘲笑了。


    现在的李林甫化身人间老苦瓜,他已经知道错了,他也悔改了,这事他干都没干过,他兢兢业业做官,还没爬上宰相的位置呢。


    天幕别再张口说了,说的次数多了,陛下该更不喜欢他了。


    到时候莫要说以后升到宰相的位置,现在这官位是不是会被一把撸走还要两说呢。


    因为天幕时不时的背刺,近些年李林甫甚至干了好些举荐贤能的事情来尝试挽回自己的形象。


    事实证明,效果虽不是立竿见影,但时间久了,也很显著。


    至少陛下不再总用警告的眼神看着他,朝臣们也愿意同他结交了。


    李林甫是人间老苦瓜,宇文融就是人间老甜瓜。


    天幕越是背刺李林甫,他就越是能感觉到快乐。


    【失去了一条为官路的杜甫并不灰心,他明白,到皇帝身边做官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为了看到那个接近于理想的长安,他不断奔走。】


    【既然科举之路行不通,那他就找人引荐。他一身才学,总能得到赏识吧?哪怕一个人能赏识他,能在淤堵的长安之中给他指出一条路,也就足够了。】


    【于是杜甫给李隆基的驸马写诗,说他是天上的张神明,宫中的汉客星;他给当时的宰相写二十韵的诗,甚至给宰相的儿子写诗。】


    【他客居长安十年,辗转于权贵之间。可上天却从未赏赐杜甫攀附的能力。他是杜甫,他是京兆杜氏,北方大士族杜家的杜甫,是大名鼎鼎杜审言的孙子,他自有一身的傲气。】


    【可为官做宰之人,被官场打磨的圆滑而又虚伪,才情也从来都不是一道能畅通无阻的通行证。】


    【那可是长安啊,长安才子多如过江之鲫,比比皆是。能坐到高位上的人,身边从不缺少攀炎附势之人。那些人的马屁拍的比杜甫更响亮,他们身上也更没有让人讨厌的傲气。】


    天幕上传来叩门声。


    一个中年人带着几分局促站在门前。


    他脸上是不自然的笑容,身上约莫是他最体面的衣衫。


    这是他最不擅长做的事情。


    但现在他得做。


    “劳烦将此……”


    “你是谁啊?”


    侍卫不耐烦地上下打量一眼。


    这是天子脚下,走两步路就能撞见一个贵人,这侍卫扫了一眼对面人的衣衫,就能确定这人不是什么人物。


    不知道哪来的,说不准还是打秋风的呢。


    中年人脸上有半分尴尬,笑容也极为僵硬。


    “在下杜甫,京兆杜氏。”


    侍卫脸上更是不屑。


    杜氏,那个没落的杜氏?


    还真是打秋风的。


    想攀权附贵的人多着呢,哪个不得出点银子打点他们这些跑腿的?


    侍卫又轻蔑扫视了杜甫两眼。


    就这人,算了吧,身上的钱还没他多呢。


    面前人的眼神让杜甫如芒刺背。


    但他不能拂袖而去,他得争取一个如朝为官的机会。


    “劳烦将此交给张翰林。”


    杜甫依旧是带着尴尬的笑容,将手中工整的信笺递给侍卫。


    他在竭力学着京城官员的做派,他在试着融入这个完全不属于他的群体。


    可这群体并更不愿意接纳他。


    他饱受冷眼,吃了无数的闭门羹。


    这次也不例外。


    侍卫眼中带着些讥讽,接过了杜甫手里的信笺。


    有才能的文人又如何,还不得求他们这样的底层人来帮忙?


    这信笺他是接过了,但是到底送不送给翰林,那就是两说了。


    面对侍卫的这番冷落,杜甫忍了又忍,最终说出口的也只能是一句感谢。


    人生理想与他相去甚远,如相隔着翻涌波涛的河水,而为了到河对岸,他得想尽一切办法搭一座桥来。


    为了那一点点通往理想的可能,他可以劈波斩浪,也能受尽寒冷。


    “啪”地一声,冰冷的大门就此阖上。


    而杜甫听了太多这样的声音。


    可他并不能适应,他的内心只有苦涩。


    [小时候不理解杜甫,后来越来越能理解这里面的艰辛。]


    [之前只觉得文人太傲气了,想去当官也不去适应官场的风气,但其实那些被磨平棱角的人,真的还记得自己是什么样子吗?]


    [那不是傲气,那更像是脱不下的长衫,唉。]


    [这就是找工作的我的真实写照。]


    [呜呜呜我的子美啊,就这样在长安受了十年的委屈。]


    天幕真切将现实一隅掀开给所有大臣来看。


    这些大臣之中鲜少有人经历过这样的冷遇。


    是啊,能站在这里的人,要么,是参加科举自然入仕,要么,就是家中有祖上荫蔽,为官路上能有老一辈的扶持。


    哪怕从低微处走上来的李林甫,也是个贵族,最开始也有个从祖上处得来的官职。


    可就在长安城,这是真真实实在底层群众之间上演的,最真实的一幕。


    可在朝廷的大多数人并不能共情,他们只觉得杜甫凄惨可怜。


    但是他们不理解,总有人能理解杜甫。


    李白敛去脸上的笑意,慢慢认真起来。


    这样的冷眼,他也是曾见过的。


    他自问身上之才情与狂气不必杜甫少半分,因此他格外清楚杜甫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经历的怎样的内心挣扎。


    这个时候,他隔空与这个素未相识之人平添了几分共鸣。


    不仅仅李白能懂上几分。


    在长安的众多寒门才子也都被这天上的一幕直击着灵魂。


    “是啊,想入朝为官,若是不能走科举之路,剩下的路,那一条都艰辛。”


    “得抹开面子,放下尊严,磨平棱角,才能挤进里头。”


    “可我磨平棱角,我还是我吗?”


    “原来诗圣也同我们一样,经历着我们所经历的一切。”


    长安城内是一阵低迷的气息。


    没人能给这些才子答案。


    就是此时的诗圣杜甫也不能。


    他近乎迷茫地看着天幕。


    原来这就是他来长安要经历的吗?


    经历这多年的冷遇?


    那之后呢,之后他需要面临的是什么?


    【多年蹉跎,命运像是看到了在人世洪流之间苦苦挣扎的这个普通中年人,他看到这中年人过的实在凄惨,心有不忍,稍稍眷顾了他。】


    【天宝十年,杜甫等来了他的这个机会。这一年,李隆基要祭祀太清宫,祭祀太庙,祭祀天地,这样的宏大盛典需要诗词歌赋作为陪衬点缀。】


    【而杜甫的《大礼赋》稍稍入李隆基的青眼,李隆基给了他一个待制集贤院的机会。但机会是给了,可资格却仅仅是“参列选序”。】


    【参列选序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你能比别人强点,我是看上你了没错,但是现在朝廷人才多着呢,官位也不够分的,你先等等吧,等着分配。】


    【至于要等多久?李隆基不说,也没人告诉杜甫。】


    【于是这又是一次漫长的,且无穷无尽,不知何时而止的等待。】


    【杜甫这一等,就是四年。】


    [怎么又要等啊?我的子美能有几年这么等啊!]


    [李隆基的时间是时间,杜甫的时间就不是时间啊?]


    [越听越觉得心酸,唉。]


    [漫长的等待中杜甫是靠什么支撑的呢?自己的理想吗?]


    [理想跟现实始终是有差距的,理想跟现实就是矛盾的。]


    李隆基急的团团转。


    这个什么举办大典的,是天幕里的李隆基,可不是他啊。


    天幕里的李隆基真该死啊,怎么能让诗圣等那么久呢?


    要是等久了,杜甫绝望了,从此隐居山林不再愿意入朝为官可怎么办呢?


    长安才子几乎要绝望了。


    天幕里的杜甫俨然成了他们的化身,何其相似的经历,何其相似的命运。


    他们现在于长安踽踽独行,又何尝不是一种漫长的等待?


    此时他们渴望着天幕中的帝王给杜甫一个机会。


    那不是给杜甫的机会,那是给千千万万学子的机会。


    【天宝十四年,杜甫终于等来了他的委任书,一个小小的九品芝麻官,河西尉。而杜甫心念家人,想要换个离家更近些的地方。经过杜甫的恳求,这个九品的河西尉又换成了奉先参军。】


    【这回是个八品官,看着似乎比先前的九品更好了些,但这样的官位何其之小,小到不能承载不了杜甫理想分毫。这是怎样的一个官职呢,这是个低阶官职,负责看守兵甲和兵器,顺便保管钥匙,外加看门。】


    [前面说的真对,杜甫的梦想没有一次被尊重过,一次都没有。]


    [我至今都记得杨国忠靠赌博混上了官位。]


    [这样对比起来真的很讽刺。]


    [创飞杨国忠,杨国忠必须死!]


    张九龄几近失语:“大名鼎鼎的诗圣,只当了一个管钥匙的八品小官。”


    韩休越看越觉得肚子里烧着一团火。


    这天幕里的朝廷当真是朝廷吗?一无是处只会赌博的混混当上了宰相,而心怀天下的圣人流失在小小的奉先。


    满朝文武竟没一个能说话的人了!


    韩休气愤:果然还是谏少了。


    现在,他就带着一张嘴站在这里。


    这回谁敢把杜甫弄去奉先当那看门的芝麻小官,他就谏死谁!


    【长安蹉跎的数年是杜甫失意是数年,但是却是为一代诗圣崛起而铺垫的数年。杜甫用一双敏锐的双眼捕捉着长安的所有事物,无论是繁华,亦或是凄凉,他都一一记录下来。】


    【诗人杜甫看遍长安的繁华。他看过前往华清宫浩浩荡荡的车马队伍,看到了游行之时熙攘的人群,于是他写下了《丽人行》。】


    天幕上,出现了数辆马车。


    时至三月初三,开了春,万福复苏,柳树抽出枝条,当季的花也开了不少。


    百官鼻息间是似有若无的淡淡香气。


    长安城也如活过来一般,延续着她的繁荣。


    曲江河畔挤挤挨挨地,许多貌美女子聚集在此。


    她们身上穿着的是绫罗绸缎,衣衫上是用银丝线绣成的孔雀麒麟,头上戴着的是翡翠玉做成的首饰。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头上何所有?翠微盍叶垂鬓唇。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


    宇文融被天幕上那一排又一排的貌美仕女给迷了双眼。


    但他还记得,这都是杜甫所作的诗。


    杜甫在长安虽然过着郁郁不得志的日子,但是长安的繁华倒是一天都没落下看啊。


    这不,很写实的长安风貌!


    “杜甫在长安许久,也看过了长安的繁荣,这应当是赞歌。”


    宇文融说得理所当然。


    但韩休持反对意见:“这诗是杜甫不得仕途之路而作,诗人那时候的心境是不足以支撑他作此诗的。”


    张九龄也有不一样的观点:“《春夜喜雨》与《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既然是同一时期写的,想必杜甫不会是狭隘之人。”


    宇文融觉得自己的观点得到了宰相的认可,得意对韩休扬眉。


    但很快,张九龄也把宇文融的观点给否定了:“但这也并不像赞歌,如此纪实,倒有点……讽喻诗的感觉。”


    【这样成群的侍女可不是《丽人行》的主角,杜甫想用侍女引出的,是这队伍之中的主角,杨氏家族的姐妹。】


    【这群侍女后面坐在轿中的,是比侍女们更貌美,穿着更华丽的二位杨氏姐妹。】


    【“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确信,这首诗必然不简单。


    有官员道:“想必是先纪实,再以前朝作比,进行讽喻。”


    “错不了,讽喻诗大多都是如此!”


    “我也认可。”


    大家纷纷应和。


    天幕之上,画面又变了。


    二位夫人端坐在桌前,桌上玉盘之中盛放的价值千金的美食,色泽鲜艳,看着就极为美味。


    但这样美食却激不起两个夫人的任何食欲。


    她们眉眼之中是疲怠懒散。


    美人连草草扫了眼桌上的美食,筷子都没动一下,就将视线收回了。


    她捏着鼻子,像是在看什么肮脏难以入口之物:“这样的食物,也是能拿出来给我们吃的?”


    内廷宦官极有眼力见。


    听到这话,马不停蹄就给天子汇报去了。


    没多久,这些“不能入口”的饭菜被撤走了。


    专为天子做饭的御厨一路奔波赶来,重新掌勺。


    没多久,新的饭菜重新端上来,筵席重新开始。


    笙箫鼓乐重新奏响,满座宾客举杯畅饮,当真的盛席华筵!


    【“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箫鼓哀吟感鬼神,宾从杂遝实要津。”】


    【杜甫以杨家两个夫人的饮食为切入点,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杨氏一族的恩宠,以及她们所过的奢靡生活。】


    【但杨家所做并不仅仅如此。她们得到的仅仅是皇帝的恩宠吗?她们做的仅仅是不想吃饭,让御厨换一桌饭吗?】


    【皇帝的恩宠把杨家的胃口越养越大,杨家从底层一跃而上,嚣张跋扈,不再将天理王法看在眼里。他们想要的越来越多,何止是一餐饭。】


    【他们要当街纵马,他们要把马鞭挥向金尊玉贵的公主,他们甚至强抢民宅。】


    【虢国夫人看上了韦氏家族约十几亩的旧宅,带侍女霸占了女主人的院子,言笑晏晏开口说要买下韦家宅子,却又让侍从们掀翻了韦家的屋顶,逼得韦家不得已收拾东西搬出去。】


    【而这几十亩的老宅,虢国夫人没出一分银子。得到了宅子后她又大兴土木,越规格越礼制,无论是房屋结构之精美,还是屋内陈设的华贵,都是当时首屈一指的尊贵。】


    天幕上是闪着金光,金碧辉煌的华丽房屋。


    不,这不能说是房屋,这几乎能与皇宫之中的宫殿相媲美。


    可此时满朝文武百官只觉得寒风萧瑟。


    天幕中是三月艳阳高照的天气,而百官脸上有了雨点落下的触感。


    这样的落雨他们是熟悉的。


    这是……


    这是茅屋前的大雨!


    眼前是巍峨壮丽的琼宇。


    可所有人脑海之中,全是那在风雨之中飘摇的破旧草堂。


    此时此刻,所有人真真正正明白了,为何天幕会说年至天宝,盛世大唐就像是披上了遮羞布,而华丽锦布下爬满了蛆虫。


    如注暴雨,伴随雷鸣,在奏一场盛世哀音。


    【作者有话要说】


    啵啵啵啵,今天也算万更了嗷(开心)。虽然更新量上来了,但是不用担心水哦,知道宝贝们很期待李杜,所以我很担心给写坏了,写一会就要想想遣词是不是合理,码字速度慢了很多,除了休息几乎都在对着电脑。


    第125章 兵车行


    【丽人之行有的不仅仅是丽人, 这盛席华筵还缺了个主角。】


    【“后来鞍马何逡巡,当轩下马入锦茵。”】


    轩门前,宰相大摇大摆。


    他带着桀骜之色, 目空一切,也目空皇权。


    一个曾经的落魄小混混,现在踩着锦绣织的毯子, 掀开帐子就进去了。


    阳春三月, 微风轻拂, 杨花花瓣簌簌落进江水之中, 飞过的青鸟点缀着瓦蓝的天空。


    【“杨花雪落覆白苹,青鸟飞去衔红巾。”】


    “这是宰相杨国忠!”


    有官员笃定道。


    “果然啊,正如张公所说, 这就是一篇讽喻诗。”


    贺知章道:“这杨花的谐音用的巧妙啊。”


    宇文融:“谐音?什么谐音?”


    贺知章为他解释:“杨花并非杨花, 而是杨华,杜甫这是用了北魏胡太后私通杨华的典故。”


    张九龄点点头:“不错。‘青鸟’一贯是传递情爱的信使,这青鸟和杨国忠一同出现,是在讽刺杨国忠和虢国夫人之间不正当的情感。”


    宇文融经众人解释才明白这句诗中暗藏乾坤。


    落花飞鸟的, 他还真以为是景的呢。


    他当是为何杨国忠出现了杜甫要描写极美之景,原来是为了讽刺他。


    “在这之后就该一针见血指出黑暗腐败之处了吧?”


    “接下来应当是入木三分的讽刺了。”


    众人纷纷猜想杜甫在这景色暗喻后跟着的是什么。


    【“炙手可热势绝伦, 慎莫近前丞相嗔。”】


    【杨国忠权势滔天, 是皇帝面前炙手可热的红人。因此杜甫用一种温和的语气告诉大家, 这丽人一行美则美矣, 但千万不要靠近这队伍, 不然会惹宰相生气。】


    【这句诗放在一首讽喻诗的最后, 看起来是没什么力度的。一句轻飘飘飘的劝告, 甚至连得罪杨国忠的结局是什么都没写出来。】


    【因此很多人都觉得这到底不如“商女不知亡国恨”来的激烈。】


    【但仔细品味, 这句却像如绵里藏针。等到读了这最后一句诗之后, 再回过头看前面那些恢弘盛大的排场,这软绵的一句结尾就带着匕首利刃的寒光。】


    【杜甫的厉害之处就是全诗无一讽刺之语,而讽刺之意却密密麻麻铺满了全诗。】


    天幕又重新回放着那盛大场面。


    可这回大殿前的每一个人都不能以观赏性的心态去看待这番美景了。


    这美景如掺了蜜糖的□□。


    对杨氏一家来说,这是蜜糖,但是对所有平民百姓来说,这就是害死人的□□。


    韩休恶狠狠道:“奸相杨国忠罪该万死!”


    “没错,罪该万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杨国忠原来的名字是叫杨钊对吧?”


    “杨钊现在在何处?”


    “唉,你不知道啊,陛下要是下了杀他的命令,天幕就会消失了。”


    “恨得我牙痒痒,想到这样一个蛆虫一样的人还活在大唐,我周身都不舒坦。”


    李林甫心道:杨国忠早死了。死的透透的。


    要说最了解李林甫的还得是时时刻刻盯着他的竞争对手宇文融。


    宇文融疑惑:“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李林甫看了看专心看天幕的李隆基,不知道这事能不能说。


    又看了看满脸疑惑的宇文融,决定不说。


    憋死宇文融,憋死他。


    李林甫沉默。


    宇文融知道他心里有话,就是不愿意说出来:“切,我还不稀罕听呢。”


    【杜甫之所以是杜甫,是因为他不单单把视线放在上流社会。】


    繁盛之景慢慢变得透明,辉煌的琼宇逐渐消失。


    天暗了下来,黄沙满天。


    文武百官伸出胳膊,用衣袖挡住自己面前的尘土,然后慢慢睁开眼睛,试图分辨清楚黄沙之中那涌动的影子是什么。


    “这莫不是怪物吧?”


    “如此场景真是闹得人心惶惶。”


    “天幕里的东西应当是不会出来的吧?”


    “我怎么觉着杜甫不像是会写怪物的?”


    “但你看看这黄沙里头的影子,这的确就是庞然大物啊 !”


    沙尘像是有意阻隔文武百官的视线一样。


    于是众人只能从黄沙之中隐约传来的声音辨别。


    马儿焦躁不安的嘶鸣声,车轮碾地的辚辚声,哭声,嘶吼声……


    百官在天幕的带领下穿越黄沙,这“怪物”的模样最终展现在他们眼前。


    “这是……这是人。”


    “这么多人,为什么那么多?”


    挤挤挨挨的人群,有老人,有小孩,有年轻的女子,有健壮的青年。


    他们聚集在咸阳桥上,挤成一团。


    周围是是把守着的官兵,再往前一些,这些老人和年轻女子便不能再往前送了。


    青年脸上带着迷茫。此行一去,他们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究竟是什么。


    而老人面上是浑浊的泪水。他知道,此行一去,再见到自己的儿子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萧崇面色沉了下来。


    他带着沉重告诉众人:“这是,征兵。”


    征兵?


    【这是杜甫的《兵车行》。】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讲到杜甫的《兵车行》了。]


    [杜甫的这首诗画面感真的很强。]


    [而且开门见山,开篇就是这样写实的凄惨画面。]


    百官皆沉默。


    无人再嚷那团庞大的黑影是什么“怪物”。


    这黑影越大,证明即将参军之人就越多。


    而从前,征兵一词对在朝廷上的官员来说,就是两个简单的字。


    国家要打仗,那就会征兵。


    要是需要更多的兵力,那就需要采取些什么强制性的手段了。


    没有人想过征兵场景应当是如何模样,也没有想过征兵对于这些被强行拉走壮力的家庭意味着什么。


    “好了,再往前家属就不能跟随了!”


    “退后,退后!”


    拿着刀枪的士兵驱赶着紧紧跟在征兵队伍后的老人女人们。


    行军队伍渐行渐远,可这些人久久站在咸阳桥上,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我儿,我儿没了啊!”


    一个老人跌坐在提上,捶胸顿足。


    她胸中像是有说不完的委屈,一双眼睛除了眼泪,便是等死的绝望。


    咸阳桥上偶有经过的路人,他们走上前将老人扶起来,问了句:“这是怎么了,家里孩子呢?”


    老人听到了孩子,眼泪又涌出来,她颤抖着手,声音嘶哑着:“没了啊,被征去当兵了。”


    行人安慰老人:“仗打完了,那些兵也就能回来了,不必忧心。”


    “回不来了。”老人喃喃,“回不来了啊……”


    “朝廷征兵实在是太频繁,我大儿子才十五岁啊,就被征去北边黄河,四十岁又去屯田。”


    “他走的时候,我亲手给他裹的头巾,穿的铠甲,我想着打完仗就能回来了。我在家等我儿回来。”


    “可我等了二十五年啊,整整二十五年!”


    “如今他归家还未半年,就又走了。”


    “我等不来了,我已经没有下一个二十五年了。”


    老人无助地哭出了声。


    桥上的老人和女子原本止住的眼泪,也在老人的哭声之中又涌了出来。


    每家都有壮丁,但家家户户的壮丁都被抓走了。


    【“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十五岁的士兵能回家那天就已经是满头白发,可尽管这些士兵已经老去了,却依旧要被抓去当壮丁。】


    【又是一轮新的战争,又是一轮漫长的等待。】


    [生儿子就是为了打仗?]


    [姚崇不是开元之初让李隆基禁止穷兵黩武吗?现在怎么这样了?]


    [别忘了那时候的宰相是杨国忠啊。]


    [李隆基后来是觉得自己开创盛世,心思也就野了,一门心思搞战争。]


    [但是该说不说的,李隆基是政斗起家,他没有作战经验。]


    [所以人认清自己最重要了,别什么都没捞着然后还害了别人。]


    李隆基记得他的姚爱卿。


    而姚崇说的十要事说也被他牢牢记在心上。


    穷兵黩武不利于民,他都记得。


    战力,他得有,但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兵,却要思量再三。


    百官也与天幕里的老人同悲伤。


    此时此刻,百官设身处地的共情能力被天幕放到最大,大家都能理解战争带来的痛苦。


    他们想起了上一次的天幕。


    想起了在一次又一次战争之中冤死的将军,在守城之中被耗死的士兵,宁死不屈拒不投靠敌军的勇士。


    满目的尸体,以及热血的温热触感让他们至今想起来都有些不寒而栗。


    战争所带来的不仅仅是骨肉分离。


    这些年轻之时就已经离家的士兵,或许是回不了家的。


    他们的生命恐怕会永远留在战场之上。


    【这样频繁的征兵是我们之前讲过的安史之乱吗?安史之乱和伪燕对战,李隆基征了大量的兵,这我们是提过的。】


    【当时我们还说,李隆基那时候征上来的兵,几乎全都是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自身素质不行,也没有作战经验。这让高仙芝和封常清两位将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安史之乱发生之所以征不上优秀的壮丁,是因为大部分的人力都在之前被征走了。】


    【杜甫这首《兵车行》的创作时间是安史之乱发生之前。也就是在安史之乱之前就已经开始有频繁的战争了。】


    【那《兵车行》的创作背景是什么呢,这其实还要绕回到杨国忠身上。之前的视频之中有详细说过杨国忠的发家史。】


    【杨国忠的崛起,除了杨家夫人的帮助之外,还有一个重要之人的帮助,这个人我们经常会忽略掉,鲜于仲通。】


    【鲜于仲通在杨国忠发迹前就给他吃喝给他钱,甚至把杨国忠介绍给节度使,因此杨国忠才能有机会去长安帮节度使送特产,去攀附上杨家。】


    【杨国忠飞黄腾达之后也没有忘记鲜于仲通,鲜于仲通可以说是跟在杨国忠的屁股后头,鸡犬升天。】


    【而《兵车行》所讲的战争就是鲜于仲通挑起的。这时候的鲜于仲通凭借跟杨国忠的关系当上了剑南节度使,在当上节度使仅仅一年后,就率兵攻南诏。】


    【可鲜于仲通最开始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富豪,他没有任何的军事素养和能力,于是此战大败。因为鲜于仲通的愚蠢,大唐损失了整整六万的士兵。】


    【而鲜于仲通本人,又因为杨国忠的庇佑,而完全没有受到任何的责罚,甚至被调到京城,当京兆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嗷,昨天有点失眠中午补个觉去。


    第126章 新鬼烦冤旧鬼哭


    [服了, 鲜于仲通跟杨国忠沆瀣一气!]


    [豆沙了把他们豆沙了!]


    [鲜于仲通最后也没落得好,跟杨国忠也闹了不愉快,杨国忠把他贬了。]


    [开心, 知道他没过好我就放心了。]


    百官面面相觑,眼神里隐约流露出对鲜于仲通和杨国忠的杀意。


    那是整整六万的唐军啊,那是六万的战力, 六万的大唐子民。


    就因为这个对领兵打仗一无所知的鲜于仲通, 就全没了。


    鲜于仲通有罪, 杨国忠更是有罪!


    “不知道杨国忠现在在何处?”


    “与十八皇子妃同是一族, 应当关系不错?”


    “我可没听说那杨家有个叫杨钊的人。”


    “那想来应当还是个小混混?”


    “这样的人就该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天幕里那个孤苦无依的老人永远都等不来自己的儿子,这样一幕幕悲剧在当时就上演于大唐的各个角落。


    而在天幕的引导下,文武百官真切体会到了那种无助无望的情绪, 因此此时此刻, 所有人都恨不得手刃杨国忠。


    李林甫安排杨国忠与李隆基见面这件事到底还是鲜少人知道。


    没有人知道杨国忠已经死了。


    文武百官讨论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这声音传到了李隆基的耳朵里。


    李隆基畅快。


    杨国忠死的好!


    这样蝇营狗苟的小人就该死!不仅投奔过安禄山,还妄想着来京城谋职位。


    可恨!


    李隆基像是想起了什么。


    哦,对了,安禄山。


    他是不是把这条胖虫子给捆起来了?


    李隆基看着天幕上那几近于生死离别的参军之行, 若有所思。


    “把安禄山带过来,多找几个人押送。”


    杜甫为安史之乱前的战争写诗, 自然也会为安史之乱写诗。


    他得让安禄山亲自看着自己都造了什么孽!


    高力士像是想到了什么, 出言问道:“陛下, 高封二位将军眼下正在京城, 不如让这两位将军押送安禄山如何?安禄山动身来京后, 这两位将军也随安禄山一同来京。有这两位将军在, 陛下也当放心了。”


    经高力士提醒, 李隆基悟了。


    他连连点头:“对对对, 让他们也过来, 一起看天幕。”


    “哦,还有颜家,颜家的颜真卿,颜杲卿还有颜季明,都带过来一起看。”


    “哥舒翰也不要落下了,派人一起去请。”


    李隆基自然有让他们来看天幕的意思。


    但这几个即将动身赴任的将军是不必上朝的,这天幕看或者不看也没有什么很大的影响。


    李隆基想把他们喊来的更重要原因是,想让他们来瞧瞧安禄山的惨状。


    有快乐就要一起分享。


    李隆基是个体贴的君王,他很懂这个道理。


    宫人们领命去请诸位将军了。


    李隆基继续看天幕。


    天幕上。


    咸阳桥的人渐渐散了。


    只有那刚刚捶胸顿足的老人和过路的行人留在这里。


    老人情绪明显平复了不少。


    她哭累了,到桥头随便找了个地方坐着。


    路人也跟着她一同坐在泥土上。


    “我瞧你是城里的读书人,没看过乡下征兵?”


    路人点头:“不瞒老人家,我这也确是第一次见。”


    老人叹息:“怪不得啊,怪不得你这样惊讶。”


    “你就没听说过山东那两百多州都长满了草?”


    路人摇头。


    “两百多个州啊,那得是多少个村落,多少片土地。”


    “全荒废了。”


    老人的叹息声更沉重了。


    路人又问:“那家中是无人种地吗?”


    老人伸出粗糙的手,手背满是鹤皮,手掌皆是厚茧。


    她给行人看了一眼:“哪有力气,家里的壮丁都被拉去充军,我就是把这条命累死在田里,也种不完那些地啊。”


    老人坐着的就是土地。


    她从不嫌这地脏,也不嫌周围的沙尘多,因为她每日从刚一睁眼,到闭眼睡觉,这之间的时间都在与土地打交道。


    老人伸出两指捻了捻地上的泥,心里是说不出的感情。


    这土地陪她的时间,竟是比自己的丈夫跟儿子都多。


    有低沉的神音传来。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


    百官面前是成片的荒芜土地。


    地上的杂草长得比人高,而那一堆堆的村落也像是被要溺进这植被杂草中一般。


    这是千座村落万户家,可这样多的人家中,竟难凑齐几个男人。


    老人们将生命都拴在了土地上,而嫁过来的年轻新妇,也将步入这些老人的后尘。


    本该炊烟袅袅充满生气的千村万落,此时竟是一点生机都没有了。


    萧崇检讨着:“我竟是第一次知道‘穷兵黩武’一词的真正含义。”


    韩休点头:“是啊,只有亲眼看到了‘穷兵黩武’的危害,才能真正明白些什么。”


    张九龄道:“没有人力种地,就没有粮食,没有粮食,就会闹饥荒。安史之乱还未发生,民间竟已有乱世迹象。”


    李隆基叹息。


    天幕时常说,安史之乱是唐朝由盛转衰的转折点。


    那哪里有急转直下的转折。


    所有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只可惜直到今日他才慢慢看到这些根本不会引一个皇帝注意的小事。


    在李隆基认真反思的时候,有如鸡叫的喊声远远传来。


    “陛下,陛下微臣冤枉啊!”


    “微臣竟不知道自己犯了何错,让陛下问都不问就将臣给关起来。”


    安禄山有如砧板上的猪,被五花大绑着。


    跟在旁边一左一右的,是高仙芝与封常清。


    这两个将军被紧急召进皇宫,身上的衣服都未来的及换,就赶忙去监牢里捞安禄山。


    而两个将军的朴素穿着也让安禄山以为,这连个就是普通的士兵。


    他根本不把普通士兵放在眼里,正眼都不带看他们的。


    安禄山在大牢里,用自己的猪脑子想了又想,他觉得一定是杨国忠先一步跑来找皇帝说了什么坏话。


    但杨国忠那没用的东西能有什么证据?


    依照天幕里皇帝对他的宠爱,只要他乖乖去跟皇帝卖个好,这蠢皇帝就得继续相信他。


    “闭嘴!”


    封常清带着惶恐往安禄山嘴里塞布。


    怪他没干过押送的活儿,不知道提前准备,让这只猪惊扰到陛下玩球了。


    但李隆基并不介意这个。


    他看到封常清和高仙芝两个人远远走来,心里都舒畅了。


    李隆基用春风和煦的目光看着他们。


    安禄山只当是在看他。


    这眼光他熟悉啊!


    他蛄蛹地更加剧烈了:“呜呜,呜呜呜!”


    陛下,我在这!


    封常清照着安禄山的胳膊就是一拧:“被捆着还不老实。”


    然后把一手油又抹回到安禄山的身上。


    走进了,安禄山发现事情好像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怎么,大殿前站满了文武百官?


    这都不是上朝的时间呐?


    李隆基也没把看天幕当成一个正常的上朝,没什么架子。


    看到大唐双星走过来,李隆基心情很好。


    看到他们二人提着的安禄山,李隆基眉头紧锁。


    “高爱卿,封爱卿,快把他扔下来,莫要累着。”


    高仙芝和封常清对视一眼,听李隆基的话,甩手就是一扔。


    安禄山咕噜咕噜混到了众人之前,然后平躺,正对着天。


    这一看天不要紧,安禄山吓坏了。


    这里也有神迹?


    这里出现的神迹会被别人看到吗?


    不应当吧,毕竟当时在范阳,能看到天幕的人实在屈指可数。


    除了他,就只有史思明跟杨国忠。


    安禄山下意识往朝臣那里看。


    他的视线与朝臣们对视,但也有些对天幕内容更感兴趣的大臣,依旧仰着头。


    安禄山心跳地激烈。


    难不成,这神迹皇帝也能看到?


    李隆基并未往天上看,因此安禄山仍抱着一丝侥幸。


    “高将军,封将军,将他扔在地上即可,与我们一道来看天幕。”


    与我们


    一道


    来看


    天幕


    安禄山几乎能听到自己脖子转动的声音。


    看着李隆基仰头的动作,他心脏从未有一刻跳的这样快过。


    皇帝能看到神迹,那就是说皇帝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要谋反。


    那一次次和天幕相同的擢升,一次次的礼遇跟笑容,都是假的?


    安禄山心都冷了。


    是了,杨国忠没当上宰相,杨贵妃也没当上皇后,那么多事情的轨迹已经在改变,怎么就唯独他安禄山的人生轨迹照常行走?


    这究竟是因为他是天命之子,还是这一切都是面前皇帝的蓄意安排?


    安禄山越想越害怕,他又忍不住呜呜起来。


    高仙芝面无表情,脚下动作却不含糊,准确有力地踹了安禄山两脚。


    他可记得,就是这安禄山带兵谋反,把他的手下封常清打的节节败退,受了不少委屈。


    给封常清出气!


    高仙芝在李隆基眼下“以权谋私”,多踹了安禄山两脚。


    李隆基毫不在意,笑的开心极了。


    百官伸长脖子看过去,也笑了。


    踹的好!


    没人关心安禄山的死活。


    天幕上还是那个老人。


    她问行人:“你知道我儿去当兵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行人摇头。


    他哪里知道这些,他只是一介文人,没进过军营。


    老人止住的眼泪隐约又出现在眼眶:“那哪里是人过的日子,在军营里被那些人像猪狗一样使唤,就是再能吃苦也没有。”


    老人的手没有离开过土地:“那不像是种庄稼,只要好好种地,就能有收成,认真打仗得不到什么好处。”


    “我儿腿被打折,去的时候是全须全尾的,回来的时候,走路竟是跛的……”


    老人用粗糙的手随便擦了擦眼泪。


    这事她已经说了太多遍,可回回说,回回都难受。


    那是她的孩子,自己的孩子在外头吃了二十多年的苦,有家不能回,她怎能不流泪呢?


    路人张了张口,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这个可怜的老人家。


    良久,他组织好语言:“您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您儿子远在军营也当没有后顾之忧。”


    老人脸上是近乎麻木的神色。


    这不比说起儿子,说起了她自己,她竟一丝情绪都没有了。


    她告诉路人:“日子是过不好的。我已经老了,没多少力气下地了,地里不出粮食,就没粮食环钱。”


    “县官昨日派人又去催了我家的赋税,我哪里有钱交啊,拿不出钱啊……”


    老人似乎并不是想博得路人的同情,她只是太久没说过这么多的话了。


    她更像自说自话:“倒不如最开始生的就是个女儿,生女儿啊,能嫁到同村,能天天看到。”


    “生儿子啊,就得被征去当兵,死了能不能着家都不知道……”


    老人说够了,慢慢爬起来。


    身上的泥土甚至都没拍两下。


    一个连活到什么时候都尚且不知的人,有怎么会在意身上是不是多了一块泥巴呢?


    她弯腰拿起旁边的拐杖,拄着拐,缓慢地走了。


    嘟囔声还时不时随风飘进文人的耳朵里。


    “交赋税……饭都吃不上,哪里还有钱来交赋税呢……”


    【“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这话文人听来只觉得唏嘘,而真正上过战场的将军却能明白这其中的深沉。


    对这老人来说,她失去的是自己的儿子,对他们这些将军来说,失去的就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而对那些每天都住在一起,共同冲锋陷阵的士兵来说,他们每日要面临的是兄弟的死亡。


    可作为将军,他们领兵打仗就注定要面对这样的伤亡。


    有战争就有伤亡,这不可避免。


    现在边境敌国虎视眈眈,而现在的大唐也远没有到永远不用打仗的地步。


    [唉,埋没随百草,这大概就是古代当兵的结局吧?]


    [让我难受的其实不是去当兵就是要死掉,而是那六万人是因为鲜于仲通的愚蠢而死掉的。]


    [其实如果能遇上一个好的将领,他们明明是不用死的。]


    [有战争就有死亡,没法避免,也不用太苛责将军。我是说将军,而不是鲜于仲通那个狗币。]


    [是啊,好的将领会领兵打仗,会保护自己的士兵,他们爱兵如子,他们会把每一场作战的伤亡降到最低。]


    高仙芝和封常清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好的将领会保护自己的士兵。”


    “他们会把每一场作战的伤亡降到最低。”


    将军的职责就是指挥作战。


    诚然,他们要面对将士们的死亡。但若是能不断提升自己用兵之能,就能大大降低军中伤亡。


    二个人对何为优秀的将领更多了一层理解。


    此时已经进了皇宫,往大殿赶来的颜氏一家也算热闹。


    热闹的倒不是颜真卿和颜杲卿。


    颜季明一个人就扛起了热闹的全部大梁。


    颜真卿和颜杲卿便赶路边看天幕,他们神情严肃,还带着感同身受的悲悯。


    颜季明也感同身受,所以颜季明在呜呜。


    “呜呜呜,真的是太惨了,能不能救救这个老人……”


    颜杲卿看着自己泪失禁体质的儿子,只觉得有些丢人,他对着一边的宦官歉然:“让公公见笑了。”


    宦官捂着嘴笑了:“颜小郎君这是赤子之心,最难得的。”


    颜季明:“呜呜呜,我们能帮帮她吗?”


    颜真卿忍不住了,皱着眉头,但嘴里还是说着安慰的话:“杨国忠没有入朝堂,鲜于仲通也不会当节度使,这老人家的儿子应当不会牺牲。”


    颜季明眼圈红红,他抓住了重点:“什么是应当?”


    颜真卿默然。


    应当就是,这只是天幕,鬼知道这个老人在那里,鬼知道这个老人的儿子有没有参军。


    颜季明又要哭了:“应当的意思是,也有可能重蹈覆辙?”


    颜杲卿最终忍无可忍,遂放弃颜家的礼仪,一巴掌拍到了颜季明的脑袋上:“你老子爹跟你叔父还活着呢!”


    所以天幕说的也并不一定是真的。


    天幕也说了他们颜家一族三十口都要在安史之乱战死,这不是还好好的吗,不仅好好的,还都升官了。


    颜季明想到了就在前段时间,自己亲眼看到天幕中的爹死在了自己面前。


    他被拔了舌头,剁了双脚。


    颜季明眼眶更红了。


    看他爹不给他哭,他就只能委屈睁大眼睛,眼泪哗啦啦地,跟下雨一样流。


    颜杲卿自知失言。


    他还记得自己儿子前几日看到他的时候抱着他泣不成声。


    甚至大有孟姜女哭长城的气势。


    罢了,眼泪也是儿子的孝心。


    颜季明也知道轻重,快到大殿之时,收住了眼泪。


    安禄山躺在地上,自从在知道隆基可能从头到尾看过天幕后,他的内心就没有一秒钟不在受着煎熬。


    将他扔在这里就置之不理的李隆基像是在拿钝刀子磨他的肉。


    颜家三人来到殿前。


    李隆基挥手免了他们的请安,邀他们一同观看天幕。


    躺在地上的安禄山费劲地把上半身抬起一半,试图看来人是谁。


    蠕动的安禄山引起了颜家三人的注意。


    李隆基开口为他们解释:“安禄山。”


    这话一出来,三个人心照不宣地明白了。


    颜杲卿和颜真卿咬牙忍住了怒意。


    安禄山,就是杀了颜家上下三十几口的安禄山!


    但皇帝还在这里,他们还在大殿前,到底不能失仪。


    以颜真卿为首,颜家三口寻了何适的地方准备站定。


    但颜杲卿和颜真卿在官场懂得规矩,颜季明却是个不受拘束的。


    他经过安禄山,状似无意踩到了安禄山的胳膊。


    就是这卑鄙小人,用他威胁他阿爹,将他阿爹折磨致死,斩杀了他颜家满门!


    颜季明毫不手软,对着安禄山的胳膊就狠狠踩下去。


    颜季明不喜为官的束缚,但身上功夫是不错的,这带着极度怨恨的一脚,卸了安禄山的一条胳膊。


    安禄山一声杀猪参加:“呜呜呜呜!”


    我的胳膊!


    依旧没人搭理他。


    安禄山好像是跟文武百官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李隆基畅快地笑。


    文武百官和善地笑。


    伴随颜氏一家的到来,百官陆陆续续寒暄。


    “颜公来了。”


    “还未恭喜颜侍郎擢升。”


    “颜小郎君好。”


    有些没能去到颜家的官员,这还是第一次看到颜杲卿真容。


    果然是满门忠烈,看着各个都是器宇轩昂的好模样!


    文武百官和谐一片,问号声此起彼伏。


    但这问好声却让安禄山怕上加怕。


    颜公,颜公?


    是被他虐杀了的那个颜家吗?


    安禄山浑身的血都冷下来了。


    他忽然想起押送自己进来的那两个人。


    一个姓高,一个姓封。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人,那是守潼关的高仙芝和封常清!


    安禄山暗暗祈祷。


    冤有头债有主,他们两个人的死全是李隆基那蠢货的错误,可不能怪到他头上。


    但颜家……


    安禄山完全不敢往颜家的方向看去。


    甚至连断了条胳膊的事都不再敢提。


    他生怕颜家的人不顾及场面空手就掰折了他的脖子。


    安禄山躺着,血液好像都被捆的凝固起来。


    面前似乎有三十几个青脸獠牙的冤魂在不断地围着他转,哭喊着向他索命。


    躺在地上的安禄山一张脸惨白。


    在酒楼的杜甫比天幕众人都有更深重的沉痛感。


    他像是被拉进天幕一样。


    老人褶皱的脸,满是污泥的手,还有那满天黄沙,和黄沙之中的哭喊声都格外清晰。


    杜甫深切地看着天幕,只觉得心都被被攥住。


    他想让这哭声变成笑声,想让荒芜的田野变成肥沃麦田,想让拄拐种地的老人在家中颐养天年,想让当兵的少年回家常伴双亲膝下。


    他想,他很想。


    杜甫从未有过这样迫切的念头。


    他感老人之所感,悲老人之所悲,又盼老人之所盼。


    “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杜甫喃喃道。


    儒家思想自小被家庭灌输到他的脑海之中。


    他幼时就能谨记祖父辈的教导。


    而如今,正是在这天幕之上,满天黄沙的凄惨画面之中,他却看到了另一番景象。


    这景里没有战乱,没有剥削。


    百姓有家可归,朝廷是他们的依靠。阡陌相通,鸡犬相闻,家家户户都有盈余,夜不闭户也不必担忧偷盗之贼。


    恍然间,杜甫的理想有了画面。


    政通人和,民风淳厚。


    原来这才是“风俗淳”的真正意思。


    忽有呼啸的风刮过。


    文武百官都收敛了笑意。


    这风里带着黄沙,夹杂着入刀的雨丝,割地人脸上的肉生疼。


    四面八方皆传来啾啾的诡异叫声。


    这声音伴着阴风而来,冷到了骨头里。


    神音低沉肃穆。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还有一小更,看我能不能摸出来,要是能的话就得十二点之后了,宝贝们可以明早起来看哦。


    第127章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青海头, 白骨遍野。


    新鬼旧鬼在他们生前所在的青海头徘徊,旧鬼不能入轮回,而新鬼又不断出现。


    鬼哭声越来越高, 文武百官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


    而最冷的是安禄山。


    早在之前看到颜氏一家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隐约觉得周身围绕着三十多个鬼。这些鬼在他的左右不断耳语。


    他们说自己死状凄惨,说自己满腹怨恨。


    新鬼烦冤旧鬼哭。


    现在围绕在他身边的不仅仅是那三十几个新鬼了, 这鬼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和雨声, 越来越多的鬼围过来。


    安禄山只觉得这些鬼恨不得吃他的肉, 喝他的血。


    不仅仅是天幕之上做的那些亏心事, 在现实里,他做的亏心事又哪里是能数的过来的。


    自从知道了他是未来大燕的皇帝,他嚣张跋扈, 他滥用刑法, 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他迫不及待做了龙袍,只希望这龙袍有朝一日能披在他的身上。


    安禄山几乎分不清天幕和现实。


    恍然间,他好像已经当上了大燕皇帝,他带兵一路攻打长安, 走一路,杀一路。


    是封常清带的那群没用的纨绔兵, 是颜家三十几口的人命, 是向他跪地祈饶的哥舒翰。


    “微臣哥舒翰, 拜见陛下!”


    哥舒翰……


    哥舒翰?


    这响亮的声音到底是把安禄山给吓着了。


    可他被五花大绑着, 像是随手可丢的物件一样, 扔在了这里。


    安禄山觉得风雨不断砸在自己的身上, 他睁眼都有些费力。


    可他得把眼睛睁开, 他得看看来人是谁。


    砂砾尘土间的那个身影, 和他曾在神迹之中看到的身影重合了。


    彼时这个叫哥舒翰的人跪在了他的脚下, 他目悲愤,一心只觉得羞辱。


    可那又如何呢,小小的哥舒翰,不过是他安禄山的阶下囚。


    哥舒翰得来求他,求他饶了他一命。


    可他不会饶了哥舒翰,哥舒翰没用了,就得被关进大牢。


    现在,他曾经不屑一顾的哥舒翰就站在他面前。


    而他却像丧家之犬,连站起来与其平视都不能够了。


    安禄山听不清李隆基说了什么,他的目光始终黏在哥舒翰的身上。


    耳边隐约传来一声“哥舒将军”。


    将军?原来哥舒翰已经当了将军了?


    他不会放过哥舒翰,现在的哥舒翰会放过他吗?


    耳边厉鬼的凄厉叫声越发刺耳。


    安禄山目送着哥舒翰归位,站到文武百官中央。


    哥舒翰与颜氏一家站在一处了。


    颜氏一家。


    安禄山心脏在剧烈跳动着。


    把被他拔掉的舌头,砍断的手脚,没有头颅的身子全都站起来,要往他身上扑。


    安禄山吓得不断往后退。


    可他被五花大绑,他退不了。


    “呜呜……呜呜……”


    他也发不出声音。


    绝望笼罩在他的身上。


    “不要让他发出声音!”


    李隆基带着怒意看安禄山。


    于是离安禄山最近的哥舒翰上前两步,伸手卸了安禄山的下巴。


    安禄山绝望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明了,不仅仅是他一向认为的蠢皇帝看了天幕,这些被他虐杀过的将军也都看了天幕。


    他活不过今日了。


    无数冤魂的叫声之中,夹杂着稚儿的啼哭声。


    “为何有稚儿在哭?”


    李隆基开口问道。


    这是青海战场,这是属于将士们的地方。


    哪怕这曾经的战场变成了坟场,也不该出现孩子的哭声吧?


    天幕场景慢慢变了。


    战场隐去,厉鬼消散,一个禹禹独行的老人又重新出现在天幕之上。


    “这是……杜甫。”


    满朝文武对这样一个老人多了真心实意的关怀。


    他们关心这个老人的喜乐,关系这个老人的命运。


    是这个老人写下了《丽人行》,因而他们能够看到长安华丽外边之下潜藏着的忧患。


    也是这个老人写下的《兵车行》,让他们看到了穷兵黩武对百姓代带来的伤害。


    杜甫用他的眼睛,用他的笔触,带领着所有人去看他眼中的大唐,看他眼中盛世倾颓之危。


    此时的杜甫已经不再是天幕刚开始那一个简单的名字。


    “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戍边将士,他皆系于心,诗圣不愧是诗圣。”


    众人如是赞道。


    “所以,这哭声究竟是为何呢?天幕重新换回杜甫的画面,为何要配有这样的声音?”


    【为了“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理想,杜甫在长安奔走多年。他在长安看到了似锦繁华盛况下的危机,也看到了黎民百姓所遭遇的疾苦。】


    【命运好像要让杜甫看到人世间所有冷暖,以此来锤炼这未来诗圣的一双眼睛,又要让诗圣经历这人世间的冷暖,以此锤炼他一颗沧桑的心灵。】


    【长安的多年冷遇让杜甫仅仅是换了一个区区参军的职务。杜甫当然知道,这样一个职务是不可能让他实现自己的理想的。】


    【但是人活在这世上,仅抱着一腔理想是吃不饱饭的。此时的杜甫家道中落,困顿潦倒,他需要官职,需要也一点点微薄的俸禄来养家糊口。】


    【这一年的杜甫已经四十有四了,在世人眼中,这不是诗圣,这不过是四十四岁仍旧碌碌无为的一个糟老头子子。】


    [啊啊,杜甫才不是糟老头子子!]


    [为什么要用世俗定义的成功来评判杜甫。]


    [看不上杜甫的那些人都是没有眼光,听到了吗没有眼光!]


    [呜呜呜,他好苦啊。]


    [我听到小儿的哭声了,是不是要讲《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了?]


    颜季明又哭唧唧:“杜甫是圣人啊,为何一定要用功名利禄在评判一个人他活的是不是有出息呢?”


    在站的诸位百官也有一些将功名利禄看作全部。


    李林甫默然。


    颜季明这样的无心之语给了他另一个思考的角度。


    颜季明身无官职,他志不在此,陛下也就并未强求。


    但是他们所有人能说颜季明此生就是一个碌碌无为之人吗?


    城墙下颜季明英勇就义的场景还时不时能浮现在众人的眼前。


    没有人会说颜季明他这一生没有意义。


    李林甫遥想自己上辈子,他做到了宰相。


    不仅是他,还有杨国忠,更是风光无限权倾朝野。


    可后人评判杨国忠之时,嘴里会有任何一句夸赞的话吗?


    杨国忠的一生看着像是谱写锦绣华章一样,字字句句都是用金子堆起来的,可到底是败絮其中,千百年后,遭众人唾骂。


    不,无需千百年后,杨国忠尚且还在人世的时候,已经有极多的人恨不得手刃他了。


    蓦然间,李林甫也想试试千年后姓名被写成赞歌的感受。


    弹幕字字句句都是对杜甫的喜爱,为杜甫生平而惋惜。


    李林甫生出了似有若无的神往。


    【得到新职位的杜甫甚至还未去上任,家书就已经送到了。这回的家书与往日格外不同,杜甫在这封家书中得知,自己的小儿子快饿死了。因此杜甫又回到家中。】


    【在回家的路上,他经过了骊山,这是李隆基每年都要去泡温泉的地方。】


    【经过此处的杜甫就在想,这人人向往的骊山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写“瑶池气郁律”,这是温泉蒸汽升腾。他写“彤庭所分帛”,这是李隆基随手散出去的赏赐。】


    【大殿上丝竹音悦耳,踩着节拍跳舞的宫女如神妃仙子,她们穿着如烟雾一般轻的丝质绸缎。】


    【于是杜甫写“中堂舞神仙,烟雾蒙玉质。”】


    【殿上的客人穿着的貂裘也柔软万分。拿来招待客人的菜是“八珍”之一驼蹄羹,这是用骆驼肉炖就的汤,在最严寒的冬天,桌上的水果也是难得一见的江南霜橙。】


    【于是杜甫又写,“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桔。”】


    【可这赏赐是从百姓那里搜刮而来,朝廷鞭打百姓,搜集财物,然后挥手间,又把钱财散出去了。】


    【这些珍贵的驼蹄羹和霜橙是根本吃不完的,于是这些珍馐就只能全都倒掉,发臭,腐烂。】


    [朝廷里的权贵享受着奢靡的生活,怎么能知道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呢?]


    [尽管这骊山画面是想象的,但是刻画的也非常棒。]


    [他们过的日子是真的好啊。]


    可总有人在过不好的日子。


    有人享乐,就一定有人挨饿受冻。


    风雪卷席而来,文武百官感觉到自己比刚刚更冷了。


    身上穿着的官服几乎不能御寒,只能尽力将身子缩了又缩,搓手发热以御严寒。


    天幕之景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放着靡靡之音的豪华宫殿,众人欢聚一堂,推杯换盏。


    另一半是满天的风雪,行人寥寥,地面也因为温度下降而变得干硬。


    发硬的不仅仅是土地,土地之上不知什么蜷缩一团。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那是已经不知道死了多久了尸体。


    在这严寒之中死去的,又哪里只是杜甫的儿子。


    第128章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天幕上的老人回忆起了自己的前半生。


    他想起了祖父对他的谆谆教诲, 想起了他少年之时骑马踏花的恣意。


    而如今那恣意的少年气在来长安目睹的一幕又一幕后烟消云散。


    【在杜甫写这首诗的前一年,关中地区发生洪涝灾害,长安下了整整三个月的雨, 本就缺粮食的长安几乎颗粒无收。】


    【面对天灾,人的力量往往是极为渺小的。杜甫亲眼目睹每一个农民在自己悉心照料的庄稼前捶胸顿足。】


    【也是杜甫,亲耳听闻宰相杨国忠闭塞上听, 禁止任何一个官员向皇帝李隆基汇报这场雨给百姓带来的损失。】


    【他写下三首《秋雨叹》, 但这诗没有传开, 更不会传进李隆基的耳朵。杜甫生出些许无奈之感。】


    【而此时看到路边冻死的尸体, 杜甫又回想了那时的无奈。他像个空有宏图之志而报国无门的将士,杜甫以“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为自己的志向, 但实现志向的机会何其渺茫。】


    【他在长安蹉跎了十年, 理想和现实交织,他一次次怀疑自己,而这种怀疑在知道儿子的死讯后达到了顶峰。】


    【于是杜甫写下,“杜陵有布衣, 老大意转拙。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居然成瓠落,白首甘契阔。”】


    【他觉得自己是何等愚蠢, 竟然心比天高, 心高气高想辅佐出一个堪比尧舜的皇帝, 想创造一个政通人和, 民风淳厚的理想国度。】


    【他把半生时间都用在了在长安奔走, 可现实给了他一个又一个巴掌, 他不仅没有当成一个贤臣, 他甚至没能踏进仕途, 他连最基本的为人父都没能做好。】


    【杜甫自嘲自己的理想是“瓠落”, 理想就是庄子说的那只大而无用的葫芦,这葫芦长得实在是太大了,即便是剖开葫芦作成瓢,这样的瓢又能有什么用呢?】


    韩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杜甫他,实在不必这样苛责自己……”


    张九龄道:“人皆有志,而杜甫志向的高度是我们所有人都难以企及的。”


    “或许也是这样的志向,让他有了一双能纵观天下的眼睛。”颜真卿心中敬佩杜甫,不仅认可杜甫的志向,更认可他在长安“蹉跎”数年的经历。


    那不能称之为蹉跎,没有这十年,杜甫也不能成为后世人人敬仰的诗圣。


    宇文融并不能将自己的思想拔高到同等高度,他只是觉得杜甫过的实在是太苦太苦。


    “这时要是能有一个人拉他一把多好。”


    “本来以为能当官了,能有俸禄了,能维持生计了的,但是谁能想到自己儿子饿死在他赴任前夕。”


    李倩看着天幕,好像是触及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生在皇家,长在皇家,他出生之时这大唐就已经处于盛世,他实在难想萧瑟寒风之中冻死在街头的尸体是真正出现在长安的画面。


    “这就是书上说的,民生之艰吗……”


    李倩喃喃自语。


    李瑛叹了口气。


    他早年间有不受宠的经历。彼时天幕尚且没有出现。


    小时候看过太多的冷眼,他一个皇子过的是那样的日子,更何况那些百姓呢。


    “父亲,我看着天幕上饿死的百姓,心里有些难受。”


    李倩如是说道。


    “宫殿中的珍馐换成普通的食物,就足以让街头的百姓吃饱,而不盘剥百姓,百姓也有余钱买衣服御寒。”


    “说的不错,是这个道理。”


    天幕之中的杜甫在怀疑自己的理想,可这个被怀疑的理想却在李倩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只待合适的时间,就能破土而出,抽出幼苗。


    这棵种子或许能种成参天大树。


    【杜甫面对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怀疑,更是这十年如一日周围人所有人的怀疑。】


    【“取笑同学瓮,浩歌弥激烈。”杜甫的同学会曲意逢迎,他们适应当时污浊的官场,他们更会应和宰相杨国忠的需求,所以他们都有了高官厚禄。】


    【而站在高处却不肯为江山社稷有所作为的他们转头开始嘲笑杜甫,嘲笑他的穷困潦倒,嘲笑他的没有出息,更嘲笑他的梦想。】


    【在一个人离自己的理想无限远,远到仰头来看都吃力的时候,这个理想就不再被称之为理想,世人更愿意称呼它为奢望。】


    【那时的杜甫在他的同学眼里,就是这样满怀奢望而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呜呜呜不许,不许这么说我的子美。]


    [是李隆基不行,是杨国忠奸臣当道。]


    [但说句实在话,杜甫是诗圣没错,可他的政治能力还是有待商榷的。]


    [杜甫还是更适合那种能告诉皇帝哪里出问题的官,而不是去解决问题的官。]


    [才华出众的诗人往往都缺点实干能力。]


    一直在恶补自己实干能力的张九龄:……


    好像被一些没有恶意的话中伤到了。


    这话是没错,但是多少不是那么好听。


    可这话他得承认,确实是对的。


    且不仅仅是他一个人有这样的问题,诗人大多都更偏向于理想主义。


    张九龄又想起了什么,抬头看了一眼贺知章。


    他……是个异类。


    贺知章四平八稳地站着。


    能笑到最后还得是靠一个苟字啊。


    他倒是没有什么宏大的家国天下情怀,他更想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因而适应官场的速度也很快。


    但杜甫……


    若是在政治清明的时候,他或许能有一番作为,但那时奸臣当道,这样如在一泓清水之中诞生的杜甫,注定是没办法在那样污浊的官场生存的。


    李隆基眉毛又拧成了虫子。


    他愁眉苦脸,开始思考。


    若杜甫真的像天幕说的那样,不具备很好的实干能力,那就不能把他放在像宰相一样重要的官职上。


    那到底放在哪里合适呢?


    百官摇头叹气。


    他们设身处地想了想,抱着这样一个望不到头,几乎完全没有实现的可能的理想,他们是会放弃的。


    别说坚持十几年了,就是坚持个一年都够呛。


    “我等凡夫俗子到底还是不能跟诗圣相比啊。”


    “确实不能,也难怪他是圣人了。”


    【但杜甫从来都没有被这样的嘲笑给击倒过,他“浩歌弥激烈”,他胸腔中的那团火始终在烧,哪怕这在燃烧他的生命,他也一刻都不会停止。】


    【所以他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民生疾苦,所以他在自己的孩子去世也依然能写下“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的句子。】


    【杜甫在这首诗中用了极为强烈的对比手法,笔触相当老辣,他写骊山,写富人们通宵达旦的酣畅宴饮,在众人皆以为这宴会是高潮的时候,他笔锋一转,锐利笔尖直指宫殿外的严寒下的路边。】


    【这急转的笔触没有将整首诗的情绪掉下来,反而用一句“冻死骨”将读诗之人的情绪推向了最高峰。】


    【这就是诗圣杜甫最鲜明的特点——沉郁顿挫!】


    “沉郁顿挫……先是把这繁盛之景扬到极致,然后在倏忽之间,又将其抑到了极致。这是顿挫。”


    张九龄往前走了两步,将这句诗在嘴里反复品味着。


    “实在是精彩绝伦!杜甫拿着好一支老辣的笔!”


    宇文融好学:“那何为沉郁?”


    张九龄看了宇文融一眼,也给了宇文融一个赞许的目光。


    好学,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因此张九龄也愿意为宇文融解答。


    “宇文公读完这句诗,是什么感觉?”


    这话是在问宇文融,但是在场文武百官都听到了张九龄的话。


    所有人都跟随着张九龄的问题叩问内心。


    读到这句诗,究竟是什么感觉。


    天幕上冷风依旧在呼啸。


    而一道鲜丽的朱门阻断了两个世界。


    门内,是冒着热气的筵席,门外,是已经冷透了的尸体。


    所有人心尖都觉得寒冷。


    这样强烈的对比让他们这些“朱门内”的文武百官只觉得内心像是被池塘下的淤泥给堵住了。


    宇文融没文化地形容到:“很难受,呼吸都变得难受起来。”


    张九龄笑道:“这就是杜甫的沉郁。”


    “杜甫正是怀着这样沉郁的心情写诗的,因而你能透过杜甫的诗句来感杜甫之所感。”


    “为了能让读诗人都体会到这样的沉郁,杜甫心中的难受只会比你多,而不会你比少哪怕半分。”


    [被人嘲笑也不还嘴也不生气,杜甫脾气真好。]


    [这就是他到老都被小孩欺负的原因吗?那群死孩崽子偷杜甫的茅草!]


    [我每次读杜甫诗的时候,都觉得很无力。]


    [无力的其实不是杜甫的诗,而是生活啊,扎根平民间的杜甫才最懂百姓了。]


    [这个世界需要这样的诗人。]


    颜季明感叹:“照这么说,这人世上也仅仅只有一个杜甫。”


    诗人是多,但像杜甫这样扎根下层的诗人不多。


    扎根下层的诗人也有,但是但是像杜甫这样在穷困潦倒之时依然心怀天下的,绝无仅有。


    【“老妻既异县,十口隔风雪。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


    【杜甫与妻子孩子相隔两地,他时时刻刻都在想念着着家人。诚如他所言,“谁能久不顾”,当父亲的哪里会有不念家的呢?】


    【可杜甫所期望的却不是一家人团聚过能吃饱穿暖的幸福生活,他小小的愿望仅仅是一同陪伴家人过苦日子。可这样的日子也是奢望,因为现实远要残酷更多。】


    [是因为幸福生活的愿望实在太难实现,所以才把要求一降再降吧。]


    [可惜杜甫都没能见孩子最后一面。]


    [在京城做不了官,杜甫可能也很愧疚自己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吧。]


    天幕传来呜咽的哭泣声。


    这不是孩童的哭声。


    这是妇人的哭声,还有老人的哭声。


    不仅是一个人,四面八方,皆是哭声。


    天幕上,潦倒的老人来到了家门口。


    家中不仅有妻子,还有已经死去的孩子。


    周围其他哭声皆是来帮忙的邻居。


    风尘仆仆的老人在此刻连脊梁都弯了下来。


    两行眼泪滚滚流下。


    纷飞的大雪里,朦胧出现了一间草堂。


    这是所有人最开始在天幕上看到的画面。


    淅沥的雨声传来,夹杂漏雨的滴答声。


    有风呼啸而过,草堂的老人为他身边的孩子拉了拉被子。


    暴雨有声,眼泪无声。


    老人一声啜泣声都没有,他平静看着榻里孩子的睡容,仍有一滴眼泪慢慢淌。


    “杜甫这是想到了……他之前饿死的那个孩子吧?”


    “上一个孩子忍受着饥饿的痛苦,而草堂里的孩子要忍受漏雨之苦。”


    “在天幕出现之前,我从没想过诗圣过的是这样苦的日子。”


    【杜甫在提笔写下这首诗的时候,想的不仅仅是他已经死去的孩子。他想了很多。】


    【“生当免租税,名不隶征伐。抚迹犹酸辛,平人固骚屑。”】


    【杜甫想到祖上的荫蔽,他想到因为祖父杜审言的官位,他不用像普通的百姓一样缴纳赋税,更不用面临被拉去充军的苦境。】


    【可想到这些的杜甫没有丝毫的庆幸之心,他推己及人,自己已经过的够苦了,那么那些没有祖上荫蔽的平民百姓应当如何呢?】


    【在饥荒年月,这些百姓不仅要面临没有粮食吃的痛苦,更要时刻面临赋税的步步紧逼。而在这样重压下的百姓们,死的又有多少?】


    【“抚迹犹酸辛”,我这样的人过的就已经很痛苦了,“平人固骚屑”,就更不用说那些平民百姓了。】


    [这首诗我只记得路有冻死骨,原来杜甫还描述了这么多内容。]


    [是啊,可长了呢,当时我们还要求背诵。]


    [很难想象,往前推个十几二十年的,那是开元盛世呢。]


    [我一直以为杜甫生活在晚唐,其实不是,杜甫活着的时候李隆基还在呢。]


    [所以说,李隆基真的好能活啊,跟他儿子活的一样久。]


    [唉,要是我的小凤凰也能活那么久就好了。]


    天幕之上铺开画卷,上面是大唐的江河图景。


    这样的画卷模样,第一次天幕出现的时候也曾有过的。


    李隆基半眯着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渺远的记忆。


    彼时太宗手执这画卷一端,画卷上,一人骑着骏马驰骋疆场,身后无数铁骑在他的振臂一呼下,高声应和。


    这画卷又到了他李隆基的手里。


    那时的神音说,他铺开绘制一半的画卷,将浓烈色彩倾洒其上。


    这个盛世有人才,贤相在侧,猛将戍边。


    这个时代有包容,无论胡汉,皆可入朝。


    李隆基至今还记得那神音。


    “用人才,善财政,检天户,新吏治,九天阊阖,万国来朝,唐玄宗李隆基他一手缔造开元盛世。”


    而画卷上的盛世图景也随着这句话缓缓铺开。


    可如今,画卷仍在,可上面的色彩却没了。


    那是无边无际的灰色。


    极冷淡的色调,描摹的是一个又一个瘦骨嶙峋的百姓。


    他们有的孱弱拄拐,走在田间。


    一场雨后,田间的粮食枯尽了。


    孱弱老人又哭又笑,一头倒进泥地的水洼,再也没能醒过来。


    有的将刚出生的婴儿换给了邻家,然后面目狰狞留着眼泪,将手里的婴儿掐死。


    在一旁架起的铁锅之中,沸腾的水是这婴儿的坟墓。


    灾荒年月,易子而食,屡见不鲜。


    有的被要赋税的官兵推搡着。


    年轻的妇人满脸锅底灰,两行眼泪分外明显。


    她低声求着颐气指使的官兵:“再通融两天,再通融两天……”


    有的连一个遮风挡雨的,能住的地方都没有。


    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夏季尚且能忍受炎热,可寒冷如蛆虫钻进骨髓,他们熬不过寒冬。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近乎麻木的绝望。


    没有生机,没有希望。


    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在人世苟活,只等着挨不过的那天平静地死掉。


    死了,就解脱了。


    李隆基难以言说此时内心的触动。


    他就是诗圣杜甫写诗的笔下,描摹的人世间吗?


    这还是他所熟知的那个盛世大唐吗?


    满目疮痍,像个瘟城。


    李隆基心里陡然生出恐慌。


    若是没有天幕,历史是否真的就沿着这样的道路去走。


    王皇后会被他废掉,太子李瑛以及两个孩子死在他的猜忌之下,陪他登顶泰山的宰相张说锒铛入狱,张九龄忠心谏言而不被采纳,抱憾离开政治舞台。


    李林甫当上了宰相,开始排斥异己,杨国忠进了官场,伴随着杨家得势而一路高升,直至取代李林甫的位置。


    而他,李隆基,就活在杨国忠为他精心塑造的一场盛大的大唐梦中。


    在那里,饥荒年月的易子而食,是平民也可吃玉盘珍馐。


    在那里,长达三月的瓢泼大雨,洪涝丛生,是稻麦可屹立不倒,收成显著。


    掀开那虚伪的盛世面纱,所有的色彩都在瞬间消失。


    天幕上,那个透着阴冷绝望的画卷之上,展示的才是那个真正的,他李隆基统治下的大唐。


    李隆基耳边如有绵绵钟声敲响。


    丧钟为盛世而鸣。


    李隆基眼睛睁大,天幕变换的画面将他从那灰色调的画卷中抽离出来。


    他站在原地,猛烈喘息。


    刚刚所见的场景让他如身陷泥潭一样,无法呼吸。


    就在刚刚,他与所有百姓一样,经历着无尽的绝望。


    贤君,究竟如何做才能成为贤君。


    而盛世,又究竟是何模样?


    此时此刻,李隆基慢慢明白,所谓盛世,并不是登顶泰山,对着泰山之神宣告着自己桩桩功绩,便是创造了盛世。


    而贤君也从来都不是自己冠在脑袋上的名号。


    真正的盛世,要深入到百姓之中去看。


    而贤君之名,要从百姓口中听到才算。


    此时此刻,李隆基对这个虽未谋面的杜甫肃然起敬。


    因为他用诗描绘的,是一个真正的大唐,他心里想着的是百姓,他在用笔,去写天下苍生。


    一个最真实的天下苍生。


    [这就是千百年才出现一个杜甫的原因啊。]


    [我做不到这样的高尚,我过的不开心不爽了只想创死别人。]


    [没钱过的不好就是容易满心怨恨,对什么都有怨气。]


    [我的怨气能创造十个邪剑仙。]


    [唉,子美真的很善良,从小到老,善良了一辈子。]


    善良?


    李白心绪随着天幕之景而变换着。


    弹幕一句“子美善良”,他的脑海中莫名出现了一个路灯下的背影。


    那日他喝完酒,带着醉意,歪歪斜斜往家里回。


    路上看到一个年轻人将手中的胡饼分了一半给路上的弃儿。


    不仅是乞儿,还有围着他脚边蹭来蹭去的一只猫儿。


    他也掰了块饼给猫。


    他还记得那年轻人的眼睛极亮,又亮又干净。


    李白摇头失笑,将脑袋中荒唐的想法摇出来。


    “他怎么会是诗圣杜甫呢?”


    大殿前,贺知章感叹:“过最苦的生活而心怀天下苍生,这是何等的崇高?”


    宇文融摇摇头:“我做不到经历苦难,还怜悯比我更苦的人。”


    有人搭话:“是啊,人过的不如意,就会将不如意的怒火撒到更弱人的身上,来换取自尊的短暂满足,这是人之常情。”


    李林甫叹息:“我如今才明白,杜甫为何会被称作诗圣。”


    【经历丧子之痛的杜甫心里想的依然是比他更苦的百姓。】


    【“默思失业徒,因念远戍卒。忧端齐终南,鸿洞不可掇。”】


    【杜甫想到了那些失去土地而没有分毫收入的农民,又想起了镇守边关,随时都有可能牺牲的戍边将士。因此他说,他心中的忧思可比钟南山更高,忧愁无边无际,竟然不知从何处收拾。】


    【所有人都只能做到穷则独善其身,而达则兼济天下,是精神更高者的作为,有钱了,有能力了,因而能有余力去兼济天下。】


    【可杜甫怀着最深敏锐的心,感知每一个百姓的疾苦,他这一生郁郁不得志,却将天下人都放在了心上。】


    所有人都看着天幕小小的茅屋。


    满头凌乱银丝的老人拄拐站在暴雨之中。


    如注暴雨与惊天雷鸣,在奏一场盛世哀音。


    可杜甫穷极一生都想在盛世哀音之中闯出一条路来,这条路没有风雪雷雨,这条路阳光明媚,百花盛开,能通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理想盛唐,能兼济天下寒士。


    天幕下,文武百官皆看到,那风雨中的老人满目忧伤,他用一双眼睛装着大唐的一切,忧愤深沉。


    耳边是老人嘶哑的声音:“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码字好慢,我为什么不是一条八爪鱼。你们先看着,我再去码点(阴暗爬走)


    第129章 城春草木深


    天幕上老人枯瘦矮小的身影变得无穷高。


    站在大殿前的众人有的流泪, 有的叹息,但无论他们是何表情,此时心中都在激荡着无限的情怀。


    远在天幕之中的杜甫隔着时空, 将满大唐的凝聚力给汇聚起来。


    哥舒翰朗声念道:“好一句,‘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这样大公无私之心让他想到了天幕之中那个对着敌军投降的自己。


    在安逸的朝廷里呆久了,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进军营的初心。


    他忘记自己第一次将敌人击退之时的快慰, 忘记了得到百姓忠心夸赞的那份骄傲。


    在安史之乱中, 他哥舒翰的骄傲被自己踩在脚底之下, 破碎不堪。


    而如今皇帝虽看了天幕, 但也不计前嫌封他为大将军,他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既如此,他就要向杜甫那般崇高的思想高度看齐。


    “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一个文人尚且有这样的觉悟, 更何况他这样拿大刀的武将呢。


    他哥舒翰这辈子就是战死沙场,也绝不投降!


    天幕中无官无职的杜甫想要大庇天下寒士这或许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


    但是这对他们这群,已经步入官场最中央,几乎做到官位顶峰的人来说, 这样的理想或许是可以实现的。


    文武百官皆有了精神。


    他们每个人像是都接到了杜甫的一点点传承,觉悟空前高了起来。


    他们带着亮晶晶的眼神去看李隆基。


    瞧瞧那是什么, 那是工作尚且不饱和的皇帝。


    工作不饱和要干什么, 要找工作啊, 要眼里有活儿!


    皇帝不知道要做什么怎么办, 他们可以挖掘啊!


    现在皇帝越来越会自省了, 他们已经很久都不能抓到皇帝的小辫子来谏些什么。


    讲道理, 嘴巴真的很干巴, 总想跟皇帝说点什么, 然后看他天天工作苦哈哈的模样, 来寻找快乐。


    所有人有志一同找到了新的目标。


    颜真卿尚且不明白众人为什么突然兴奋。


    更不理解的是颜杲卿,他刚来朝堂上,算是个职场小白。


    颜杲卿开口问:“清臣,大家为何兴奋起来了?”


    颜真卿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这话被周围官员听到了。


    现在谁不喜欢忠心为国的颜家呢?


    朝臣们七嘴八舌,热心介绍着这项有趣的工作。


    “大家这都是在诗圣身上找到了新的奋斗目标了呢。”


    “是啊,颜侍郎可试试同陛下谏言。”


    “很有意思,一试便知。”


    谏言?有意思?


    颜杲卿懵懵懂懂,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感谢周围人的善意。


    谏言,他记住了。


    听到朝臣们小声交谈的李隆基吓得屁股都夹紧了。


    他们想做什么?是不是看到他最近头发又茂密了?


    李隆基双眼昏昏,只觉得更艰苦的日子或许还在后头。


    他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人老了,熬夜都变得不是那样精力充沛了。


    在看过天幕之中李隆基过的美好日子后,现在的李隆基有些想颐养天年。


    他甚至带着荒唐地想着,他的孙子怎么还不成长起来?


    李瑛那个没用的儿子!现在都不能来接班,搞得他现在等孙子长大等的很苦!


    被渴望着成长起来的李瑛目光灼灼看向天幕。


    此时此刻,他更能理解诗圣杜甫的理想了。


    “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这不是一个应该被嘲笑的理想,这是一个可以实现的理想,而杜甫也仅仅只是生不逢时罢了。


    生不逢……时?


    这个时取决于何?


    杜甫没能入朝堂,是怪排斥异己的李林甫,还是怪一代奸相杨国忠?亦或是发动战乱的安禄山?


    可若是皇帝耳聪目明,奸相不会有入朝堂的机会,动荡国之根本的战争也不会发生。


    诚然,时势造英雄,可皇帝,是那个能造时势的人。


    李倩的眼睛越来越亮。


    他对着天幕恭敬作了一揖。


    诗圣,真乃圣人也。


    这何止是圣人,这是吾师。


    【安史之乱爆发之后,杜甫听说李亨继,成了新的皇帝。他寄希望于这个新皇,不顾战乱只身北上,投奔灵武。可杜甫到底还是不幸的,他没能见到李亨,却被叛军给抓了起来,同王维一起成了俘虏。】


    诗佛王维睁大眼睛。


    原来他与诗圣杜甫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真神奇啊。


    众人也觉得神奇,纷纷往王维那里看去。


    意思很明白了:你知道诗圣什么样子不?


    王维简直哭笑不得。


    这安史之乱没有发生,甚至于安史之乱的发动者安禄山此时被五花大绑扔在殿前,看着像是疯到呆滞一般。


    既然没有安史之乱,他如何会跟诗圣杜甫有同被俘虏的交情呢?


    众人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把脑袋收回去,摇头叹息。


    【但是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杜甫被抓也仅仅是因为会写诗,有点才名,但他的官儿实在是太小了,叛军都看不上,因此他们将王维囚禁起来,而并不看管杜甫。】


    【因此这也给了杜甫逃跑的机会。在李亨的军队接近长安北方的时候,杜甫从长安逃出来,他一介文人,不会武功,身上连个包袱都没有带。】


    【见到唐肃宗李亨的时候,身上衣服都被划烂了,脚上鞋子也不知道掉到哪里,浑身是泥。】


    【有人如此大费周章只为投奔李亨这个新皇,李亨心情还是很好的,于是他给杜甫升了一阶官位,于是杜甫成了我们人人都知道的杜拾遗。这也是杜甫此生做的最大的官儿了。】


    [啊,就升了一阶啊,李亨可真抠呢。]


    [是啊,抠抠搜搜,李亨当时手底下能有几个人啊。]


    [也可能是不信任杜甫吧?]


    [那时候需要的是武将,武将还是很稀缺的,文官就没那么受重视了。]


    百官皆叹息。


    杜甫为赚一官半职都豁出性命了,可杨国忠那等奸臣靠着赌术轻而易举就能混上高官。


    忠臣难当啊。


    百官又瞧了瞧李隆基。


    也幸好现在的陛下不是天幕所说那样昏聩之人。


    若陛下跟天幕里的陛下相同,那就他们所有人着上谏的架势,一个两个都得掉脑袋。


    现在的陛下,好啊。


    虽然看起来不那么聪明,但是宽容啊!还愿意自省。


    好皇帝!


    【但杜甫也并没有做很久的拾遗,没多久他就被贬了。】


    【这要从房琯这个人说起。李隆基当时为了表示自己放权,支持儿子继位,将手里的人都送给了李亨,任李亨调遣。】


    【李亨始终觉得房琯是李隆基的用来监视他扳倒他的间谍,所以夺回长安之后就用收取贿赂的罪名,把房琯给处置了。】


    【房琯究竟有没有贪污,重要的是在李亨心里,房琯这个人必须有罪。】


    【但耿直的杜甫看不明白这一切,他不懂皇帝的猜忌,不懂权力的纷争,他只知道房琯无罪,于是一心谏言只为还房琯清白。】


    【但杜甫的耿直让李亨厌烦疲倦。这个曾经冒着生命危险狼狈来投奔他的拾遗像是卡在嗓子中的鸡骨头一样让人讨厌。】


    【于是李亨命人将杜甫抓起来,认为杜甫与房琯是同党,三司会审,要定杜甫的罪。】


    【后来的宰相张镐全力营救杜甫,杜甫这才免于死罪,可就此他也失了盛宠,“帝自是不甚省录”,此生都与官场无缘了。】


    【那个“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理想,也最终只能是一个无法实现的理想,杜甫此生不能成为辅佐之臣,而李亨,也根本不是尧舜那样的皇帝。】


    [yue!李亨还尧舜那样的皇帝,不许碰瓷尧舜。]


    [李亨满脑子的权力啊!]


    [李亨因为自己争权要抹黑房琯,然后杜甫把房琯的清白说出来,李亨就恼羞成怒了。]


    [辅佐李亨没有前途的,大唐究竟能不能有一个好皇帝了。]


    李隆基恍惚想起了自己很久没想起的儿子李亨。


    他开始想天幕中,李亨是为何能当上太子呢?


    因为李瑛死了,武惠妃也死了。


    而他最开始属意的李瑁也不再是他最疼爱的儿子。


    所以按照岁数来排,到了李亨。


    可李亨有才能吗?


    李隆基想了想,觉得完全没有。


    甚至都不如他的孙子。


    李隆基瘪嘴。


    【可杜甫从不记恨皇帝的“不甚省录”,他满心都是大唐子民,满心都是家国大事。】


    【在辗转各地漂泊的时候,他从没有过一刻放弃过对国事的关注。】


    【看到因战乱而哀鸿遍野的景象,他饱含热泪写下了《春望》。】


    【大唐已然存在,这个国家依然没有改换名字,就是山河城池,一草一木,也都是曾经他所在熟悉的模样,可这国家经历了一场战乱之后,失去了他所有的元气。】


    【昔日繁花似锦,杨柳低垂之地已改头换面,这里杂草丛生,荒芜破败。】


    【于是杜甫写下,“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作者有话要说】


    芜湖,魂好像在飘,醒来再接着码,啵啵(晚安亲亲)


    第130章 杜甫之后,再无诗圣


    [这首诗大家都背过吧, 尤其是那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我记了很久。]


    [小时候读杜甫只知道那是必备篇目,长大了读杜甫总是觉得难过。]


    [没被社会毒打过就很难懂杜甫。]


    贺知章年轻的时候就在官场了。


    他几乎是一步步看着这盛大王朝变成枝繁叶茂的模样。


    而天幕上的满目疮痍之景让他无数次叹息。


    “流泪的哪里是花啊, 是杜甫啊。”


    “花溅泪,鸟惊心,杜甫炼字之能已然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张九龄点头:“若不是杜甫的那些经历, 想必难成这千古绝句啊。”


    杜甫本人惊呆了。


    这样好的句子竟是他能写下来的?


    杜甫只觉得稀奇。


    他仔细看着天幕, 将天幕每一句诗都记在心里。


    【杜甫会因国事而悲, 也会因国事而喜。长安和洛阳重归大唐, 但河南河北还是战乱仍频。可这战争总有结束的一天,河南河北也最终能被收复回来。】


    天幕忽然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欢呼声。


    天幕里的布衣百姓奔走相告,他们身上还带着战争所施加给他们的痛苦痕迹。


    有的人衣裳缝缝补补, 却依旧还是破了的。


    有的年纪大了从战场上回来, 胳膊是断的,日日受尽折磨。


    有的面黄肌瘦,几乎成了皮包骨,走路都摇摇晃晃。


    但此时此刻, 这些人的脸上都是欢欣的笑。


    他们一同欢呼,分享喜悦激动, 并把这好消息奔走相告。


    “大捷, 河北大捷!”


    “什么?河北的仗打赢了?”


    “赢了, 赢了, 叛军再也不能蹦跶了!”


    大街小巷都是这样的呼号之声。


    而院子里的拄拐老人听着围墙外的声音, 呆愣片刻。


    回过神后, 他急忙跑出院子, 拉着经过的, 呼喊的人问:“河南河北, 都收回来了?”


    经过的人脸上带着激动的绯红:“回来了,大捷!”


    拄拐老人一手颤抖着握拳,嘴里不断重复:“回来了,都回来了!”


    【听闻这两地收复的消息后,杜甫欣喜若狂,他写自己“初闻涕泪满衣裳”,又写自己“漫卷诗书喜欲狂”。】


    【杜甫诗中难得有这样高昂的情绪,他毕生的高昂情绪或许都在这一瞬间喷涌而发。】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这时候的杜甫已经五十岁了,但他依然觉得自己尚且年轻。】


    【他规划着自己的回乡之路,“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他可以顺着嘉陵江走,然后换长江东下,一直到达江陵。从江陵到被,才是襄阳。】


    【襄阳继续往北,是南阳,而南阳之北,才是洛阳。而洛阳,可以让他回自己的老家,也能继续到长安去。】


    【杜甫所设想是路线是极为漫长遥远的,在交通并不发达的当时杜甫这一路走的是怎样坎坷可想而知。但是杜甫仅仅用了“穿”和“向”两个字,就将这路途的遥远以及这其中可能会经历的所有颠沛流离都一带而过。】


    [原来这些地方间隔这么远啊,我小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呢。]


    [古代没有高铁什么的,这路也应该非常难走的吧。]


    [杜甫应该是因为战乱结束,高兴极了才会忽略这路上的波折。]


    听到此处,所有人眼眶都有几分湿润。


    这诗并不让人难过,这诗里甚至也没写什么悲伤的事情,甚至这整首诗的基调都是昂扬上进的。


    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大唐人啊。


    他们生在大唐,长在大唐。


    没有人能面不改色看着自己国家的土地寸寸消失。


    他们看过太多安史之乱带来的灾害,看着大唐的将军一个个倒在他们的面前,看着一整个家族的传承在这战争中灰飞烟灭,看着百姓在这场战乱中颠沛流离,老死,饿死,病死。


    他们只是这个天幕的旁观者,而对于天幕中展示的一切,他们无能为力。


    此时得知最后的河南河北也一并被收复的消息,他们怎能不欢欣落泪呢?


    【这时的杜甫实在是太开心了,这次的战乱结束代表着安史之乱彻底结束,那弃城而逃的皇帝,揭竿而起的叛军,还有所有大唐百姓的颠沛流离,都已经成了过去的事情。此时的杜甫觉得,或许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可以结束他们饱受的折磨。】


    【可现实依旧残酷,安史之乱的确结束了,可经历了安史之乱的大唐元气大伤,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帝王能将大唐重新推举到巅峰之位。】


    【这正是杜甫写下“喜欲狂”的同年,吐蕃大举入侵。历史在反复重演,当时的皇帝唐代宗,李亨的儿子,又一次抛弃了长安逃跑了。】


    [都是李隆基做的好榜样啊。]


    [李亨也不是什么出众的皇帝,怎么可能教的出出众的儿子。]


    [后来的大唐就不是我们认识的大唐了。]


    [又逃跑,真讽刺,真想给那窝囊皇帝塞回去。他就是死了也得在长安死。]


    文武百官皆以为安史之乱就是盛唐的最大浩劫了,但没想到这场浩劫的余波好像始终伴随着大唐。


    那个曾经繁盛的大唐气骨顿哀一样,被打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刚刚欣喜欲狂的百官都呆滞住了。


    吐蕃大举进攻?


    哥舒翰气坏了!


    他还没去找吐蕃的麻烦呢,吐蕃就敢大举进攻打大唐?


    这是喝了几斤酒,吃了几两肉,真的儿子爬到老子的头上,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哥舒翰跃跃欲试想提刀上马。


    且等他回去的,他进吐蕃杀一百八十个来回不带拐弯的。


    高仙芝和封常清的神情也严肃起来。


    吐蕃大举进攻?逼地皇帝再次弃城而逃?


    二人对视一眼,守卫大唐之心越发激烈。


    他们二人誓守边关。


    李隆基急的掐人中。


    他就说李亨那瘪犊子靠不住,不仅他靠不住,他生的儿子也靠不住!


    还得是他的太子李瑛好啊,生出个省心又出息的儿子。


    看着天幕那唐代宗逃跑的猥琐身影,李隆基只觉得他的孙子李倩像是冉冉升起的光。


    在李倩身上,他能看到延续大唐繁盛的希望。


    李亨在家害怕极了。


    他抄起扫帚就开始找儿子。


    儿子,儿子,究竟是哪个小瘪犊子弃城而逃了?!


    到底是哪一个,该揍谁?


    李亨是又担心自己父亲李隆基因为他争权对他猜忌更重,又气愤收回来的长安毁在了自己儿子手里。


    李亨怒气冲冲想着:都揍一遍吧,他不偏心,每个儿子的屁股都得挨两下子。


    【想着“青春作伴好还乡”的杜甫不仅仅忽略了路途上可能面临的颠簸,也忽略了他一身的病痛。他觉得自己尚且年轻,可他这一生四处颠沛流离,他的身子已经不再硬朗了。】


    【他无依无靠,一无所有。肺病,糖尿病,风痹等各种病状都一股脑往杜甫身上跑。两年后的杜甫已经几乎抬不起他的胳膊,连左耳也已经聋了。】


    [呜呜呜我的子美,才五十岁啊。]


    [是啊,按理说五十几岁应该不能有这样多的病的。]


    [可见杜甫这么多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韩休叹了口气:“漂泊流离在我们看来普普通通的,但确是诗圣真实经历的。”


    “这么说,杜甫这一生几乎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啊?”


    宇文融唏嘘着。


    李林甫淡淡道:“没有这些经历,想必也成就不了一个诗圣。”


    颜季明道:“可我总还是希望他能过的好一些的,他至纯至善,心怀家国天下,不该落的一身的病痛。”


    【也幸好这时候的吐蕃战乱逐渐不再激烈,杜甫的弟弟杜观得以联系上杜甫,于是多番写信邀请杜甫回家。杜甫的弟弟想让杜甫来回家养病,至少在人生之后的岁月里,能过的舒服一些。】


    【接到家书的杜甫想到了很多,他想起了年少之时跟弟弟的嬉笑玩乐的时光,想起了家中的亭亭如盖的大树。人至年老,大多都会怀念家人间的温情。】


    【在外地辗转多年而只能感受到寒冷的杜甫,在此时】


    【杜甫思乡之心也非常迫切,他在公元768年的正月出发,下了江陵后又去了湖南。杜甫这一生都没攒下什么积蓄,这也让他这一路的反乡之程过的非常艰难。】


    【路上登高远眺,杜甫一时间百感交集,于是写下了千古名篇《登高》。】


    滚滚江水奔涌着,疾驰着,山上萧萧落叶被狂风打下,拍进江水中,被卷进不见底的江水之中。


    哀转久绝的高风长啸,成群飞鸟迎风回旋。


    白色的鸟这是片景的唯一颜色。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能读懂诗的官员几乎落泪。


    如是给他们笔,让他们写出这样的诗句,就是再让他们多活百年都是不能的。


    这景中就带着无尽的悲哀。


    无边无尽的孤寂袭上众人心头。


    “这诗的后一半究竟是什么?”


    张九龄往前走了两步,这诗实在是千古难得的佳作,仅是上半部分的描景就已经到了让所有人叹为观止的地步。


    音律感节奏感,杜甫把诗对仗地严丝合缝。


    这几乎是所有人都写不来的诗句。


    “果真是诗圣!我生平倒从未见过这样高度的诗作!”


    “他对音律的把控实在是到了圆通之境啊。”


    “七律之冠,这一定是七律之冠!”


    “他是圣人,所以有家国天下的情怀,可他也是诗人,能写出这首诗的诗人,除了杜甫,别无他人!”


    “杜甫之后,再无诗圣,这诗圣之名一定是杜甫的。”


    所有人都在期待,期待这首绝世佳作的下半部分。


    【作者有话要说】


    啊总有事情跑来打乱我的八爪鱼码字计划TvT,明天可能更不了很多,但是有基本的六千,明天是杜甫的终结篇,之后就是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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