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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150

作者:藤椒鸡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41章 结束了吗 蠢死算了啊!!!


    从三人碰面, 到晏璋受伤,说来漫长, 其实还不到十息。


    他们便全都挨了一剑。


    “咳咳咳,我就知道……他终究还是选了你。”晏相年似讥讽似感慨。


    他佝偻着腰,仍旧咳嗽不停,半个身子猩红,血几乎要流了个干净,宛如从地狱爬出的厉鬼。


    牧封川拔出秋水,寂然撤退,远离晏璋,表明恩断义绝不是虚言。


    他瞥了一眼晏相年, 没搭理。


    的确,若他真要晏璋死, 刚才那剑对准的绝对不是胸口,而是丹田或者脑袋。


    不过他又不是傻子,晏相年难道认为,自己会乖乖帮他干掉晏璋,再期待他心存善念, 放过自己?


    那他穿越的一定是童话故事,相信爱能打败一切。


    他侧目瞥了一眼来时的路, 眸中隐见犹豫, 再瞧了瞧晏相年,还是选择旁观。


    晏相年似乎看穿他的打算,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


    晏璋紧抿着唇, 抬手按了按胸前伤口,指缝染上鲜红,他眼眸漆黑深沉, 死死盯着晏相年,眸底情绪狂风暴雨般翻涌。


    电光火石之间,晏相年率先动手,只令人惊讶的是,他的目标并非晏璋,而是牧封川。


    牧封川与晏璋拉开距离,位置已经靠近安全区域的边缘,见晏相年扑来,他第一反应却不是举剑,而是掏出袖中木偶,掷向破碎的空间。


    晏璋几乎与晏相年同时行动,无妄剑如匹练般朝晏相年席卷。


    晏相年全然不顾,一道漆黑影子从他身上分离,兵分二路,身体迎上无妄剑,影子索敌牧封川。


    与此同时,被牧封川抛出的木偶蓦地苏醒,无情的眼眸,熟悉的剑光,只是这一次,对方不会留手。


    晏璋瞳孔紧缩,剑光转向。


    飞来的晏相年轰然自爆,漫天血肉化为锁链,朝他捆去。


    晏璋欲冲出包围,可那锁链不知何种秘法,居然霎时将他锁定,直接没入身体,出现在丹田,束住了他的元婴。


    他眸光一散,险些从半空坠落下去。


    牧封川前面是不知名黑影,身后是被控制的分神,唯一能施以援手的晏璋也自身难保,似乎已陷入绝境。


    在这两面夹击之中,他松开秋水,御剑对上黑影,自身竟选择朝后,撞上剑光。


    轻微的“咔嚓”声,左手中指上,一枚紫色圆环裂成两半,被控住的分神也有半息停顿。


    牧封川抬手一弹,将缠丝木偶彻底打入乱流,陪伴他许久的木偶被破碎的空间挤压,仅仅一两个呼吸,便彻底化齑粉。


    牧封川手指微颤,下意识转头朝向晏璋。


    晏璋正与血链纠缠,寄托木偶的分神被毁,元婴一阵痛苦,眉眼间不禁流露疲弱之色。


    牧封川心下一悬。


    然而,不等他动作,黑影已经绕过秋水阻拦,朝他扑来。


    离得进了,尽管影子还是漆黑一片,牧封川仍从中瞧见了晏相年的面容,他笑容狰狞,除了没有眼白和白牙,神似牧封川看过的某部侦探剧中的小黑。


    它是晏相年的元婴,牧封川确定,只不知晏相年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不光身体被他做成复仇的工具,连元婴都变得这般人不人、鬼不鬼。


    不过,只要是元婴,不管做了什么手脚,用对付元婴的法子总没错,他明白,不能叫这鬼东西靠近自己。


    牧封川取出飞绿,配合回转的秋水,两剑一上一横,剑光相切,激荡的剑气开始旋转,以他为中心,形成一个小小的气旋。


    黑影扑上来,狂暴的剑意将它穿透,旋转的剑气将它裹挟着,一同构建成剑气组成的龙卷。


    龙卷成型,强大的惯性吞噬一切靠近的物体,牧封川矗立无风区,仰头看着在被卷入挣扎的黑影。


    黑影不断被剑气消磨,像是掺水的墨汁,缓缓稀释褪色,它在剑风中张牙舞爪,却始终挣脱不了风的拉扯。


    看来虽然形象变得可怖,实力反倒不如寻常元婴。


    牧封川思量着,正以为只要持续下去,直到将其彻底消磨就能结束,倏地,四周乱流被他飓风影响,轨迹开始改变。


    牧封川一惊,缠丝木木偶已经给他演示过落入乱流的下场,要是整个废墟都被搅乱,哪怕杀了晏相年,他与晏璋也会有危险。


    此时此刻,已经容不得牧封川迟疑,他一咬下唇,控制着剑气龙卷慢慢散去。


    然而,起风容易,止风难。


    大量剑气叫牧封川推动进入旋转,又相互碰撞,无数新的剑气诞生,最终酝酿成的龙卷,已经超过了他的能力,尤其强风切割空间,这里的空间本就脆弱,许多稀碎的空间裂缝都被一起卷如其中,根本不受牧封川支配。


    黑影似乎提前料到此结果,眼见牧封川精力被牵扯,待得拉它的力道减弱,满脸兴奋,迎面撞来。


    牧封川面容紧绷,握剑的指节突出,颜色泛白。


    “滚开!”一道剑光照耀八方,霹雳惊弦,硬生生将黑影钉在虚空,如从天而降的雷霆,顺带将剑气龙卷彻底撕裂。


    牧封川心神一松,控制少部分剑气避开乱流,自身迅速与黑影拉开距离。


    可出乎他预料,空间动荡并未暂停,反而加快了速度,尤其是脚下,一个巨大的漩涡成形,他恍惚看到一片茂密森林,隔着镜片一般的屏障。


    “别、掉进去……”艰涩的话语将牧封川唤醒,他倏然一惊,看向晏璋。


    只见晏璋双目纯黑,不见眼白,一股污浊晦暗的气息在周身萦绕,单从形象看,情况十分凶险。


    晏相年到底做了什么?


    牧封川一咬牙,倏地奔向黑影。


    黑影被无妄剑钉在虚空,整个身子几乎被切做两半,周身还时不时有紫色电流窜动,看着万分凄惨。


    见牧封川过来,它露出欣喜的表情。


    牧封川抬手握住无妄剑,眼眸一转,忽又松开,手持飞绿与秋水,分别扎其头脚,立时将黑影做成一串三签的串串。


    耳边传来凄厉的哀嚎声,牧封川全然忽视,冷眼抓住无妄剑剑柄,抬手一拔,飞速切割,以切臊子的刀工将黑影切得稀碎。


    【牧封川!】


    深入元神的叫喊让牧封川一震,整个人都呆愣原地,然不到一个呼吸,他就重新清醒。


    他注视着面前一团黑色不明物,伸手从中勾出一粒,甫一接触皮肤,那东西就直接渗入,入侵丹田。


    小小的元婴睁开眼,黑色颗粒如雨滴落下,元婴明度下降,牧封川眼眸一闪,脑中幻象频生,一道陌生的意念从意识最深处冒头,试图抢占身体控制权。


    可惜,那意识太弱,顷刻就被牧封川摧毁,随着他灵识海浪般将其碾碎,残破的记忆融入脑海。


    没有,再试试。


    牧封川又勾了一粒,同样的步骤,同样结果,脑海里的吼声也越来越大,仅凭其语气,就知道对方已经恨不得食他肉、喝他血。


    直到臊子少了大约三分之一,牧封川终于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而这时,脚下的漩涡也已彻底成形,强大的吸力叫他不得不运用灵力与之抗衡,否则就会坠入其中。


    牧封川牢记晏璋刚才的提醒,一点儿不想试试掉下去的结果。


    他朝晏璋看去,心头一紧,晏璋浮在半空,已是摇摇欲坠,血色的锁链重新冒出,正攀着他的肌肤游走,他一边抵御,一边将视线投过来,隐见担忧与期待。


    牧封川忙飞过去,定定看他:“这是还你刚才帮我那一剑。”


    要是没那剑援手,彼时他无暇分心,恐会被完整的黑影缠上。


    晏璋身子僵住,整个人往下坠了一尺,深渊似的眼眸竟然能看出神采变化。


    “小心!”牧封川赶忙靠近,一把环抱将其固定,另一只手放在晏璋丹田,沾着他胸口流下的鲜血,画出一串诡异的符号。


    最后一笔落下,暗红的锁链登时凝固,就像是结痂一般,晏璋轻轻一挣,锁链当场碎裂,脆弱不堪。


    元婴脱困,晏璋迅速恢复状态,他低头看贴靠在胸前的牧封川,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忽地瞳孔收缩,一把拎住牧封川往自己身后甩。


    牧封川第二次受此待遇,视线穿过晏璋,看清前方状况,头皮发麻,幻视成千上万的蟑螂大军朝他涌来。


    其实也差不多。


    【都给我死!】


    巨大的声浪地震波一般重重扩散,引起整个空间共振,虚空中,数不清的半透明人影浮现,朝残留的黑影飞蛾扑火般赶去,那些人影都面容扭曲,形态畸形,飞速融入黑影,细臊子黑影吸收人影后,化作无数寸长的黑色元婴,奇形怪状,遮天蔽日朝两人方向盖来。


    牧封川掐一把手心,强行镇定,他想唤回飞绿秋水,却没有得到回应。


    晏璋的无妄剑同样失落其中。


    他站在牧封川身前,并指为剑,写下一撇,剑气浩浩荡荡,带着无匹气势,如摩西分海,撕裂沿途所有空间,伴随着消失的,还有路途上的黑影畸胎。


    牧封川舒了一口气,叫晏璋一斩,恐怖的蟑螂大军虽然任是数不胜数,好歹心理舒服了些。


    恰在放松之际,意识陡然疲惫,一道意念兀然迸发,以燃烧自身为代价,取代他操作身体,悄无声息接近晏璋后背。


    牧封川心神巨震,一面与对方抢夺,一面期望晏璋能够有所警觉。


    然而,即便是刚吃过一记背刺,晏璋居然依旧未曾防备。


    蠢死算了啊!!!


    牧封川在脑海中发出土拨鼠尖叫,或许是他的吼声太有穿透力,那股意念一个动摇,忽然露出破绽,为牧封川赢得一丝喘息之机。


    而此时,他与晏璋距离已接近一臂之内。


    机会不过须臾,牧封川以平生最快速度定下解决方案,他心一狠,自封元婴,没了灵力,加上脚下吸力,他就像一颗陨石般朝下方砸落。


    晏璋终于察觉情况不对,愕然回首,眸光震颤,当即明了一切。


    他无视扑涌而来黑影大军,飞身向下,欲拉住牧封川。


    只可惜,此刻牧封川意念已经被压制,控制身体的是晏相年。


    晏相年瞧见晏璋冲来,明白偷袭失败,他已经失去最后的机会,当即露出恶毒的笑容:“晏璋,我活不了,你也别想称愿!”


    说完他学着晏璋,以指为剑,但毕竟不是自己身体,加上不通剑道,打出的剑气只能说孱弱疲软,不过,晏相年的目的也并非想靠此伤到晏璋,而是彻底断去被晏璋拉住的可能。


    晏璋迎着剑气,不闪不避,剑气穿过护体灵力,残余力量在他脸颊划开一道发丝细的口子,溅出几个血点。


    他抓住了一片衣袖。


    衣袖撕裂。


    他眼睁睁看着牧封川穿过屏障,彻底消失在此处空间。


    晏璋浮在漩涡上,攥紧手中碎布。


    他愣愣盯着其上的血迹,那是他的血。


    他受伤了。


    晏相年死了。


    牧封川呢?


    他与牧封川,还能否再见?


    第142章 我来陪你 不许再说两不相欠


    牧封川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梦醒后,仔细回想, 所梦的内容却又像被攥紧的沙子,不知不觉就流了出去。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仰躺在地上,眼前是茂密的树冠与灰蓝的天空,空气略显潮湿,应该不久前下过雨,泥土的腥气混合草木的苦涩,嗅得他鼻腔发痒,想打喷嚏。


    他发了一会儿呆, 眨了眨眼,总觉得周围似乎缺了什么。


    灵气?


    没错, 居然没有灵气!


    他一个腰腹用力,直挺挺从地上坐起,低头瞧自己手,玉质莹润的手掌,正是他突破元婴后, 身体经过淬炼的证明,衣袖被撕走了一片, 但还可辨认出上面代表归元宗的的剑形绣纹。


    他不是又经历了穿越。


    牧封川肩膀一松, 一巴掌盖在脸上,遮住双眼。


    放空不到三秒,他倏然跃起, 等等,不是魂穿,不代表不是身穿啊!


    还是说, 仙宫的漩涡,联通着一个没有灵气的秘境?


    牧封川魂不守舍从地上爬起。


    放任自己坠落的时候,他其实做好了最坏打算,可当真安然无恙,周围环境却全然陌生,又给他带来另一种惘然。


    他四下张望,辨出自己是在一座山林,但除了虫蛇鸟兽,并无人类活动的痕迹。


    牧封川心头沉甸甸,决定先朝外走,看能否寻到活人。


    他仰头望了一眼天空,面朝东去,陌生的环境,消失的灵气,尽管修为境界还在,也本能使用了最安全的赶路方式,腿着去。


    元婴修士身体素质非同凡响,无需他全力赶路,一炷香时间,他便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弯腰扒开一片草丛,看见里面藏起捕兽夹,眼睛一亮,有这东西的存在,至少附近住着猎户是能确定的了。


    他松了一口气,四处查看一番,又发现一个表面掩饰过的深坑,顿时心下更安,顺着痕迹继续前行。


    又是十多分钟,一个陌生人的气息向他方向靠近。


    牧封川停下,原地思量片刻,跳上树,将身形悄悄藏在繁茂的枝叶中,收敛气息,通过树叶的缝隙,悄悄向下窥探。


    数十个呼吸后,一个身着粗布短打,带着弓箭砍刀的壮硕男人走过来,没有抬头瞧一眼,直直路过大树,消失在灌木丛里。


    一个普通人,看打扮是古代猎户,服饰与他在天极界所见皆有差异,看不出任何修行痕迹,哪怕是习武。


    牧封川做出判断,心头乱糟糟,本能偷偷跟在后面。


    他想起自己刚穿越到天极界时的情景。


    那时,老天爷好歹还给他提供了身份卡,和角色过往行动日志,甚至怕他无法代入,还给了复仇目标作为新手引导任务,现在把他丢一个环境全然陌生,什么情报都没有的地图是闹哪样,他当真还在天极界吗?


    要是他是身穿到了其他世界,该怎么办,他还能不能回去?


    无法确定处境,令牧封川脑中思绪缠成一团乱麻,他也不清楚,自己想回天极界,是排斥这个没有灵力的陌生世界,还是有其他原因。


    将脑海闪过的人影弹走,前方,猎户取走了陷阱里的一只兔子,又检查了其他陷阱,调转方向,似乎要回去。


    牧封川藏在暗处,默默观察他的行动,随他一起,走到山林外围,才山坡上,看到了下方一座村落。


    村落大约有二百来户,猎户进了靠外面的一间泥瓦房,牧封川没有下山,盯着村子怔怔出神。


    金乌西落,玉兔东升。


    村民没有点灯,山下沉入夜幕,反倒天上星月交辉,如水的月光毫不吝惜倾泻在大地上。


    一条斑斓的毒蛇从脚边路过,将牧封川误以为柱子,试图向上攀爬。


    牧封川眼皮一跳,提腿将其甩飞,若非他心情不好,非得将这条没眼力见儿的蛇变成椒盐蛇排不可。


    他抬头望一眼夜空,本想看看天象,试试自己门都没入的占卜,然当他看清星宿,立时瞪大眼珠。


    等等,他还是在天极界。


    灵气呢,灵气去了哪儿?


    蓦然,他脑海这闪过晏相年曾说过的两句话。


    【你照我安排,要他命难,却能令他生不如死。】【等到那时,他不可能再有能力找你麻烦,这点你无需担心。】


    那是他质疑晏相年无法杀死晏璋时,晏相年给他的答复。


    回忆对方当时神情,以及最后战场是晏相年挑选,牧封川心中一沉,隐约觉得掉进了爬不出去的陷阱,困进了没有钥匙的牢笼。


    ……


    前途渺茫,牧封川并未因此放弃,晏相年都死了,他能算到当初给晏璋设的陷阱,最后坑了他牧封川么。


    好吧,听起来更倒霉,不过一个人倒霉成习惯,反倒觉得没啥。


    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爱折腾他,却也从来没把他一棒子打死,唯一一次死亡,也是他自找的。


    牧封川心态良好,迅速确定初期目标——搞清楚他究竟在哪儿。


    他并未大剌剌跑到村民的眼皮子底下打听,而是选择了听墙角,如此收集情报,固然慢些,却更安全。


    此处没有灵气,一旦他将自己丹田灵力用完,不光没有补充,自身也会大受影响,虽然没有灵气的地方按道理不会有修士,可毕竟是晏相年所选陷阱,鬼知道会不会有其他古怪。


    他就当自己回到刚穿越那会儿,全靠武艺身手。


    不提过程里,他听到的各种鸡毛蒜皮,以及偶尔遇见的尴尬直播,七天辛劳,总算没有白忙活一场。


    他苏醒的山叫丹霞山,山下村子是凤仙村,村民称他们归陈国官府管理,陈国建国近两百年,还处于繁荣鼎盛时期。


    牧封川深觉古怪。


    天极界受修士影响,聚城而居,他穿越后,还是头一次听到国家概念,居然有些新奇,他只能推测,大约是这儿没有修士的缘故。


    凤仙村人极少提及外界,多谈村内八卦,牧封川除了弄清地名,最大的收获却在丹霞山上。


    按凤仙村人所言,丹霞山山自古就有遇仙传说,据说往前的朝代,都会在附近设立迎仙阁,连凤仙村村名,过去也是“逢仙”二字,直到陈朝建立,国师说此名不敬,才将“逢仙”改为“凤仙”。


    之后,陈朝也延续传统,设置迎仙阁,只是两百年来,不见真仙,阁内官吏均已散漫,其功能近乎荒废。


    不过,凤仙村人却知道,若有异于常人者来村内问询,只要去迎仙阁上报,一经验明,就可得重赏,无论是不是仙人。


    牧封川当时听到,大呼侥幸,幸好他没有直接现身,不说衣着打扮,单他修行后洗精伐髓、脱胎换骨,气质皮肤就与常人完全不同,在一群生活条件算不上好的村民中间,简直可谓鹤立鸡群,将异常写在脸上。


    他无法肯定迎仙阁立场,也并非怕对方,但他初来乍到,没弄清楚状况前,牧封川不想招惹任何势力,尤其官方势力。


    探听出这些后,牧封川暂时打消了走入人群的念头。


    至少,得等他获得更多情报,能够不露破绽伪装成土著,才会重新考虑,至于外表,不能浪费灵力,他要把化妆术捡起来。


    确定下一个阶段目标,牧封川在山林寻到一间破败的木屋,作为临时落脚点。


    其实,以他的身体素质,幕天席地也无妨,但身为一个人类,头顶没有片瓦遮身,总觉奇怪,缺些安全感。


    随后他又去最近的镇上,弄了两件能见光的衣服,顺带观察普通人的生活,为之后的伪装积累经验。


    便连迎仙阁,他也摸过去,偷偷在外溜了一圈,原本他是想入内一探,可正当他要翻过墙,心中忽然产生强烈的预感,自己进去后定会留下痕迹,暴露行踪。


    尽管不是与生命相关的危机感,牧封川也还是选择了放弃,他愈发肯定,自己没有贸然行动是正确选择,此地并无表面那么简单。


    他跟踪了从中出来的官吏,可惜,一如在凤仙村听到的情况,这些人全是混吃等死之辈,无人藏有隐秘。


    这般小心探索,一眨眼,半个月过去。


    牧封川偶尔会想起归元宗,想起晏璋,比他刚穿越那段时间,想起上辈子还要多。


    都是缺仇人闹得,牧封川忍不住埋怨,晏相年死得太干净,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剁臊子刀法吓到了,直接燃烧了最后一点意念,叫他泄恨都找不到人。


    恩断义绝,两不相欠,他既然说出口,还想着干嘛,他们谁也不欠谁。


    他不愿意暗算晏璋,是他自己的选择,如此,才能说了断得干干净净。


    从闭关出来,到沦落至此,发生的事情恍如梦境。


    牧封川偶尔回想,都觉得过于复杂,可有些决定,在他出关前,就已然决定,而今他也无话可说。


    他躺在烂兮兮的木板床上,身下垫着一张雪狐皮毯子,头枕着胳膊,向左蜷缩。


    或许是夜深人静更容易陷入哲学时间,又或者是长夜漫漫,孤身一人,太容易激发人心底的脆弱,牧封川只觉得满脑子胡思乱想,一会儿是万一永远留在这鬼地方怎么办,一会儿是晏璋最后扑向他时,伸来的那只手。


    他正自闭,忽地,猛然起身,锐利的目光射向漏风的大门。


    这间木屋是他权宜之计,为免引起注意,并未修缮,故而从外面看,就是一堆破败到摇摇欲坠的烂木头,不可能会有访客。


    何况,这位访客全无声息,直到门口,他才隐有察觉。


    牧封川抓紧身下毛毯,直勾勾盯着大门,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不会有鬼吧。


    “噔噔噔。”


    清晰和缓的敲门声,有种万事不变的从容。


    牧封川将毯子拽得更紧,眼眶瞪得老大,心脏扑通扑通,不知在期待什么。


    又敲了三下,接着是一段时间寂静,随后,那道他刻在元神中的声线从门外传进来:“我能进去吗。”


    牧封川脑海轰然炸响,他张了张嘴,嗓子却哑得说不出话。


    门外的人又陷入沉寂,两三个呼吸后,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从外推开,月光下,一道皎如日星、气度雍容的身影矗立门前,一双眼睛如清泉中的冰轮倒影。


    晏璋手按着倾斜的木门,定定与牧封川对视。


    牧封川半坐在床上,双手抓着毯子,拢在身前。


    他脑子一片混乱,如在梦中。


    他看着晏璋跨过门槛,站到床边,高大的身影挡住光线,却并未因带来黑暗,而产生压迫感。


    牧封川唇瓣颤抖,昂头与之对视。


    他喑哑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是晏相年为你准备的陷阱。”


    “我知道。”晏璋轻声回答。


    他眸光闪烁,低下头,嘴唇弯起新月的弧度,“我知道。”他重复着,弯下腰,双手钳住牧封川的肩膀,额头相触。


    他闭了闭眼,“这里是哪儿,我再清楚不过。”


    “这是我们的坟墓,我来陪你,牧封川。”


    “我为你陪葬,不许再说两不相欠。”


    牧封川一震,闭上了眼。


    第143章 我想成仙 听师父讲那过去的故事……


    月上梢头, 夜色如墨。


    牧封川直挺挺躺在床上,双手放在两侧, 晏璋在他右边,以同样的姿势,左臂紧贴他的右胳膊。


    牧封川盯着屋顶破洞,清了清嗓子:“临时落脚,没收拾,就……”


    奇怪,他不过分个神,两人就变成了现在情况,明明都不需要睡觉, 何必为难这张破床呢。


    他想往左稍微挪挪,床板发出凄惨的“嘎吱”声, 夜幕寂静,格外刺耳,牧封川身子一僵,不敢再动。


    晏璋轻轻“嗯”了一声,注意力并不在拥挤的床榻, 他侧头,定睛注视身旁之人的右脸, 视线专注, 宛如一支画笔在描摹。


    牧封川屏住呼吸,吞了吞口水,忽觉空气像是变成了一碗调好的藕粉, 黏黏糊糊。


    他再次想起刚才,晏璋用额头抵住他,说出那番话时的场景, 眼皮直跳,两颊发烫,像是被传染上流感病毒。


    不行,找个话题,他蜷起手指,深吸一口气,缓解不知从何而来的轻微窒息感,将思维从闪现的回忆中拔出,投入当下。


    “刚才,你说你知道,是什么意思。”牧封川轻咳一声,用余光斜睨晏璋。


    晏璋没有立时开口,他沉默许久方道:“这是南洲,我出生的地方。”


    “什么!”牧封川一咕噜爬坐起来,惊愕看着晏璋,一时居然没能理解他所说的内容。


    南洲?南洲!


    对啊,天极界既然有东西北三洲,再来一个南洲,岂不是理所当然?可他穿越以来,却从未听说过南洲,尤其晏璋居然说自己生于此处!


    晏璋也坐了起来,看着牧封川震惊到失语的表情,他垂下眼睑,轻笑了一声。


    牧封川被他的笑声唤回神智,嗫嚅着,直直盯着晏璋眼眸,那双过往如深潭般的眼睛,在月光下泛起清凌凌的波光,显出从未有过的翛然。


    牧封川晃了下神,顿觉对面那人越发吸引人的视线,那是一种放下沉重负担后的闲雅雍容。


    晏璋叹了口气,弯了弯唇瓣:“南洲生有大阵,孤悬四海,与世隔绝,不与另三洲通联,此地并无灵气,也无修士,又有海域阻隔,故而三洲之内,除极少数人,无人知晓此处。”


    牧封川叫他口中内容惊醒,磕磕绊绊道:“那你、还有晏相年,你们都是南洲人!”


    晏璋点头。


    牧封川随即恍然大悟。


    他忽然记起,晏相年说晏璋不愿助他报仇时的违和,国仇家恨,可在其他三洲,根本没有国家概念,也只有来到南洲,他才遇到天极界第一个国家。


    如此总算能够将线索连上。


    他看向晏璋,忍不住追问:“到底怎么回事?你和晏相年如何离开了南洲?其他人呢?既然你们能出去,我们也能进来,怎么会没人知道这里?他说恨你不帮他报仇,可既然南洲没有修士,他又修到分神境,自己也能做到吧,为何非你不可?”


    “别急,听我慢慢说。”晏璋扶住牧封川倾来的身子,“所有的事我都会告诉你,再不骗你。”


    牧封川顿了顿,抓住毯子上的毛,盯着晏璋挚诚的双眸,目光炯炯,动也不动。


    晏璋扯动嘴角,在牧封川无言逼视中,闭了闭眼,将被自己尘封的过往娓娓道出。


    “五百年前,有一名归元宗女修在分神境遇到瓶颈,不得突破,为求机缘,她踏进了冰原仙宫……”


    那时,距仙宫降世已有两千多载,探索热潮早已过去,可对于不甘认命的修士而言,任何希望都不会放过,因此,总有走到绝路的修士闯进去,或无功而返,或殒命失踪。


    “……那些失踪修士,其实就与你一样,落到了这里。”晏璋望着一束从屋顶破洞射进来的月光,轻声道,“没有灵气的环境,于修士而言,与毒药无异,而对于此界之人,修士既是真仙,也是恶鬼。”


    牧封川一个激灵,毒药他知道,修士习惯的灵气,正如人类习惯空气,一旦离开习惯的环境,不单单是没有灵气补充,而是身体乃至元婴,都会因缺乏灵力滋养,逐渐衰弱瓦解,可为何会是恶鬼?


    晏璋安抚地拍了拍牧封川肩膀,语气却格外冷漠:“你想想,你若是一个追寻更高境界的修士,却来到一个相当于囚笼的地方,不但不能突破,原有的实力寿命也会消磨至无,偏偏,这里的人都弱小得可怜,在你死之前,你想做什么,他们都阻止不了……”


    “这……”牧封川随着晏璋的描述,脑中浮现无数恐怖画面,他从喉咙挤出几个不明音节,眼珠瞪大,眼眶瞪圆。


    晏璋瞧着他瞳孔深处的惊骇震怒,搓搓手指,忽的张开手臂,将他拥入怀中。


    牧封川脑子一懵,瞬间将各种恐虐画面甩飞。


    不知多久过去,牧封川一把推开晏璋:“继续说,他们还能将南洲的人杀光不成!”


    晏璋摇摇头:“自然不会,其实就算误入的是魔修,一开始,也不会想着大开杀戒,而是先寻离开的办法,而等他们发现,确实无路可走时,灵力也耗得差不多了,那时,杀普通人又有何用。”


    只是,对于修士而言,再如何无力,破坏力也是普通人的千万倍,每迎来一位修士,对于南洲而言,都像是遇到一次物种入侵,好点的改朝换代,差些就相当于发现新大陆。


    “修士也对做皇帝感兴趣?”牧封川听得迷茫,他只曾听闻皇帝想成仙,还从来没听到反过来的。


    晏璋轻笑道:“并非如此,只是南洲经历多了,总有记载,或寿命耗尽的前辈们的遗留,那些通常都在国都保存,一代代积累下来,只要掉进来的不是傻子,总会去走一遭。”


    然后修士又大都不是什么低调谦逊、忍气吞声的性格,再加上一些知晓少许内情的野心家们投机取巧,除非当真掉进来一个大善人,否则总有一番动荡。


    晏璋又说回开头那名女修:“她在丹霞山脚,遇到一名求仙的男子,被那男子打动,助他推翻旧朝,建立雍国,而后他们结合,生下了我。”


    牧封川大为震撼,什么当代七仙女与董永故事,他怎么不信呢。


    晏璋见他眼中写满怀疑,笑着揉了揉他的头:“我父亲当时家族变故,已到绝路,求仙不过是托词,来丹霞山,大约是抱着一线希望,想寻到仙人下注。”


    “我母亲……”晏璋停顿了半息才道,“我不知她具体如何想,但当年他们遇见,我父为取得她的信任,应当将此地许多内情告知了她,在我十岁前,她都很正常。”


    牧封川心里一个咯噔,以他丰富的听故事经验,转折要来了。


    果然,晏璋垂眸道:“那一年,她自身灵力彻底耗尽。”修士失去灵力供养,正如凡人落入水中,哪怕以分神期修士的底蕴,能撑到普通人一辈子过完才彻底淹死,可那种死亡如影随形的窒息与痛苦,能将人活活逼疯。


    晏璋没有多谈他母亲做了什么,只说经过五年,他的父亲通过布局,杀了他的母亲,同时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牧封川直勾勾盯着晏璋双目,在他要轻描淡写越过话题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她对你做了什么。”


    他的语气中没有疑问,十分肯定,若单单是只是这些,五百年时间间隔,以晏璋的个性,不至于流露出深切的痛苦死寂,还有一丝逃避。


    晏璋避开牧封川视线,良久,他紧抿的双唇打开:“她想用生灵血气替代灵气,一开始是动物,后来是普通人,再后来,是我。”


    从血液,到筋肉,他该庆幸,自己是对方珍贵且唯一的孩子,所以对方用起来十分克制,甚至没有留下永久性后遗症。


    牧封川松开手,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从晏璋话语中可以听出,那十年里,他的母亲对他定然是十分珍视,故而面对后面的遭遇时,才愈发难以释怀。


    他其实也有同样的境遇,但他总不能将自己的跳楼经验传授给晏璋吧。


    不对,现在晏璋跑来找他,一共赴死,结局都差不多。


    晏璋瞧牧封川怅然若失的模样,反而扬起笑来:“没什么,这些年过去,其实也快忘了。”


    “骗子。”牧封川一抬下巴,用手指敲着床铺,“别忘了,你刚才给我保证过什么。”


    晏璋一噎,吐出一口浊气:“好吧,没有忘。”


    他闭了闭眼,无奈摇头。


    牧封川本想问他后面,思忖再三,没有开口,倒是晏璋主动讲下去。


    他道:“我被废后,颓丧了一段时间,我父亲忙着生养其他继承人,也不曾理会我。不过,面对死亡,所有人都相差无几。”


    “我没有想到,”晏璋说到这里,不禁笑出声来,眸中却显出凄寒的冷漠,“我的父亲,也觉得我是一颗灵丹妙药,能救他性命。”


    牧封川听他说完最后一句,明了含义,脑海一阵眩晕,同样的悲苦重复两次,他不敢想,当年晏璋是如何承受下来的。


    他忍不住扑上去,紧紧抱着对方,好似想将其嵌到身体里。


    晏璋愣了一下,手臂缓缓环住牧封川,逐渐收紧。


    两个人在一间破旧狭窄的木屋里偎依,心跳重合,玉兔透过屋顶缝隙窥探,羞得拉过一片乌云,将月光挡住。


    不知何时,牧封川换了姿势,背靠在晏璋怀里,头枕在他肩膀上,夜露深寒,另一个人的体温使得人格外熨帖。


    晏璋的手指穿过牧封川的指缝,他道:“我小时候,他们一个教我治国,一个教我修行,那时候,我觉得天地宽广,将任我施为。母亲十分耐心,明明我始终不能踏入修行,她也不厌其烦为我讲道传经,还给我讲南洲之外,那些仙界一样的故事。”


    牧封川默不作声,他明白那种感受,很多时候,得到后再失去,比从来不曾拥有,还要痛苦。


    晏璋边说边笑,胸腔的震动传递给牧封川,震得他脸有些麻木,他想抬手搓揉,手被晏璋抓得死紧,于是只能作罢。


    晏璋不停揉弄牧封川的手指:“母亲要我血肉时,我想着,这身血肉本就是她赐予,她要收回,我也无话可说。后来,父亲他重病,哈,他终究是小瞧了修士,既然他能搜罗到那些不靠灵气,专注诡术的异人,母亲又如何学不会呢。”


    “我看到他抱住其他女人的孩子。他要用我的血,为他续命,为他那些贱种铺路。”晏璋以一种牧封川听过的讥诮语气,咬牙切齿,“休想!”


    那是他母亲打来的天下,他母亲建立的国家,尽管母亲并不在乎,晏璋也对皇位宝座毫无执念,可他绝不会牺牲自己,成全一群小偷。


    所以,他跑了,他本就有修行底子,就算没真正踏入道门,光靠身手,也比这里的普通人强得多。


    况且当时他父亲重病,其他继承人年纪尚幼,根本抽不出手追捕,也让他顺利跑到了海边,驾船出海,孤注一掷。


    或许是他运气好,天公垂怜,他在海中漂流,遇上暴风雨,船毁了,人也落入海里,醒来时,竟然被冲到了东洲海岸。


    “那时我才相信,母亲的故事全是真的。”晏璋低声道,“她不是仙人,只是修士。”


    “我想方设法拜入归元宗,一心修行,成为真人,比母亲当年的境界还高。”


    “我想飞升,牧封川。”晏璋呼出的气息吹在牧封川耳后,他以近乎耳语的音量道,“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沿着她期望的道路走下去。”


    “我想成仙。”


    第144章 吃闭门羹 牧封川:我终于支棱了


    屋内安静许久, 无人开口。


    牧封川目光涣散,状似神游。


    晏璋抱着怀里的人, 眼眸平静悠长,坚持五百的执念破灭,他原以为会痛苦到生不如死,然当他将其说出口时,却发现,无论多么耀目的珍珠,藏在贝壳里,都是磋磨血肉的异物。


    牧封川眸光凝聚,找回神, 他轻声开口,打破一室沉寂:“现在你既成不了仙, 还跑来送死。”


    晏璋哑然,正想说话,牧封川从他怀中坐起,扭转身躯,四目相对:“晏相年的事, 你知道多少?”


    晏璋一怔,摇了摇头:“我与他只在两百年前见过一面, 当时他说雍国覆灭, 不过自我离开南洲,那些便与我无关,故而没有理会。”


    牧封川垂眸沉思。


    刚才, 他听晏璋说完过往,脑海蓦然浮现了另一名以晏姓太子为主角的故事,而那主角, 正是晏相年。


    其实,早在他从仙宫摔到丹霞山的时,他便梦见过晏相年的经历,只是当他醒后,便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听完晏璋讲述,才将那部分记忆唤醒。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对晏璋道:“晏相年曾经是雍国太子,他父母恩爱,别无二人,雍国皇室记载了你与你母亲的事,他作为当时皇帝独子,曾翻看查阅。他十多岁时,丹霞山又掉进来一个倒霉修士,不知来历,雍国设的迎仙阁没接上,叫另一个野心家收入瓮中。”


    随后发生了何事,可想而知,不过世事重演罢了。


    晏璋一脸平静:“凡人寿命短暂,百载过去,守着一件不知真假的传说,常备不懈,并非易事。”


    所以,明明历朝历代都倒在差不多的事情上,后面的朝代仍会重复。


    况且,修士也不是傻子,即便与普通人合作,也不会将所有来龙去脉尽数告知,雍国算是例外,晏璋父母有过一段夫妻关系,才会为后代留下诸多相关记载。


    即便如此,真正说完全了解外界情况的,还是当时的晏璋,等他一走,纸面记载也不过只言片语。


    牧封川神情略显沉郁:“你当时的逃亡路线,被晏家记载了下来,他们觉得你是仙人后代,必然知道更多。后面出现的修士,晏家虽没笼络到,但也在对方动作后有所察觉,得以提前送走晏相年,晏相年在外获知雍国被灭,晏家血脉除了他,皆尽断绝,也跑到你出海的地方,选择赌一把。不过,他上岸的位置却并非东洲,而是西洲。”


    晏璋听到这儿,总算露出惊诧之色。


    他蹙眉思忖道:“或许是与大阵有关,南洲大阵封锁修士,对普通人反倒没那般严格。”


    牧封川挑眉:“你试过?”


    晏璋点头:“我后来关注过自己上岸地点,除去我,百余年里,总有零星南洲人阴差阳错渡海出来,只是那些人不明情况,又无修行资质,即便向他人告知经历,他人也会觉得他是发了癔症。”


    牧封川听他说完,忽生同情。


    自己一个有穿越经历的修士,从东洲掉到南洲,都会无所适从,而一个普通古代人,跑到修真世界,简直三观破灭,搞不好真被逼疯。


    不过这也解释了,为何走出南洲的人,唯有晏璋与晏相年取得成就,毕竟,一个不明内情,年龄资质等条件一切随机的幸运儿,想在一个陌生世界,走上修行道路,除非定制了主角剧本。


    出来一百个人,能有一个拜入宗门都算成功。


    其实反过来说,落入南洲的修士,或许也不止表面搅动风雨的那些个,总有身心俱疲、隐姓埋名者。


    牧封川眸光波动,想起晏相年的复仇逻辑,一时心情复杂。


    他对晏璋道:“其实他真正想做的,是挑起道魔之争,令所以修士尽数战死,他始终觉得,是修士毁了南洲,毁了雍国,你是他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他知道你不会帮他,恨你站在修者的立场,还妄想飞升。”


    牧封川说完,便见晏璋扯动嘴角,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


    的确,晏璋也是晏家人,是晏相年老祖宗,可凭他当年在南洲的经历,难道还能指望他对雍国有一丝多余感情,为此劳神耗力吗?


    晏相年设想的,一人在西洲,一人在东洲,联手算计,让修士也体会一些他国破家亡的痛苦,不过是自身入魔后的痴念。


    他见到晏璋后,觉得晏璋不可能同意他的计划,又认为晏璋心向飞升,是对雍国的背叛,因此刻意针对,不惜以自身为局,拖晏璋陷落。


    哪想,晏璋没入局,自己掉进陷阱,当然,最后结果算是成功。


    牧封川看着自己掌心,将从晏相年处听来的转生之法缓缓道出。


    晏璋初听诧异,逐渐平静:“原来如此,谢寂微阵前自爆,便是此缘故吧。”


    “谢师姐死了?”牧封川怔愣片刻,又有些预料之中的怅然。


    从晏相年口中得知秘法时,联想在善学阁遇到谢寂微时,对方的异常,他便有所揣测。


    晏璋点头肯定,又补充了些许细节:“她是在任生教攻打归元宗时,冲入敌阵,当场自爆,掌门应当知道些许内情,虽有悲痛,却无多少意外。”


    牧封川不知该说什么。


    他还记得,谢寂微谈起归元宗时,闪闪发亮的眼睛,以及对方对未来执掌归元宗的畅想。


    缓了缓神,牧封川忽地反应过来,晏璋所言消息意味什么:“你回过归元宗了?东西二洲已经开打?这种时候你跑来找我?”


    牧封川一句比一句音量高,不可置信道:“就算找死,你也不用上赶着吧,我一时半会儿又跑不了!”


    他就算离开丹霞山,也总还在南洲。


    晏璋被牧封川气势所摄,一时居然开不了口,直到牧封川直起的身子重新塌回去,他才道:“我以为,你会怪我来得太晚。”


    牧封川皮笑肉不笑:“我根本没想见到你。”


    这是实话,他真想不到晏璋会主动撞进来,估计晏相年也想不到,否则还弄那么麻烦的陷阱干嘛,把他往里面一扔就完了。


    晏璋双眸一黯:“我并非一时冲动。”


    他眼睁睁目送牧封川落入漩涡后,知道对面是什么,也清楚自己跟进去的后果,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感情用事追上去,而是先回归元宗,养好伤,解决了来犯的魔修,处理了归元宗失去他后,可能面临的困难,才再次前往仙宫,踏入南洲。


    这里不光是修士的死地,也有他不堪回首的过去,他曾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踏足这里。


    牧封川明了他话里的含义,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对方的答复过于沉重,堵得他心口像是镇了一座山。


    他只能将铺垫许久的事道出来:“我也是晏相年的转生种子。”


    “什么!”晏璋瞳孔一震,双手按着牧封川肩膀,上下打量。


    牧封川甩脱心里的包袱,一手搭上晏璋胳膊:“没事,他已经死了,因为意外,原本定好的融合唤醒也没成功,我没受到任何影响。”


    想必晏相年打死都猜不到,破坏他计划的是一个异世灵魂的穿越。


    当时仙宫一战,牧封川正是察觉出自己问题,才去融化晏相年元神,也正因为他的举措,叫本已经衰萎的转世种子死灰复燃,短暂夺走了他身体的控制权。


    而今回想,他与晏相年的交锋其实极为凶险。


    晏相年不明白自己的种子为何失效,想获取他的信任,诓他到任生教,重新进行仪式。


    他半路遇到雷通,请他帮忙传递出自己在西洲的消息,引晏璋提前动身,打破晏相年的计划。


    其中但凡有半点儿失误,现在身体里的都不是他,而是晏相年了。


    晏璋还有些后怕,晏相年的转世秘法着实诡异,分神与新魂同生,融合取代时,哪怕原主修为再高,也难以防备,皆因此时两人已算做一魂,牧封川说晏相年的秘法出了意外,他不敢想,若没有意外,会是如何。


    忽地,晏璋心神巨震,他想起自己的梦,梦中的牧封川与眼前之人秉性截然不同,那是否意味着,梦里他收下的弟子,并非“牧封川”,而是晏相年!


    突如其来的猜测叫晏璋难以接受。


    牧封川瞧他神情恍惚,伸出手指在他胸口戳了戳,晏璋一把抓住,眸光变幻莫测。


    最后,他似乎想通了什么,拉着牧封川手放进怀里。


    “太好了。”他呢喃道,“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牧封川问。


    晏璋嘴唇翕动:“我骗你,想夺你飞升机缘……”


    牧封川神情陡然一冷,嗤笑道:“是啊,某人想将我剥皮拆骨,囫囵吞下去呢。”


    “我没……”晏璋正要反驳,衣襟被牧封川一把攥住。


    牧封川用劲将晏璋拽到跟前,眼对眼,鼻对鼻,鼻尖几乎要碰上。


    他咬牙切齿:“你个蠢货!傻子!骗子!不光骗我,还自欺欺人!你以为我是从晏相年那里知道真相的吗?哈,闭关前那段时间,各种暗示,生怕我听不出来,你觉得自己很仁慈是吧,把选择权交给我,无论是我杀了你,还是你杀了我,都能叫你达成目标,满足你的心愿!”


    “我——”晏璋开口,近在迟尺的呼吸叫他喉咙一哽,眼眸不自觉躲闪。


    牧封川全然没发现距离太近,他继续骂道:“不对,你哪有杀我的本事,就你那半点防备没有的样子,我根本不需要等到炼虚合道,直接从背后就能将你一剑捅死,一剑不够再来一剑,传出去,能叫整个天极界笑掉大牙!”


    “还有,”牧封川依旧不放过他,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如果我没有掉入南洲,如果我们都平安离开仙宫,你是不是还不会放弃你那飞升的念头?”


    晏璋呼吸一滞,闭了闭眼,顶着牧封川恨不得扑上来咬一口的目光,点头道:“是!”


    牧封川听了他的回答,手一松,一把将其推开,拉开距离。


    晏璋略急切,伸手道:“牧封川,我——”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牧封川跪坐在床上,如神像般睥睨晏璋,语气漠然,“我也明白你的顾虑。”


    晏璋的话卡在喉咙口,将手缩回。


    “你就是个胆小鬼,晏璋。”牧封川一字一句,“你在逃避,你在怯懦,你不信我,也不信你自己。”


    晏璋彻底无言,只呆呆坐在床边。


    牧封川起身,晏璋的视线随他转动。


    “下来。”牧封川一把将晏璋拉下床,拎到门外,他定定看了晏璋好一会儿,“砰”一声关上木门。


    残破的木门受不住他的泄愤,歪着要倒,晏璋一把扶住,痴愣杵在哪儿。


    第145章 另一条路 你的想法有些歪


    天蒙蒙亮, 清脆的鸟啼声从远方传来,牧封川将歪倒的木门挪到一旁, 跨过门槛,抬头一看,晏璋柱子一样立在门前,双目涣散,不知走神去了哪儿。


    他挑了挑眉,正想伸手在晏璋眼前一挥,漆黑的眼眸聚焦,转动着落过来。


    晏璋瞧着他,目不转睛, 嘴唇开启,正要说话, 牧封川先一步打断:“我要去陈国国都。”


    晏璋瞳孔震颤,心下一痛,嘴巴张合,伸手朝牧封川肩膀按去,就听那张无情的薄唇吐出下一句:“你要不要一起。”


    他霎时怔愣, 迎着牧封川望来的眼神,缓跳的心跳陡然加速, 幽深的眼眸亮起, 在晨曦中熠熠生辉。


    “好!”晏璋一口应下,甚至无心再想其他。


    牧封川从他身侧经过,轻哼一声, 低声嘟囔:“还不算怯到家。”


    他自是知道,那地方对晏璋而言是个伤心处,以晏璋本心, 定然不愿意旧地重游,而要是晏璋当真连这点儿勇气都没有,管他是不是愿意陪自己死,他死他埋自己去,牧封川可不奉陪。


    昨夜将人赶出去后,牧封川也想了一整晚,弄清自己本心,他确实十分重视晏璋,否则破丹成婴时,不会因执着背后的真相而跨过那道槛。


    他骂晏璋自欺欺人,自己又何尝不是。


    明明之前就隐有察觉,偏偏总是用其他借口蒙骗自己,直到直面模糊的影像,才明了自己也已滋生怀疑。


    畏惧、卖傻、充愣,两个同样段位的傻瓜,凭借优秀的匹配机制相遇,期间无数机会碰撞,居然无人率先出手。一个说要等对方升级后公平一战,一个看着对方显出红名还骗自己那是队友,但凡两人中间有一个执着输赢,都等不到今日。


    牧封川不想坐以待毙,心头大患解决,他正舒坦,怎可能愿意与晏璋埋骨此地。


    他对晏璋说自己要寻离开南洲的方法,晏璋跟在后面,含笑点头,只是眸中隐现无奈与担忧。


    牧封川回头看他,眨了眨眼:“你放心,必不至于落到那般境地。”


    晏璋抿唇不语,眼帘微垂,表情添一分阴郁。


    牧封川也无法,晏璋不信,显然是童年阴影太重,以至于本能将情形带入到他母亲最后那段时间,无论自己如何保证,在晏璋看来,结果多半都是凄凉血腥。


    同理,要不是自己落入此地,显见活不了多久,晏璋也不会将一切合盘托出。


    他找来,大概是想两个人所剩时间不多,总能亲密无间走完最后一程。


    牧封川实不知该如何说服他,扭转其想法,索性自己行动,想在一起就跟上,不想就留下,尽管猜到晏璋多半会选择依随,真结果如他所料,还是有点美滋滋。


    心情好,昨晚的气便到此为止。


    路上,牧封川一边向晏璋打听南洲风土人情,一边问问东洲情形,两人谈笑风生,仿佛回到初见之时。


    南洲与世隔绝,无外来文化入侵,代代都承前朝之制,即便五百年过去,许多东西都还是当时模样,晏璋的经验依旧不算落伍。


    牧封川又问起东洲战况,晏璋道:“任生教无魔修老祖坐镇,我解决完他们,驰援明心观,愁天宗损伤惨重,金棠派那边,鹤鸣引来天劫,直接与蚀日宗老祖同归于尽,还顺带送走不少魔修,现在他们三宗皆已退去。”


    “铸剑派呢,他们的对手应当是万渊谷吧。”牧封川好奇。


    晏璋摇了摇头:“铸剑派太远,我等不急,明心观应当会派人前去支援,即便不去,万渊谷撤退路线就在明心观与归元宗门口,只要他们不想全军覆没,定要停止攻打,保存实力,撤回西洲。”


    从表面战况看,西洲此次出征可谓铩羽而归、一败涂地,东洲大获则全胜。


    不过,东洲鹤鸣真人战死,晏璋又来了南洲,相当于折了一半高端战力,魔修入侵也不光针对各大宗门,沿途城池皆为所害,卷走无数资源,真算下来,顶多是两败俱伤。


    牧封川感慨道:“你帮明心观,是想他们照拂归元宗吧。”


    晏璋点头:“我与掌门师兄说,我离开的事,暂时不要声张,而今局势混乱,金棠派也失了鹤鸣,恐又起波折,虽这一战打出许多许多细作,宗门上下凝聚一心,可随后外界定会虎视眈眈,不可忽视。”


    归元宗能坐稳而今位置,靠的是真人级别战力延绵不绝,尽管相对其他二流宗门,在元婴境修士数量上,也有压倒性优势,可终究没有合体期真人横压一世的威力。


    鹤鸣渡劫身陨,是众目睽睽之下,无法遮掩,归元宗却不同。


    牧封川叹气,他对金棠派并无好感,但听到鹤鸣的结局,忽然就想到了晏璋身上:“你还想渡劫吗?”


    晏璋僵住,立时回想起昨晚待遇,一时不知怎的开口。


    牧封川发现他脚步停下,疑惑扭头看去。


    晏璋仔细打量牧封川表情,见无愠怒迹象,方道:“而今想也无用。”


    也就是说有用的话还是想喽,牧封川在他直勾勾的盯梢中点点头,不错,孺子可教也,没又拿谎话糊弄他。


    两人重新启程,在林中穿行。


    晏璋走在牧封川后方,舒了口气,他看着前面的背影,忽然心中一动,问道:“你可曾恨我?”


    “没有。”牧封川毫不犹豫回答。


    他头也不回,只以一种困惑得好似局外人的语调道:“凡是修者,谁人不想飞升,只是我想不通,你是何时知道我能飞升这件事,总不会是收下我之后吧。”


    要说之前,牧封川还不懂晏璋为何非要自己拜师,等他猜到晏璋的目的是飞升后,顿时明悟,感情是为此,然而他算了算时间,自己都是遇到那个老乌龟才知晓,晏璋是如何提前设局?


    还是说,先头晏璋对他确实真心实意,后面得知消息,才起了歹心?


    可那样说不通啊。


    他们从相遇到拜师的整个过程,不细想,还能说是巧合,但一得知真相,前后串联,立时能从中看出算计。


    晏璋身形一顿,见牧封川没转身看他,稳步跟上。


    树林里只有虫鸣鸟叫的声音。


    牧封川伸手拨开挡路的枝叶,以略带笑意的语气,一回眸:“怎么,不能告诉我?”


    晏璋瞧见他似嗔似怒的神情,心下一松,低声道:“并非如此,只是不知该如何说。”


    他没等牧封川继续追问,徐徐道出自己梦中看到的未来。


    牧封川本匀速前进,渐渐脚步放缓,听到最后,直接停下,猛然转身,立眉竖眼,一双多情桃花眼硬生生瞪得杀意凛然。


    晏璋忙道:“此事我无一句虚言,若是骗你,叫我——”


    “我信!”牧封川挥手打断他发誓,昂头向上看,咬牙切齿,“贼老天,你是真坑我啊!哪有你这种,不给穿越者剧透,反而将剧情扔给反派!”


    “还有你!”牧封川视线嗖的戳到晏璋身上,“知道未来了不起吗?明不明白什么叫因事制宜、随机应变!你都说我和梦中的牧封川不同了,还把事情硬往我身上套,我要是没来,你收的弟子就是晏相年,明不明白!”


    晏璋被一顿怒喷,半懂不懂,只能先将听懂的部分解释清楚:“正因为是你,我才迟疑不定,若换做梦中之人,早就提前出手,绝不会如我们这般。”


    牧封川火气一压,好似吃完爆辣火锅后喝下一罐冰镇凉茶,畅快中又透着一丝甘甜。


    他斜睨晏璋,哼一声鼻音,嘀咕道:“行吧,看来还不算傻,知道该决绝时要果断。”


    晏璋一脸无奈,牧封川到底清不清楚,自己但凡果断狠辣一点儿,遭殃的都是他自个儿。


    牧封川当然知道,不过他表示,那就看谁手段高明了,愿赌服输,他还怕输不起吗?


    这般纠纠缠缠,还不如当胸一剑来得痛快。


    想起一剑,牧封川唇边扬起戏谑的笑,他抬起手指,点了点晏璋的胸口,动作轻佻:“我给你的那一下,感受如何?”


    晏璋当即眸中蒙上一层阴霾。


    他唇角下拉,一把抓住胸口的手指,一字一句道:“想将一人千刀万剐。”他直直看向牧封川,口里吐出的却是另一个人名,“晏、相、年!”


    牧封川丝毫没被他语气吓住,笑得愈发挑衅:“就不打算拿我出口气?”


    晏璋定睛注视他好一会儿,垂下眼帘,睫毛的阴影将眼眸的神色完全遮盖。


    他不答复,牧封川更加兴致勃勃,于是追问:“我当时已然获知真相,还与你一刀两断,要是没来南洲,我不回归元宗,你准备怎么办?”


    晏璋之前明说,如果不是落入南洲,他不会放弃飞升念头,然而那时牧封川几乎不可能再与他虚与委蛇,也就是说,他们注定要兵戎相见,一死一生。


    牧封川好奇,晏璋之前等他的念头,是基于两个人没撕破脸,师慈徒孝,可若途中闹掰呢?


    晏璋不抬眼眸,牧封川索性凑过去,矮身从下往上看。


    只是还未等他看清,后背忽遭重力压制,他一脸扑在晏璋胸前,鼻根撞得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他伸手欲推,两只手腕都被晏璋擒住。


    晏璋低头,将唇凑到他耳边,呢喃细语:“我会独自回归元宗,等你来找我。”


    牧封川停下挣扎,安静等待后面发展。


    “你一定要来,牧封川。”晏璋嗓音轻柔,含着一丝宠溺,吐出的却是蕴含血腥意味的未来,“只要你来,我用鲜血为你铺就飞升之路。”


    “而你若不来……”他音调陡然下沉,手一收紧,“我就用你的骨血,成就我的道路!”


    如此,他们便能成为彼此永远无法忘却的存在。


    第146章 妖妃贤后 我真不是在玩你


    “这样是不是不太公平。”


    良久, 牧封川挣脱晏璋的控制,把脸从对方胸膛拔出。


    他无视晏璋面上的些许忐忑, 表情从容镇定道:“你飞升需要我,我飞升可不需要你,大不了我躲起来,等到能够飞升,不去管你,直接离开。”


    晏璋沉默半晌,低声道:“你可以试试。”


    牧封川整理衣领的手顿住,眨了眨眼,定睛看他两眼, 晏璋无动于衷,只隐隐有某种危险气息暗藏浮动。


    牧封川摇头道:“怪不得炼虚合道之后, 修士就能渡劫飞升,天极界太小,你们这般老怪物留多了,折腾起来,估计和在一百平的房子里养雪橇三傻差不多。”


    他边说边将晏璋的脸替换到三傻身上, “扑哧”笑出了声。


    晏璋见他没因自己一番话排斥厌恶,松气的同时, 又为句中不懂的名词而蹙眉。


    不过显然, 牧封川没有解释的意思,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歪了歪头:“走吧, 你这样说一通,我倒是对出去又多了两分信心。”


    晏璋不明所以,问道:“为何?”


    他仔细回想了方才的谈话内容, 硬是找不出能帮他们离开南洲的线索。


    牧封川翘起嘴角,白他一眼:“这么复杂的剧情,说了你也听不明白,反正你既选择跟着我,别管其他,我就不信,这地方正好是本烂尾文,会把我们活生生困死在这儿!”


    牧封川豪情壮志,晏璋愈发糊涂,两人继续上路。


    一面走,牧封川一面在心中梳理线索。


    晏璋梦里的剧情太有既视感,他很难不将其划分为一本以“牧封川”为主角的龙傲天小说,如果自己这具身体是主角,倒也能解释,他为何总是被卷入各种争斗。


    当然,他毕竟与梦中之人性格差异颇大,因此发展也诸多不同,但既然是主角,多少得给个主角光环吧,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是基础法则?


    反过来说,即便他不是,那么主角也一定是梦到剧情的晏璋,倒颇合他曾看过的炮灰逆袭文,炮灰觉醒,与龙傲天斗智斗勇,掀翻原剧本,也是合理的。


    但不管如何,都证明他们两个在故事里,有着非比寻常的地位,不会窝囊死在这儿。


    好吧,就算是他想太多,世界是真实的,没有剧本,那他也总要去寻找出路,何不给自己增添一道信心呢。


    牧封川斗志昂扬带着晏璋进了城。


    身边有地头蛇,即便是五百年前的地头蛇,也能给人一点儿底气。


    之前他不敢随意使用法术,是无法确定会不会遇到危险,而今知道,此地的主要危机是缺灵气,不存在突然冒出一个对手,觉察到他在使用法术,然后杀上门来,他便能用障眼法,遮掩外貌,走进人群中。


    不过,京城路远,赶路消耗太大,他们还得多收集情报,不能一脑门扎进去,牧封川于是对晏璋建议,两人伪装成普通人,一路游山玩水上京。


    晏璋自是毫无异议,只是他不明白,牧封川为何要弄来一堆胭脂水粉。


    他们现在已在客栈落脚,买了当地衣铺的成衣,牧封川坐在梳妆台前,捣鼓着各种瓶瓶罐罐,眼眸发亮,嘴角扬起。


    “障眼法消耗的灵力虽少,可路途漫长,积少成多,以我们而今情况看,还是稍显奢侈。”牧封川沾了一指粉抹在手背上,教育晏璋,“不要总想用修士的手段解决问题,许多时候,跳出窠臼,效果会更奇妙。”


    他拿着一盒脂粉朝晏璋晃了晃,眼眸弯起,像只狡黠的狐狸:“来,你先来试试,看适合什么样子。”


    晏璋脊背一凉,顶着牧封川殷切的目光,硬生生止住后退冲动,一步步挪过去。


    一炷香后,昏黄铜镜里,气势汹汹、不怒自威的美人瞪着眼,仔细看,却发现其瞳孔散光,表情麻木,已是魂不知飞去哪里。


    牧封川站在晏璋身后,擒着他的下巴端详:“果然与我想的一样,这种端庄大气正室范儿,太适合你了,可惜身高高了些,要是用灵力遮掩的话,还不如索性全上幻术。”


    晏璋涣散的眼眸聚焦,瞧镜中自己半晌,忽然问道:“你喜欢这样的女人?”


    牧封川一怔,摇头道:“不是啊。”


    “那就是,喜欢我现在的样子?”晏璋眯起眼,凤眸更显威严,似乎下一刻就要发号施令,将人拖出去杖毙。


    牧封川丝毫没有危机意识,扑哧一声,弯腰笑撑着晏璋肩膀:“也没有啦,哈哈哈哈,我就是想看看,哈哈,不然你换个女声吧,这张脸配你原音,古怪得不行。”


    晏璋拉住肩膀上的手,额头蹦起青筋。


    牧封川已是笑得东倒西歪,忽的,他只觉腾空而起,眼前一花,醒过神来,人已趴在晏璋膝上,两只胳膊被扭到身后,被布料捆起。


    牧封川正要挣扎,晏璋凉凉道:“这是新买的衣服,你还有银子吗?”


    牧封川呆滞,要知道,自从当了修士,他就没花过银子,买衣服的银子还是他入归元宗前剩下的呢。


    他扭动肩膀,努力扭头朝上看,晏璋正拿起桌上剩下的水粉细瞧,对上牧封川视线,露出一个冰冷残酷的笑容。


    牧封川:“……”


    好可怕,好御姐!


    半个时辰后,同样顶一脸水粉的牧封川与晏璋并肩坐在镜前,满脸委屈。


    “你根本不会易容,糟蹋我的东西。”牧封川在脸上涂涂改改,晏璋学习能力确实强,却只会依葫芦画瓢,他和晏璋脸型气质完全不是一个风格,怎么能照本宣科呢。


    晏璋没想到,牧封川生气的点在这方面,竟无言以对,只能安静看着他巧手做画,一点点画出一张与原貌相似却又不同的脸。


    明媚的桃花眼无需改动,只用胭脂扫了扫眼尾,显得柔媚多情,挺拔的鼻梁略微硬朗,调整阴影后方不突兀,牧封川本就是瓜子脸,男女皆宜,唯独嘴唇太薄,要用唇脂加厚,才显得水润丰满。


    最后,牧封川转过头,对着晏璋眨了眨眼,唇瓣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怎么样,是不是你比那手强?”他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并不娇媚,却听起来有种让人酥麻酸软的感觉。


    晏璋呆住了,好似被牧封川的敬业吓到,他此生大约也没见过男扮女装如此自如的人。


    牧封川起身,走到他身旁,伸手搭上晏璋肩膀,看着境中二人并肩的画面,又扑哧笑了起来,笑得整个人都倒在了晏璋怀里。


    “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特别像是一对妖妃贤后,哈哈哈。”牧封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也恢复原本模样,晏璋抱着他,蓦地惊醒,伸手朝牧封川脸上抹去。


    “喂!干什么?疼,轻点儿!”


    一刻钟后,两人都清理了脸上妆容,晏璋面无表情,牧封川搓揉腮边。


    牧封川瞧晏璋低气压的模样,挑了挑眉:“怎么了?真生气?我不是也陪你扮了一场?”


    晏璋垂眸不语,余光都不往牧封川脸上瞥。


    牧封川露出一个苦恼的表情,看来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他还是太前卫了,上辈子,别说化个女妆,就算直男,为了心爱的女角色,全副武装上阵也不少呢。


    他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不是故意戏弄你,是经过考虑,认为我们两个其中一个扮成女性,确实会更方便一些,不然路上开一间房,会让人觉得奇怪。”


    “不奇怪。”晏璋终于开口,他平缓道,“在南洲,男子之间也有衾裯之好。”


    牧封川:“……”


    牧封川:“??”


    原来是我太封建!


    牧封川张大嘴,并未注意到晏璋瞟来的目光,他点点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这样啊……那就行。”


    晏璋见他似乎受惊,漆黑的眼眸愈发深沉,他睫毛颤抖,遮去其中涌动的阴翳色彩。


    静谧片刻,牧封川抚掌道:“既然如此,那就简单遮一遮吧。”


    最后,两人只涂暗了肤色,将五官修得粗糙一些,虽在普通人中还是鹤立鸡群,但他们原本就准备冒充大家子弟,倒也不算出格。


    二人编织的身份背景与司天台有关。


    之前,晏璋讲过往时,曾言南洲有专注诡术的异人,那些人大都是从历代倒霉修士手里获得过异法道术,又经过种种消减更改,获得了一种不靠灵力,以血肉或是魂魄施术的法门。


    他们施法代价极高,因此难以撼动普通人建立的朝廷,但也因其本事,即便改朝换代,他们的后人传承,依旧能投身皇宫,获取高位。


    司天台算是此类人大本营,又独立于世俗之外,正适合他们借用。


    牧封川记住晏璋说的各件注意事项,倏而想起一件事,将自己在迎仙阁外的感应告知,并问道:“会不会里面就有那些人的布置?”


    晏璋眉心紧皱:“按常理,应当不会,他们是最确信世上有仙人存在的一类人,不愿主动招惹,而且以他们的手段,也不可能暗算到你。不过,事无绝对,正因为他们的本事自修士而来,一旦有机会,会比常人更渴求修士留下的一切东西。”


    他好似想起什么,眸色发寒,神情也蓦的转冷。


    牧封川点了点头,明白了那些异人的心理。


    他没问晏璋因何生气,左不过是当初他母亲去世后,为了母亲留下的遗产,双方起过冲突。


    然而,异人终究不是修士,五百年过去,晏璋风华正茂,异人们白骨或都腐烂成泥。


    这般对比,怪不得异人会对修士的东西心生贪意。


    晏璋说完,上下打量牧封川,满意点头:“你这般谨慎很好,倒是令我安心。”


    牧封川下巴一抬:“我当然很好,比你聪明多了,遇到危险,要么避开,要么掐死在摇篮里。”


    “是吗,那就行。”晏璋莞尔一笑,瞳色幽深,隐现晦意。


    第147章 哪个理由 谁不想从坑里爬出去啊……


    陈国, 宛京。


    两百年平和盛世,铸就恢宏繁华国都, 人流涌动,车马不息,就在这摩肩擦踵里,牧封川与晏璋悄然入城。


    而今正是深秋,距离他们从丹霞山出发,已过去整整一个季度,三个月时间,并非全因路途遥远,而是另有他故。


    二人在街上慢慢走着, 左右顾盼,就像其他外地上京的闲散游客。


    行到一间茶楼前, 牧封川装模作样与晏璋交谈两句,携手入内,择了二楼一间包厢,待伙计上完茶点,吩咐无事不得打扰, 脸上原本的悠然随意散去,眸中浮现锐利之色。


    他靠近窗边, 推开窗户, 凭栏眺望,隔着一条街外,一座静谧庄严的府邸坐落在皇宫外, 以牧封川的眼力,足以将门楣上的花纹都看得清清楚楚,更不必说牌匾上“国师府”三个大字。


    他盯了一会儿, 收回视线,合上窗,对坐在桌边的晏璋道:“没动静,至于是在等咱们上钩,还是没料到我们已经入城,就看是对方真神算,还是假神棍了。”


    晏璋放下茶盏,眸色深寒:“管他哪个,再伶牙俐齿,也不会我们手中的剑更锋利。”


    牧封川莞尔一笑,抚掌道:“确实,对付这类人,就应该少说话,多动手。”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英雄所见略同的默契。


    至于为何要观察国师府,提起神棍,却正与他们姗姗来迟有关。


    话说两人从丹霞山附近出发,本应游山玩水,花一两个月的时间抵达京城。这一是为了舒适,没必因几天时间的节省而紧赶慢赶,二是想更多了解南洲近况,毕竟他们是生人,不获取足够信息,如何从中分析出可能存在的离开线索?


    哪想,两人刚出丹霞山范围,进入府城,就听到一则传言,说有国师府门客,奉国师之命,要前往迎仙阁,垒土为台,候真仙驾临。不料行到附近时,为宵小所乘,丢了国师赐予的锦囊,不得不求助知府,才将事情风声走漏。


    谣言一出,方圆百里一片震动,连带城里出入都开始严加管控。


    普通人的巡查收紧,自是奈何不得牧封川二人,但这则谣言的时机过于巧妙,令他们无法视之等闲。


    两人留在城内,旁观了无数围绕那门客的勾心斗角,直到知府找到锦囊线索,查出锦囊已经意外落水,寻回了也无用,才悍然出手。


    他们都没专门修行过迷魂幻术,然而对象是个普通人,粗通已经足够。


    原本是想着有备无患,哪想问到最后,竟然真听到令他们色变的内容。


    牧封川坐在桌边,手指拨弄茶盏,眸光沉沉,脑海中浮现当时那一幕。


    夜深人静,晏璋束手站在那人跟前,已问完相关情况,对方双目涣散,除去外面早就传遍的老掉牙情报,当真是一问三不知。


    他在旁围观,不禁觉得好笑,心想派这种人出来办事,也不知道那位国师是眼瞎还是故意,或是本身就蕴含阴谋,是为钓鱼。


    两人都已认定这个意外与他们无关,或许关乎陈国朝堂内部争斗,但再怎么斗,能斗翻大陆?


    当时晏璋正朝外走,牧封川也已转身,可就在他要跨过门槛前,忽地心下一动,问了一个在他人眼中毫不相干的问题:“除了这件事,国师还有没有其他吩咐?”


    牧封川说出口时,不禁一笑,他不记得是不是在某部剧中看到过类似画面,心有所感,才冒出这句。


    他们都没在意这个插曲,已经走到门外,不料那个门客居然有反应。


    牧封川听到他梦游似的声音从室内传出:“国师说,如果路上遇到北边来的客人,风寒雪冷,请往国师府饮一壶玉露。”


    茶已在他的回忆中凉透,牧封川一口饮下,思绪从当时情景抽离。


    他用指尖敲击桌面,喟叹道:“我是真讨厌这些谜语人。”


    晏璋眉梢一动,满脸认同。


    南洲气候是北暖南寒,若是客人从北方过来,根本不可能存在风雪,随后两人继续审问,却再得不到只言片语,哪怕那句话中的谬误,也被门客理解为口误。


    有此意外,牧封川与晏璋便没按原定计划上京,而是绕了两圈,又专门打听了关于国师的事,并确定十日后,国师会出城去郊区举行祭天仪式,方才正式入城。


    十日之期,对方若真有本事,能寻到他们踪迹,便证明人家的确有一手,需加倍小心,而要是不能,他们正好趁机在祭天中看看,这位国师是何方神圣,再决定是否要与其接触。


    牧封川想起曾打过交道的神棍甄少乾,对国师的恶感更重,忍不住道:“别又是指玄派的,他们那些人,逃命第一名,根本不抗事,和他们合作就是纯冤种。”


    要说在刚了解东洲各宗门的时候,牧封川还不理解指玄派为何名声不好,经过了一番乱战,他算是看清了,明明身为东洲一员,很该同气连枝,结果大难当前,独他们家关门避祸,其他宗门之前再多龌蹉,也同仇敌忾,事后看指玄派保存完好,如何不恶心。


    神棍讨打,自古真理。


    晏璋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他道:“或许真与他们相关。”


    牧封川起了兴致,问道:“你有线索?”


    晏璋沉思半晌,摇了摇头,笑道:“不一定,总要先看看,要是我想的那个人,他应当活不到现在。”


    牧封川掰着手指计算:“陈国建立至今两百年,国师位置据说是二十年一换,但历代国师都深居简出,少与人接触,说是一直由同一个人扮演也说得过去。不过,根据你之前所讲,修士顶多十多年就会灵力耗尽,开始消耗道基底蕴,并且期间身虚骨痛,直到百年,彻底化为尘土。”


    “这么说,陈国的国师位至少已经传了一代,指玄派能联系到南洲外的门人?”牧封川声调陡然抬高,俨然将神棍出身定死。


    他眸中闪着激动色彩,倾身朝晏璋靠前,语气蕴含得意:“怎么样,我就说天无绝人之路吧,五百年前出不去,不代表今天依旧如此。”


    晏璋瞧着凑过来的牧封川,先是跟着一喜,不到半息,他似乎想起什么,笑容僵在唇边,眸光闪烁,瞳孔蒙上阴影。


    他目不转睛盯着牧封川:“你很想离开?”


    “自然。”牧封川不明白晏璋这问的是什么话,没好气道,“你不会是缺灵气缺出幻觉了吧。这鬼地方,死就算了,还不让修士死痛快,你不想走,难道真准备陪葬,在坑里等着被憋死?”


    他满心都是发现转机的兴奋,没注意晏璋倏然低沉的气势。


    晏璋静静等牧封川喝完一壶茶,吃完一盘茶点,才好似无意道:“你出去后,准备去哪儿?还回归元宗?”


    牧封川顿了顿,蹙眉犹豫。


    晏璋瞧见,低垂眉眼,手指缓缓收紧,白瓷茶盏如泥土一样被他攥成一团,捏在手心。


    牧封川忽觉身后有股凉风,他扭头朝后瞧,只有紧闭的大门,猜是门没关严实,走到门边,拉开看了看,确定无人偷听,将门合拢,再次坐回桌边。


    他抬起头,见晏璋坐在对面,视线落到桌面,阴影盖住上半边脸,叫人看不清神色。


    “回吧。”牧封川期期艾艾道,“归元宗还有楼飞他们呢,况且,宗门对我也无半份亏待,总不能拿了好处就溜。”


    他其实知道晏璋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可他已经说了恩断义绝,即便现在两人说开和好,再要他回无妄峰,继续当模范师徒,总感觉有些别扭。


    当然,更重要是他已经完全无法将晏璋视作长辈,习惯了没大没小,谁愿意给自己找个爹啊!


    通俗点说,这徒弟心野了,追不回来。


    晏璋一时没有说话,他安静坐着,一动不动,牧封川却跟凳子上有钉子一样,坐立不安,很想快速换个话题。


    “那个——”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牧封川抬手盖住下半张脸,眼睛瞪圆,一副你先来的模样。


    晏璋抬眸看着他,微微翘了翘嘴角,弧度小得让人怀疑是错觉。


    他将嘴唇拉平,道:“我若是离开归元宗,你能否继续留在无妄峰。”


    说完,他顿了顿,补充道:“以我弟子的身份。”


    牧封川脑子一懵,没明白他的意思,睁着一双水润的桃花眼,双手撑在桌面站起,连声追问:“你要去哪儿?为什么?难道还有没解决的麻烦,要多久?”


    一连串的问题没有打晕晏璋,晏璋紧绷的面容稍缓,他徐徐道:“没有,不确定多久。”


    他简略作答,避开要走的原因,淡淡一笑,直勾勾盯着牧封川:“除了无妄峰,其他的东西也全留给你,你是我唯一的爱徒,那些本就该由你继承。”


    牧封川面露疑惑。


    此时,他完全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只绞尽脑汁思索晏璋说这番话的理由。


    他轻声试探道:“你很想收我做徒弟?”


    难道他猜错了,晏璋是真喜欢当他师父,不单是因为梦境?


    或者说……他又道:“你觉得我与你断绝师徒关系,传出去后,你会没面子?”


    晏璋不答,只敛息阖眼。


    牧封川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确实没考虑周全,大手一挥:“既然如此,我不回归元宗了!”


    “砰”的一声,梨花木桌面被拍入一团白色不明物。


    晏璋睁眼,漆黑深邃的眼眸与牧封川对视,他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语气森冷:“你可知,天极界对背叛师门者,如何惩处?”


    第148章 师徒之情 真可以考虑了


    空气霎时安静。


    牧封川瞥了一眼桌面上已看不出原样的茶盏, 掀起眼帘,嘴角也勾起一抹与晏璋极为类似的弧度。


    他抬手托住下巴, 一连漫不经心:“不知。莫非能比捅师尊一剑更重?”


    他歪歪头,眼中只有好奇,全无半分畏惧。


    晏璋面容紧绷,眼眸暗沉。


    牧封川绕过桌子,走到他身边,侧脸瞧他,半晌,他蓦然伸手,把整条胳膊架在了晏璋肩上。


    晏璋身形一僵, 整个人好似一根绷紧的弦。


    牧封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凑过去, 将下巴搁在晏璋肩头:“有话好好说。吓唬我,小心我再捅你,知道不知道。”


    他压低嗓音,做出恶狠狠的语气,左手食指在晏璋腰间轻轻一戳, 原是玩笑,哪想晏璋反应比被捅一剑更夸张, 他猛然抬手, 牧封川一时不慎,竟然被这股巨大的力量推飞出去。


    我嚓,早知道你弱点是这个, 我就天天拿手指头戳你腰了!


    牧封川在半空疯狂吐槽,正要用灵力稳一稳身形,一个人比他更快, 闪到他身后,伸手将他接在怀里。


    还没等牧封川感受垫子的软硬,眼前又一花,他睁开眼,已是回到桌前,安稳坐在凳子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牧封川不禁迷茫,难道他从始至终都没动,所谓走过去,被推飞,其实是幻觉?


    他抬起头,后脑勺碰到东西,然后便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珠。


    晏璋就在身后,他低头俯视牧封川,面无表情,光被他的身子挡住,使得这小片区域都藏在阴影中。


    牧封川吞了口口水,或许因为对方居高临下,他总觉得现在的晏璋,比刚才威胁他时,气势还要低沉可怖。


    “那个。”他抬起双手,随手揪住一块布料,缓解紧张,“我没想到你怕痒,下次绝对不碰你腰。”


    他恨不得指天发誓,心里却尽在唾弃自己。


    明明是他被推飞,还要给罪魁祸首道歉,牧封川,拿点胆色出来,你剑都用上了,戳一手指算什么。


    然而,好汉不吃眼前亏,作为一个聪明人,牧封川眼见晏璋情绪不对,他决定,还是忍一时之气。


    晏璋不说话,他盯着牧封川的手。


    牧封川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抓的东西。


    牧封川:“……”


    “我不是故意!”他连忙撒手,可惜收手太急,尾指勾到布料,普通的布料显然承受不住一名元婴修士的力道,“刺啦”一声,牧封川一个晃眼,一根断成两截的腰带坠落在地上,腰带的主人却已无踪迹。


    牧封川:“……跑得真快。”


    他弯下腰,捡起腰带,在手指绕了两圈,嘴角按捺不住上扬。


    这招,就叫示敌以弱,再致命一击。


    ……


    经历了被勾断腰带的窘迫,那场原本火药味甚浓的谈话自然是无疾而终,晏璋没有就出去后的去处逼问,牧封川就更不会提。


    反正还没到时候,现在最要紧的,是先弄清楚那位国师身份,再寻离开南洲的方法,其他问题都得退一射之地。


    两人在城内住了十日,没有靠近国师府,也没有刻意使手段遮掩存在,最后结果是,并无人在此期间找上门,戳穿他们的身份。


    牧封川也不知道是该失望,还是该松口气。


    “或许是我们想多了,人家说不定真是口误呢。”牧封川撑着下巴,唉声叹气。


    晏璋从他后面经过,抬起手,在他头顶一顿搓揉,当即换来牧封川的怒目,他收回手,若无其事道:“是与不是,今日便可知晓。”


    牧封川坐在窗边,仰头看着外面天色,乌黑泛蓝的夜幕上,明月高高悬挂,等太阳升起,第一缕阳光普惠众生,国师便会抵达郊区祭坛,正式开始祭天仪式,祈求明年风调雨顺。


    根据他们收集的情报,陈国立国后的近两百年,除去少数遇到重大变故打断这项活动,几乎年年如此,这也是国师的主要职责之一。


    现在离天亮还有约两个时辰,若想仪式准时举行,过不了多久,国师府那边便会有动静。


    牧封川没有点灯,外面也是一片漆黑,他在黑暗的夜色里躲藏窥探,恰似一只机敏的猎手。


    月亮挪动了,不远处,国师府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牧封川合上窗户,只留一条缝隙。


    他通过窗缝注视外面的景象,难得有些心绪不宁,悄声道:“据说除了祭祀,他几乎从不出门,要是真有线索,后面我们怎么接近?国师府是他的地盘,会不会有陷阱?”


    晏璋明白,牧封川并非是要求得答案,而是在关键时刻,期盼与畏惧交织,以致心情难以平静。


    他确实离开这里,晏璋心道,心头忽地泛起一阵难言的涩意,这种感觉与当时牧封川落入南洲时极为相识,都是酸胀拥堵,意味着失去。


    他闭了闭眼,想做些什么缓解那股情绪。


    牧封川并不在乎晏璋不回答他的问题,他依旧紧盯着那条缝,好似缝外才是他渴望的世界,他要逃出这间房,离开这里。


    一只微凉的手抚上后颈,牧封川打个哆嗦,正要回头,国师府那边大门洞开,他立刻顾不得后脖的凉意,凑近窗户,看到一队人从大门内鱼贯而出,列好队伍,一名穿着紫色道袍的身影也跨过门槛,被众人包围,缓缓朝城外步行。


    周围有开窗动静,不过,除非眼力惊人,否则在漆黑的夜晚,又离得这样远,尽管有月光照明,只能看见两列灯火蜿蜒行进。


    牧封川将窗户大开,这种时候,他也无需偷偷摸摸窥视。


    灯火停下,紫色的身影蓦地转头看向他所在方向,尽管四周还是有其他人看热闹,牧封川却能笃定,对方的目标是他。


    他心中一紧,正要关窗,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晏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他。”


    语气极为笃定。


    牧封川一怔,下一刻,对方收回目光,队伍重新出发,他脑海里闪过刚才望过来的那张脸,白发苍颜,虽是仙风道骨,却与他预想的国师妖道截然不同。


    晏璋拉起牧封川,离开窗边,他的神情有些复杂,眸光中隐见晦涩之意。


    他道:“那是指玄派上一任宗主,贾稻施。”


    “噗咳咳!”哪怕牧封川精力全在离开有望上,听到那个名字从晏璋嘴里吐出,还是忍不住呛了口水。


    他咳了两下,实在忍不住吐槽:“甄少乾,贾稻施,指玄派是根据名字收弟子,还是要求弟子入门后必须改名,难道是算尽天机,怕遭报应,所以要在名字上刻薄一下自己。”


    晏璋拍了拍他的后背,没说话。


    牧封川并未觉察晏璋的异常,他所有心思都在国师身份上,忙不迭追问:“他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人,之前你说他应该活不到现在,是什么原因?”


    晏璋在桌边坐下,眉心蹙起:“他在东洲踪迹消失的时间,恰在两百年前,可若那时落入南洲,绝不可能活到现在。”


    “那会不会之前的国师是指玄派人,给他传递了消息,他后面才进来。”牧封川推测。


    晏璋没有立时回答,他先瞥牧封川一眼,才淡淡道:“你觉得,谁都会为他人进来。”


    “这、这个……就不许别人被骗进来啊。”牧封川讪讪一摸后脑勺,或许是晏璋的态度太自然,自己又总认为有出去的办法,以至于不知不觉,他竟然觉得跑南洲来成了一件寻常事情。


    想想刚得知情况时,自己的震撼,牧封川不由心生歉意,他总算知道,为何有人施恩后会一遍遍强调,实在是不强调,真的会被遗忘。


    想起晏璋怀揣赴死之心赶来与自己作伴,牧封川不由激荡,他拍着晏璋肩膀,喜道:“现在好了,既然是神棍头子,不是有把握,肯定不会寻到我们头上,你我都不用在此枯坐等死,我们还能出去,你也能继续庇护归元宗,不用在南洲忧心牵挂了。”


    晏璋嘴张了张,又合上,神情显出一丝沉郁。


    牧封川心思转动,认为自己明了他的心思,又补充道:“飞升的事你放心,只要不要我性命,其他尝试我尽可配合,就算真不行,我也陪你一起,直到寿尽。”


    他目光诚恳,看得晏璋心中百般滋味翻涌,无数话堵在喉咙,无法吐露。


    怎样的配合?


    怎样的陪伴?


    要是他觉得不够,能够索取更多吗?


    还是说,在漫长的时间中,承诺与感情都化为累赘与枷锁,被砸碎丢弃。


    最终,晏璋只问了一句:“回无妄峰?”


    牧封川顿住,无奈道:“你怎么总惦记无妄峰,这不是还没出去。”


    其实牧封川并非排斥无妄峰,而是晏璋越强调,他越有种不能轻易答应的感觉,否则总觉得掉过的坑都会嘲笑他。


    再说,他们现在是情况特殊,出去后,局势又是一变,谁也料不准会不会生其他变故,哪怕他回归元宗,以他而今修为,也足另立山头,实在无需窥觊晏璋地盘。


    莫不是晏璋在无妄峰待太久,腻了,想甩下包袱出去看看?


    牧封川玩笑道:“真缺继承人的话,再收一个徒弟?虽说肯定没有我这么天才,但可以享受一下纯粹的师徒之情嘛。”


    他原本以为晏璋即便不愿,也顶多是冷冷拒绝,哪知他话音刚落,晏璋周身气势陡然森寒刺骨。


    他抬起眼眸,以一种盯住猎物一样的目光直勾勾看着牧封川,直到牧封川眼皮跳动,眸中隐现惊惧,才微垂眼帘,低声道:“不会。”


    “我无需师徒之情。”也从不纯粹。


    第149章 先飞个升 神棍的说话方式


    名为贾稻施的真神棍速度很快。


    祭天完成当日, 就有国师府的人上门,邀请牧封川与晏璋过府一叙。


    牧封川朝晏璋打听过, 得知这位前任指玄派宗主人品无甚突出,能力倒是确实当得起神棍头子,但以他而今展现出来的状况,以及双方实力对比,除非真有仙人降世为他撑腰,否则怎样都能全身而退。


    既然如此,就不担心是鸿门宴了,上门便是。


    “倒浪费我之前苦思冥想着怎么接近他。”牧封川自嘲。


    晏璋没接口。


    自从十天前那场谈话,晏璋便比以往沉默, 凌晨时分,牧封川第二次拒绝回无妄峰, 并建议他再收个徒弟后,他的冷脸就更没再暖回来。


    牧封川有心缓和,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思来想去,也烦了, 索性当晏璋近期所遇波折太多,心性有变, 等离开南洲, 平复情绪,大约就能正常。


    于是两人时常相对无言,氛围远不如往日。


    牧封川也是气苦, 忍不住琢磨他们现在算什么。


    说是师徒,已恩断义绝,说是朋友, 又曾刀剑相向,若算仇敌,却又生死相随,其中的复杂难断,在南洲这样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地方还能混沌过去,一旦离开,又该如何定义?


    牧封川想起晏璋的执着,心生怅然,就算他答应,两个人便真能当中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不会,晏璋也不可能,倒不如彼此分开一段时间,冷却下来,再看看他们究竟要什么。


    牧封川心意坚决,与晏璋怄气的心也淡下来,他打定主意,在得到确切的离开方法前,要与晏璋详谈一次。


    至于眼下,当然是如何离开最重要。


    到了国师府,牧封川与晏璋被直接带到正厅,贾稻施已换下了祭天时那身庄重的紫袍,一身灰蓝,显得愈发苍老。


    他坐在上首,手里正拿着一块罗盘摆弄,见牧封川二人入内,当即起身,示意仆从退下。


    待四周已无外人,贾稻施一不装腔作势,二不故弄玄虚,居然大步跨到牧封川跟前,执手哽咽:“你怎么才来!若再不来,老道就当真要埋骨这鬼地方了。”


    牧封川叫他突然的热情吓得一跳,忙不迭甩开手,后退一步:“我不认识你,认识你的是他!”他一指身旁晏璋。


    晏璋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深沉冷峻的目光投向贾稻施,虽不言语,威胁却已拉满。


    贾稻施略一后仰:“你怎么也在,算了,和你无关。”


    他伸手想越过晏璋去拉牧封川:“好心孩子,可怜可怜我一把老骨头吧,要是不能打破这南洲大阵封锁,我就只能埋骨他乡了啊。”


    他声带泣音,说唱俱佳,被晏璋一手拦住时,雪白的眉毛颤抖,瑟瑟缩缩,叫人看着就心酸。


    牧封川压下初时惊愕,冷眼盯着他的表演,忽道:“我感觉你其实也不怎么急。”


    贾稻施怔住,佝偻的身子直起,他收起可怜兮兮的表情,看了两眼晏璋,又看牧封川,惊讶道:“你们是一伙儿的。”


    “什么意思?”牧封川眯起眼。


    晏璋目光蓦地明锐,开口说了进门后第一句话:“你以为,我胁迫他。”虽是以疑问的方式道出,却是肯定的语气。


    牧封川震惊,他直视贾稻施,不明白对方怎会如此误解,他是不是高估了神棍,这人能信吗。


    贾稻施比他们两人还要愕然,他看手里罗盘半晌,猛然抬手,用其敲头:“错了,错了,全错了,怎么办,完了!”


    他发疯一样转圈,转了三圈半,晕晕乎乎倒在圈椅上。


    牧封川与晏璋旁观这场戏,面面相觑,满脸莫名,最后一同将视线投向贾稻施。


    晏璋走过去,一把将其拎起,再安放回座位。


    牧封川厉声喝问:“什么错了?你到底知道多少!要是不想死,就少卖官司,你也说,你没多久可活了!”


    他们都能感知贾稻施的状况,对方确实没有说话,生命气息已如风烛残烛,要是再任由他这么折腾下来,磨磨唧唧不进入正题,等到说关键线索时,嘎嘣咽气都不奇怪。


    类似的剧情,牧封川吐槽过无数次,一点儿不想亲身经历。


    贾稻施也是曾做过一宗之主的人,尽管多年磋磨,也没真正疯掉,听牧封川一说,他冷静下来,露出一个凄苦的笑,满脸褶子写满风霜。


    他一指其他靠椅:“也罢,来都来了,坐下慢慢说吧。”


    牧封川与晏璋对视一眼,同时到左边入座。


    随后,便是一个追寻根源,竟在三千年前的故事。


    贾稻施,两百年前的指玄派宗主,因指玄派门人修行的特殊性,这一门派虽处东洲,却又时常给人一种若远若近之感,让人觉得除了偶尔发表神棍言论,并不怎么掺和东洲正事。


    “但其实,指玄派自三千年起,便肩负一项重任,救世!”


    贾稻施掷地有声,正言厉色,以致牧封川听了这属于少年漫主角的任务目标,居然一时笑不出来。


    他不禁追问:“莫非三千年前,飞升之路断绝,是世界出了问题?”


    晏璋也把目光投过来,神情专注,毕竟若非为了飞升,他与牧封川也不会产生许多纠葛,难割难舍。


    贾稻施唉声叹气:“此乃祖师之言,贫道实力不足,实难窥见真相,也只有依照先人道路,一步步走到而今,哪想几乎陷入绝境。”


    “说正题!”牧封川忍不住了,什么破毛病,讲人话行不行,现在是东拉西扯的时候吗。


    贾稻施一哽,一道冷冽目光刺过来,他连忙掐掉抱怨,嘴动得飞快:“祖师留言,天极界身陷大危机,仙路断绝只是表象,持续下去,此界不存,为了挽救众生,吾等代代卜算,终于寻到南洲,根据卦象,你便是破局之人。”


    牧封川叫他高度概括的话语打到脸上,一时懵头转向,火气又涌了上来,莫非神棍的特点就是没法好好说话?


    他一咬牙,正要开口,贾稻施先期盼道:“你还想知道什么,我再详细讲述。”


    火扑哧熄灭,牧封川无奈摆手:“那你先说,你为何认为我与晏璋是敌非友吧。”


    晏璋在旁座垂眸,气息平稳沉静。


    贾稻施瞧他两眼,嗫嚅道:“根据我的卦象,你们因果纠缠,命格相克,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要是一方往上,另一方必受压制,不是敌手,难道还能当朋友?”


    “他的性格我又不是不知,你既然身负重任,飞升有望,他不朝你下手才怪呢。”后面这句,贾稻施是含在嘴里小声嘟囔,可在座另两位又没有失去修为,如何听不见。


    晏璋浓雾般的睫毛颤抖,不开口。


    牧封川却“扑哧”笑出了声:“那你眼光还真不错。”他转头朝向晏璋,抬了抬下巴,戏谑道,“你说这算什么,怎么随意出来个了解你的,都能看穿你的目的,幸好你孤家寡人一个,不然怕是我拜入师门第一天,你的打算就会被戳破。”


    晏璋抬起眼帘,瞧了他两眼,又转向贾稻施:“如何相克?可有解决之法。”


    牧封川听了他的问话,也跟着看过去,不过他却并不怎么在意,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后面还有一句呢,除非一公一母,他与晏璋尽管都是公的,但至少证明,敌友关系也不是完全固定。


    贾稻施被两人看得紧张,扶住额头道:“问题就在这儿!我来南洲前,卦象显示生机渺茫,且不知其在何处,但此乃指玄派多年坚守,贫道义不容辞。直到大约五年前,生机显露,我才算得你的命数。”


    他一指牧封川,手指颤抖:“可你的命数怎么就变了!”


    五年前,他还没正式穿越,那就是原主了,可依晏相年布置,他的分神会取代原主,难道救世主是晏相年?牧封川被自己的猜测逗笑。


    况且,即便如此,还有一点不通,在晏璋的梦境里,那位“牧封川”可与南洲无甚牵连,也没解决天极界的问题,只飞升了他与他的红颜知己们。


    牧封川与晏璋交换眼神,可惜两人思维方式不同,居然无法达成心有灵犀成绩。


    牧封川认为,根据晏璋梦中剧情,指玄派拯救天极界的计划大概是失败了,原因或许就出在晏相年身上。以他的性子,越是知道内情,怕是越不肯出手相助,他恨不得这一界修士都死无葬身之地才好,至于说普通人,以他扭曲的心态,大概也会觉得,为了他的仇恨,死就死吧,得不到他半点儿怜悯。


    晏璋却是想,自己做梦虽不在五年前,却也相距不远,莫非正是因他出手干涉,才改变了牧封川的命数?


    他一面二人不再互相妨碍高兴,一面又担心其影响,会导致离开南洲的方法无用,牧封川由此生恨,与此同时,晏璋心中甚至生出一丝阴暗的窃喜,若当真走不了,他与牧封川便只能在此终老,无论爱恨,都注定葬于一处。


    厅内无人说话,只有贾稻施在摆弄他的罗盘。


    好一会儿,他叹气道:“幸好,生机未断,反有绵绵不息之势,之前毕竟没碰面,生些误差也是正常。”


    “你这误差太大,吓死人啊!”牧封川也长舒一口气,连拍胸口。


    之前见贾稻施惊骇的样子,他以为没救了呢,结果根本不影响,那说那么多有什么用。


    他一拍扶手催促:“被管什么命数了,先告诉我,如何做!”


    贾稻施一脸不虞抬头,对上两张漆黑的脸,话到舌尖,高速转弯:“要不,你先飞个升?”


    第150章 你喜欢我 优势在我


    牧封川运气、压气、运气……运个鬼, 他忍不下了!


    他蹭的一下站起,浑身萦绕一股煞气:“不想说就不用说了, 我看你就是死了,那张嘴也烂不了,阎王都不愿意收去!”


    “我们走。”他一把拉住晏璋,朝大门方向走。


    “等等等等。”贾稻施急了,忙扑上来拦住,“我说的是实话啊!”


    “实话?”牧封川冷哼,“那你告诉我,现在的情况,我怎么飞升!”


    “这?”贾稻施哑然, 他磕磕绊绊道,“我只是个算卦的, 自己都没法飞升,你才是命定之人,得看你啊。”


    牧封川闻言嗤笑:“我?我就算能飞升,也得有灵气修行,现在南洲哪儿能修行的环境。”


    “不是。”贾稻施摆手摇头, “你只要按你的步骤来,破局的关键, 就在过程中。”


    牧封川顿住, 松开手,晏璋瞥了一眼刚才两人交握的地方,手指微动。


    贾稻施百般安抚:“我当真不是故意耍你, 是身处此地,实力本就大打折扣,若非你亲自过来, 我连你的命数都窥不清,何况那些细节?我又不是真仙,单凭几幅卦象,只能推出,若你在南洲飞升,则危局自解。”


    他说得可怜兮兮,然而一脸皱巴的橘子皮,激不起牧封川半点儿同情。


    牧封川盯着他的眼睛,沉思数息,问道:“先不说而今我怎么修行,就算能够,我才刚入元婴不久。你知不知道,元婴到渡劫是多少个境界差距?要等多久?你能等得下去?”


    他信贾稻施说的是实话,但绝对不是所有实话,也绝不信他愿意等死,若无后手,他不会是现在这幅不慌不忙的样子。


    贾稻施顿了顿,唉声叹气道:“那又有什么法子,只怪老道命该如此啊。”


    牧封川嘴角下压,彻底丧失与他交谈的欲望,第二次拉起晏璋,走人。


    贾稻施又张开双臂阻拦,喊道:“不然你先在国师府住下,说不定我想想就想起来了。”


    牧封川停下,定睛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那双眼中现出几分紧张慌乱,才微微点头。


    晏璋从始至终都没有异议,只恍若背景板,跟着牧封川,无论他想去哪里。


    入夜,国师府客房。


    贾稻施给两人安排了不同房间。


    可陌生的环境,又在一个神神道道家伙的地盘,两人习惯性聚在一间屋里。


    牧封川靠着床柱,双臂环绕,低头思索。


    晏璋坐在灯前,烛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恰好将牧封川笼罩在内。


    晏璋眸光闪动,分不清是因为跳跃的火光,还是自身在思索某些疑难症结。


    屋内屋外一片寂静,连虫鸣鸟叫都不曾响起,只有两个人轻微的呼吸声,在封闭的空间中纠缠。


    许久,晏璋率先打破了沉寂。


    他低声道:“他是不放心我,你去与他单独叙谈,他应会将真相详情告知你。”


    牧封川闻言,抬起头,在一片阴影中,望着室内唯一的光源,也将遮光的人影收入眼底。


    他没有应晏璋的建议,反而提了另一个问题:“你和他有过过节?”


    “没有。”晏璋回答得十分冷淡。


    牧封川走上前,走到离他一拳之距的位置,垂首打量他,昏黄烛光,像是给人加了一层怀旧滤镜,他心中微动,从旁拖了一张凳子过来坐下,因离得太近,屈起的膝盖直接与晏璋撞在一起。


    牧封川眨了眨眼,左手托颌,视线牢牢锁住晏璋半边脸:“你不想离开南洲?”


    晏璋神情微变,瞳孔中的烛光闪烁愈发频繁,他没有转头回看,依旧盯着一点,动也不动。


    沉默,既可以算默认,也可以表示拒绝。


    不过,终究是将他的态度展示得极为明显。


    牧封川本应该愤怒或者失望的,明明身处绝境,最重要的队友居然还扯后腿,可他这时心中却只有好奇。


    他维持单手撑腮的姿势不变:“他觉得你会阻拦我,会破坏他的计划,为什么?或者说,你其实没有放弃飞升执念,只是身处南洲,迫不得已,心里还想在最后关头,与我一决生死?”


    幽深寂静的夜晚,似乎很适合聊夜黑风高杀人越货的话题,牧封川口中说着生死,桌上烛火晃动,两人的影子拉扯成怪异形状,更添诡异氛围。


    晏璋终于侧过头看牧封川。


    他目光如炬,一寸寸在牧封川面上扫过,牧封川没有丝毫躲闪,只眸中写满不解。


    晏璋垂下眼睑:“不,我确实放下了。”


    他没有回答前一个问题,牧封川眉心一跳,好似明白什么,他不说话,无言的寂默再次展开。


    不知过了多久,牧封川叹了一口气。


    悠长的叹息在室内回荡,叠加出数不清的复杂情绪。


    晏璋睫毛颤动,投下的阴影使他眼眸一片漆黑,他垂首坐着,静静等待,好似一块闭目塞听的顽石,又宛如一名执迷不误的犯人。


    然而,他等来的,并非他预想中,疾风骤雨的斥骂审判。


    牧封川道:“谈一谈吧,都说真话,不许任何期满。”他的语气分外认真,但并不沉重,甚至带着一丝笑意,“原本是准备在离开前谈一场的,既然有机会,提前一些也无妨。”


    晏璋愕然抬首望去,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眸光潋滟,引人自醉。


    ……


    明亮的烛光渐渐黯淡,可对于屋内二人,并无影响,因此也没人去将它拨亮。


    说是谈心,实际上一开始,没有一个人发言。


    牧封川作为发起人,觉得这般不行,打开了话题,继续之前的疑问:“你不想离开,为什么?”


    他是当真好奇,人怎么能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先从想方设法求飞升,得长生不老,到留在南洲自寻死路,不愿逃生,跨度太大,以致牧封川之前都觉得他是想多了,直到贾稻施的防备,加上晏璋的反应,才令他彻底肯定自己的猜想。


    晏璋嘴唇翕动,眼眸躲闪,可对上牧封川的视线,不得不吐露实情:“你不想回无妄峰。”说完,他当即垂下眼帘。


    “就是为这!”牧封川震惊,他双眸瞪大,很想发现晏璋是在骗他,可无论是对方的反应,还是以他对晏璋了解,都使他不能自欺欺人,必须接受这个于他而言过于荒谬的理由。


    他无法理解,嘴巴一张一合,像一条痴呆的金鱼。


    晏璋瞧他呆滞,抢过问题:“为何不愿意回去?”他直直盯着牧封川,执着寻求一个答案。


    牧封川猛的将嘴闭上,抿了抿,他压低声音,颇有些气急败坏:“怎么回?什么关系回?那一剑,那些说过的话,你能不在意,我却不能当它们从未发生。”


    “晏璋。”牧封川抬起手,盖住自己眼,喉间吐出无力的叹息,“你看,我已经习惯喊你的名字,而不是师尊,就算回到归元宗,也回不去无妄峰,回不去过往师徒相处——”


    “那就不要!”晏璋悍然打断他的话,他停顿半息,决然道,“我也不想与你再做师徒!”


    牧封川一颤,放下手,往日灵慧狡黠的双目,此刻状若痴呆。


    “牧封川。”晏璋盯着那双盈满星光的桃花眼,喉结滚动,嗓音干哑,他重复唤着那三个字,“牧封川,我——”


    说,还是不说?


    说出口会有怎样的后果?


    剧烈的拉扯,叫晏璋前所未有犹豫起来,而上次他这般犹豫,是为谋夺飞升机缘,对象也同样是眼前之人。


    牧封川,他将这三个字含在舌尖,不断重复,艰难挡住后面更为出格的话语,茶褐色瞳孔中映着自己的身影,叫他心神动摇,恶念的潮水即将击垮意志的堤坝,理智岌岌可危。


    他垂下头,避开了视线。


    就在这里停下,不能继续,晏璋心中响起冰冷的告诫,一旦揭开口子,他就再也控制不住,他会忍不住纠缠,会肆无忌惮的掠夺,那双眼睛不会再用欣喜、期待、仰慕、信任的目光注视他,而是憎恨与厌恶。


    第二次,那把剑不会避开要害,会刺进心脏,将他,和与他的一切过往,尽数抛弃,奔向他人。


    想到这里,巨大的痛苦从心中迸发,好似一只手把他的心脏从胸腔中粗鲁拽出,留下血淋淋的空洞。


    他想伸手去抓牧封川,想把对方从那被掏出的血洞中塞进去,填补心脏的空位,他眼眸泛起不详的红光,直到一句话在耳边响起。


    “你喜欢我。”


    简短四个字,无比轻微,却似天雷在晏璋耳边炸响。


    他猛然抬头,脸上不可置信的惊惧。


    牧封川凝视他颤动的瞳孔,重复道:“你喜欢我。”这一次,他的语气更为笃定,音量也高了些。


    “我、我……”现在换晏璋变成一条金鱼。


    牧封川喟然而叹,原来,他真的没猜错。


    上辈子,有本书中写,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瞒的,咳嗽、穷困和爱,但网上又有句俗话,叫人生最大的错觉,是他喜欢我。


    三个月前的夜晚,听到晏璋以赴死之心走到他跟前的时候,牧封川无法欺骗自己,那一瞬间,他心动了。


    可当时,他们才解除师徒关系不久。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按天极界的观念,他们要在一起,不但是性别问题,还有伦理道德的审判,作为一个道德底线灵活的现代人,牧封川没有半点儿心理压力,可晏璋呢?


    他能否接受自己被曾经的徒弟窥觊?


    故而牧封川每次忍不住撩拨一二,又迅速后退半步,并告诉自己,他那是以损友身份与晏璋相处。


    只是,装傻通常得另一方是真傻,一旦双方都装,难免泄露,除非两人都不想戳穿,希望一直暧昧下去。


    目前来看,晏璋是不想装,但他是真傻,幸亏我不傻,牧封川自豪,从这点看,他理论丰富,稍胜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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