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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藤椒鸡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31章 师徒辩日 他人还怪好呐


    晏璋的病突然自愈了。


    牧封川百思不得其解。


    这到底得的什么病, 来得鬼神莫测,走得莫名其妙, 主打一个无理取闹,实在叫他摸不着头脑。


    不过,别管怎么好的,只要正常了,他就不挑。


    牧封川甩开心中包袱,顿觉浑身松快,仿佛那些有爹妈撑腰的败家子,可以随意浪。


    只是唯有一点,痊愈后的晏璋, 对他好似冷淡了些,莫非是两个人格综合后的后遗症?


    算了, 病人嘛,他可以多多包容,只要别忽冷忽热,变化无常,折腾得他也想犯病就好。


    然而, 不知是否错觉,牧封川觉得, 他越是大度乖巧, 晏璋就愈发冷然肃穆。


    好家伙儿,莫非他师尊表面一本正经,其实更吃叛逆不羁那套?


    那可真是, 怪不得修真界数百年无人吸引到无妄真人注意,原来正确的攻略剧本,是霸道总裁和他的倔强小秘书么。


    不敢用行动尝试, 只能在腹中吐槽,牧封川无限感慨,若不是晏璋打人太痛,他还真想撩拨一下。


    苦修的日子太平淡,同居者又不吭声,他也只能脑补小剧情,逗自己笑。


    一日,晨曦破晓,牧封川刚跨过殿门,晏璋在后将他叫住。


    牧封川停下转身。


    近日,因瓶颈始终不曾松动,他取消了清晨的例行修炼,想着一张一弛,说不定反能有意外收获,按他安排,今天是去主峰那边听大课堂,晏璋也事先知道。


    这时候喊他,想必有事交代。


    他站在门口,晏璋站在门内,刚升起的太阳,光线还没有足够的穿透力,两人三步之遥,却分割明暗,好似两个世界。


    晏璋在阴影中颤动睫毛,跨过那条线。


    牧封川没觉得有何不对,笑着问他:“师尊有事要吩咐?”


    晏璋抿唇:“无事我就不能唤你?”


    “当然不会。”牧封川忙摇头,半玩笑半自嘲道,“不是您近日似乎不太想见我,我才想着避远些,还以为我是又哪儿惹您生气了嘛。”


    果然,他当不了受气包,只要逮着机会,就要扎回去,即便扎不赢,也要嗷嗷叫。


    牧封川以为晏璋会因此愠怒,至少要回敬他,不料,对面眼眸一闪,居然眉目舒展,貌似欣慰。


    不会吧!


    不会吧!!


    牧封川内心大叫,脑内疾风骤雨、电闪雷鸣,这一定不是他熟悉的晏璋,是被他脑补的小剧场替换了!


    看来,任何结论都不宜下得过早,晏璋精神分裂是好了,不代表他没其他毛病啊。


    牧封川正瞳孔地震,晏璋缄口数息,看他双目圆瞪的样子,应是产生误会,低声道:“没生你气。”


    他垂下眼帘,藏住其中所有情绪,牧封川瞧他心不在焉的模样,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酸涩。


    他就像被人下了降头一样,脱口而出:“你这样,好像我欺负了你。”


    两人皆是一怔,齐心协力按下暂停,没有声音,画面也定格在这一瞬间。


    牧封川看着晏璋,晏璋避开他的视线,焦点落在远方地平线上。


    他没有点出牧封川话里的不合时宜,牧封川也没有主动道歉,狂风卷起长发,发丝朝一个方向飞舞,明明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触及到另一方。


    师徒界限,遗落在身后昏暗的大殿内,唯有牧封川与晏璋,纯粹介立在日光下。


    长久的静谧,无人出声打破,晏璋随着太阳升起,头渐渐抬高,牧封川原本看他,逐渐也将视线挪到东边,一同观赏起这出迟来的日出。


    牧封川听到了晏璋的心跳。


    扑通扑通,平稳的节奏里,不谐的担忧与迟疑,扰乱了整个旋律。


    为何担忧?


    有何可迟疑?


    牧封川张了张嘴,本来想问出口,但两人中间的距离,阻隔了他连接的信号。


    还不到探究的时候,直觉告诉他,提前揭开答案,或许会彻底斩断这微弱的共鸣。


    牧封川选择相信自己,也确信他未来会得到答案。


    太阳爬起来了,越爬越高,温度逐渐升高,带来热量的火球看起来却更小。


    “我跟你说一件事啊。”牧封川忽而开口,伸手朝上一指,兴致勃勃道,“太阳其实是一颗大火球,比我们脚下的大地还要大,它吸引大地绕着它转圈,但在地上的人看,好像是它以大地为中心旋转。”


    其实牧封川也不能确定,这个世界的恒星行星运行规则是否与上辈子相同,不过他能肯定,天极界是球体,既然这样,那就管他呢。


    晏璋盯着刺目的太阳,纯黑的瞳孔,即便日光也难以完全照亮。


    他呢喃道:“所以,看起来它是大地的俘虏,实际上输的却是我们么。”


    什么和什么,牧封川先是一怔,接着哑然失笑。


    他眺望远处,心底悄然滋生一丝寂寞,原本的兴致勃勃变成了意兴阑珊,正当他要结束话题,却听晏璋问:“你呢,你想成为太阳,还是大地?”


    牧封川没明白他问题的用意,下意识道:“太阳吧,太阳站得高,看得远,地面上所有事都瞒不过它。”


    牧封川本以为就是随口一说,不料,晏璋的反应却出乎意料。


    他盯着牧封川,眸色幽深,咬牙道:“那有何用,再怎么看,地上的热闹也不属于它!”


    牧封川被他咬牙切齿的语气闹得一头雾水。


    他试探道:“那我选大地?”


    晏璋神情瞬间冷漠:“它输了。”


    “啊?”牧封川更迷糊了。


    晏璋缓了缓,仰头看日:“就算什么都没有,也好过当输家。”


    说完,他一拂衣袖,转身走了。


    牧封川呆在原地,他们不是在讨论天文学吗?


    ……


    在那场莫名其妙,牧封川至今没搞明主题的谈话后,晏璋消失了。


    直到第三日,晏璋重新现身无妄峰,并将一块玄冥石递到他手中,牧封川才明白,三天前,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被叫住,以及最近三日,晏璋到底去了哪儿。


    所以,明明很简单的事,那天他们话题怎么就偏到太阳上去了?


    牧封川满心不解,低头看抱在怀中的石头。


    漆黑如渊的色泽,令他幻视晏璋的眼眸,透骨寒意从手臂渗入骨中,光照在上面,反射出幽幽深蓝,宛如从深渊开采的寒冰。


    晏璋表情淡淡,全无当日神经异常迹象:“听说你在收集玄冥石与黄魄石,五行石也是炼器常用材料,符合你条件大小的,归元宗库房就剩这么一颗。本想让你自己去取,那天说忘了,之后掌门有事寻我,索性便帮你带回来。”


    懂了,不是我顺路就是你顺路,反正在你眼里,都不值得为它单独跑一趟。


    牧封川总觉得怀里的玄冥石要是有灵性,会嚎啕大哭,多瞧不起石头,连归元宗都就这么一颗,很珍贵的好吧!


    不过,天极界的五行石蹦不出猴儿,也就只能认了。


    又收集到一颗,现在是四缺一,牧封川享受到了一种集卡的满足感,笑得眉眼弯弯:“多谢师尊,我就不客气了。”


    反正拿得也够多了,再多拿些,也不会烫手。


    就算病了,晏璋都不会亏待他,人还怪好呐。


    等他日后修为赶上来,一定轻手轻脚,小心折腾他那副老骨头,要是晏璋愿意说两句好话,嗯,他也不是不吃软的。


    牧封川盯着晏璋雍容贵气的面容,脑海中幻想着对方殷勤小意的模样……打住打住,太损形象,反倒让人恶寒,只要欺负得晏璋满脸不甘,咬唇忍受的模样,就足够报复他当初的算计之仇了。


    晏璋见他笑得见牙不见眼,手指微动,缓缓抬起,在半空停顿三秒,不知想起什么,又重新放回去。


    牧封川挠头,十分奇怪,他还以为会被揉呢,难道是他头发油了,晏璋下不去手?


    这绝对不可能!


    视线落到晏璋头顶,看着那乌黑的发丝,牧封川手指蠢蠢欲动。


    可惜,就算现在晏璋不怎么在乎师徒名分,要他愿意接受自己动手动脚,还是不太可能。


    等着吧,总有一天,他会撸到那颗脑袋!


    晏璋被他诡谲的目光瞧得眉心紧皱:“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牧封川拨浪鼓摇头。


    他要是敢说实话,别说摸晏璋头了,怕是自己的头都要挨栗子,至少两颗。


    怕晏璋看出来,牧封川连忙起身:“没事的话,师尊,那我走了。”


    本来是例行一问,不想晏璋双唇嚅动,似乎要说什么。


    牧封川停下动作,投以疑惑目光。


    晏璋盯他半息,嗫嚅道:“走吧,好好修行。”


    牧封川迟慢点头,总觉得晏璋要说的,并非这句话。


    然而,直到他走到门口,晏璋也没有再说出其他内容。


    他回望屋内,正对上对方相送的视线,牧封川一笑,朝晏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接着,牧封川快步离开,没有再次回头。


    所以他也就没有看到身后,那道视线始终不曾挪开,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墙后,那人才收回视线,注视着牧封川坐过的蒲团,怔怔出神。


    第132章 未来约定 总得打一架的


    既然玄冥石到手了, 牧封川便寻了个时间下山,到天元城中, 找上闻风阁据点,修改了自己的委托。


    他问过闻风阁,得知近月确实有黄魄石拍卖,可大小品相不符合他的需求,故而并未通知。


    牧封川心中有些失望。


    就差最后一块石头,那种不圆满的感觉简直要逼死强迫症,若非老乌龟强调要原始大小接近五行石,他都想随意拼凑一下,取个“差不多”得了。


    修行, 又不是搞科研,莫非还要追求数据严谨么。


    然而左思右想, 牧封川还是没敢胡来,尽管修行确实不太科学,可一旦出问题,直接反应在自身上,他可不想落得个肉身成石的下场。


    他连元婴都还没练出, 真出岔子,怕是就得死了。


    穿越一场, 不是不能死, 但要是死于偷懒,变成笑话警诫后人,那才当真是死不瞑目。


    于是, 牧封川也只得回归元宗耐心等待,期间也不断尝试,能否在不依靠五行石的情况下, 自行破丹成婴。


    作为天极界大派,归元宗完全不缺突破境界的资料心得。


    历代前辈将经验记下,上交宗门换取贡献点,后辈再用贡献点换经验,一代一代传承,积累得越来越多。


    然而,就像是不同专业不同年代的学生论文,即便照搬,也得考虑适配,还要看是否真正理解,答辩不出差错。


    牧封川不幸没找到合适的参考,是越看越乱,越看越糊涂。


    他一把合上手札,长吁一口气,作为一个曾经的唯物主义者,硬要转唯心赛道,果然还是有些迈不过去的槛。


    什么叩心门、点三魂、养气魄、孕元神,玄而又玄,与结丹前的干脆利落完全不是一个风格,他到底应该从哪儿开始操作?


    “师弟是在苦恼如何破丹么。”


    牧封川寻声望去,谢寂微半个身子出现在楼梯间,两三步上来,轻不可闻。


    牧封川闻言摊手苦笑:“是啊,还没找到头绪,此关不愧能困死无数俊杰天骄,这样下去,我都怀疑会卡死在上面了。”


    谢寂微黛眉一扬:“师弟何必说此丧气话,你才突破金丹多久,便能修得圆满,要是继续高歌猛进,就得怀疑你是天上谪仙重修了。你若真着急,不如看看我,你入门时,我已灵寂,而今却被你抛在后面,你都气馁,我还修个什么。”


    牧封川轻咳一声,讪笑挠头。


    他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总不能说,自己急着打晏璋一顿,所以想尽快突破吧。


    他眼珠一转,找到借口:“而今魔修动作频频,风雨欲来,我也是想尽快提升实力,好护卫宗门。”


    牧封川原以为,他这样说,按谢寂微以往表露性格,会大嘉赞赏,然而出乎意料,谢寂微收起笑容,神态略显沉郁,直到牧封川一脸询问望过去,她才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师弟有心即可,你是真人种子,万不可一时冲动,就算时局不利,你也要留有用之身,以图日后。”


    牧封川蹙眉,莫非情况万分糟糕,已知谢寂微都觉得没救了?


    那样的话,晏璋的情绪反常倒是说得过去。


    他忍不住开口询问:“谢师姐认为,情况会很危急?”


    谢寂微已收拢表情,听他此问,点了点头,又摇头道:“不是,只是我自己担心……”后面的话被她咽了回去。


    牧封川见她不肯说具体担心什么,心中好奇,但既然谢寂微说了无事,他也不便继续追问,或许其实和大战没有关系,而像楼飞一样,有亲友牵扯进奸细排查中,故而担忧呢。


    这一两个月来,刑堂就像筛子一样,将宗门弟子来回筛了数遍,宁可抓错,不可抓漏,但凡认识的同门多些,总会涉及到熟人。


    牧封川随口安慰:“听说刑堂现在找到了区分细作的法子,只要确认清白,很快就会放出来,没有内应作乱,魔修无需多虑。”


    不料他说完,谢寂微脸色更暗沉了些。


    牧封川没劝慰到点子上,闭紧嘴,心里猜测大约正是私事,莫不是谢寂微慕恋上某位师兄,之前没察觉,现在回头看,发现了某些蛛丝马迹?


    可想想谢寂微的性格,要说慕恋掌门位置或者归元宗,似乎更合理一些。


    各种八点档剧情在脑海中翻涌,牧封川心不在焉,谢寂微也谈兴索然,两人客套了几句,各自在善学阁翻找,寻自己需要的藏书。


    牧封川找的都是心得感悟,粗粗翻看即可,无需带出,谢寂微似乎借了功法,要仔细揣摩,先一步离开。


    她走后,牧封川经过她刚才站的位置,随意一瞥,发现整片区域,都是元神分魂相关内容,不禁好奇。


    他们活动的楼层,限制在结丹境以下,即便有与元神相关功法,也是温养阴神,或一些特殊法门,例如分割三魂七魄,提前拥有少许分神期能力,但类似的功法无一缺陷巨大,甚至可以说自断前程。


    谢寂微又没有到断绝前路的时候,为何找这些偏门看呢?


    牧封川本想去找谢寂微谈谈,可转念一想,对方在归元宗长大,对修行的各项禁忌,比他不知熟知多少倍,又向来心智坚定,刚毅稳重,若打定主意,他再怎么劝说都无用,而要是谢寂微仅是看看,触类旁通,他也不必去烦人。


    于是牧封川歇了心思,只继续皓首穷经,苦读不休。


    ……


    时间不知不觉又走过三个月。


    归元宗终于平静下来。


    期间消失的弟子不提,剩下的弟子收到解禁暗示,无不弹冠相庆,四处串门,各山头都热闹许多。


    唯独无妄峰超脱于外,无论何种境况,都无有不同。


    牧封川找不到人拜访自己,只得主动出击,按之前楼飞建议,寻访了几位同样因瓶颈卡住的同门,交换感想,借鉴经历,希望以此点破自己心中迷障。


    拜访的人中,有人见到他后心怀嫉恨、不假辞色,也有人老怀大慰,对他倾囊相授,不过,不管什么态度,那种不得向上的压抑与苦闷,却是别无二致。


    牧封川感慨万分。


    修士境界牵扯着实力、地位、寿命,可以说,一切都寄托其上,恍若千钧一发,发丝若出现问题,人就会变成一只受伤的野兽。


    之前在常长老身上,他没体会到,这次见全乎了。


    对于正处于同样境遇的牧封川而言,那些灰败情绪,就像会传染的病毒,哪怕他对突破有信心,依旧有种心神遭受侵染,道心蒙上尘埃的感受。


    牧封川不想再接触那些人,索性闭门造车。


    不就是修炼,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他不信他悟性不够!


    自习空当,牧封川忽然想起晏璋,自己不过卡了几个月,就抓心挠肝,晏璋在同一境界停留数十年,并且再无进步可能,他也太能忍了吧。


    脑海中浮现那几个偏激执拗的同门,牧封川失笑甩头,晏璋怎么会沦落到那副样子。


    倏尔,嘴角笑意凝固,他忽地回想起入门时,从楼飞那儿听来的八卦,晏璋修行,只为飞升,而陈起元也曾言,晏璋为此,几近入魔。


    而今已数十年过去,晏璋是放弃了,还是仍在默默忍受折磨?


    一晃数日。


    自从心底有了疑问,牧封川在修行上频频走神,一不注意就跑偏,开始揣测晏璋心理状况。


    表面上看,晏璋全无他之前心浮气躁的样子,好似真选择了放弃。


    可能够成为真人,无一不是意志坚决、生死不渝之辈,鹤鸣真人寿命将尽都还想拼一把,晏璋年纪轻轻,怎会认输。


    而如若对方没有放弃,该有多顽强的道心,能够受此磋磨。


    牧封川才经历没多久,程度也远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他是既想找晏璋取经,又有种感同身受的闷痛。


    情绪过于复杂,使他完全无法专注在修行上。


    不行,得想办法解决。


    牧封川心一横,干脆择了一天,跑出门去,将晏璋拦住。


    晏璋面露疑惑。


    牧封川咽下一口唾沫,盯着他的眼睛:“那个,你现在还会不会想突破上一层境界?”


    晏璋怔住,眼眸陡然放出无比锐利的寒光,方圆十米,灵草尽折。


    牧封川叫他一眼看得心脏直跳,好似被某种危险的捕猎者盯住。


    “哈,我就是问问,这不是我也……”要命,他们根本不一样啊,谁不知天极界天梯已断,要是晏璋突破,立时便会在雷劫下化为飞灰,几乎等同于问你是想送死呢,还是送死呢。


    牧封川心中内流,觉得自己是修行修糊涂了,他舔舔下唇,打算把话题糊弄过去。


    然而他正要开口,却见晏璋点头:“想。”


    牧封川怔住,只见晏璋直直盯着他,一字一句:“我会突破。”


    说出这句话时,他语气轻缓,音调也不高,可明明是对未来的期望,却让人听着好像是宣告结果。


    牧封川先是精神一震,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欣慰,但不等他出言鼓励,目视着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一股凉风从后背经过,不知为何,他脑海里想起老乌龟与甄少乾的话,明明此刻晏璋的气势并无刚才迫人,他却喉咙发紧,一句话都说不出。


    晏璋到底是什么意思?突破就是送命,难道他是说宁愿死在天雷下也不愿苟活?还是说……不对不对,晏璋怎会知道他能飞升,要是知道,更不应该当着他的面说这句话。


    牧封川脑中嗡嗡作响,宛如一箱蜜蜂在里面筑巢,他很想玩笑一问,如果吃他掉就能飞升,晏璋会不会下口。


    然而,干哑的喉咙与发凉的背脊,阻止他出声。


    不知过去多久,冷汗浸透里衣,牧封川终于找回声音。


    他哈哈尬笑着摸了摸后脑勺:“师尊你不会是想着把我培养成真人,自己就可以放手一搏吧,那你一定记得,渡劫前把身家宝物都交给我,免得在天雷下被劈成灰了。”


    晏璋视线落到他脸上,牧封川笑容僵住,差点儿笑不出。


    不到半息,晏璋挪开视线:“嗯。”他停了片刻,“我若身死,东西都是你的,无妄峰也是。”


    牧封川再次哽住,不过这一次,是一股激荡的热流冲破心房。


    他完全忘了刚才的莫名恐惧,一步跨到晏璋身前,双手压在他肩上大吼:“什么无妄峰,我才不要,你脑子清醒一点儿!你才四百多岁,真人可以活三千个年头,剩下两千六百年,你就不能等等,说不定什么时候天梯就好了呢!我才不想和你一样,天天在无妄峰枯坐,当随叫随到的客服!”


    他吼得两颊通红,觉得之前一定是自己多心,这人连遗产都安排好,哪有想将他拆骨剥皮的样子。


    晏璋被魔音贯耳,眼都不眨:“不是四百,已经五百一十二岁了。”


    牧封川一噎,气结,猛然推他一把,没推动,自己反倒退一步。


    他目光不善盯着晏璋:“重点是什么?重点是这个?”修士普遍没什么时间观念,这是哪儿来的奇葩,存心的吧。


    晏璋侧脸避开视线,漠然道:“我不会改变主意,所以,你要尽快炼虚合道,等你到了合体期,我就会踏出那一步。”


    话毕,目不斜视从他身侧路过。


    牧封川落在他身后,先是出了一身冷汗,又是吼得热气上涌,冷热交加,山风拂过,当即哆嗦。


    “阿嚏!”一个喷嚏,牧封川顿觉头脑清晰,思维开阔。


    “我急什么。”牧封川一拍脑门。


    既然晏璋敢放他到了合同境再行动,同一个境界,他还不能把晏璋打个半死,关起来,既报仇,又保命么。


    第133章 初见端倪 不就是生个自己


    牧封川曾听到一个说法, 人一气之下,什么都做得出来, 除了数学。


    他能不能做出数学题不清楚,但被晏璋那么一刺激,他却好似打通了任督二脉,原本不明觉厉的真言道法皆尽明了,晦涩之处也变得格外清晰。


    元婴是什么,不就是魂魄的熔炼具现。


    他借尸还魂,必定有失去身体,独以灵魂存活的过程。


    哪怕过程太短,甚至不曾留在他意识中, 可经历不会消失。


    修行不仅要用脑,第六感之类, 也不能忽视。


    牧封川走到参道崖,仰头看石壁上刀劈剑刺的残痕,除去牧城,这里亦是他此世经历的转折点,虽然是被某人强行弯折。


    手指触上去, 他莞尔一笑。


    而今他回忆那段经历,愤怒有之、恼恨有之、自得与欣喜亦有, 被人肯定, 受人欣赏,为人需要,并不是什么特别遭人排斥的事情。


    他气晏璋不肯实话实话, 手段太过,却也喜他没有不告而别,而是一直看着自己。


    啧, 当初在丹丽城说得决然,还以为当真要一刀两断,结果又巴巴收下他,隐瞒身份,牧封川想起就乐,如此做事,要是传出去,怕叫世人大跌眼镜,无妄真人还敢出门?


    还有,晏璋就没有考虑过,万一他当时没顿悟怎么办。


    牧封川瞧着引导自己入门的石壁,心情复杂,他有种预感,即便一次不成,晏璋也会再来二次,甚至宁愿让人觉得他收了废物,也不会放手。


    他是那样的人,也是那种性格。


    一如他说定会飞升。


    大约成大事者,都要有那种品性,不成的死在中途,无人知晓,成功者杀出血路,让人记住。


    牧封川眼前再次现出苍青色的世界,这一次,青色的飓风卷成鹅卵状,他看到其中有一道身影,可惜风墙看厚,令他隐隐约约,看不清楚。


    要是风再慢一些就好了,他想着,青色变淡,好似有水掺了进去,然而水太少,淡得差点儿分辨不出。


    牧封川心底恍然。


    他幻想如盘古开天辟地,让那道人影斩断飓风,毫无动静。


    弄错了?


    牧封川瞬间疑惑,再次扫视天地,整处空间茫茫无边,浩瀚无垠,他眼一黑,再睁开,却是上下左右,尽为狂风所形成的壁障,耳边除了风声呼啸,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是谁?


    牧封川一时反应不过来,思维好似也被风化作的绳索缠住。


    他想上前,靠近风墙,却无法驱动四肢做出任何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牧封川只觉疲惫从内心深处阵阵涌出,他忘记了自己为何出现在此处,要干什么。


    睡过去吧,睡过去就能结束。


    牧封川努力睁大眼,本能觉得,不能遵循欲望,他得走出去,得想起来,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无数画面从脑海略过,模糊不清,他欲伸手抓住,可惜每次刚触碰上,画面便如玻璃般破碎,裂得成千上万,从他指缝划过。


    双手疼痛不止,他的表情却渐渐麻木。


    后来,画面越来越少,也更看得更清楚,有东西从深处萌芽,予他片刻清醒。


    是命魂,牧封川倏然惊觉,他现在正在点三魂的关键时刻,要是错过,十年之内,恐怕都机会难寻!


    他该如何做?


    破碎的画面越来越多,没有一副能承受触碰,牧封川瞪大眼,眼看画面浮现速度更慢,从千帧一息,到了几乎一息的地步。


    后面没剩多少了,牧封川明悟,可面对依旧不肯停留的碎片,他也毫无办法。


    下一张,一位气质温柔典雅的女性靠坐在沙发上,笑意盈盈,牧封川手指一颤,点上去,霎时,画面碎成星屑,飞向没有尽头的虚空。


    “果然不行。”牧封川自嘲一笑,垂下头。


    以那道画面为分界线,后面出现的内容皆为他在天极界的经历,有叶彤意,有楼飞,有谢寂微,有展宜朱,甚至许多他叫不上名字的面容。


    牧封川照例伸手,内心却不报任何希望,结果也如他预料,所有记忆都化作碎屑,投入无尽虚空。


    随着虚空吞噬的画面愈多,他的情绪也愈发平静冷漠,整个人好似空空荡荡,连对眼前之事,也不再关注。


    他修行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吃更多美食?看更多美景?享更长岁月?见他人春秋?


    都有,但好似都不重要。


    一股欲望在心底翻涌,可是不够,还不够,这些都是他想要的,却仅仅能让他活着,不足以支撑他踏上一条无悔的仙路。


    他想得道吗?想成仙吗?


    持剑的身影在眼前显现,牧封川再次伸手,他似乎抓住了什么,然而,仅仅片刻,结局重演,依旧落空。


    牧封川收回手,神志将散。


    大约要失败了,他心想,或许是问心的影响,他居然没有着急或者失落,而是近乎漠然目视眼前的画面走到结局。


    原来元婴是这样难啊,也可能是他人生太短,执念太少,竟不足以支撑他唤醒命魂,明了自我。


    也不知道那个人当时是怎么过的这一关,大约是飞升?


    牧封川心思微动,困倦与疲惫稍退半格,他努力睁眼,一道面目模糊的画面在眼前浮现。


    这样也行?


    牧封川有些不明所以。


    前面的画上,其他不提,只要是人像,都清清楚楚,却不知为何,这张应该是属于晏璋的画,却糊得他几乎认不出。


    不会是他乱开马甲的报应吧。


    牧封川嗤笑一声,探出手去,刚触碰时,只觉如入泥潭,下一刻,他人一沉,原本无形托力消失,整个人忽然从半空坠落。


    熟悉的下坠感中,牧封川闭上眼。


    他这应该,是成功了吧?


    ……


    破丹成婴。


    其实,金丹初成时,元婴就已经在丹中孕育,只不过那时候的元婴如同一个胚胎,你无法感受到它的存在,它也不会发出任何动静提醒你。


    直到金丹圆满,胞宫成熟,主人若能唤醒胚胎,使其与自身建立联系,便可生成脐带,使胚胎壮大,得闻胎动。


    再后面,元婴便如胎儿般成长,三魂七魄皆入其中,浑然一体,金丹碎裂,显化婴儿,则元婴初成。


    “其实和生孩子也差不多。”牧封川口吐虎狼之词。


    陈设简单的静室内,晏璋盘膝端坐,闻言一笑,不置可否。


    他目视面前的少年,一股复杂的情绪从心底升起,骄傲亦有,欣慰亦有,伤怀亦有,苦闷亦有,种种难言的思绪,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了不起。”


    停顿半息,晏璋肯定道:“我亦不如。”


    “哪里哪里,师尊也很厉害。”牧封川笑着收下对方夸赞,高高抬起下巴,令人幻视一只抖耳甩尾的小狐狸。


    他一只手撑在下颌道:“过了这关,后面水到渠成,我准备闭关,下次师尊再见我,就是元婴了。”


    晏璋一怔,沉吟道:“何不再打磨——”


    “不必了。”牧封川断然拒绝,眉间隐见锋芒,“闭关快一些,我不想浪费时间等下去。”


    晏璋被他打断,眼中露出诧异惊愕,他看着面前的弟子,总觉得哪里与以往不同。


    点醒命魂,胚胎苏醒后,修士自可以闭关苦修,直到踏出最后一步,可也不是没有人选择在外慢慢孕养,磨个三五年,自然而然到关键处,再在短短数日突破。


    两种选择,没有说哪种一定更好,只是以晏璋对其了解,他觉得牧封川应该更倾向第二种。


    孕养元婴不可能数月能成,也就是说,至少要闭关个一两年,修行至今,牧封川还从未闭关如此长时间过。


    晏璋盯着那双明亮眼眸,越发觉出变化,其神熠熠、光彩耀目,好似有无尽星光旋转,令他挪不开视线,想将之收入怀中。


    元婴可定其志、唤其灵,牧封川有变化并不出他预料,只是他没料到变化如此之大,令他一时不能言语。


    少年,不,现在牧封川已初见青年雏形,等他修得元婴,无论在哪儿,都可以算一方人物了。


    晏璋心绪如麻,不禁生出一种抓不住对方的恐慌,可要说他是怕牧封川脱离掌控,影响计划,却又不是。


    他敛目不语,山峙渊渟,执着凝视面前案上的香炉,两道广袖垂在膝侧。


    牧封川视线落到晏璋头顶羽冠上,从上而下,斜飞的剑眉,雍容的凤眼,悬挺的鼻梁,以及绯樱的双唇,他再次确认,自己没有记不清对方长什么样子。


    两个人都不说话,青烟静静向上,在半空散去,留下淡淡香气。


    牧封川安静起身,走向门口。


    走了两三步,他转身回眸,正对上晏璋抬起的眼睛,两人同时一震。


    牧封川歪头笑道:“师尊其实也想我尽快突破吧,等我炼虚合道,你能放手一搏,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


    晏璋嘴唇翕动,阒然无声。


    牧封川并不在乎他的沉默,继续道:“我也挺好奇,师尊的那些宝贝。”


    晏璋眸光深邃,尽管牧封川话中有盼他送死的意思,也没出声反驳。


    牧封川又道:“师尊说等我炼虚合道,可万一我卡在瓶颈怎么办?即便是仙人,也不一定能保证谁得道成仙吧。”


    话说到此处,晏璋终于开口:“你能。”


    简单两个字,却无比肯定,好似不是在说未来,而是言既定的事实。


    牧封川僵住,转眼又笑道:“师尊对我,到是比我对自己的信任还多一些。”


    余音消散,空气又一次安静,两人一站一坐,好似有一根无形绳索在绷紧拉扯。


    牧封川定定看着晏璋好一会儿,再次转身出门,声音从门口一直延伸出去。


    “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134章 集卡完成 这句话我似乎听过


    霜凋夏绿, 寒来暑往。


    紧闭十六个月的大门开启,牧封川走出大门, 眼前由暗转明,他下意识抬手眯眼,却没感到任何不适,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然不再是会被光线刺痛的普通人。


    的确不算凡人了。


    牧封川感慨。


    在门派还未诞生,修行尚不成体系的上古时期,金丹者被称为陆地仙人,而一旦炼就阳神,即便肉身损毁, 也能凭元婴存活的修士,则被笼统奉为真仙。


    而今虽然各境界明确, 可只此一步,依旧称得上人仙之别。


    现在,只要不是特别倒霉,被人逮住元婴,牧封川便相当于自带两条性命, 还能通过冷却期,无限重置。


    倒好似元婴才是本体, 肉身不过是被玩家操纵的角色。


    离开廊道, 跨过殿门,山顶空气湿寒,呼入鼻腔, 有种令人爽快的透彻,头脑被激得一清。


    牧封川习惯性侧脸朝云杉树方向望去,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 不由诧异,心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不在无妄峰吗,他心中如是想,转身回殿,找了几处房间,均不见人影,又来到山崖旁,望着苍茫云海中露出的山尖,心中怅然。


    除去晏璋前往愁极岛那次,之前每次他出门或者闭关修行,一回头,总能见到那道身影,习惯养成,一旦缺失,就跟被人偷了钱包一样。


    人着实太容易被惯坏。


    牧封川坐在悬崖边上,高空的罡风丝毫不留情面,如刮刀卷过,然而他如今堪称钢筋铁骨,别说刮刀,电锯都得蹦个口。


    他闭上眼,丹田处,一个巴掌大的淡金色小人跳出,外形完全是以他为模板的人形手办,小人表情灵动,颤巍巍浮在半空。


    又一道风刮过,小人金光一闪,脸挤成一团,哧溜跑回腹中。


    牧封川嘶声倒吸一口凉气,刚才他只觉浑身疼痛,差点儿被风吹得散开,没有身体保护,元婴实在太脆弱,还不足以单独出游。


    想不惧风吹日晒,至少得到出窍期,也就是下一个境界。


    不过不急,只要修得元婴,出窍是水到渠成,唯一需要的是日积月累,水磨功夫。


    牧封川修行至今不到五载,能有这般境界,已是骇人听闻,后面若是没有天大的机缘,任他如何得天独厚,也得一步一个脚印,熬尽春夏秋冬。


    或许也正因如此,凡大能修士,心态都与凡人截然不同。


    一个境界的煎熬,就是普通人一辈子。


    牧封川仔细体会着心境变化,眼眸里的茶褐色逐渐浓郁暗沉,波动消失,平静且淡漠。


    他并非此世之人,迟早要离开,诸多因果感情,皆为累赘,只会扯住他上的道路。


    他应该现在就去闭关,一直到再次遇上瓶颈,出门游历,否则都是浪费时间,耽搁他飞升成仙……呸,他干嘛要急着飞升?


    牧封川猛一个激灵惊醒,左右张望,想看看是不是什么东西在影响自己。


    然而,除去清风与流云,别无他物。


    他再次闭目沉思,不久,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


    原来如此,心魔考验么。


    凡成就阳神者,皆有域外天魔应劫而来,时时侵扰,日日纠缠,但因天极界天梯之变,此界修士一般至少是分神期才会稍有感应,甚至合体期都严重不到哪儿去。


    莫不是因为我情况特殊,能飞升的缘故?


    牧封川暗自琢磨。


    他摸了摸下巴,呢喃自语:“哪儿来的心魔,看来业务能力不行啊。”


    催他飞升?哪怕让他做个飞升后有网络有游戏有各种娱乐的赛博修仙梦,都比空洞劝他修行,把自己变成一个修行机器人强百倍。


    要是只有这点儿本事,念个百年他都能当听不见。


    深深吸一口气,再长长吐出,牧封川一时百无聊赖,居然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继续修行?腻了。


    找人玩乐?无聊,天极界着实缺乏娱乐活动。


    出门闲逛?麻烦,宅久了不想动。


    一个一个排除下去,牧封川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难伺候。


    他仰躺在地上,望着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的苍穹衬得他何其渺小,牧封川恍惚觉得,世界只有他一人,他抬起左手,想触碰那片天。


    举到半途,另一只指节分明、玉质修长的右手横空插入,牧封川怔愣,呆呆看着自己被握住的左手。


    “怎么,不是要我拉你?”一张脸出现在牧封川视线上方,背光垂视,面容沉静庄重。


    牧封川胸口像是被踩了一脚,又闷又气,他一把反握对方右手,大力下拉,晏璋面露诧异,却顺着那只手的力道,直直倒下。


    牧封川看着压过来的影子,腰一扭,瞬间滚离原位。


    晏璋“扑通”一声,面朝下倒在他之前躺着的位置。


    “哈哈哈哈!”牧封川捶地狂笑。


    晏璋黑着脸撑起上半身,脑后好似能看到电闪雷鸣。


    牧封川抬起右手,捂住嘴,却还是挡不住口中噗嗤笑声,他笑得一抖一抖,桃花眼噙着泪珠,眼眸清澈明亮,只有一道身影。


    晏璋心头一悸,气势松懈,怒眉平展。


    他缓缓挪开视线:“当真如此好笑,值得你这般高兴。”


    晏璋好似没指望牧封川回答,他出神望着天顶,眸光悠长深邃。


    牧封川强忍住笑,捂着肚子,不敢再说刺激话,他怕晏璋一巴掌拍过来,直接将他压进石头中,抠都抠不出。


    他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是我犯了癔症,刚才我在赏景,没反应过来。”


    晏璋无言,没说信或不信,牧封川盯着他,心里打鼓,却见晏璋也嗤笑出声,眉眼弯弯。


    牧封川半张着嘴,一脸迷茫。


    完了,真人也会摔坏脑子?


    他看着晏璋向后仰倒,与和自己刚才同样的姿势躺在那个地方:“确实好笑,我没想到会……”


    牧封川顿了顿,缓缓躺倒在对方身侧,嘴唇翕动,想问他,是没想到我会拉你,还是没想到我会滚开,却没说出口。


    至于还有一问,明明他应该拉不动晏璋,晏璋怎么会倒,他却似乎知道答案。


    两个人躺在同一个山顶,望着同一片天,谁都不开口,也不离开。


    ……


    两年会员,闻风阁终于传来消息,十五日后,依峦城将有一场拍卖,商品列表上赫然有黄魄石,大小也符合牧封川要求。


    牧封川算了算时间,依峦城位于东北两洲交界,要是之前,他恐怕赶不上,可而今他已是元婴,就算中途出什么变故,只要浪费时间不超过三天,大约也来得及。


    既然如此,便不用闻风阁代拍了,他自己走一趟。


    牧封川下定决心,晏璋并未阻拦,只是又给了些灵石,并一把新的飞剑。


    “此剑名秋水,以北斗星华加万年寒髓混铸而成,你炼化后与元婴一同蕴养,等到日后,自可如臂使指,即便到了我这般境界,也可堪用。”


    牧封川接过一看,当即爱上:“秋水如泓,好漂亮的一把剑。”


    晏璋不由莞尔,对他只关注外表的行为并未发言。


    言毕,牧封川告辞下山,朝依峦城而去。


    一路顺畅。


    只是牧封川发现,各大城市的修者集市寥落许多。


    根据他偶尔停留歇息收集的情报可知,因魔修已陈兵水息岛,东洲城池而今戒备深严。为求避祸,不少散修已遁入山林,宗门弟子也纷纷回宗,减少在外行走的时间,既然都不出门,交易自然也受影响,更别说大战在前,都想囤积宝物,更波及了市场买卖。


    怪不得闻风阁近两年才给他传讯。


    牧封川明了缘由,对此次拍卖愈发势在必得,越往后拖,局势变化越是难测,若真到开战还不能集齐,怕是就要干脆等大战结束了。


    他虽没刻意打探,但也知道,此次作战,东洲劣势尽显,各大宗门皆收缩势力范围,准备以守待攻,否则,怎么也不会让魔修越过愁极岛那条线。


    从西到东,如果是途径北洲,则必须越过碧海迷岭,而若是从海上走,只有愁极岛、水息岛、飞鲸岛一条线,东洲连设伏都不敢,怕也是觉得,内部还有魔门密探,一旦动作,走漏风声是必然。


    牧封川想清缘由,心中不免多了一道紧迫感,真打起来,他总不能指望晏璋吧,到时候晏璋肯定要对上魔门老祖,自己多一分实力,就多一分安全。


    所以,他一定得拿下最后一块石头。


    御剑飞驰,平安抵达,习惯了意外的牧封川不由长舒一口气。


    他寻到依峦城中闻风阁据点,拿到了一份更详细的情报,确认要拍卖的那块黄魄石合用,心头大定。


    就算用灵石砸,也得给他把石头砸到怀里来。


    抱着如此决然的念头,牧封川踏入拍卖场。


    不料,事情比他所想顺利得多,尽管局势紧张导致物价上涨,可一无对头抬价,二无外人砸场,在出到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高价后,东西顺利到手。


    直到牧封川从卖家手中取得黄魄石,放入储物环,走出大门时,还有些脑袋晕乎。


    他站在门口,猛然摇头:“老天爷终于不折腾我了吗。”


    多难得啊,居然没有意外!


    牧封川咧嘴笑得像个傻子,恨不得立刻蹦去租一间闭关室,开始尝试炼体。


    可考虑到随时会开启的道魔大战,以及自己之前没有经验,估不准需要多长时间,还有依峦城离飞鲸岛着实有些近,虽然按路线魔修不应该过来,但谁知道呢……种种阻碍,皆令他控制住内心冲动。


    回去,等回归元宗就安全了。


    他取出秋水,一跃而上,正要长驱高空,一道声音将他喊住:“牧弟且慢。”


    第135章 身陷囹圄 找我干嘛,找他!


    牧封川停下飞剑, 转身回望,只见晋相年从街角快步走来, 一脸得遇熟人的欣喜。


    对方走到他跟前站定,牧封川捻了一下衣袖,扬起笑颜:“真巧。”


    “是啊。”晋相年感慨道,“想不到居然又遇到牧弟。你来此处,可是有事?看你模样,想是事情已经办完了,不知是否有时间与为兄畅谈一番?”


    牧封川顿了顿,迎着对方期待的目光,跳下飞剑, 收回秋水。


    “晋兄邀约,怎敢拒绝, 不过我其实还有要事,正准备赶去其他地方,不如我们就在附近找间茶馆,小聚一场。”


    晋相年听了,也没露出不快, 反而歉意道:“原来如此,倒是我打扰了你。”


    “无妨。”牧封川道, “天下之大, 能有此巧遇,也是缘分。”


    说罢,他一指街边茶楼:“不如就那家吧, 晋兄以为如何。”


    晋相年自没有意见。


    于是两人携手进了茶楼,择一处靠窗位置,相对而坐, 点了四盘茶点加一壶半梦春。


    牧封川先替晋相年倒了一杯,方给自己倒上,碧绿的茶水泠泠注入茶盏,好似一汪翡翠,绿得透亮。


    晋相年盯着牧封川动作,先一步开口:“想不到牧弟已经成就元婴,当真可喜可贺。”


    牧封川睫毛一颤,放下茶壶,左手转动茶盏,升腾而起的水汽沾湿面容,在两人之间拉起一道薄纱。


    “突破不久,让晋兄见笑了。晋兄为何在此,也是与在百阳镇时一般,游历至此?”


    晋相年扬起唇角:“这次倒也不是。”


    牧封川眼皮微跳,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右手始终收在桌下,撑住膝盖。


    晋相年一叹:“牧弟怎不继续问我,既然不是游历,到底是为何来此呢。”


    “晋兄私事,你要是想说,自会说,不必我追问,若不想说,我执意要问,岂不是为难你。”


    “牧弟果然善解人意。”晋相年抚掌叹道。


    下一刻,他话风一转:“只是我不明白,我究竟哪里招了你的怀疑。”


    牧封川脸色一变,双脚用力,欲向后撤,然而一只手不知从何处而来,先一步擒住他放在桌下的右手腕。


    霎时间,牧封川整个人一懵,好似灵魂脱离了躯体,等他醒神过来,已经浑身灵力被禁锢,动弹不得。


    碾压,毫无疑义的实力碾压!


    牧封川脸上像是挂了一层白霜,冷冰冰怒视晋相年,晋相年却仍旧言笑晏晏,仿佛动手的不是他。


    “我以为,牧弟愿意同我一聚,是相信我才对。”晋相年站起身,慢慢绕到牧封川坐的一边,双手交换擒拿,却始终不曾松开。


    牧封川努力想突破禁锢,可惜所有尝试石沉大海。


    “别白费功夫了,与我好好说说话不行吗?我是真心想和你聊一聊。”晋相年坐到牧封川身旁,抬起那只被他控制的右手,瞧着里面紧握的木偶,笑道,“他也是有心,可惜了。”


    牧封川手指泛白,一脸冷淡,懒得搭理他。


    晋相年并不生气,仔细掰开牧封川的手,取出缠丝木偶:“我还不想与他见面,此物便暂时由我保管吧,否则出了岔子,于你于我都不是好事。”


    牧封川目光一闪:“你认识师尊。”


    “自然认识,大名鼎鼎的无妄真人,谁人不知。”晋相年嗤笑一声,报晏璋名号时咬牙切齿,牧封川心惊肉跳,隐约明白他冲谁而来。


    晋相年忽然扭头,见牧封川面露惊惧,当即变脸,笑意和煦:“牧弟还没告诉我,你是如何怀疑我,又为何不趁刚才机会逃走?我思前想后,都觉得,总不至于是在这短短几句话里,露了破绽。”


    牧封川见他翻脸堪比翻书,心中忍不住破口大骂,不用猜了,肯定是个老变态,还和晏璋有仇,你有仇你找他,欺负我一个小虾米算怎么回事。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牧封川只得老实交代:“我想着,当时在外面就逃,你多半有所警惕,进来后,你放下戒心,说不定更容易成。”


    只是哪知道,他连召唤晏璋的机会都没有,对方着实比他预想中厉害得多,要是早知如此,他宁愿在外面就出手,赌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不会真是哪个魔门老祖跑出来了吧?


    魔修入侵关键时刻,他就没点儿正事,要在自己身上寻乐子?


    牧封川又气又恨,唯独不怎么担心,或许是他经历太多,早觉得老天爷不会轻易放过他,而今应验,反倒是有种诡异的安定。


    再一个,他很清楚,晋相年愿意陪他一个晚辈玩,目标不可能是自己,只会是晏璋,既然如此,他这个鱼饵发挥作用前,总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也是讽刺,他在灵兽谷那一钓,当真钓到了不止一条大鱼。


    忽然腕上传来一阵巨痛,牧封川听到清晰的咔嚓声,他猛然惊醒,咬紧牙关,将冲到舌尖的惊叫咽下,就见晋相年含笑看他:“牧弟在想什么,可能与我说说,我还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要让牧弟你喊他对付我。”


    牧封川:“……”我现在满脑子一堆屏蔽词,你想听我不还敢说呢!


    垃圾,狗屁兄弟!


    牧封川深深呼吸,疯狂默念好汉不吃眼前亏,勉强笑道:“你太热心了。”


    “嗯?”晋相年露出疑惑目光,“我知道,为了接近你,确实热情了些,可好歹也曾救你,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的诚意?”


    牧封川扯了下嘴角:“正因那一救,我才怀疑你。”


    晋相年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


    牧封川无心解释,难道要他说,当初也有一个人救了我,后来证明他是个大骗子?


    他只能捡另一个方面:“太巧了,况且我当时有办法留下他们,没你那一救,那两个人走不了,若无我灵机一动,你出现,反而会让他们脱身。”


    牧封川问道:“你和他们是一伙儿,当时其实是想帮他们的吧。”


    晋相年闻言一声戏笑:“那两个废物,也值得我出手?”


    他捧起牧封川被折断的右手腕,轻轻抚摸两下:“不好意思,刚才一时情急,伤了你,不管你是否相信,我当时确实是准备帮你,也只有你值得我亲自动手帮忙。”


    晋相年说着,倏尔伸手将一颗丹药投入牧封川口中,牧封川瞪大眼,想用舌将药丸推出,丹药却已经融化。


    “你给我吃的什么!”牧封川气急。


    卑鄙,人都在你手上,还用药!


    “别怕,疗伤所用。”晋相年拍了拍牧封川的手腕,牧封川一怔,手腕一阵酸麻痒痛,他咬紧牙关,十数个呼吸后,不适褪去,转动右手,果然已经恢复如初。


    等等,他能动了。


    牧封川急忙调动灵力,下一瞬,脸色大变,他经脉中的灵力已经全部消失,丹田也联系不上。


    现在他就像一个没有修行的普通人,不对,他的身体经过灵力淬炼,还是比普通人强。


    见他表情变化,晋相年慢悠悠补上一句:“只是还有点儿其他作用。”


    牧封川不吭声了,吃都吃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你厉害,我认栽就是了。


    他不吭声,晋相年再次主动开口:“你说因我救你,放跑那二人而心生怀疑,可我当时怎知你有手段能将他们留下,这般污蔑,实在令我伤心。”


    牧封川瞥了他一眼,本来不想搭话,可又担心再受一次痛,只得忍气道:“对,所以我仅仅怀疑,没对你如何。”


    就不许他疑心病吗,而且他还怀疑对了。


    晋相年闻言,默然不语,牧封川盯着他的脸,越来越紧张。


    别犯病,有话好好说,要是哪里不满意,我改口就是。


    在他眼角绷紧的注视中,晋相年轻笑出声:“没想到啊没想到,所以,你这次也是怀疑了,想试试?”


    牧封川眸光一闪,其实还有其他破绽,不过他不会告诉晋相年,自是点头承认:“若你没问题,不过误会一场。”


    晋相年赞许道:“你当真机敏,既然如此,何不赌我会继续装下去。”


    “你不会。”牧封川语气肯定,抬头与晋相年对视,目光如剑般锋利,“你引我过来,怎会让我离开。”


    晋相年睁大眼,一脸吃惊,这是他从踏入茶楼到现在头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


    牧封川垂眸苦笑:“是我太大意了,所有表面美好的东西,背后都有可能藏着毒药。”


    语罢,他面露怅色,好似不光指代晋相年,也包含了其他东西,浮在表面的情绪被气息吹走,剩下最深处沉淀的漠然。


    晋相年一怔,也随之安静,目光悠远。


    大约沉默了一盏茶时间,晋相年道:“你说的也没错,我确实不仅为了救你,只是没料到你居然还能将他们抓住,不过,不管你信不信,即便他们跑了,我也会将他们料理干净。”


    “是怕他们暴露,影响你们的计划吧。”牧封川忍不住出声讥讽。


    还不等他反悔,晋相年点头道:“对,他们偏私过重,不受控制的棋子,必须丢出棋盘,以免影响大势。”


    “你到底是怎么控制他们的。”牧封川忍不住追问。


    虽然他猜当初姜胜被灭口那样快,可能是因为晋相年正在附近,但韩泰却是自尽,牧封川完全想象不出,多大的把柄能让元婴修士自尽,就是是误入魔途也不至于。


    晋相年闻言,莞尔一笑:“待你随我回去做客,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


    牧封川继续问:“你到底是何人!”


    晋相年却已不再回答。


    他起身,拉住牧封川,牧封川第二次失去控制力,被他牵着手,乖乖走出茶楼。


    第136章 真的假的 他那无情的老祖宗


    船在波涛上航行, 牧封川在船上看风景。


    离开依兰城后,他们一路行到港口, 上了一条普普通通的海船,不过,牧封川能肯定,这是晋相年提前安排的船只,也更证明他的猜想,一开始,晋相年就没准备放他离去。


    他站在甲板上,看着越来越远的海岸线,咸湿的海风中, 有危险的气息酝酿。


    牧封川低头,盯着深邃的海面。


    “想试试跳海逃跑?”杏黄色的身影走到旁边。


    牧封川余光瞥见, 没有扭头:“我又不是傻子,只是好奇,要是钓鱼的话,会钓上来什么东西,好不好吃。”


    上船后, 晋相年就放开了对他的控制,除去灵力依旧被封印, 其他全无干涉, 可茫茫大海上,他能跑去哪儿,自投鱼口?


    别吧, 他对被某条鱼消化后拉在海里不感兴趣。


    晋相年似乎被他的奇怪想法逗乐,笑了一声:“牧弟真想尝试的话,也不是不行, 总归有我在,无论钓上来什么,都能叫你解馋便是。”


    “免了。”牧封川一摆手,转身朝向他,“你要带我去西洲?”


    “暂时是这样。”晋相年一脸抱歉,“本应先征求牧弟你的同意,再邀你去做客,不过想想你大约不会同意,便只能由我代为做主了。”


    牧封川气笑,不愿在这件事上争辩,他问道:“你是想拿我要挟师尊,让他别拦你们进攻归元宗?”


    晋相年扶着护栏,轻轻一笑:“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牧封川仔细扫视他的神情,眨了眨眼:“他不是会受威胁的人,弟子没了可以再收,归元宗要是没了,就算他是真人,恐怕也会变成丧家之犬,以他的脑子,不会想不到后果。”


    所以,绑他干嘛呢,除了激怒晏璋,根本达不成目的。


    牧封川拼命暗示,他倒不是奢望晋相年被说动后能立刻放他走,而是期望绑匪勒索失败后,别恼羞成怒撕票,留他一条性命。


    既然说对他有好感,那么给个保证,不难吧。


    在他灼灼目光注视下,晋相年点了点头:“没错,确实如此。”


    “不过,”晋相年紧接着就道,“你不一样。”


    他蕴含深意的目光射过来,牧封川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露出迷茫之色:“你太看得起我了,虽说我是他唯一的弟子,但他才五百余岁,哪怕我这样的弟子百年一遇,他也等得起,总不至于敌过他自己的名誉安危。”


    牧封川边说边叹,眉宇间满是失落,好似已经看到自己被放弃的未来。


    下一刻,一双手伸过来,将他的脸捧起。


    牧封川瞳孔紧缩,当即露出警惕目光。


    “不,你不明白……你根本不知道,你是他唯一的机会。”晋相年用指腹轻轻磨蹭手中肌肤,动作中透着一股珍视。


    牧封川头皮发麻,盯着对方双眼,发现那双原本温和的眸子渐渐扭曲,狂喜、憎恨、得意,无数情绪在其中激荡,淹没了本色,晋相年低低笑着,好似挖掘出宝物般的欣愉。


    别这样,正常点行不行。


    牧封川被他笑得发慌。


    他错了,晏璋犯病算什么,眼前才是真正的神经病!


    他眼眸躲闪,很想大喊救命,可惜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海水,没有从天而降的救兵。


    晋相年察觉了牧封川的惊惧,松开手,后退一步:“放心,我对归元宗不感兴趣。”


    牧封川松了口气,胡乱点头,谁管你敢不敢兴趣,别对我有兴趣才是重点。


    他转头望向海平面,浑身写满拒绝。


    晋相年站了一会儿,低声道:“你别生我气,所有真相,我都会告诉你,你放心,他一定会来,到时候你就知道,谁才是真心为你好。”


    牧封川目光闪烁,没有动静。


    晋相年低低叹了一声,似乎有点儿失落,他转过身,朝船舱内走,行到途中,停下,扭身道:“我明白,你现在对我误解颇深,我说再多,你也听不进去。不过我可以保证,等他死了,绝不为难你,你愿意的话,甚至可以转拜我为师,我也未曾收过弟子,定然会对你一心一意。”


    牧封川身子似乎动了一下,目光依旧朝向大海。


    晋相年不再多说,渐渐远去。


    他走后,牧封川死死盯着深邃如墨的海面,眼眸现出冰刀般尖锐的寒意。


    呵,一个两个,都拿他当傻子。


    ……


    船只渐渐驶入深海,牧封川也失去了看海的资格。


    庞大的海兽们,似乎无比青睐这艘其貌不扬的海船,以至于不光船员,连晋相年都不得不偶尔出手,击退来犯海兽。


    牧封川作为一个失去灵力的修士,观战都没有资格,船在海浪中摇成了游乐园中的海盗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躺在床上,死死抓住床板,避免自己被抛飞出去。


    那滋味太难受,故而下船时,明知外面满是魔修,他居然也生出一股喜悦之情。


    晋相年护在他身旁,一脸歉意:“航线太长,容易遭海兽侵扰,得先在岛上修整一番,牧弟上岛后,一定要跟紧我,魔修无法无天,我怕有那不长眼的伤了你。”


    牧封川点头答应。


    以他目前情况,晋相年不说,他都不会撒手,要是没死在大boss手中,反被小喽啰要了命,那真是死了都咽不下这口气。


    两人下船。


    牧封川一瞧四周,港口来往修士甚多,不过皆身带煞气,穿着打扮与东洲修士迥异。


    这便是西洲魔修吗。


    牧封川仔细观察着街上的修士,即便灵力被封,境界还在,他依旧能看穿低于他境界修士的底细,可以看出,在魔修中,结丹期也是一道坎,来往的灵寂期魔修甚多,结丹期却三三两两而已。


    或许是他的视线太明显,又或许是他的气质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几道恶意的目光从四周刺来,牧封川后背一紧,晋相年抬手揽住他的肩膀,淡淡朝四周瞥,当即,三个藏在人群中的魔修发出惨叫,捂脸倒地,翻来滚去,声音如寒鸦般凄厉。


    就在牧封川以为要激起众怒时,却见四周魔修恍若无事发生般继续路过,只是在经过他们二人时,稍稍拉开距离。


    “魔修是这样,不怎么乖,牧弟以后要是遇到,万不可给他们好脸色,会被他们轻视。”晋相年在他耳边低声解释。


    牧封川木然点头,有种奇异的错位感,好似他不是俘虏,而是魔修的贵客。


    他跟着晋相年穿过人群,朝外走,后面传来小小骚乱,牧封川脚下一停,没有回头。


    “牧弟同情他们?”晋相年问。


    牧封川摇头:“没有。”他知道那三个人估计结局不会好,以魔修的性子,雪中送炭是笑话,落井下石才是日常,要是换做在东洲,他确实会觉得罪不至此,不过既然来了西洲,他还是入乡随俗,少发善心。


    晋相年笑了笑:“那我便放心了。”


    两人一路走上街,选了一间客栈,牧封川此刻才知道,他还没到西洲,而是到了水息岛。


    之前在前往依峦城的路上,他便听闻魔修陈兵水息岛,怪不得此地修士含量超标,一个港口都能汇聚数百位。


    不过,渡海的凶险还是超出了牧封川预料,以晋相年的实力,居然也得在此中转,着实令人吃惊,或者说,是因为带了自己这个累赘?


    牧封川一边沉思,一边随意打量周围,蓦地,视野中出现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


    他眸光一闪,脚下顿住,与晋相年拉开距离。


    晋相年疑惑回头,牧封川心跳漏了一拍,指着大堂桌子道:“喝两杯吧,许久没喝酒了。”


    晋相年一怔,笑道:“好啊。”于是选了一张桌子坐下,点好酒菜,与牧封川下酒谈天。


    牧封川一面喝酒,一面余光关注那道身影,见对方在他左侧方在空桌坐下,不敢多看,收回视线,专注面前。


    晋相年饮下两杯酒,盯着手中举起的酒杯,道:“牧弟有何想说的,直接说吧,以你我二人修为,整坛酒饮尽,怕也毫无醉意。”


    牧封川愣了一下,明白对方产生了误会,不过恰好,他确实有些话想问。


    垂眸思索片刻,牧封川道:“你在船上说,我不一样,是什么意思。”


    晋相年举杯的手顿在半空,他掀开眼帘,仔仔细细扫视牧封川,牧封川与之对视,丝毫不避。


    “牧弟终于愿意相信我了吗。”晋相年扬起唇角,眼眸闪闪发光,似乎因被肯定而高兴。


    牧封川眸光闪动:“你说了,我才清楚要不要信你。”


    装得跟真的一样,明明早就在等我问出口吧,哈,就看谁更能装,装得更真实。


    他双手交叉拖住下巴,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晋相年先是一叹,道:“牧弟可知,其实晋,并非我真正的姓氏。”


    牧封川瞪大眼,就听晋相年一字一句道:“我姓晏,晏相年,晏璋的同族,不,严格来说,他应该是我的伯高祖父。”


    晏相年道:“三百多年前,晏家满门被灭,我侥幸逃生,耗费无数心力,才知他已经是名声显赫的无妄真人,我求上门,请他帮晏家报仇,他却直言自己和晏家已经毫无关系。”


    晏相年漆黑的眼眸中浮起戾气。


    牧封川此时才发现,他与晏璋的瞳色一模一样,只不过两人大概是隔代太久,相貌已无共同点,唯独气质方面有些微妙的类似,都自带一丝矜贵雍容,不同其他修者,也是当初他将对方误认为章雍的原因。


    在他安静的注视下,晏相年露出畅快又恶毒的笑。


    “既然他那般绝情,我倒要看看,他真正在乎,究竟是什么。等我毁了那东西,他又会如何痛苦悔恨,与当年的我感同身受。”


    晏相年猛然抬眸,紧盯牧封川,牧封川顺着他视线,反手指向自己,瞠目结舌。


    “当然不是你。”晏相年笑得恶意满满,“是你这身血肉。”


    第137章 幕后黑手 这才是真boss


    “你什么意思。”沉寂半晌, 牧封川嗓音干涩,他瞪大眼, 瞳孔中满是不可置信。


    晏相年收回恶意的笑容,眼带怜悯:“何必自欺欺人,我亲自调查过你,包括你与吉安城那只老乌龟的谈话,要是之前,你说不明白,而今我言已至此,还要装不懂吗?”


    他一声一声,像把重锤砸在牧封川心上:“他要飞升, 要你作为他飞升的祭品!”


    牧封川身形一晃,扶住桌子, 眼中流露出惊骇、惶恐、猜忌、痛苦……种种情绪翻涌,宛如暴风雨中的海面,恶浪千重。


    他指尖发白,手臂微微颤抖,眸中光彩逐渐消失, 恰如灯火熄灭,万物沉寂。


    晏相年伸出手来, 拉住他的手腕:“别怕, 还有我。”


    牧封川抬眸直视,眼球一片血丝,眼角几乎皴裂。


    他嘶声低吼:“你也是想利用我!”


    “没错。”晏相年并不避讳, “可我不会伤害你,相反,我会帮你摆脱他。”


    牧封川眸光动摇, 一时无语。


    “你若是还不相信——”


    “我信!”牧封川悍然打断晏相年,他双目赤红道,“我信你,其实一切早有预兆,现在想想,不过是我太傻太天真,居然丝毫不曾怀疑。”


    他盯着晏相年:“你准备如何做?”


    晏相年一怔,面露迟疑。


    牧封川睫毛颤动,哑声道:“算了,不必告诉我,他太了解我,要是碰面,怕被他窥出端倪,影响你的计划。”


    晏相年低声叹息,安慰道:“我保证,你定不会有事。”


    牧封川“嗯”了一声,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你呢,你不想飞升?”


    晏相年“扑哧”一笑:“我自是想,可我情况特殊,已彻底断绝前路,就算把你整个儿吃下去,也无济于事啊。”


    他一副感慨万分的样子。


    牧封川一抖,状似被吓到。


    晏相年含笑调侃:“所以牧弟一定不能背叛我,不然我就将这个消息传出去,到时候,晏璋不吃,也有其他人觊觎你呢。”


    牧封川咬住下唇,眉宇间浮起一抹凶戾之气,狠狠点头。


    “这就好。”晏相年道,“只要牧弟助我达成心愿,我就将毕生积蓄都给你,他那样视你如禁脔,你却选择帮我,多令人开心,到时候,他的表情定然有趣至极,哈哈哈。”他笑得极为快意。


    牧封川蹙眉:“你玩不要紧,可有万全把握杀他,要是被他逃脱,就算他还想要我,也不会再中你的陷阱。”


    牧封川一脸忧心忡忡,立场转化过快,已经开始为晏相年考虑。


    晏相年得此鼓励,愈发高兴:“当然没有!”


    牧封川:“……”什么猪队友,到底行不行!


    他闭了闭眼,额头青筋直跳,猛吸几口气,才从缺氧的窒息中缓过来。


    没问题,一点儿问题都没有,要是晏相年干得过晏璋,怎么还需要绑架自己,如是说服自己后,牧封川总算稍稍冷静……冷静、冷静个头啊!他们是在玩命,不是在过家家!


    他双目圆瞪,吐出三尺寒芒,面容狰狞,俨然夺命夜叉。


    晏相年似乎没被牧封川的表情吓到,安抚他道:“晏璋实力惊人,我历经坎坷,也难以追上,只能另辟蹊径,你照我安排,要他命难,却能令他生不如死。”


    牧封川沉着脸,一言不发,分明是不信。


    他开口质疑:“你也知道他实力惊人?只要他不死,除非他修为丧尽,否则就算身受折磨,想杀我,恐怕也只一剑功夫。我不想冒此奇险,如果你是想看他痛苦作为报复,我建议,最好放弃你的想法,除恶务尽,方是真理。”


    明明万分冷漠无情的话,却叫牧封川说得充满道义,晏相年频频目视,好似头一次认识他,眸中异彩连连,牧封川巍然不动,以示真心。


    晏相年与牧封川对视良久,垂下头,低低笑道:“牧弟,你当真让我惊喜,不知还藏了多少我不知的面目。”


    牧封川冷声提醒:“活着才能看到,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晏相年一顿,点头赞同:“确实如此。”


    他抬起头,与牧封川对视,叹道:“并非不愿,实为不能,我不是他的对手,只能借外力达成目的,那外力杀不了他,不过我保证,等到那时,他不可能再有能力找你麻烦,这点你无需担心。”


    牧封川仍不满意这个答复,忍不住问:“你不是对手,其他魔门老祖呢?有机会杀晏璋,他们应该会愿意吧。”


    “这是我的私事,不想其他人掺和。”晏相年神情一冷,周身隐见杀意。


    牧封川沉默,没再劝说,两人用完酒菜,上楼进房休息。


    在他们走后,牧封川座位正对着的左斜方,一名魔修吃完饭,起身结账,朝外走去。


    ……


    客栈中的那场谈话后,晏相年对牧封川又好了一分,似乎将他视为同伴,不过,他还是没有放开牧封川的灵力禁制,对此他解释为,身处魔修地盘,万一牧封川不小心暴露身份,他们都会有麻烦。


    牧封川不置可否,却也没纠缠,他只是好奇,晏相年在西洲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


    晏相年听了后,无奈一笑:“原本想等到了地方再说,既然你现在感兴趣,便直接告诉你吧,我是任生教教主。”


    牧封川惊呼出声:“魔门四宗之一的任生教!”


    晏相年点头。


    牧封川心中顿时像经历了八级地震般惊骇。


    西洲四大魔门,蚀日宗、愁天宗、任生教、万渊谷,近百年来,任生教没有蚀日宗与愁天宗高调,更不像后两个魔宗,频频对东洲伸手,可既然排名并列,就谁也不能因此小觑。


    而且,魔门有个习惯与道门不同,执掌宗门者,定然是门内修为最高,也就是说,晏相年是一位魔修老祖。


    晏家祖坟是埋哪儿了,居然能中两次头奖,怪不得叫老天爷看不过眼,扬了。


    “不对。”牧封川佯怒,“你竟是魔门老祖,居然还骗我,说我暴露身份后会有麻烦,难道还有魔修敢找你麻烦?”


    面对牧封川控诉的目光,晏相年苦笑:“你高看我了,你应该也知道,近百年,任生教的情况并不算好,而今我是勉力支撑,一旦露出破绽,恐怕就会被他们吞得渣都不剩。况且,以我的修为实力,也称不得老祖。”


    牧封川张大嘴,呢喃道:“怎么可能。”以魔门之间的竞争,晏相年实力不够的话,别说百年,应该十年都撑不住才对。


    魔门老祖的修为,对应在道门,就是真人,真人之下,实力天差地别,因此绝无抗衡的可能。


    晏相年见牧封川一脸呆滞,没奈何,只得详细解释:“我修行时,急功近利,出了岔子,此生都止步分神,后来误打误撞,悟出了一门极为了不得功法,用那门功法换来其他魔宗的退让,才保住了任生教。”


    “什么功法?”牧封川是真心好奇了,能让魔修老祖都克制的魔功,定是非同一般,而且那些老祖居然没有毁约,魔修也讲道德?


    晏相年看穿牧封川的想法,嗤笑道:“他们当然不会,一群畜生一样追逐欲望的东西,让他们忍住,比狗改了吃屎还难!”


    牧封川诧异,完全没想到晏相年会口吐芬芳。


    相识以来,他还是头一次见对方如此,哪怕是提起晏璋,也没这般刻薄过。


    你也是魔修啊!这是在魔修手里受了多少罪。


    “不好意思,一时未能忍住。”晏相年大概也很少说粗口,顶着牧封川的眼神,稍显窘态,急忙道,“我虽是魔修,却并不喜欢魔修的行事风格。”


    牧封川木然点头,他看出来了。


    瞧晏相年似乎想跳过话题,牧封川继续问他:“能不能给我说说那门功法,要是不行的话,当我没提。”


    就算他无法修行,说不定能从中也悟出什么厉害道门法术呢。


    在他灿然目光注视下,晏相年迟疑片刻,没抗住压力。


    他低声讲述了功法要点与效果。


    牧封川听完,心惊肉跳:“这是……”


    “不错。”晏相年收回笑意,视线在牧封川身上盘旋,他声音轻柔得近乎诡异,“就是靠我给他们的法门,他们才能在道门安插那些的内应。其实,转世重修,轮回不灭,本就是任生教创立以来宗旨,可惜无论何种方法,终究不能尽全功。”


    修真修真,想修真我的不多,却人人都想修得长生之路,天极界天梯已断,即便不断,又有几人能得长生。


    于是,一些修士想另辟蹊径,不求飞升仙界,只求轮回转世,记忆不灭,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只是,世界不可能允许修士钻这种空子,因此数千年里,任生教也没有一个稳定方法,使修士带着记忆重新轮回——直到晏相年横空出世。


    牧封川不禁再度感慨,晏家确实是能人辈出,尽管晏相年研究出的功法依旧称不上圆满,却已达到使用标准。


    任何修士,只要修出了,都可以借他功法,投一缕分魂进入轮回,随新魂降世,降世的婴儿不会立刻被魔修取代,需要保存元婴的修士慢慢运转法门,使新魂与分魂融合,才会记忆苏醒,完美轮回。


    最关键是,此法能避开寿元限制,只要在寿尽之前,融合新魂,便相当于重生,即便过往的元婴无法使用,会慢慢消失,可有了记忆,修行难度何止减半。


    怪不得东洲查来查去,越查越惊,皆因内应身份往往毫无破绽,扩散开来,就变成了无人能信。


    想到此处,牧封川倏然一惊:“煽动西洲进攻东洲的是你!”


    第138章 更进一步 我有攻略boss的特殊技巧……


    雅致的包间内, 一场揭露战争萌芽的谈话还在继续。


    牧封川说出自己的推论后,晏相年没有直接否是承认, 他笑着走到窗边,看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如果我说是,牧弟会觉得可怕吗?”晏相年扭头回望,背光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牧封川坐在桌边,垂下眼眸:“我知道你为何如此。”


    “嗯?”晏相年眉心一跳,上前一步。


    牧封川与之对视,毫无闪躲:“光靠功法, 确实可以暂时填饱饿狼的肚子,但狼终究是狼, 你身处其中,若不想被分食,只能驱狼吞虎,为自己求得喘息之机。”


    他一番话说完,晏相年怔在原地, 好一会儿,蓦地放声大笑:“牧弟啊牧弟, 你这般聪明, 实在叫我又喜欢,又害怕,到底你是在说真心话, 还是想迷惑我,背后有其他算计?”


    话音未落,他陡然双目如电刺向牧封川。


    牧封川被他直勾勾盯着, 仍旧面不改色:“我是实话实说,况且,我现在已经知道晏璋的真面目,难道还会背叛你,逃回归元宗送死?”


    “你是个聪明人。”晏相年叹道,“有时候,越聪明,越不肯让人摆布。”


    “我确实不喜欢自己目前处境,所以讨好你一下,想你对我再好些,不行吗。”牧封川说是疑问,语气却十分肯定。


    他歪了歪头,朝晏相年笑了笑,看起来三分乖巧,七分作弄,晏相年却倏然沉默,忽地转身,不与他对视。


    牧封川勾起唇瓣,又迅速将之按下,摊手道:“好吧,我也有其他目的。”


    “你说。”晏相年吐字飞快。


    牧封川道:“你想引晏璋单独出来,那么归元宗呢,你们准备怎么办?没有晏璋,归元宗便是最肥的肉,会分到谁嘴里?”


    晏相年道:“你对晏璋恨欲其死,还在意宗门么。”


    “是晏璋先对不起我。”牧封川语气平静,“宗门待我并无亏欠,况且,我在宗内有几名好友,想确保他们安危,不是很正常。”


    “好友。”晏相年重复牧封川的话语,忽地笑问,“要不要我告诉你,归元宗内的转生魔修名单,若有重合,说不定你们能在西洲相遇呢。”


    他慢慢扭头过来,眼眸闪着兴味的光。


    牧封川手指收紧,强硬拒绝:“不必!”


    他咬牙凝视晏相年:“如果在西洲重逢,我就杀了他们!”这一瞬间,牧封川浑身杀意凛然,显然不是开玩笑。


    晏相年挑眉,叹道:“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我现在相信,你是当真对晏璋已无情谊。”


    牧封川呆了半息,才反应过来,当即拍桌而起:“你故意的!”


    他眸中霎时腾起两团怒火,脸颊涨得通红,耳朵都几乎喷出热气。


    晏相年见此,忙低声道:“是我不对,见你态度转变过快,怕你骗我,才试探一二,也是为了后面计划考虑。”


    牧封川深深吸气,胸口剧烈起伏,他看了一眼面前木桌,似乎考虑要不要将其掀翻以振气势,两三个呼吸后,放弃,继续将怒火对准罪魁祸首。


    狡辩,全是狡辩。


    晏相年拱手一礼,做出一副可怜模样:“求牧弟原谅我吧,为了这一天,我已等了三百余年,你聪明绝顶,又时常说到我心坎上,若不能让我确定你的立场,怕是最终动手那刻,我会栽在你手里。”


    “被你杀了倒无妨,但如若晏璋不死,我着实不能瞑目,这般心情,你可明白?”晏相年说情真意切,好似牧封川一旦反驳,就是毫无人性,就是不通情达理。


    牧封川气的头顶生烟,绑人不够,还要道德绑架,你觉得你有道德吗。


    他一扭头,气道:“既然如此,信我做甚,干脆封了我的嘴,将我捆到目的地去。”


    晏相年哭笑不得:“我确实想,可如何舍得。”


    牧封川回头盯他半晌,冷哼一声,甩了个脸子。


    晏相年眉眼泛起笑意,慢慢走到另一边坐下:“而今我已确定,牧弟眼里容不得沙子,是真心想要他死,既然如此,你放心,我现在就解开你的禁制。”


    “且慢。”牧封川拦住他伸来的手,肃然道,“你信我,我却不信你,别到时候从你身边走漏的风声,却怪我,还是封着吧,必要时候,告诉我该怎么做,再解开便是。”


    晏相年怔住,思量片刻,点头同意。


    他道:“既然如此,我也投桃报李,牧弟担心归元宗,我不能向你保证它无事,不过此次进攻东洲,魔门已定好,一门对一宗,任生教分得的对手正是归元宗,我与晏璋都不在,反而公平,如若这般,归元宗都挡不住,那也怪不得我了。”


    “要是牧弟你还放心不下,我也可帮你将归元宗内的转世魔修身份传回去。”晏相年提议。


    “不必。”牧封川再次拒绝。


    他抿紧两片薄唇,头撇向一边:“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与其上当受骗,不如全看天意。”


    晏相年顿了顿,笑意更深:“听你的。”


    明明是表示怀疑,两人之间氛围却更融洽几分。


    牧封川扇动眼睫毛:“任生教分配到归元宗,是你故意的吧,其他魔宗说不定沾沾自喜,以为是他们成功算计你。”


    晏相年抚掌道:“亏得不是与牧弟你做对手,不然,我哪有而今闲心。没错,晏璋名声赫赫,他们都不想啃这块硬骨头,自然是丢给我,却不知正和我意。要是与归元宗的战场上有其他老祖插手,我还真担心晏璋一时心软,留下御敌呢。”


    他语含讥讽,话里暗指晏璋道貌岸然。


    牧封川眼皮一跳,提醒他道:“要是晏璋不傻,就该明白,你用我引他自投罗网,只要他不出现,我就暂时不会有危险,既然如此,他要是打算专心处理完魔修,再腾出手来救我,你待如何。况且,魔修一入侵,我就被魔修绑架,他如若想先抓几个高层魔修拷问,准备一二,你还要一直等他吗。”


    牧封川没有绑架勒索的经验,但想也知道,威胁要讲时效性,力度太软则会降低紧迫感,所以,通常绑匪喜欢寄些“零件”,使被威胁者方寸大乱,才好引导走势。


    晏相年既要与他合作,由慢慢悠悠不实行计划,牧封川真担心再等下去,叫晏璋瞧出端倪,也跟着拖延,拖到晏相年等不起。


    为何非挑眼下时间设陷阱?


    还不如一片祥和中,晏璋既无防备,也无阻碍,如此,当他收到牧封川被绑的消息,千山万水,也会以最快速度赶到,免了途中诸多怀疑。


    晏相年一时无声,好半晌才道:“我自有理由。”


    他视线挪到牧封川身上,隐含期待,牧封川后背一凉,连忙道:“其实我说的也不一定准,你进度快些,赶在魔修大举进攻前,这般他或许觉得能提前救回我,再去解决魔修,更不会思前想后、步步为营。”


    晏相年陷入沉思。


    只是,直到离开水息岛,重新启程,牧封川也没从他口中听到修改计划的确切消息。


    不过牧封川不急,晏相年不改,自然会有人逼他改。


    船一路行到愁极岛,此次,晏相年没有上岛,为此他对牧封川解释,新船比原本的船品级更高,更能抗下海兽风浪,牧封川不置可否,只说换船后他被抛飞的概率确实有所降低。


    晏相年听了不禁莞尔:“一路上辛苦牧弟了,等到上岸,我再为你接风洗尘,如今西洲的魔修纷纷外出,倒是比平常更好游玩,西洲风景虽不如东洲,却也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牧封川似乎完全忘了自己之前的催促,只偶尔打探西洲风土人情。


    晏相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然而大多时候,他还是要去甲班压阵,没空整天与牧封川一起。


    越是上好宝船,越吸引海兽,再加上船的修士,整艘船如图撒满肉松的小贝,惹海兽垂涎。


    牧封川在船上好吃好喝,明明是俘虏,倒成了最悠哉的一个。


    直到即将靠岸,海兽侵扰终于减少。


    牧封川问晏相年:“你知不知道,这些海兽到底是怎么回事?”


    晏相年摇头:“按典籍记载,三千年前,天梯有变,而后四海就越来越危险,有人猜测,是天梯断裂导致天极界环境骤变,影响了四海海兽,可除了按时间推断,毫无证据可言。”


    牧封川眼眸闪了闪,晏相年所言,与他过去听说的一般无二,看来这点上,东西二洲倒是达成共识。


    他有些好奇:“就没有人试图从海兽身上,找到天梯出问题的原因?”反推也是很常见的思路吧。


    晏相年瞧过来,笑意盈盈点头:“自然是有。”


    牧封川:“那——”


    “都消失了。”晏相年笑意淡去,只嘴角残留着似讥讽似嘲弄的弧度,他道,“自一千七百多年前,一位真人没有回来后,再也无人往大海深处探索。”


    牧封川嘶的倒吸一口凉气,望着茫茫大海,好似看到一张张开的巨口。


    上辈子,人类也曾有一段时间畏惧大海,可科技的发展,终究使人征服了海洋,然而天极界的修士,尽管拥有移山填海之力,却也敌不过无穷无尽的海中巨兽。


    他又仰头望天,天空碧蓝如洗。


    修士能飞天遁地,但即便真人,上到六七万米高空后,也会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阻拦,无法突破大气层,前往太空。


    过去,牧封川总觉得是因为脱离臭氧层后,急剧升高的温度拦住了真人去路,如今见识了大海的危险,他突然有种感觉,仿佛这个世界的人被一只无形的盖子困在大地上,恰似他小时候玩过的造景水晶球。


    这个世界真实吗?


    所谓穿越,会不会只是他临死前的一场梦?


    牧封川脸上褪去血色,眼眸也变得空洞茫然,晏相年投来关切的目光,在对方的手碰到肩膀前,牧封川一个激灵,醒过神:“没事。”


    他最后望了一眼并不平静的海面,垂眸低声道:“坐船太久,晕得很,我想快些上岸。”


    也快些解决他身上的破事,当断则断。


    第139章 改变路线 又躲过一劫


    船在西洲海岸的西鼎城停靠。


    牧封川头一次到西洲, 要说他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 他进了城后,左顾右盼,一副想多瞧瞧的模样。


    晏相年并未阻拦,满脸纵容,示意牧封川想去哪儿去哪儿,明明离任生教还远,他却半点儿不急。


    是下定决心等魔修开始进攻再行动,还另有打算?


    牧封川心里揣度,面上不动声色, 不管晏相年的计划究竟是什么,总要用到他, 他迟早能知道部分答案。


    西洲而今一如晏相年所言,少见修士,相比起来,牧封川在水息岛看到的魔修,估计比整个城加起来还多数倍。


    至于普通人, 以牧封川眼光看,日子算不上好, 不说精神气, 就单单眼神狠厉阴沉,便能知道这里生活不会简单。


    初时,牧封川还饶有兴致四处观察, 直到撞见一场交易,当即沉默,回到晏相年身边, 做出厌倦姿态。


    晏相年时刻关注着牧封川,自然知道他瞧见了什么,低声道:“在西洲,此事光明正大,无需介怀。”


    牧封川点点头,对方不说他也明白,毕竟那家收死胎的店铺正门大开,一看就是做正经生意。


    晏相年见他还提不起兴致,轻笑出声:“至少在城里,他们还能公平交易。”


    牧封川明白,这是说在外面的话,恐怕就变成明抢了,搞不好还得捎上几个成年全尸。


    他忍不住问:“都如此,普通人还没被糟蹋完?”


    晏相年不知想到什么,眼眸骤然冷了下去,像是深藏万年不化的寒冰,他冷笑道:“普通人,哼,普通人在他们眼中还算人吗?这些修士高高在上,何曾在乎他们会给凡人带来多少的苦难!”


    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中蕴含着深切的恨意,竟比提起晏璋时还要明显,牧封川屏息静听,敏锐觉察出或有内情,晏相年却停口,没有继续说下去。


    在牧封川的失望中,晏相年默然数息,道:“魔修也不是个个没脑子,西洲各城管理比东洲更严,只要进城,不管多艰难,总不会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至于在外面的,要么是艺高人胆大,要么就是赌运气了。


    牧封川一扫四周,果然见到不少巡视修士,尽管修为不高,但如若维持城池秩序是西洲魔修共识,就算魔修们无法无天,想必也不敢随意破坏规矩。


    如此一来,生活在城里的人确实更安全。只不过,天极界又没有工业容纳大量城市人口,难怪连胎儿都卖。


    牧封川扯了一下嘴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低效的社会生产力,加上超凡的个人武力等级,在天极界,普通人唯一的出路,可能只有踏上修行之路,或是后辈亲人踏上修行之路,其他拥有得再多,也是水月镜花,全看遇上的修士心情。


    回想自己刚穿越时,真真叫个天真,居然还想孤身闯荡,现在以想,以自己遇见意外的频率,骨头大概都已经磨成灰。


    牧封川没心情闲逛,两人一路前行。


    行到中途,晏相年取出一块传讯令牌,不知上面收到什么消息,他神情端凝,目光刷得扫向牧封川,周身隐隐有异样气息浮动。


    牧封川眨了眨眼,一脸不明所以:“怎么了?”


    晏相年直直凝视他,好半晌,见牧封川眼里露出疑惑,方收起令牌道:“晏璋离开归元宗,朝西洲方向而来。”


    牧封川一怔,下意识道:“那不是正好,魔修现在齐聚途中,要是撞上,说不定不用你动手,他们就能替你解决麻烦。”


    晏相年听了他的发言,表情缓和了些,只是依旧注视牧封川,沉声道:“各宗目标已经分好,要是吃肉,他们多半不嫌弃,可挨打,哼。”


    尽管话没说完,牧封川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瞧晏相年满脸讥讽的模样,感叹道:“魔修都这般的话,你还真不容易。”


    关键时刻坑队友,怪不得这些年都没占上便宜。


    晏相年脸一黑,不知道是不是想去过去经历的苦难,他咬紧牙关,看向北面:“不去任生教了,我们换个地方。”


    牧封川心中一紧:“你觉得他会直接找上门?”


    晏相年不答,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


    改换路线后,牧封川与晏相年两人的行进速度快了不少,晏相年也减少了交谈频率,态度十分冷淡。


    牧封川明白,自己被怀疑了,毕竟晏相年还没将绑架信寄到晏璋手中,晏璋却直指西洲,显然是知道了某些东西。


    当然,牧封川也可以说,是晏璋久不见他回宗,又发觉分神没有回应,继而调查出线索,然后奔西洲而来,这也说得过去。


    不过,作为一个聪明人,晏相年不会将怀疑说出口,牧封川就没有机会解释,他只能表现得自己确实不知情,一心跟随晏相年,不做任何打听。


    大约也想过牧封川没说出口的种种理由,二人走到碧海迷岭时,晏相年态度恢复正常,又开始拉拢牧封川。


    他朝牧封川歉意道:“原本应该修整一二再出发的,实在是措手不及,只能抓紧时间赶路了。”


    牧封川点头,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幽林,心里打鼓。


    他没想到,晏相年最终目的地居然不在西洲,而在北洲,既然如此,他之前准备带自己去任生教,是想做什么?


    想想任生教最擅长的领域,牧封川不寒而栗,微茫觉得自己逃过了致命一劫。


    然而,只要情况不发生根本改变,就还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只能继续做出听话的样子,表示晏相年怎么说,他就怎么做,无需解释。


    见他这般态度,晏相年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他拉住牧封川的手道:“跟紧我,碧海迷岭有天然幻阵,环境复杂,即便是我独自通过,也要万分注意。”


    牧封川不用他强调,已经紧紧靠过去。


    他岂会不知碧海迷岭大名,要不是这处险地阻隔西北二洲,西洲也不用走海上三岛路线前往东洲了。


    据说此处幻阵,元婴都能陷落,他而今被封修为,一旦脱离了晏相年身边,怕是尸骨都找不回来。


    一步跨出,无数幻觉侵扰而来,牧封川顿觉自己好似跌进万花筒,眼前流光溢彩、姹紫嫣红,他睁大眼想看清,却有什么都瞧不见。


    忽而,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直冲脑门,牧封川浑身僵住,下意识转向御敌,却忘了自己还有一只手在晏相年手中。


    完了……心还没凉透,危机消失,一道声音传出耳中:“小心。”


    牧封川回神,紧了紧被对方握住的右手。


    这该死的幻阵,什么原理,他进来后,居然忘了身边有人,幸好他没有自言自语的毛病,不然会有大麻烦。


    既然晏相年愿意吃苦,交给他吧。


    牧封川催眠自己放下戒备,权当自己是提线木偶,晏相年牵到哪儿,他就往哪边去。


    随后,牧封川仿佛又回到宝船上那段日子,什么都不用操心,操心也没用。


    如此数日,终于离开碧海迷岭。


    牧封川眨了眨眼,甩着脑袋,像某种洗澡后全身湿漉漉甩毛的小动物,只不过他是甩掉满脑子的幻觉污染。


    转头看晏相年,对方脸色略显憔悴黯淡,看来,带一个挂件过险地,也不是件容易事。


    牧封川心里幸灾乐祸,面上还要表示出忧心:“你要不要歇一歇,我们换了目的地,他跟不上来,不用急。”


    晏相年摇头揉眼,哑声道:“不必,尽快赶路。”


    之后,一路向北,中途不停。


    又过了两三日,没有险地环境影响,两人行进速度飞快,牧封川感受着逐渐降低的温度,看着地面冰层厚度的增加,知道他们已来到了天极界的北极。


    极北之地,与灵兽谷齐名的北洲宗门素心派正坐落于此,不过,素心派弟子一贯深居简出,加上地处偏僻,除去驰援灵兽谷那次,牧封川还没与之打过交道。


    晏相年带着牧封川从高空降落,没再如之前那般放肆赶路。


    牧封川拢着雪白的斗篷,呼出一口热气:“目的地在冻土冰原?”


    走到现在,留给他们挑的地方也没几个了,除非晏相年能够收服素心派,否则他想不出还能去哪儿。


    晏相年一笑,没说是或不是,只让牧封川跟着。


    牧封川感受着风中寒意穿过斗篷带来的刺痛,满心无奈,思忖再三,终究没有卖惨,无声跟了上去。


    两人小心绕过素心派监管范围,进到冰原。


    冰原的风是有颜色的,半透明的白,风里夹着数不清的细小冰粒,打在人脸上,刺刺的疼,伸手去摸,却又化作了水。


    眼前白茫一片,天空也是灰白,牧封川走在风雪中,除了永不停歇的风声,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生命气息,他恍惚觉得,这是一片被冻结凝固的世界。


    再一次,他生出自己其实是一个被放入玻璃球里的模具小人的错觉。


    他回忆自己读过的典籍中,关于冻土冰原的内容。


    晏相年打断了他的思绪:“晏璋要来了。”


    “什么?”牧封川吃了一惊,张嘴呛进去一口冰碴子,当即咳起来。


    晏相年却似乎忘了牧封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他抬头盯着远处地平线,眼眸亮的惊人,语气带着期待已久的颤抖:“他比我们速度快,在任生教见不到我,定会找过来。他清楚,我也知道,我们会在这里了结恩怨。”


    他转头过来,直勾勾看向牧封川。


    牧封川一阵心悸,手被拽得更紧。


    “快些,不能让他先到。”晏相年像是放风筝一样,拉着牧封川,逆风向前。


    第140章 还你一剑 其实我早想这么捅了


    越往冰原深处走, 风雪越大,天色越暗。


    牧封川的脸已经被雪风吹得麻木, 睫毛上冻了一层厚厚的冰,他用空着的手紧紧拢好斗篷,口中吐出热腾腾的水雾,要不是元婴修士的底子在,或许已经变成一座冰雕,埋葬在这死寂的冰原。


    晏相年在找东西,他时不时就停下卜算,然后改变方向。


    牧封川被他拉着,脑子从内到外冻得硬邦邦, 不断闪出各种疑惑。


    晏璋会算卦吗?他到了哪儿?离他们还有多远?


    晏相年在找什么?他对我有几分信任?


    在他的计划中,我除了做人质, 还有没有其他戏份?


    我想做什么?我在哪儿?


    种种问题如浮光掠影般,每当他想深入思考,寻求答案,那些纷飞的思绪就像跳水的企鹅,眨眼游得老远, 再追不上。


    天气实在太冷,他脑浆凝固了, 转不起来。


    不知走了多久, 他们停下脚步,牧封川捂住眼睛,化去睫毛上的冰凌, 一座冰雕雪砌的大门出现在他眼前。


    大门长约六七丈,宽两丈,其上有雕花刻字, 在无垠冰原上,本应极为显眼,可由于颜色和冰原别无二致,以至于稍微离远一点儿,都看不见。


    晏相年要找的就是这扇门?


    牧封川晃了晃融化的脑袋,终于翻出对应资料:“……那个战损的仙宫?”


    “不错。”晏相年伸手覆在门上,“先进去。”


    随着他的动作,大门绽放蒙蒙白光,牧封川只觉一股吸力从中而来,晏相年一步跨入其中,他也随之入内。


    眼前一暗一明,灰白的世界陡然明亮,牧封川双目圆睁,他已身处一间琉璃般的殿堂中,大殿穹顶耀如星辉,只是原本应当雕梁画栋、锦天绣地的宫殿不知遭了何种厄运,处处破败,几成断壁残垣。


    牧封川想起来,他在一本记录天极界奇地洞天的书中看到过,三千多年前,离天梯出问题大约还有数十年的那个时间,一座仙宫从天而降,其内损毁严重,仿佛经历过惨烈大战。


    不过,后面入内探索的修士并没有寻到仙人尸首,便只能猜,仙宫是被它的主人舍弃在了天极界。


    不谈这种往下界丢垃圾的行为,算不算高空抛物,只说之后天梯故障,也有修士将其与这座仙宫的出现联系在一起,认为或许出问题的不是自己这方世界,而是仙界。


    三千年前的变故太多,仙宫坠落,海兽疯狂,再加上飞升之路被斩断,牧封川越想越心惊,总觉得这些并非单纯巧合,而是确有存在操纵着一切。


    他跟随晏相年进入左边一条走廊。


    长长的廊道中,明珠依旧散发着皎洁的光芒,如同一轮轮圆月。


    晏相年似乎很熟悉这儿,七拐八绕,越走周围越是残破,直到最后,道路彻底断掉,眼前是一片混乱破碎的空间。


    晏相年转身回头:“就是这里。”


    牧封川看了一眼前方残骸,静默片刻,问他:“仅仅这些?即便他陷入其中,也不一定出不来。”


    要知道,从仙宫降世起,不知道多少修士入内探索,尤其天梯变故后,一直有修士企图在仙宫寻到出路,眼前废墟的确危险,哪怕真人落入其中,也难以全身而退。


    可晏璋又不傻,不说他会不会进去,哪怕上当,他们两个肯定也要作为诱饵深入其中,比起来,牧封川觉得,还是晏璋存活率高一点儿。


    他看向晏相年:“事到如今,有话便直说吧,你也说他就在后面,要是等到他进来,再想向我交代什么,恐怕来不及。”


    晏相年目不转睛注视牧封川,直到牧封川蹙眉,才笑道:“我自然要全部告诉你,还需要牧弟助我,才能达成心愿呢。”


    他说着,抚上牧封川丹田。


    牧封川浑身一震,一股甘霖从丹田奔涌而出,迅速填满全身经脉。


    太舒服了!牧封川差点儿泪眼盈盈,那种轻松,就像一个一直穿着铁背心的人,终于能把背心解下来。


    他忍不住朝晏相年投以感动目光,别管有没有后手,现在他是真畅快。


    晏相年勾了勾唇角,反身踏出一步:“跟我来,我知道一条安全路线。”


    牧封川眸子闪了闪,沿着他的脚步,踩入危险区。


    ……


    仙宫大门外,一道身高八尺,剑眉凤目,着玄青色法衣的身影显出。


    晏璋目视着面前的大门,漆黑的眼眸有瞬间空茫。


    他怔怔出神了一会儿,忽而想起正事,双目重新找回焦点。


    他抬起手,按在不久前,晏相年同样覆盖的位置,大门再次响应,晏璋一步跨出,若有旁人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这一刻,他与晏相年动作姿态极为类似。


    闪身进殿,晏璋一扫殿内,几乎毫不停歇朝左侧走廊驰去,以比晏相年与牧封川两人更快的速度,赶到断路前。


    然而,他终究晚了一步,二人已经深入其中,无法拦截。


    望着不断碰撞挤压的空间,晏璋眸色渐深,气息一片沉郁,他在原地定定站了数十息,向前踏出,混乱的空间里,一枚石子投入水中,涟漪朝四面荡开。


    与此同时,废墟深处,晏相年脸色微变:“他进来了。”


    牧封川跟在后面,也不问他如何知道,这一路上,晏相年已经将需要他协助的事尽数告知,至于对方要如何做,暂时还不得而知。


    他手中紧握晏相年交给他的缠丝木木偶,心中一片冷然。


    是非对错,今日终将了结。


    晏相年加快脚步,牧封川一面记着路线,一面跟紧,混乱的空间里,方向全部紊乱,只有靠牢记步伐,才能推导出路线。


    又是十多分钟,晏相年停下,牧封川四下打量,觉出此处不同,和路途中那些无序乱流相比,此处乱得更有规律些。


    晏相年拉过牧封川,一手扣在他脖子,一手抚在他丹田:“牧弟,得罪了。”


    牧封川轻应一声,这本是说好的计划,他自然不会反悔。


    他们刚摆好姿势不过数息,一道影子远远浮现,因空间扭曲,看不清真容,但除了晏璋,还能有谁。


    牧封川心中一紧,直直盯着那道影子靠近。


    仅仅两三个呼吸,人影已到跟前。


    三人站在破碎的空间中,一时都默默无语,晏璋看了一眼牧封川,又迅速将视线挪到晏相年身上。


    晏相年瞧他不见喜怒,骤然情绪激动起来:“看啊,这就是你的好师尊,他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只想利用你,把你当成他飞升的踏脚石!”


    “不,你骗我,师尊他不会!”牧封川立时投入剧情,泪眼朦胧朝晏璋投去祈求的目光,“他说你收下我,是想夺取我的飞升机缘,这不是真相,对不对!”


    晏璋嘴唇翕动,并不应答。


    晏相年哈哈大笑:“骗啊!怎么不继续骗他!说说你为了飞升不择手段,说说你无情无义,亲人国家皆可不要,只为那虚无缥缈的仙位!”


    晏璋依旧沉默不言。


    晏相年扣住牧封川喉咙的手微微颤抖,他厉声道:“我今日引你至此,就是想让你亲眼看着自己希望破灭,让你也和我一样,尝尝什么叫万念俱灰——”


    “五百年前,我就尝过了。”与平淡语气形成反差的,是一道惊鸿般的剑光。


    牧封川出神看着袭来的剑光,头一次以第一视角领略无妄剑的风采。


    快,太快,他脑中喊着躲,四肢却跟不上来。


    扣在喉间的手一紧,欲将他后拉,剑光却比晏相年速度更快。


    牧封川只觉胸间一凉,擒住他的两只手蓦的松开,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晏璋身形已随后而至,伸手将他从晏相年控制中夺过来。


    “后退。”晏璋把他往自己身后一推。


    牧封川捂着刚挨了一剑的右胸,抬头,穿过晏璋背影遮挡,看见胸前破洞漏风,口鼻鲜血直涌的晏相年,方明白刚才发生的事。


    晏璋那一剑,将他与晏相年同时穿胸而过,然而,在他精妙的控制下,剑气透过牧封川时,收束成薄薄一道,以至于牧封川除了刚才那点儿不适,短短几个呼吸,伤口已经开始愈合。


    晏相年的待遇却迥然不同,剑气在他体内爆发,瞬间将其重创,不但伤势严重,还因为措手不及,丢了牧封川这个人质。


    “哈哈、咳,不愧是无妄真人。”晏相年吐出一口夹杂碎肉的血块,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接住血肉,“我就知道,咳咳、会是这个结果。”


    晏璋不喜听敌人废话,欲抬手将他了结。


    “你要杀了我?”晏相年痴笑道,“杀掉你最后的血亲?”


    晏璋无动于衷:“你不该打他的主意。”


    晏相年笑得越发大声,血像水龙头一样涌出,他抬起赤红的双眸:“你害怕?我要是你,就早早下手,根本不给他人机会,否则——”


    “噗呲”一声,又是利刃入体,不过这一次,动手的人是牧封川。


    晏璋低头,看着从后背刺入,从胸口透出的剑尖,那剑尖如此熟悉,他耳边回响起对方当时的笑颜。


    【秋水如泓,好漂亮的一把剑】


    晏璋脸色顿时煞白,眼眸也瞬间黯淡。


    “这一剑,还你把我当傻子骗。”牧封川盯着独留剑柄的秋水,咬牙拔出,一股刺目的鲜红涌出,将玄青的法衣染湿成黑。


    牧封川瞧着晏璋依旧背对的身影,忽地觉得有些可笑。


    一笑晏璋被自己送出的剑所伤。


    二笑这一剑刺得轻而易举,对方毫无防备。


    三笑他背刺后,那人依旧挡在他身前,没反手给自己一剑。


    就这样,还说要将他敲骨吸髓,取代飞升?


    他咬紧后牙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晏璋,你我从此恩断义绝,两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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