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总嫌我不够叛逆》 1、不是意外 天极界,东洲,归元宗,无妄峰。 七日之内,归元宗掌门江纡第三次造访。 不待他双脚落地,道童已开口道:“真人还未出关,掌门可要叩关?” 江纡眉头紧皱,显出为难之色,沉吟数息,摆手,“罢了,待晏师弟出关,你让他第一时间来找我。” 道童点头应是。 可江纡说完这话后,并没有和前两次一样,转身离开。 弥心殿前,他来回踱步,脸上显出挣扎犹豫之色。 以归元宗宗主身份来说,实在难得。 道童面露困惑。 真人闭关不足一月,虽是突兀,可对于那等修为的人来说,委实等闲,他实在不清楚掌门在为难什么。 若是江纡得知道童的想法,或许会苦笑一声。 要是平常,晏璋闭关多久他都无所谓,可不到三日,便是东西二洲百年会谈。 此次会谈,晏璋早说要去,临到出发,却闭关不出,自己如何静得下心? 更关键的是,若仅仅食言还好,会谈不过是个形式,不是非晏璋代表归元宗前去,江纡忧心重点,是此次晏璋闭关异常。 师兄弟近五百年,江纡对晏璋,不说十分了解,也有八九分认知,提前做下的决定,不打招呼就违诺,实在不是他这位师弟的作风。 除非发生了他解决不了的意外,甚至,连知会都抽不出功夫。 江纡心头发沉。 东洲看似平静,他却觉得近些年归元宗隐隐被针对,无妄真人晏璋是归元宗唯一炼虚合道境界大能,若有差池,宗门虽不至于有倾覆之祸,却也绝难维持现状。 就在他东想西想之际,哐当一声,殿门轰然大开。 江纡一扭头,他心心念念的晏师弟好端端跨过门槛,站了出来。 “师弟……”江纡急走两步,刚开口,看清晏璋脸色,即刻消声。 面前之人身高八尺,剑眉凤目,玉冠束发,一丝不苟,看似和平常并无两样,然而,只要对上那双眼便知道,所有平静都是假象,乌云雷霆尽在漆黑的眸中。 “晏师弟……”江纡呐呐喊一声,满脸震惊。 不是他胆子小,实在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晏璋! 在他记忆里,无论何时,哪怕是刚踏入修行,身处险境,晏璋神情也是沉稳从容,永远带着一身有别其他修者的雍容气度。 然而今天,要说晏璋马上便会走火入魔、狂性大发,江纡都相信。 出了何事? 修行出错? 有人在归元宗暗算了晏璋? 江纡迅速脑补数十个可能,然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谁有这么大本事。 晏璋握紧剑柄,视线落到江纡脸上,松开手指:“掌门师兄。” 顿了顿,他垂下眼帘,道:“师兄何事。” 江纡觉得怪异,不敢多说,只提东西洲会谈,看晏璋模样,无论为何,这件事都已经不再对方心上,自己恐怕要换人选。 不过比起不甚重要的会谈,当然是宗门唯一炼虚境界大能出问题更值得关注。 果然,晏璋听后,毫不犹豫道:“不去!” 接着,他又道:“有要事,需离宗一趟,劳烦师兄另择他人。” 说完抬腿就走。 江纡连忙伸手要拦:“师弟何事?可否告知一声,我——” “收徒!” 强风吹过,卷起一地草屑,洋洋洒洒盖了江纡满头。 江纡抹把脸,再看,哪儿还有晏璋的影子,只有一道云痕直入天际。 他回头问旁边道童:“你家真人刚才说的是收徒,我没听错吧?” 道童点点头。 江纡转头望天,恍若自言自语:“可我怎么听着,他那语气像是说杀人呢?” …… 北洲,赤焰沙海旁,牧城。 七月日头火辣,照在黄褐色的土墙上,简陋的院墙镀上一层金光,顿时显得不那么破败。 牧封川踏出家门,反手上锁,仰头看一眼天上的光球,微微晃神。 真大,他一眨眼,低头,脚尖微动,躲入墙边阴影,沿着墙根,慢慢悠悠朝着三条街外的知武堂走去,不引起任何人注意,一如原主。 他选的时间很巧。 此刻正要吃午饭,街上几乎无人,零星两个,也是急匆匆赶回家,没人在乎一个单薄少年缩在角落,余光打量着这座陌生城市。 牧城说是城,其实不比一个小镇大多少,全城不过八千余人,约三千人姓牧,包括牧封川,也就是说,他有许多亲戚。 不过,牧封川唇瓣一扬,自己养伤这个月,可完全看不出。 余光瞟到有人经过,牧封川迅速下拉嘴角,一脸阴郁,直到对方在转弯处消失,方松弛脸上肌肉。 克制伸手揉脸的冲动,他加快脚步,把周围一切收入眼帘。 其实景象记忆中都有,但陡然来到一个陌生世界,牧封川还是习惯亲眼确认一番。 尤其,这是一个有修者、有武者的世界,与现代世界迥然不同,让他忍不住好奇,观察,试探。 到达知武堂前的广场。 牧氏子弟,凡满十岁,皆在此处受武学教导,直到十六,或成四品武者,牧封川两项皆满,早无需来此。 不过,知武堂还承担一项重任,也是牧封川今天出门的目的——给牧氏子弟发放月例,按他的情况,每月有三粒补气丸。 补气丸可助聚气凝气,于真正的修者不值一提,对武者来说,却是价值不菲,牧家掌管牧城,也只能供十倒十八岁弟子。 之前领的补气丸,原主拿到就用。 上个月,他重伤卧床,爬不起来,因此,也只在记忆中见识过补气丸的神奇药力。 走到广场右边的青砖小院,推开胡杨木门,拐入东南角的厢房,牧封川先轻轻敲了敲,不得回应,又重重敲了三下,这才听到里面传来一道不耐的声音。 “谁啊?进来。” 稳稳心神,牧封川推门入屋。 光线陡然由明转暗,他眯起眼,一个八字胡、微黑的中年胖子坐在桌前,抬头看过来。 “是你啊。”胖子低下头,从桌子底下掏出一个瓷瓶,啪地贯在桌面上,“领药是吧?喏,给,早准备好了,出去的时候给我把门带上。” 说完,身一俯,头一弯,屋内响起微微鼾声。 牧封川走到桌前,拿起药瓶,拔出瓶塞,看了一眼里面的分量,心中了然。 他脑海迅速转过数个念头,眸色渐沉,瞥见胖子手指微动,更是打定主意。 “咚”的一下,以比刚才胖子更重的力道把药瓶定在桌上,胖子猛然弹起,八字胡飞速抖动,宛如没头的螃蟹腿。 牧封川身体前倾,压低声线:“数目不对。” “怎、怎么不对?”胖子向后仰,眼珠左右乱转,手指颤抖着指着牧封川,“一月三颗,我、我没弄错。” 牧封川嘴角欲抽,连忙按住,阴沉着嗓子道:“上个月呢。” 胖子额头渗出一片细汗:“这、这……” 他双手推桌,好似想从桌椅间站起来,减少高低差距带来的气势压制。 牧封川用力按住桌沿,直勾勾盯着对方的双眼。 原主一贯是拿了东西就走,绝不废话,可惜,胖子今天遇到了披皮货,对于一个习惯离柜前清点物品的人来说,想糊弄他? 除非现在胖子从柜子底下摸把枪,顶着他的脑袋! 胖子显然是没有枪的,从武力来说,牧封川压制他才对,因此,数秒对峙,牧封川便看着对方额头渗出薄汗,目光躲闪。 牧封川眯起眼,敲着桌面,道:“卖了吧。” “啊?”胖子瞪大眼,接着疯狂摇头,道,“你、你别胡说!我怎么会、会……” “那就拿出来!” 牧封川很有大哥气质,猛击桌面,胖子一蹦,椅子翻到,整个人也随椅子一起倒在了地上。 伴随着惨叫,疼痛激活思维,胖子半趴在地上低吼:“牧封川,当月领当月,谁、谁让上个月你没来拿,你以为我这里有多余的?” 牧封川眼皮不动,睨一眼胖子,道:“好,我明白了。” “就是。”胖子眉开眼笑,胡子飞起,“念你第一次,我就不追究——” “每月余下的,你都给了牧易德吧。” “扑通”一声,胖子跌坐在地,张大嘴,眼睛瞪圆。 牧封川哑然失笑。 对于一个早已成年,并经历过社会毒打的穿越者来说,从手中掌握的信息,推演真相实在简单。 克扣月例不是小事,一旦被捅出去,胖子不死也会脱层皮,以他的本事,冒这种风险,就算是捡软柿子捏,也捏不到原主头上,或者说,自己已经质问,他要是能做主,肯定宁愿把东西吐出来,以做安抚。 结果,明明吓得不行,却死不松口,只有一个可能,他拿不出来。 牧易德,胖子嫡亲大哥,论起辈分,牧封川还得喊声五叔。 原主对胖子了解不多,但对牧易德倒是有些印象,在牧城,牧易德也算位高权重,管着全城物资后勤,相当于副城主。 胖子既无天资,又无能力,能落得这样的好差事,肯定不是对方积德行善。 牧封川眼尾一挑,他不管里面多少勾当,只要自己应得的那份! “咕噜”一声,牧封川循声瞪视,正对上胖子呆滞的双眼。 “看什么看!还不想想东西怎么补我!” 牧封川更大力拍击桌面,桌上笔架跟着一跳,胖子收回目光,同样哆嗦,只是还不住拿余光往他脸上瞥。 牧封川闭了闭眼,额头浮起青筋。 原主生得薄唇挺鼻、轮廓俊秀,更关键是一双茶褐色的桃花眼,简直应了那句“任是无情也动人”。 出门前检查形象,本因不适应这个世界穿戴,显得潦草的打扮,在相貌承托下,都硬生生变得落拓不羁,让牧封川越发认定自己要继续维持原主人设。 可惜,两个人毕竟性格迥异,再努力,他也做不到完全贴合,比如现在,牧封川就无法状若无事发生,拔腿就走。 牧封川回忆原主常用表情,微微低头,眼眸被阴影遮盖,周身气质沉凝阴郁。 想想自己天天加班,想想被老板无缘无故扣一个月工资,顿时,一股杀人的欲望在胸中盘旋。 “东西补给我,我不为难你。” 这次情绪对了,胖子别过脸,不敢回头。 他瞪着墙角置物柜,色厉内荏道:“你知道?既然知道是牧易德拿的,吓我干嘛?快走,我这儿没有,有本事,你找他要去!” 一颗补气丸十两银子,够普通人家一个季度吃喝,胖子家底说不定还不如牧封川,哪愿意认这笔账? 过去应该发生过同样的事,也同样被这套话术对付过去。 为了三颗补气丸得罪牧易德? 牧封川脑海里念头转了一圈,微微一笑,轻声道:“你以为,我把事情闹出来,牧易德会认?到时候,是谁私吞药丸?是谁私吞份例?你觉得,谁才是背锅的罪魁祸首!”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牧封川一巴掌拍在木桌上,胖子身躯一颤。 不过这次,他是被拍桌的动静吓到,还是被牧封川话里的意思吓到,谁也说不清。 良久,胖子缩缩头,瓮声瓮气道:“账本上,你上个月份例已经领过,等这个月底,你过来,我给你补一份。” 牧封川闻言,两眼一眯,手指在桌面一点一点:“别人那份,是吧。” “是是是!”胖子不住点头。 “对方不闹?”牧封川诧异。 “不会。”胖子赔笑,“一般我选的都是怕事的,一年少个几次,他们不会介意,要不是你上个月没来,我忘了……” “也和他们一样,是吧!” 牧封川气笑,异界都看人下菜,他这次若忍气吞声,说不定就有下次、下下次。 既然是从牧易德口中夺食,心底那点儿别扭消失。 除非真把事情闹大,否则,即便非要自己那份,也不过是左手腾右手,该缺的人还是会缺。 “行!月底我来找你。” 转身欲走,余光瞥见胖子松口气的样子,牧封川心下烦躁,脱口而出:”你要有脑子,早些脱身,否则迟早有一天火烧到自己身上!” 话说到一半,他拧紧眉心,这话着实不该从“牧封川”口中说出来,与“牧封川”性格丝毫不符。 他立刻转身,欲跨门而出。 胖子正慢吞吞把椅子扶起,手一缓,细声嘀咕道:“还说我,你以为你就没人惦记?” 牧封川陡然回头。 他站在门槛前,半边身子已探出去,此刻,光线照在向外的半边脸,明暗交接,恰似半魔半佛、一念之间。 2、谁是凶手 阳光照得门前的石砖闪闪发亮,照得屋外一片璀璨光辉。 牧封川收回迈出的右腿,一股寒意从脚心升起,传到四肢百骸。 他注视着胖子,眼眨都不眨,从胖子躲闪的眼眸,到嚅动的嘴唇,以及不知如何摆弄的双手。 他慢慢地,一步步走过去,胖子一步步后退,左右环视,直到靠上墙边,顶住柜子,发现无处可避,才转过脸,哆嗦道:“牧、牧封川,你想干嘛?不是我!我就只贪了你上个月的补气丸,没想要你命啊!” 牧封川脚步一顿,停在三步之外。 “哦。”他声音极其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然越是这样,胖子怕得越厉害,上下牙不住打颤。 牧封川眼眸渗出血色,一股将理智焚烧殆尽的恨意怨毒从内心深处翻涌而出,他狠掐手心,闭上眼,微微昂头。 这不是他的情绪,是原来的“牧封川”。 他心里震惊,整个人不禁颤抖,胸中的破坏欲让他想把眼前的一切撕碎,让整座城市化为炼狱熔炉! 是残魂? 还是执念? 又或者纯粹因复仇而生的产物? 养伤以来,牧封川从未发现过这件事,他灵光一闪,心中默念,我会为你报仇。 如是三次,四肢回暖,屋内气氛为之一松,寒意消融。 胖子呆呆盯着牧封川。 牧封川唇一抿,眯起眼眸,吓得胖子即刻回神。 “我、我没害你!”胖子连忙摇头摆手。 牧封川呼吸一窒,差点破功。 他半低头,拉薄唇瓣,微垂眼帘,道:“你还知道什么?都说出来。” 胖子一缩,眼中浮现懊恼,左看右看,不与牧封川对视。 牧封川思忖片刻,轻声道:“好,我不问是谁,你告诉我,对方为何盯上我?” 原主一个孤儿,即便性子古怪,可也没得罪过谁,有什么值得对方费尽心思引妖兽杀他? 刚穿来时,大夫说,他几乎只剩一口气吊着命,实际上唯有牧封川明白,一刻钟前,那口气就散了,身躯已换了魂魄。 还好,大夫水平不错,加上内力这样不科学的东西,他才不光没留下后遗症,还在一个月内大致恢复,行动自如。 胖子依旧回避,不敢开口。 牧封川问道:“是牧易德?” 胖子猛然跳起,使劲摇晃双手:“不是不是,我大哥怎么会看上那点东西。” 福至心灵,牧封川大声质问:“因为药田,对不对!” 胖子惊愕回望,虽没应答,却已揭晓谜底。 “我明白了。”牧封川遽然转身。 “等等。”胖子在后面喊,“你别犯傻——” “我知道。”牧封川停了停,半转身,“谢谢,三颗补气丸我不要了,你留着吧。” 说完,大步踏出知武堂。 …… 正午时分,烈日当空,牧封川在墙边阴影处缓缓向家门方向行去。 他胸中的怨憎、愤恨、嗜血、贪狠,犹如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想破胸而出,却被理智牢牢禁锢在笼中。 仇要报,牧封川十分肯定。 可如何报? 找谁报? 怎样报仇后自己不沾上麻烦? 牧封川叹了口气。 少年有少年的好处,大约只有在十多岁的年纪,才会有无所顾忌、一往直前的勇气。 这是一个危险的世界。 三年前,一群锯齿蚯蚓袭击牧城,原主母亲身死当场,父亲也在随后对抗中身亡,因死前斩杀三只锯齿蚯蚓,换来原主名下十亩药田,也是原主继承的遗产中,最贵重的一笔。 财帛动人心。 就在当年,有混子翻墙入院,不知想偷摸还是抢劫,被原主斩杀当场,十三岁的少年,以其狠辣震惊牧城,也保住了自己三年安稳。 可惜,群狼环视,狼有无数只,幼虎只能失败一次,无论三年来,是否有其他人动过心思,从结果看,终究有人成功了。 牧封川将记忆抽丝剥茧,试图找出凶手残留的痕迹。 药田价值不菲,可为了这份药田谋害原主,说来又有些不可置信。 原主虽是孤儿,却并非完全无依无靠,习武上,他资质甚佳,于一个自持武力的世界,本身就是依仗,更别说由此得来的族老青睐。 顶多因性格原因,关心较少,重视却是有的。 但若说胖子故意骗自己,却不至于,也没必要,而今回想,原主遇到妖兽一事,的确诸多疑团。 根据原主知识储备,当天他遇到的是赤焰沙海中的一种特产低级妖兽——火甲蜥,群居,大致相当于人类九品武者,有些智力,一般不会独自离开沙海,更别说落单到人类聚集区。 原主重伤逃离,火甲蜥未追,之后牧城防卫队没找到,中间没有伤人事迹,说明火甲蜥存在理智。 原主遇袭的那片区域,是他平日练剑之所,因性格孤僻,地方有些偏,可也不算危险区,倒是容易被摸清行动规律。 还有其他一些琐碎的线索……不过,都无法帮他确定真凶。 牧封川无奈,哪怕从原身身亡的得利者推断,锁定目标都有些麻烦。 能驱使火甲蜥,照道理,应该看不上他的仨瓜俩枣,可胖子提供的线索又确实如此,他不免怀疑,是不是刚好两波人撞上,一波想想,一波动手。 可还是那句话,除了药田,原主有何值得窥觊? 越想越迷糊,牧封川眉头紧皱。 或许是有些地方自己还没弄清,毕竟,就算继承了记忆,世界不一样,判断一些问题的时候,难免失误。 比如,胖子提醒前,他完全没考虑过被谋害的可能,因为在牧封川记忆里,遇到妖兽很正常,只能说运气不好,却让他忽略了过程中的不合理之处。 边走边想,一块石头硌到脚心。 牧封川脚步一缓,脚腕一勾,把这颗石子踢了出去,直到破空声响起,他才陡然反应,自己现在有内力,这一下可不是过去软绵绵的力道。 “扑通。” 有人摔倒,不会当真踢中人了吧,牧封川心下一惊,连忙望去。 拐角处,灰袍男人连滚带爬从眼前逃离,扑进右手暗巷。 牧封川一愣,念头急转,霎时间调转方向,追了上去。 待他来到暗巷口,男人已经穿过暗巷,拐入另一条长街。 牧封川原地驻足。 惊鸿一瞥,他认出此人身份,是与他同住一条街的牛三,他们平时并无交集,不过,牛三刚才的反应可有些不对。 牧封川眯起眼,沉思片刻,脚下用力,几下越过身侧高墙,上上下下,不一会儿,来到另一处暗巷,贴到死角阴影。 幸好这些天苦练武功,他暗道侥幸。 养伤的一个月,除了理清记忆,其他精力,他全花在手脚功夫上,毕竟,之前他可没有高来高去的能力,在这上面露了馅,才是大问题。 只不过没想到,先用来调查害原主的凶手——刚得知遇袭内情,便发生这样的事,很难不让牧封川产生联想。 没多久,牛三从路口经过。 他神情鬼祟,不住回头,完全没发现旁边暗巷的牧封川。 牧封川探头,看一眼他前去的方向,又缓了缓,继续翻墙,中间有次算错路线,险些跟丢,及时追回,才终于看到牛三走入一间宽敞的青砖大瓦房。 开门的人牧封川恍惚有些印象,忙翻记忆,没一会儿,找到对应目标——牧封云,应该就是这家主人。 从名字上可以看出,此人与牧封川同辈。 不过,牧封云并非十多岁的少年,而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他幼子倒是和自己差不多大,也因此,牧封川才认得他。 但为何是他? 他派的牛三监视自己? 牧封川觉得有些出乎预料。 看房子便知,牧封云家比牧封川富贵得多,两人又毫无瓜葛,即便牧封川死了,药田也落不到他手中啊! 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东西? 牧封川靠在墙上,冰冷坚硬的墙面让他稍稍冷静,他昂头,透过两面墙间狭窄的缝隙,望着通透高邈的蓝天。 静静站了一会儿,他忽地转身,从后巷蹑足向那处院落靠近。 牧封川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沉静平稳,当他下定决心,所有风险都被置之脑后,只有眼前的目标。 牧封云是几品武者,牧封川不清楚。 在牧城,凡牧氏子弟,皆自幼受武学教导,除非实在毫无天赋,否则成年后,怎么也能有个四品。 牧封川能在十六岁成为五品武者,可以说资质甚佳,但考虑到他与牧封云的年龄差距,冒然窃听,万一对方当真心有恶意,极其凶险。 牧封云肯定不敢光明正大对牧封川动手,但若他宣称,误以为是闯入的小贼,故当场击毙呢? 正如那个死在牧封川手里的那个人! 他呼吸绵长轻缓,越靠近房屋,换气越慢、脚步越稳,全身肌肉紧绷,只要稍有不对,立刻便能以最快速度离开。 一步、两步、三步……右耳贴上墙面,牧封川睫毛一颤,运气不错,不需要再找其他地方,这儿虽听不大清楚,可相对安全。 他平复心境,调动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听觉上,隐隐约约的话语从墙内传来。 “……不小心……没追……” “……敢过来!” “……出门……” “行了,最近你别来了!” 一道更年轻、更气盛的声音插入,朦胧的幕布撕开,牧封川心一紧,整个人恨不得嵌入墙中,听个明白。 略低沉的声音让小声点儿,少年与之争论了两句,渐渐放弱,墙内又恢复之前模糊状态。 牧封川屏气拧眉,年轻的那道声音,要他没猜错,应当就是牧封云之子牧齐玉,他与牧封川一同习武,却并无摩擦,是有牧封川不知道的恩怨? 牧封川在墙外东想西猜。 搁他上辈子,原主就是寡王属性,一个朋友都没有的那种,即便无意得罪某人,也不可能放在心上,这样的情况,在记忆中太不起眼,牧封川不可能连每天类似吃了什么的记忆都看得仔仔细细。 然而,他认为不需要上心的事情,或许在其他人心里却是大事,这种信息差异,很难弥补。 他更小心,不放过屋内任何一点儿动静。 木门吱呀开合,应该是牛三离开,一时之间,里面没了声息。 牧封川手指绷紧,狠狠抿唇。 凭现在的情报,顶多确认牧封云监视他,要断定凶手还不够。 难道要去审问牛三? 打草惊蛇就算了,主要还是怕狗急跳墙。 若他们真是凶手,牧封川相信,对方不是没能力直接要自己的命,而是不想被怀疑,正如自己确认凶手,准备报仇,也会想个洗清嫌疑的策略。 可一旦牧封云发现事情曝光,为及时止损,或许宁愿冒风险再次出手,甚至很会更狠辣、更迅速。 牧封川没有证据,无法把怀疑上报。 再说,他也不想让整件事往谋杀未遂的方向走。 ——“牧封川”的确死了,哪怕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无声叹息,他半闭着眼,心中纷扰。 先退吧,偷听太久,虽是后院,没什么人来去,可时间过长,还是有被看到的危险。 长久没有得到有用信息,牧封川望着墙角爬过的蚂蚁,决定再找机会,既然在对方眼中,上次计划未成,或许还会来第二次,这次,他有了准备,当能人赃并获。 就在他与土墙分离的刹那,一个字眼飘入耳廊,牧封川眼眸一亮,迅速靠近,贴回原位。 3、求助帮手 卯时三刻,天已大亮。 起床洗漱,把自己收拾妥当,提气纵步,到城东外一处空地,运功吐气。 一个半时辰后,巳初之时,回城,买四个包子、两个鸡蛋作为早饭。 继续运功,到午时,吃午饭,午休两刻钟,去城北乱石滩练剑,直至黄昏,吃晚饭,琢磨招式。 临近亥时,上床睡觉。 如此反复、单调、枯燥,便是牧封川的生活。 在伤情好转后,牧封川依旧沿袭原主的生活规律,仅仅稍改练剑地点,远离遇袭的那处。 他也尝试了自己好奇的补气丸。 的确神奇。 服用药丸后,一股强大的气血从体内源源不断产生,此时练功,事半功倍,可惜,一粒药丸只维持两个时辰。 效力减退时,牧封川还沉浸在那种精力充沛饱满的快感中,作为一个因工作,长时间亚健康状态的社畜,那种浑身舒畅感实在难得。 甚至,他有种把存款全拿去,多买几瓶来的冲动。 可惜原主钱财也大都换了补气丸,没留多少,牧封川才避免剁手。 离他确认凶手已过去三日。 三日里,牧封川明面没有打听任何牧封云的消息,好似他从来没怀疑、也不知道自己重伤背后的隐情。 他把所有的浮躁、渴望,都磨成伪装的假面,让自己与“牧封川”合为一体。 因为,他要去找一个人,不能让对方察觉这个壳子里面已经换了馅,否则,谁也料不到会有怎样的后果。 今日晨课结束,牧封川走在碎石小路上,胸中盘桓着一股浓重的杀意。 三天体验,原主留下的怨气似乎逐渐与他融合,他笑容减少,表情越来越冷漠,同时,心中的感情愈发麻木,想必当真让他一剑刺死凶手,他也不会有丝毫动摇。 难以想象,一个多月前,他还连鸡都没杀过。 不过,牧封川没空在心理问题多纠结。 根据情报,要是对方没有放弃继续的想法,那么,三个月内,定然会有第二次出手。 好不容易得来第二次生命,牧封川不想赌命,也不想放过真凶。 停到到包子铺前,递上二十个铜板。 “八个包子,四个鸡蛋。” 买包子的小二看了他一眼,麻利装好,递过来:“又去看怪老头啊。” 牧封川接过包子,没有回答,他不该回答,那不符合“牧封川”的性格。 他大步朝西北方向走去,不是回家的路。 一路向前,直到几乎出城,牧封川停在一间破败的土屋前。 土屋外墙破破烂烂,左上角还塌了一块,让人难以想象,这样的屋子里住着人。 牧封川深吸一口气,眼眸渐深,脸色变得苍白阴郁,活像刚死不久从棺材里拖出来,一丁点喜气都没有,才推开没锁的破门,抬腿走进去。 周围窸窸窣窣,像很多脚在地上滑动,他全当没听见。 来到房子角落,这里终年阴暗,再大的太阳,都有照不亮所有阴影处。 一个人型物体,裹着一堆破布缩在稻草堆上,散发着呛鼻的酸臭。 “牧老头,包子。” 牧封川没再靠近,他弯下腰,把纸包好的东西放在地上。 眼前那团东西动了动,一条手腕粗的尖吻蝮从草丛里窜出,游到牧封川脚下,拿尾巴尖勾了勾牧封川的脚脖子。 牧封川盯着尖吻蝮身上华丽的花纹,一眨不眨,呼吸轻不可闻。 尖吻蝮对他木头似的表现失去兴致,咬住地上的纸包,慢悠悠拖到角落。 油纸撕开的声音,食物咀嚼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内,无比清晰。 大约五分钟后,一个像被魔鬼扼住喉咙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有事问我?” “是。”牧封川一字字道,“一个月前,我在城南外乱石滩,遇到了一只落单的火甲蜥。” “火甲蜥?”那东西终于掀开脸色布料,语气带着两分惊奇,“你没死?” “对,你当然没死,你若死了,就不会站在我这儿。” 牧封川瞳孔一缩。 无论在记忆里见过多少次,做过多少心理建设,这张脸真离自己不到三步时,他依旧精神震荡,受到极大冲击。 不知被何物腐蚀过的面容,五官融在一处,分不出口鼻,眼睛宛如两个幽深的洞穴,多看一眼都会做噩梦,花白的头发,夹在脸上没有走向规律的沟壑中,像是鬼谷里长出的魔藤,有种择人而噬的邪恶。 在这张脸带来的震撼下,牧封川甚至抽不出精力吐槽对方刚才那句话,全部意志都用来控制身体,不露丝毫异样。 他不闪,不避,依旧直视着那张脸,冷漠、没有丝毫感情地继续刚才话题。 “我重伤,逃了。” 牧老头用他那双比毒蛇还要可怕的眼睛,上下打量牧封川,牧封川后脊发寒,咬紧牙关。 “好运气,你小子运气真不错,比老道我强。” 牧老头嘶声笑起来,笑得喘不过气,屋内响起更大的窸窣声,像无数细小声音汇聚到一起,一波又一波,宛如海浪。 牧封川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恶意,从那双阴毒的黑洞,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好似要把他淹没。 忍住脑海晕眩,他狠狠咬一下舌尖,刺痛下,头脑一清。 “确实好运气。”让他穿越到这个世界。 牧封川打断牧老头刺耳的大笑,冷声道:“我不想再要这样的运气,牧老头,我若是要对付火甲蜥,需如何做。” 牧老头笑声戛然而止。 他用那双可怖的眼凝视牧封川,道:“火甲蜥在妖兽里不值一提,不过,武者想对付它,没有九品,自寻死路,小子,你现在才五品吧。” “是。”牧封川低垂眼眸,盯着自己的右手。 右手手背处,火焰灼烧过的痕迹尚在,手指抽动,牧封川似乎还能感受到那股疼痛。 牧老头并不在乎牧封川的回答,他一个人坐在角落絮叨:“说是与九品武者相当,嘿,要真一对一,没有利器在手,区区九品,如何是火甲蜥对手?不过,那些小宝贝确实不怎么行,平日都是成群结队,忽然落单,不知多惊慌,哪个黑心的绑了它来坑你,也不知道挑个靠谱的……” 听牧老头话里的意思,比起险些身亡的牧封川,似乎那头火甲蜥更值得他关注。 牧封川眼眸一闪,若他早些来找牧老头,说不定,根本不用等胖子说漏嘴。 不过,想想眼前老头的诡秘可怖,牧封川又庆幸,要他真冒然跑来,被吓到的几率极大,现在的镇定完全是几天功夫下才获得的成果。 他要做的,应该是多补习这个世界的物种知识,过去的常识已经不适用,至少,在他的印象中,兔子和老虎在食物链上的位置不应该有疑惑。 牧封川正琢磨如何构建自己的异界求生指南,忽地,牧老头一句话把他拉回现实。 “……你想凭火甲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不怕对方也和你小子一样,运气好,跑了?” 牧封川心弦一紧,双拳紧握,尽量以最平淡的语气道:“您误会了,我是为了日后再遇,有办法对付那只火甲蜥。” “哈哈哈哈!”牧老头又一次大笑起来,仿佛牧封川说了十分好笑的话。 他哆嗦着,嘶声道,“小子,在我面前,你还装?一个多月,火甲蜥不知道跑哪儿了,你要怎么对付?去赤焰沙海送死?还再遇?真遇到,我告诉你,转头就跑,那时绝不是一只两只!” 他高昂的音调陡然低沉,诱惑道:“我明白,你找到了幕后黑手,你想杀了他,不想被其他人发现,想借妖兽之手,对么?” 他的话重重砸到地上,屋内陡然寂静,之前的细微声响完全消失,呼吸微不可闻。 牧封川眼瞳转向坍塌的一角,浮尘在阳光下飞舞。 他沉默着,牧老头也不催促,不知过了多久,牧封川才眯起眼,很轻,很坚定地回答了一个字——“是”。 牧封川恍惚觉得有些东西从心里消失,同时又多了些别的什么。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意贯穿全身,冷得他咬紧牙关,才没打颤,同时,牢笼缝隙更大,凶□□夺门而出。 还好,他低着头,屋内光线太暗,牧老头以为他是想起当日凶险,恨意难解,没有察觉异常。 牧封川狠狠咬住舌尖,直到尝到一丝铁锈。 不对劲,他仔细记下方才异样,压下惊恐,而今更重要的是眼前,是应付牧老头。 这是个危险人物。 牧封川想报仇,却发现自己力有未逮之时,第一时间就把他从原主记忆里扒拉了出来。 原主对他的了解很少,但可以确定,他很有本事,同时,又对牧封川另眼相看,这样一个邪魔头子似的人物,被他知道自己要杀人无所谓,知道壳子换了人,就有问题了! 他敢肯定,牧老头曾是一名修士,虽不知为何落到现在下场,但多半是有夺舍概念的。 牧封川花了三天让自己贴近原主,言行气质、行为举止,不留一丝破绽,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万全把握。 不过,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这个世界也不止牧老头一个修士,过了这关,以后遇上,自己还能提前放下一半心。 他肯定的回答取悦了牧老头。 对方发出咯咯的笑声,像漏风的木门在狂风里摇摆。 牧老头问:“你要对付的那人,什么实力?” 牧封川顿了顿,将牧封云情况娓娓道来。 他不敢直接在外打听牧封云,三天零散收集,只得到了大致信息,回想自己当日的莽撞,牧封川不禁后怕,初生牛犊不怕虎,初来乍到,他只想着不能被牧封云发现,却没想过城里不少比他等级高的武者。 还好他翻墙速度快,又是午休时分,否则中途说不定就被人拿下。 不过,也是他走的位置都不算敏感区域,若是跳进哪家族老院子,就能领教七八十岁的武学高人本事了。 听完牧封云情况,牧老头不禁诧异,问道:“你只准备对付他一个人?” 牧封川沉默片时,哑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偿。” “呵!”牧老头冷哼一声,“打蛇不死,后患无穷,你就是最好的例子,我从来不知,你竟有妇人之仁!” 牧封川眉心一跳,道:“除去牧封云,其他人自有下场。” 话一落下,牧老头眼中陡然射出一道阴寒之光,牧封川心头一紧,掐住手心,胸腔擂鼓般跳动。 大约五六个呼吸,牧老头收回视线,喑哑道:“等你小子吃亏,就知道老道今日之言珍贵了,要不是忽略了那些臭虫,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笑声凄厉悲凉,宛如黄昏时分无处可归的寒鸦。 牧封川被他情绪感染,不禁念头动摇,就在他欲开口前,警惕忽起——自己可不想杀人成性。 牧封云谋害原主,致其身死,就算报仇,杀人全家也过了。 再说,死一个还好解决,死一大家,牧城必会严查,到时候,难道要把自己搭进去? 牧老头是为其他缘故怂恿他。 牧封川上辈子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即便世界有异,人性却是相同,他从来不低估人心险恶,也不高估自己的能力。 见牧封川傻站不动,牧老头收声,冷哼一声,空气蓦地静谧。 良久,牧老头道:“他为何害你?” 牧封川睫毛一颤,道:“继恩堂!” 4、赚个利息 继恩堂是牧城专门培养武者的地方。 如果说知武堂是小学,继恩堂就是中学,再往上深造,则是直接跟随一名高品武者,一对一接受指点。 在牧城,入知武堂没有任何要求,只要你年满十岁,姓牧,都可入知武堂学习,如此轻易,可想而知,教学质量好不到哪儿去。 相比之下,继恩堂以八品武者任教习,堂主更是高达九品。 每年九月十五,继恩堂招生,全城年龄十六岁以上,十八岁以下,三品及三品以上内力者,皆可报名。 三个名额,择优录取,待遇与知武堂天差地别,牧城人人趋之若鹜。 别看三品听着简单,其实,大部分人既无传承,又无钱财,习武一辈子,也顶多在三四品晃荡,得个强身健体罢了。 牧家和真正的豪门世家不能比,但能划地为城,多少也是有些底蕴,因此,族中才有源源不断的高品武者产生。 按牧封川的年龄实力,可以说,今年继恩堂的招生名额,他是板上钉钉。 虽不知牧封云幼子排多少,不过显然,对方觉得,除去他这个绊脚石,自己的儿子就有机会。 能被继恩堂看上的人选,资质背景都不会差,难得遇到一个孤儿,如何不心动? 牧封川当时在墙外听到这三个字,立即想通中间关联,唯一疑虑是,胖子那边图谋他药田者是谁? 当真巧合? 牧老头历经世事,洞若观火,无需牧封川多解释,一拍地,扯着那把破嗓子道:“井底之蛙,一点蝇头小利,也值得你争我夺,简直、简直咳咳咳……” 他语气充满厌恶,又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好似得知子孙不孝的垂危老人,分分钟想诈尸,教训一二。 牧封川心底叹息。 其实,越是小利,抢夺起来越是厉害,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只要踮脚就能够到的东西,比起遥不可及的存在,更容易引发心底贪欲。 谁都知道,这世上还有仙门道宗,可仙路遥远,风云难测,哪有近在咫尺的继恩堂动人心神。 “我要他死,死在火甲蜥爪下,如此方算两清。” 牧封川深吸一口气,说出自己的要求。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他将以此平息原主之怨。 牧老头又咯咯笑起来,他用欣赏的口吻道:“好,好!够手段,和那些迂腐之辈不一样,对我胃口!” 牧封川眨一下眼,没有解释。 在不知情者看,牧封云虽害了他,可他到底没死,按牧氏族规,自己应上报刑堂,由刑堂处置,私下动手,一旦被发现,即便有报仇为由,同族相杀,依旧犯了忌讳,显得疏狂冷漠。 不过,他知道是血仇就够了,他也不会在这件事上心软。 牧封川视线落到墙角那束光上,轻飘飘道:“好了,牧老头,现在,你都知道,也该告诉我,如何做。” 牧老头闻言,桀桀怪笑,笑声比最初多些欣喜的意味。 …… 巳时过半,午时未到,牧封川离开破败的土屋,站在阳光下,竟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他四下一扫,不见任何可疑人物,脚尖轻点,奔向城北,出了城门,在一个遍布乱石的地方停住。 这里就是乱石滩。 城内小儿喜欢来此玩耍,只是,从上次牧封川在附近遇袭,这里便冷清了许多。 城防队没找到火甲蜥,说停留附近的可能性极小,但有孩子的人家,宁愿少冒风险,也要把孩子拘在他处。 不过,生活在牧城的人已习惯意外,妖兽袭人之事,常有发生,想必再过两个月,这里发生的事便会被人遗忘。 除了牧封川,与牧封云。 牧封川来到原主遇袭地点。 干涸的水道旁生长着稀疏的杂草,土地微微沙化,证明此区域已开始靠近赤焰沙海。 哪怕九品武者,也不敢轻易进入赤焰沙海,恶劣的环境,无边无际的蚁群,顷刻间就能吞噬一条鲜活的生命。 火甲蜥,只不过其中最寻常、危险最小的一种。 牧封川仔细观察附近泥土痕迹,根据牧老头的教导,试图从剧烈打斗后的场景中,寻找到自己想要的线索。 他没有抱太大希望,毕竟时间过去太久,就算当时有留下痕迹,一个多月,也很难保持原样。 唯一幸运的是,最近无雨,才给了他点儿机会。 牧老头说,依牧封云本事,不可能到赤焰沙海绑架一只火甲蜥来害他,多半是偶然发现,顺势而为。 既然那只火甲蜥是主动离开族群,那么,很可能还留在附近,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牧封川沿着水道,缓缓行进,时刻注意周围动静。 妖兽记仇,自己从对方口中逃走,定给火甲蜥留下深刻印象,万一狭路相逢,想必对方不介意加个餐,尝尝飞走的鸭子。 不过,只要不在捕猎状态,火甲蜥会沉眠降低消耗,刚从沉眠中苏醒的火甲蜥,行动缓慢,若有准备,多半能逃过。 以遇袭点为中心,足足探查方圆十里,牧封川终于在一个石缝,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线索。 微红的泥土,其实是火甲蜥粪便,从颜色看,不超过一个月,证明袭击自己后,那只火甲蜥曾在这儿短暂栖息。 仰头看一眼天上太阳,计算路线方位,牧封川唇瓣一弯,露出一丝喜色。 以这这个时间、方位、路线,火甲蜥果然没回赤焰沙海。 确认关键后,牧封川即刻转身,返回牧城。 安神草,本来是一种驱虫草药,对妖兽无用,不过,把它与蛇胆草混合,却可以得到一种火甲蜥极其讨厌的味道,这时,若再加三滴火蜂浆,效果逆转,火甲蜥将会食欲大发,对这股气味穷追不舍。 翌日,牧封川来到城北一间药铺。 安神草与蛇胆草都是常见草药,火蜂浆较为少见,不过,牧城附近便有火蜂群,药铺自然不会缺少这味药材。 “给我抓——”牧封川陡然住声,一个出乎意料的身影,从门口跨入。 对方看到他,也吃了一惊,眼眸频闪,接着若无其事对药铺伙计道:“称三两安神草,天气燥热,晚上睡不安稳,煎碗安神汤喝。” “好嘞!”伙计答得痛快,笑呵呵道,“云老爷上次买也买了三两,那么快就用完了?要不,我家大夫给您把个脉,配个方,效果比单用好呢。” “不用不用。”牧封云含糊摆手,眼尾偷偷瞥向牧封川,忽地道,“你是小川吧,齐云跟我提过你,夸你来着,说你在他们一届最有天赋,有时间的话,来伯伯家玩,也指点指点齐玉。” 牧封云面容亲善,语气和蔼,若非提前知道,牧封川怎么也想不出,这样一个人会算计自己性命。 他绷着一张脸,木桩一样立在原地,谁也不知他心中的惊涛骇浪,一如原主的沉默寡言。 牧封云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恼怒。 他拿起自己的药包,又开口道:“贤侄买什么?瞧我,刚才似乎贤侄先进的门,不如这样,这单我替贤侄付了,你和齐玉同窗,我也拿你当子侄看的。” “十颗补气丸!”牧封川蓦地扭头,面朝伙计,幽深黑暗的眸子看得对方一缩。 “嗯?啊?”伙计后退一步。 牧封川重复一遍:“十颗补气丸!” 伙计看看牧封云,又看牧封川,最后,目光落到牧封云身上。 牧封云脸颊抽动,眼中陡露凶光。 在他看不到的角落,牧封川半低着头,眼底一片血红,比他更冷,更狠。 见无人开口,牧封云扯起一个扭曲的笑容。 “贤侄,补气丸虽好,也不可贪功冒进,恐走火入魔啊。” “多谢云兄长关心。” 牧封川从牙缝挤出这几个字,甚至不抬头看他一眼,只用波澜不惊的语气道,“云兄长大方,我却之不恭,以后,齐玉贤侄的事就是我的事,即便进了继恩堂,我也会将所学尽可教给贤侄。” 他每个字都咬得极重,让人分不清他的重点是辈分还是继恩堂。 牧封云脸部肌肉疯狂抽动,宛如坐跳楼机。 然而,或许是做贼心虚,或许是没有台阶可下,他硬生生挤出一个笑,一字一句道:“那就多谢贤弟了!” 说完,他猛然转头,咳了两声,对伙计道:“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银两,你给他把东西包好,派人去我家取。” 接着,倏地转身,大步流星离开,恍若身后有狮子追。 牧封川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在伙计敬佩的目光中,慢悠悠取走补气丸。 走出药铺大门,他身形一晃,狠吸一口凉气。 必须动手,他又一次肯定,只有牧封云死了,自己才能自由,才能真正重生! 聆听着牢笼里凶兽的嚎叫,牧封川幽幽抬头,右手盖住双眼。 原来,不光是你有笼子,我也有笼子…… 他翘起唇角,透过指缝,阳光不那么刺眼,微微的热,十分舒服。 这是只有活人方有的体验,失去一次,才知道多么珍贵。 牧封川低头,大步流星离开药铺。 5、准备工作 金乌西斜,玉兔初升,牧封川再次来到牧老头的破屋,把他遇到牧封云的事坦然相告。 牧老头听了,冷冷一笑,道:“火甲蜥不是什么罕见妖兽,有人知道这几味药,也是寻常。” “要我说,直接给下把迷魂散,红刀子进、白刀子出,可比找妖兽简单。” 他呵呵一笑,道:“你要是担心被人发现,老道给你一个方子,保证牧城没人查得出,怎么样?自己下手,多痛快。” 牧封川站在墙角,沐浴在黄昏霞光中,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除了刚进门,说明情况,他再未开口。 牧老头不满自己被忽视。 他道:“不就是杀个人?你小子三年前都不怕,现在怎么磨磨唧唧?是,杀他有风险,牧城就三瓜两枣,难保查你头上,那你就甘心放弃?” “不!”牧封川终于开口,他斩钉截铁道:“他必须死在火甲蜥口中!” “你这小子,怎么认死理!” 牧老头毒蛇吐信般嘶吼,四周异响浮动,屋内氛围顿时变得阴森诡异,恍若鸣奏死亡夜曲。 牧封川充耳不闻,只要听多了,什么声音都是浮云。 他拔去墙缝的一根杂草,感受着胸中那股平静、欣喜又渴望的情绪,又低低的,重复对自己说了一次:“他得死在火甲蜥口中。” 这是“牧封川”的愿望,是自己必须摆脱的枷锁! 他忽而一笑,晦涩的眼眸绽放出明亮光彩,牧老头一怔,猛然呆愣。 牧封川微僵,收回笑,昏暗的夕阳余晖中,刚才一幕,恍若错觉。 收敛一下,还不到放纵的时候,他微垂着头,回想辛辛苦苦工作一年,得知年终奖被取消时的愤慨,周身立刻遍布阴郁怨气,地狱恶鬼也不过如此。 牧老头或许也以为自己老眼昏花。 他嘶哑着嗓子道:“你想怎么做?” 他说:“牧封云既然知道药方,用气味算计他的打算就不成了,除非,你把他扔进火甲蜥群,倒是能达到你的目的。” 说着说着,他又笑了起来,带着丝丝恶意。 牧封川若有这本事,还用细细筹谋? “不用这样麻烦。”牧封川截断他的笑,冷冷道,“他多半只知道安神草加蛇胆草,能够避开火甲蜥。” “哦,你确定?” 牧封川坚定道:“我确定。” 他缓缓地,意味深长道:“要是他明白火蜂浆的效果,今天,我不会站在这里。” 火甲蜥正常捕食,五品武者还有逃脱希望,哪怕微乎其微,可若是在气味影响下穷追不舍,牧封川根本留不了全尸。 要是牧封云当真知道这个法子,怎会不用? 牧老头没搭话,默认牧封川的推断。 过了一会儿,他又刁难道:“药材呢?你准备怎么办?牧城就这么点大,想完全不被发现,你最好别在城里药铺买。” 牧城只有两家药铺,即便牧封川去另一家,也难保牧封云知情。 毕竟,对方一定关注着他,更别说他刚敲了一大笔竹杠,说不定现在,牧封云就家里怒骂,咒他立即身死。 此时买药材,实在不智,极易暴露自己。 要不是不知道牧封云也会用这两味草药,牧封川今日都不会去,虽然他运气不错,歪打正着,倒占便宜,还得到了重要情报。 或许这就是否极泰来? 回想自己倒霉催的上辈子,牧封川不禁期待,或许,他能在新的世界得到想要的生活,而非总是被迫选择并不想走的那条路。 牧老头不死心,还在劝说牧封川亲自动手,任何外物都可能出现差漏,只有自己不会。 话是不错,可牧封川依旧拒绝了他的建议。 他不愿动手,自有不愿动手的理由,非言语能动摇。 如此油盐不进的态度惹火了牧老头,牧老头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你滚吧!老道没什么好教你!” 屋内响起刺耳的嘶鸣,帮忙逐客。 牧封川脸上不变,丢掉手中草屑,朝门外走去。 “喂?你真准备放过他?你小子到底想不想报仇?” 牧老头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牧封川停下步子,没有回头,说道:“我已有打算,您放心,绝不辜负您的好意。” 说完,决然离开,只留下渐渐消失的背影。 暮色渐深,雾霭沉沉。 异界明月与曾经的世界太相似,牧封川走在寂静长街,恍惚有种没有换世界,只是来到异国他乡的错觉。 一队巡逻的城卫队与他插肩而过,他隐约听到,队里有人疑惑,怎么这个时间还在外游荡。 牧封川步伐一变,整个人如燕子般轻盈跃起,在晚风中飞奔。 耳边是疾风的尖啸,明月照路,星辰为灯。 直到家门口,他脚尖轻点,一跃而上,没有选择进屋,而是跳到房顶,躺了下来。 “这也算满足小时候的梦想吧。”牧封川忽地笑了。 上辈子,大约和现在差不多大年纪,那时他还会做武侠梦,电视剧中屋顶喝酒的名场面,更满是憧憬,当时他如何也想不到,会有这样一日。 他静静看着头顶的明月。 比起白日的炎热,夜风微凉,牧城气候干燥,风里夹杂着尘土,吹在脸上,仿佛一位狂暴美人对着你左右扇巴掌,很难有什么诗情画意。 牧封川呸呸吐掉口中的灰尘,面无表情下了屋顶。 “果然,童年滤镜这种东西就是用来打碎的。” 不光吃了一嘴沙,身上更是狼狈,简直和地上打了滚一样,说不定,地上都比屋顶干净。 换一身衣服,牧封川没有如以往一样上床,而是静静等待,直到一更,两更,三更,万籁俱静,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牧封川悄悄摸出门。 他所在的这片区域没什么重要人物,原主父亲与牧氏嫡支血缘已远,除了姓牧,几乎享受不到任何优待,周围住的也是差不多的人家,十户凑不出一个五品武者。 因此,在这里,牧封川便是顶尖高手。 只是他头一回做这样的事,十分小心,不但动作轻微,凡是有三品以上武者的家庭,都缓缓绕过。 来到之前确定好的目标附近,牧封川顿了顿,仔细听,确定院里人已入睡,根据呼吸声,挪到离卧室最近的一面墙,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简陋小喇叭,抵在墙上。 他深吸一口气,对准喇叭口,舌尖一翘,喉中发出惟妙惟俏的猫叫。 以他曾经养过的那只山猫布偶发誓,他的叫声绝对正宗,还是未阉割版,能让人一听就心头烦躁,想竖旗对骂。 果然,五六声后,里面传来极大的翻身动静。 牧封川坚持不懈,直到有下床声响起,他连忙收起作案工具,躲回自己院落。 不远处传来骂猫的吼声,有人被吵醒,也跟着骂了几句,可惜不是骂猫,是骂他。 牧封川捂住嘴,忍住笑,听着那人骂骂咧咧回屋,没一会儿,附近又重归寂静。 牧封川再次出发,重复操作。 有道事不过三,三次之后,被吵醒的邻居也不耐了,出了门,硬要他把野猫找出来,可惜,这是一只假猫,如何抓得到。 “现在什么时候?七月!你家猫七月叫春!莫不是你自己做梦,发癫吧!” 被痛批一顿,目标转身回房,牧封川心满意足,安然入睡。 连续三日,终于,这天傍晚,牧封川听到了目标抓了几副安神汤的消息。 他一眨眼,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不等入夜,趁对方出门,直接做了一回梁上君子,笑纳了那几包安神汤。 为弥补对方损失,牧封川给了十倍价格,以他对此人了解,天降横财,对方绝不会外露,或者以后会,可他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时间差。 如此,足够。 安神草到手,接着是蛇胆草。 夏季疱疹高发,蛇胆草是常备药材,牧城不少人家都会买蛇胆草做药膏。 牧封川只周围晃了一圈,每家取一点,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顺利凑齐了自己需要的量。 主要也是东西价值不高,即便少了,大多数人也会以为是被风卷走,或者被动物叼走,不是牧封川这样需要处心积虑隐瞒,很少有人会在乎这点儿东西。 这个世界文化习俗类似之前世界的古代,不过除了习武耗费颇多,物质上,却充裕数倍。 据说万年前,有药王仙宗改良良种,传播四洲,令百姓免受饥寒之苦。 按牧封川看,牧城这样贫瘠的土地,都能亩产千斤小麦,恐怕不光是种子,还有环境原因。 毕竟,这是一个真正存在灵气的世界。 可惜,牧城没有传说中的灵材让他见识见识,更不知道修者到底吃不吃灵谷。 最后一味,火蜂浆。 牧城附近有火蜂巢,牧封川却没有被蛰的兴趣,索性,牧封云不懂这味药材的妙用,可以直接购买。 买回火蜂浆,细细配比,把配好的药妥善存放。 一切准备就绪,牧封川心中大定。 现在,便是真正进入考验时刻。 该如何算计牧封云,让他与火甲蜥同在一处? 而那位至关重要的帮手,又躲在哪儿? 6、就是这刻 牧城正街,牧封川从西岔道拐入,匀速步行十来米。 前方,数十步远处,牧封云的背影也缓缓前行。 几个呼吸后,牧封云左拐,身影消失在这条街,牧封川继续笔直向前,没有停顿,也没有加速,仿佛刚才一眼不过错觉。 他穿过街道,回到家,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册子,记上一行字。 仔细看,册子上满满都是类似的记载,内容十分简单,大约全是某时某地,转向何方位,要是被不知情者看到,只会一头雾水,不明白什么意思。 但在牧封川眼中,却清晰明了,是他多日辛苦获得的成果。 他在跟踪牧封云,不是影视剧中那样,直接尾随,等对方回头,立刻装买东西或者转身,简直把被跟踪者看做傻子。 以他与牧封云的关系,别说跟在后面被发现,就是多照几次面,对方恐怕都心里嘀咕。 若非牧城不大,擦肩而过还算正常,今天这样的巧合,他都会主动避免,不过,看牧封云全程没有回头,说明自己做得隐晦,暂时没有被怀疑。 摩擦指间纸张,把每个尖锐的角搓得柔软起毛,牧封川怔怔注视墙上的一块污迹。 他看似发呆,实际上,脑海正高速运转,把册子上所有文字转化为坐标,以牧城为地图,画出一条属于牧封云的运行线路。 随着线路重复,他眼眸越来越亮。 大部分人过日子其实都是在重复。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要没有意外,任何人的活动轨迹,必会在一定范围内循环,直到外来力量打破。 牧城这种小地方,尤其如此。 经过他不断的收集,牧封川已经能准确推断出,牧封云某个时间段可能出现的地点,等待与对方“巧遇”。 他就像一个精明的猎手,伏击在猎物必经之处,按捺蠢蠢欲动的爪牙,忍住出手的冲动。 不知道火甲蜥的捕猎模式是否如此,牧封川一笑,妖兽可没有人心复杂,要是像他这般捕猎,只会把自己饿死吧。 索性,他不是靠同类的鲜血维生。 他只为复仇。 眼中闪过一道幽光,牧封川压下自己心里复杂的情绪,拉出一张更大的空纸,把牧城外,从城北到城西的地形地势全部画出。 根据他这些日子收集来的线索,每隔三日,牧封云必出城一趟,西门出,北门回,牧封川推测,他真正要去的地方应该更靠北,但因某种原因,下意识掩盖自己的目标。 除了设计害自己这件事,还有何事需他如此? 牧封云老了,武学上,他已经没有了更进一步的念头。 据牧封川了解,多年前,牧封云便是七品武者,八品以上为高品,地位质变,可近十年,原地踏步,牧封云自己选择放弃,把希望寄托在后辈身上,他已经不会和原主一样,离城日日苦练。 他会如此频繁出城,只有一个可能——火甲蜥。 牧封川视线再次落到自己的手背。 少年愈合能力极好,他身上较浅的伤痕,已经完全痊愈,连手背烧伤,也只一小块皮肤颜色与周围有些区别,那种灼烧疼痛,在记忆里彻底消失,恍然若梦。 不过,只要胸中恶兽一日不愿安静,他就必须让该偿还的血债早日偿还。 从上次牧封云依旧在买安神草可知,他多半也怕被火甲蜥袭击,那么说明,他认为自己活动的地点,有部分与火甲蜥所在重合。 最初也是他发现落单的妖兽。 牧封云为何出城?目的何在? 如果说是火甲蜥所在,难道他想继续上次失败的谋杀? 可既然上次自己侥幸逃脱,凭什么认为下一次不会继续失败。 况且,同样的手段,再来一次,只会迎来更大风险。 收好册子,单手托着下巴,牧封川看着油灯上黄豆大小的火苗出神。 是什么让一只火甲蜥在外落单不愿离去? 是什么让牧封云流连在外? 仅仅指望用火甲蜥害自己,解释不通。 无数念头在脑海打转,牧封川盯着自己画的地图,这片区域,一定有某个地方,吸引着火甲蜥,也吸引着牧封云。 眼前的目标越来越清晰,某个答案浮在嘴边,呼之欲出。 “不过,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可不贪心。” 牧封川低声嘟囔一句,笔悬停在纸面,一滴墨水落下,他低下头,松松画了个圈。 “先从这处开始吧,就让我看看,我猜得对,还是不对……” 出城追踪,不被发现的难度顿时加大。 哪怕巧遇,可是在街上巧遇,与在凶手隐藏凶器的地点巧遇,带来的感觉也是不一样。 为此,牧封川必须确保自己不被看见。 这时候他就相当羡慕大圣的七十二变了。 再不济,给他来个易容术也行啊,牧城周围环境荒凉,一望无际,离得近了,找掩体都难。 思忖再三,牧封川还是决定采用蹲点法。 先去他猜测的地点探查一遍,寻找合适的躲藏点,待到牧封云出城那日,提前一步,在选好的位置藏身,看对方的目标是否和他选择相同。 因环境受限,不可能所有地方都能找到合适的藏身地点,这种情况,也只能先推断,再更换位置,多次确认排除,直到获得最精准的坐标方位。 如此,整整一个月,牧封川才揭晓答案。 月亮泉,一个离牧城二十余里,水面不到五平米的小泉眼。 牧城虽靠近沙漠,其实并不怎么缺水,这里打水井的技术不错,习武者,下洞挖坑不算麻烦,因而,除了小情侣谈心,平时没人跑二十多里只为取水。 去年因地形变化,月亮泉分为两个更小的水坑,被嫌弃寓意不好,连情侣都冷落了这儿。 一个中年男人隔几天就往这儿跑,没鬼才怪了! 牧封川缩在自己挖的土坑里。 土坑很小,旁边有一颗歪脖子树,还有一块半米高的石头趴着,构成一快三角阴影,正好挡住了牧封川头顶的破布。 那是他特意找出来,最像这儿土地颜色的一块破布,又在地上摩擦了好几遍,沾满厚厚的灰尘,保证只要不靠近盯着瞧,就是在外多看两眼,也瞧不出与旁边地面的差别。 昨日,他从月亮泉出发,往乱石滩方向行去,沿途发现了数量不等的家禽残骸,证明牧封云的确是从这儿,把火甲蜥慢慢引诱到他练剑的地方。 低级妖兽,智力有限,只要定时顺路投放食物,算计起来还是简单。 人也一样,比如他现在就利用牧封云的行动轨迹,埋伏在这儿。 牧封川轻微吐气,又缓缓吸气,一个呼吸足足拉长到半分钟,连坑里的灰尘都不曾惊动。 他等待着,竖着耳朵,火甲蜥的藏身之地他还没找到,不过不要紧,牧封云会告诉他答案。 半闭着眼,数了大约两百多个呼吸,有脚步声靠近,通过泥土,带动着他的皮肤一起震颤。 呼吸变得更缓慢,近乎停滞,牧封川一只手藏在怀中,虚握他的重要道具,另一只手在头顶,攥住破布,眼神俨然清醒坚定。 外面传来踱步的声音,好似在头顶响起,对方在踌躇,不断徘徊,渐渐离得远了,脚步声沾上了水的湿意。 牧封川眼眸一闪,对方去了泉边。 莫非火甲蜥当真在泉底? 他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微微蹙紧眉尖。 月亮泉虽不算浅,可也顶多不到两米,牧老头说过,火甲蜥喜干热厌湿寒,到底泉底有什么,吸引着它克服天性,不愿离开? 牧封云或许知道,可很明显,他干不过那只火甲蜥,又不愿透露给别人,于是,只能隔几日过来,望着泉水翘首以盼。 心中生出一丝好奇,一丝贪念,很快,牧封川把这份心思压下。 无论有什么,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先完成主要目标,其他日后再看。 他继续等待,心情十分平静。 早在施行计划前,他就有准备,一次行动或许无法达成目的,自己能算透牧封云的行动,却不可能知道火甲蜥的活动时间。 为了遮掩火甲蜥的存在,牧封云会定期给火甲蜥投食,可并非每次,火甲蜥都正好出来。 牧封川需要的就是那样一个巧合,一个能与火甲蜥达成合作的巧合。 重物被投入水中,牧封云似乎要离开。 牧封川没有动,他还在等,等合适的机会,这次没有,下次再来。 脚步声靠近,好似要过来。 牧封川心跳依旧平稳,只手指攥紧,指尖发白。 没有计划能万无一失,任何事情都会有意外,他静静等待,如果命运非要跟他开玩笑,他也只能迎难而上,看看悲剧的到底是谁。 脚步停了下来,停在前方,很近很近的距离。 牧封川勾唇微笑。 自己附近,有一个更适合隐藏身形的位置,如果身上带着安神草和蛇胆草制成的香包,在那儿窥探,几乎可以说绝对安全。 不过,那是他留给牧封云的,也是牧封云自己的选择。 那里有人长时间站立的脚印,证明过去,牧封云就多次藏在那儿。 今天也一样,他没有换地方的打算。 牧封川呼吸更轻,换气却很充沛,足够的氧气激活每一个细胞,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做准备。 有东西破水而出,从现在开始,牧封云的注意都会集中的另一件事上,对周围的环境有一定忽略。 咯吱的牙酸声,猎人在咀嚼猎物,给火甲蜥一点时间,它需要足够的时间,身体回暖。 偷偷掀开一条缝,让双眼适应阳光,瞥一眼斜前方背对自己的身影,不到半秒,迅速收回。 很好,没有警觉。 牧封川继续潜伏着,偶尔余光一瞟,但大部分时间,他还是靠声音辨别事态发展。 咀嚼的声音放缓了,证明火甲蜥吃得差不多,它不喜欢水,还停留在外,享受阳光的滋味。 牧封云扒着足以整个遮住他的岩石,身子朝外探。 就在这时,牧封川猛然从坑洞跃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中机关打了出去。 吃我一记崂山安神蛇胆水! 7、血仇得报 牧封云猛然回头。 牧封川转身远遁。 月亮泉旁,火甲蜥高高抬起头,吐出长舌,一声嘶鸣,化为残影朝两人席卷而来。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牧封云还来不及反应,左手已被一口咬断,他口中发出凄厉惨叫:“是你!小兔崽子!” 牧封川充耳不闻。 这种时候还多话,果然,好日子过久了,即便原主,也不会应对如此不堪。 他简直高估了牧封云。 拉到安全距离,牧封川驻足转身,回头细看。 被他用自制水枪滋一脸崂山神水后,牧封云身上带着的气味已被完全遮掩。 在火甲蜥嗅觉里,眼前之人就是世上最美味的肥肉,满心满眼都是如何把这块肉吃到口,根本没空给远方“臭不可闻”的牧封川半点注意力。 至于牧封云,以左手为代价,他立刻明白,眼前不是叫骂的时候,除了那一声,也再没空诅咒罪魁祸首。 他也想追上牧封川,来个祸水东引,可惜,在火甲蜥强劲的攻势下,自身已岌岌可危,着实抽不出多余心力。 午时已过,日照西斜,绚烂的红光照在大地上,红得发亮,让人难以分清是光,是血。 牧封川抽出腰间长剑,冷眼注视那片战场。 面对死亡的威胁,牧封云已激发了全部力量,他浑身通红,像一个煮熟的虾子,挥舞手中铁剑,试图把火甲蜥断成两截。 可惜,锐利的剑锋砍在火甲蜥的鳞片上,只激起数道火星——没有神兵利器,七品武者真气尚不能给这只妖兽破防。 逃,才是唯一的出路。 牧封川攥紧剑柄,与牧封云遥遥对视,他用眼神告诉对方,你若逃,我必拦! 择人而噬的目光,好似想把牧封川生嚼吞下,仅仅这点儿分心,又换来身上一道伤痕。 血液在流失,体力也逐渐下滑。 牧封云绝望了。 他拖着残躯,最后看了一眼牧封川,扭头奔向泉眼。 “小子,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扑通”一声,火甲蜥迅速跟上,眨眼,一人一兽消失在眼前。 牧封川顿了顿,运起身法,靠近月亮泉,原本勉强还算澄澈的泉水已然浑浊一片,水面翻涌,红色的液体在水中蔓延开。 死了?还是没死? 紧紧盯住水面,牧封川没有丝毫松懈,他不会忘记自己之前的猜测,要是牧封云当真逃脱,自己麻烦就大了。 小小一个泉眼,总不会别有洞天? 一息、两息,数分钟过去,水面逐渐平静,牧封川的眼神也越来越平静。 最糟糕的结果发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他必须亲眼确认牧封云的死亡。 望着浑浊的泉水,牧封川原地陷入沉思。 从概率上看,牧封云存活可能性极低。 哪怕火甲蜥入水后,体温降低,行动迟缓,可下面空间有限,躲闪范围缩小,牧封云又身受重伤,血液流失,水下更不利于他逃生。 然而,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过了这么久,没东西浮起来,如何令他放心。 要下面真有通道,牧封云洗去身上气味,侥幸逃生呢? 还有,他要是没猜错,下面应该有宝物,如果那件宝物正好能助牧封云疗伤,甚至帮他突破境界,自己岂不是放虎归山? 无数主角掉崖不死、反得奇遇的剧情在眼前掠过。 牧封川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不知道牧封云是不是主角,不过,既然动手,就算真有主角光环,也必须给我死! 下定决心,毫不拖延,牧封川把外衣脱了,叠好,藏在之前埋伏的坑中。 幸好他准备够充足,虽之前没打算入水,也做了两个简易氧气袋应急,火甲蜥并非水栖生物,自己又是武者,吐息悠长,想来够用。 带上氧气袋,拿好手中剑,牧封川先一剑刺向泉水,不见任何反应,方脚步一迈,整个人滑了进去。 沉入水中,没一会儿,脚触到了底。 他一手持剑,一手向外摸索。 泉底如他所想,空间不大,照道理,他可以很轻易找到牧封云,甚至那只火甲蜥。 可摸了一圈,不见任何物体,只有搅起的泥沙混在水中。 牧封川没有着急,半蹲下来,依旧一寸寸探索。 牧封云应该是下来过,所以能迅速找到入口,不过,要是找到入口就能获得宝物,他也不会拖延至今。 今日之举,分明是向死求生。 自己对宝物没有贪婪之心,只需要看到对方的尸首。 一面防止火甲蜥冒出来偷袭,一面用指尖描摹水底景象,才不到十呼吸,牧封川探出的手臂陡然落空,摸到一条新的水道。 他一顿,没有直接进入,先探查了这条水道宽窄,一个长条状物体被水流推攘着撞了上来,牧封川一把抓住,接着,触电般甩开。 应该是牧封云的左手臂,牧封川极为冷静,看来这条通道挤一个成年人有些勉强,自己少年体型,没问题。 沉默片刻,他继续摸索,确定了心中想法。 带着那条残臂,牧封川浮上水面,打量两眼,又扔回水中。 暖洋洋的太阳照在身上,哪怕全身湿透也不冷,牧封川却不禁打了个寒颤。 “真不一样了啊……”他苦笑一声,叹息着,补充袋子里的空气,一头扎进水里。 这次牧封川行动干脆利落,沿着水中通道,游鱼般飞速前行。 水流和缓,水下幽暗无光,他只能根据手指的触感判断方向。 还好,和他所想一样,水道不长,甚至不需要氧气袋补充,已穿过通道,来到一个地下溶洞。 从水中站起,牧封川打量着眼前溶洞,溶洞大约十多平米,高不到两米,墙壁上不知是什么,发出微微绿光,让他得以看清此地全貌。 洁白莹润的钟乳石把溶洞分隔成小片小片区域,牧封川耳朵一动,听到了细微的咀嚼声,心头一紧,他提着剑,慢慢朝传来动静处靠近。 咀嚼声停止了,牧封川的呼吸也近乎暂停,耳边是潺潺水声,暗河深度从他的半腰,逐渐抬高到脚腕,他转过一个巨大的钟乳石,正对上一双血色瞳孔。 来不及思考,抬手刺出,金石相击声响起,刚才还在五步外的火甲蜥已至面前! 牧封川不退反进,又是一剑,刺耳的噪音中,火甲蜥愤怒嘶叫。 果然,这里环境对它极其不利! 牧封川当机立断,全力杀去,和之前与牧封云战斗时相比,这只火甲蜥速度最少慢了三成,还会越来越慢,正是报仇的最好时机! 刀杀人不是刀的错,可若是能断了那把刀,岂不是更加快意! 一股豪情从心底冲起,解决这把刀,自己与原身因果彻底结清! 牧封川双眸闪闪发亮,其中涌动着他渴望已久的东西,现在,眼前的火甲蜥对他来说已经不再是危险,而是通往新生活的拦路石。 幽暗的地底,一人一兽激烈缠斗,咔嚓一声,剑锋刺入火甲蜥腰腹下方五寸,那是火甲蜥全身唯一的软鳞。 牧封川左手手腕卡在火甲蜥口中,膝盖顶住尾巴,死死压着挣扎不休的猎物,不断用力。 剑柄一搅,身下力道渐小,直到彻底消失。 又等了一会儿,确定身下已无任何动静,他松开手,大口大口喘气,胸腔好似被火焰焚烧过。 拔出手腕,解开布带,里面的皮护腕上多了四排密密麻麻的小洞,最深的几个,直接洞穿,在腕上留下数个孔洞。 “还好,没喷火。” 他小腿肚发软,甩开火甲蜥,踉跄走到一旁,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侧过脸,牧封云就倒在一米外,借着幽暗的荧光,牧封川看到对方漆黑的面容,鼻尖闻到了蛋白质烧焦的香气。 一股酸苦陡然从胃部反涌而上,牧封川连忙后退,大口呼吸,冰冷湿润的空气帮他压下心中不适。 他别过脸,又缓了缓,才渐渐觉得有了些力气。 再次看向牧封云,牧封川摇摇头,叹息道:“多亏了你,要是没你,就算知道火甲蜥的弱点,估计我也杀不了它。” 怪不得牧老头让他少打单挑的主意,这次,他完全是热血上头,又正好天时地利人和,否则,落得上次那样一身伤都算运气好。 亲身经历,与通过记忆感受,还是有很大不同。 只要看到牧封云的惨状便知,普通人在面对妖兽法术时,是多么无力。 歇了一会儿,牧封川回到牧封云身旁,僵着脸把他的尸体挪开。 就在尸体下方,一个碗口大小的坑露出,里面蓄了浅浅一汪红色液体,红得荡人心神。 这是什么? 牧封川呼吸一滞。 第一眼,他还以为是牧封云身上流出的血刚好汇在一个坑洞中,可仔细看,他便发现,这东西绝不是血,没有谁的血会有那样大的吸引力,让他恨不得立刻俯身,一口吞下。 他艰难挪开目光,看了一眼火甲蜥,心头微微镇定。 溶洞不大,如果这就是火甲蜥一直看守的东西,貌似说得过去。 牧封云倒在上面,似乎更印证了他的猜测。 他仿佛能看到,牧封云冲入溶洞,被这汪液体吸引,想一口吞下,火甲蜥紧随其后,焦急中,动用全部妖力,近乎烧焦敌人。 接着自己闯入,火甲蜥妖力耗尽,只能肉搏,又受环境影响,倒在自己这只黄雀手里。 视线重新回到血红的液体上,牧封川眼中浮现挣扎——东西能留到现在,定有缘由,不会有什么沾之爆体的弊病吧! 8、解决后患 日近黄昏。 北洲昼夜温差大,只要太阳下山,大地的余温很快便会散去,夜风吹过,带来爽快的凉意,吹得人心头一轻。 牧封川走在回城的路上。 余晖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长到变形,瘦长的影子宛若一道鬼影,亦步亦趋,似附骨之疽,永远无法摆脱。 步伐慢了一拍,牧封川停顿,仰头看了一眼西方,他的眼眸仿佛蒙上一层纱罩,显得极其疲惫,可仔细看,晚霞映照在瞳孔,渲染出生动的色彩,刚才的晦暗仿佛错觉。 重新出发,速度又慢了一点,好似被脚下暗影拖住,可无论如何,他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向着目标前进。 太阳落下,月亮升起,影子被脚步吞噬,身体变得轻快。 牧封川回到了牧城。 走进城门,和往日相比,除了头发微乱,衣服有些皱,看不出任何区别。 在街口停顿,沉吟数息,他调转脚尖,没有走回家的那条路,而是换了另一条,通往西北方向。 一路不停,来到牧老头的屋子前。 推开门,径直而入。 没有阳光的照射,这间破屋简直黑得可怕,四面八方而来的窥探,好似有无数怪兽藏在暗处,欲择人而噬。 牧封川没有开口,牧老头也没有说话,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在寂静空气中格外分明。 良久,角落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 “咳咳,看来、你有了奇遇。”牧老头的语气有几分了然,又有几分好奇,几分惊异。 牧封川听到这句话,已经明白。 他无声叹息,道:“所以,的确是你做的手脚。” “是。”牧老头承认得十分果断。 牧封川哑然,他想说些什么,最后发现,似乎不说更好,不过,回想自己经历的事,他又觉得,还是有必要问上一句。 “那你知不知道,我遇到的是什么?” 房间一片安静,稀薄的月光从屋顶破口洒入。 随着眼睛适应黑暗,逐渐能看清物体轮廓,牧封川盯着面前的墙,心神一晃,就好像,又回到了阴森幽暗的地底。 三个时辰前,他还在月亮泉下面的溶洞。 当时,他收拾好牧封云和火甲蜥的尸体,站在那团鲜红的液体前,琢磨着眼前到底是何宝贝。 牧封川不过一个普通少年,没什么奇妙传承与显赫身世,因此,就是真有天材地宝长在面前,他也判断不出来。 自己作为穿越者更是一无所知。 牧封川猜测,牧封云应当也和他一样,都是根据火甲蜥行为来推测此物价值,想知道得更具体,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不过,即便心里明白是好东西,但过于邪门的颜色,还是让他压根起不了拿自己尝试的念头。 要是能直接口服,应该之前就被火甲蜥吞了吧。 这样想着,牧封川的第一个方案,是用随身携带的水囊把那团液体倒吸出来,等出去了,再慢慢查找来路。 然而,宝物能这么久没被取走,必然有其缘由。 他尝试数次,液体纹丝不动,最后不得不放弃了用水袋吸取。 外表看着像,但这东西貌似不是液体。 牧封川盘坐在地,摸着下巴,心中琢磨。 竹筒水枪怕吸引火甲蜥,被他扔在了外面,不然到是能再试试。 随后,牧封川尝试了挖石勺舀,用布吸,依旧无用,直到他发现,暗河的水渐渐上涨,整个溶洞都快被地下水淹没。 红色液体所在的地势为最高处,洞内又暗,直到水漫到脚边,牧封川才发觉。 他心中一沉,当机立断就要离开。 即便可能失去宝物,即便不一定整个洞窟都会被水填满,可他没必要冒险。 反正他也不知道这东西具体有何作用。 人在舍弃一件无用之物的时候,是不会有多少迟疑的。 他走得很干脆,水却上涨得更快,不等离开洞窟,整个溶洞的水已经连成一片,铺满地底,自然,也包括神秘液体所在的浅坑。 牧封川当时下意识回头看一眼,却看到令自己万分震惊的景象。 在他感觉中,那团液体浓稠、黏腻,即便进入水中,要想化开,也得大力搅动,哪知呼吸间,绚丽的绯红就铺满了半个洞窟,他面前的水也直接被染成了一样的红。 牧封川站在一片血红中,吞咽口水,强制镇定,仔细打量大变样后的溶洞。 这样一看,顿时发现端倪,那团他以为是天材地宝的液体,其实或许是个活物! 正因为是活物,还喜欢水,才能在水中如此迅速展开。 因为是活物,所以有体型限制,眼前的水面才泾渭分明,只被浸染一半左右。 牧封川还在震惊中,忽然,脚腕一痛,他忙低头,正看到一只不到四分之一个指甲大小的蠕虫,从他的皮肤疯狂外钻,死命扑进血红之中。 脑子被这变故弄得发懵。 牧封川甚至没顾得上自己身体里有虫这样惊骇的事,直直看着那只虫脱离自己,往一个方向奋勇而去。 溶洞太暗,哪怕石壁有发光物,水也会反射光线,可一只不到指甲大小的虫,肉眼实在难以追索。 当时,牧封川近乎是本能回到最高点的坑洞,然后,他就看到了血红的不知名液体是如何捕食猎物。 血色回缩,再次恢复到之前拳头大小,把蠕虫包裹在内,缓缓涌动。 在牧封川没注意到的地方,他脚腕伤口处渗出的血,也一起被不知名生物包裹。 站在原地,直到地下水退去,牧封川才陡然惊醒。 和他猜的一样,水不会淹没整个石洞,最浅的地方甚至没到他小腿肚。 站得腿脚发麻,他看了一眼又安安分分躺回坑的液体,彻底放弃了带走对方的打算。 不料,就在要走时,意外再次发生…… 屋内陡然一亮,像是月亮被摘下,摆放其中。 牧封川挪动眼球,看到了一团无数萤火虫组成的光球,正是这颗光球把眼前照得透亮。 光线驱散黑暗,也驱散了他的回忆。 牧封川看着萤火球,眼神冰冷。 他绝不会认为,一个偷偷在自己身体里放虫子的人是出于好意,牧老头的举止做派,也和好人扯不上关系。 现在,他只想知道,对方能不能根据虫子,得知他遭遇了什么——无论是事情发生的位置,还是那个红色不明物。 牧封川需要这些来确定应对方式。 牧老头半坐起来,倚靠着墙,扯开缠在身上的破布。 他用刮痧的嗓子重复牧封川的问题:“你遇到了什么?” “既然是你遇到的东西,何必问我?” 他咳了两声,又笑道:“不要多想,我可以发誓,没半点害你之心。相反,我想帮你,甚至,可以教你修行,你明白吗?有我在,你能成为修者!” “这样说,你还认为我会害你么?”牧老头语气激动,身体微微颤抖,好似怕牧封川误会他的用心。 牧封川瞳孔蓦地一缩,对方承认了! 这是牧老头第一次直接提到修行! 过去,原主曾屡次试探,他都避而不答,从来没有正面承认过。 不由自主,一股激荡之情涌出,牧封川张了张嘴,差点儿发问,然而,话到嘴边,被他咽了回去。 沉默在屋内扩散。 牧老头侧过脸,他似乎不明白,怎么有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无动于衷。 又等了一会儿,他再次开口,道:“牧封川,我也是牧家人,我想看到、咳咳、牧、牧城出一个真人老祖,你资质甚佳,如若有我帮助,必不会被埋没。” 牧封川勾起一抹笑。 忽然,他做了一个牧老头意料之外举动——转身,退出,关门。 “等等!” 牧老头急了,身后传来他的大声询问:“你真不想要?你以为无人带领,能迈上修行之路,成为真正的修者?除了我,牧城再没人能帮你——” 咔嚓关上,阻隔内外,牧封川耳边还能听到里面的质问,但只要他多走两步,那点儿音量很快就会消散在夜风中。 他一步一步向前,背影坚定。 无论诱饵看起来多么甜美,当饵后獠牙已经露出时,不要抱着侥幸心理,你想要的是饵,对方想要的却是你。 多谢你如此着急,让我知道,你想利用我,并且已经没了控制我的手段。 牧封川仰头,望着夜空银月。 他当然想修行,想成仙,可和受人操控比起来,近乎神话故事的仙人好像也没什么可向往的。 “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傻子才再上当……” 牧封川走过街道,经过店铺,穿过巷道,回到自己家门口。 他怔怔站着,好一会儿,伸出右手,推开木门,跨进门槛,反手把门关上。 四下环顾,还是一样的院子,一样的房屋,三个石凳孤零零摆在角落,旁边是一口水井,木桶搁在井沿上。 但在他眼中,分明有些不一样的东西。 一丝笑忽然爬上脸颊,越来越大,很快,整张脸都被笑容浸满,牧封川无声大笑起来。 他捧着肚子,笑弯了腰。 轻松与疲惫,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在他脑海共存,相互碰撞,撞得他胸腔陡然生出一股酸涩,直冲鼻翼。 一滴水落下,湿了尘土。 “再见……谢谢……” 含糊的字眼随风而散,他闭上眼,获得了真正的轻松。 9、洗清嫌疑 三天后,牧封云失踪一事,已通告全城。 正如牧封川预料,城卫队除了表示如有线索,可进行报案,没有任何其他措施。 牧城这种地方,一个七品武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如湖中投入一颗小石子,实在激不起太大波澜。 这方世界看似平静,危险却无处不在,每人都有可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失去生命,由此,无故失踪,实在稀松平常。 只有失踪者的家人还会坚持寻找。 像自己这般的,一旦消失,更是无声无息。 牧封川走过街道,瞥见街角处一个身影,微微一笑,恍若未觉,继续前行。 那道视线紧紧跟随着他,其中有怀疑、有憎恨、有杀气,但从始至终,视线主人都定在原地,不曾踏前一步。 有趣,牧封川无声咧嘴,拐入左巷。 穿过巷道,前面就是知武堂,还记得一个多月前,正是在这儿,他得知了原主死亡真相。 牧齐玉怀疑牧封云的失踪与自己有关,却不敢当面质问,他害怕,怕他们对牧封川做的事败露,又或许,他不愿相信,自己杀得了牧封云。 可笑,他难道不曾想过,这样大大咧咧出现在自己面前,若自己真有歹意,完全可以送他们父子地下团聚? 牧封川心中嗤笑。 看来自己在对方眼中,嫌疑很小,只是找不到憎恨对象,拉他凑数而已。 不过倒是歪打正着,没恨错人。 牧封云消失后,他的家人无人出城,说明他们对月亮泉异常一无所知,宝物面前,即便血亲骨肉,也是相互提防,难以坦然相告。 牧封川对这种隐瞒不置可否,只是下定决心,不可贸然打探那团红色不明物,反正从目前看,东西对他有益无害。 穿过知武堂广场,再一次来到他记忆深刻的房间,推开门,胖子正坐在木桌前,抬头一看,见是他,大惊。 “怕什么?又贪了我的份例?”牧封川挑眉笑问。 胖子一个哆嗦,险些蹦上椅子:“你、你、我没有!你别瞎说。” “那就坐稳!没做亏心事,怕什么鬼敲门!” 牧封川拉过一张椅子,一屁股坐在对面,手指轻点桌面,笃笃作响。 对面胖子用屁股碾压椅凳,别过脸,不敢与他对视。 看情况,是真心虚,莫非猜到了牧封云的失踪与自己有关? 牧封川瞥过胖子鼓动的脸颊,闪烁的眸子,忽然一眯眼,道:“对了,还没谢谢你上次告诉我那件事。” “什、什么事?”胖子脸上肥肉一抖,惊恐瞪大双眼,望了过来。 牧封川心中暗笑,表面却一副无辜模样,说道:“一个多月前,你提醒有人要害我,忘了吗?” “啊!”胖子张大嘴,举起双手,拼命摇头:“不,不是我,牧封云失踪不关我的事啊!” 果然……牧封川心中沉凝,脸上表情却越发无辜,他比胖子看起来还要惊讶,一拍桌子,身子前倾,逼问他道:“什么意思?牧封云失踪和你有关?” “明明是你——” 胖子被倒打一耙,急得语无伦次,胡萝卜一样的手指胡乱比划,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牧封川拧紧眉心,一副困惑模样,道:“什么我?牧封云失踪,关我什么事!” 他一甩衣摆,向后靠在椅背上,撇嘴道:“要不是认识牧齐玉,我怎么会知道他,我家和他家可没什么关系。” 说着,他好似才反应过来,狐疑看向对面,继而恍然,指着对方大惊道:“我明白了,你当初说的就是他家,是不是!” 牧封川脸色唰的拉下来,一拍桌面,屡受重创的书桌终于支撑不住,一道明显的裂缝从他掌下蔓延到胖子面前。 胖子猛然后仰,面露惊恐。 糟糕,不会要我赔偿吧,牧封川手指一缩,连忙收起七分力,脸上却依旧裹着一层寒霜,满身肃杀,任谁看了,都毫不怀疑他是第一次得知这个消息。 胖子一缩头,抱住自己,道:“真、真不是你?” 搞定! 牧封川心里暗笑,表情却越发凝沉,怒道:“我若是知道,何必今日来找你!” “欺人太甚!” 又欲拍桌,瞥到桌上裂缝,生生收回手,冷哼一声。 他用眼刀剐胖子一眼,道:“你既然清楚,为何上次不明说,要不是以为与牧易德有关,我何必忍下这口气!” 正因为觉得胖子透露的情报或是另有他人,牧封川才忽略了他这个知情者,幸好胖子胆子小,没把线索上报,否则说不定又节外生枝。 当然,真被指控凶手,自己也有办法洗清嫌疑,可终究是个麻烦。 胖子摸着后脑勺,口中嘀咕,牧封川仗着内力深厚,听了个一清二楚。 原来,数月前,牧封云曾去牧易德家,为幼子牧齐玉求师,言语中有以五十亩相连药田为束脩之意。 牧易德掌管族产,对药田分属知之甚祥,一下子就翻出,牧封云家根本没有相连的五十亩药田,倒是把离得最近的牧封川十亩药田算上,则正好。 牧易德当时拒绝了牧封云,也没往心里去,哪想没过多久,牧封川就遇到了妖兽袭击。 “我哥其实也查了,觉得太巧合,但他也说,要是牧封云有控制妖兽的本事,哪用求他……” 在牧封川讥讽的目光下,胖子渐渐收声。 查?但凡查得仔细一些,牧封云做的那些事,怎么可能完全不露马脚! 牧封川扯了扯唇。 怕是牧易德也在观望,如若巧合,他得五十亩药田,若不是巧合,不光牧封川的家产,他也能啃下牧封云身上的肥肉。 只要牧封云再次出手,牧封川身死,最后,拿住把柄的牧易德还会为一个孤儿申冤? 深深吸气,牧封川闭了闭眼,道:“罢了,此事我只当不知,你也从未告诉过我,明白吗!” 目光如利剑直刺胖子心脏,胖子一颤,连忙点头:“是是是,我什么都没说!” 他捂住嘴,想来也是知道,这件事说出去对大家都不好,还是埋在肚子里,糊弄过去算了。 牧封川微弯唇瓣,颔首:“说正事吧,你对药田有兴趣吗?” “嗯?”胖子瞳孔一缩,怔愣在座椅上。 “你当我今日为何来找你?”牧封川一叹,开门见山道,“我要卖那十亩药田,若你出得起价,就卖你吧。” 他半阖起眼,眸中忽起了一丝淡淡愁绪,顿时显得分外脆弱,好似从枝头飘落的花瓣,落入流水之中。 牧封川道:“我孤身一人,虽有横财,却也易招灾祸。上次听了你的话后,回去细想,觉得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实力不够,与其抱着那些药田苦守,不若换些银两,离开牧城,一面增长见识,一面修行闯荡,也不枉年少一场。” “哪知又……” 说了一半,他摇了摇头,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 十多岁的少年,孑然一身,遭遇生死危机,想逃离目前的环境,实在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胖子蠕动双唇,表情似喜似悲,不过看样子,他已经完全相信牧封川的说辞,排除心中怀疑。 胖子道:“真要卖田?其实不至于……你总要回来的吧!” 在牧城,药田有价无市,与下金蛋的母鸡也差不多,除非当真无路可走,否则很少有人愿意直接卖掉。 哪怕外出游历,也可以把田托付族里,还能得一笔钱呢。 牧封川一点头,声音沉缓且坚定:“卖,非卖不可!不必劝我!” 胖子一震,面上一喜,接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喜色褪去,漏气皮球一样塌下来,眉眼也耷拉着。 “行吧行吧。”他呢喃道,“你有天赋,是该出去闯一闯,哪像我……我年轻的时候,也……” 后面几句,哪怕以牧封川的耳力,也听不清楚了。 牧封川耳朵微动,心头喟然。 其实,换成他是胖子,或许也不会冒险离开,至少不会走得这样决断。 只是,他已为原主报仇,了结恩怨,牧城虽无原主亲近之人,可不说牧老头那个不定时炸弹,就算其他人,也大致清楚原主性格。 牧封川不愿意慢慢扭转他在众人心中的印象,就让那些印象永远属于原主吧。 他要走,去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重新开始,做真正的自己。 或许,名字将会是他唯一继承原主的东西。 当然,还有财产,不过报仇危险,身外之物就当酬金了,逢年过节,他会记得给原主烧纸,免得对方在下面没钱。 总之,无论如何,牧封川是非走不可。 胖子无意识帮了他的忙,药田这个便宜,给他占,说得过去。 最后,牧封川以三千两的价格出让十亩药田。 一亩药田每年产出一百两,其中要上交族内三十两,灌溉药田的特殊药汁二十两,再减去雇人费用,算下来,十亩药田大约一年获利四百五十余两。 三千两,不到七年就能回本,从价格来说,绝对厚道。 与胖子约定好,给他时间凑钱,牧封川起身,正要走,被胖子一口喊住。 “等等,你准备怎么走?想好了去哪儿没,知道走哪条路吧?” 牧封川一僵,才发现自己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他一无地图,二不了解周边城市,谁知道要找新的落脚点,该往哪个方向去。 某德!某度!你们的业务还要扩展啊!这里有资深用户需要你们帮助! 10、打拦路狗 胖子见牧封川难得露出一脸茫然,顿时明白,嘿嘿一笑:“你们这些年轻人,热血一上头,什么都不顾,要论起经验,还得多请教我们老人家啊。” 牧封川转过头去,目光炯炯,上下打量胖子。 “你去外面闯荡过?”不太像。 胖子被他怀疑的目光看红了脸,气得跳起来:“别小瞧人,我是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可我知道该找谁啊!” 牧封川一愣,道:“找谁?”牧城有对应负责人? 胖子得意一昂头,道:“每年九月,有商队来牧城交易,他们常年在外闯荡,你要去外面,找他们打听,肯定比找其他人强。” 牧封川连忙翻记忆。 果然,每到秋季,都会有不止一支商队来牧城收货,顺便卖牧城需要的东西,只是原主不感兴趣,留下的记忆少,他虽看过,却完全没放在心上! 习惯了上辈子那些便捷工具,做决定时,难免会忽略世界差异带来的影响,比如信息获取难度。 胖子说得不错,生活经验上,他的确有所欠缺,尤其对于牧城外的世界。 谢过胖子提醒,牧封川转身,准备回家再做一次详细规划,争取不闹第二个笑话。 哪知他还没走,身后忽然传来咬牙切齿的询问:“牧封川,你从来不喊我,不会不知道我叫什么吧?” 牧封川一僵,直挺着背,头顶险些冒出热气。 牧城姓牧的太多,原主又不爱与人交流,除少数强者,大部分人在他记忆里当真没有姓名,比如胖子。 这种事情,不说穿还好,一旦戳破,怎么听怎么尴尬。 可这与我无关,是原主目中无人啊! 他回过头,想找个台阶下,却见胖子双手叉腰,洋洋得意:“听好了,我叫牧易仁,按辈分,算是你十一叔,以后别喂喂的,需要帮忙,找你十一叔就是!” 肥硕的胸部在拍击如波浪下抖动。 牧封川一抿唇,心情陡然松快,他不由拉长语气,道:“谢了,十一叔。” 牧易仁,应该算是新世界,自己的第一个朋友吧。 迈着轻快的步伐,朝回家方向走去。 路到半途,一队人马急匆匆迎面而来,牧封川眼睛一眯,领头的正是牧齐玉,后面是城卫队人,看情况,目标是他自己。 他脚步一顿,停在原地,冷眼注视对方冲上来。 “就是他!小贱种!” 牧封川微笑着抓住指着自己的那只手指。 “满十六没?” “你爷爷我早过十六、啊——” 咔嚓! “啊啊啊!!!” 十指连心,牧齐玉不过一个普通少年,虽在习武过程中吃过些苦头,手指硬生生被掰断的疼,还是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 他抱住自己受伤的右手,抬脚就踹:“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 牧封川同时抬腿,扑通,面前人形物体抛物线倒飞,砸到身后城卫队人身上。 牧齐玉大声痛呼,面容扭曲,扯着身后之人衣摆便道:“林叔,您看——” 牧封川循声望去,一个三十来岁的方脸汉子,看着有些眼熟,没打过交道,估计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说来,牧城这种宗族聚集地,对一个现代人,真的十分不友好。 他几步走近,牧齐玉一个瑟缩。 牧封川双手抱胸,余光都不瞥他一眼,对城卫队人道:“找我何事?你们应当看清楚了,刚才是他先动的手。” “本来看他是个孩子,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仔细想,前月见云兄时,云兄曾重金托我替他管教幼子,说明齐玉贤侄平日就行为放肆,若是下手轻了,岂不辜负云兄一番美意。” “林罗。”被称为林叔的汉子嘴角一抽,微微点头,说道,“牧齐玉怀疑你和牧封云的失踪有关系——” “然后呢?”牧封川一挥手打断他的话,道,“你们找我,总得有证据吧,想光凭一张嘴把事赖我身上!” 爆喝声响彻街道,牧城居民平日也没什么事,难得有热闹看,纷纷围过来,交头接耳。 林罗呼吸一滞。 他能以外姓人身份混入城卫队,也算有些本事,原以为先声夺人,压一压牧封川气焰,想不到反被压制。 袖子一紧,他立刻反应过来,同样提高声量:“牧齐玉说他有证据,需与你当面对质,无论如何,还是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话音一落,几人齐刷刷上前,把他团团包围,似乎是怕他逃跑。 牧封川也看到牧齐玉的小动作,他垂眸一扫,正对上牧齐玉欣喜、嫉恨、得意的双眼,脑海中仿佛闪电划过。 就在他明悟瞬间,一道暴烈掌风袭来,同时,林罗口中大喊:“不好,他要跑——” 话未说完,他表情陡然转为惊愕,只见牧封川好似早有准备,抬掌还击,一道不输他的内力反冲而上,两掌相撞,气浪猛然朝外扩散。 林罗噔噔退后三步,看着原地不动的牧封川,脸色比吃了没洗干净的肥肠还要难看。 “七品……”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眼神失魂落魄,不住呢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牧封川横眉冷笑,刚要开口,“啪啪”几声鼓掌,打断了他。 所有人循声望去,纷纷震惊。 “五长老!” 被称为五长老的中年男人分开人群,走了进来。 他有着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蒲扇大的巴掌上,每一个指头也是圆圆的,看起来像一个微笑的弥勒佛。 然这样一个发福中年汉子,却是牧城五大九品高手之一,也是胖子的嫡亲兄长,牧易德。 只不过,人们更熟悉的,是他拿着算盘算账的样子,而那标志性的金算盘,正挂在圆润的腰间。 牧封川仔细看了看,发现他与胖子长得十分相似,不过他白,胖子黑,他九品,胖子三品,明明亲兄弟,地位天差地别,也是命运弄人了。 牧易德笑呵呵走过来,对着牧封川左看右看,拍手道:“七品,十六岁的七品,贤侄,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林罗脸色越发难看,但相比牧齐玉,他已经算好的,牧齐玉整张脸犹如抹了锅灰,霎时黯淡。 牧封川瞥了他们两人一眼,道:“区区七品,何足挂齿。” 牧易德喉头一哽,围观者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此言好生霸道! 莫名有种被什么东西糊了一脸的感觉! 牧易德轻咳一声,转向林罗二人:“我来得晚,听说有牧封云失踪的证据,需要当面对质,这样,我做个公证,有什么线索,直接说吧。” 林罗脸颊肌肉一跳,眼眸频闪,看向牧齐玉。 牧齐玉咬紧牙关,用愤恨的目光瞪视牧封川。 半晌,无人开口。 牧易德眉头一皱,正欲催促,牧封川忽地轻笑道:“他们不愿意说,我来说吧。” 不管投来的眼神或好奇、或恳求、或怨毒,牧封川只平淡道:“依我猜测,对质是假,陷害是真。” “污蔑——” “胡言乱语——” 牧易德眉心一跳,指尖轻弹,顿时耳边清净。 他对牧封川一点头,示意继续。 牧封川微微一笑,蹲下身,抬起牧齐玉的下巴,道:“其实,我与我这位齐玉贤侄,本不熟悉。不过,今日幸得灵光一闪,让我看穿了他苦心积虑陷害我的缘故。” “我与他,既无新仇,也无旧怨,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我实力比他强那么一丁点儿罢了。”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哗然,大家纷纷好奇,牧封川年纪轻轻达到七品,牧齐玉莫非是六品武者? 不过,十六岁的六品武者在牧城也是少有耳闻啊,不至于心胸如此狭窄吧! 牧封川摆摆手,道:“大家误会了,齐玉贤侄是四品武者,也算青年才俊。” 瞬间,众人哑然。 刚才你说自己七品不足挂齿,现在说四品是青年才俊,莫非你的武者品级计算方法和大家不同? 牧齐玉听着那些窃窃私语,两眼赤红,看起来像是要把牧封川生吞活剥。 牧封川笑眯眯继续说道:“七品四品,都无所谓,重点是,半个月后继恩堂考核,四品以上,皆有可能。” “贤侄心心念念就是进入继恩堂,偏偏在实力上,被我这个无父无母、无权无势的人压了一头,如何甘心。” “正好,牧封云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如果能借此机会诬陷我,甚至令我受伤,影响考核,岂不是一石二鸟?” “想来在贤侄心中,自己父亲若泉下有知,得知他的死帮儿子更近一步,也会欢喜的吧。” “至于真凶,谁在乎?” 牧封川轻飘飘一句,噎得牧齐玉差点儿吐血,今日这番话若是传开,自己便成了不仁不孝不义之徒,还有何前程可言! 牧齐玉咬得牙嘎嘎作响,却因被牧易德气劲点穴,动弹不得。 牧易德一抚掌,道:“原来如此!果真用心险恶!” 他对牧封川道:“幸好贤侄武学高深,未让奸计得逞,贤侄放心,无论继恩堂今年考核花落谁家,都不会要此败德之徒!” “噗嗤——”牧齐玉再也坚持不住,内力逆行,冲破穴道,一口老血喷出。 他挣扎着道:“你、七品、可杀我父……” 牧封川一愣,反手指向自己:“我七品就要杀你父亲,这是什么道理?牧城不止我一个七品,难道人人都是害你父亲的凶手?” 他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道:“我明白,贤侄受打击过大,难免有胡乱之语,不过只要挺过这道坎,焉知非福。” “说来,我能突破七品,也是拜一个多月前遇袭所赐,生死之间,总有顿悟,贤侄以为呢……” 牧封川幽幽的目光注视着牧齐玉。 牧齐玉口中不断涌出献血,喉咙咯吱作响,他瞪大眼,眼底一片血红。 终于,绷紧的弦断裂,牧齐玉两眼翻白,彻底晕了过去。 牧封川慢悠悠站起,睨一眼满脸慌张的林罗,莞尔一笑:“还要多谢五叔主持公道。” 两只老狐狸相互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11、考察商队 时间进入九月中旬,气候转凉。 碧蓝的天空似乎抬高不少,高得遥不可及,比九天之上的仙人衣摆还要通透、缥缈、不染尘埃。 排着长长队列的驼兽,带来了贸易的商队,给沉闷的牧城注入一股鲜活气息。 驼兽形似骆驼,背上也有两个大大的驼峰,不过四肢粗短、脚掌更大,是这个世界一种主要的运货兽类,尤其是接近沙漠的地带。 牧封川看着街上小儿好奇凑近驼兽,被一旁的商队成员驱赶,莞尔一笑。 “小兄弟买什么?来看看,铸剑派出品的神剑,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像您这样的少侠,买上一把,如虎添翼喽。” 顺着招呼,往摊位一看,十多把三尺左右的制式长剑摞在一起,透着淡淡寒光,质量确实不错。 不过,这什么神剑也太多了吧,要是人人都有,还算什么如虎添翼。 就在他扭头瞬间,数道目光同时盯过来,牧封川一僵,挪开视线,顿时,那些视线也一同散去,其中有些似乎还带着惋惜。 牧封川嘴角笑容差点儿没绷住。 还以为在家宅十多天,已经无人关注自己,怎么看样子,他还是占据牧城头版头条,堪称顶流? 说来还要怪他半月前,在街上与牧齐玉发生冲突一事。 当时,牧封川在众人面前挫败牧齐玉阴谋,还淡淡装了个逼,表示自己已经是七品武者。 牧城,七品武者不算特别罕见,可加上十六岁,顿时威力倍增。 如果说牧城也有邻居家的孩子,那么,在那一天,牧封川就是所有家庭的邻居,只要有子女,恐怕都愿意把他变成自己孩子的榜样,用他承载望子成龙的期盼。 更别说,事件还涉及牧封云失踪,继恩堂招生,牧齐玉假报父仇设计陷害,牧易德主持公道还人清白等等支线,其戏剧性、传奇性,简直和唱大戏一样精彩,给牧城百姓带来了丰富的八卦生活。 经过不知道多少人的润色,一个孤僻少年受人欺辱、日夜苦练、忍辱负重、终成大器的故事火爆全城。 牧齐玉也摇身一变,成为在知武堂仗势欺人、横行霸道的反派二世祖。 天知道,原主虽无好友,可真不是受人排挤的小可怜,是他看不上别人啊! 牧封川恨不得自己少长两只耳朵。 亲耳听到自己为主角的故事,还是魔改版,滋味当真难以形容。 为避开这股风波,这些天,他一直在家,甚少出门,今天还是考察商队,方走到大街上。 不想,他以为风波已经过去,却还是有人拿他当标杆,时刻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早知道,他还不如和商队商量一下,帮他们带货呢。 牧封川简直哭笑不得。 幸好,躲过前些日子还是有效,现在牧城人对他的关注度,大约从看大熊猫变成看小浣熊,虽不能完全视若无睹,却也收敛许多。 牧封川让自己强行无视那些零星的眼神,走在摆满地摊的长街。 真正的大宗货物,商队都是和城里长老谈,拿出来的,许多都稀奇古怪,又或者更适合零售。 比如他右手边一个摊位,上面只放了寥寥数件商品,却功能奇特,有可以白天晒太阳晚上照明的宝珠,还有可以迅速生火的铁架,让他想起上辈子的科技产物,虽实现技术不同,功能却殊途同归。 不过,这种商品价格昂贵,远没有上辈子物美价廉,牧封川也只能看看,无法把有限的资金花在上面。 来牧城的商队不多,边逛边打听,没多久,牧封川便弄清这些商队背景。 敢走南闯北,商队领队至少要是先天武者,大部分商队都是从东洲而来,北洲本地商队反倒不多,据说是北洲贸易不发达,环境又恶劣,一般商队都是从北洲采购材料,带回东洲贩卖。 牧封川对东洲十分好奇。 “有什么稀奇,还不是和北洲差不多,那边修士多,讨生活难呐。”一名加入商队的北洲魁梧壮汉对牧封川道。 牧封川一眨眼,道:“修士会为难你们?” 壮汉一撇嘴,道:“人家为难我们干什么,看都不把我们看在眼里。” “咳咳!”一个身材矮小、干瘦精悍的劲装汉子从背后走过来。 牧封川神情一凝,在对方出声前,他完全没感受到有人靠近,甚至人站在面前,才隐隐约约察觉一丝气息,仔细观察,看似随意的走的两步,竟毫无破绽。 和他聊天的壮汉面露讪讪之色,低头道:“乌老大。” 被称作乌老大的汉子一挥手,气派不凡,他瞪了一眼壮汉,道:“我不是说过,祸从口出,别把那些人挂在嘴边。” 壮汉弯着腰,不住“是是”回应。 一个高大,一个矮小,明明应该很滑稽的一幕,在乌老大的气场下,却显得理所当然。 牧封川一脸肃然看着这位乌老大。 先天武者,在牧城仅有城主一人,可近日来牧城的商队,每一位领队都有堪比城主的实力,怨不得牧易德说外面危险。 那天,他与牧易德合作解决牧齐玉后,翌日牧易德主动登门拜访,便是为给他讲牧城外的情报。 牧封川这才知道,牧城从不缺人外出游历,却很少有人平安回来,次数多了,出去的人便少了,能带回消息的都是没走多远。 牧易德当时也例行公事劝说一番,被牧封川拒绝,之后就再没多说,只言“草窝不住凤凰、潜水难困蛟龙”,给他留下三千两银票,当牧封云一事的了断。 牧封川身家轻松翻倍,心情却轻快不起来, 他必须走,前途却不甚明朗,哪怕七品武者,在外界又能保得平安吗? 乌老大打发走手下,转向牧封川。 牧封川一怔,回神,抱拳一礼,道:“原是我多问了两句,勿怪。” 出乎意料,对手下疾言厉色的乌老大,面朝牧封川时,却笑得和气。 他摇了摇头,道:“此事也不怪你,我平日就交代他们,少说多做,却没几个人把这话记到心里。” 牧封川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作为一名曾经的社畜,他实在难对此说什么附和之言。 乌老大好似看穿他的想法,摇摇头,道:“小兄弟,是不是觉得我对他们太严苛?” 牧封川连忙摆手:“不不不,您的手下,自然由您管教。”不过,话都不让多说,确实够严。 乌老大呵呵一笑,道:“也不怕告诉你,这是在北洲,修士少见,即便偶尔说了妄语,还有提醒的机会,要是回到东洲,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修士经过,就他刚才那句,哪怕被当场杀了,我也没法替他讨回公道,反而要说杀得好。这样,你还觉得我教训得不对?” 牧封川倒抽一口凉气。 他想过外界险恶,却没想过如此险恶,莫非修士就能为所欲为? 顿时,他看向乌老大的目光变了许多,如果对方没撒谎,那他不但不是黑心老板,还是为员工考虑的好上司啊。 不过,他又为何要给自己解释这些。 牧封川这样想,也这样问,他还没觉得自己进化到人见人爱。 乌老大听了,仰头一笑,道:“你想出去闯荡吧?你这样的少年,我见得多了,知道劝不住,多说几句,说不定能救条命下来。” “再说,看你年纪轻轻,已是七品,若有气运,一飞冲天,或许还有我求你的时候,此时教你,也算结个善缘。” “您可是先天。”牧封川挑眉提醒道。 “先天!”乌老大恨恨咬牙,似乎他人艳羡的实力,并不能给他带来丝毫自得。 他冷笑一声,苦涩道:“等你走出去,看了外面的世界,就知道,先天算什么,不过是别人抬脚起步的地方,他们还能继续走,我却走到了头。” 他看一眼牧封川,眼眸似乎有晶莹闪烁,道:“若能跟你换,我宁愿不要这先天境界!” 牧封川心中吃了一惊。 不过,他不了解情况,也不敢贸然安慰,怕安慰不到点,反而触怒对方。 虽然,从目前看,这位乌老大都对自己十分友善。 想到自己要跟随一支商队离开牧城,牧封川心下一动,从对手下的态度看,眼前这位,或许是个合适人选。 牧封川没有直接说自己想加入他们,一起离开,只说对商队经营好奇,能不能跟着他们的成员看看。 乌老大果然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友好,一口答应,还主动带牧封川前往他们的落脚点参观。 商队进入牧城后,都是直接包一个院子,要是队伍人多,或许一个院落还住不满。 乌老大的商队算中型,有三十来个成员,租的院子比较大,勉强塞下,只是院落的驼兽似乎有些暴躁,对居住环境不满。 牧封川参观一圈,没看出什么门道。 不过,据他观察,乌老大在商队威望极高,证明他确实对手下人不错,不是单纯靠实力压人。 牧封川心里打定主意,回到厅堂,正要给乌老大说自己想加入的事,忽地,一个商队成员跑进来,满头大汗。 “乌老大,城主府那边说有笔买卖有问题,得您去处理一下!” 乌老大一愣,对牧封川道:“我有事先离开,你随意看,看上什么,告诉他们,给你优惠一成,算是和小兄弟交个朋友。” 说完,急匆匆跨过门槛,随那位成员一起消失在视野。 牧封川手抬到一半,无奈放下。 他本想走,又怕再来时商队已经离开,这些商队并无固定停留时间,东西卖得差不多就走,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耽搁太久。 刚才他参观的时候,发现乌老大的货车上已经更换成牧城特产,说明他与牧城的交易差不多完成,随时可能拜拜。 等一会儿吧,反正总会回。 牧封川站在正厅,无所事事打量四周,其实没什么好看,毕竟牧城屋子,都差不多。 来到停驼兽的空地,小心靠近一只驼兽,正欲上手,忽然耳朵一动,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传来。 偷听不好,被人抓到更尴尬,牧封川刚想咳两声提醒,收到几个字眼,顿时表情一变,满脸凛然。 交谈声越来越清晰,他四下环顾,身子一矮,缩进驼兽下方。 12、救人遭拒 “……那娘们说想出去逛……” “……吩咐过,别让人看到……” “……什么时候,她会不会怀疑……” “……先骗着再说……哄哄……” “真特么麻烦。” 一道声音陡然高昂,带着强烈不满,嚷道:“要我说,打晕了捆起来,管她乐不乐意!” “你小声些!”另一人提醒。 “怕什么,自己地盘。” “被老大听到呢?” “我就说说。”表示不满的人嘟囔着。 忽然,脚步声停顿,一人道:“那只驼兽怎么格外暴躁。” 牧封川心头一紧,屏住呼吸,浑身肌肉紧绷,一根睫毛扎到眼睛,不敢闭眼,直直竖着耳朵,不放过丝毫动静。 头顶驼兽还在不耐烦喷粗气,牧封川心中苦笑。 大哥,你安静会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次帮了我,下辈子,说不定你就能投个人身啊! 踢踏声靠近,缓缓收紧握住剑柄的手指。 “最近几天它们都这样,太挤了吧,我们睡的屋都挤得不行,还得给那娘们单独腾个屋子。” 行走声变小,谈话继续。 “那你还说我,你不也烦。” “我是叫你小声。” 声音离得远了,渐渐,院子恢复安静,只有一群驼兽发出抗议的噪音。 牧封川又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异常,方钻出来,脸色凝重,眼眸闪烁不定。 从那两人对话可以得知,这里里有个女人,不是他们的队员,被乌老大骗来,想让她帮他们做什么事,达成某个目的。 牧封川不清楚这件事是什么,但可以想象,一旦对方被利用完,全身而退的可能性有多低。 原本,这不是他有资格管的事情。 乌老大是先天武者,整个牧城,也只有城主一人可比肩,而牧城城主,显然不可能为一个陌生女子,去得罪另一名先天武者。 自己呢?牧封川扯一下嘴角。 他要是城主亲儿子,或许还能试试,可一个有些天赋的族人,对方会把他的死活看在眼里? 其实眼下情况,最好的选择,是当时什么都不知道,离开这里,换个商队,继续原本的打算。 不过,真要这样简单就好了。 牧封川无声叹息。 要是真什么都不做,日后回想,恐怕他心中会永远残留着负罪感,除非他能确定,那名女子最后平安无事。 闭了闭眼,看一眼两人过来的方向,运起轻功,选择一条隐蔽路线,游鱼般滑过去。 他不是圣人,甚至自觉不算好人,可得知一个人陷入险境,无论如何都要做点儿什么,这或许,就是上个世界留给他的印记。 不能耽搁,万一乌老大回来,更没有机会,说不定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牧封川动作轻快敏捷。 拜对付牧封云时积累的经验所赐,在如何隐蔽身形,如何寻找最合适的落脚点,如何避开有人突然冒出、导致自己暴露在对方视野这几点上,他有着独特的技巧。 恰好,商队成员大都在外活动,留在院子里的人不多,一路探寻,无人发现他的存在。 不过,他想找的目标也不见踪影。 在哪个房间? 牧封川心中涌现一股急躁。 他不敢敲门,万一敲开商队成员的屋子,莫不是说自己走错路? 耳边贴在墙壁,仔细听屋内动静,没有人,便换下一个。 又排除一间房,牧封川拐过一道院墙,忽地,眼眸一亮,一名坐在窗边的少女闯入视线,好似正是他寻找的目标。 少女十五六岁,苹果脸、杏仁眼,扎着两条乌黑粗长的麻花辫,浑身洋溢着一股青春的活力。 她皱着眉,似乎不太高兴,手里拿着一件东西在日光下摆弄,口中哼着未听过的小调,像乡间民谣。 牧封川忍住上前冲动。 他无法确定,商队只有一名女性,万一是商队成员的妹妹或女儿可怎么办。 想了一会儿,在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曲指一弹,撞到窗沿上。 瞬间,少女锐利的目光刺了过来。 “谁?谁作弄你姑奶奶!不让姑奶奶出门就算了,还敢来惹我!” 说完似乎不过瘾,她气呼呼撑着窗沿,翻出窗外,像是非要找到扔石头的人不可。 牧封川瞪大眼,连忙现身。 女孩一惊,抬起胳膊架在身前,一副戒备样子,质问道:“你是谁!想干什么!” 牧封川怕浪费时间,快速道:“我不是商队的人,无意偷听到他们谈话,说骗了一个人在这儿。如果你不是他们的成员,现在立刻跟我走,趁乌老大不在,出去再说!” 少女张大嘴,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牧封川一咬牙,道:“时间紧迫,能不能先离开,我真不是骗子!我就住在这城里,你在城里躲躲,等他们走了,想去哪儿去哪儿。” 少女闻言,一愣,脸上闪过数种情绪,最后她贴在墙上,扶住窗沿,摇头道:“不行,我不能跟你走!” “你信我,我真没骗你!” 牧封川急得直冒火,恨不得上手抓,可看举止,对方也是武者,一旦动手更不好解释,若动静太大,引来其他人,只会愈发糟糕。 那想少女摆摆手,道:“我知道,你是好人,你走吧,我不走。” 牧封川:“??” 没有预想到的情况发生,牧封川懵了。 要说不信他还能理解,信却不走,何意? 想到那两人似乎说过哄骗之类的话,牧封川一阵头大,难道是被骗子洗脑,和误入传削组织的受害者差不多? 他简直恨不得抓着少女,使劲摇两下,看能不能把里面的水给摇出来。 姑娘,你是被骗了啊,骗子给出的承诺,能信? 他站在原地不动,女孩儿反而急了,挥着手道:“我真不能走,你快走吧,被看到就麻烦了,谢谢你的好意,你就当从没见过我。” 牧封川深吸一口气。 如果对方态度极差、死不悔改,他也没有非要助人为乐的情节,可眼前小姑娘顶多和原主差不多大,又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他今天要是走了,夜深人静,如何安寝。 牧封川冷下脸,直冲上去。 “对不住了,今天,你非走不可!” 少女嘴巴张圆,好似无比吃惊,动作倒不慢,竖掌还击。 牧封川一喜,根据回手力道,他能判断,对方内劲顶多四品,只要速度快,把人拿下,带出去也不麻烦。 两掌翻飞,穿过掌风,在肩部穴道轻拍几下,顿时,少女双臂一软,反击缓和下来。 牧封川唇瓣一弯,比他预料的还简单。 对方恐怕没怎么与人交手,空有内力,却无实战经验。 他伸手欲彻底制住少女,口中低声道:“得罪了。” 却见少女忽然瞪大眼,视线落到他身后,大喊:“等等——” 完蛋,牧封川来不及转头,后颈一痛,意识瞬间沉入黑暗。 13、错身而过 货车车轮吱呀吱呀转动,碾过地上的小石子,牧封川一飞,又跌回来,后脑勺磕上车厢。 同时,一条粗黑的鞭子从眼前闪过,打在右脸,他脸色顿时发青。 “你没事吧。” 右手边,和他一样被捆成蝉蛹的少女努力蠕动,拉开距离。 刚才打中牧封川的,正是她的辫子,在颠簸的货车上,稍稍甩头,便化为武器,敌我不分。 牧封川嘴角微动,有气无力:“没事。” 他还不至于就这点儿气量。 毕竟,更糟糕的事情都发生了——想救的受害者没救出,自己反倒陷进来。 望着车厢顶,牧封川双目放空。 “你看什么呢?” 耳边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是任何人都不会讨厌的那种,可惜,他现在没心情欣赏。 “出城了吧。”牧封川自问自答。 当他从昏迷中清醒,就在这架货车上,手脚被绑得严严实实,唯独嘴巴自由。 他不知队伍行到了那儿,行往何处,只是可以确定,已经离开牧城,尽管方式不是他想要的,目的却阴差阳错达成了。 牧封川露出一个苦笑,现在,唯一的安慰,就是没被当场杀人埋尸,或许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吧。 自己发什么神经,小学生课本都不教见义勇为了,跑异界充英雄! 旁边另一个被绑者,不知是不是还被洗脑没转过思维,又或者天生缺根筋,充满活力,叽叽喳喳不停。 “对了,你是那城里的人,你失踪,家人会担心吧。” “我叫叶彤意,你叫什么?” “你怎么不说话,害怕吗?别怕,有我呢。” “你现在和我一样,都是砧板上的鱼!”牧封川听到这儿,再也沉默不下去。 他不怪叶彤意拒绝跟他走,导致乌老大返回,自己也变成被绑的肉票。 可事到如今,她当真对情形的严重还是一无所觉? 如果队友靠谱,就算敌人是先天武者,牧封川觉得,他们也不是没有逃脱的希望。 算计牧封云时,他五品,牧封云七品,一样是以弱胜强。 虽然七品和先天差距更大,可他的目的又不是干掉乌老大,只是跑个路而已。 即便离开了牧城,只要在牧城周边,自己总比商队熟悉地势。 然而,叶彤意的表现,不但不能给自己脱身希望加分,反而减分,让他觉得,不光需要算计绑匪,还得把身边这个意外也考虑上,简直地狱难度。 牧封川想想就头疼。 他还不知道,这样安静思考的机会有多久,说不定下一刻,绑匪就会把他拎下去,就地解决,省得占位置,还浪费粮食。 叹了口气,在他低吼后,叶彤意缄口不言,车内无比寂静,只有车轮行走声不绝于耳。 牧封川换个角度躺,看着车厢上的一块污迹,忽然觉得空气宁静到尴尬。 其实,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如果不是和原主一样倒霉,多半还在父母庇护下,哪里知道外面的人心险恶,世事多艰呢。 自己没遇到家庭变故前,也是一心傻乐。 就算叶彤意察觉了情况不利,除了恐慌,估计也想不出其他办法,还不如让她用轻松的态度继续麻痹敌人。 多个帮手总比孤军奋战好,她在队伍中待得久,或许知道一些能帮他们逃跑的消息。 牧封川翻身,正准备说话,给彼此一个台阶,忽然,一个重物撞上来。 “砰!” 牧封川一咬牙,忍住痛呼,来不及为自己二次受创的后脑勺悲痛,耳边热气就呼得他汗毛炸起。 你离远……话未出口,入耳的低语让他神情一变。 “我知道他们骗我,我也是利用他们,你放心,他们需要我帮忙,我不松口,他们不敢害你。” 这几句,近乎气音,就算身负内力,不入车厢,也难以听清。 牧封川瞪大眼,姑娘,你人设崩了啊! 你不是天真无邪被骗倒霉鬼! 紧接着,叶彤意就以正常音量对他道:“什么砧板啊鱼的,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牧封川眼眸一闪,迅速领会对方意思,以不耐烦的口气说出自己的姓名。 “哦,你多大,看起来比我小,我叫你小川吧。” 同时,耳边传来叶彤意私语。 “那个乌老大,发现了一个修士洞府遗迹,需要机关术才能打开,他让我替他打开遗迹,传承给我,别的归他,我知道,他肯定不会真分我传承。” 牧封川一句卧槽堵在喉咙口,不知道该怎么吐槽叶彤意的单纯和乌老大的天真。 一个真敢许诺,一个真敢入瓮,你既然知道对方肯定不会给你传承,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拿到东西全身而退? 人家闯荡江湖多年,真信你的口头保证啊! 牧封川耳朵发痒,心中更是百爪挠心,早知道你们都这么自信,他掺和进来干嘛? 我就不该信你是表里如一的单纯! 又被叶彤意翻身撞一下,牧封川反应过来,连忙道:“我肯定比你大,别喊我小川。” “是是是,大川。”叶彤意拉着长长的调子,嬉笑着道。 牧封川注意的却是另一番话语。 “等下,他要是想把你怎么样,我就说,一个人不保险,我可以教你机关术,万一我没成,还能让你试试。你表现机灵点,我现在就教你等会儿怎么做。” 牧封川嘴角一抽,强忍扭头提问的冲动。 是什么让她觉得自己能短短时间学会机关术? 还是靠这种悄悄话一样的口述? 要是有那么简单,乌老大用得着费心忽悠你? 然而,牧封川对修士洞府没半点了解,对机关术更是一窍不通,眼下除了叶彤意的方法,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可行的路线。 这姑娘也不像外在表现得那样傻,既然敢开口,多少都有点把握吧。 牧封川怀着忐忑的心情,一边和叶彤意用无意义的闲聊掩盖真正的内容,一边努力在完全不适合教学的环境下,学习一门从未接触过的学科。 还好,叶彤意的教学内容说是机关术,其实是数学题。 牧封川大学专业不是数学,却也是与数学关系颇深的金融,哪怕世界物理规则有所改变,最基础的数学原理依旧相通。 叶彤意教一段问一次,见他每次都点头,不由大喜。 “我就说机关术一点儿不难,还很有趣,爹娘都不信,还说机关术早就没落了,哼,肯定是他们自己不喜欢,所以不想我成为机关宗师。” 牧封川咬住后牙槽,不知道该同情叶彤意爹娘,还是同情自己。 如果没有任何基础,想一天学会几何、线性代数、矩阵运算、积分微分、物理力学,恐怕还不如被绑匪拖出去一刀砍死。 叶彤意估计是个理科天才,却不幸生在修仙世界,要是生在他上辈子的世界,她应该去造航母,做什么机关大师啊! 他心中半忧半喜。 要是叶彤意的办法真管用,自己或许不但能保住小命,还能去修士洞府一探,可乌老大走南闯北,当真会没办法握住他们命脉?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牧城,商队离开,这座偏僻的小城也恢复平静,人们继续平淡又平凡的生活。 黄昏时分,阳光的最后一抹余晖照在城中土色大道上,像是铺上了一层金色的地毯。 一个身披重紫银纹法衣的男人忽然出现在大道正中,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男人剑眉凤目,肌肤雪白,那种白并非惨白,而是莹润珠光般的色泽,与周围人的黯淡枯黄形成鲜明对比。 他就像误入凡尘的仙神,眉宇间带着凌然不可侵犯的贵气,站在路中,环视一圈,好似帝王巡视自己的领地。 牧易仁刚下班,从男人身边匆匆经过,似乎完全看不到旁边极其显眼的身影。 忽然,他脚步一顿,眼中一片茫然。 “城中可有名为牧封川者?” “有。” 晏璋目光一动,内心却毫无波澜。 任谁在两个月内,走了一百六十三座城池,查到七十六个牧封川,却都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再发现线索,也很难生出什么欣喜激动之情。 “几个?”他问。 “一个。”牧易仁答。 “年龄?” “十六。” 晏璋眼尾上挑,略起一点儿兴致。 他又道:“带我去找他。” “找不到,已经走了。”牧易仁一动不动。 “走了?” 晏璋一怔。 不过,在他找人途中,这种情况并非第一次发生。 从东洲到北洲,总有那么几个个牧封川并没有留在固定居住地,离家漂泊,踪迹难寻。 对于需要亲眼确认的晏璋来说,着实是个麻烦。 毕竟,出门在外,姓名广为流传的可能性很低。 前几个离家者,年龄上就能排除,省了他不少功夫,这个年纪正正好,却见不到人,要确认,难免麻烦许多。 此时晏璋不过略微一想,他还不能肯定,这次目标便是他真正要找的那一个。 两个月前,他得天道垂青,“梦”见未来之事,其中诸多细节皆是模糊,唯独那位“亲传弟子”的容貌,深深刻在脑海。 起初,晏璋并不相信这样一个看似无稽的“梦”。 按梦境演示,他会在近年收下一名亲传弟子,师徒之间却并无任何感情。 那位弟子好似天生反骨,桀骜不驯,总是四处招惹是非,与一众女修纠缠不清。 偏偏,他气运鼎盛,事事逢凶化吉,闯祸的报应都落到了归元宗头上,自己却叛出师门,在四洲大乱的情况下,火中取栗,得道飞升! 晏璋简直差点当场走火入魔,吐一口心头血。 他不知“梦境”中的自己那时作何感想。 在梦里,他仿佛只是一个人偶,一双眼睛,世界以那位逆徒为中心。 明明,按照他的性格,绝对不会贸然收徒,更不可能收那样一位徒弟,并且,对对方所作所为,无半点儿干涉,好似自己的存在感只有一个单薄的名头。 那样的人品,那样的性格,能在飞升希望几近断绝的天极界,成为数千年来第一人。 每每想到此处,晏璋便气血翻涌,恨不得一剑斩了那逆徒! 世人皆知,无妄真人晏璋,此生所望便是渡劫飞升,以至五百年来,从未想过收徒授业,传承衣钵。 他不信!也不想相信! 然而,天道似乎铁了心要他承认那个未来。 连续一个月的灌输,无法甩脱的噩梦,除了天道,世间无人能做到此事。 晏璋信了。 并且,他决定,找到那个“牧封川”,把他的飞升机会夺过来!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一股冰冷的杀气从眼中迸发,晏璋扯开一个冷冷的笑。 我的“好”徒弟,你,到底在哪儿呢? 14、逃过一劫 晏璋略沉吟一刻,道:“你近日见过他吗?” 牧易仁答:“见过。” “带我去你最后见他的地方。” 听从晏璋的命令,牧易仁缓缓转身,再次回到知武堂坐班的房间。 晏璋扫一眼,吩咐牧易仁:“仔细回想你当时见的他场景。” 说完,漆黑的眼眸陡然幽深,恍若黑洞,黑洞中心,一束光渐渐亮起,比天边启明星更亮。 牧易仁傻傻看着晏璋的双眼,脑海跟随对方的话,回闪他在这房间与牧封川相处的一幕幕。 随着他的回忆,画面从模糊变为清晰,忽然,瞳孔浮现牧封川的样貌,与此同时,那道身影也复制到晏璋眸中。 “哐当”一声巨响,房中屡受重创的书桌再也支撑不住,被锐利的剑气片成上千个木片,又在飘落前,化为齑粉。 “牧、封、川!” 晏璋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终于叫他找到了! 他立刻就想去看一看他那位“好徒弟”。 忽然,脚步一顿,晏璋想起,自己来到这里,就是因为牧封川已然离开,为了方便摄神取念,才让胖子带他来此。 如果是魔道高手,不顾忌被读取者身体,自是可以随心所欲,但普通人魂魄脆弱,记忆显相困难,他身为名门正派,当然注意手段。 幸好对方离开不久,在眼前胖子脑海中留下的记忆鲜明,否则,或许还读不出这样清晰的画像。 晏璋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自从梦境开始,五百年心性造诣好似化为流水,过去,自己何尝有过拿一张桌子撒气? 缓缓神,保证那个逆徒出现在面前时,自己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拔剑,晏璋才继续问胖子。 “他何时离开?去往何处?” “几天前,不知道。” “走哪个方向?” “不知道。” “为何离开!” “他说是要游历天下。” 晏璋蹙眉。 从发展看,对方身处北洲,能跑到东洲拜他为师,定然的确是有离家远游,按理,他只要等在归元宗,迟早能与对方相见。 不过,涉及未来的飞升希望,晏璋总要慎重一些。 万一也有人与他一样得到天道启示,想截胡呢? 既然要夺取那样重要的宝物,当然要把人完完整整攥在手心。 晏璋算了算从牧城到归元宗的路线,准备等会儿如果追不上人,就一路守株待兔,他不信,自己逮不住那只兔子! 他转身,正欲走,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对胖子道:“把你知道的,关于他的事情,都告诉我。” 依旧两眼茫然的胖子,无视身边的木渣堆,从牧封川的身世说起,到最近的牧城头条,说得嗓音沙哑,喉咙冒烟。 晏璋从一开始的无动于衷,到后来面露冷笑。 他不是胖子,不会被几句话蒙骗,一眼便能看出,牧封云消失的罪魁祸首定然是牧封川。 “果真心狠手辣、诡计多端!” 其实搁修真界,牧封川的报复着实不算什么,不过在晏璋眼中,对方做什么都有一层反向滤镜,尤其是事后伪装,更令他厌恶。 看来,就算收了这个徒弟,也不能放松警惕。 扫一眼被破坏的屋子,又看了看醒后定然受惊的胖子,晏璋手指一弹,一道灵气窜入对方眉心,霎时间游走全身经脉。 眨眼功夫,晏璋身影消失,屋内只剩胖子一人。 他立在房间正中,一个哆嗦,空洞的双眼光彩汇聚,呆愣环顾四周,从熟悉的摆设,确认自己所处地点。 不过,桌子呢? 还有,他不是回家了? 牧易仁眼中浮现惊恐,下意识提气运劲,这一动,立刻察觉身体的变化。 “通了?”他呆呆望着双手,脸上渐渐浮现狂喜之色,仰头大喊,“九品!我九品啦——” …… 不知走了多久,货车停住。 牧封川心头一紧,一只手掀开布帘,抓住他的衣领,把他一把拽了出去。 摔倒在地,地面格外软,倒是不疼,只不过陡然由暗到明,刺目的光线照得眼睛一花。 牧封川下意识闭眼,耳边传来叶彤意的叫喊,隔着车帘,依旧十分清晰。 “你们想干什么?不许伤害他,不然我就不帮你们了!” 清脆的嗓音提得太高,变得十分刺耳,在牧封川听来,却再动听没有。 队友虽然有些坑,倒是说到做到,没白糟蹋自己当初为她涉险的心啊! “叶小姐,您是我们的贵客,何必做一些有损我们合作情谊的事情。” 说话声渐渐靠近,旁边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哼声,睁开一条缝,一个矮小的身影背光走过来,看不清表情。 同样被扔在地上的叶彤意翻了个身,半坐起来,抖着自己被捆的双手,气呼呼道:“这就是你对贵客的待遇!” “意外、意外。”乌老大笑呵呵道,“要是您一路安分,不被任何人发现,我保证,您能舒舒服服到地方。” “要怪我,还不如怪这位小兄弟,你说,是不是?” 乌老大扭头,看向牧封川。 牧封川心头一沉。 此时他已完全睁开眼,趁两人说话之际,不露声色打量了周围一圈。 不知何时,他们居然进入了沙漠,四面黄沙滚滚,荒无人烟,简直是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绝佳地点。 乌老大那边的人手比他想象中少,原本的商队成员不知去了何处,只有五个没见过的生面孔,并三辆驼兽货车。 不过,有先天武者,人多人少又有何区别? 牧封川心中苦笑,忍不住叹了口气。 乌老大听到,笑道:“小兄弟,我没得罪你吧?我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结果你却要坏我好事,你说,落到现在这样下场,是我不对,还是你的问题?” “我的问题!” 牧封川回答得十分果决。 乌老大一怔,大笑起来,竖起大拇指,道:“我眼光果然不错,小兄弟,你前途无量啊!” “那就要看您愿不愿意给我这个前途了。”牧封川眨了眨眼。 “喂,乌老头,你不能动他。”叶彤意道,“你不是想开洞府,就我一个,不一定能成,加上他,更有把握,你快把我们松开,只要你态度好,之前的事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乌老大听了,咧开嘴大笑起来。 “哈哈哈,叶小姐,你找借口也想个好的吧,我找了三年才找的你这么一个合适的人选,现在你给我说,随便遇到一个都会机关术?” 他摇了摇头,啧啧有声,道:“我要是有这个运气,今天怎会在这儿。” “我没说谎!”叶彤意气得眼都瞪圆了,大声道,“我一眼就能看出,他有天赋,你自己蠢,找不到人,怪运气干嘛!” 乌老大脸一沉,嘴唇直哆嗦。 牧封川侧过脸,不忍直视,他究竟从哪儿觉得这个队友靠谱的? 叶彤意身后壮汉推了她一把,她一个踉跄,差点儿一头扎进沙子。 乌老大连忙摆手,道:“算了算了,我确实比不上他们少年英才、天子骄子,不过嘛,”他呵呵冷笑两声,道,“谁叫我痴长你们几十岁,又叫你们落到我手中!” 牧封川沉默不下去了,哪怕不适合自荐,可眼看要小命不保,被怀疑又如何。 他稳稳心神,沉声道:“我对机关术的确有些了解,若你需要这方面才能,我可以为你效力?” 乌老大一愣,诧异看向牧封川,口中呢喃:“机关术没落多年,这小地方,还能又遇到一个?” 牧封川心中念头急转,结合各种两辈子见闻,决定赌一把。 他淡淡道:“再如何没落,总有一二传承留下来,你花费三年才寻到她,应当也不是真只有她会机关术,是只有她,能被你带过来吧。” 乌老大眼眸一闪。 牧封川瞧见,知道自己猜中。 从乌老大没直接在城里处理掉自己,可以看出,此人十分谨慎,甚至谨慎到有些胆小怕事,若不是叶彤意毫无背景,他必然不会把人骗来,那么或许,机关术其实没他口中那样凋零。 他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发现修士洞府,又需要人帮他打开,未免节外生枝,自然最好一次成功。 如果叶彤意失败,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二个既无背景、又有能力的傻子被忽悠上船。 现在,牧封川给他提供第二个尝试机会,哪怕有可能被骗,但人都在他手里,他当真不会心动? 乌老大沉吟良久,对叶彤意道:“你真觉得他行?” 他目光闪烁,道:“我和你分,传承归你,其他的归我,要是多一个人,东西可就不好说了。” 牧封川心提了起来,他知道乌老大这是故意挑拨,可叶彤意能识破吗? 不到半秒,叶彤意掷地有声道:“他行!” 牧封川心中大定。 即便现在还没脱离危险,他也不禁扬起嘴角,这一关,算过了。 果然,乌老大又想了一段时间,让手下给两人松绑。 他看着叶彤意拿出几个小机关,对牧封川说了几句,牧封川迅速把几个机关还原。 乌老大眼睛一眯,那几个机关他也摆弄过,完全弄不出名堂,就算是叶彤意故意不告诉他秘诀,可她愿意告诉牧封川,说明她也愿意教牧封川进遗迹的方法,依旧能够达成自己的目的。 谁也不知道那处遗迹里面什么情况,万一叶彤意失败,有第二个选择,总是件好事。 下定决心,他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两粒红彤彤的药物,笑着道:“既然要合作,为了彼此信任,这噬心丹,你们便服下吧。” 15、沙海鲸鱼 普通用手搓出来的药称丸,修士丹炉炼出来的药称丹,凡带“丹”字,虽然不是绝对有奇效,可这种情况下拿出来,还名“噬心”,怎么想都不会误会成普通大补丸。 叶彤意当场就炸了。 “乌老头,我们之前的约定可不包括这个!你要是敢给我下药,小心我拿了东西不给你!我宁愿死在里面,烂在里面,你也休想占一点便宜!” 身后大汉按住她的肩膀,她拼命挣扎,伸长脚想给乌老大两下。 不过,别看乌老大一副干瘦模样,绝对比这里任何一个人都硬朗。 牧封川伸出右手,从乌老大掌心捻起一颗噬心丹,细看了一会儿,张嘴,吞下。 吃完,他还对着乌老大长大嘴巴,晃了晃舌头,一摊手,道:“吞了,行了吧。” 叶彤意怔住,呆呆看着他。 牧封川转头对她一耸肩,劝道:“吃吧,他早就准备好了,你真以为人家单指望你信守承诺,不做任何措施呢。” 乌老大笑了,道:“还是小兄弟明白。” 他把噬心丹送到叶彤意眼前,道:“叶小姐,配合一点儿,我不想强迫你一个小姑娘,现在,你可不是唯一的选择了。” 说完,他瞧了牧封川一眼,似乎想表示,谁让你给自己找个对手,你就是死了,我也还有其他选择。 牧封川眉峰高抬,一言不发。 叶彤意脸色忽青忽白,她看了牧封川一眼,劈手夺下丹药,一口吞下,接着,恶狠狠瞪视乌老大。 乌老大淡淡一笑,原地盘坐下来。 此刻刚过午时,太阳热辣,即便入了秋,在赤焰沙海,白天温度依旧很高。 牧封川仔细打量周围。 以乌老大的实力,和他们在路上的时间,不可能深入沙海,但即便如此,外围也不是没有丝毫危险,对方甘愿冒险,只有一个解释,那个修士洞府就在附近。 怕引起乌老大警惕,牧封川不敢询问。 他仔细观察起除乌老大外的五人。 这五人看着身材魁梧,但在叶彤意挣扎的时候,牧封川也稍稍试探了,其内劲顶多七品,与自己伯仲之间。 他一开始没想通,后来念头一转,顿时明白,实力高了,利益当前,反易生出祸端,说不定会背叛,不如挑几个忠心耿耿的,更加稳妥。 这意味着,如果他们能解决乌老大,其他五人不会是太大麻烦。 然而,解决一个先天武者,谈何容易。 牧封川没见过先天武者出手,可他知道,一旦跨入先天,与普通武者天壤之别,反正,想靠小聪明打败乌老大,不如做梦。 他们就在这沙漠上原地等待。 直到太阳渐渐西落,晚风忽起,苍茫的暮色笼罩大地。 乌老大睁开眼,他目光闪动,看向牧封川与叶彤意。 “把你们左手伸出来。” 牧封川眼帘下垂,嘴角流露一丝了然的笑意,抬起左手。 叶彤意一脸懵懂,跟他做出一样的动作。 不过,当两只手放在一起,她顿时愕然,猛地看向乌老大。 乌老大瞥一眼她干干净净的手掌,又看了看牧封川左手,从食指间蔓延到掌心的红线,点头道:“叶小姐,我说过,你要是乖乖听话,我并不想对你这样的小姑娘动粗。” 话未说完,他一抬手,叶彤意背后大汉猛然出手,掐住她的脖子,把她半边脸都压入沙中。 “咳咳咳咳!”叶彤意连忙挣扎着离开沙地,两只手使劲扒拉颈间手指,沙砾呛入口中,那张总是充满快乐的苹果脸不禁露出痛苦之色。 牧封川脸色一变,还未动作,身后的大汉已然出手,略一接触,他识时务收回脚,默然旁观。 好在,乌老大没做太过分。 见叶彤意双眼泛起泪花,他点点头,大汉松开手,乌老大低头问:“丹药呢?” “咳!毁、毁了。” 小姑娘怯生生抬起眼眸,小声道:“你、你再给一颗吧,这次我吃,我真吃!” 她拼命点头,像是吓狠了。 乌老大眉心紧皱,一副肉疼模样,拿出药瓶,又倒了一颗丹药出来。 这次,他没有交给叶彤意,而是一手丹药,一手捏开叶彤意的嘴,直接弹了进去。 刚吃了一嘴沙子,又被这样粗暴喂药,叶彤意咳得胸腔剧烈起伏,气喘如牛。 “容我提醒,三天内得不到解药,必受万蚁噬心之痛,每隔十二个时辰发作一次,一旦超过七次,回天乏术,叶小姐若是不信,可以等发作个几次再考虑。” 叶彤意连连摇头:“不了不了,我信,我信!” 乌老大一笑,转向牧封川,道:“小兄弟也一样,我看你更识时务,想必不会让我失望。” 牧封川眼眸一闪,笑道:“乌老大放心,我还年轻,还不想死。” 解决这件事,乌老大仰头,看了一眼天时,低声道:“差不多了。” 他一招手,牧封川顿时明白,拉起叶彤意,和另外五人一同跟上他的步伐。 或许是他们两个都吃了噬心丹,看管者松懈许多,两人相互扶持,也不多话,默默跟在后面。 大约走了半个多时辰,太阳完全落下,皎月当空,在一处看似和其他沙丘没什么两样地方,乌老大停了下来。 牧封川一顿,迅速扫过周围环境,看不出半点儿异样。 就在这时,乌老大浑身气机暴涨,牧封川顿时全身绷紧。 他睁大眼,只见乌老大抬起双掌,猛力向下一拍,地面一震,又继续下拍,不知拍了多少下,忽然,脚底的沙砾开始流动,干燥的沙子好似变成了沼泽。 “屏住呼吸!”乌老头一声爆喝。 牧封川下意识听从。 不到一秒,脚底流沙彻底下陷,强烈的挤压感从四面八方而来。 被沙子吞没了……牧封川差点儿岔气,强忍挣扎本能,不只过了多久,久到他心中泛起一丝恐慌,忽然,浑身一轻,一股失重感让他垂直下坠。 他心中一急,睁开眼,还没运功提气,眼前画面便把他惊呆。 晶莹剔透的骨架,宛如最上等的水晶,散发着自然柔和的光,照亮一片空间。 黄色的沙砾阻隔在外,虫豸在沙中蠕动,搭配巨大的尸骨,有种跨越时光的美。 牧封川扫视全景,骨架前大后小,自己所在应该是头部,若他没看错,他们似乎进入一座鲸鱼的骨架内部。 沙漠里的鲸鱼? 真是说出来,自己都难以相信。 所有人都从头顶沙层落下,也不知这座骨架如何区分,人好端端掉落,沙子和其他生物却全部隔绝在外。 叶彤意已经沉浸在这具完美的骨架中。 牧封川瞟向乌老大,张口欲言,毕竟,就算再令人震撼,这个骨架也看不出任何与洞府有关的地方。 然而,还不等他出声,忽然,本应是死物的骨架活了过来! 牧封川被惯性拖得向后一仰,差点儿倒在地上,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儿去,只有乌老大,牢牢定在上面,显然早有准备。 巨大的鲸鱼骨架在沙海迅速穿梭,宛如真正的鲸鱼畅游在蓝色的海洋,牧封川睁大眼,胸中涌现一股奇异的激动,像是小时候,看到主角骑着龙猫在旷野奔驰,把自己替换进电视的感觉。 没想到,上辈子都没乘坐鲸鱼,却在异界有了更神奇的体验! 直到骨架猛然上浮,冲出沙海,搁浅在沙滩上,一行人才纷纷醒过神。 乌老大当先下鲸鱼,拍拍手道:“好了,到地方了,快下来。” 五个手下深一脚浅一脚走下去,牧封川摸了摸粗壮的骨架,也向下走,唯有叶彤意,眼睛粘在骨架上,拔都拔不下来。 “先下去!”牧封川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朝外拉。 叶彤意还恋恋不舍,压低声音激动道:“机关傀儡,这一定就是机关术做的傀儡!” “叶小姐要是能取得传承,以后也能做出同样的傀儡,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还请待会儿多用心。” 乌老大笑呵呵走过来,伸手一指,对着不远处一座风化大半的岩石山道:“就在那儿,我们过去吧。” 牧封川等人跟上,绕过一片乱石堆,来到岩山背阴的一面。 在月光的照射下,数行字句,隐隐在石面显露。 他仔细一看,大致读懂,眼前是一位机关大师为择传人特意布置的洞府,凡年龄在十八以下,解开入口谜题,皆可进入其中接受考验。 他们乘坐而来的鲸鱼的确是一具机关傀儡,且把人送到后,只会在此停留三日,若三日不走,傀儡将自行离开。 此地深入沙海,无傀儡护送,弱者难保安全。 牧封川顿时明白,为何乌老大给的丹药起效是三天。 他看向叶彤意,叶彤意已经双眼发光,根本不等其他人反应,快步上前,迅速按提示把双手放上石壁。 一道光从石壁射出,照在她额心。 不到一分钟,光束猛然扩散,把她整个包裹,一眨眼,人已消失不见。 牧封川一惊,抬脚就要过去,肩膀一痛,被人擒住。 “小兄弟还是等等,要是叶姑娘出来得快,说不定用不上你,也免得你白白劳累。” 看着乌老大暗藏冷意的双眸,牧封川心下一沉,转头看向入口,不住祈祷。 叶彤意,你可千万别忘了我们现在的处境啊! 16、异界高达 从深夜到黎明,金灿灿的太阳忽然跃出地平线。 从黎明到黄昏,月亮再一次爬上来,把太阳一脚蹬下去。 “你去试试。”乌老大指着入口处的石壁,语气发沉。 牧封川打了个哈欠,慢悠悠晃过去,按之前叶彤意的动作,放上双手,一道光顿时射向眉心。 他神情一晃,脑海中浮现数个形状各异的东西。 什么意思? 牧封川懵住,这和他想象不一样啊,看叶彤意速度,不是应该很简单、很容易? 背后,乌老大的目光正注视着他,牧封川额头渗出冷汗,按计划,进入洞府才是第一步,可第一步都完成不了的话,自己就当真危险了! 过过过,牧封川心中拼命叫喊。 仿佛知道他能力不够,一分钟后,果然换了题目,可惜,这一次他是看得懂,做不出。 就像一个拿到了详细机械图纸的初学者,老师要求他按需求改进,然而,读懂图纸已经耗尽所学,再深入,实在不是他能办到的。 牧封川此刻才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凭叶彤意几句话,居然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机关术天才! 他心中苦笑,脑子却开始急速运转,做最坏打算。 若自己真无法进入,叶彤意拖不下去,拿着东西出来,乌老大肯定不会实现承诺给他们解药,那就只能硬拼。 希望洞府主人,能留下点帮叶彤意翻盘的东西吧。 不过,哪怕有,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自己还在乌老大眼皮子底下啊。 他已经察觉身后视线的变化,心脏好似被一根线提起,每一次跳动,线都跟着一抖,随时会从空中坠落,摔个粉碎。 扑通扑通,心跳声越来越大,只有活着才会这样剧烈的跳动。 牧封川缓缓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出,他闭上了眼,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脑海的题目上, 既然是挑继承人,基础有好有坏,他就不信,自己当真一点儿活路都没有! 或许是牧封川的呐喊被洞府主人听到,又一次刷新,恰是一道纯数学理论题,求一个结构的未知数据。 牧封川眼前一亮,哪怕过去这种计算题他看着就头疼,可好歹能看懂,甚至知道怎样计算。 迅速思考,大量数字刷出,思路从未如此清晰,哪怕当年高考,做最后一道数学题时,也不会有这般效率。 看来,人脑潜力大有可挖,要是考试的时候脑袋后面顶一把枪,或许,每个考生都能再多得二十分。 算到忘记时间,题目也一直没有切换,牧封川越做越流畅,写了满满一脑子公式。 当最后一个公式得出结果,他眼前一花,再睁眼,已换了地点。 “你终于进来了!” 还不等牧封川打量四周,叶彤意直接跳到面前。 “你一直在等我?”牧封川一惊,问道。 叶彤意白了他一眼,道:“我要是通过考验,被送出去,落到姓乌的手里,不是把东西和命都白便宜他。” “原来你还知道。”牧封川一抿唇,嘲笑道,“之前还说想反算计,这下好,知道什么叫人心险恶了吧。” “气死我了!”叶彤意双眼冒火,双拳紧握,狠狠道,“亏我开始还觉得,真把东西都卷走,对不住他,结果他居然用毒药威胁我!” “先通关吧。”牧封川一挥手,道,“能不能破局,就看这里面的东西了。” 他直直向前望,笔直狭长的通道尽头,一个九尺人型傀儡持重剑而立,颇有山峙渊渟的风范,看着绝非善类。 叶彤意轻哼一声,道:“还用你说,我早试了,那个傀儡顶多九品,你去和他纠缠,给我三息,足够。” 牧封川伸手探向腰间,摸了一空,这才想起,自己的剑早被乌老大收走,进来前也忘记要回来。 一拍额头,他喃喃低语:“不就是九品。”三息,没问题! 给自己打了气,确定叶彤意准备好,牧封川笔直冲向傀儡。 傀儡大剑一横,拦腰斩了过来。 牧封川一个后仰躲过重剑,顺势一滚,身旁狂风扫过,碎石纷飞。 他不敢多想,迅速一拍地面,半跃到空中,果然,就在他起身瞬间,重剑已横扫他刚才翻滚的地面。 好快! 牧封川目光炯炯,正欲再战,忽然,重剑停下,那种芒刺在背的危机感也消失无踪。 “怎么样。”叶彤意从不远处跑来。 牧封川看向关机的傀儡,好奇道:“这才不到两息,怎么做到的?” 叶彤意一指她刚才站立的地方,道:“那边有傀儡的符文指令图,每次傀儡动作,指令图都会变化,从中可以找到关闭他的指令,不过,我实力太弱,独自试探需要很久,幸好你进来了。” 成功验证自己的答案,叶彤意极为激动,眼眸闪闪发亮,两颊浮现两团深红。 “原来是这个原因等我……” 牧封川扶额长叹,他也是有脑子的啊,为什么会变成肉盾角色。 “别废话了,快去下一关。” 叶彤意推他一把,看向傀儡身后打开的石门,语气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牧封川当仁不让走在前面,向着内部深入。 会战斗的傀儡剑士,能喷火的巨大蜘蛛,滚动砸人的钢铁穿山甲,飞在空中口吐毒液的机关鸟群,甚至能供人驾驶、操纵的巨大傀儡狼……每一关,每一个暗室,都有特殊攻击方式的傀儡让牧封川大开眼界、目不暇接,好似玩一个真人闯关游戏。 “快告诉我到底哪个才是目标!” 坐在一个三米高的银狼傀儡中,控制傀儡躲过一个又一个敌人的扑咬,最初开机甲的兴奋,在被撞得头晕眼花后,已彻底消失不见。 “等会儿,再坚持一下。”叶彤意站在场外安全地点观察,忽然,眼眸一亮,大喊,“打蓝色!” 蓝色,牧封川强忍晕眩,看向对面,和他驾座差不多的傀儡狼额头顶着五颜六色的花纹,迅速锁定目标,用意念控制银狼扑了过去。 三分钟后,终于把目标拆得七零八落,其他傀儡立刻静止,左边又一道石门打开。 “这都多少关了。”牧封川喘着粗气从傀儡上下来,让叶彤意上去捣鼓。 叶彤意听到他的抱怨,探头出来,道:“要不,休息一下?” 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短短半天,连破数关。 叶彤意倒是还好,神奇的机关术刺激得她精神抖擞,牧封川负责和机关傀儡动手,却是身心俱疲。 然而,略想了一会儿,牧封川还是摇了摇头,道:“算了,不能耽搁。” 其实这些关卡便是一个人慢慢磨,也能磨过去,他如此卖力,无非是因为两人都身处险境——噬心丹三日就会发作,自己在外已浪费了一天半,实在不想体验万蚁噬心是什么滋味。 叶彤意也有同样的顾虑,边改造银狼边咒骂:“等我出去了,一定让傀儡把姓乌的撕成碎片,敢逼我吃毒药……” 牧封川拍了拍身侧傀儡,没有叶彤意的乐观,现在他们受限于人,即便有傀儡与乌老大抗衡,却也难留下对方。 体验了众多傀儡,甚至亲自交手,牧封川对这些东西的缺点十分了解,在力量上,傀儡具有先天优势,灵活度却远不如人类。 不知道是因为考验传人,没必要放太难对付的机关兽,还是洞府主人能力只有这样,在牧封川看,靠现在获得的东西,想俘获乌老大,很难。 叶彤意在银狼上倒腾了一个多时辰,一拍手,唤牧封川上去。 牧封川几步登上傀儡,两人坐稳,银狼重新启动,奔向下一关。 “厉害!”牧封川竖起大拇指。 所有关卡通过后,机关都会自行关闭,叶彤意这一行为却相当于撬了洞府主人的墙角,而她靠的,只不过是之前关卡学来的知识。 牧封川实在不理解,她是怎么这么快摸清一件从未接触的东西,甚至还能加以改造。 叶彤意拍着面前操控板,一抬下颌道:“我还把前面蜘蛛身上拆下来的喷火器装上了,后面通关更简单!” 一语成谶。 估计洞府主人也想不到,会有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种操作,虽然不是每关都涉及战斗,可有了一个铁壳子顶在前面,两人压力大减。 其实,如果不是赶时间,叶彤意更倾向于慢慢琢磨,可惜掌心朝心脏蔓延的血线,不给他们深入思考的时间。 最后一关,洞府主人要求用他提供的材料,制作一个简单机关兽,完成一系列复杂考验。 牧封川深深呼出一口气。 如果是凭硬实力闯到现在,面临眼前难题,恐怕也只能退却。 考验的地方在另一处密室,与他们所处石室,只有一个拳头大的洞口互通,也就意味着,就算隔壁机关再简单,接受考验的也只能是机关兽,而不是人类。 他看向叶彤意。 叶彤意头一次不再一脸轻松,不过,双眼的跃跃欲试告诉牧封川,虽然难度很大,但难不倒她。 牧封川舒了口气,不再打扰,默默看着叶彤意走到那堆材料前。 他抬起左手,凝视着代表生命的红线,慢慢攥紧,闭眼。 等到通关离开,才是真正的考验! 17、战斗时刻 大漠无边,黄沙漫天。 在危险的赤焰沙海,乌老大已等了三日。 从第一日的胸有成竹,第二日的患得患失,到第三日的心烦意乱,他频频望向骨鲸搁浅之地,旁边一手下道:“老大,怕什么,大不了我们再找人……” “你懂什么!”乌老大没好气打断对方的话。 他转头,看着那片白日毫无特殊的石壁,双眼放空,渐渐痴迷。 “这是最后的机会、最后机会……” 忽然,石壁一闪,在明亮的阳光下好似错觉,然而眼前出现的身影却证明不是他眼花。 乌老大一喜,闪身扑上去,那道身影迅速后退,还没站稳,就举起手中一个布袋,大喊:“别过来!过来我就把东西毁了!” 乌老大脚下一顿,这才仔细驻足细看。 认出牧封川高举的的确是储物袋,他脸上挤出一抹激动到变形的笑容,道:“竟然是小兄弟拔得头筹,按照约定,除了传承,其他东西归我,小兄弟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信不过我?” 牧封川缓缓后退,茶褐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泛着浅金的色泽,冰冷无情。 他冷声道:“乌老大,明人不说暗话,我若真把东西给你,恐怕立刻死无葬身之地,你要是有诚意,就先把解药丢过来。” 乌老大脸色一变,沉声道:“小兄弟这话好生无理,你信不过我,莫非我就信得过你。等等,你要退去哪儿?” 他刚一抬脚,牧封川立刻双手握住储物袋,作势要毁,乌老大脚步一顿,举足不定。 牧封川唇瓣一弯,道:“自然是退去骨鲸旁。乌老大,你是先天武者,离我太近,实在不怎么安全,为了你我交易,还是保持距离为好。至于骨鲸,我得给自己挑个退路,是吧?” 乌老大两颊肌肉一跳,挤出一丝笑意,道:“小兄弟,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些误会。” “你看,要不是我,你也没有今日这番奇遇。我要的不多,你得了传承,日后前途远大,我不过是求财,用那些东西换个养老钱,我们之间,并没有敌对的必要,是吗?” 牧封川讥讽一笑,道:“既然如此,你先把解药扔过来。” 乌老大脸一沉,道:“你怕我骗你,我也一样。谁知道你的储物袋里是不是真有东西,要是你在里面拿了几个储物袋,留个空的给我,怎么办。” “那你想如何?”牧封川似乎被乌老大说服,抬头问。 乌老大脸上笑容真心了三分,道:“你把东西给我,我把解药给你,我们同时出手,我可以放你乘骨鲸先离开,怎么样?” “你真愿意给我解药?”牧封川问道。 乌老大笑容更深,道:“自然愿意,解药就在我身上,你看,我现在就能拿出来。”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晃了晃。 牧封川紧紧盯着药瓶,好似全部注意力都被解药吸引,就在此时,乌老大猛然向前一扑,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了上去。 他双眼睁得极大,嘴也咧开来,是想到擒下牧封川后,得偿所愿的未来? 牧封川回神,两人四目相对,他的眼神极为平静,根本没有本应充满的惊愕。 为什么?乌老大浮起的念头还没成型,就在他即将靠近牧封川的刹那,沙飞土破,一条五尺粗的地龙陡然从沙地钻出,一口把他吞入其中! 露在外面的地龙长达五米,如生长在沙地的海带疯狂摇摆,沉闷击打声从里面传出,接连不断,伴随乌老大愤怒的吼声:“你算计我!” “明明是你先算计我们!”叶彤意更气愤的声音从地底传出。 “别啰嗦,喷火!”牧封川大喊。 “解药怎么办?”叶彤意道。 “他身上没有解药!”牧封川打开储物袋,掏出经过叶彤意改装的银狼机关术,两步跨入,架着机关兽便朝剩余五人冲过去。 背后,火焰猛烈燃烧的声音,混杂着乌老大的嚎叫,听得人毛骨悚然。 五人在乌老大被机关地龙一口吞入的时候,便呆愣在原地,看到巨狼冲过来,顿时傻眼,下意识转身逃跑。 牧封川一个冲刺,扑倒其中一名腿脚最慢的,几下敲晕,又转向另一个目标。 拿下三人,正要追第四个,另一边战场,叶彤意呼叫支援。 “快过来,他要出来了!” 牧封川一惊,连忙回头,外壳坚韧的地龙傀儡表面出现了数道裂缝,浓烟从里面滚滚冒出,裂缝逐渐撕大,漆黑的物体从缝隙向外挤压。 火都奈何不得他? 牧封川心下一沉,掉头,刚到跟前,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地龙头部彻底四分五裂。 浑身漆黑的乌老大暴露在他的视野。 经过烈火烧灼,眼前之人已经完全看不出原貌,头发衣服都粘在身上,浑身气势如从地狱爬出的魔鬼。 他抬头,望过来,好似能穿过银狼外壳,看到里面的操控者。 牧封川牙一咬,猛扑上去。 乌老大呼啸一声,举拳直冲过来,一拳砸在狼脸,傀儡一抖,差点侧翻。 简直难以相信! 这已经是对方受伤削弱后的状态! 牧封川倒吸一口凉气,控制银狼站稳。 他还是低估了先天武者,本以为,最需要担心的对方逃跑,结果现在看,逃跑的搞不好会是他与叶彤意。 撕咬、扑飞、摆尾……巨大的银狼面对小小的人类,却是处于劣势,牧封川又一次被一拳打退两三米,头磕在驾驶室内壁,脸色发青,连叫喊都顾不上,忙控制傀儡原地跳开。 太笨重了,自己根本不适合兽类的战斗方式,牧封川心中苦笑,要是洞府有人形机甲多好,谁开机甲开兽型,腿都控制不过来。 乌老大可没有怜惜牧封川操作不适应的心情,他举起铁拳,好似要把眼前的巨兽砸个稀巴烂。 “小子!给我滚出来!” 砰砰乱锤,牧封川已完全沦为沙包,可即便如此,他也只能龟缩,他很清楚,出去只会更惨,下场或许是变成肉酱。 叶彤意想帮忙,却插不了手,地龙受损严重,她一旦出来,比牧封川更危险。 “杂种!出来!” 乌老大发出沙哑的咆哮声,黑烟从他口中往外冒,然即便如此,依旧能把三米高的巨狼打得满地滚成团。 牧封川头晕目眩,忽然,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从心脏袭来,他呼吸一滞,瞳孔紧缩,眼前发黑,整个人好似被万箭穿心。 机关兽行动一滞,被一拳击飞。 此刻,正过午时。 乌老大眼中精光一闪,仰头大笑:“哈哈!噬心丹发作了吧,你迟早都要死,小子,把东西交出,我给你个痛快!” 牧封川眼眸瞬间幽暗,他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储物袋,通过狼口往外一扔。 接着,按下面前一个按钮,座椅猛然一弹,他离开驾驶座,飞上高空。 在十数米高半空,看着银狼与乌老大同时扑向储物袋,他唇瓣一弯,微微提气,任凭自己被抛到远离的另一端。 18、彻底解决 “轰——” 数不清的黄沙被炸到半空,遮天蔽日,牧封川从空中摔下来,呸呸两声,吐出口中沙砾,无数沙子落到他身上,宛如暴雨。 他抬起头,眯起眼紧张注视着不远处爆炸中心点。 巨狼银色的外壳已变成黑灰,趴在那处,一动不动,忽然,傀儡动了两下,底下似乎有东西挣扎。 牧封川瞳孔猛缩,顾不得沙子会落到眼里,死死睁大眼。 心脏砰砰直跳,手中攥紧一把沙子,外界的一切似乎都被他忽略,只有眼前的一小片区域。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比一个世纪都要漫长,一只黑红色的手,穿过受损的傀儡,伸了出来。 那支手在他眼中放大,从焦黑的灼烧痕迹,到皮开肉绽的伤口,牧封川陡然陷入一种奇妙的境界。 他忘记实力的差距,忘记心脏的疼痛,忘记危险,忘记恐惧。 手在怀中一抹,一杆近两米的长枪被他握在掌心。 牧封川没用过枪,不过这一刻,他不需要多么高明的枪法。 脚尖轻点,恍若一只掠过水面的蜻蜓,安静的、迅速的跨过数十米,来到那只手跟前。 不等对方动作,他坚定、利落把枪尖向下,狠狠插了进去! 牧封川插得极深,极重,耳边是刺破血肉的“噗嗤”声,还有“咯吱”咬牙声,低沉闷哼声,通通汇聚在一起,在枪的另一头,变成一股顽强的阻力。 牧封川双手紧紧握住枪杆,用上全身力气。 手指充血发麻,手腕酸胀疼痛,沉默的对抗,让手臂青筋鼓起。 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盯着那只露出地面、抓住枪杆的手,从紧绷,到松弛,直到整支枪几乎全部扎下去,再也没有阻塞。 “牧封川!牧封川!”叶彤意的声音传入耳朵,好似格外遥远。 奔驰的脚步声靠近,伴随剧烈的喘息,一只手猛然拉住他右肩,把他拉得一歪。 “死了吗?死了吧!” 牧封川一个寒噤,陡然清醒,连忙松开手里的枪杆,道:“死了,再不死就是我们死了。” 牧封川深呼吸,吐出胸中废气,直至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亲手杀了乌老大! 这次和牧封云不同,没有假手任何一人! 若他冲上来时,乌老大状态再好一点儿,死的或许会是自己。 抹了一把额头虚汗,牧封川身子一晃,差点摔倒。 叶彤意想探查一番,他也只是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参与。 坐到一旁,回忆整个战斗过程,牧封川简直为自己捏一把冷汗,他已经尽量高估了先天武者,哪知,这般准备,还是差点儿出了纰漏。 当他们两人通过考验,获得洞府主人的遗留后,其实叶彤意是先他一步离开,出去不一定非要回到进入的地点。 按两人计划,叶彤意出去后驾驶地龙傀儡,埋伏在地底。 随后,牧封川正面现身,引导乌老大,让他必经埋伏点。 傀儡灵活性不足,想算计对方,只能用诱饵请君入瓮。 除了当诱饵,牧封川还有一个任务,获得解药——两人都做过最坏推演,便是乌老大眼见形式不对,直接毁去解药,那样,就算解决他,还是无法彻底消除他们身上的隐患。 哪知道乌老大生命如此顽强,先是被困在地龙体内烧了一道,后面又被震天雷炸了一场,怕他躲得太快,牧封川甚至舍弃银狼,用它拦住乌老大,哪料即便如此,他都没死绝。 叶彤意在废墟中翻动,比起自己,她倒是对战场惨状更适应良好。 “牧封川,快过来看看,怪不得他不怕我的喷火器!” 牧封川按了一下眉心,缓缓走上前,视线触到乌老大狰狞的面孔,下意识挪开,后一秒,又投过去,闪烁的目光逐渐镇定。 他定定看了那张足以引发噩梦的脸数息,接着,顺着叶彤意的指示下移。 “咦?这是?” 走上前,经过激烈的战斗,乌老大的外衣早已破碎不堪,现在更是完全被叶彤意撕碎,露出里面一件泛着银白光泽的背心。 牧封川伸出手,好奇摸了摸,手感冰凉细腻,和普通真丝布料差不多,不过,能在大火与爆炸中保存,甚至乌老大命硬应该也有它的关系,足以证明这是一件宝物。 叶彤意毫不迟疑把这件马甲扒下来,递给牧封川,道:“喏,这个归你。” 牧封川手一抖,嘴角抽搐,终究还是接过,道了声谢。 不过,在没有清理前,他是没勇气直接把这件马甲穿身上了。 随后,叶彤意又摸索了半天,却再没发现其他宝贝,就是有,若不够坚固,恐怕也毁在了战斗中。 她一屁股坐下来,愁眉苦脸,道:“怎么办,真没有解药吗?” 她看向牧封川,眸中含着一丝期望,之前,正是牧封川判断乌老大身上没有解药。 牧封川沉吟片刻,道:“他当时拿给我看的,其实是装噬心丹的药瓶,按他的性格,与对储物袋的渴求,如果不是没有其他选择,不会露这样的破绽。” “也是,他估计根本就没想给我们解毒!” 叶彤意咬牙切齿,低头看了乌老大尸体一眼,狠狠揣上一脚,道:“幸好把他宰了,好歹换个同归于尽!”话是这样说,双眼却泛起泪花。 牧封川视线从乌老大身上瞥过,落到远方被他击晕的几人哪儿,忽然,朝叶彤意一伸手:“你那颗噬心丹呢?给我。” “嗯?”叶彤意一抬头,万分惊讶,“你怎么知道。” 说着她掏出一颗丹药,正是第一次从乌老大手中获得的那颗。 牧封川捻着丹药,仔细观察,道:“我觉得你应该没那么傻。” “那是!”叶彤意一昂头,道,“我本来想让他自己尝尝这丹药滋味的,谁知死得这么干脆,便宜他了。” “不过,现在要药有什么用?” 牧封川没有解释。 他走到那三个被自己留下的乌老大帮凶跟前,用兽筋把他们捆紧,接着,一个个叫醒,把乌老大的下场指给他们。 “你们、你们居然杀了老大,给我去死!” 左边最壮实的大汉看到焦炭似的乌老大,拼命挣扎,双眼外凸、青筋暴起,牙咬得咯吱作响,好似要冲上来拼命。 牧封川一脸冷淡,拔起扎进乌老大身体的长枪,直接给他喉咙一下,满足他找死的愿望。 枪尖拔出,血溅到旁边两人的脸上,另两人一抖,眼中闪过一丝惊惧,原本张开的嘴立刻合拢。 牧封川转过脸来,一副冷血杀人狂魔的表情,一点头,阴森森道:“很好,看来你们并不想去陪你们老大,既然如此,我给你们一个选择。” 中间身材相对矮小的大汉吞了口唾沫,道:“你、你想把我们怎么样?” 牧封川举起那粒噬心丹,道:“你们一人服下它,另一人,我直接送他上路,算是做好事,谁先选。” 话未落地,右边中等身材的大汉立刻道:“我服丹药!” 中间大汉愕然转头,看着同伴,接着,慢一步反应过来,也连忙道:“我!我愿意,丹药给我!” 两人一边口头争抢,一边眼神交锋,要不是被绑住,恐怕都能打起来,明明是毒药,却好像变成了灵丹。 叶彤意走过来,纳闷道:“他们这是干什么?还有人怕死得太痛快?” 牧封川手一收,脸上终于挂起一抹轻松的笑意。 “不,他们这是怕死。” “嗯?”叶彤意露出不解的表情。 牧封川道:“他们知道如何解噬心丹!” 试探出那两个手下知道解毒方法,牧封川威逼利诱齐上,撬得了他想要的答案。 其实,噬心丹是一种常见毒药,使用前滴入一人鲜血,解毒时,把左手食指划破,伤口放入下毒者血液中即可。 “真恶心!”叶彤意来到乌老大尸体前,眉头紧皱。 牧封川利落割破指尖,直接从贯穿伤口捅进去,道:“现在想想,幸亏没把他烧焦,不然就麻烦了。” 叶彤意一想,不禁也点了点头。 从心脏到指尖,一股酸麻胀痛蔓延开,牧封川微微拧眉,直到异样感觉彻底消失,又等了一会儿,抽出手指一看,血线彻底消失。 他一抬下巴,叶彤意撇撇嘴,同样操作一套。 牧封川摇摇头,弄不明白,之前连翻尸体都不怕,现在解毒有何可抗拒的。 解决心头大患,牧封川心情大好,来到两个俘虏面前,道:“我不是你们那个乌老大,说话算话,现在,刚才第一个告诉我解毒方法的,可以走了。” 说完,解开中间大汉的绳索。 大汉看了牧封川一眼,又看了看同伴,头也不回朝外奔去。 剩下一人拼命挣扎,口中不断叫骂求饶,最后,声音戛然而止,瞳孔逐渐扩散。 牧封川抽出枪杆,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稍稍仰头,遥远的红日,正缓缓向沙海地平线坠落。 忽然,一句诗莫名出现在脑海。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望着满天红霞,牧封川恍惚觉得,前方的道路有了目的地。 不远处,叶彤意召唤他:“喂,牧封川,说什么呢,我送你回家吧,我可以开骨鲸了!” 牧封川一愣,回头微笑,道:“回不去了。” 叶彤意眨了眨眼,道:“怎么会?你不记得路吗?可以问其他人的。” 牧封川大步走过去,伸了个懒腰,道:“不是,不用回去,我只是想起一句话,突然觉得,试试也无妨。” 叶彤意歪歪头。 牧封川大笑着扯一把她的辫子,道:“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 19、三十六计 奔驰的巨狼上,叶彤意正强烈抗议。 “凭什么你去四处闯荡,偏要送我回家!” “因为没人担心我,你却是离家出走,就算要游历,至少得给你爹娘说一声吧。” 叶彤意轻哼一声,别过脸,似乎很不高兴,一甩头,辫子从牧封川眼前飞过。 牧封川迎着风大笑起来。 同样有过十六岁,他很明白,这个时期的少年大都嘴硬心软,看似任性的反驳,其实可能是心虚,此次危险,多少有些吓到对方,不然,早在他说要送叶彤意回家,两人就分道扬镳了。 他屁股底下的机关兽,可是叶彤意驾驶呢。 听到笑声,叶彤意重重哼了一声,道:“那你怎么办?你要去哪儿?” 风带着声音走得很远很远,散到太阳坠落的地平线。 牧封川一愣,道:“不知道,我这是第一次离开牧城。” 说来,他接触乌老大,本来是想跟对方商队走一段,多了解外界情况,哪知会被绑入沙漠,经历了一番堪称惊心动魄的旅程。 不过,危险往往伴随着机遇,通过洞府考验,叶彤意获得其中最珍贵的机关术传承,牧封川也不算空手而归。 摸着衣襟里的储物袋,他眯眼一笑,对于一个打算走遍天涯的人来说,再没有什么比随身空间更方便。 况且,里面还有其他东西,足以弥补这次意外遭受的磨难。 叶彤意瞧了他一眼,一抿唇,道:“什么都不知道,还说要游历,哼,你还不如我呢。” 牧封川眨了眨眼,并不反驳。 叶彤意唇边上扬,道“行了,看在我们一起出生入死的份上,等回了家,我把我最宝贝的东西给你一份。” 牧封川一听,连忙拒绝,道:“我对机关术真没有兴趣,你放过我吧!” 他就不是搞工科的料! 比起指挥机关兽大杀四方,或者开着高达七进七出,“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才符合他心中的侠客之梦,躲在乌龟壳,被人当沙包打这种,一次就够了。 叶彤意看穿他的想法,气得脸鼓成青蛙,大喊:“剑术有什么好,机关术才是最厉害的!上古时期,有可乘千人的机关蜈蚣,可载百人的机关鸟,普通人都能任意在城池间穿梭,比一个剑修有用多了!” 牧封川一愣,那不是异界版高铁飞机? 他顿时起了兴致,挺直了背,道:“现在呢?都失传了吗?你以后能做出来?” 叶彤意一挺胸,眼眸闪耀着堪比日月的光辉,道:“一定行!” 她看向牧封川,满眼期待道:“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 牧封川脸一僵,让他从零开始研发高铁飞机? 一定风太猛,面部神经都吹瘫痪了,他连忙疯狂摇头,活动脸颊,罢了罢了,自己还是选择不用动脑子的吧。 叶彤意眼中光彩扑哧熄灭,轻嗤一声,侧过脸,又转回来,道:“算了,你本就天赋一般,也帮不上什么忙,我自己来!” “不过,你倒是第一个真认为我能做到的人,看着这个的份上,我还是会帮你。” 她一拍牧封川肩膀,道:“我说的宝贝不是机关术,你放心。” 原来,叶彤意父亲是一位探宝者。 探宝者是天极界一种特殊职业,主要是四处寻找遗迹、灵材等等有价值的东西,因行业危险,入行者最少都是先天武者。 叶彤意父亲加入的队伍,甚至有真正的修士,然而,即便这样,也没能阻止他们在一次意外中,近乎全员遇难。 那次遭遇,让叶父彻底退出探宝行业,定居怀城,遇到叶彤意母亲,就此成婚。 “我爹时常给我说他以前的冒险故事,他还有一本冒险手札,等回到家,我给你抄一份,这可是我以前最宝贝的东西了!” 叶彤意瞪大眼,似乎在说,你要是不识好歹的话,我就把你从傀儡上推下去。 牧封川大喜,这有什么可拒绝的,连忙道谢。 和从外人手中获得不知真假的信息相比,叶彤意给他的,简直可靠极了。 不过他也由此明白,叶彤意为何胆子这样大,估计是冒险故事听太多,免不了生出我上我也行的想法,甚至,叶爹会讲给她听的故事,多半经过削减提纯,越发容易让年轻人热血上头。 两人一路瞎聊,直到吃了一嘴灰尘,才闭嘴安静,朝着定好的目标飞奔。 …… 昼夜兼程,一路飞奔,仅仅三日,牧封川与叶彤意便到了目的地——怀城。 怀城是一座真正的城市,与牧城不一样,城中长居人口便有十多万,城内亦有修者坊市,不过据叶彤意讲,北洲修士较少,一般小城,很难吸引修者。 凭借着巨狼傀儡一看就不好招惹的外型,回家路途可谓平平安安,让做足准备的两人心恍惚落到空处。 所以乌老大这种人也不是遍地都是嘛,两人对视一笑,紧张的心情有所放松。 为避免招人注意,城外二十里,牧封川便收起傀儡。 这具机关兽和毁在战斗中的银狼不一样,无法进内部开机甲,因而只能坐在背上代步。 三天敞篷跑狼,谁坐谁知道,哪怕七品武者,也是身心俱疲。 牧封川脚步虚软,随叶彤意到叶家,见到了她口中“温柔善良”的娘亲。 “你这死丫头,留封信就跑,急死个人了!你爹出去找你,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又担心你,又担心他,你知不知道,我过的什么日子!” “娘!娘!我错了,松手啊!” 叶彤意两只手捂着耳朵,在院子里夺命狂奔。 牧封川站在院落一角,靠着一颗石榴树,头上是满树枝红彤彤的果实,甜香诱人,令人昏昏欲睡。 一个七八岁、微胖的男童靠过来,昂头道:“哥哥,你是跟姐姐回来的吗?” 牧封川看了一眼他与叶彤意如出一辙的杏仁眼、苹果脸,点点头。 小胖子啃一口自己爪子,又道:“哥哥,你有其他地方去吗?” 牧封川想了一会儿,或许是身体太疲惫,大脑只能处理最简单的反应,他摇摇头,继续看着眼前的鸡飞狗跳,羡慕真正少年的活力。 忽然,衣角被揪住,牧封川一低头,看见小胖子扭头冲还在你追我赶的两人大喊:“娘,娘!姐骗到人啦!快拿绳子,绑起来,小心别跑了!” 牧封川双眼一瞪,瞌睡不翼而飞。 雾草! 这是刚出虎穴,又入贼窝啊! 一刻钟后,经过叶彤意一番解释,童言无忌的叶小弟也收获一顿竹笋炒肉,牧封川勉强点头,表示相信她的人品,一定不是隐瞒身份的山大王、匪二代。 “你才山大王呢!”叶彤意没好气捶他一下。 牧封川一龇牙,双手合十放在额前,道:“好好好,是我不对,求叶小姐施舍张床吧,我骨头都要散架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因精神兴奋,而忽略身体的疲惫。 “瞧你,还是七品武者。”叶彤意一翻白眼,下巴高抬,道,“我爹说了,他过去探险的时候,三天三夜不睡都是寻常事呢。” 牧封川一摊手,耸肩。 不好意思,他是一个没怎么吃过物质苦的穿越者,只要有条件,能躺着绝不站着。 一旁叶母走过来,除去刚才追打叶彤意的一幕,果然气质温雅,果然描述十分相符。 她先轻拍叶彤意,又和牧封川寒暄几句,见牧封川满脸疲惫,连忙让叶彤意带牧封川去客房休息。 叶爹是先天武者,在怀城,先天武者虽不比牧城珍贵,却也算中上流,因而叶宅面积不小,有专门的待客房间。 待叶彤意要拉牧封川走,叶母忽又喊住女儿,小声说了几句。 牧封川眼看叶彤意脸一沉,心下好奇,又不便听人家母女的悄悄话,走远几步。 “跟上。” 叶彤意一挥手,语气僵硬,牧封川张张嘴,想了想,没问。 两人来到西面一处环境清幽的客房。 牧封川进屋,发现房间干净整洁,顿时,之前压下的疲倦排山倒海重卷而来。 “谢谢,我就不送你了。”他反手便要关门。 “等等。”叶彤意一手抵住木门,道,“晚上有酒宴,娘说是为了谢你送我回来。” 牧封川闻言一怔,下意识道:“不用如此客气吧。” “让你去你就去!”叶彤意臭着一张脸,仿佛牧封川欠了他八百万没还,“反正说了也没用。” 牧封川不明所以,上下打量她,纳闷道:“你怎么了?” 刚才还活蹦乱跳,觉得被自己看到满院子逃跑的样子,丢了脸? “别问!”她瞟了牧封川几眼,忽然道,“你什么时候走?” 牧封川被问得一愣。 还没住下就赶人,不合适吧,他们好歹也算同生共死过啊。 再说,叶彤意还答应给他抄冒险手札呢! 叶彤意瞅了牧封川两眼,泄气似的一摆手,道:“算了,等晚上你就知道了。” 说罢转身,一身丧气离开。 牧封川潜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却实在抗拒不了床铺的吸引,简单洗漱,仰头一倒,世界顿时和平又安宁。 酉时三刻,稍稍恢复精力的牧封川在下仆带领下来到饭厅。 左脚踏入门槛,刚一抬头,牧封川瞳孔猛缩,僵在原地,脑中电光火石想起叶彤意中午异常,瞬间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语。 他现在走还来得及不? 腿缩到一半,两道目光已投了过来,叶母笑得极其和蔼,叶彤意脸色隐带青绿,不过,有志一同,里面都隐隐带着一股杀气。 ——敢走你就死定了! “牧少侠到了,站在门口干什么,还不快请!” 牧封川闭了闭眼,咬紧后牙槽,扯出一抹极为僵硬的笑容,走到饭桌前,坐在宛如撒了钉子的椅子上。 就在他对面,叶彤意穿着一身鲜艳的石榴色长裙,挽着花苞一样的发髻,鹅黄丝带从耳边垂下,与金黄的耳坠相映衬,衬得少女肌肤粉嫩无暇,表情与他同出一辙。 牧封川一个眼神投过去:你不早点儿提醒! 叶彤意露出一个狰狞的冷笑:就是要同甘共苦! 两人眼神一阵拼杀,在饭桌上砍出刀光剑影,伴随叶母的弦外之音,近一个时辰的宴饮,牧封川硬是不记得自己吃了什么。 华灯初上,宴席散去,回到客房,躺在床上,牧封川长长深呼吸。 “明日还是告辞吧……” 哪怕在附近找间客栈,也好过这种水深火热。 就在他打定主意,准备早睡早起早溜,忽然,窗外传来“噔噔”被敲响的声音。 牧封川一个鲤鱼打挺,轻巧来到窗边,拉开一条缝。 20、去白屋城 夜已深,冰冷的月光照亮漆黑的夜晚,也照出窗外来者身影。 牧封川看清轮廓,开窗的手一顿,道:“你在自己家走窗户?” 叶彤意半边身子已探入房间,闻言一缓,自言自语道:“是啊?我自己家,干嘛鬼鬼祟祟?” 她一拍脑门,缩回屋外,道:“去给我开门,快去!” 牧封川哭笑不得,把门打开,点起桌上的蜡烛。 “这时候找我?不怕你娘更加误会?”他语带怨气。 好歹也是一同分过赃的战友,这样坑他。 机关洞府当肉盾也就罢了,拉媒保纤是怎么回事?对象还是高中生,吓得他差点儿当场夺门而逃! 饭桌上,他简直拿出全部脑力,拼了老命把话题朝其他地方引。 但凡叶彤意提前告诉一声,牧封川根本不会随她到叶家来,又或者,晚宴开场前,他便溜之大吉了。 叶彤意呵呵一笑,没好气道:“我要是早知道,会把你领回来?你以为我傻!” “还有,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想逃跑,想得倒是美,你好走,我就别想耳根子舒坦了。” 夜深人静,叶彤意压低嗓音,浓重的怨气自带阴风效果,黄豆大小的烛火猛然摇晃。 牧封川浑身一冷,莫名心虚,嘴上却道:“哪有。” 他正想多解释两句,却看叶彤意嘴皮动得飞快,道:“别说废话,现在唯一办法,就是你早点儿走人,马上!” “我本来就打算明天告辞。”牧封川嘴一滑,真实想法和盘托出。 “不对。”他立时反应过来,“你刚才不是还说怕我跑?”不会是故意诈他? 叶彤意双手环抱,面露狡黠,道:“那是之前,现在你走,和我有什么关系,是娘太热情,把你吓到,我当然会给娘保证,再绑个更合适的给她。” “所以你弟不是童言无忌啊……”牧封川深吸一口气。 “小事、小事。”这次轮到叶彤意尴尬。 她右手给脸颊扇了扇风,嘿嘿一笑道:“说正事,我今晚特地过来,可是为了履行承诺的。” 她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一巴掌拍桌子上,道:“喏,我爹的手札,明早你直接走,我就不送了。” 牧封川眼眸一亮,根本不在乎什么送不送,不过,想到之前的承诺,他略一迟疑,道:“原版?我在城里找间客栈,抄好还你。” 摸着手中厚度可观的手札,牧封川按自己的速度估算了一下。 “半个月,不,十天,我应该十天就能抄完,你说个位置,十天后碰面。”牧封川一咬牙,抄书就抄书,大不了手腕贴膏药。 叶彤意连连摆手,看她模样,简直恨不得牧封川今晚就出城。 “不用不用,里面内容我都记得,原是留个念想,现在你带走吧,早点出城,别耽搁。” 牧封川看她拼命摇头的样子,哑然失笑。 不知道自己现在留下耍她一耍,会发生怎样的后果,不过念头一转,耍叶彤意必然要牺牲自己,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实在不划算。 牧封川收好手札,道:“放心,保证不出差错,江湖不见。” “是叶家不见,我肯定也会出去门游历。” 叶彤意双手揪住两条辫尾,下巴高抬,道:“等再见面,我肯定会成为最厉害的机关宗师,你也算是叶宗师的第一个见证者,可别被落下太远,到时候说出去,我多没面子啊。” “放心,不会让叶宗师丢脸的。” “那就好。” 简单几句告别。 叶彤意转身,一下从窗子蹦了出去,如一只灵巧的长耳兔,眨眼消失在朦胧的夜幕。 牧封川抬起一半的手放下,看着可怜被忽略的木门,抿唇忍笑。 “也不知道睡前故事都听了些啥。” 一夜好眠。 …… 翌日清早,遵循约定,牧封川安静离开叶家,没被任何人察觉。 他先找了一家环境过得去的客栈,把到手的小册子翻看一遍,好确定接下来的目标与路线。 本以为不过是一本原始手绘地图册,结果看了里面内容,牧封川才发现,自己着实占了大便宜。 之前,他一直想粗略了解这个世界的势力分布、位置地理等信息,却没有可靠的通道。 牧城偏远,原主又性格孤僻,以至牧封川穿越至今,对一些常识性问题还全无概念,结果,他以为得去找情报机构购买的东西,现在直接到手。 此界有四块大陆,按东、西、南、北四洲划分,除南州与外界隔绝,东洲、西洲各与北洲两端相连。 这个世界的大海不知何种原因,格外危险,非大能者,跨洲必走陆地,因而按理来说,北洲应该十分重要,承担沟通东洲西洲的重任。 然而,西洲多魔修,东洲为道修,两洲少有来往,以至北洲也落个无人搭理状态。 “北洲也有一流宗门啊,灵兽谷、素心派,隔着天险鸟不渡,嗯……怪不得都是去东洲求仙。” 牧封川看着简陋的手绘图,啧啧有声。 从记载详细度看,叶爹过去应该在东洲活动较多,对西洲和靠近西洲的另一半北洲,只有寥寥数语。 如果自己不打算以身犯险,最好也往东洲方向去。 即便手札是十多年前写下,主人也不过先天,真实情况或与记载有所出入,但以牧封川条件,完全可以套用,天极界的形势应当没自己原本世界变化快。 牧封川重点翻看着东洲信息,其上各个仙宗门派、大小城池的描述,皆令他叹为观止。 可以看出,在东洲,修士的确十分常见,不光有名门正派出身,还有家族传承,少量散修,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书写者的淡淡羡艳。 只是,叶爹为何没能成为其中一员,手札没有详细提及。 “难道这是一个修仙需要灵根的世界?” 牧封川琢磨了一会儿,不得头绪,忍不住感慨,要是赤焰沙海那处洞府里面,有适合他的功法就好了。 好不容易彻底自由,他实在不愿意再贸然加入一个势力,被束缚在一个地方,然御剑飞行的渴望又勾得他心中发痒,比起所谓名门正派,他倒更想当逍遥自在的散修。 见识更多更新奇的事物,探索更多更奇妙的未知,从这一点上,探宝者也是一个挺符合他的职业。 “嗨,好不容易不用当社畜,傻子才给自己找份工作呢。” 低声嘀咕了两句,牧封川继续翻看,寻找合适的目标。 手札里不光有城池势力,还有奇山峻岭、风土人情,比起地图,更像一份旅行指南。 尤其叶爹工笔不错,配的插图随只有寥寥数笔,却往往能得其神韵,也怪不得叶彤意之前说,翻过无数遍。 牧封川看到一篇关于奇景仙人指路的描写,心驰神往,尤其地点就在东洲、北洲交汇之处,如果他要去东洲,走那条线最为合适。 仙人指路一百四十多里远,有距怀城最大的一座上品城池,白屋城,按手札记载,这种大型城市,有专门的情报贩卖机构,只要出得起价,能买到他想知道的任何信息,绝对是牧封川目前的最佳选择。 他没忘记,红色不明物还寄居在自己身体,虽然没表现出危害,甚至帮他提升了两品内力,可知道来头,才能彻底安心。 “就是你了,白屋城。” 牧封川目光炯炯,一把合上手札,重重一拍。 与此同时,某个再次丢失线索的存在,也望向白屋城方向。 “去东洲,总要经过哪儿吧。” 晏璋口中呢喃,一瞥脚下大汉。 若牧封川在,或许会认出,对方便是曾经与他交谈,引来乌老大教训的商队成员。 21、招惹是非 一路向南,游山玩水。 牧封川虽定下目标,却并没有像之前回怀城那般匆忙赶路,而是以游者心态,体验途中一草一木的风景。 北洲很乱,野外更是危险,商队、探宝队……许多人一旦离城,便有了双重身份,分不清是民是匪。 不过好在牧封川有机关兽。 他发现,只要自己乘坐巨狼,几乎就没人上来打劫。 刚开始他有些想不通,后来念头一转,立即明白,自己应是被当做了修士。 毕竟,三米高的机关狼,一看就不是普通武者配置,与其啃一个不知底细的硬骨头,还不如找其他目标。 回想之前自己还瞧不上机关术,牧封川苦笑摇头,这世道也太乱了。 还好,当他靠近东洲,情况逐渐好转。 城池密集,荒野减少,每座城市,都会有城卫队维持周边治安,否则匪患严重,商队改变路线,也于城市发展有害。 大约走了半个月,终于抵达白屋城。 站在足有十数丈高的城墙前,牧封川瞪大眼,整颗心都被眼前的巨物震得差点儿跳出来。 他见过绵延万里的长城,见过高达数百米的大厦,然而,没有哪个建筑,既有大厦之高,又有长城的远,这二者合二为一,其震撼远超任何存在。 如此城池,当真人力所为? 视线在墙上巡游,从城墙表面,看不出应有的砖缝痕迹,如果不是混凝土浇筑,他只能猜测,其中用了修士手段。 难怪手札上说,字句无法体现白屋城百分之一的巍峨雄伟,不愧是东洲五大城之一。 牧封川左右盼顾,不远处,有人仰着头,半张着嘴,好似魂都跑了,一想自己刚才多半也是如此,不由脸皮发烫,恨不得遮一遮面。 不过,反正无人认识自己,更不可能有人把他刚才的模样拍下来上传,好似又没有遮掩的必要。 谁让他穿越这么久,头一次见识,现实与玄幻结合,会是何等场面。 相比之下,牧城就是山沟沟里的小村庄,怀城是贫穷小镇,陡然来到国际大都市,不傻才是不合理。 牧封川一脸淡然,打量前方城门,觉得自己心理素质又获得新的提高。 眼前三个城门,两小一大,中间大门通行者寥寥无几,两边小门行人川流不息。 不敢往大门多看,随意挑了右边城门排队。 根据手札记载,正中大门只供修士通行,而修士性情不一,谁知道会不会有因为被人多瞧了两眼,大发雷霆的,他可不想拿自己小命试探。 排在牧封川前面的是一对男女。 男子身高至少一米九,身形魁梧,铁塔巨汉,他旁边的女子体型纤长秀美,目视比自己还高一点儿,却硬生生因巨汉,衬出小鸟依人感。 不要紧,我还在生长期,多吃肉,有未来。 牧封川安慰自己一通,再看过去,忽觉女子的背影有些熟悉,尤其是对方一身红衣,长发及腰,令他想起自己曾十分喜欢的一个影视人物。 然而,就他多看的两眼,红衣女恰好转头,与他视线相对,顿时,对方脸色一变,狠狠蹙眉。 牧封川尴尬微笑,稍稍往后退了半步。 正面就一点儿都不像了,果然,生活不是影视剧,哪儿来那么多绝世美人。 红衣女转回头,靠紧巨汉,隐约说了什么。 牧封川心中蓦然浮起一片阴影。 果然,紧接着,那铁塔般巨汉半转过身。 牧封川瞳孔一缩,浓眉厚唇的一张脸上,一道疤直接从眉心划到嘴角,把原本就粗犷的五官变得更凶神恶煞,疤划过了对方左眼,眼瞳灰白,简直像死鱼眼睛。 “看什么看!” 一声暴喝,附近人纷纷投来目光。 牧封川心头微怒。 他虽多瞧了几眼,可没有半点儿杂念,这样都不行,出门干嘛? 除非让别人把眼睛都挖了。 心中火气直冒,本想回一句“就看你”,可仔细想想,为这点儿小矛盾惹出是非,又实在不够明智。 眉眼冷淡,他一转身,干脆去了左边城门,重新排队。 没有热闹可看,周围人也纷纷收回目光,再无关注。 入城手续并不复杂,效率极快,交了一两银子的入城费,牧封川顺利踏进白屋城。 站在宽敞的街道口,左看右看,他忽然有种乡下人进城的感觉,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第二次,他无比怀念某德某度。 城墙根下,一个蹲着的少年忽然站起,一溜烟小跑过来。 “少侠可是第一次来白屋城,小的阿昌,只需半两银子,想打听什么,都尽可问我。” 牧封川看一眼拍胸的单薄少年,十二三岁,细瘦纤弱,眼睛灵动,却并无多少市侩。 点点头,算是同意交易,牧封川道:“去家环境好些的客栈。” 说完,又想起一件事,连忙补充道:“要价格合适的。” 这半个多月有出无进,虽打劫了乌老大那几个手下,加上之前六千两家底,总资产破万,可出门在外,当真用钱如水。 他身上其实还有可换钱的东西,但那些牧封川不准备动,因此,找到合适的来钱路子前,节源是第一选择。 尤其他还需要买情报,不知会花多少钱。 真是哪儿都摆脱不了必须赚钱啊,牧封川感慨。 了解了他的需求,阿昌连连点头,笑着带他往城中走去。 路上,牧封川也顺便问了问关于白屋城的情况。 白屋城分东西南北四个城区,东城为尊,只允许修士居住,城主府也在包含在内。 牧封川进城的地方是北门,北区最热闹,鱼龙混杂,一般外来者短居都在这里,因而比其他两区危险许多。 牧封川听到这里,一挑眉,道:“城内不禁打斗?” 要知道,这可是一个有侠客有修者的世界,如果城区不禁武,别管多坚固的城墙,都不够砸的,就是城墙扛得住,里面房屋也扛不住啊。 君不见影视剧里打烂了多少桌子椅子,那还是低武世界。 一路走来,他没见哪个房屋格外特别,难以破坏,就算有,也应该在东区,总是和普通人无关的。 阿昌嘿嘿一笑,道:“不禁啊,打烂东西赔呗,十倍赔偿,如果不给或者给不起,有城卫队插手,安排活,抵罚款。” 牧封川一挑眉,道:“什么活?” 阿昌眨眼,道:“我也不清楚,听说是挖矿,或者有些别的,反正没人敢不给。” 牧封川默然片刻,继续道:“这只是损坏物件,人受伤或者死了,如何处理?” “罚钱加干活吧,也有偿命的,看什么人,只要不是修士,总有个公道。” “修士就没有公道?” 牧封川此言一出,阿昌连忙停步,转身一脸紧张捂住自己的嘴,另一只手在嘴前不断比划。 牧封川眉心一动,微微弯腰,阿昌左瞧右看三次,凑到耳边,小声道:“也不是,我们城主还是很好的,修士一般不会找普通人麻烦,不过真出事,他们怎么处理,也不可能告诉我们这些人,反正别惹修士就对了。” 牧封川直起腰,本想叹气,却又不知该为谁叹。 两类差距过大的人,偏偏混居一起,发生这样的事,似乎理所当然。 丢开心中那点儿忽起的感慨,牧封川继续打探城中的禁忌,在没有确定下一个目标前,他会在白屋城停留一段不短的时间,自然不想无意识触犯什么忌讳。 不过还好,这类大城管理并不严格,只要不过分,城卫队一般不会插手,哪怕把客栈砸了,没有城内人员伤亡,又愿意赔钱的话,也不算大事。 说着说着,两人来到一间名为“迎宾归”的客栈门口。 牧封川瞧了瞧装潢,还算满意,付给阿昌半两银子,让他明天未时三刻,再来一趟,自己还需要他帮忙。 阿昌喜笑颜开,躬身一礼,转身跑远。 牧封川踏入客栈大门。 然而,刚进大堂,柜台处的身影便让他心里咯噔一声。 恰在此时,对方也转过头,正是与他在城门处有过摩擦的那对男女。 “你跟踪我们!”红衣女怒斥一声,上前三步。 牧封川脸一冷,招手唤来店小二:“一间上房。” 接着,他面朝那对男女,嗤笑道:“笑话,住同一间客栈就叫跟踪?有本事,你们包了这间客栈,也免得看谁都一副总有刁民想害朕的模样。” “被害妄想症是种病,早治早好,记得吃药。” 说完,他轻飘飘随小二上楼,心头一阵畅快。 22、狭路相逢 次日,牧封川睡饱饭足,等来了阿昌。 因那对男女最后没再找事,他也懒得提换客栈的要求,不是必要,牧封川其实并不喜欢折腾自己。 他喜欢自然,喜欢朋友,却绝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上,与疯子纠缠,就是其中最浪费的一种。 生命珍贵,活着又如此美好,何必因某些恶客,把自己的生活搅得一团糟糕。 带着阿昌,走在白屋城的正中大道,川流不息的人群摩肩擦踵,街道两边,望不到头的小摊贩大声吆喝,一片人间烟火,嘈杂又热闹。 牧封川在街边买了两份黄豆粉裹糯米团的小吃,递给阿昌一份,道:“别喊少侠,我姓牧,叫我牧大哥。” 阿昌忙接过,问道:“牧大哥今天想去哪儿?” “随便逛逛,商铺多的地方,公署之地,城内比较重要的区域,都行。” 牧封川沉吟片刻,也拿不定主意,没有地图,又要考虑某些区域普通人不能靠近,只能雇本地人带着,走一圈,认个大概。 阿昌一点头,问道:“牧大哥要去东区吗?” 牧封川一愣,道:“不是说那儿只能修士进入?” 阿昌连连摇头。 在他解释下,牧封川才明白,是自己理解错误,所谓东城禁令,其实只限制非修士在东区购房居住,普通人进出并不受限。 也对,就算凡人几乎不与修士打交道,但若幸运捡到某些宝物,想卖个好价钱,总要到修者坊市。 探宝队成员,也不可能个个修士。 牧封川一拍脑门,真是脑子进了死胡同,修者成为修者前,都是凡人,无论如何,两者不可能完全隔绝。 “既然这样,那就去看看。”他微微颔首,脸上浮起一丝兴味。 阿昌一愣,欲言又止。 他左右顾盼,忽然抬手挡住嘴,凑过来,悄声道:“其实,牧大哥要只是想去看看,还是别去为好,那些人不喜欢外人去看稀奇。” 牧封川眼眸闪过一丝异色,反手摸了摸肩上的包裹。 他一抬下巴,道:“无妨,我有分寸。” 话说到这里,阿昌也不便再阻止,两人改变方向,朝东而行。 随着逐渐靠近东区,周围明显变得更加冷清,不知是因为修士数量太少,还是他们都喜欢清净。 阿昌带牧封川来到一处偏东南的区域,按他所说,眼前街道便是东区最繁华的商业街,大多数修士都会在此交易,除了两边商铺,其他人也能摆摊。 不过,与他们刚才走过的正中长街相比,这儿虽也有行人店铺,却几乎称得上寥落凄清。 牧封川早被阿昌告诫,并不多言,沉默走在道路一侧,视线在左右铺面招牌扫过,与手札中的记载一一对比。 忽然,余光瞥到一面招牌,脚步一顿。 “牧大哥?”阿昌同时停下,望了过来,眼中带着一丝担忧。 牧封川随手掏出半两银子塞过去,道:“今天就这样,剩下的我自己逛,你回去吧。” 阿昌嗫嚅两下,牧封川一笑,摸了把他的头,道:“回去吧,我有分寸。” 他语气温和却坚定,还有一股强烈的自信,阿昌咬一下唇,终究接过银子,独自走远。 目送阿昌离开,牧封川转头,望向右前方十丈处的一家店铺。 青天白日,其他商铺都开门迎客,只有这间店铺大门紧闭,好生怪异。 不过,但凡看到门外招牌,任何了解这间铺子的人都会理解,牧封川虽不理解,可他知道里面做的是什么生意。 闻风阁,天极大陆最出名的情报机构。 据说,如果在闻风阁都找不到你想要的答案,世间恐怕除了亲历本人,再无人可知。 广告词是否夸张牧封川不清楚,不过,能在一个行业获得第一的名头,多少有两把刷子,绝非徒负虚名。 而除了听起来高端的情报行业,所有信息问讯、求教解疑,都属于闻风阁生意范畴,简直相当于某度某歌线下版。 自然,其中也包含解答某些奇物的来历。 牧封川走近,瞧了瞧。 根据手札内容,关门待客,的确是闻风阁的做派。 他站在门口,陷入犹豫,是否当真要进去。 直到现在,牧封川才发现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若红色不明物真是一件了不得的宝贝,被知道在自己身上,闻风阁是会遵循职业操守,还是杀人夺宝呢? 还没忧心两秒,牧封川一僵,昨天说别人有被害妄想症,今天就轮到自己,这现世报也来得太快了吧! 他哭笑不得,心一横,推开大门,走进店铺。 店内布置十分简单,甚至连家具都几乎没有,只有墙角的八个立柱上放着照明的明珠,让门窗紧闭的室内光明洞彻。 不过,最吸引牧封川注意的,还是正对大门的墙壁,墙上两个门帘,黑底白字,分别写着“人”与“物”。 忽然,一道身影从角落站出:“客人问哪扇门?” 牧封川惊得一跳,猛然转向,一个从头到脚用黑布包得严严实实,连头都带着黑色幂蓠的人影闯入眼帘。 他又仔细看了两眼,顿时发觉,不是他眼神不好,而是对方有问题,只有挪开视线,转移注意力,哪怕室内无比亮堂,他也会自动忽略这么一个极其不和谐的存在。 有点儿意思。 牧封川正准备开口,忽然,“人”字门帘掀开,两道身影走出来。 他循声望去,愕然张大了嘴。 巧不巧、巧不巧,居然又是那对男女! 莫非他们前世有缘,今生不断? 牧封川槽多无口,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招呼。 然而,不等他多想,红衣女已脸色骤冷,一个箭步冲上来,伸手刺向牧封川的脖子。 她口中厉声喝道:“还敢跟踪!你究竟是谁?奉何人之命?快从实招来!” 与此同时,巨汉也低吼一声,扑上前,从侧面朝攻来。 牧封川来不及解释,或者说,解释也没有用,他脚尖轻点,向后急退,然而他忘了,自己站在门口,这一退,顿时后脑勺撞上门。 眼看尖锐的指甲就要掐上来,牧封川心中一急,抬手去挡,拼着胳膊受伤,也不能让要害落入敌人手中。 预备中的疼痛迟迟未到。 放下胳膊,只见之前吓倒他的黑衣人一手一个,制住了两人。 “三位都是闻风阁客人,如要打,请出去打,闻风阁不会让客人在阁内受伤。” 黑衣人说完,松手。 红衣女双眼冒火,瞪了黑衣人一眼,又转头怒视牧封川,刀疤巨汉完好的右眼更是隐隐浮现暗红。 不过,闻风阁名头的确管用,两人再如何愤激,都没有继续动手。 牧封川毫不示弱瞪回去,眼中一片冷凝,沉声道:“无论你们是否相信,我没有跟踪,从始至终都是巧合!我与你们素不相识,遇到的地方也非独你们知晓,凭什么你们能去,我就不能去!” “要是我天天来闻风阁,岂不是也是跟踪这位小哥。” 一指旁边黑衣人,牧封川脸上挂着满满讥讽。 私人地盘被抓,他还能信服,可从城门口,到现在,他们遇到的地方全是公共场所,即便巧合了些,也绝不至于作为跟踪的证据。 红花女柳眉倒竖,尖声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城外那次,你故意靠近,鬼鬼祟祟,现在又跟到这里,就是想知道我们打听了什么!” “你以为,我们会被你蒙骗!” 她唰地抽出腰间软剑,巨汉握紧双拳,肌肉鼓动。 牧封川虽知道打不起来,却还是扶上腰间剑柄,浑身紧绷。 忽然,一道声音插入。 “闻风阁绝不出卖任何客户的询问信息,二位多虑。” 牧封川扑哧一声笑了,指着说话的黑衣人道:“听见没,人家伙计都说了,你的担心是妄想,我早告诉过你们,妄想是病,得治。” “你——”红衣女手一抬,被身旁同伴拉住。 刀疤巨汉看着牧封川,疤痕在充血状态下,更加可怖,他狞笑道:“小子,除非你永远待在这里,否则……” 他举起紧握的右拳,拉着红衣女,大步朝门外走去。 经过门口时,他忽然向右一撞,牧封川提前识破,灵活躲开,换来一个更凶狠的瞪视。 看着两人门神一样杵在门口,牧封川一撇嘴,指了指,朝乌漆嘛黑的闻风阁伙计道:“会影响生意吧,不管管?” 头戴幂蓠的黑衣人转过脸,道:“客人要进哪扇门?” 好吧,出了门就不管了,借力打力失败,牧封川心情平静。 主要是哪怕闻风阁管,也顶多管门前一片,他还是得出门面对那两个神经病。 眼眸一转,牧封川故意抬高音量,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整天疑神疑鬼,觉得别人都在跟踪自己的,多半有些问题,不会是被通缉吧。” “不知道闻风阁有没有各地通缉令,按外面两人特征,应该好找得很,这笔钱就归我赚了!” 隔着门,牧封川看不清外面反应,不过,从身影晃动幅度看,两人定是气得不轻。 可惜,没跑,多半不是逃犯。 牧封川心中哀叹,一掀门帘,走进“物”门。 23、祸不单行 眼前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可供两人并排通行。 走廊两边,每隔五六步,有一扇木门,门上三分之二处,嵌有巴掌大的玉环,或黑或白,皆油脂细腻、色润光洁。 白色表示无人,黑色则为有人使用,牧封川随意挑选一扇玉环为白的木门打开,侧身闪入,反手关门。 轻微的合拢声后,不到五平米的房间顿时一片寂静,能清楚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客人所问何事?” 一道声音在房间响起,不知从何传出,在狭窄的空间不住回荡。 牧封川四下一扫,房间布置与外面相差无几,除正中摆放一把椅子,空空荡荡,角落垂下的明珠,把整个房间照得一片透亮。 没有黑衣人,只有他自己。 定了定神,牧封川清清嗓子,道:“你们怎么收费?贵不贵?有没有打折?” 空气忽然安静。 过了大约一秒,还是那个声音,他道:“客人如对费用有疑问,我会在回答前,提前告知,凡持有闻风阁令牌者,根据令牌等级不同,有相应折扣。” 这不就是异界版vip等级制度? 牧封川嘴角下拉,卖商业点子换钱的念头可以丢了,哪儿都有聪明人,法子也总是那些,没有超越时代的眼光,仅凭一点儿与众不同的见识,想变现,困难重重。 他叹了口气。 那道声音并不催促。 牧封川千思万想,眼珠微动,伸手入怀,掏出储物袋,取出一个比拳头略大的东西,举在手中晃了晃。 “帮我鉴定一下,我想知道效果,还有,如何使用。” “请客人把东西放上了来。” 严丝合缝的墙壁,豁然开了一个口,牧封川从善如流,搁上道具。 开口合拢。 片刻后,那声音道:“五百两银子。” 牧封川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儿被自己口水呛到。 五百两,你怎么不去抢! 他咽下将冲口而出的话,脸色忽青忽白,难看得像是在水果店随意挑一串提子,拿到收银台一扫,提示需要付款五九九。 不,不是一串,是一颗! 储物袋中,这样弄不清作用、型号品种各不相同的小道具,至少有个一二十种。 牧封川深呼一口气,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贫穷。 眼中浮现一丝挣扎,看了看手中储物袋,牧封川一咬牙,道:“好!我付!”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黑心商人丝毫不为牧封川的心疼所动。 他用平静的语气换得五百两银子,道:“此物名冲天炮,为机关师常备逃生手段,使用灵力激发,会瞬间产生强大气劲推力,可在五息内越上万丈高空,使敌人追之莫及,非身强体健者,谨慎使用。” 墙壁再次打开,牧封川放入的道具完完整整搁在其中,然而此时,小小的道具在他眼中已迥然不同。 小心翼翼收回储物袋,牧封川长舒一口气。 还好,还好他没有灵力! 若是自己无意激发,简直堪称自杀神器啊! 五息?万丈高空?火箭都没有这效率。 看来五百两银子没白花,就算自己暂时用不上,甚至最好永远别用上,但这种东西,价值远远超过眼下咨询费用。 有了第一个成功案例,接下来,牧封川也不再心疼荷包,把所有弄不清作用的道具,一一掏出,分别鉴定。 从闻风阁的收费标准看,本身价值越大,收取的费用就越高,与付出的鉴定费相比,弄清东西作用更为重要。 大不了,他还可以把真用不上的卖掉回血。 放平心态,不断流失的金钱再无法激起牧封川的痛惜。 俗话说得好,你花掉的钱并没有消失,而是以另一种方式陪伴着你,比如现在,他的银子全部变成知识,填充进空洞的大脑。 和他之前所想差不多,在这个世界,机关大师几可等同发明狂人,不少道具功能古古怪怪,有的适用战斗,有的适用生活,还有的专门为了打发时间。 考虑到修士漫长的寿命,说不定,最后一种更有价值。 牧封川鉴定出来的,大多必须配合灵力使用。 修士人均充电宝,大能更是发电站,他这样的普通人,压根不属于目标用户。 普通人没人权,牧封川再次体会到这一点,哪怕有一丁点儿工科天赋,或许,他现在都会回怀城,找叶彤意,同修机关术吧。 怎么就没有一个剑修洞府考验自己呢? 牧封川摆弄着手中的一副机械手套。 这副手套,是他获得的道具中,少数不需要灵力便可使用的一种。 不过,如此兴味,不单单是这一个原因,而是手套外型令他想起上辈子一部电影,尤其手背上镶灵石的孔。 带上手套,biu一个响指,无事发生。 牧封川唇瓣一扬,笑着摇摇头。 或许是他的举动过于怪异,那个不知面容的声音忽然提醒道:“使用此物,作用和代价并不匹配,在外我从未见过类似型号,此物应当是那位机关大师的失败品。” “不要紧。”牧封川脱下手套,细细打量,道,“有时候,喜欢一件东西,并不一定要有用。” 房间再次寂静。 也不知对方是否认可他的想法。 牧封川没把对方的话放在心上,不单是因为自己喜欢,还是因为,对方认为无用的功能,于他却不一定。 这双手套效果仔细说来,有点儿类似他过去看过的西幻小说中一个法术——法师之手。 只要带上手套,可以在以使用者为中心,半径五十米以内,随意抓取任何不超过一公斤的物体,也可以实现懒癌症晚期患者,躺在床上关门关窗的美好愿望。 不过,既然对使用者灵力不做要求,也就意味着,它必须靠灵石提供能源,与作用相比,这份代价确实昂贵了些。 一公斤,稍大点儿的水壶或许都提不起来,委实鸡肋,尤其对于修者。 收好所有道具,牧封川摸了摸下巴,眸光闪烁。 默然数息后,他问出了自己最后一个问题。 “我想打听一个东西,外型颜色与鲜血无异,却是活物……” …… 从日昳到黄昏,牧封川终于踏出闻风阁大门。 他半垂着眸,一脸忧郁,金色的霞光在睫毛上破碎,眼下阴影浓重,显得格外疲惫。 “好啊!你终于敢滚出来了!” 一声爆喝,惊得牧封川回神,他抬头细看,见还是红衣女与刀疤男,不禁大为头疼。 “你们怎么还没走!” 他在里面耽搁这样久,眼前两个,一看就脾气暴躁,居然有如此耐性蹲守。 经历大量信息灌输,牧封川都把他们给忘了。 红衣女听了他的话,气得两眼简直能掉出火星。 她呼吸急促,好似要把胸腔都吹破,音调高昂道:“你躲在里面不出来,还想等我们先走?休想!现在装模作样,刚才头都要埋到地上,怎么不直接扯块布把脸遮住!” 牧封川一怔,回想自己出门时状态,不由叹气道:“你误会了。” 他垂头丧气真不是为了偷溜,是破了一大笔财啊! 如果不是储物袋里还有一笔灵石,他都要卖身还债了,如此情况,如何抬头挺胸? 红衣女还想再开口,旁边巨汉一抬手,哑声道:“这小子诡计多端,不必与他废话,你我出手,把他拿下,凭我的手段,保管叫他吐出实话来。” 牧封川心下一沉,与那张凶煞的脸四目相对,对方灰白的左眼一片死气,阴森诡异,右眼死死盯着自己,眼底暗红涌动。 “看来,无论我如何解释,你们都不会信了。” 牧封川重重叹息,当语言失去作用的时候,接下来上场的,只有拳头。 他右手大拇指一挑,“呛”的一声,一截剑身弹出剑鞘。 24、天价罚单 金色的阳光从西边斜斜射过来,血一样的红霞弥漫,太阳奔向黑暗,月亮爬上半空。 乌黑的剑身吸收了所有光芒,纸一样薄的剑刃,白得刺眼,亮得炫目。 牧封川的眼睛也很亮。 他注视着前方两道身影,眼眸清澈又坚定,有这样眼神的人,按理总是应该更容易让人相信的。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认同这一点。 巨汉半弯下腰,一声狂吼,低沉的吼声好似被激怒的雄狮,他脚下用力一蹬,犹如一辆重型卡车般直冲而来。 “你死了,我们就信!” 牧封川瞳孔猛缩,就在瞬间,剑已出鞘,他不退反进,整个人如箭朝对方刺去。 “呛呛”两声,剑刃相击。 牧封川侧身急转,与巨汉擦身而过。 他死死盯着对方身侧一道不起眼的红色身影。 刚才,正是对方手中软剑,挡住了自己的剑招,要不是牧封川身法灵巧,现在,他就不仅只左肩被巨汉铁拳擦过,而是半边身子都会被击中。 肩膀火辣辣的疼,牧封川回身接剑,沾刃即走,运足轻功,人影闪动,片刻就越过数丈。 “站住!小子!” 愤怒的吼声在身后传来,牧封川充耳不闻,以二打一,内力还都比他高,当他傻啊! 怎么总有人在追着别人砍的时候,还希望对方听话? 要不是急着逃命,牧封川非得回头讥讽一番,以这两人气量,搞不好直接被气死,倒是能解他眼下之围。 可惜风险太大。 对方一柔一刚,配合默契。 用软剑的红衣女剑术刁钻犀利、变化奇诡;巨汉内力雄厚、力气惊人,真被对方纠缠上,除非第二次穿越,否则多半折在两人手上。 何必。 现在别说让他站住,就是跑慢一点儿,他都不会答应。 牧封川身轻如燕,把轻功运用到极致。 好在这儿是东区,身后两人有所顾忌,不敢用容易波及他人的手段,否则,投点儿暗器重物之类,即便能躲,也会影响速度。 怎么连个见义勇为的都没有,异界人民没有血性啊! 唯一令他庆幸的是,虽然无人插手帮忙,却也没谁围过来看热闹,一路通畅,半点儿阻拦都无。 如果修士生活都这般无趣,活成王八又有什么意思? 牧封川心头一股烈焰燃烧。 他想回头,想把那两个不听人话的神经病打爆,可现在是自己被追得抱头鼠窜,简直不能再憋屈。 路有尽时。 虽跟着阿昌走过一遍,但牧封川对白屋城的熟悉依旧有限,不知不觉,他竟跑出了东区。 这可糟糕,在其他区,那两人只会更嚣张。 牧封川东窜西跳,拼了命想把他们甩掉,可身后两人显然比他更熟悉这座城,不但没甩脱,反而渐渐拉近距离。 这样不行。 牧封川心一狠,一扫街道两边店铺,随意扑进一家瓷器店,拎起两个大瓷花瓶当暗器朝身后砸了过去。 “哐当”一声,花瓶抛物线飞出,目标一闪,瓷瓶在地上摔得粉碎。 牧封川毫不停歇,又取了一叠碟子,飞镖一样冲两人掷去。 “叫城卫队!我要是被他们打死,就没人赔你钱了!” 旁边目瞪口呆的掌柜陡然醒神,哦哦点头,踉跄扑出门外。 就这短短功夫,追兵已到。 牧封川一扫店内剩下的瓷器,“十倍赔偿”四个大字在脑海中闪过,他一个哆嗦,冲出店铺,剑光如暴雨倾泻。 巨汉一顿,向后一缩,红衣女灵蛇般越过他,手中软剑鞭子一样变化多端,眨眼化解牧封川攻势。 与此同时,巨汉已从右侧面绕出,斗大的拳头瞄准牧封川太阳穴,这要是让他击中,高低得得个脑震荡。 牧封川狠狠咬牙,右手剑招一转,攻向巨汉,左手一拍右腰,剑鞘落入掌心,朝软剑架去。 忽如其来的应对出乎了两人预料。 牧封川接下数招,急速后退,右臂隐隐发麻,左手手背添一道寸长伤口,一滴血从小拇指滴落。 他凝视着地上那点暗红,忽地,抬眸一笑,眼角眉梢具是傲气。 “还行,没亏。” “我要、把你、撕成碎片!”巨汉胸腔倏然鼓起,一字字从喉咙里吼出来。 那张可怖的脸上,右脸颧骨位置,指节大小的伤口缓缓渗出血液,与牧封川手背伤势相比,不值一提。 可一个伤在手,一个伤在脸,谁更在乎一眼了然。 牧封川戏谑一笑,道:“脸上本就那么大一道疤,何必在乎多加个小的,再说,以你的模样,有没有疤,都不影响,都是有碍瞻观嘛。” 话未说完,巨汉已猛冲过来,牧封川身形一闪,叫他扑个落空。 一道锐利的剑气刺向后心,近在咫尺的杀机,令牧封川从耳后到手臂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来不及转身,他脚下一勾,不知是哪个摊位的凳子,被当做暗器,随脚踹去。 又亏一笔。 牧封川心中嗟叹,不敢停歇,尽选狭窄之处落脚,防止两人形成合围之势。 他已发现,这两人虽内力深厚,配合无间,可正因为如此,各自攻势都有极大破绽。 红衣女灵巧有余,力道不足;巨汉劲力刚猛,缺乏变通,如果一对一,自己即便无法取胜,却也绝不至于畏惧。 可偏偏,两人是同伴。 幸好,他们还有一个致命破绽——贫穷。 牧封川眼眸一闪。 之前数次,两人明明能达成合围,却因周围环境束手束脚,说明他们同样知道白屋城的规矩,并且,身上没多少钱,或许交不出罚款。 贫穷真乃人类毕生之敌。 牧封川利用这点,悠然避在各房屋中,比之前被追的时候还惬意。 两人越战越急,破口大骂,拿他毫无办法。 又过了半柱香时间,半空忽然落下一道身影,厉声道:“何人损坏城内之物?” 牧封川与红衣女等人皆是一顿,扭头望去,只见一名穿着白色劲装、配玄色披风的大汉一脸肃然,目光如鹰,朝这边扫过来。 牧封川喜笑颜开,红衣女两人勃然变色。 “我!我!还有他们俩!” 牧封川高举右手,冲着赶来的城卫喊,左手不忘记指向那两人。 红衣女花容失色,惊声道:“你胡说什么!我们俩一片木屑都不曾伤到,都是你小子砸的,竟敢在城卫面前胡言乱语!” 巨汉脸涨得发紫,咬牙道:“大人可问其他人,到底是谁动的手。” 城卫转头看向牧封川。 牧封川一耸肩,道:“是我动的,不过,要不是他们非追杀我,我也不会破坏这些东西,怎么说,他们也算罪魁祸首。不然,一人承担一半?” 他冲两人眨眨眼,两人怒目切齿,看表情,恐怕把他生吃的心都有。 城卫扫一眼满地碎片,道:“白屋城规矩,不管何事,谁毁坏谁负责,既然你承认了,交罚款吧。” 红衣女与巨汉当即松一口气。 牧封川眼角一抽,道:“多少罚款?” 城卫磕巴都不打,道:“一万两。” “什么!”哪怕牧封川早有准备,也被这个金额震惊得说不出话,他简直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砸了金子,不对,金子砸不坏呢。 他忍不住问道:“不是说十倍赔偿,这里没有一千两吧。” 牧封川指着满地木头和瓷器碎片,如果这些值一千两,那他现在就去挖泥巴烧瓷去。 城卫虎目一瞪,喝道:“我说一万两,就是一万两!” 牧封川呼吸一窒,一股沉重的压力扑面而来,他余光瞥向另外两人,咬紧牙关,点头道:“好,我没钱。” “那就以身还债,城里有的是活儿,什么时候还完,什么时候放你自由。” 城卫走上前,一把擒住牧封川肩膀,带着他飞上半空。 25、找回场子 风自由地穿过发丝,穿过锁骨,穿过指缝。 牧封川坐过飞机,坐过缆车,也没有恐高症,可这种脚下毫无凭依,仅左肩被一人钳住,就上到高空的感觉,着实忍不住令人心中打鼓。 他抬起一只手,紧紧抓住城卫胳膊,对方看他一眼,不声不响回头,身体下沉,高度猛然降许多。 牧封川眼眸一亮,低头扫过脚下街道,忽然,抬手朝右前方一指,道:“城卫大哥,我想起来了,我有钱,愿意交罚款,麻烦把我在那条街放下,成吗?” 城卫没有出声,原本笔直的路线豁然转向,带着牧封川,迅速落到他指的道上。 双脚落地,牧封川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转身,对城卫抱拳一礼,忙道多谢。 城卫还是一脸严肃,右手一伸,道:“少废话,交钱。” 牧封川深吸一口气,刚才还挺有人情味,怎么翻脸不认人。 钱钱钱,他忍着肉疼,从怀中摸出一块硬币大小的灵石递过去,道:“一块下品灵石,正好值一万两,若非要银子,我现在去兑,你可以陪着。” 城卫目光诧异看了他一眼。 牧封川心中打鼓,堂堂白屋城城卫,还能飞,总不至于因为一块灵石起来谋财害命之心吧。 他身上实在没有一万两现银,否则,怎么都不会直接给灵石。 毕竟,说是一兑一万的比例,却少有人真拿灵石换银两,灵石只在修士间流通,白银却是普通人的货币,能买的东西天差地别。 机关洞府,牧封川得了百来块灵石,零头分给叶彤意,自己拿了整数,然今天在闻风阁,已经花了三十块,不知第二笔灵石何时进账前,每块灵石都无比珍贵。 在他紧张的注视下,城卫取走灵石,抛了两下,道:“不用,足够了。” 牧封川舒了口气。 还没等他把气出完,城卫忽地似笑非笑瞥他一眼,道:“想不到你小子还有些家底,本想教训你一下,竟敢利用城卫队。要不是看你年纪小,今日,非得把你带回去,让你仔细瞧瞧我们的手段不可。” 他低哼一声,道:“别把别人当傻子,小子,在外闯荡,该缩就缩,争强斗胜的,不是一飞冲天,就是死于非命,这话就当看在灵石面子上送你的。” “再会。” 牧封川刚张开嘴,满口冷风灌入,不禁眯眼咳了起来,等抬头望去,面前哪儿还有人影。 仔细回想对方的话,他苦笑一声,右手抚上双眼,轻声道:“果然,都是明白人啊。” 放下手,低头,看着手背伤口,牧封川喃喃道:“可若是总是缩头缩脑,即便有天,能够抬头挺胸了,还直得起腰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许多问题,本也没有答案。 牧封川环视一圈,选了一个与“迎宾归”相反的方向,汇入人群。 足足一万两银子才摆脱那两个疯子,这下,他是半点儿也不想再看到那两张脸了。 最后,牧封川随意挑了一家名为“好运来”的客栈入住。 他觉得,自己或许真需要来点儿运气。 瞧他穿越后都遇到了啥? 不是被谋杀,就是被绑架,再不就是被人怀疑诬陷,大大破财。 还以为换个世界,能改变运气,结果眼下一看,依旧霉运罩顶。 莫非死的时候,晦气也一同穿越? 带着这个疑问,牧封川直直躺在床上,阖上眼帘。 夜色渐沉,更鼓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约约,像是落在叶片上的水滴。 一更、二更、三更,世界无比寂静,万物悄然睡去。 霍然,本应早已入睡的牧封川睁开双眼,眼眸分外清醒,无半点蒙眬。 他一拍床沿,低声骂了一句。 “靠!老子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 翌日,一大早,牧封川去外面的胭脂铺买了一大堆东西回来捣鼓。 足足一个半时辰,煞费苦心,终于,他把自己捯饬成功,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彻底变了一番模样。 如果说,之前牧封川是标准的侠客装束,窄袖骑服,那么现在,他更像一个纨绔公子,锦衣华服,腰缠玉带,连从不离身的长剑,也被他收入储物袋,换成一柄折扇。 不过,要说变化最大,还是容貌。 现代四大邪术之一,化妆术,即便身为男人,在这方面没什么造诣,可只要是上网,免不了会了解一些相关知识。 牧封川不需要把自己化得多么好看,只需要与原来有所区别。 皮肤涂黄,眼下涂成青黑,眉毛修细,脸部加阴影令脸颊凹陷,最后,弄个非主流刘海,不说完全变了模样,可除非对他极为熟悉,记忆深刻,否则,定不可能短时间把他认出来。 唯一的破绽只剩眼睛。 没有美瞳,这双桃花眼又太完美,想了又想,牧封川一眯,决定就这么看。 “我不信,现在还认得出来!” 从未花费如此多时间打扮自己,牧封川冷哼一声,冲下楼梯,走出大门,袍角翻飞奔向“迎宾归”客栈。 不是说我跟踪? 这次,我就跟踪给你们看看! 白屋城很大,城内通行,也时常需要马车,不过,拜这个世界普遍习武所赐,一般稍微有点儿功夫底子,不赶远路,也用不上叫车。 牧封川自然更不需要。 然而,这次他扮演的是一个身体被掏空的酒囊饭袋。 未免出现中途被撞上,继而露馅这样的低级失误,他还是叫了辆马车,让车夫把自己送到“迎宾归”斜对面的一家酒楼。 和买情报、交罚款这样的花销相比,衣食住行真是便宜极了。 回想之前三次巧合,牧封川再不敢赌运气,宁愿花点儿小钱,让计划更圆满。 下了马车,慢悠悠走进酒楼,选二楼一个靠窗座位坐下,叫了一壶酒和四叠小菜。 酒,牧封川自然是不会喝的,他需要清醒的头脑,即便一杯两杯喝不醉,他也不能赌这个意外。 不过,这壶酒最后不会浪费,因为牧封川会把它送给衣服,当酒鬼想知道一件事的时候,往往比普通人容易,也更不会引起怀疑。 他变吃菜边等,目标一直没有出现。 牧封川毫不心急,急也没用,这次的目标与牧封云不一样,不确定性更大,如果对方昨天就离开了白屋城,他就是再不甘心,也没有任何办法。 他出门时,辰时已过,等到午时,忽然,“迎宾归”门口走出两个身影,牧封川连忙收回视线,只用余光瞥向二人。 这个时候出门,多半是吃午饭,如此,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目送两人走远,牧封川眼中闪过一道幽光,先用一杯酒漱了漱口,接着,又到了两杯酒撒在身上,这般,除了脸不够红,完全一副醉鬼状态。 他晃晃悠悠出了酒楼,走进“迎宾归”,蓦然,一把抓住身边经过的店小二,开始自己的表演! 26、千里相会 “一、一个红衣服的姑娘,住哪间房,我、我要见她。” 牧封川口中含糊着,不住摇晃店小二。 店小二衣襟被拉歪,连忙抓住衣服,看向牧封川,口中道:“少爷,这位少爷您慢些,你要找的姑娘刚走,要不,您在大堂等等,我给您送杯醒酒茶?” “不,我不要!”牧封川一挥手,一副任意妄为的模样,大声道,“我要姑娘,带我去找她,我没醉,我要见她!” “别、别让她身边那个男的知道,我要单独见她。” 牧封川假装醉眼惺忪,耳边听到周围传来窃笑。 以红衣女与刀疤巨汉的组合,无论走到哪儿,都必定会给周围人留下深刻影响。 牧封川此时的表现,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看上红衣女,却又害怕巨汉的孬种,即便他们本人也对巨汉心存畏惧,却不妨碍此时以此嘲笑。 店小二在牧封川的提醒下脸色一变。 但凡开店,谁都不愿意自己店中出现争执,尤其这样一个动辄大打出手的世界,即便事后能得到赔偿,万一过程中,自己丢掉小命呢? 原本只想安抚醉鬼的店小二,顿时把目标转为劝走。 “这位少爷,您要找的人真不在,您看,要不您去其他地方找找?” “不行!我知道,她就住这儿!” 牧封川大吼一声,道:“你是不是故意不想让我见她,我要见她,除非让我亲眼看到她不在!” “她不在啊,您怎么亲眼瞧!” “你、你告诉我,她住哪间房?我自己找!” 店小二苦口婆心。 然而,正如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自然也劝不动一个假醉鬼。 牧封川的纠缠终于引得掌柜不耐,在掌柜眼神暗示中,店小二松了口气,扶着牧封川朝二楼走去。 “少爷随我来,我带您去瞧,您看,房间是空的,人刚走不久,不如快去其他地方找找……” 大堂重归安静。 零星坐着的几个客人交换眼神,窃窃私语。 过了不到一炷香时间,他们眼中的醉鬼踉跄从楼上奔下,冲出客栈,一溜烟跑远,再也看不见身影。 顿时,大堂爆发哄然讨论,皆是高高在上的取笑。 想必,即便红衣女回来后,从众人口中听到,也想象不出那个窝囊、废物的醉鬼是几次三番气煞她的牧封川。 然而,牧封川并未离远客栈。 他在外绕了一圈,避开客栈正门,拐到背面,抬头望一眼墙上窗户,迅速从中找出店小二刚才带他看的房间。 三楼,可以上。 飞身而起,在墙壁稍稍借力,伸手一把抓住窗沿,掏出一柄薄而短的小刀,插入窗缝,缓缓撬开。 窗户打开,牧封川凌空一翻,滚入房间,反手把窗关上。 客栈的房间布置,基本大同小异,牧封川也在这儿住过,只需一扫,便寻到了合适的目标。 艳俗的牡丹花瓶,胎质粗劣,属于砸坏也不会心疼的摆设,他之前住房间,也有一个,上面落了一层薄灰,说明擦拭不怎么频繁。 牧封川走过去,伸长脖子朝里看了一眼,掏出一只比瓶口略小的玉蟾蜍,小心翼翼搁入其中。 不敢再动其他东西,最后看一眼花瓶,自认瞧不出破绽,原路返回,关好窗户,绕了一圈,换身衣服,再次回到之前的酒楼。 这次,牧封川挑选了一个更不起眼,却依旧能观察客栈的位置,手指轻点桌面,等着目标回到他布置好的客房。 日头逐渐升高,青石板的街面一片耀眼的明亮。 远方,一男一女走入视野。 他连忙挪开视线,只余光跟随二人,看着他们走入客栈。 牧封川没有起身,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夹着面前的几盘菜,心中思绪纷杂。 不知怎么,他忽然想起城卫的告诫。 我是不是太斤斤计较? 哪怕对方的确有些毛病,可上辈子,我见过更无理取闹的客户,那时能忍,为何换了个世界,便再忍不了? 这两人不知什么来历,疑心病格外严重,我虽动作小心,却也难保不被察觉,万一,两人是那种窗边夹头发、地上涂药剂的超特工型人物,发现有人进入过房间,玉蟾蜍绝对藏不住。 到那时,不但要损失之前一万两,还得再搭一个更贵的道具,当真值得? 甚至,自己这次行动,不一定能起到想要的效果。 没有足够的实力,所谓算计,也不过空中阁楼。 眼眸陡然幽深晦暗,牧封川胸中再次生出一股郁气,他深深吐气,胸膛下陷,好似要把所有废气都吐出来,同时也排出那股郁积。 重来一次,如果重活一次,只为当缩头乌龟,和上辈子有什么区别! 活得再久,也是乌龟王八蛋! 你想要的自由,想要的人生,就是重复上一世,重复那样死气沉沉的自己?! 既然那样的生活能够过下去,你为何答应交易?为何一跃而下? 还不是因为,那样的自己,对你来说,早就死了! “我活了……”牧封川慢慢收紧右手,低声对自己道,“我重新活了,这一次,我只做自己!” 幽暗的眼眸陡然明亮。 牧封川轻哼一声,看向对面客栈,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道:“失败了也无所谓,总不能每次,都如我所愿。人在婴儿时期都不怕摔倒,长大了,总不能比此前胆子更小,被绊一跤都怕。” “我承担得起,就是要试试!” 他的目光越来越坚定,牢牢盯着对面客栈大门。 时间缓缓流逝,太阳从正中向西而落,那对男女一直没出现,牧封川的忐忑也逐渐消散。 拖得越久,对方发现的可能性就越低,如果一开始没察觉房间进过人,之后很难再去怀疑。 牧封川口中哼起了小调,眯着眼,注视天边的落日,良久。 …… 压下心中顾虑后,牧封川一连等了三日。 直到第三天午时,对方再次出门,他才又溜进房间,取回玉蟾蜍。 东西到手,牧封川安心定志,即便无法获得有用的情报,至少,他也没亏什么。 带着玉蟾蜍回到客栈,迫不及待关上门,把玉蟾蜍放在桌子上,清了清嗓子,缓缓鼓起两颊,细细发出一声:“呱!” 玉蟾蜍一言不发。 牧封川眼中浮现一丝迟疑,莫非是自己“呱”得不够标准? 他鼓起脸颊,这次,连“呱”两次,声量也高了许多。 在牧封川期待的目光中,终于,玉蟾蜍有了反应。 小小的蟾蜍猛然张大嘴,一条长舌弹出,绵延不绝,眨眼吐出数米。 牧封川连忙闪开位置,让玉蟾蜍吐得尽兴。 足足吐了十五六米长,忽然,吐舌停止,长长的“舌头”开始缓缓被吞回去。 不过,和吐出时的安静不同,这次,两个熟悉的声音在房间响起。 牧封川竖起耳朵,注意力高度集中,几段没什么意义的对话后,忽然,终于听到他认为有用的字眼。 先是女声问道:“接头人怎么还没到,不会是想赖账吧!” 男声回道:“东西还在我们手上,要赖也不是这时。” 又是女声道:“我难道不知道?还不是这笔单子太大,要求这么容易,我总有些放不下心。” 男声道:“你还在想那小子?他落到城卫队手里,不可能跑得掉,你要担心,也该担心他的同伙,这单我们不明内情,万一卷进什么势力斗争,才是真要命。” 当场就跑了的牧封川嘴角一抽。 听女声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是你说,做完这单,找个地方,够我们快活一辈子!谁不清楚,花这样价钱送颗珠子,肯定不是一般人,搞不好,我俩都不一定能脱身!” “你怪我?我愿意接?那人开了口,要是不接,当场就脱不了身,没有现在!” 短暂的沉默。 女声继续道:“想也没用,只能继续等。” 男声道:“那小子,你真觉得是冲我们来的?” 女声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如何?我看他那双眼睛就厌恶!你还记得,那个女人,也是一样的眼睛!再说,两天遇上三次,完全碰巧,你信?” 是真碰巧啊……牧封川一巴掌拍脸上,无力腹诽。 至于眼睛,这一点儿,倒是解开牧封川关于红衣女,为何最初就对自己态度恶劣的疑惑。 如果某人过去有个仇人,之后遇到有同样特征的陌生人,多半会产生移情。 加上他们又身负秘密,精神紧绷,不断与自己巧遇,最后发展成闻风阁门前状况,完全能理解。 不过,理解归理解,不代表能原谅。 牧封川眯起眼。 他现在只好奇,那个“珠子”长什么样? 放在哪儿? 以两人对其重视度,若他能弄到手,一万两赎金,应该不过分吧。 即便两人真拿不出,大不了把东西卖了。 “能说大单,怎么也不至于一万两都不值。” 玉蟾蜍还在吃舌头,其中有用的信息已经不多,牧封川听完,把它收起,露出一个坏笑。 嘿,先易容,后做梁上君子,今天,他也来客串一把神偷! …… 精研神偷技能比牧封川想象中容易。 因为,他还有一双极其适合此职业发展的手套。 一颗珠子,总不会太重,顶多加个木盒,如果考虑便携问题,或许,盒子都没有。 牧封川的烦恼不在如何取走东西,在找到东西位置,与如何脱身。 珠子大小他不清楚,但既然是重要之物,多半会随身携带,甚至偶尔摸一摸。 上辈子,许多人在火车上丢失现金,就因为这样的习惯。 哪怕对方没这毛病,他也能让对方有。 牧封川托着下巴,琢磨动手后功成身退问题。 上次的做法不能再用,已经被警告过,谁也不清楚,这次来的人,会不会和上次城卫一样好说话,若当真觉得自己被利用而发火,他可抗不住。 所以,最好行动的时候不被发现。 再次,逃跑路线提前布置好,让他能顺利脱身。 仔细列下可能发生的意外,与种种应对方案,牧封川花了两天观察,终于,决定在第三日动手。 依旧是客栈门口。 人在熟悉的地方,总是更加放松。 牧封川穿着一身极其普通的灰色常服。 这是白屋城最大众的颜色款式,一条街上,总有那么五六个和他打扮相同。 他蹲在客栈外巷子拐角,手上搭着一块破布,像个无所事事的闲汉,懒洋洋晒着太阳,注视来来往往的路人。 红衣女正朝门外走。 巨汉跟在她身后。 就在她右脚刚跨出门槛的刹那,一块砖忽然从半空砸落,摔碎在她面前。 她脸色一变,巨汉猛然把她拉到身后,跳出门外。 然而,在两人关注外面的时候,一只透明的手捡起地上刀片,迅速划过红衣女袖口。 荔枝大小的玉珠坠落,被手掌接住,眨眼躲到桌子底下。 红衣女低头一看,发现袖口破洞,脸色一变,扫一眼地面,闪身跳过门槛。 牧封川勾起唇角,控制手掌从不起眼的死角将珠子慢慢运出。 目前为止,一切都十分顺利。 人被偷了东西,第一时间怀疑的都是人,而不会想到一只手。 直到,一个带着三分惊怒、两分不敢置信、五分杀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你当偷儿!” 牧封川吓了一跳,手一抖,控制得好好的珠子顿时从掌心滚落。 来不及看谁坏他大计,因为,珠子落地的声音,已经吸引失主。 他一咬牙,操控手套迅速捡起珠子,这次,毫无遮掩,透明手直接朝自己方向飞速射来。 趁此机会,牧封川一转头,扫向没有预料到的意外。 只见一个相貌平平的男人,不知何时,竟与他仅相距半步之远,面色阴沉得好似要滴出墨来。 他死死盯着牧封川的手,眼如飞刀,好似想把那双手剁掉! 牧封川双手一抖,接住珠子,对方视线愈发锋利,刺得手腕都恍惚一阵疼痛。 他忍不住低吼一声:“神经病啊!” 自己最近怎么总遇到神经病! 我和你啥关系? 你一副我丢你脸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红衣女与巨汉已奔了过来,牧封川不敢耽搁,转身就跑,同时不忘警告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私人恩怨,闲人滚远点儿!” 看着背影“嗖”的一下消失在房屋间的牧封川,被要求“滚”的晏璋咬紧牙关,露出一个冷笑。 好!很好! 果真逆徒! 就让他看看,这逆徒到底能做出多少出他意表的事情来! 27-30 第27章 去拜师喽 入v三合一 身为炼虚合道大能, 即便牧封川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视线中,他的一举一动依旧逃不过晏璋灵识。 晏璋站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牧封川在那两人的追杀下,七弯八拐,闪入死角,躲进院子,比树林里的猴子还灵活,眼看就要成功脱身。 他微弯唇瓣。 我有病? 让我滚? 数百米外,缩在一处小院中,正抚胸顺气的牧封川只听“嘭”的一下,眼前门栓忽然断裂, 院门被一阵风吹得大开。 他一惊,抬头, 与追到跟前,东张西望找他身影的两人刚好照面。 不是吧,这么离谱! 牧封川牵动嘴角,扯出一个难看到极点的笑容。 忽地,他眼珠一转, 口歪眼斜,“啊啊”叫嚷, 双手比划。 “有人跳进来, 从另一边跑了?”巨汉粗眉一挤,抬腿就要从另一边院墙翻出去。 “等等!”红衣女一把拉住同伴,睨视牧封川。 她微眯着眼, 缓步靠近。 牧封川脑中急转,肌肉绷紧,薄汗浸湿了后背衣裳, 带来透心彻骨的凉意。 就在刹那,一条毒蛇般的软剑朝他刺来,他向后空翻,险险躲过。 “是你!”红衣女厉声呵斥。 牧封川五官归位,跳上墙头,大笑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想要东西,拿一万两来赎!” 话音未落,人已飞出院子,脚下仿佛踩着风火轮一般奔逃起来。 红衣女与巨汉在后面气得大骂。 牧封川心中也是有苦说不出。 什么都准备好了,连面貌都做过修饰,哪知,居然会遇到门栓损坏这种意外事件,还被红衣女认了出来。 人的运气果然守恒,之前多么顺利,现在就加倍的衰。 哀叹着自己的霉运,脚下丝毫不慢。 今时不同往日,此次,他特意研究过附近路线,即便发生意外,牧封川也有信心脱险。 大不了把东西丢出去,两人还会为抓他,东西都不要么?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真时运不济,每每快要摆脱时,总有意外令他暴露。 牧封川被追得直冒火,若非打不过,简直想转身回去拼个痛快。 老天爷这是在逗他玩吧! 晏璋看着牧封川被撵狗一样撵了十条街,终于,心气稍平,身影一闪,换了地方。 不到一息,前方拐角处,牧封川刚好冲入,两人四目相对,一个惊愕,一个淡然。 牧封川张了张嘴,正欲说什么,身后传来赶命似的脚步声。 他脸色一变,顾不得为何又能与对方撞见,裹着风就要擦肩离开。 “慢!”一只手指勾住他的衣服。 牧封川被拉得趔趄,倏地扭头,额头青筋直蹦。 “大哥,你就算见义勇为,也了解一下情况好不好!是他们先害我的啊!” 右手探出,欲逼对方松手,忽然,浑身一僵,整个人已无法动弹。 完了,真遇到死脑筋的“大侠”了。 牧封川心底一凉,转动眼珠,极力想传达出自己的无辜。 脚步已近在咫尺。 他闭了闭眼。 急促的脚步声擦肩而过,牧封川倏地瞪开眼睛。 红衣女与巨汉的背影在眼帘呈现,头也不回弃他而去,风中传来对方的惊疑,好似他这个大活人压根不存在。 牧封川眨了眨眼,心里乐开了花。 霍然,身体重获自由,禁锢他的力量已然消失。 不敢出声,怕前面两个还未完全离去的人听到,他侧过脸,看着身旁之人。 此刻,对方的路人脸在他看来,都是怎么看怎么可亲,尤其是眼眸镇定、气质沉稳,如何会是之前猜测中、不分青红皂白的愣头青呢。 他伸出右手竖了一个大拇指,想想,又加了一个左手,两只手凑到晏璋跟前,眼眸闪闪生光。 晏璋瞥了一眼,对比前一刻钟的态度,心底冷笑。 如此见风使舵、虚情假意,还妄想迷惑自己? 晏璋板着一张脸,牧封川不以为意,待追兵彻底消失在眼前,才长舒一口气,终于敢开口。 “多谢阁下仗义相助,刚才是我误会,错怪了你,还请不要怪罪。” 牧封川忙正身抱拳,行了一礼。 晏璋眼帘微垂,轻声道:“别谢太早,你还没说,是怎样的私人恩怨,要是说得我不满意……” 未尽之言,搭配一声意味不明的呵声,牧封川头皮一紧,莫名有种上学逃课时被教导主任逮住的感觉。 他抬眸上望,正对上晏璋漆黑的眼珠,心头一跳,两人同时错开视线。 顿了一会儿,牧封川道:“此事说来话长,站在街上,多有不便,阁下不如随我到落脚的地方,再细说吧。” 晏璋一点头,答应下来。 …… 沿着被追杀的路线朝回走。 安静狭窄的小巷,只能听到一个人的脚步与呼吸声。 牧封川走在前面,越走越心慌,忍不住频频扭头,直到看到一片衣角,方收回视线,继续带路。 忽然,身后来一句问话:“为何回头?” 牧封川心中正存着这件事,想也不想脱口而出:“看你跟鬼似的没声没息!” 话还没说完,他就想一巴掌拍死自己。 能不能过过脑子! 是逃命的时候把脑子丢了吗! 以对方刚才表现的手段,自己察觉不到身后动静不是很正常,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他嘿嘿尬笑,刚想说点儿什么挽回局面,却听身后一下子传来明显的脚步声。 牧封川步伐一缓,愣在原地。 晏璋冷冷的声音传来:“现在行了,还不走。” 牧封川不觉露出两排白牙,连连点头,道:“走、走,马上就到。” 他大步流星向前,心头担忧不禁也消减了些。 两人拐过数条街,回到牧封川最初躲藏的小院,这里他租了几天,可以暂时落脚。 至于说,红衣女二人会不会回头找过来,在有身后之人的情况下,牧封川并不担忧。 跨过门槛,看着脚下断裂的木条,他不忘抱怨道:“若这个门栓质量好点,我也不会被追那么远。” 他怎么就没想到提前检查一下。 晏璋嘴角一抹笑迅速隐去,一言不发,深藏功与名。 走进房屋。 因是最附近最便宜的房子,屋内布置一般,家具摆设也颇为陈旧,牧封川左看右看,勉强选了两张还算干净的凳子,随手扫去灰尘,把其中卖相更好的一张让予出去。 晏璋扫一眼,拂袖,一个精致的雕花红木椅顿时替代了原来凳子,方施施然坐下。 简简单单的动作,可在眼前之人做来,却有种说不出的韵味,令牧封川想到古时的公子王孙,即便坐一张红木椅,也能坐出宝座的风采。 他一愣,用力坐下,凳子发出“吱呀”的呻吟,顿时,两颊微热。 在这样一个气度雍容的人面前,发出如此噪音,总显得有些冒犯。 不过仅一瞬,牧封川便抛开这份尴尬,偷东西都被对方看见,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身为见识过大风大浪的穿越者,牧封川早过了面子大过天的年纪。 他清清嗓子,先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晏璋听到“牧封川”三个字从那两瓣薄唇中吐出,手指收紧,眼眸陡然深沉。 牧封川浑身一凉,嘴唇哆嗦两下,惊疑朝晏璋看去。 晏璋猛然醒神,沉声道:“雍,我姓章,章雍!” 屋内温度回暖,之前片刻肃杀好似错觉。 “原来是章大哥。”牧封川一笑,桃花眼微眯,像一只乖巧的小狐狸。 晏璋脸色一寒,冷声道:“别套近乎,从实招来!你到底为何行偷窃之举!” 要是说不出个好坏,他宁愿一剑捅死这个祸害,也免得日后被人提起,无妄真人的弟子是个偷儿! 牧封川后心一凉,指尖到耳后一片刺麻,他察觉不到晏璋的杀机,第六感却给出警示。 不敢耽搁,牧封川忙组织好语言,从白屋城外,到今日出手,前因后果,交代得明明白白。 他必须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报复完全合情合理,手段并不是重点。 之前牧封川还想着随意说说,把人糊弄过去得了,现在仔细一打量,嘿,这绝不是能够愚弄的对象,与其弄巧成拙,不如实话实说。 他甚至没有回避自己的冲动。 牧封川道:“我明白,若在迎宾归门口,后退一步,又或者在闻风阁门前多解释两句,或许闹不到现在地步。可事情已经发生,我这边付出代价,他们却没有,我想讨个公道,莫非错了吗?” 少年鼓起脸颊,纤长的睫毛遮住眼眸,语气中透着一丝无奈、一丝不甘。 “或许阁下瞧不起我的手段,可我只有这点儿实力,只能用这种方法。” 摊开双手,看着手心掌纹,牧封川自嘲道:“我也想堂堂正正教训他们,想当面跟他们掰扯明白,结果……怪我太弱,实力不够,要是我能比他们强……” 袅袅余音消失在空气,屋内一时归于寂静。 牧封川双拳紧握,微垂下颌,胸膛剧烈起伏,好似强忍悲愤。 如何不悲愤呢? 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还没有经历过足够的挫折,没有磨去心中的傲气,想要报复,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唯一隐瞒的,不过是,自己芯子已经不再年少了。 所以,他的行动经过了深思熟虑,并非完全冲动,若不是对方插手,自己很可能一开始就不会被发现,更无需解释。 还是实力太弱,命中带衰。 被认为是“衰”的晏璋眼眸一闪。 他细细打量眼前之人。 或许是梦中影像留给他的印象过于深刻,听了方才一番话,他才陡然察觉,牧封川容貌的确有所改变。 神情更相差甚远。 不过,即便如此,自己初至白屋城,依旧第一时间确认目标,也不知该说眼神太好,还是执念过深。 尤其,当时他惊于牧封川行为,不管不顾现身相见,若非提前变幻形貌,日后还真不好办。 难道要他以真实身份求这小子拜自己为师吗? 简直荒谬! 晏璋周身温度瞬间下降,冻得牧封川一个寒颤。 怎么回事,我的说辞没问题啊。 牧封川心中打鼓,恨不得有个读心术,看看对方到底发什么疯。 话说修士大部分都活得挺长久,人一直不死,难免生病,他不会真遇到个神经病吧! 他百爪挠心,面上还依旧维持在三分倔强、三分不服、三分愤恨与一分怯惧的状态。 以牧封川的年纪,即便遭遇强者压制,也不可能真正表现出心服口服,否则容易显得虚假。 提心吊胆了半天,终于,对面说了四个字。 “狡诈多端。” 什么意思! 牧封川眼睛一瞪,大兄弟,你讲点道理好不好,你不觉得,整件事中,明明是我最冤吗! 他刚想出言抗议,晏璋漆黑的眼眸扫过来,牧封川头一缩,牙关咬紧,却听对方又道:“也算情有可原。” 什么叫算,是本来就是! 牧封川把呵呵吞回肚子,气得声音都变了,飞速道:“既然阁下已经知晓,我也不多留,此事还有些首尾需处理,阁下自便。” 说完,立时起身,推开房门,便要离去。 修士虽好,却和自己不是一路人,与其想办法笼络,提心吊胆,还不如就此分道扬镳。 然而,脚步还没踏出门槛,身后又传来一个熟悉到让人恼恨的字眼。 “慢。” 牧封川蓦地甩头,道:“不知阁下还有何赐教!” 晏璋缓缓起身,收回椅子,道:“为免你年纪轻轻,走上邪路,我得跟着你。” 牧封川瞳孔地震,要不要这么无聊,你没正事干? 或许读出他的想法,晏璋语气变冷,道:“如你不愿,我也可先除去祸害!” “除谁?”牧封川下意识接话。 晏璋轻飘飘扫一眼,道,“那二人只是与你争执,你却盗人物品,在白屋城,后者如被抓到,可交城卫队,你可以试试,我把你们三人同抓去报案。” 牧封川脸都绿了,好似吃了一个月菠菜。 看出晏璋不像开玩笑,他脸色一变,顿时挤出一个笑容:“您误会了,我怎么会不欢迎您跟着,有阁下在旁,我简直倍感安全。您就是给我遮风挡雨的大树,我一颗野草,欢喜鼓舞还来不及呢!” 我恨不得招来狂风暴雨,把你这颗树给劈烂! 晏璋也微扬唇角,轻点下颌,道:“你也误会了,我不动手,只会旁观。” 两人一个对视,暗潮汹涌。 牧封川重新转身,不住点头,道:“明白明白,这等小事,当然不值得阁下出手,阁下可以看看我的手段。” 一巴掌拍在门框上,牧封川气势汹汹离开院子。 晏璋紧随其后,扫一眼门框上留下的指痕,眨眼,凹陷的木头还原。 前方,无论牧封川走多么快,身后之人总跟着三步之远。 不过,拜他之前的提醒所赐,晏璋没有再悄无声息恍若阿飘,而是正正经经有脚步声跟随。 急走数十米,发热的头脑冷却,牧封川脚步一顿,忽侧身道:“前辈见谅,刚才是晚辈无礼,能有前辈随身指点,晚辈求之不得。” 晏璋也停下步伐,睥睨片刻,道:“你可知那颗珠子是什么?” 牧封川一怔。 他刚才说那番话其实是个试探,就看对方是真心怕自己做坏事,还是有所图谋。 虽然说,一个修士需要用贴身跟随的方式算计自己,听起来万分可笑,然晏璋行为着实不太正常。 如果对方当真为他好,就不应该拒绝他的请教,因而,他才会说“随身指点”。 哪知晏璋过于知情识趣,还没等他发问,居然开始主动吐情报。 到了这时,别管有没有钩,牧封川的选择都只有一个——吃下糖衣,打回炮弹。 刹那间,他眼神骤变,之前皮笑肉不笑的假面顿时显出无比真心,那双艳丽的桃花眼,弯成两道月牙儿,真情荡漾,铁做的人都要被看化。 牧封川语气轻柔道:“还请前辈赐教。” 这次“赐教”可就是真赐教了。 晏璋眉峰一扬。 不过,他本就打算告知牧封川一些东西,再想办法顺理成章引对方去归元宗,此时也不在乎牧封川的前后变脸。 反正,等入我门下,怎么收拾,还不是看我想法。 晏璋记下逆徒的账,目视前方,道:“密语珠,修真界常用此物传递隐秘消息,提前约定好解法,除知晓者,其他人难以破解。” “就是说,还是有人能破解!”牧封川一下子抓住重点。 晏璋深深看他一眼,点头道:“对。” “你能吗?” 晏璋一顿,语气肯定道:“能。” 牧封川不知其中难度,只以为是一种技术活儿,毕竟,术业有专攻,物理界大佬要去跳体操的话,可能也比不上初中生呢。 晏璋等牧封川请他帮忙,哪想等了又等,牧封川恍若无事,继续转身往前走。 这次轮到晏璋体验那种抓心挠肝的感觉。 偏偏,他还不能主动问,显得自己太上赶着帮忙。 牧封川心底暗笑。 哈,逼我欠人情,我就不欠,管里面是什么,我只要拿回我的一万两。 两人一路僵持,直到晏璋发现他们要出城。 这件事着实出乎他预料。 晏璋道:“你之前告诉我,要找那两人拿赎金。” 要是骗他……晏璋手一紧,丹田中的无妄剑蠢蠢欲动。 其实,从他们见面,到眼下情况,这小子就表现得滑不留手,与梦境大不相同,越发证明其表里不一。 不如,还是砍了吧。 牧封川没有察觉晏璋眼眸的变化,他道:“动手前我就雇了人,按时递信,总得给他们留几天时间凑钱,趁此机会,我恰好也快突破,约在城外,免得总被撵。” 事不过三,那种被当鸭子赶的感觉,两次就够了。 晏璋手一松,放下心中想法,灵识朝牧封川扫去。 内息无比活泼,确实是即将突破的预兆。 说来,他比牧封川还了解他身体情况。 毕竟,事关飞升,早在寻到人的那刻,晏璋的灵识就把牧封川里里外外扫了个通透,比刨开看还仔细。 此刻他心中纳闷。 与普通人对比,牧封川的确算得上良才美玉,可放在修真界,也不过中上之资,有何本事打破天极界数千年的飞升桎梏。 或许,对方突破时,能看得更清楚。 抱着这种想法,晏璋默然随牧封川出城,奔行一百多里,来到东北两洲交接处的内海,同时也是天极界有名奇景之一,仙人指路。 随着他们靠近海岸,天空逐渐变成灰白,巨大的水流击打声传播老远,远方好似有龙在半空盘旋。 然而,当走近才会看到,什么龙,是九道浩瀚的水柱,以龙吸水之势组成狂暴的龙卷群,绕圆而动,把一座针一样陡峭的山崖围在其中,水与天的位置似乎掉换。 吸饱了水的天空太沉、太重,宛若要坠落一般。 这时,水龙卷恍若成了支撑天穹的柱子,扭腰乱撞,不停摇摆。 牧封川站在岸边,水滴飞溅到身上,他浑然未决。 “为何会叫仙人指路?”他喃喃道,似自言自语。 一个身影站过来,同样昂头看着那片区域,语气复杂:“天极界认为,那是仙人的指引,告诉世人,飞升才是正确的道路。” 牧封川一抖,甩去浑身水汽。 他摸着自己潮湿的头发,大声道:“屁话,那其他人呢?要是所有人都飞升了,这个世界怎么办?上面有那么大地盘给你们住?你知不知道,地狭人稠,买房多难!” 晏璋眼神陡然锐利。 牧封川压根不怕,他指着远方的水柱道:“九个水龙卷,即便代表飞升,也只有九个名额,哪个仙人吃饱了没事干一天到晚招新人?” “仙人会死吗?如果不会?他们又不缺人,说不定根本不希望下面有人飞升呢!” 晏璋呼吸一滞。 此刻,他已经不是眼神冰冷,连面容也气得青白,他恨不得把牧封川当场收徒,然后当场打死,让他明白,什么叫谨言慎行。 原来之前讲述一点儿没夸张,他要是张嘴,谁都能撩起火气来。 牧封川不清楚自己踩了晏璋痛脚。 他伸长脖子,瞪大眼,好似这样便能把远方奇景看得更清楚。 晏璋陪他足足站了半日,终于忍不住,道:“你是想这样突破!” 只要与这个逆徒相关,他好似就无法冷静,若是他人,半日算什么,半年都不过一瞬。 牧封川已浑身湿透。 倏地,他激灵灵打了个寒噤,体内气息高速运转,不断有水汽从身上蒸发,又有新的水珠溅到身上来。 持续数个呼吸,霍然,体内一声轻响,一条全新的经脉被内力叩开。 至此,他正式跨过七品关卡,成为八品武者。 牧封川长长吐了一口气,气息冲出数丈之远,眼睛依旧没有离开那片苍穹。 他呢喃道:“真想上去看看。” 晏璋闻言,从对方瞬息的突破中醒过来,冷笑道:“所以,你有何资格说我。” 牧封川摇摇头,道:“不,我只想上去看看,你们却要离开看看。” “因你现在不过井底之蛙!” 岸边一时沉寂,良久,才有晏璋的声音再次传来。 “当你是八品武者时,你只想上去看看,等你到九品、先天,甚至到我这样境界,便知道,而今想法简直可笑。” 牧封川笑了,道:“那就日后再说吧。” …… 三日后,到了牧封川与红衣女两人约定好的时间。 牧封川挑选的地点在城外一片旷野。 他已突破,又有机关兽在手,之前在城内与两人纠缠是没有办法,现在掌握主动权,当然会选择对自己更有利的位置。 站在一颗树上遥望目的地。 辰时,天光大亮,牧封川隐隐约约看到两个身影缓缓走到他定好的地点。 周围一望无际,再无第三人出现。 牧封川溜下树,快步奔过去,一刻钟后,与红衣女两人隔着数十丈,遥遥相望。 即便看不清两人神情,单从肢体动作,也能看出两人心中的愤怒。 生气好啊,生气代表拿他没办法。 牧封川也不废话,掏出密语珠晃了晃,大声道:“把银票抛过来,我就把珠子还你们!” 那头,巨汉立刻吼道:“凭什么先给银票,你把珠子也丢过来。” “别废话,我不一定非要这一万两银子,你们却不能不要珠子,我要这东西没用,拿了钱,不会贪你的。” 远处两人开始交头接耳,似乎在商议。 牧封川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时刻预备躲避突如其来的袭击。 其实,要不是身边跟了个貌似过于正派的大佬,他还有更安全的交易方式,可为了避免被“为民除害”,一些手段还是留在心里吧。 大约两三分钟,对面商议完,依旧是巨汉回应:“好,我们答应你,现在就把银票扔过去。” 说完,旁边红衣女弯腰,好似从地上捡了一颗石子,用银票包裹,手腕一弹,只见半个拳头大小的石块强劲如矢,朝牧封川急射,空气发出一声尖锐的音爆。 与此同时,红衣女以比石块更快的速度奔过来。 牧封川随手一抛,手中珠子冲斜右方打去,那里有一面石壁,密语珠并不坚硬,如撞上去,定然是落得个以卵击石下场。 红衣女脚下一转,追着密语珠,牧封川连忙趁机接下石块,打开包着的纸,白纸黑字,墨迹未干——“去死吧”。 “我就知道!” 牧封川牙一咬,身影已朝另一个方向奔去,口中大喊:“我要找人打开密语珠,把里面的内容昭告天下,你们等着吧!” 另一头,截下珠子的红衣女把东西拿在手中一瞧,也黑了脸。 她袖口一闪,忽然,一道剑光如闪电窜出,眨眼就到了牧封川跟前。 牧封川瞳孔猛缩,另一道剑气从远处东南方密林射出,后发制人,居然先一步达到,正抵消红衣女剑光。 “你不是她!” 牧封川惊怒交加,他只顾防备可能的接头人,哪想是换了人,怪不得刚才都是巨汉搭话。 身份被识破,红衣女不再掩饰,直接冲牧封川飞过来。 牧封川吓得魂飞魄散,忙朝密林方向逃窜,口中大喊:“当只有你们有外援,我也摇人啦!” 追兵一言不发,不断逼近,与之前的红衣女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牧封川逃跑得万分狼狈,然而,每当他要被追上,一道剑气便会从密林穿出,为他阻拦追兵片刻。 追兵的攻势都被拦下,追到一半,假红衣女忽地驻足,朝密林望了一眼,转身折返,拉走巨汉,消失在茫茫地平线。 牧封川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草地,心跳快得简直要从胸腔跃出。 和这次比起来,之前两次都算不上逃命了。 身侧有脚步声靠近。 牧封川一惊,又肌肉松弛,仰头道:“她怎么追一半不追了?” 晏璋看着远方的地平线,道:“她知道杀不了你,不愿暴露身份。” 牧封川抹去额头的汗,心有余悸,道:“我还以为,他们俩的接头人顶多先天。” 不然,就算拼着被“除害”的风险,他也不会真身上啊。 喘匀了气,牧封川眼珠一转,道:“你不是说,不插手,只旁观?” 晏璋微微低头,道:“那好,我现在把人喊回来。” “别别别!”牧封川不知道他是不是开玩笑,连忙拉住晏璋衣摆,道,“谢谢前辈,您简直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您帮我弄了个假珠子,我现在物财两空,还被追杀一趟,亏得更惨!” 为了证明自己的感激之情,牧封川掏出真正的密语珠,塞到晏璋手心,道:“不是能开,现在就把它打开,我倒是要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一万两都不给我!” 牧封川咬牙切齿,听起来,和被追杀相比,钱没到手更令他不痛快。 晏璋盯着手上的泥垢与草屑,眼眸更暗,忽然,他一翻手,面前草舞土飞,坐在地上的牧封川首当其冲,吹了满脸。 “咳咳咳!” 牧封川毫无防备,双手不住拍打,口鼻全是泥土与草的涩意。 “搞什么……” 他猛然起身,不等发火,密语珠被丢回怀中,一段语音从里面传出来。 “老祖有令,命你时刻注意鹤鸣动向,如有机会,把百欲丸下其身上,有人会引晏璋前往,他们二人出事,金棠派与归元宗不死不休,尔等里应外合,大业可成。切记,除本宗之人,其他人皆不可信,尤其转生教,他们布局多年,却不愿发动,恐另有所图……” 牧封川越听越呆,也顾不得鼻子不舒服,摸一把脸,道:“这谁啊,口气大得吓死人。还有,死两个人两宗派就不死不休,啥身份?两宗掌门亲儿子?” 晏璋脸色一青,扫向牧封川,见他顶着一头青草,压下再给个教训的想法。 他道:“你知道金棠宗与归元宗?” 牧封川一点头,道:“我只知道,两个宗门是东洲都属于五大一流门派,其他更详细的,就不清楚了。” 晏璋心中一动,忽然觉得眼下便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他道:“你可知修者境界?” 牧封川摇了摇头,眼眸一亮,道:“前辈要教我?” 晏璋噙着一抹淡笑,点头道:“这些不过基础,告诉你也无妨。” 于是,牧封川便知道了,天极界修士可划分四大境界,十二小境界。 四大境界分别是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十二小境界则分别为旋照、开光、融合、心动、灵寂、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渡劫、大乘。 听起来复杂,其实,现在修真界一般简化,也就是只算四大境界,分上中下三阶,正好与十二小境界相合。 “炼虚合道者,魔宗称老祖,仙宗称真人。鹤鸣真人便是是金棠派唯一真人,无妄真人晏璋,则是归元宗唯一真人,你说,他们两人出事,宗门又岂会忍气吞声。” 晏璋眼眸幽暗,想不到有人已经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此次阴差阳错,倒是令他提前有了警惕。 牧封川倒吸一口凉气。 这简直可以算是本界最顶层的争斗,他这样的小透明,知道消息就会被灭口吧。 他咽下口水,道:“那、那这个里面的老祖?” 晏璋思量片刻,道:“从语气看,与转生教不睦,多半是蚀日宗。蚀日宗向来肆无忌惮,在东洲也不乏探子,听内容,恐怕已打入金棠宗内部,否则,定不可能有机会下药。” 他眉心一蹙,看向牧封川,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牧封川心弦一紧,道:“这样看我干嘛?” 晏璋强忍笑意,叹道:“我还好,从头到尾未曾露面,你却暴露了真容,这般要紧的情报,他们定会想办法将你找出来灭口。” “你可有遗愿?说出来,我日行一善,帮你一把吧。” “艹(一种植物)!”牧封川终于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他左右徘徊,脸色忽白忽青,脚下草丛都被他磨秃了一块。 牧封川也想不到,一件简单的事情,居然能扯出这样大的阴谋,里面随便拿出一个人,小指头都能摁死自己。 他用充满怨念的目光看了晏璋一眼,要不是对方解开密语珠,自己也不会遭遇……不对,只要他碰了东西,以那些人做事风格,肯定是宁杀错、不放过。 顶多现在死了,是个明白鬼,要是没有晏璋,死都死得糊涂。 牧封川摇摇头,再后悔已无用,他得想想,怎么把自己这条小命保下来。 晏璋看他急得上火,驻足在旁,静静欣赏,直到太阳爬了起来,快到午时,方才开口。 “明年六月,五大门派分别举办收徒大典,你现在赶去归元宗——” “有了!”牧封川右拳猛然敲击掌心,他转身正对晏殊,道:“我现在去金棠派,找鹤鸣真人,收徒大典?正好,我就假装前去拜师,实际汇报情报。对了,说不定真人有感我的诚意,当真收我为徒呢。” 晏璋眼睛睁大,对什么对,一点不对! 他连忙道:“其实归元宗更适合你——” 牧封川再次打断他的话,道:“归元宗多远,还是金棠派近,要是在路上又遇到什么,能不能活着到目的地都不一定,当然得挑个近的。” 晏璋憋着一口气,再次提醒,道:“你别忘了,根据密语珠内容,鹤鸣身边有蚀日宗奸细。” “归元宗也有。”牧封川不以为意摆摆手,道,“不然他们怎么引那位无妄真人。” “况且,从名号看,鹤鸣真人听着比无妄真人好相处,我还是先去金棠派试试吧。” 晏璋彻底哽住,一句话说不出,只能冷笑。 好,很好,我倒是头一次听说,我不如鹤鸣那个冰块! 第28章 祸从口出 拒绝攀比 荒郊野外, 风中有虫语鸟鸣。 牧封川骑在一匹浑身漆黑的骏马之上,身子随马背一起一伏, 晨光稀薄,影子也是淡灰,叫人看着就觉得不够暖和。 他右手拉着缰绳,朝左边倾身,口中说着什么,脸上笑意透着一丝揶揄,却并不会令人讨厌。 与他并肩而行者,骑着一匹褐色骏马,四蹄雪白, 脸皮绷紧,一言不发, 好似被剪了舌头。 “前辈,给我说说嘛,鹤鸣真人有什么喜好?有徒弟吗?要是想拜他为师,得达到什么要求?” 牧封川好似完全看不见晏璋越来越黑的脸色,歪歪头, 一副畅想的口吻道:“既然以鹤为名,想必是一位如仙鹤般高洁雅致的真人, 身披白色羽衣, 遗世独立、见之忘俗。” 晏璋闻得此言,一口气再憋不住,道:“鹤鸣与他本人毫无关系, 那是他佩剑之名!” “嗯?”牧封川眨眨眼,含笑道,“原来前辈在听我说话啊, 我以为,前辈生我的气,封闭听觉了呢。” 晏璋深吸一口气,嗤笑道:“我若真生气,一剑砍了你便是,折腾自己是为何。” 牧封川抿唇不语,只微微一笑。 身旁陡然安静,走了一段距离,晏璋道:“怎么不继续说?” 牧封川唇瓣一弯,道:“我怕说的话惹前辈生气。前辈之前救我,也费了力气,若因几句话丢了这条命,不但于我不值,也浪费前辈苦心,既然如此,自然得闭口。” “原来你还知道那些话——”晏璋讥讽的话说到一半,猛然住嘴。 他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黑,向左一瞥,牧封川已捂着肚子伏在马背上,身子一抽一抽。 霍然之间,心头恶念大涨,再压不住,抬手往黑马屁股上一拍。 “咴儿——” 马匹受惊,高抬前蹄,一声嘶鸣,箭一般朝前射去,混合着牧封川的惊叫,眨眼脱离视野。 早该如此! 晏璋长吁一口气,心头顿时畅快。 他独自骑着马,一盏茶后,前方现出一个半蹲的身影。 御马走到跟前,晏璋居高临下,道:“马呢?” “丢了。”牧封川一昂头,语气似乎还带着一丝骄傲。 他摊手道:“所以,前辈,现在我们只剩一匹马,是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晏璋:“……” 最后,无意坑到自己的晏璋还是接受了牧封川的提议,在到达下一座城前,暂时同乘一匹。 牧封川坐在前面,无需控制方向,眼眸半睁半闭,看起来比之前还惬意。 晏璋怒从心上起,道:“堂堂八品武者,连一匹凡马都控制不住,还妄想拜师真人!” 牧封川眼皮都不动一下,道:“我不擅骑术,况且,修士也不需要骑马,前辈您这样跟着我,不觉得无趣?不如您御剑,我骑马,如此才符合各自身份。” 晏璋闻言冷笑,道:“你再说,我就把你丢下去,栓根绳牵着走!” 牧封川连忙闭嘴,手在嘴前一拉。 不过,看他滴溜溜转的眼睛就知道,心中定然没什么好话。 晏璋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活了五百多年,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身为真人,何人敢在他面前这般放肆? 要不是为了飞升……想到自己目的,晏璋陡然冷静,他这般寸步不离,可不是为了与这小子斗嘴。 如果不是为阻止牧封川前往金棠宗找鹤鸣,他怎会忍让至此。 待得心境平复,他忽而道:“你可知,鹤鸣真人徒弟甚多,即便你能够拜他为师,也得不到多少指点,反而可能有祸。” 牧封川耳朵一竖,来了精神。 他微微侧脸,道:“还请前辈细说。” 晏璋沉默片刻,道:“此事要从天极界数千年不得飞升说起……” 原来,而今的天极界,不知何种原因,凡修至炼虚合道境界者,不是引不来天劫,就是天劫威力极大,根本无法抵御,只能在劫雷下化为飞灰。 除了最初那批牺牲在天劫下的先行者,已有三千余年,未见渡劫之人。 现在天极界的纪年,便是以最后一位在飞升之劫下陨落的前辈死时为开始,随后,再无人尝试。 既然断绝了飞升希望,每一位真人的目标便只剩下如何传承自己的道统。 “鹤鸣每收一位弟子,都只教授一部分传承,他曾放言,只有击败所有师兄弟者,才有资格接受他完整衣钵。” 牧封川心中一声卧槽,怎么搞得跟养蛊一样,不是修仙门派?魔门才弄这些手段吧! 晏璋垂眸一看,读懂他的心思,讥讽道:“他自认无人能比,那些弟子中根本没有谁有资格继承他的名号,当然得挑把火,选最好的一个。” 牧封川忍不住问:“金棠派不管?” 一个门派,总得有些基本规矩吧。 晏璋淡淡道:“你如何认为,这不是金棠派放纵?” 牧封川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不懂你们这些修仙门派,幸好,他之前没想着拜入仙山大宗。 晏璋却又语气一转,道:“金棠派也是迫不得已。鹤鸣已两千余岁,炼虚合道者,不渡飞升之劫,顶多三千年,便会寿尽而亡。若不能在此之前,培养出一名真人顶门立户,即便短时间能维持一流门派地位,时间长了,门派便有倾覆之祸。” 他一弯唇瓣,道:“相比之下,无妄真人晏璋为在所有真人中,年纪最轻,又未曾收徒,你若能拜入他门下,所得好处,远高拜师鹤鸣。” 说到底,这才是晏璋的目的。 他眉头一挑,只等牧封川回心转意、立即改口。 哪知牧封川听了,不住摇头,道:“算了算了,听着就复杂,我还是把消息一送,换点儿东西,自己躲起来得了。” 他就不信,找个深山老林一窝,那些人还能把地皮翻开也要找到他不成。 若不是已经惹上麻烦,多少也要换些好处才不算亏,牧封川都想不去金棠,直接钻林子。 当然,也有一个原因是他身家太少,隐居后多半生活艰苦,比起成为修士后的诸多便利,冒个送信的险,他还是能接受。 晏璋被他气得说不出话,咬牙切齿:“你能不能有点儿志气!” 这样的人,居然能渡劫飞升,何其不公! 牧封川翻了个白眼,道:“我知道,你是无妄真人的粉,可你粉他,没必要非让我去拜师啊!要不,前辈您自己试试?即便您年纪大了,多表现诚意,还是能打动那位真人的吧。” 晏璋不明白什么叫“粉”,不过,结合上下语意,多少能理解。 他一低头,恶狠狠注视牧封川,道:“你以为,你这样的,无妄真人看得上!” “是啊,所以我不想拜师,就想换点儿灵石,换本功法,我自学,可以吗?” 牧封川一呲牙,清莹秀澈的桃花眼弯成一条缝,眼尾上翘,勾得人手心发痒,心中犹如滚进一个毛团子。 晏璋不住冷笑,点头道:“好,很好,我就看你自学成才!” 说完一抖缰绳,坐下骏马猛然加速,牧封川毫无防备,向后一仰,撞在晏璋胸上,张大嘴喝了满口冷风。 …… 夕宁城。 从这座城开始,金棠派与归元宗将彻底分为两个方向,再无可顺之路。 不过,于牧封川而言,现在最重要的其实不是路线,而是自从上次争执后,晏璋再没有搭理他。 “前辈、前辈,您说说话啊,是我错了,我不该说你偶像坏话,成吗?” 牧封川双手合十,一脸无辜。 他是真没想到,晏璋情绪这么大,果然,说谁都不能在粉丝面前说他正主。 虽然从相遇开始,他就时常故意气对方一把,但自从晏璋在假红衣女剑光下救他一命,牧封川也不是不分好歹,早把前面怀疑丢了。 况且,随后两人同路,对方告诉他诸多修者常识,毫不避讳,哪怕偶尔警告,也是口中说得厉害,手上却无多少行动。 在牧封川看,这完完全全是个嘴硬心软的好人啊! 一路跟着他,或许也是担心他的安危。 如此仁人君子,自己怎么就嘴欠,非得撩拨? 牧封川万分后悔,蜜蜂一样围着晏璋打转,晏璋笔直向前,充耳不闻,速度甚至有所加快。 牧封川心中叫苦,停下脚步,肩膀一塌,垂下头。 大概到了要分手的时候,人家这样,自己总不能死皮赖脸还跟着。 他转身,正准备换条路,身后传来一道不耐的声音:“跑哪儿去?知道城里危险,还敢乱走!” 牧封川头一抬,眼眸一亮,连忙追上,道:“前辈你不生我气了?” 晏璋嗤笑,等着吧,账都好好记着呢! 他不说话,牧封川却从中读到了自己想听的内容,一笑,道:“前辈大人大量,当然不会和我见识,我说得没错吧。” 晏璋眼一眯,略露欣然之色。 他当然不会和牧封川一般见识,夏虫不可语冰,一个武者,怎知无妄真人晏璋在天极界意味着什么。 牧封川一看,顿时明白,这次顺毛方向没错,心情不禁也轻松许多。 对方如此为自己着想,自己还攻击他的偶像,牧封川忽然愧疚,道:“您既然如此推崇无妄真人,这位真人一定非同一般,之前是我不识货,不如,您再给我讲讲,他如何了不起,如何胜过鹤鸣真人?” 本以为这样定会令晏璋开颜,谁想,话刚说完,不等晏璋答复,一道金光忽然射来。 “哪个贱人大放厥词,敢说归元宗晏璋比得上我金棠派真人!” 第29章 改换路线 看谁算盘打得响 眼前一花, 不等牧封川反应,金光便被拦了下来。 他立时转头看去。 只见三个身着杏黄镶金边袍子、腰佩华丽长剑的年轻男子正对他怒目而视。 其中位居中间的青年, 一脸不屑,下巴几乎与地面平行,原本还算整齐的五官,因一双闪着恶毒光芒的吊梢眼,好感败尽。 他见牧封川傻傻站着,上前一步,道:“不过一个凡人,竟敢口出狂言!跪下,给本少爷磕三百个响头, 磕得本少爷高兴,便饶你一条狗命, 看什么看,小心你这双招子!” 说完,他又一指四周,道:“金棠派办事,都给我滚远一点儿, 还是你们也想和他一样,给我李持波磕几个响头。” 霎时间, 周围行人如鸟兽散尽, 整条街眨眼只剩五人。 这可真是……牧封川咂嘴,以后可千万不能背后道人是非,报应来得太快。 他心中懊恼, 明明白屋城时,还记得谨言慎行,结果遇到一个好脾气的, 竟然忘了在外不说修士这条规矩,平白惹上麻烦。 沉吟片刻,牧封川抱拳道:“刚才是我不对——” “本就实话,有何不对!” 忽然,一道声音插入,晏璋越过牧封川,打断他的发言,冷声道:“金棠派好大的威风,还三百个头,便是鹤鸣在此,他的话也没什么问题,一样可说!” 李持波与左右两人立刻脸色大变,呵斥道:“大胆!放肆!” 晏璋轻哼一声,道:“这便算大胆,看来,你们从未出过金棠派地盘,耳边尽是阿谀奉承,怪不得,近年金棠宗越来越废物,连个拿得出手的都没有。” 如此辛辣的讽刺,激得对面三人脸色涨成猪肝。 牧封川目瞪口呆,原来,论起拉仇恨,自己还有进步的余地啊! 他目光移到晏璋后背。 兄弟,你这样爽是爽快了,可得负责解决,别忘了还有我这条小命呢。 把舞台让给晏璋,牧封川安静当起吃瓜群众。 “我让你住嘴!”李持波手指气得哆嗦,一个眼神,示意左右,三人同掐剑诀。 “看剑!” 唰的一声,三柄长剑弹出剑鞘,带着啸音急刺而来。 晏璋纹丝未动,“咯、咯”三响,三柄上好飞剑,瞬时跌落在地,断成六截。 牧封川低头一看,又猛然抬头,眼眸炯炯有神。 帅呆了! 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眼刀技能! 李持波脸色胀得青紫,大喊道:“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 牧封川腰杆一挺,脖子前倾。 来了来了,名场面,真是哪个世界都免不了拼爹货色。 他目视晏璋,想看看,若在修真界遇到这种问题,该如何处理,纳头就拜?走为上计? 反正现在决定权不在自己,牧封川心态十分轻松。 晏璋不知有人看戏上头,冷笑道:“谁都无用。” 说完,也不知他用了何种手段,三名金棠派弟子倏地跪下,砰砰磕了三个头。 牧封川愕然张嘴,还不等他说话,眼前景物忽变。 他一看,四周草丛茂盛,一匹熟悉的骏马正在不远处低头吃草,两人竟又出了夕宁城。 “怎么……”他瞪大眼。 晏璋一脸若无其事,道:“夕宁城离金棠派太近,得罪了他们的人,你还想住在城里,等着被围?” 牧封川一愣,嘴张了又张,一股郁气在胸口盘旋,憋得他脸皱成一团。 结局太快,没爽到就完,简直和BOSS打一半掉线一样痛苦。 晏璋扫他一眼,道:“想说什么,尽可直言,我总不会要你磕三百个头。” 说到最后一句,他语中带笑,似乎真把之前的不渝揭过。 牧封川长吐一口浊气,掀起眼帘,直视那双漆黑的眼眸。 忽然,他觉得其他话都不重要,只有一句含在舌尖。 “你对我很好。” 回想两人相处,牧封川又重重点头,认真道:“你对我简直太好了。” 晏璋眼眸迅速闪过幽光,他半阖上眼,一声轻叹,隐藏未说出口的内容。 你若不当逆徒,我便做个恩师,又何妨呢…… …… 两人重新上路,这次,晏璋默默把目标转向归元宗,牧封川看破却不阻止。 亲身体验了一把何为“修士”,牧封川更认清世界残酷的同时,也对晏璋滤镜大开。 他坚决认为,之前两人的不愉快,完全是误会所致。 比如,晏璋正好撞到他偷东西,怀疑他的品性,因此才冷言冷语,而他又对晏璋多管闲事心生逆反,误解了他的为人。 和仅一句冒犯的话,就恨不得要他命相抵的李持波三人比,被他怼了数次,甚至连累正主被怼的晏璋,所做所为,居然只有惊走他的马——后面又允许他共骑,又或者不搭理他,简直是圣人一般的品质。 也只有如此高洁之人,才会管盗窃这样的小事,合情合理。 牧封川怼人的时候嘴皮利索,夸人同样利索,一路叽叽喳喳。 晏璋从一开始饶有兴致,到中间面无表情,直至最后忍无可忍,转移话题道:“你就不好奇李持波来历?” 牧封川眼一眨,想起那段名场面,顿时来了兴致。 他向后一扭,一副八卦语气,道:“他爹是谁?很有名?” 能用来撑场面吓唬别人,总得是个大人物,否则,谁都不知道,报完名号,得到的只会是嘲笑与双倍痛击。 晏璋跑得飞快,牧封川还以为,他也不清楚,快点儿打完就溜呢。 晏璋瞅了他一眼,蓦的,嘴角翘起,笑得意味深长。 牧封川叫他笑得心中一寒,道:“不能说?特别厉害?那我们快走吧,别被追上了。” 他说着便四处张望,生怕哪儿冒出个白胡子老头,看李持波的性格,他爹多半不会讲理,晏璋打得过二世祖,可不一定能对付二世祖他爹。 至于自己,别拖后腿都是好的,牧封川十分有自知之明。 晏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道:“可不是大名鼎鼎,就是你之前格外推崇的鹤鸣真人。怎么样?若你幸拜入其门下,正好,可以认这个废物当师兄,看他还要不要你磕三百个响头。” 他语气半是讥讽,半是戏谑。 然而此时,牧封川已顾不得许多,结巴道:“你、你不是说那个鹤鸣真人都两千多岁了,他、他这个儿子多大?” 晏璋道:“应当没过五十,记不清了。” 牧封川深吸一口气,呢喃道:“两千、五十……重重重孙都……”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毕竟身后也是一名修士,或许,这方面观念与普通人有所区别。 然而晏璋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道:“其中诸多意外,并非你想的那样。” 牧封川扯一下嘴角。 忽然,他想起更重要的问题,一个激灵,惊道:“那你还慢悠悠骑什么马,跑啊!” 自己并非修士,赶路只能骑马或坐机关兽,机关兽太显眼,为了躲避晏璋口中的蚀日宗探子,牧封川才选了一个更大众的方式。 可现在不是正常情况! 他一把抓紧晏璋衣袖,飞速道:“我明白,之前你不愿意带我去金棠派,现在既然改去归元,别耽搁了,带我跑吧!等那个鹤鸣真人追来,难不成,你还能召唤你偶像助阵!?” 晏璋挣脱他的手,语气万分无奈,道:“若鹤鸣真会追来,还用你说,我早跑了。” 牧封川一怔,手指松开,道:“那、我们、你刚才打的,不是他儿子?” 就在他脑补一堆狗血时,却听晏璋道:“是他儿子,并且是唯一的儿子。” 牧封川一抬头,眨着眼,像只好奇的狐狸。 晏璋忽而又手心发痒,他轻咳一声,道:“谁说父亲就一定会为儿子出头?除非把李持波打死,否则,鹤鸣绝不会管,所以,你还是别妄想我帮你跳过中间路程。” 牧封川微微张嘴,想说他才不是为了偷懒,可眼珠一转,还是八卦更令他感兴趣,于是依旧把话题拉回来。 “既然这般,李持波在外面打他爹的旗号,不怕翻船?” 即便有人被吓一次两次,次数多了,总有气性大的,万一有人光脚不怕穿鞋,李持波岂不是就漏了底子。 还是说,自己见证对方头一次撞到南墙? 可如此一来,晏璋凭什么确认鹤鸣真人不会管? 牧封川满脑子疑问,听晏璋道:“他爹可以不在乎他,其他人却不能不在乎他爹,尤其金棠派之人,明白吗。” 牧封川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明白明白。” 李持波召唤不了他爹,却可以借他爹面子召唤其他人,加上金棠派的名气,的确算是标准二世祖。 牧封川想到这儿,无比羡慕,不禁感慨道:“要是我也能逞这样的威风就好了,不知道无妄真人、啊——” 额头一痛,他连忙抬手捂住,头顶传来晏璋凉嗖嗖的威胁。 “你要是敢败坏无妄真人名声,我必会替他清理师门,让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牧封川嘶嘶吸着凉气,忿忿道:“人家无妄真人都不一定管这么宽,你一个粉丝……罢了罢了,知道你家真人最重要,我不说,不说行了吧,我还不一定能拜师呢……” 他口里嘟囔,深埋着头,浓密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茶褐瞳孔闪过一丝狡黠之色。 拜师有什么好,亲爹都坑他不留余地,何况一个不知品性的师父。 名门大派,听起来就复杂,大概和上辈子那些名企大厂差不多,关系复杂到让人头大。 与其个自己头上找个爹,进个永远无法辞职的企业,还不如换点儿实际好处,当个逍遥散修,不比受人管束强? 哼,可是你自己拒绝带我直接过去的。 非让我走,等错过日子,可别怪我! 第30章 再遇熟人 这次还是得管 严月霜轻, 冬似春华。 牧封川没有整个天极界的地图,不过, 根据他体感,越往归元宗方向去,越靠近赤道,以致明明十二月了,触眼可及,还是一片碧绿。 当然,对他来说,重点不是温度。 这辈子,虽无空调, 却有内力,相较而言, 高温对牧封川来说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问题。 “是水果,水果啊!” 牧封川两眼发光,振振有词道:“在这样的天气,榨一杯果汁,放几个冰块, 一口入喉,酸甜冰爽, 简直是神仙都不换的享受。” 晏璋早已习惯牧封川动不动拿神仙出来嘴两句, 此时充耳不闻,一心赶路。 因为他知道,但凡自己接过话茬, 对方下一句,定然是—— “前辈,您不是想当神仙?我们在前面城市停停吧, 提前受用一把,也不枉来过。” 哼,我就知道,小小伎俩,还想蛊惑我! 晏璋额头一根青筋跳动。 从转换路线开始,牧封川一改之前过城不入的风格,几乎每座城都要进去逛逛,美其名曰,增长见识、享受生活。 最开始,晏璋并未拒绝。 他也不是那种一心苛待自己的苦修士。 相反,因踏入修行前的经历,他比绝大多数修士都更注重生活品质,虽不是穷奢极欲,也和艰苦朴素搭不上边。 甚至,除了在赶路上迁就牧封川,但凡入城,一应起居皆以晏璋为主——牧封川可负担不起修者坊市的消费水平。 直到四五六、七八九,每一座城,牧封川都要进去看看,晏璋才彻底变成而今模样。 并非他舍不得那点儿花销,而是他发现,逆徒就是故意拖延,想拖过收徒大典。 倒是想得美,拖也得把你拖去! 牧封川得不到回应,目光转为幽怨,长吁短叹,道:“其实我也不是想喝果汁,只是看前辈护我一路,过得清苦,希望前辈能够休息休息。数日未曾梳洗,即便有除尘术,也不如在泡泡热水,洗尘又解乏。” 晏璋一僵,眼眸神色动摇。 牧封川心中暗笑,他早发现,对方有点儿小洁癖,虽不严重,可某些时候,就是压实骆驼的关键稻草。 他一抬左手,装模作样掐算两下,眼珠滴溜溜直转,像只数鸡圈里母鸡数量的小狐狸。 “现在是十二月下旬,收徒在六月,路上顶多三个月足够,与其提前赶到,在一个地方长久停留,还不如中途多歇几次。” “前辈,看在晚辈体单力薄的份上,可怜可怜吧,屁股都在马背上颠青了。” 牧封川眨眨眼,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清艳的桃花眼中仿佛有清泉流过,荡起莹莹涟漪,粲然明澈。 他下巴尖巧,嘴唇轻薄,平日若表情正常,即便生着一双桃花眼,也看起来有些冷淡刻薄,可若故意作怪,本就灵秀的五官,顿时变得活色生香,简直比真狐狸还惑人心神。 晏璋神情一晃,陡然,眉心拧紧,一巴掌拍上牧封川额头。 “嬉皮笑脸!油嘴滑舌!” 牧封川被拍得“哎呀”一声,连忙拿手去捂,到不是疼,是身体本能反应。 小狐狸的眼睛被盖住,晏璋声气更足,斥道:“日后,不得说那样的粗鄙之言。” “什么?屁股?” 牧封川重复一遍,又挨下,这次是后脑勺,弄得他两只手都差点儿捂不过来。 “行了行了,我记住了,别拍!” 他连忙高举双手。 晏璋轻哼一声,收回巴掌,早该如此,逆徒就是欠揍。 牧封川一脸笑嘻嘻,宛如刚才不是挨了两下,是被亲了两口。 他摇着脑袋,道:“前辈,您既然愿意保护我,还爱管我,干嘛非让我去归元宗拜师?” 他一歪头,道:“我觉得,不如干脆拜您为师,您可以随意教训,我也不用赶路,岂不是一举两得。” 光灿灿的眼眸神色闪烁,眼角略微紧绷,话语中几分玩笑,几分认真,恐怕只有牧封川自己清楚。 晏璋垂眸,定定注视着他,良久,一抬头,低声道:“当我谁都看得上。” “哦。”牧封川收回视线,半阖着眼,道:“那您这粉丝当得,恐怕不太合格,把自己看不上的推给偶像,不太好吧。” 晏璋没有说话。 沉闷再次出现在两人之中。 不过这次,似乎和之前的静默有些不同,然具体哪儿不同,又说不出。 马蹄滴滴答答敲在地上,轻快的节奏,听在两人耳中,却成了嘈杂的噪音。 直到远方地平线,一座城墙缓缓冒头,晏璋松了口气,道:“进城了,你不是要喝果汁。” 牧封川一个抬头,露出雪白的牙齿,眼睛也弯成两道月牙儿。 …… 丹丽城。 见识过白屋城那样的大城,一般城池已经无法对牧封川造成震撼。 不过,随着地理位置变化,不同城池有不同的风格,这种差异带来的体验,依旧像新鲜的空气吹到鼻尖,吸入胸腔。 就和名字一样,丹丽城无论是建筑还是衣着,都鲜艳缤纷,让牧封川想起某个以毒蘑菇闻名的城市。 或许,这便是偏热带人民共同的爱好。 也只有这样的环境,才能催生出一堆奇奇怪怪的植物,让人发现它们的美好,并帮助它们进入人类的生活。 晏璋瞥他一眼,道:“吃也堵不住你的嘴。” 牧封川咽下口中斑柠汁,爽得一颤,道:“前辈这就不懂了,品鉴也是体验的重要一环。” “尤其是,如果你把当时的感悟记下,事后,无论过去多久,只要读到记载,你都依旧清晰回忆起那时的感受,岂不是一件很美妙的事。” “甚至,你给其他人看,哪怕他未曾经历,也能通过联想获得与你同样的感受,那便更妙了。” 说着说着,忽然,他眼眸一亮,一击掌道:“对啊!我可以写一本美食美景旅游手册,印他个成千上万册,卖到脱销,这才是有意义的人生!” 当即,牧封川掏出纸笔,把眼前一桌菜肴饮品名字记上,分别写下他刚才的评语,口中还念叨,应该学个手绘,或者有没有照相法术。 乍然被冷落的晏璋掌拍桌面,怫然不悦。 还说要拜我为师,这便是尊师态度? 他看着牧封川低头奋笔疾书的模样,蓦地,心头窜起一道无名怒火。 至于到底是气牧封川不务正业,还是气自己被漠视,恐怕晏璋也不清楚。 他只知道,他无法理解牧封川在这件事上的热情。 吃东西就罢了,还要写下来,有何意义? 想试的人可以自己品尝,别人尝出的滋味,和自己怎会相同。 晏璋眼眸一黯,看着桌面一堆花了自己钱,却把牧封川注意力从自己身上夺走的菜肴,手指微曲,就要令眼前碍眼的存在消失。 然而,就在他动手的刹那,耳边传来牧封川的呢喃细语。 “……在此,要感谢我最好的朋友、最尊敬的前辈章雍,他……” 倏忽之间,运转的灵力散去,晏璋只觉桌上的菜似乎也没那么碍眼。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根笋条细细品尝,本来普通的滋味,配合着耳边的描述,好似的确美味许多。 或许,他说的也并非全然空话。 就着配音,晏璋不知不觉把桌上的菜全尝了一遍,连以往不喜的葵菜,也品出了几分脆嫩。 当然,他还是讨厌那黏糊糊的口感。 两人一个品尝,一个默念,虽无互动,气氛却宛若一体,有种无言默契在其中。 不过,半盏茶后,等牧封川结束记录,一抬头,看着几乎一扫而空的几个盘子,立时用语言和行动表示,什么默契,都是错觉! 他双手抱头,欲哭无泪。 “前辈,您不是说您不想进食吗?我只点了自己的份,我还没吃饱啊!” 晏璋瞥过空荡荡的几个盘子,清咳一声,道:“不过寻常菜肴,再点就是了,怎么,我花钱,我还吃不得。” 他脸一沉,语含威胁。 牧封川连忙摇头,又忙点头,道:“您吃,您当然可以吃,您还有什么想尝的,一起点了?” 晏璋本欲拒绝,扫过牧封川茶褐色的双眼,忽而改变主意,一指桌上刚才还算能入口的几样菜品,道:“这几个,再来一份吧。” “原来前辈和我口味差不多啊!” 牧封川笑着露出两排白牙,道:“我刚才尝的时候,也觉得这几盘滋味更好呐。” 晏璋点点头,嗤笑,你刚才说了那么多,谁不清楚。 最后,这顿饭足足吃了近一个时辰。 武者胃口大,修士又不会饱,两个人吃的饭菜,加起来简直够普通人吃上三天。 饭饱酒足,牧封川伸个懒腰,同晏璋起身,准备找间客栈入住。 他余光往酒楼门口一瞟,忽然,整个人像雕像一样顿在位置上。 晏璋顺着他的视线朝门口一看,没有任何异常,只有一个身背木箱、衣裳略旧,带着几分书生气的修士走进大门。 唯一有点儿不太和谐的,是修士右手牵着一名七八岁的男童,杏仁眼、苹果脸,胖嘟嘟的样子还算可爱,扒着修士的手东张西望。 于外人看,男童要么是修士儿子,要么是弟子,并不需要过多关注。 晏璋收回视线,再瞧牧封川,却见他已经撸起袖子,两眼闪着寒光。 “怎么回事?”晏璋沉声问道。 牧封川一顿,想到上次李持波那伙人,这次又是修士,不由露出一丝迟疑。 不过很快,他牙一咬,狠声道:“人贩子,前辈帮我!” “什么?”晏璋再次扫向刚才修士。 牧封川长吐一口气,低声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了她家的……怎么她家专招绑匪不成!” 30-40 第31章 分道扬镳 该吵吵,该走走 牧封川低声且迅速把叶彤意情况向晏璋介绍一遍。 “那个小胖子就是她弟, 不会错的,叶家不可能认得修士, 否则,叶彤意定会与我说。” 他回到位置,背对两人,低着头,偶尔侧脸瞟一眼,只要人还在,便快速转回来。 晏璋闻言,唇瓣抿紧,道:“相处半日, 你记得这般清楚?” “是啊。”牧封川压低声嗓,道, “她弟和她眼睛脸型都一样,好记得很。” “哼,所以,你念念不忘的其实是那位叶姑娘?” 晏璋仔细回想,梦境中, 逆徒确实桃花运甚旺,哪怕画面模糊, 也能看出不止一掌之数。 他忽觉牙痒, 训道:“大道修行,岂能整天儿女情长,即便真了动情, 也不可朝秦暮楚,不然必遭反噬。” “志同道合,结为道侣, 则相互扶持,生死与共。” “若整日珠围翠绕、倚玉偎香,早晚牵丝扳藤、斗志尽消,处理不好,更是引火烧身、道毁人亡!” “类似之例,天极界从不缺少,一千多年前有位拂春真人——” “停、停!” 牧封川连忙截住,道:“我说前辈,你怎么也和叶彤意她娘一样,看到男女就想到凑对?还更进一步,我都没张嘴,在你口中已经变成色中饿鬼似的人物。” 他哭笑不得,道:“以为修士会不一样,结果现在看,到了年纪都差不多,爱好一模一样,喜欢当媒婆。” 晏璋剩下半截话叫他堵在嗓子眼,差点儿没把自己噎死。 不光是打断问题,竟还说他老,还把他比作媒婆! 霎时间,一股寒意朝外扩散,周围食客一抖,左右张望,隐隐有议论骚动。 牧封川一瞧对方脸色,顿时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一吐舌头,故作乖巧。 “前辈、前辈,是我太小,您风华正茂,刚刚好。” 他揪住晏璋一只袖口,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道:“咱们不聊这个,救人要紧,我平生最恨人贩子,尤其拐卖儿童,您看,要不我上去当诱饵,您趁机出手,先把人抢过来再说?” 他摩拳擦掌,似乎只要晏璋一声令下,便会冲上前去,与绑匪奋勇搏斗。 拐小孩的败类,简直比当初乌老大还可恶。 哪想晏璋恍若未闻,扯回袖子,冷声道:“我年纪老迈,只爱做媒,管不了人贩子。” 牧封川瞠目结舌。 在他印象里,对方不是这么爱斤斤计较的性格啊? 之前关于偶像的争执都能和解,今次怎么抓着小毛病不放过。 要是搁平常,他说不定就顺着脾气,揶揄两句,看谁更能阴阳怪气。 不过现在,救人如救火,牧封川抿抿嘴角,觉得自己应该心胸宽广、尊老爱幼。 他又转头飞速瞥一眼。 此时他眼里的人贩子已经坐下,想必要在酒楼用餐,如此,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救人之心也就没那么迫切。 不过,问题还是得解决,并且越快越好。 牧封川一瞅晏璋脸色,和刚才相比,已恢复正常,不过,根据他这些日子的了解,可以确定,火气还没消呢。 莫非修士也有年龄忌讳? 抓一把头发,百思不得其解。 不管了,顺毛撸试试。 他轻轻扯动晏璋衣袖,见这次没被挣脱,眼眸一亮,立即道:“前辈侠肝义胆、见义勇为,当初看我走歪路都要出手。而今光天化日之下,竟有拐卖幼童之事,定然更加义愤填膺。” “前辈放心,任何用得上的地方,您尽可吩咐,晚辈绝不推辞!” 牧封川一拍胸部,义正言辞,道:“必与前辈还此界一个朗朗乾坤。” 怎么样?这次总行了吧? 牧封川双眼亮晶晶看着晏璋。 晏璋似笑非笑瞥过来,意味深长道:“若你实力能有嘴皮子一半厉害,此时也用不着我。” 被牧封川一说,倒好似他想救人,牧封川才是帮手。 牧封川嘿嘿一笑,道:“我怎比得上前辈大仁大义。” 反正,面子也有了,名义更是管够,我只要实惠,不在乎那些虚头巴脑的。 眼看晏璋唇瓣上扬,牧封川心中大定。 成了! 果然,人都喜欢听奉承话,不喜欢一定是你说话的方式不对,没说到点子上。 他一起身,拔腿就准备往那边走。 忽然,领口一紧,被人从后面扯住。 “等等。” 声音近在耳边,牧封川左手护着脖子,右手往后伸。 “放、咳咳,快放开,喘不过气了!” 脖颈一松,牧封川忙揉喉结,回过头去,声音还带着些沙哑,道:“怎么了?不用我去吸引目光?” 晏璋摇摇头,手一指,道:“你再看看。” 牧封川凝神望去。 观察半晌,他迟疑道:“前辈觉得,我误会了?” 和他想的不一样,那名修士似乎对叶小弟极为耐心,有没有哄骗无法确定,强迫却一定不存在。 晏璋微微点头。 他道:“你若真不放心,直接上去问,凡事有我。” 最后四个字,沉稳有力,仿佛天塌了都能抗起来。 牧封川笑容绽开,心中顿时踏实。 …… “……我要姐姐。” “等哥哥事情办完,再带你去找姐姐,好不好,现在先吃饭。” 随着逐渐靠近,两人的对话传入耳廊。 单凭内容,倒是和许多哄骗儿童的话术差不多。 牧封川走上前去,书生模样的修士立时抬头,带着两分疑惑。 “小叶弟弟,还记得我吗?” 他轻轻敲了敲叶小弟的脑袋。 叶小弟一回头,缓了会儿,咯咯笑起来,道:“我记得,跑哥哥!” “什么跑哥哥?”牧封川一呲牙,语气崩溃,“我姓牧,牧哥哥,懂吗!” 叶小弟歪着脑袋,一脸沉思模样。 数息后,他一拍手,道:“姐姐说你跑了,娘也说你跑了,就是跑哥哥。” 牧封川:“!!” 好你个叶彤意,这样败坏我名声。 他正要再争取一次,旁边修士倏地站起,插入话题:“幸会,小兄弟,你认得这位小朋友?” 牧封川转过脸,视线在对方身上晃一圈。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看着一脸书生气的单薄修士,其实肩宽腿长,手臂甚至有明显隆起的肌肉。 视线扫过旁边椅子上的木箱,若非晏璋确定,他几乎要以为这位是个木匠。 牧封川点点头,道:“我认识他姐。” 他并不掩饰自己的怀疑,道:“不知兄台与叶家什么关系,怎么我从未听他姐姐提起过。” 右手放在叶小弟肩膀,一旦有半点不对,拎起人就跑。 即便晏璋保证,可也不能完全指望别人,再说,离敌人太近,不是给队友添麻烦吗? 上辈子打游戏,他最不喜欢那种给自己增加游戏难度的队友。 牧封川浑身紧绷。 哪想,对面修士却似松了口气,连忙道:“太好了!你可能联系上他姐姐?其实,我也是从别人手上救下这位小朋友……” 修士名叫鲁为仪。 据他所言,他是一个没落门派弟子,来丹丽城途中,偶遇被贼人绑架的叶小弟,出手把人救下,因有事在身,才不得不带着叶小弟一同到此,准备事情办完后再带叶小弟北上寻亲。 “他小小年纪,被绑失踪,不知家人该多担心,若非实在抽不出身,我也不会把他带到这么远。”鲁为仪无奈道。 牧封川算了算他遇到叶小弟的位置,介乎白屋城与夕宁城之间,相比之下,的确是丹丽城离怀城更远。 只是,听对方说绑匪来历,怎么有些莫名的既视感? 牧封川汗颜,不会是乌老大那边的漏网之鱼,专门找上叶家报复的吧。 先绑叶彤意,后绑叶小弟,我说这么他家专招绑匪,搞了半天,原来是一波人。 话到此处,牧封川基本已经相信,这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热于助人的好同志。 其实,看对方是修士,却能和自己一名武者说这样久,语气没有半点儿倨傲,便可得知,鲁为仪与李持波那样的二世祖不是一路人。 他拱手一礼,道:“鲁兄仗义出手,我代叶彤意谢过,既然有要事在身,还是我送叶小弟回去吧。” “不用——” “你要往回走?”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鲁为仪话未说完,被从牧封川身后走出的晏璋气势压得呼吸一滞,不禁后退小步。 牧封川转身,一抿唇,眸中闪过一丝幽光。 他一整精神,昂首挺胸,正色道:“前辈也听鲁兄说了,叶小弟失踪,叶家上下定是心急如焚,我身为叶彤意好友,怎可袖手旁观,无论如何,也得把人先送回去。” “嗯,我呢?跟着你来回?”晏璋语气轻柔舒缓,漆黑的眼眸幽暗深沉。 他散发的气势越来越强,周围食客不想惹麻烦,纷纷起身,结账走人。 牧封川错开对视,道:“前辈不愿,分道扬镳便是,之前一路,多谢前辈护持,无以为报,日后如有相聚,再言谢礼吧。” 老实说,这话简直无耻极了。 狭窄的胸腔中,心脏疯狂跳动,却并非惊惧,而是畅快。 让你嫌弃我! 既然你不收我为徒,管我拜谁为师! 就只许听你安排,不能随我想法? 越想越理直气壮,他回过头,正视对方双眼。 晏璋勃然大怒。 他就不该对这逆徒太好! 无妄真人若要收徒,何人不可,以为非要求你不成! 他一点头,冷声道:“好,好得很!既然如此,不用等了,我现在就走!” 话音刚落,眼前一空,好似从未曾有人存在过。 牧封川一张嘴,抬手,却慢了一步。 他一低头,看着空空荡荡的地板,剧烈的心跳陡然平息。 太平静,好似心,也跟着空了。 第32章 到处算计 日子就没个安宁 耳边很静, 静得能听到风穿过窗户缝。 牧封川沉沉出了一口气。 霎时,静止的世界开始活动, 跑堂声、咀嚼声、吆喝声,还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挤进空白的意识。 鲁为仪无措张望,期期艾艾道:“牧、牧兄弟,你和刚才那位前辈……” 牧封川一转身,面无表情。 鲁为仪倏然闭嘴。 都是修士,当真是性格各异,既有李持波那般, 不把普通人当人,也有鲁为仪这样, 文质彬彬,怜小惜弱。 牧封川扬起嘴角,还没绽开,便迅速下拉。 是啊,连在修真界搞偶像崇拜的都有, 追星自己不上,要别人上, 有比这种更奇怪的吗? 阴暗点儿揣测, 难不成担心偶像见光死,故索性保持距离,免得破坏自己心中美好憧憬? 牧封川清楚, 自己是在迁怒。 不过,比起相处了一段时间,颇有感情的晏璋, 当然是腹诽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无妄真人,更无心理负担。 反正对方也不知道,没办法一剑飞来斩了他! “牧兄弟。”鲁为仪又唤了一声。 牧封川侧脸看去,表情恢复正常。 他垂眸凝视微微受惊的叶小弟,忽而一笑,道:“无事,本就要分开,早一天,晚一天,区别不大。” 拉一张凳子坐下,他道:“不说我的事了,你们还没吃,吃完我再把他带走,送他回家。” 叶小弟听到回家,眼睛瞪得和葡萄一样圆,抬手抓住牧封川衣角。 牧封川屁股刚坐稳,哪想,鲁为仪下一句差点让他跳起来。 鲁为仪道:“其实……牧兄弟,我恐怕不能让你把他带走。” 什么?! 牧封川愕然抬头。 鲁为仪半垂眼眸,右手指搓揉自己衣角,道:“你要是能联系上他家人来接……比如那位叶姑娘,我自然不会阻拦。不过,仅凭你一人,想让我把他交给你,恕我直言,我不会同意。” 他的语气由迟缓变得坚决,抬起眼眸,与牧封川对视,一脸刚毅的表情,证明他所说绝不是玩笑。 牧封川张了张嘴,道:“你不是听见,我去过他家,难不成你怀疑,我也是人贩子?!” 没见过这样倒打一耙的! 鲁为仪两颊紧绷,连摆手道:“不不不,我绝无此意!只是,仅仅认识,关系太浅之人,我认为不适合担此重任。路途遥远,变数繁多,除非是他的亲人,否则,我不会把小叶托付给任何人。” “况且……”他停顿片刻,脸上浮现一丝难为情,好似即将要说的话不适合出口。 牧封川彻底沉下了脸,冷哼一声,等着看他还有什么理由。 却见鲁为仪又低下头,细声细气道:“……以牧兄弟实力,带着一个孩子跋涉千里,怕是难以保证安全。” 牧封川脸色陡然涨红,继而转为铁青。 他双拳紧握,上齿咬住下唇,仔细打量面前之人。 要不是清楚,对方不可能未卜先知,他都要怀疑,鲁为仪之前不提,就是为了故意等他与晏璋吵架,两人分开,才好掌握主动权! 他彻底冷下脸,道:“那你的意思?” 你不相信我,莫非我就信你不成? 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说方才那番话出口前,牧封川还敢肯定对方是个好人,然而现在,他也无法确定,鲁为仪是真太善良、太有责任感,还是另有图谋。 正人君子,虚伪小人,不到关键时刻,谁又能辨得清。 鲁为仪昂首看过来,道:“我、我、牧兄弟不放心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路。” “我保证,绝无歹意!等丹丽城之事处理完毕,立刻启程,我是当真担心你们两人上路不安全。” 看着他眼中急色,牧封川心一松。 不过立刻,他又提高警惕。 叶家最强也不过身为先天武者的叶爹,叶彤意即便获得传承,短时间内,想取得极大进步,战力飙升,恐怕也有些困难。 哪怕鲁为仪真遵守承诺,把叶小弟送回家,等到了叶家,他依旧可以为所欲为,甚至,搞不好能够一网打尽。 所以,他到底是真想送佛送到西,还是别有用心? 此时牧封川不免开始怀念晏璋,要对方在,他何必这般进退两难。 不对! 他怎么会下意识想依赖别人! 牧封川陡然一惊。 明明在白屋城时,遇到麻烦,他想的还是凭自己能力解决,这才多少时间,再遇棘手之事,他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若晏璋在就好了。 牧封川心中如海啸卷过,震惊、无措、恐惧,复杂到眨眼念头就转了无数个弯,比被猫咪玩过的线头还乱。 鲁为仪探头看来,道:“牧兄弟以为如何?” 牧封川一回神,迅速压下那些情绪。 他闭了闭眼,忽然没有再开口的意思,道:“既然鲁兄敢保证,我无话可说,便按你的意思吧。” 鲁为仪闻言,腼腆一笑,坐回位置。 不急,牧封川看着桌面角雕花,怔怔出神。 早些察觉也好,本就不是同路人,陷得越深,撕开越痛,能提前分别,是自己的幸运。 他两边嘴角上提,弯出一个勉强的弧度,把那颗还没发芽的种子,深深的、深深的,埋到心中最不见天日的位置。 …… 归元宗,无妄峰。 一道身影以风卷残云之势落于山顶。 猛甩袖袍,晏璋解除身上障眼法,大步流星,朝弥心殿大门走去。 他满脸怒容,浑身气势惊人,乍一眼看上去,好似一片雷电乌云从天上飘落。 迎面,道童匆匆赶来。 晏璋剑光般锐利的眼神扫过,道童身子一顿,脚下一软,竟直接摔倒在地。 “真、真人!”道童惊怯喊着。 晏璋闭了闭眼,收回气势,努力压下脸上愠色。 不必为那逆徒大动肝火! 暗沉的眸中,一丝幽光闪过,晏璋抬手,道童被灵气扶起,深深低头弯腰,道:“真人,掌门交代,如您回来,请去一趟本元殿。” 本元殿位于归元宗主峰,也是整个归元宗的中枢。 晏璋一顿,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不多言,转身朝主峰掠去。 不过片刻,人已至本元殿大门口。 然而,他并未直接进去。 刚才把道童吓到,晏璋才发现,自己动气太过,若是叫掌门瞧见他这幅样子,恐不好解释。 莫非要说被一竖子看不起? 还不能直接送他一剑归西,得忍下这口气? 想到牧封川,晏璋又忍不住黑了脸。 五百多年,他当真从未如此气恨过,即便那段最艰难的时期,那种恼怒、愤恨,也与现在心情有所不同。 过去,他有目标,也确定自己能够解决,因而可以不为情绪所动,而今却不知该找谁排解胸中郁气。 他只想把牧封川拎到无妄峰,在峰顶挂上三年,听逆徒不分早晚忏悔自己的罪行! 晏璋露出一个冷笑,到那时,牧封川就会知道,惹恼他的后果。 “晏师弟?怎么不进来。” 归元宗掌门江纡走出大殿,入目便是晏璋微微扭曲的表情,向后一退,差点儿步道童后尘,幸好及时扶住门框。 晏璋表情一收,快得刚才一幕仿佛是江纡错觉。 他淡淡瞥对方一眼,道:“早知师兄会在门口摔一跤,我定提前进去。” 江纡张大嘴,上上下下,仔细扫视晏璋,结结巴巴道:“师、师弟,你有没有觉得不对?不会走火入魔了吧?完了完了,谁想到会是我归元宗先出事……” 晏璋眼尾一跳,都怪逆徒,自己说话语气都受了影响! 他清咳一声,不自在道:“方才嘴快,师兄勿怪,师兄要我过来,可是宗门有何要事。” 他轻拂衣摆,整肃神情,把脑海中那个身影擦去,仿佛自己还是半年前的无妄真人。 晏璋微微晃神,若非逆徒,他至少有上百年都是这样不喜不悲,除了飞升,再无其他能挑动他的情绪。 江纡揉了揉眼睛,眼眸闪过一丝茫然,直到晏璋再次询问,方脸色一变,沉声道:“不是归元宗,是指玄派出了大事!” 紧接着,他竹筒倒豆子般,迅速把情况讲了一遍。 原来,约半年前,被晏璋推拒的二洲百年会谈召开,东洲这边,五大门派之一的指玄派,没有派任何代表前去。 剩下四大门派代表,与西洲打完嘴仗,结伴前往指玄派所在的玄机山,想质问他们,到底为何缺席。 “人到了才发现,指玄派早已已封闭山门,不得出进,门人弟子更是不见踪影!” 江纡语气沉凝。 晏璋心思一转,道:“若我没记错,过去,指玄派也曾发生过类似事情。” “是啊。”江纡一脸苦样,愤愤不平道,“每有大祸,指玄派算得天机,都给我来这套!” 晏璋若有所思。 如蚀日宗计划得逞,东洲定起争端,到时,西洲趁火打劫,天下大乱,的确符合指玄派避祸之举。 不过,现在自己已经知道他们的算计,不可能中陷阱,如此,指玄派算得的结果依旧没有变化? 听江纡在耳边抱怨,晏璋一张嘴,本想把蚀日宗一事说出,然话到嘴边,忽地一转,道:“其他宗门,有何说法?” 江纡一怔,道:“金棠派和铸剑派近年与我们关系越发不睦,只说先看看情况,明心观认为,当守望相助,如有消息,会立即通知我们。” 晏璋眼帘低垂,轻声念叨两遍“金棠派”。 江纡一笑,道:“金棠派一向认为鹤鸣才是东洲第一人,你横空出世,自然看我们归元宗不顺眼,不过,他们现在青黄不接,也急……对了,师弟,你要收的徒弟呢?” 瞬时,晏璋脸色一沉,黑得能拧出墨汁。 江纡忙嘴巴一闭。 良久,晏璋才淡淡道:“还在池子里。” 江纡:“??” 晏璋稍稍仰头,看着一望无际的碧空,那上面,有他最深的向往,与唯一的追求。 想到此处,他心境陡然平缓,之前的波澜,好似从未产生。 微微弯起唇瓣,他道:“师兄放心,等收徒大典开始,他自然会乖乖游到我面前。” 除非,他宁愿被其他大鱼一口吞下! 第33章 为了我好 这是真相吗? 丹丽城。 牧封川与鲁为仪, 还有叶小弟一起,住进了同一家客栈。 根据鲁为仪说法, 他受丹丽城中一名修士雇佣,特意来为对方做一件东西,需要大约一个月,等做完了,便可与牧封川一起前往怀城。 除了在不让牧封川带走叶小弟这件事上格外坚决,其他方面,正如鲁为仪最初给人的印象,一个好说话的老实人。 牧封川心中戒备,面上一丝不露, 只在鲁为仪把叶小弟领到他房门口时,略显几分惊讶。 鲁为仪抿唇, 讪讪道:“我白日要出门办事,无暇看顾,不知牧兄弟能不能帮我照料一下。” 牧封川眼眸一闪,道:“应有之义,谈不上帮忙。” 他笑着牵过叶小弟, 好似之前的摩擦不曾存在,心中却疑虑更深。 鲁为仪不担心他趁机带叶小弟跑了? 眼前之人似乎毫无心机, 牧封川再次怀疑, 是自己多疑,还是对方伪装得好。 以他表现,说会救叶小弟, 牧封川同意,可非要亲自千里迢迢送人回家,怎么想都有些怪异。 寒暄几句, 目送鲁为仪离开,领叶小弟回房。 牧封川端来一盘花生糖,放在叶小弟面前,见他眼珠发亮,拿起一块香喷喷的花生糖晃了晃,道:“我问,你答,让我满意就给你一块,明白吗?” 叶小弟嗯嗯点头,眼都舍不得眨一下。 牧封川哑然失笑。 要不是他还记得叶彤意无意中的抱怨,想让这个年纪的男孩乖乖听话,可没那么简单。 考虑到是个小孩,问得太复杂,估计说不清,牧封川略一思索,先道:“鲁为仪平时问你家中情况多不多?” 为了易于理解,他还补充一句:“比如每天都要问一点,或者一直问,问很长时间。” 叶小弟舔舔下唇,歪头思考片刻,掰着手指道:“不多,多,多,不多,我记得,之前有几天很多!” 怕拿不到花生糖,不等牧封川追问,叶小弟便噼里啪啦把鲁为仪问过的内容都复述出来。 孩子记忆容易混乱,然而,有奖励刺激,还是能说出不少有价值的东西。 牧封川为鼓励他,时不时递过去一块糖,好似给机器投币,得到一堆有用或没用的情报。 直到叶小弟说得口干舌燥,花生糖也几乎见底,活动才停止。 牧封川表情,也从刚开始逗孩子的轻松,到最后一脸沉凝,以致叶小弟都不敢吃糖,频频抬眼看他。 “嗯,没事,你表现很好。”牧封川陡然惊醒,把剩下的糖连盘子端给小孩,道,“今天和我说过的话,不能告诉鲁为仪,明白吗?否则我让你姐揍你!” 他一抬手握拳,叶小弟连忙捂住屁股,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把叶小弟赶到旁边,牧封川眼眸逐渐加深,原本茶褐色的瞳孔,深得一丝光都看不到。 鲁为仪的确不算心机深沉之人,又或者,他认为不需要在小孩面前掩饰伪装,从叶小弟的话语中,牧封川得到了比他预想更多的情报。 若他没猜错,鲁为仪的目的不在叶小弟,也不在也家,而在叶彤意! “又一个机关师……” 脑海闪过对方背着的那只大木箱,牧封川一敲脑袋。 明明初见之时,他便想过,这人比起修士,更像木匠,怎么就没联想到机关术上呢。 不过,混得要随身背箱子的修士,委实凄惨,不知道是哪个没落宗门,不会杜撰的吧。 真相已经明朗。 鲁为仪救下叶小弟后,叶小弟嘴巴不严,无意透露了叶彤意的情况,对方或许猜到什么,想谋划夺取叶彤意的传承,因而执意不放走叶小弟,想带着人质去叶家。 “想得倒是很美,就看你办不办得到!” 牧封川冷冷一笑。 没有晏璋又如何,既然之前的麻烦,他能解决,这次也一样。 他不需要求任何人帮忙! …… 翌日,牧封川上街买了一样东西。 血线牵。 一张巴掌大的黄色符纸,涂抹上鲜血后,折成仙鹤,会自动飞到距离最近的血缘亲人身边。 因其传讯既不迅速又不隐秘,还没办法指定收信人,故而,很少有修士使用,除了某些特殊情况下。 不过,缺点多、销量差,并不意味便宜。 或许对修士来说,五个灵石不算什么,对牧封川来说,却足以他肉疼好一会儿了。 “希望叶彤意别把灵石花完了,不然,我找谁报销去。” 牧封川心中肉疼,口里念叨。 他用一只细笔在纸上把情况简单说明,拉过叶小弟,再次付出一盘花生糖的代价,获得启动符纸的血液。 考虑万一在客栈附近放飞,说不定会被鲁为仪察觉,又等了一天,特意离城二十里,才把折成千纸鹤的符纸从储物袋掏出,取了叶小弟的血抹在上面。 看着纸鹤歪歪扭扭扇动翅膀,牧封川眼角紧绷。 他第一次用这玩意儿,要是全程龟速,别他们都到怀城了,叶彤意那边还收不到信吧。 虽然他也有心理准备,万一丹丽城到怀城的路途中,存在与叶小弟亲缘较近之人,收信者产生误差,可好歹也是个希望啊! 他眼睁睁看着纸鹤以比他步行还慢的速度,扑腾了十来米,忽然,就像刚破壳的雏鸟一下子长成雄鹰,带着一道残影飞向远方。 牧封川长舒一口气。 灵石没白花。 然而,他不知道,当他转身回城,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从虚空探出,瞬间拎住纸鹤翅膀。 纸鹤扑腾两下,随即哑火,用事实证明了五块灵石的不可靠。 回到丹丽城。 牧封川放飞纸鹤,却也没有完全寄希望于叶彤意那边。 他要里应外合,先摸清敌方情况。 一日,牧封川在饭桌上,装偶然好奇,道:“鲁大哥能不能给我说说修士各个境界,之前那位前辈脾气大得很,你也看到了,我都不敢多问呢。” 鲁为仪一顿,放下筷子道:“其实,我也顶多算刚入门。” 他苦笑着摇摇头,道:“我师门专研机关术,与而今修真界主流已相差甚远,牧贤弟要是想入道,还是往名门大派去为好,我就不误人子弟了。” 牧封川眼眸一闪,想不到他直接说了出来,是认为自己不会起疑,还是觉得瞒不过,索性落得个坦荡。 他弯了弯唇瓣,一副讨巧模样,道:“鲁大哥太自谦了,叶小弟他姐也对机关术感兴趣,我也跟着接触过一些,其精巧细致,巧夺天工,委实让我惊叹不已。” 他睁大眼,道:“不知鲁大哥是何境界,可有机关兽让我开开眼界?” 鲁为仪闻言,脸颊顿时浮起一层薄红,忙摆手道:“快别说,我那里比得上叶姑娘,我就是块榆木疙瘩。恩师教我至今,我却还未能独立制作机关兽,修为也才刚炼精化气……” 他越说,头埋得越低,简直要低到胸口。 牧封川目瞪口呆。 你这样还想算计叶彤意那丫头? 不是,你究竟是真心的,还是演技超神,让我连一丝破绽都看不出! 刚炼精化气,牧封川一算,心中大定。 按晏璋之前的科普,先天武者其实就相当于此阶段修士,不过手段没修士丰富,打斗还和普通武者一样。 鲁为仪一个机关师,要是被先天武者近身偷袭……牧封川瞥他一眼,好吧,打铁的,总有把子力气。 这样算,敌我双方差距不大。 牧封川陡然心神一松,再看对方,也少了几分警惕。 不排除对方是说谎,可从目前来看,当真看不出有假。 牧封川甚至隐隐觉得,自己或许搞错了什么地方,除了传承,叶彤意还有何值得对方觊觎? 哪怕说图人,他们也没见过面啊! 他一肚子疑惑,眼珠一转,干脆甩开顾虑,暂时把对方真当好人。 如果没问题,自己不吃亏,有问题,过程中定然会暴露,还有人能完全伪装得一丝痕迹都不露不成? 牧封川先安慰鲁为仪一通,接着,话题一转,朝他打听起无妄真人与归元宗收徒大典一事。 倒不是他后悔了,准备去拜师,而是心中有些不服。 遇到过李持波那种人,让牧封川对所谓名门真人印象分跌破线,偏偏晏璋口中,无妄真人好似完美无缺。 人都是这样,当你朋友是某人粉丝,向你安利他的正主,你不会觉得对方真如朋友口中说的那样好,而是越听越逆反,认定朋友是被虚假营销给骗了。 修真界不存在营销人设,可也没有宣传推广,面都不曾见过,当真能肯定对方品性? 哪想,鲁为仪听了他的问题,精神一振,也一副粉丝口吻。 他激动道:“无妄真人可是而今修真界最年轻的真人,据说三百年不到,便成了真人,哪怕上古时期,灵气充裕,也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哪个修士不心生向往。” “大家都说,要不是而今天劫异常,无妄真人早就飞升,位列仙班了!” 看出来了,你就很向往。 牧封川嘴角一抽,咬唇道:“那他就没有缺点?” 鲁为仪一愣,道:“此等人物,与我们云泥之别,即便有缺点,我们又如何得知。” 这就对嘛,距离产生美,要是晏璋上去拜师,说不定立刻就会幻想破灭呢。 牧封川笑眯眼,要是有那天,他一定会去嘲笑。 瞥一眼鲁为仪,牧封川沉吟片刻,道:“鲁大哥,如果你遇到一个特别合得来的普通人,他修行资质应该也不错,想拜你为师,你却老让他去拜师无妄真人,除了本身对无妄真人的崇拜,还会有何原因?” 鲁为仪瞬间怔住,道:“听说无妄真人不收徒……” 牧封川一挥手,沉声道:“不考虑无妄真人,只说你的想法。” 鲁为仪霎时沉默。 他想了一会儿,缓缓道:“如果是我的话,那我一定是特别、特别重视这个人。” 牧封川心猛然一跳,瞳孔紧缩,不自觉头倾向他的方向,嗓音干哑得调子都变了。 “为什么?” 为什么让他拜其他人为师是重视? 他能保证无妄真人对自己精心教导、倾囊相授? 能确定无妄真人是一个好师父? 牧封川想着,不觉说出了口。 鲁为仪听了,露出一个极为苦涩的笑容。 他道:“牧贤弟,你并不知道,成为我这种人的弟子,和成为无妄真人弟子,是多么大的区别,即便我花上一百分的心力,给弟子的好处,或许都抵不上无妄真人一分的注视。” 他认真道:“如果,我遇到一个重视的人,他真有希望进入那样名门大派,那我无论为何也会让他去。他留在我身边,才是害了他。” 牧封川表情一空。 这次,世界静得连风都停止了。 第34章 提前来了 角色剧本调换 长街青石板刚被雨水洗过, 不见一丝尘土,碧蓝高远的天空辽阔, 全无半点冬季阴霾,阳光照在两旁房屋上,橙红的瓦片反色明亮的光,让画面更加绚烂。 牧封川走在街道,视线从青色的帷幕、绿色的蔓墙扫过,忽然懂了,为何这座城名丹丽。 从上向下看,想必,在一片五彩缤纷中, 大片的屋顶联合起来,会是最显眼的存在。 不知不觉, 他在丹丽城已逗留半个月,并跨过了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新年。 修者坊市新年气氛并不浓郁,牧封川不愿惹麻烦,因而除非有事,都是逛普通人的商街。 早雨刚停, 空气清新湿润。 牧封川深吸一口气,呼入香甜中又带着一丝微酸的气息。 他顿住, 左右张望, 转身走进一家糖水铺,等出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截竹筒, 里面装着他初来丹丽城时,与晏璋那顿饭中点的斑柠汁。 鲁为仪那番回答,对牧封川来说, 确实是一个未曾想到的角度。 或许是他并非土生土长在这个世界,其他人羡艳的东西,他并没有那般向往。 所谓名师,所谓大宗,甚至更高的修为境界,于牧封川来说,都类比上辈子的大厂打工人。 如果没有两辈子的经历,他或许也会想方设法加入其中,但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他更希望新生后的自己无拘无束,从心所欲。 回到客栈。 鲁为仪还没回来。 这半个多月,他常常早出夜归,牧封川已经习惯。 并且,他越来越怀疑自己的猜测。 他左看右看,鲁为仪都不太像那种心狠手辣、虚伪狡诈之人。 要说的话,自己算盘都比他打得精。 不是牧封川过于自信,而是他实在找不到一丝破绽。 除了对叶家、或者说叶彤意的格外关注。 希望叶彤意那边能顺利收到信,只要提前有准备,应当出不了大事,到时候,自然能知道鲁为仪真正的目的。 牧封川以为,即便一切顺利,也得他往怀城方向去时,才能得到叶彤意那边传递的只言片语。 哪想,他刚投喂完叶小弟,一只眼熟的纸鹤便带着黄色拖尾扑进叶小弟怀中。 “这是什么?”叶小弟捏着纸鹤,左看右看。 牧封川脸色一变,连忙夺过纸鹤,小心展开。 看完上面写的内容,他手一紧,差点儿把脆弱的符纸扯破。 “牧大哥?”叶小弟昂着头,大大的眼睛满是好奇。 牧封川低头俯瞰他,神色几度变化,最后,摸一把他的脑袋,道:“我现在出去一趟,你乖乖在房间待着,鲁为仪回来,不许说纸鹤的事,就说我去买个东西。” 叶小弟顿时噘嘴,不满道:“牧大哥你答应过,带我出去玩。” 牧封川敷衍拍了拍他的头。 他现在实在没精力哄孩子,心中简直惊涛骇浪,要是纸鹤上所言为真,叶彤意已经进城! 在自己还没摸清鲁为仪目标前,若他与叶彤意撞上,谁也不知会是什么结果。 现在,他只想快点儿到纸上的汇合地点,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至于说不带叶小弟,则是因为他无法确定,符纸不是陷阱——按怀城与丹丽城的距离,哪怕从牧封川放飞纸鹤算起,叶彤意想立刻赶过来,也不太可能。 安抚好叶小弟,牧封川迅速离开客栈。 纸鹤上给的地址,是修者坊市外的一间茶楼,没费多少功夫,他找到了位置。 在茶楼外观察片刻,看不出端倪,牧封川带上一顶斗笠,缓缓步入其中。 丹丽城居民经常带斗笠,不久前又刚下过雨,他的打扮并不会引来过多关注。 上在二楼,环视一圈,牧封川瞳孔一缩,一个靠窗的位置,那个东张西望的熟悉身影,不正是他认为绝不可能到的人。 分别几个月,叶彤意还是那副元气满满的样子,两条粗长的麻花辫似乎更长了,上面多了些零碎装饰。 他一瞬默然,走过去,敲了敲桌面。 本来正朝窗外望的叶彤意陡然回头,脸上表情霎时转怒为喜:“牧——” “嘘!” 牧封川忙竖起手指,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过来的,知不知道,要对付你的可是修士!” 叶彤意一怔,竖起眉毛,悄声道:“怕他个鸟,本姑娘现在也是修士!” 牧封川一惊,忙上下打量她。 叶彤意抬头挺胸,含笑斜睨他一眼,似乎在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她才不怕小人算计。 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牧封川一屁股在她对面坐下,声音恢复正常。 “你收到了我发的纸鹤?怎么来得这么快?成了修士就这么大进步,十多天从怀城赶到这里?” 牧封川一连串的问题打出,把叶彤意问了个头昏眼花。 叶彤意一抿唇,缓了缓才道:“我不在怀城。” 她明亮的杏眼中,两团火光熊熊燃起,深吸一口气,以比牧封川刚才追问还快的速度,把前因后果讲了个明白。 原来,叶小弟失踪后,叶家立刻开始追寻蛛丝马迹。 有过叶彤意离家出走经验,这次叶家找人技术上有了极大提高,叶彤意甚至差点儿就追上了绑匪。 结果在他们快成功时,线索忽然丢失,叶彤意是与叶爹一同出门,她说服叶爹,分头行动,自己前进的方位正朝丹丽城。 寻人纸鹤,没去到怀城,中途被叶彤意收到,她立刻加速赶过来,昨天便入了城。 牧封川诧异瞟了她一眼,居然能忍上一天,有进步。 叶彤意瞅见他的目光,压不下的火气顿时重卷回来,道:“你什么意思?以为我会傻乎乎冲上门,和那个鲁为仪当面对质!” 牧封川无奈一摊手,道:“血线牵其实也差点儿引发一样效果,我们三人一直在一起,要不是今天中午,他没回来吃饭,你和上门自曝也没区别。” 叶彤意表情瞬间僵硬。 牧封川“噗嗤”一声,扶额道:“我用血线牵,是你离得太远,便宜又有效的只有这一种,你都入城,知道我们在,不能换个其他方法通知?” 虽然从可信度来看,血线牵自带血脉验证,不过,只要收到消息,他必定会前往探查,见到了人,还管是不是陷阱。 牧封川不光是怕纸鹤正好撞上鲁为仪,还是心疼那五块灵石啊! 叶彤意瞧他一眼,“啪”地拍桌,桌上顿时出现五块灵石。 “知道你心疼,喏,补给你。” 牧封川二话不说收起。 上次闻风阁鉴定,他便发现,真正的机关大师,永远不会缺钱,他这种用剑的才是需要接济的贫困户。 叶彤意没好气翻了个白眼,道:“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是关心我。” 牧封川嘿嘿一笑,道:“其实也是没我信中写的那样凶险。” 顿时,叶彤意神情一凝,沉声道:“有变故?” 牧封川酝酿片刻,把自己半个多月来的观察与推断,缓缓告知叶彤意。 屋顶蓄积的雨滴,从屋檐一滴一滴落下,清脆悦耳,给说话声伴奏。 “这是我的想法,如果他当真发现你身负传承,想要谋取,又认为我们都不会对他造成阻碍,或许也会表现出格外坦荡的样子。” 牧封川不否认自己可能看错。 虽然他自认为比叶彤意多些阅历,不过严格来说,许多方面,他也是纸上谈兵。 上辈子,再如何勾心斗角,真正涉及人命的终究少之又少,更别说,那种天生心理素质极佳的杀人狂魔,他只在影视作品中见过。 所以,鲁为仪究竟是真无歹意,还是认为把叶家灭门和吃饭一样理所当然,因此半点异常都不曾表露,需要叶彤意自己判断。 在他的注视下,叶彤意一脸沉着,只搁在桌面的手死死握紧,证明她心中不是无动于衷。 牧封川恍然发现,对方原本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不知何时,已能看到棱角。 还是长大了啊! 相比之下,自己倒是白过了几个月,若非晏璋走得早,说不定他都逆生长了。 牧封川扯动嘴角。 他正出神,耳边忽然传来“啪”的一声,侧目望去,叶彤意咬牙切齿,道:“想那么多干嘛,费脑子!直接绑了,问一句,答一句!” 牧封川跟着桌子一抖,狐狸般的眼睛登时瞪成猫眼。 “这样看我干嘛?”叶彤意低头扫视自己,一脸莫名。 牧封川脸庞绷紧,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原来是我不够入乡随俗。” 叶彤意:“??” 白屋城时,他不该气那对男女要绑他问话,实在是,这是天极界常规操作啊! 牧封川泪流,怎么感觉他穿的是个大型土匪窝! 吐槽归吐槽,从感情上,牧封川还是得帮叶彤意这个忙。 角色调换,这次,他与叶彤意拿反派剧本。 作为曾经有过对抗经验的人,牧封川多方面考虑,务必把目标每一条路都堵死。 “想排除干扰,最好不要在城内行动。” 这方面他简直太有经验,无论是城内人员众多,容易引来插手,令情况变得复杂,还是本身城卫的存在,都不适合大动干戈。 叶彤意不住点头,眼神赞许。 牧封川笑容僵硬,其实,他并不怎么想要这种“你很时适合绑匪这一职业”的夸赞。 甩飞道德负担,牧封川与叶彤意共同制定了一个主要方案,两个被动方案,这次,叶彤意主攻,牧封川打配合。 “你弟呢?要不要提前把他带出来?” 忽然,牧封川想起可怜的“人质”。 万一计划出现误差,他们两个还好,叶小弟很容易被献祭啊。 叶彤意略一思量,摇头道:“还是不了,打草惊蛇怎么办。” 她一握拳,道:“放心,肯定不会出差错!” 我这么觉得在立flag呢……牧封川眼皮跳了起来。 第35章 海货大战 沛然莫之能挡其锋 雨后初晴, 被水洗过的叶子泛着翡翠般的光泽,残余水珠在叶片上一颗颗汇聚, 如眼珠晶莹。 牧封川领着鲁为仪从街道走过。 他们起得太早,街上没有多少人,只有早点铺子冒出蒸腾热气,把本就湿漉漉的空气熏得更加潮润。 鲁为仪一边急步行走,一边侧脸追问道:“牧贤弟,到底有何要事,我们出城,把小叶一个人落在客栈,万一他醒了, 跑出去可怎么办?” 牧封川脸颊一抽,满肚子吐槽。 到底他是谁弟弟, 怎么你对他,比他姐对他还关心重视。 你放心,我昨天就交代过,等他醒了,发现我们不在, 自然会跑去我偷开的新房躲起来。 牧封川打了个哈哈,悄声道:“鲁大哥, 城内人多口杂, 还是等出去再说,我保证,对你来说是个惊喜。” 不知鲁为仪脑补了什么, 他立即紧张环视左右,看向牧封川,张了张嘴, 却没继续追问。 这么相信我?牧封川倍感诧异。 他手已经伸入胸口衣襟,就等着鲁为仪继续问,然后拿出之前在洞府中获得的机关,好加深说服力,哪想,步骤直接省略,看模样,他便是随便扯个借口,都能把人忽悠过去。 莫非,搞机关术的都把脑子用在了打磨零件上,其他方面便格外单纯? 牧封川瞅一眼,收回手,能少个麻烦自然是少个麻烦。 万一鲁为仪看到东西,经不起诱惑,把他绑了,要挟带路,虽也有备用计划,终究麻烦。 两人一心一意赶路,很快出了城。 城外灌木丛生,土地因连续几日的阴雨,十分湿润,走起来也更加废力。 牧封川避开大道,往野地里钻,大约十多里后,鲁为仪终于忍不住第二次追问。 能忍到现在,已经出乎意料,牧封川磕巴都不打,道:“鲁大哥可曾见过能在地里穿行巨大骨鱼?” 鲁为仪立即惊呼道:“那是——” 他左右张望,压低声音,好似生怕泄露只言片语,道:“你发现了一个机关大师遗留洞府?” 牧封川吃了一惊,回头道:“何出此言?” 叶彤意总不会把他们遇险的经历完完全全告诉叶小弟吧。 他看着鲁为仪脸颊因激动显出两团红晕,哑声道:“据说上古有位名天机子的机关宗师,最爱捕海中巨鲸,制成飞舟,以赠弟子。后来,凡机关师挑选弟子,都以巨鲸机关兽引路,是为致敬先人。” 鲁为仪激动得声音都变了,悄声道:“牧贤弟是在哪儿发现的骨鱼?可有其他人得知?” 牧封川脸上笑容一淡,心中陡然浮现一丝不妙预感。 不过,事已至此,即便他想回头,已经被他画的大饼吸引的鲁为仪恐怕也不会答应。 他转身朝前走,平静道:“就在附近,鲁大哥跟着我便是。” 身后脚步声如影随形。 又行了二十多分钟,灌木越来越茂密,这种地方并不适合机关兽穿行,哪怕是在地底,盘根错节的植物根系也会形成阻碍。 鲁为仪频频看向牧封川,不过,见牧封川继续往前走,他终究没有开口。 两人经过一块相对开阔的草地。 忽然,牧封川脚尖轻点,如一只轻盈的鸟儿般越起,在半空划过一道玄妙的弧度,落到十丈之外。 鲁为仪仰头瞪眼,脑中似乎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片刻之间,数个黑影从右边草丛射出,眨眼来到鲁为仪面前,其中一个影子爆一开,一蓬紫色的浓雾顿时笼罩方圆一米。 牧封川一见,忙转移到下风口。 忽然,有一道比他更快的身影从紫雾扑出,正扑向他刚才所站之地。 “牧封川,为何害我!” 鲁为仪一声暴喝,双眼紧闭。 他反手一拍背后木箱,箱子乍然落地,瞬息打开,令人眼花缭乱的机关零件弹出,眨眼组成了一个长宽近三米的器械,把旁边鲁为仪保护其中。 卧槽!战斗堡垒啊! 牧封川目瞪口呆,怀疑自己走错片场。 与此同时,射出暗器的灌木中,一个长着十二只脚的章鱼忽然蹿出,目测光身体就有近一米直径,长长的足肢近乎身体两倍,整个章鱼看起来比鲁为仪的堡垒还大。 “闪开!”叶彤意的喊声从中传出。 牧封川二话不说,立刻避退。 惹不起,实在惹不起! 他迅速撤离战场,看着无比灵活的十二爪鱼迈着狰狞的步伐冲向堡垒,最前面两只腕足高高扬起,猛烈抽了下去。 “嘭”的一声,地面一颤,耳朵震麻。 牧封川忙退到更远处,紧张注视战场,为叶彤意掠阵。 乌龟壳一样的堡垒果然极其坚固,受章鱼一击,表面丝毫无损,两只钳子从侧面伸出,夹住了叶彤意的腕足。 然而,叶彤意的章鱼不止两只手,而是足足十二支。 又四只腕足抬起,从前端三分之一处开始,急速旋转,明亮的阳光下,腕尖闪着冰冷的光芒,一刺! 牙酸的碰撞声,地面再次颤抖。 牧封川脸色一变。 他半跪下来,用手掌贴紧地面,细细感受,蓦地,冲叶彤意大喊:“你的攻击被他导入地底,换个方式!” “牧封川,我究竟哪儿得罪了你!你死也让我死个明白!” 鲁为仪的吼声格外悲愤。 从他步入陷阱,到现在闷头挨了两下,说来漫长,其实不过三个呼吸,以致他还没真正从迎接洞府的喜悦中走出来。 牧封川与叶彤意分工明确,专心致志,丝毫不为所动。 从这点儿看,两人即便当反派,也绝对是成功的反派。 他们的沉默,令鲁为仪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熄灭,乌龟壳两边,骤然弹出八只利爪,狠狠扎入地底,一层黯淡的土黄色光晕在堡垒表面浮起来,两个钳子力道大增,把腕足夹得嘎吱响。 牧封川心中一沉。 螃蟹对章鱼,他还是小瞧了鲁为仪。 “当我没有吗!”叶彤意低喝一声,一圈圈紫色光环在章鱼身上浮起,腕尖生出细细的紫电,掉到螃蟹身上,电得一闪一闪,连站在远方的牧封川都脚板发麻。 他一个跃起,跳到不远处的树枝上,满脸凝重注视远方战场。 螃蟹与章鱼打得如火如荼,周围灌木一片狼藉,鲁为仪扎根地面,叶彤意围绕他不断进攻。 从表面看,叶彤意占据着绝对的优势,然而,牧封川瞟过鲁为仪的八只尖爪,论续航,他们这边才是输家。 牧封川一扫四周,起起落落,三百六十五无死角观察螃蟹。 跑完三圈,他口中发苦,完全没有漏洞,也不知道打造这个螃蟹的人究竟有多么怕死。 他也怕死,可不是说了,最好的防守是进攻么。 下面叶彤意攻势已见疲态。 牧封川心中一沉,强令自己镇定下来。 他缓缓抽出腰间长剑,凝视螃蟹左边,四只爪子中的一只。 从战场情况看,正常剑术,定然斩不断那只爪子。 不过……他闭上了眼,心神瞬间沉入一种特殊状态,血管中,血液流动的声音无比清晰。 他听到了巨物的碰撞,听到水滴落在泥土,听到风吹过万物,从他耳旁经过。 最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只有风,越来越明显,不是一道,是数不清的风,拂过一切,声声不同。 霎时间,执剑在手的牧封川整个人都产生了变化,他的气息忽然变得薄弱,合在风中,好似轻而易举便能吹散,然而当仔细看去,又觉得无比锐利,犹如万丈高空之上,永不消散的罡风。 他睁开了眼,茶褐的瞳孔泛起莹莹一丝青色。 牧封川收紧握剑的手,坚硬的剑柄,在他手心,他却宛然自己握着的是一股风。 不够,还差一点儿! 他眼角紧绷,险些从当前状态脱离,幸而及时平复心境。 【剑道真意,非在剑诀、剑招,而是剑势、剑意,想以意入剑,你必须先确认,自己的“意”是什么。】 【这么玄乎?前辈,你有自己的剑意吗?】 【……有。】 【哦,那我该怎么找自己的剑意?】 【不需要找,当你明白的那一刻,挥剑,你就能看到。】 挥剑,我就能看到! 牧封川眼眸一亮,忘记不得全功的郁悒,他死死盯着目标,轻轻把剑往前一送。 从未如此轻巧,从未如此迅速,就像被风推着前进,整个人都轻飘飘,好似要融化在风中。 剑锋上浮起一层淡青,淡到几乎不可见。 风中,似乎有谁在叹息,然而此时的牧封川已然无法听见,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部凝聚在剑锋上。 好似他变成了一股风,缠绕着他的剑,意念控制着一切,不需要他的身体辅助。 “咯吱”一声,一根爪子被剑锋斩断,恰被章鱼猛砸的螃蟹一歪。 “干得好!”叶彤意惊喜的赞许传入耳中。 牧封川一回神,下意识向后一越,发现,自己的速度至少比过去快了三成。 提气运力,内力在经脉在潺潺流动,流入一条新的经脉,不知不觉,他竟已然突破到九品。 螃蟹的钳子眼前晃过,抓向他刚才站立之处,夹抓了个空。 牧封川倏然发觉,之前迅速的攻势,现在于他来说已经是可以躲避的程度。 握紧剑柄,长剑重新恢复沉重的手感。 不过,再看剩下的七只爪子,同样也没有了之前的坚不可摧感。 见叶彤意已经有两只腕足被彻底夹断,剩下两只也岌岌可危,身上紫环黯淡,牧封川飞身上前,口中直呼:“放心,我来了!” 剑势如江河倾泻,沛然莫之能挡其锋。 第36章 去归元宗 被点破的虚伪 星驰掣电, 长虹惊天。 “铛、铛、铛”三声脆响,堡垒一侧, 四支深入地底的足节霎时折断,原本浓郁的土黄色光晕,顿时削弱。 牧封川一个鹞子翻身,向后急跃,躲开两支坚不可摧的巨钳。 眼前螃蟹的确厉害,可惜,它最大的优势在防御,想要追杀比猴子还灵活的牧封川,几乎不可能, 尤其还有叶彤意的章鱼在旁纠缠狩猎。 “你们放过我,想要什么都给你们!”缩在乌龟壳中的鲁为仪发现情势开始危急, 忙放声高喊。 叶彤意控制着张牙舞爪的章鱼,叱道:“你先束手就擒,滚出来!” “别逼我!” 伴随着绝望的叫声,螃蟹身上的光芒频闪,牧封川心中陡然浮现一股强烈的危机, 忙掠到数十米外,急呼道:“叶彤意, 退!” 霎时, 闪烁的光芒顿住,巨钳一松,巨大章鱼闪电般远离, 在十数米外驻足。 一时,战场格外安静,眼前画面好似按下暂停键的电影。 杂草碎屑从半空缓缓飘落, 满地残枝落叶,空气中充满植物的涩意,令人鼻尖发痒。 牧封川浑身紧绷,牢牢盯着刚才给他带来巨大危机感的螃蟹。 “叶彤意?请、请问可是叶、叶姑娘?” 鲁为仪结结巴巴的问话从堡垒中传出。 牧封川眼睛一瞪,立刻转向叶彤意方向,然隔着壳子,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张口欲言,忽然,“咔嚓”一声,严密的乌龟壳开启,鲁为仪从中缓缓爬出。 牧封川长大了嘴。 好吧,很明显,他们真弄错了。 无论鲁为仪对叶彤意何种心思,这时候离开最重要的保护壳,只能证明,他的的确确没有任何坏心。 鲁为仪站稳后,瞥都不瞥一眼牧封川,只看着那只狰狞丑陋的章鱼,两眼发光,一副见到心中女神的表情。 他高声道:“叶姑娘可能出来一见?鲁某保证,绝不会对您不利,我们之间必有误会!” 章鱼头一声轻响,叶彤意从中探出半个身子。 牧封川握紧剑柄,牢牢盯着鲁为仪,随时准备出手。 叶彤意扒着章鱼,昂首高喊道:“没错,本姑娘就是叶彤意,你抓我小弟不放,还非要去叶家,究竟是何居心!” 鲁为仪登时涨红了脸,期期艾艾道:“我、我,叶姑娘,这其中有些误会!” 他一咬牙,在牧封川布满疑惑的目光中,说出实情。 原来,鲁为仪真正的目标的确是叶彤意,可原因和觊觎她所获传承,没有半毛钱关系。 相反,他是要送叶彤意一份传承。 他说自己来自一个没落门派,其实严格来讲,这个门派已经只剩他与他师父两个传人。 “我自小被师尊捡回宗门,师尊对我恩重如山,可惜,我资质有限、愚笨不堪,无法继承衣钵、振兴师门。每每下山,恩师都交代我,若见到机关术上的好苗子,一定要想办法带回山,以致宗门真传得以延续。” 鲁为仪说到这里时,话语中只闻愧疚,不见嫉恨,看来,当真是个表里如一的君子。 他目视叶彤意,语气极为诚恳,道:“叶姑娘,我从小叶口中得知你的情况,认为你极有天赋,若能拜在我恩师名下,宗门虽小,却也会为你倾其所有……” 他嗫嚅着道:“此乃我私心所致,但绝无半点虚言……还请叶姑娘慎重考虑!” 生怕叶彤意不相信,鲁为仪当场竖掌立誓,把牧封川看得一愣一愣。 他忍不住道:“那你非留下叶小弟是为何?” 要不是误以为鲁为仪有拿叶小弟做人质的心,一开始,他也不会误会。 就不能先把叶小弟送回家,后面鲁为仪再自己去叶家? 叶家就在怀城,又不会跑! 叶彤意一听,也投目过来,两眼炯炯,非得给解释不可的样子。 鲁为仪眼神一闪,脸上顿现惭颜,巴巴道:“我、我想着,自己亲自送他回去,能、能多得几分感激。” 他觑牧封川一眼,道:“再、再就是担心、担心……” 剩下的话,他没说下去,不过在场之人自有猜测。 牧封川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满肚子槽多无口。 鲁为仪能担心啥? 不是像他一样怀疑对方人品,就是之前那个借口,怀疑他的实力,总之,都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看一眼叶彤意,对方表面镇定,其实眼眸中的跃跃欲试早就出卖了她,牧封川越发无奈。 他一摆手,道:“你们谈那个师门的事情吧,我去附近透透气。” 说完,运起轻功,两三下向外跃去。 怕那边又出意外,自己来不及赶过去,牧封川离得并不远。 数百米外,溪水由南向北,牧封川坐在旁边一块半人高的黑石上。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照得石头暖洋洋,他闭上眼睛,听风在耳边低语,口中不自觉喊出两个字:“前辈——” 话音戛然而止。 牧封川一叹,手心摩擦剑柄。 忽然间,柔和的清风变得狂暴,在他意识中,无形的风忽而变得更加凝聚,狂风撕裂空气,宛如一招妙到极致的剑法,既有人道肃杀,又有天道无情。 霎时,牧封川全身心沉浸其中。 在他身后,一道身影凭空出现,悄无声息。 此刻,别说牧封川已然进入顿悟,即便他依旧清醒,也不可能察觉半点儿端倪。 身影靠近,高大的影子把半躺在石头上的牧封川完全遮盖,像是黑色的怪物把他缠绕进身体。 晏璋在半臂之外停下,视线从紧闭的眼眸,到腰间长剑,他抬起左手,伸出食指,指尖悬于牧封川眉心。 两三个呼吸,他定定看着眼前的面容,倏地,手指一弯,收回。 “罢了,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要让我失望……” 比云更轻、比雾更淡的叹息,散在风中,片刻后,再也寻不到踪迹。 阳光从温柔变得毒辣。 牧封川猛然睁开眼帘,眼眸中,一道利光闪过,好似有一柄剑破空而出。 他一个鲤鱼翻身,从石头上跃起,反手抽剑。 声如龙吟、光若惊鸿,一道无法形容的绚丽剑光闪过,光消气收,眼前半米宽的溪流,已拦腰截断。 牧封川收剑回鞘。 水流蜿蜒而下,漫过那片刻空白。 …… 日西影斜。 牧封川饿得肚子咕咕叫,差点儿把溪里指头大小的鱼捞出来烤两条,叶彤意那边才传来唤他的声音。 他一走过去,看两人目光纠缠、情意绵绵,顿时明白,自己枉做小人,眼前两个明显是一家人了。 “我说你们两个,要说什么回城说,行吗?我快饿死了!还有,之前哪个出城前还担心叶小弟的,现在没有利用价值,转头就扔是吧,某位女侠,你不记得自己的好友,好歹想想你弟弟吧!” 牧封川一番打趣,鲁为仪立即羞愧得低下头,叶彤意却恶狠狠一瞪,道:“还敢说,自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们明明是边谈边等你!” “哦,半天不喊我的等。”牧封川呵呵一笑。 叶彤意轻哼一声,双手叉腰道:“再说,你的礼物就没了。” “我还有礼物?”牧封川一惊,以前所未有的目光打量叶彤意。 “那是。”叶彤意一甩头,道,“本姑娘给你量身定制一款机关兽。” “之前你不是说,想要一个会跟着走,还能制作箭矢的小猪,过去我办不到,现在有鲁师兄帮忙,肯定没问题!” 她一拍胸,表现得极为自信。 鲁为仪诧异瞟牧封川一眼,似乎好奇,他为何有如此奇异的要求。 牧封川心中一喜,顾不得他的目光,顷刻原谅了叶彤意的见机关忘朋友。 三人收拾好战场,快步赶回丹丽城。 叶小弟见到姐姐如何高兴不提。 却说牧封川与叶彤意久别重逢,之前忙着绑鲁为仪,直到事情解决,两人才有功夫真正叙旧。 鲁为仪在私事尚未完结,只留了几本笔记给叶彤意,让她自学。 自学空隙,叶彤意免不了要抓住牧封川,问他离开怀城后的经历。 说起来,牧封川一路所遇,当真波澜壮阔。 叶彤意听得心潮澎湃,忍不住感叹道:“要是我也能有你这番经历就好了。” “可别!”牧封川一竖掌,啜一口茶水润喉,道,“你真试了就明白,不够心累的,差点儿连命都丢掉,当初乌老大还没坑怕你?” 叶彤意略一想,点头道:“的确,你运气真不错,看来,以后去什么凶险之地,可以找你同行。” 牧封川见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差点儿被茶水呛到,忙抬起双手道:“我觉得自己简直霉运罩顶,千万别找我!” “但你总有贵人相助啊。”叶彤意一眨眼。 牧封川神情一晃。 片刻后,他勉强一笑,道:“什么贵人,你在夸你自己吧。” 叶彤意一抬下巴,道:“还是不是男人!后悔了就去追,去认错!管他愿不愿意收你,死皮赖脸会不会,听你说的,那位前辈也不可能一剑把你砍了,那你还怕啥!” 牧封川睫毛一颤,沉默良久,道:“你不懂。” “本姑娘确实不懂!”叶彤意叫他说得眉头一皱,拍桌大怒。 她梗着脖子道:“要是我,真想要办一件事,什么都不能阻止!你说我不懂,其实是你不懂,你根本没有表现出的坚定,是不是!” 牧封川瞳孔一震,愕然望去。 清澈杏眼,照出他此刻狼狈逃避的内心。 半晌,牧封川垂下头,道:“你说得不错。” 原来他还没准备好,在这个新的世界,与一个人建立不可解除的紧密联系。 或许,晏璋正是看出这这点,才会坚定拒绝,并最后勃然大怒离开他吧。 他不愿意拜师无妄真人,其实也不愿意成为晏璋的弟子,之所以那般逼迫,不过是退而求其次,同时,他也看出了晏璋会拒绝。 牧封川眼眸晦暗,手中茶盏,不知何时,已被捏碎。 见他这一幅颓丧的样子,叶彤意反倒温声安慰起来。 “其实你犹豫是很正常的,拜师,多重要的事情啊,简直是第二次投胎,要我的话,也得深思熟虑。” 牧封川嘴角一抽,瞥她一眼,意思是,认识半天就把自己卖了的深思熟虑? 立时,叶彤意七情上脸,拍桌大吼道:“你到底想听啥!你拜不拜师,关我屁事!真不愿意,当个散修也行,总不至于这点儿事都拦得住你吧!” 牧封川被她提醒,浑身一震。 是啊,他不是一直打算当散修的吗? 怎么被绕得非要拜个师父了? 都怪章前辈! 他立刻给叶彤意递上一盏茶水,口中赔礼道:“是是是,多谢叶女侠提醒。” 叶彤意斜睨一眼,问道:“那你接下来?” 牧封川一捶桌,道:“当然是去归元宗!” 他还有密语珠等着坑冤大头无妄真人呢! 第37章 近在咫尺 两个人的决心 “这就是你给我定制的机关小猪?” 牧封川左手指着面前的“小猪”, 音调高高扬起,整个胳膊都有些哆嗦。 叶彤意一点头, 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道:“你的要求太简单,体现不出我的水准,所以我给你改造了一下。” “你看,现在它能适合任何地形,如果只你一人乘骑,速度堪比千里马,从尾巴这里投入材料,可直接在身体内部制成箭矢,并通过两个鼻孔射出, 一息之内,堪比十二支劲弩连射。” “我记得你没学过射箭, 光搓箭有什么用,给你加了发射机关,怎么样,是不是比你要的原版实用性更强!” “其实,我真没考虑实用性……” 牧封川嘴角抽搐, 他只是想纪念一下曾经被自己A掉的某游,没想到, 他心心念念的可爱猪崽, 变成了巨无霸豪猪! 叶彤意还在滔滔不绝讲述自己的设计理念。 “……考虑到你以后实力变强,我还增加了飞行模块,用灵石的话, 太浪费,估计你舍不得,等你成为修士就可以骑着它飞啦!” “别人御剑, 你飞猪,还能辅助攻击,够意思吧?这可是我以全部实力,集大成做出来的作品!” 顶着叶彤意一副你敢说不好试试看的表情,牧封川艰难点头。 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下,他骑上“小猪”,转了一圈。 真实体验后,本来带着抗拒心理的牧封川一怔,除去外型有些坑爹,机关猪当真实惠,坐起来一点儿不颠簸,而玩笑似的鼻孔喷箭,实际上杀伤性极强,若他成为修士,有灵力增幅,甚至或许能威胁修士。 叶彤意瞧他表情,抿嘴一笑,道:“你以为,我费尽苦心的作品,是为了逗你?” “哪里哪里,是我小瞧了叶宗师。”牧封川汗颜。 换个思路,别人骑马他骑猪,是不是也能扮猪吃老虎? 经过验收,被取名为“小唐”的机关猪彻底移交牧封川。 叶彤意还道,若他日后能获得妖兽妖丹,小唐还能继续升级,甚至成为真正有灵智的成长型跟宠。 比起需要铲屎顺毛的活体宠物,养机关兽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外观不合意的话,还能重新定制哦。 牧封川拍着小唐的脑门哭笑不得。 好吧,他这也算获得穿越者标配——萌宠。 牧封川在丹丽城留到现在,本就是为了等他的小猪,而今东西到手,无需多言,自然重新踏上旅程。 归元宗为东洲一流宗门,临近收徒大典,越往其方向走,行人越多。 一路跋涉,牧封川虽没打算参与,却也免不了听满脑子相关话题。 比如,这些名门大派,每十年收一次徒,收徒年龄最高不会超过十八岁,竞争之激烈,万里挑一也不为过。 牧封川不免好奇。 不是他妄自菲薄,如此难度,自己即便前往拜师,能不能中选都不一定,更别说入无妄真人门下。 晏璋为何肯定他一定能成呢? “不会是他有关系,给我走后门吧?” 牧封川暗自揣测。 要是晏璋也是归元宗人,他对归元宗与无妄真人万般维护,似乎就能说得过去。 这样一想,哪怕依旧不愿意给自己找个爹,受人管束,牧封川还是稍稍期待起来。 ——真一定要拜师,他还是宁愿选择晏璋的。 时间步入四月。 牧封川历时三个月,来到了天元城。 这是距归元宗最近的一座城池,直接受归元宗管辖。 与他前面途经的城池有所不同,天元城修行气氛格外浓厚,修士也十分之多,凡踏入修行者,除本身有异常癖好,单外形皮肤就能把他们与普通人区分开来。 如此多的修士,对牧封川来说,堪比行走的麻烦,他立时打消原来游逛的想法,决定言行谨慎,冒充一阵乌龟。 最后,他租下一个院落,整天吃吃喝喝写游记,过起了深居简出的隐士生活。 等待收徒大典结束,好去敲竹杠。 …… 归元宗,无妄峰。 晏璋站在一颗万年云杉树下,手里拿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缓缓翻看。 上面写着美食、美景、美人、美物,经过一番文字的雕琢,生活似乎有了具体的形象。 他看得很慢,很仔细,不过多瞅两眼便可知,大部分时间,他的视线都停留在最前面的五六页。 那里面,有一个名为“章雍”的人,是他徘徊的关键。 他的目光很冷,反不如看后面内容时来得温暖,当一个人以审视的目光,回头看自己一言一行时,总会格外挑剔苛刻。 正是在这时,江纡踏上了无妄峰峰顶。 晏璋反手收回册子,转头望去,目光一片平静。 不平静不行,短短三个月,江纡至少来上门五十多次,以致晏璋从一开始的例行询问,到现在几乎直接赶人。 他淡淡道:“师兄若是得闲,可多关心开山大典,十年一届,若出了岔子,归元宗可要被笑话不止十年。” 江纡嘴角一抽,脸上笑容几乎挂不住,他目光哀怨看向晏璋。 晏璋一扭头,好似压根看不见。 “师弟,我觉得,你最近问题真的很大,不要讳疾忌医啊!你可是我们归元宗支柱。你还记不记得,三十多年前,鹤鸣就是出了问题没及时解决……” 江纡嘴巴一闭,顶着晏璋漆黑的双眸死命摇头,道:“好好好,不说他,说你,你不是说,这次开山大典会收一名弟子,怎么样?可有提前看好人选?” 他眼睛一眨,絮叨道:“之前劝了你那么多次,你都不愿意收徒,要是提前放出消息,来归元宗的人恐怕会多出一倍。” 他嘿嘿笑道:“以师弟你的名气声望,东洲何人不仰慕?到时候,金棠派、铸剑派那两个家伙肯定又冲我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气不死他们。” 晏璋手一顿,无声长叹。 明明过去,江纡还很正常,可自从自己遇到牧封川,好好的师兄忽然也跟着变异,整天不是劝他治病,就是自己发病,无妄真人真心很累。 他无视江纡的喋喋不休,转身回弥心殿。 江纡随后跟上来。 晏璋不管。 他明白,自己最近数月表现,落到对方眼中,恐怕的确异样,多关心关心也符合常理。 晏璋眼眸幽暗,若“章雍”所作所为暴露,江纡怕是更要坐实他有病。 这些日子,他仔细琢磨,发现,之前数月情绪异常波动,除了逆徒确实惹人生气,还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无人知晓他真正的身份。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把无妄真人活成了一个壳子。 晏璋并不排斥这种伪装,世间本就无人值得他真实相待,牧封川是一个意外,但那只是短暂的插曲,他终究会见到而今的自己,忘记“前辈”。 泡上一杯香茗,晏璋甚至没分给江纡,送客的意思明明白白。 偏偏江纡就能当看不见。 而今修真界看似平静,然从发现指玄派封山,一股风雨欲来的低压已经席卷东洲,只不过上层感知更明显。 江纡或许是认为,晏璋在此时收徒,也包含这样的考量,言语不免带出几分。 晏璋忽而眉心一皱,道:“照心壁可还完好?” 江纡一怔,道:“自然完好?怎么?宗门有弟子情况不对?” 他脸色顿时凝重,露出属于掌门的庄严。 晏璋脑中转过数个想法,摇了摇头,道:“无事,只不过,既然大祸将临,宗门内部不能出现隐患,把照心壁换个位置,放在解道堂前吧。” 解道堂是归元宗人流量最多的地方,照心壁则是弟子入门必过的一关,主要是为了排除魔宗奸细,晏璋想起自己身边或有“蚀日宗探子”,虽觉得对方不会如此简单暴露,却也不妨试试看。 江纡自然不会拒绝这个请求。 他一拍脑门道:“确实,内部不能出事,我马上就安排。” 晏璋轻轻点头。 就在江纡即将跨过殿门时,忽然,身后传来高声。 “我有收徒之意的事,还请师兄不要告诉任何人。” 江纡身子顿住,微微侧脸转身。 晏璋一字一顿强调道:“任何人!无论收徒前,还是收徒后,这对我很重要。” 他微垂眼眸,一股压力陡然以他为中心漫延开。 江纡点点头,霎时,浑身一松,忙不迭御风离开无妄山。 待江纡走后,晏璋再次摸出那本薄册,他注视着册子,目光无比专注,约过了数分钟之久,忽然,大拇指与食指一搓,整本册子化为飞灰。 “牧封川……我等着你……你必须来……” 第38章 拜师收徒 我发誓,我自愿 时间一晃就到了六月。 六月一日, 归元宗山门大开,凡有志拜师者, 皆可一试。 从寅时开始,天光未明,便不断有人前往归元宗山脚下的旷野聚集,稀稀拉拉的灯火如萤火虫一般,在黑夜中穿行。 牧封川被门外动静惊醒,出门一看,陡然想起上辈子高考时的情景,虽然方向不同,但两个世界的考生, 大概是同样的心情吧。 不知不觉,他也加入其中, 来到山脚,等着一步登天的山门开启。 四周有不断传来窃窃私语声,但更多人,还是沉默,逐渐, 沉重的压力蔓延,连不到十岁的孩子, 也僵硬着脸, 再无说闹心情。 借着淡薄的晨光,牧封川打量周围人群,大都在十多岁, 这便也意味着,除了极少部分只到他胸口的孩童,其他参与者, 都只有一次机会。 简直比高考还沉重。 被氛围影响,牧封川胸中好似也出现一块巨石,压得他心焦头痛。 东边,巨大的红日忽然整个跳了出来,明亮的光线驱散阴霾,浓郁的雾气忽然散开,前方,一座数千丈的高峰陡然现出。 牧封川心神一振,视线不禁从山脚沿着山体向上,最后高高昂头,望着向没入云层的峰顶。 洪亮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凡欲拜入归元宗者,即刻登峰,午时之后,山门关闭,过期不候!” 话音一落,人群蜂拥而上,牧封川夹杂其间,差点儿被带进去。 他连忙挪到一边,看着庞大的人群如洪水般朝山峰奔涌。 侧目望去,牧封川眼眸闪过一丝奇色,陡峭的山壁上,无论多少人涌入,都看不到一个身影,好似眼前高山不过是幻境,进入者去往了其他空间。 “看小哥没过年纪吧,怎么不试试?” 旁边一大汉搭话。 牧封川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不知不觉,拥挤的平原竟只剩稀稀拉拉数千人,这些人一看就过了年纪,大都是陪亲人前来。 因而,在一群老菜干中,水灵灵的牧封川格外显眼。 他又看了一眼气势恢宏的高山,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我满十八了。” 摇摇头,在对方的惋惜中,牧封川转身,朝相反方向离去。 虽然他心中其实万分好奇,可不能为这份好奇,主动找麻烦,要是进去了,运气爆棚,通过考核,莫非要和归元宗的人说,他只是想体验一下,没准备加入? 即便归元宗不会缺弟子,可听到这种像砸场的回复,恐怕也得动怒。 到时候,轻则小惩大诫,重则杀鸡儆猴。 为了一时兴趣,签一辈子卖身契,委实不是合算买卖。 还是等开山结束,再想方法联系上归元宗的人,递个消息好了。 拜师的人离开,天元城为之一空。 之前,牧封川顾忌人多手杂,懒得掺和,今天倒是可以好好逛逛。 找一家茶楼坐下,品尝里面的特色茶点,随便与店小二闲聊。 小二端着一壶茶水送上来,满脸笑眯眯道:“客官真早,这些年,还从来没有今天这样日子接待过您这么早的客人。” 牧封川看着空荡荡的茶楼,也是一笑,道:“即便外面等的那些,也没有来喝茶的?” “瞧您说的,喝茶讲究心境,要慢品,他们现在火烧屁股一样,哪儿喝得进去,直接在外面铺子买糖水得了。” 牧封川被他说得一乐,想起各影视剧中,店小二消息简直比包打听还灵通,不免八卦之魂大涨,问起各种小道消息来。 于是,一壶茶的功夫,牧封川知道了城内最近三个月登过头版头条的所有事件,其传奇性与戏剧性,让他想起自己之前在牧城的那场闹剧。 这般一想,他不禁莞尔。 经过不知道多少人的口口流传,大多数事情,能还原真相三分之一都算好,还不如问些常识。 这个时间点,自然是拜师归元宗热度最高。 小二道:“别看参与的人多,大部分都是凑数,我小时候都还去过两次呢,真正能进去的,要么是外地来的骄子,要么是本地豪强。” 牧封川眉头一皱,道:“归元宗收徒还看身份?” 他一下子忆起李持波,如果没遇到那个二世主,他现在或许正在金棠宗,虽说不要求宗门都公平公正,但烂到一块儿也太离谱了吧。 亏晏璋还在他面前踩一捧一。 果真粉丝滤镜。 牧封川啧啧两声,为自己先见之明点赞,他才不想把宝贵的时间花在不喜欢的事上。 哪想小二回答却并非如此。 小二道:“嘿,身份有些关系,但修道成仙这种事,给谁当儿子都不好使,除非认老天爷名下。要说起来,这天元城中,谁没几个修士亲戚,我娘她二舅爷家的四姨夫小姑三嫂她亲哥就是归元宗弟子呢。” 牧封川叫这番亲戚关系绕得头晕。 听了半天,他才明白,身份的确能带了加成,比如前辈指点、更好的功法,还有各种丹药灵材,不过,要是真是一块朽木,无论怎么雕琢,也成不了良材。 相比之下,出生在天元城,已经占了最大便宜。 很多偏远之地的天才,不是比不上那些成功拜师的门人,而是信息获取上吃了亏。 往往,当他们知道名门大宗收徒标准时,自身已经错过了时间。 牧封川想起叶爹,或许对方便是其中之一。 十年一届,十八以下,也就意味着,如果出门闯荡时,超过了八岁,而上次开山没过多久,那么自己就再无机会。 牧封川感慨万分。 茶小二却看得开,道:“按仙人说法,这就是你没仙缘,哪能个个有仙缘,都当仙人了,谁当凡人啊!” 茶楼渐渐来了客人,小二没时间再闲聊,乐呵着前去招待。 牧封川品着茶水,清香柔顺、入口回甘。 上辈子,他曾经并不爱喝茶,年轻人都更喜欢快乐水之类的饮料,直到家庭变故,口里的苦似乎能调匀心里的苦,他才爱上了茶的滋味。 他侧过脸,从窗户往外看,芸芸众生,都是普通人,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最近……有些飘啊。” 一句无人能听懂的感慨,牧封川身心皆畅,好似瞬间沉稳许多。 风的确自由,可太脆弱,只有把自己变成风眼,才能永不停歇。 …… “他没有上山。” “我不能出面。” “既然如此,就让‘帮手’出场吧,得快一些,否则赶不上。” 无妄峰,晏璋立于峰顶崖边,他望着那处登山通道,没有看到想见的那个人。 喃喃自语后,一步跨出,顿时,身影消失在山颠。 山下,牧封川离开了茶楼。 时间已到正午,太阳像头顶十公分处的浴霸,滚烫又刺眼。 牧封川运转内力,肌肤清凉无汗,但以此付出的代价便是,哪怕刚灌了三壶茶,又啃了八盘点心,现在还是饿得肚子奏乐。 似乎成为九品武者后,他的消化功能又好了些,以后不会天天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吃东西吧。 牧封川边走边看街道两边商铺。 今日归元城炊烟较少,想是家中正好有人登山拜师,焦急之下,亲人难免失去做饭兴致,饭店生意则个个爆满。 是找一家人更少的店,还是先选个闻起来不错的等等? 满脑子食物的牧封川走到街道尽头,忽然,前方拐角,一个女人拐过来。 他视线还停在一家做酸汤的店铺上。 然而,就在瞬间,一股摄入的杀意袭来,牧封川浑身刺痛,瞳孔猛缩,以差点儿扭断头的速度摆头望去。 是你! 他来不及发声,脚下用力一踩,整个人射到十步之外。 就在他离开原位刹那,一截毒蛇般的剑锋刺破他留下的残影,“咻”的破空声随后而到。 牧封川不敢停留,他甚至来不及细想,对方怎么找到的他。 三步并做两步,他脑海只有一个念头——逃! 比寒冬还刺骨的杀意如影随形,能给他这般感觉,对方定不是真正的红衣女,是批皮修士。 牧封川想大喊,在归元宗附近,难道还缺修士不成? 然而,真正被修士追杀,他才知道,逃命已耗费全部心力,他就像一只没头苍蝇,连方向都无力把握,哪有生路往哪儿闯。 一道剑光从腋下掠过,割开衣服布料,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浅痕。 牧封川感觉不到疼痛,他浑身血液都被阴森冰冷的杀气冻结。 怎么办? 脑袋艰难运转,不知不觉,他竟然已被追杀出城,空旷的野外,救命的希望越发渺茫。 牧封川一咬牙,巨大的压力下,忽然,福至心灵,拔出腰间长剑,眨眼间挥动数十下,密密的剑锋连成了一片剑网,好似星辰漫天的夜空。 然而,令人眼花缭乱的剑招,没有一招朝追杀者去。 是他吓疯了吗? 追杀者眼眸异光一闪,刺出的剑忽然慢了半拍。 就在半拍后,连片剑气汇聚,风,倏地卷了起来。 牧封川四周,一层厚厚的风壁形成,拖拽每一个入侵领域的来客,帮他以更快速度向前疾驰。 他弯起嘴角,看向追兵,可是,不等他彻底得意,一道长虹贯日从眼前掠过,看似结实的风壁,如纸糊一般,乍然破碎。 牧封川瞪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剑光越来越近,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浓郁。 要结束了吗? 他咬紧牙关。 不对,剑变慢了! 牧封川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二话不说,转头继续朝远处飞奔。 他没发现,自己逃亡的路线如此熟悉,正是他今早走过的那条。 第39章 名分已定 倒霉事总不会只发生一件…… “何人在归元宗门前放肆!” 一道青光从山腰坠来, 牧封川大喜,猛然生出一股新力, 他朝前高跃,口中大喊:“抓奸细!” 这一声,顿时震撼周围百米,不光那道青光,又三道身影从山中飞出。 收徒大典是归元宗十年一次的盛世,关乎宗门传承,虽然很少遇到明目张胆捣乱者,但混入探子,从未少见。 而今听到奸细, 立时引来自注视。 牧封川后背一寒,隐隐觉得杀气又重一分, 心中叫苦不迭。 快来帮忙啊,看什么看,再看他就要领盒饭了! 假红衣女到底是何境界,怎么感觉,当初在白屋城外, 都没有给他如此强的压迫感。 这半年来,他实力提升不少, 甚至途中又有突破, 却永远触不到对方底线。 莫非对方也是遇强则强型人选? 方才呵斥的青色身影从半空射出一柄飞剑,“呛”的一声,牧封川趁机加速, 总算得到一点儿安全感。 他向右转向,趁机回首,一个激灵, 那柄相助的长剑已被打飞。 这不科学! 牧封川心中大喊,拔腿就跑,飞剑都奈何不得对方,要是真全力以赴,他不会直接变盒吧! 这种时候,也顾不得心疼灵石,掏出小唐,一跃而上,圆滚滚的机关猪乘风起飞! 还是叶彤意靠谱,小唐飞行速度堪比法拉利,牧封川倒飞逆行,牢牢抓住两只耳朵,伏在猪身上,咬牙切齿:“放箭!” 顷刻,箭雨如冲锋枪子弹朝目标倾泻。 此时,又有人从山内出来,七柄长剑组成剑阵,总算暂时压制了假红衣女。 牧封川松了半口气,还没松完,却见一道更凛冽的剑气突破包围,不光他的箭雨毫无作用,连归元宗弟子的剑阵都被破开。 “强敌来袭!速速增援!” 头顶喊声对牧封川来说简直像催命符。 他眼眸一黑。 你们都要增员,我怎么办,我都坚持了那样久,是不是你们没吃饭啊! 他一拍小唐,猛踩油门,圆滚滚的坐骑炮弹一样朝归元宗方向射去。 几名归元宗弟子不禁侧目,牧封川提起一颗心,还好,无人阻止他进山躲避。 数股强大的气息从远方急数逼近,想是增援。 坚持一下,马上就能脱险! 牧封川憋住一口气。 他越过山脚处考核入口,就要直接冲上山腰,忽然,一直持剑迎敌的假红衣女,倏然长剑脱手,笔直冲他射来。 这一剑太急、太快,简直像一颗流星,眨眼就到了跟前。 牧封川觉得,自己的动作是那样慢,他想侧一侧身,却发现,脑海发出的命令传递到四肢实在是太漫长,他已然躲不开。 据说,人在极度危机时,偶尔会忽生灵光。 此时,牧封川似乎就处于这种状态。 他把扭身躲避分成更简单的两步——关闭小唐,向后仰倒。 一个大活人加一个沉重的机关兽,没有灵力承托,坠落速度简直比秤砣还快。 哪怕长剑来得突然,弹指之间,牧封川也至少下坠了半个身位,再加上简单的后仰,按他预计,只要那柄剑瞄准的不是小唐,必然能躲过。 他睁大着眼,视野被纯净的天空完全占据,一道光从鼻尖上方十数分处擦过,把天空划成两半。 太耀眼! 牧封川沉浸在这一剑中,求生本能却让他抽出一丝意识,开启小唐。 还没等机关兽稳定,忽然,左肩一痛,忘记安全驾驶的牧封川再次飞出。 这次,只有他自己,他的坐骑在后面踩着四肢蹄子奔来,却赶不上他灵活的运动轨迹。 暗器偷袭,卑鄙! 牧封川越过郁郁葱葱的丛林,最终,身影消失在一片峡谷。 地上,假红衣女脸色微变,一弹指,人影顿时如泡沫化去。 高空,数道携带强大气息的修士赶到,左顾右盼,口里问道:“人呢?强敌在哪儿?” 第一个出手的青衣修士面容呆滞,一指远方峡谷。 “参道崖?敌人是为我归元宗道统而来!” 一名浓眉大眼的修士顿时面现怒容,浑身煞气外泄,青衣修士受惊,忙一摆首,道:“师叔恕罪,是我、我……” 他“我”了半天,急得被称作师叔的修士直冒火,一指旁边另一位师侄道:“你来说。” 那位师侄咬紧牙关,忍笑道:“回禀师叔,刚才有一不明身份者,追杀一位少年武者,我等出手,未能力敌。那少年乘猪飞起,欲入山躲避,我等不曾阻止,哪想敌方贼心不死,继续下手。师兄本是帮那少年,岂知适得其反,倒把那少年击向了参道崖反向。” “不过,那名少年并非修士,飞行也是借助机关兽,落入崖中,不知能否保全性命。”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众人皆转向参道崖方向。 不等浓眉师叔发言去探个究竟,忽然,一道蒙蒙青光从参道崖方向亮起,印染那边的天空。 众人脸色剧变,刚才认为牧封川不死既伤的修士,更是满眼不可置信。 …… 参道崖。 牧封川从数百米高空抛下,沙袋一样坠落在地。 他扶着石壁站起,略一检查,发现自己身上,除了少量擦伤,连个骨折都没有。 “莫非我已经死了,现在留下的是魂魄?” 摸一把自己的脸,没有穿透,他呢喃自语,不知该如何解释身上的怪异。 难不成他是主角,自带坠崖不死定律? 牧封川苦中作乐,打趣自己。 其实,上辈子都有人从高楼坠落不死,他现在是九品武者,落个崖,能够幸存,也算不上特别稀奇吧。 与其说对活着诧异,还不如说是奇怪伤势,但既然已经平安,也没必要非证明重伤才是合理。 牧封川打量四周。 高高的岩壁隔出一个幽深山谷,两边如刀劈斧凿,极其陡峭,至少高达数百米。 石壁上,许多奇怪的痕迹引起了他的注意。 本来,刚刚遭遇过追杀,他不应该再此悠哉考虑石头的问题,然而,一部分痕迹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的目光,以致他全然无法抽出精力,寻找离开的途径。 崖壁上遍布剑痕、刀痕、指痕、枪痕……全部痕迹混在一起。 一般人看了,恐怕会以为这里发生过惊天混战,无数痕迹叠加,令人摸不清头绪。 牧封川却不明所以地受到了诱惑,死死盯着石壁。 头晕目眩、恶心干呕,就像长时间看一张毫无意义、只混合了所有颜色的画面。 哪怕你想找出其中一种颜色,在色彩的叠印中,也几乎毫无可能。 他一直看着,不知道看什么,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忽而,又重归清晰。 就在这模糊又清晰的过程中,原本完整的图片不知不觉分出无数个图层,把不需要的图层丢弃,最后,一张淡青的水墨占据了整个脑海。 通天彻地的飓风! 完全由风构成的世界! 牧封川看到了仙人指路。 不,不是,是比那还要宏伟巨大万倍风阵,能够把一切都摧毁! 风并不仅仅是自由的、无形的,也可以狂暴、可以致命,可以摧毁一切。 石壁,青色光芒闪耀,笼罩整个山谷。 牧封川已经完全沉浸在脑海中的画面。 他没发现,自己眉心隐隐浮起青光,尽管弱得好似风中烛火,可在与石壁的光芒相呼应的过程中,生长、壮大,从随时可能熄灭,到彻底稳定,不过短短数个呼吸时间。 【你手中所执为何?】 【剑!】 狂风凝缩,一柄朴实长剑诞生,看不清面容的身影执起长剑,简简单单一挥,牧封川脸色大变。 他似乎看到,天地灵气沸腾,所有灵气化为剑风,在无尽大地肆虐。 头部一阵剧痛,他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 青光隐匿。 数息后,无数身影把峡谷团团包围。 与此同时,一道气势无比强大的灵光从天而降,后发先到。 所有人目光从地上昏迷的少年,挪向那个如巍峨高山的身影。 片刻,浓眉师叔站出,稽首一礼,道:“拜见无妄真人。” 周围鸦雀无声。 晏璋视线瞥向牧封川,默默无言,一股威势缓缓降临在众人头顶。 原本相互递眼神的修士纷纷垂下头,不敢继续做小动作。 又过了数息,归元宗掌门姗姗来迟。 他看一眼晏璋,又看了看牧封川,道:“此人非我归元宗弟子。” 浓眉师叔不得已,把刚才发生在归元宗前的事情细细讲述一遍。 江纡眉心一皱,道:“被追杀?误入参道崖?还喊抓奸细?” 他张了张嘴,正欲继续说,忽然,一道坚决的声音在耳旁炸开。 “我欲收他为徒!” 晏璋似乎听不到他说出这句话后,人群中激起的轩然大波,他定定看着牧封川,道:“从今日起,他,便是我无妄真人唯一的弟子!” 风更大了,盖过四周的喧嚣。 牧封川躺在坚硬的石地上,还不知道,他心心念念避免的事情,终究没能逃开。 第40章 从未听闻 师尊他不愿意穿马甲 先是意识苏醒, 接着,渐渐感觉到四肢, 头部还有一些晕眩,身体却前所未有的轻松。 牧封川睁开眼,看着顶上雕花,思维还沉浸在那动天撼地的一剑。 “师兄醒了?”声音极近。 牧封川一转头。 什么师兄? 莫非他又穿了? 他瞪大眼,看着一名似乎比他还大几岁、却做童子打扮的黄衣道士靠近,十分自然地伸手,抚上他的手腕,道:“师兄血气强劲、脉象平稳,当是无碍。” “等等, 你喊我师兄?”牧封川再也忍不住。 他错过了什么剧情? 他不是被追杀掉入山谷,然后看到了一副莫名其妙的画, 接着似乎陷入顿悟? 牧封川神情一晃,眼前又浮现那副撼天震地的场面。 忽然,一根洁白无瑕的手指轻点在眉心,还未显现的画面立时消散。 “张嘴。” 一颗丹药被递到口边,牧封川下意识启开唇瓣, 喉间一凉,接着, 整个人像是被清风穿透, 身上所有不适、凝滞全部带走。 他深深呼吸,鼻尖传来一股沉静幽远的香气,。 “真人。”道童声音好似变远。 面前, 挡住视线的身影拉开距离,牧封川抬眸望去,眼眸一亮。 来者外表约二三十岁, 身着一件沙青配月白色长袍,高挺颀长、雅静雍容,如墨的头发一半被白玉簪挽起,一半垂下,更显肤白如玉。 唯一一点儿色彩,在鲜红的唇珠,让人想看看,他笑起来是何等风情。 可当你触到他漆黑的眼眸,顿时却又觉得,这样的念头过于轻薄。 明明是突兀出现,对方气场与神情却让你觉得,他在这里是那样理所当然,你只需要迎接即可。 点漆般的眸子从牧封川身上扫过,落到道童身上,声音和刚才的一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退下。” “是。” 门轻轻关上。 霎时,屋内只剩他与牧封川两人。 和这样一个存在感强烈的人共处一片空间,哪怕长得再好看,牧封川也很难心情放松。 他当即全身上下都写满警觉,扯起一个笑,抓紧身下床单,道:“我在哪儿?阁下何人?那名道童,为何喊我师兄?” 一连串问话,眼角肌肉紧绷到抽搐,牧封川死死盯着对方的脸。 他看到,对方眼眸闪过一丝异彩,快到他来不及分辨,接着,比黑曜石还黑的眼珠转动,落到了自己身上,低头凝视。 牧封川收紧手指,丝毫不曾避退。 他的瞳孔缩得针尖般大小,但眼睛却越的亮,眼尾泛红,嘴唇发白,好似空气变得稀薄。 男子一怔,眼珠转动,挪开视线。 大量汗水从牧封川后背渗出,一股虚弱从身体内部萌生,然而,他却弯起嘴角。 我赢了,牧封川目光灼灼。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如此挑衅一个明显不好惹的存在。 我昏了头吗? 就在他自我怀疑时,他听到了对方的回答。 “归元宗,无妄真人,你已入我门下,自然是他师兄。” 好似一记重拳击打在头,牧封川长大嘴,整个人魂都差点儿被震飞。 晏璋嘴角微弯,迅速拉下。 他手指微动,抬起右手,在眼前之人头上一按,道:“本座过去从未收徒,你将是本座开门弟子,也是唯一弟子。” “徒儿还有何不懂?为师尽可解答。” 看似和善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 牧封川嘴巴一闭,彻底呆住。 …… 屋内悄无声息。 窗外一片漆黑。 牧封川这时才发现,已是深夜时分。 外面很安静,连蝉鸣鸟叫都没有,看来,哪怕是没有脑子的昆虫,也知道,什么人可以欺负,什么人不能欺负。 他不开口,晏璋也不催促,两人一人盯着窗格,一人看着他的脸,心中万般思绪,不知从何诉说。 房里照明的,是上好明珠,光芒一丝颤动都没有,屋内不曾焚香,自然也就没有香烟在眼前浮动。 画面定格,良久。 就在这样看不到尽头的凝滞中,让人恍惚觉得,或许会一直静止下去,直到被第一缕晨光打破的时候,牧封川忽然动了。 他回过头,视线从晏璋的脸,挪到晏璋的手,再挪回来。 他扯起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师尊!” 他语气欢快,没有一丝勉强,好似这份师徒关系是他一直渴望而来的。 晏璋一愣,这是他进入房间,第一次如此失态,牧封川瞧见,眼眸中的笑意越发真实,越发显得态度诚恳。 然而,怎么可能。 晏璋再清楚不过,牧封川根本不想成为他的弟子,甚至,他亲自出手算计,才有了今日。 霎时,房间再次沉默,不过,这次安静又与上次意味不同。 牧封川作为造成沉默的罪魁祸首,宛如读不懂空气,他立即又是一连串追问。 “师尊为何收我?我之前不是在哪个山谷?那里面是什么?我是经历了传说中的顿悟么……” 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堪比一千只鸭子的吵闹,无妄峰从得名后,估计再没这般热闹过。 晏璋听着听着,嘴角弯起,耳边忽然消声。 他转眸望去,牧封川眨巴着眼,一脸乖巧,任谁看了,也要说是个孝顺可爱的好徒弟。 晏璋一声轻笑,低声道:“徒儿如此好奇,师尊自然要为你解惑。” 漫漫长夜过去,太阳再次升起。 太阳还是昨日的太阳,牧封川却并非昨日之身份。 他知道了,自己掉入的山谷其实是归元宗的参道崖,据说是归元宗创派祖师飞升之所在。 从祖师开始,凡归元宗之人飞升,皆在此崖,同时,崖壁残留的,也是他们飞升之时诠释的己身之道。 在飞升之路断绝前,归元宗真正的收徒考验是在参道崖,凡能从中领悟者,则自动加入归元宗。 然而,自三千多年起,天地法则改变,参道崖似乎也有了变化,数千年里,只有两人在参道崖成功入道,因而,归元宗放弃那里,换了考验方法。 牧封川下意识问道:“哪两个人?” 晏璋一瞬缄默,数息后,道:“我,和你。” 牧封川嘴角一抽,这什么稀奇古怪的孽缘! 前辈是能掐会算,算到他和这个无妄真人会跌到同一个坑吗! 想起跌坑,牧封川陡然一个激灵,道:“我是被人追杀掉进去的。” 他咬牙切齿道:“那人居然不光掷剑,还用了暗器,否则我根本不可能摔那么远!” 要是不摔入参道崖,他不会被崖上痕迹吸引,也就不会入道。 不入道,他和归元宗便毫无关系。 哪怕无妄真人不曾言明,牧封川也明白,自己受了归元宗前辈传承,要是还想跑路,估计只有死路一条,哪个宗门都不会这么大方。 当然,看过脑海中那副惊天动地的场面后,牧封川并不后悔入道,只是他也不可能感谢那个害他的推手。 晏璋唇角一抿,冷声道:“不是他。” 什么? 牧封川面露诧异。 晏璋微垂眼帘道:“害你掉入参道崖的,是一名归元宗弟子,他是为了替你阻那一剑。” 牧封川眼角一抽。 这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吧! 帮忙之前先练练准头啊! 事已至此,只能接受,牧封川深吸一口气,将密语珠的事情和盘托出。 现在,他变成了无妄真人的弟子,要是无妄真人被算计,自己估计也落不得好,不管心里多少想法,行动上,他还是分得清轻重。 晏璋面不改色。 幸好他本就一副处变不惊、从容不迫的模样,牧封川半点儿异常都未察觉。 待他说完,晏璋微微点头,道:“此事我既然知晓,必会无恙。” 牧封川长舒一口气,笑道:“师尊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晏璋抬眸看他一眼,道:“你送上如此重要情报,待禀过掌门,自有奖励,不会令你白费功夫。” 牧封川笑意越发深。 之前他的想法就是卖消息换资源,现在,头上多了个超级大佬师尊,可见日后不会贫穷,但能多得好处,谁会拒绝呢。 瞬间,他看晏璋的目光又有了变化。 人美心善,前辈诚不欺我啊。 想到某人,他一顿,嗓子微微干哑。 他看向晏璋,带着一丝自己未察觉的期盼,道:“不知师尊可听过一个名为章雍的修士,他极为钦佩你,也十分推崇归元宗?” 凝视晏璋的双唇,牧封川屏住呼吸。 好似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瞬,他听到了两个字。 “从未。” 一颗心陡然跌落。 牧封川睫毛轻颤,低低“哦”了一声。 晏璋半转身,面容映在晨光中,一片模糊。 他道:“入道伤神,需修心静养,待过几日,举行大典,你我方正式定下名分。” 说完,身影离开房间。 明亮柔和的晨光从屋外照入,满室生辉。 40-50 第41章 双方误判 师尊该不会是个闷骚吧?…… 七日后, 牧封川参与了归元宗的入门典礼。 本次开山大典,加上他, 归元宗共收徒七十六人。 想想自己当初在山下见到的人流,牧封川不禁心有戚戚。 他入归元是迫不得已,却有更多人被拦在山下,失魂而归,命运似乎总喜欢事与愿违,美其名曰考验。 入门典礼中,牧封川发现,和他想的一入门就分师父不同,其他入门弟子都要去开慧堂统一学习一年, 再根据表现,进行徒弟与师父的双向选择。 “我可也要去开慧堂学习?” 典礼结束, 牧封川被晏璋挟带回到无妄峰,从第一个字出口,到最后一个字还未落下,两人已在崖边站定。 他双脚沾地,下意识后退一步, 一回头,万丈深渊仅一步之遥。 哈! 他忙向前跨步, 撞上前方之人肩部。 牧封川脑海还残留着刚才直视深渊的恐惧, 本就头晕目眩,这么一痛,行动不过脑子似的, 又往后退。 “小心。” 一只手勾住他的腰,往前一带,鼻尖第二次受创, 酸痛直冲脑门。 他抬起右手捂住鼻子,泪眼汪汪,昂头上看,朦胧的视线中,好似看到了前辈。 “你身子钢板做的啊!” 话刚出口,牧封川瞬间冷静。 他一抹生理泪水,向旁走了两步,远离崖边,躬身一礼道:“出言无状,师尊恕罪。” 晏璋视线还在被挣脱的手上,他一瞧牧封川这幅恭敬有礼的样子,忽而心生躁意。 跑那么快干嘛,你无状的时候还少了! 咽下喷薄而出的欲望,他忽然想起,自己已经不是那个与对方动辄互讽的章雍。 可现在,我你既是师徒,该更亲近才对。 山顶的风又急又冷,吹得牧封川唇瓣泛白,晏璋凝目扫过,一拂袖,结界开启,无妄峰便与其他峰一样,不再受高度气候影响。 他抬步朝弥心殿走,口中淡淡道:“无碍,以后小心点儿。” 也不知这句小心,究竟是说刚才险些滚下山,还是说口头上的冒犯。 反正,牧封川就当两者都有。 他紧随其后,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前面传来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想去便去,此事由你做主。” 真的? 牧封川眼眸一闪,觉察晏璋有驻足意向,忙跟着减缓速度。 两人在殿门口的云杉下相对而立。 瞟一眼晏璋脸色,牧封川沉吟片刻,道:“那弟子就不去了吧。” 他都离开学校这么多年,实在不想去重温体验。 晏璋面容没有丝毫变化,牧封川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那种口是心非、表里不一型,虽然看着不容置疑,其实挺好说话嘛。 话题结束,空气又陷入凝滞。 晏璋觉得胸腔好似窝着一团火,不知该如何发泄。 这七日里,除了牧封川刚醒的那天,随后,两人相处模式总是这般板板正正、一问一答,冷场次数比说话次数还多。 要是一开始,他遇到的牧封川就是这幅模样,晏璋或许会十分满意。 过去,他想象中的师徒关系便是这般。 即便他从未准备收弟子,可那种师父宠溺无度,徒弟恃宠而骄的关系,一向为他所弃。 结果,真遇到“理想型”了,他却发现,还不如牧封川之前有话直说,时常气得他想把对方吊在崖顶三天三夜的模样。 一定是因为他清楚,这不过是伪装。 逆徒装乖,分明是想迷惑他,逃避该有的惩罚! 晏璋一抿唇,沉声道:“在我面前,不必拘束。” 你不叛逆,我怎么教训? 牧封川抬眸一看,彬彬有礼道:“是。” 话题再次结束。 晏璋好似看到,自己巴巴递过去一叠字,对方手都不伸,眼睁睁看着那叠字“哐当”摔在地上,变成碎片。 两人站在树下,大眼瞪小眼。 高空冷风经过结界,被过滤成柔和的微风,吹得树叶婆娑作响,牧封川肚子恰是“咕噜”一声,好似伴奏。 晏璋陡然惊醒。 “你——” “师尊恕罪,玉明师弟应已给徒儿领回膳食,若是无事,还请允许告退。” 死死盯着牧封川头顶,最后,晏璋一挥手,从牙缝挤出一个“嗯”字。 那个被他咬牙切齿的身影,迅速转身,撒腿就跑,没有丝毫留恋。 逆徒!逆徒!都不问我吃了没! …… 接下来数日,师徒继续保持相敬如冰状态。 晏璋心中自然百般纠结,牧封川却适应良好。 在正式拜师的前七日,他已经做好准备工作,从无妄峰最了解晏璋的人着手,提前细细询问了这位便宜师尊的性格喜好。 不说特意讨好,他也不想把自己金大腿给得罪啊! 那日,道童玉明道:“无妄真人严正持重,最厌轻浮之人。” 牧封川点头,很好,自己得少开口,就是说话,也得先过一遍脑。 玉明又道:“真人静穆少言,不爱呱噪。” 牧封川继续点头,他明白了,还是少说话。 玉明还道:“真人恪守礼节,不爱与人靠太近,说话不喜重复,态度不能急躁。” 牧封川扶额点头,果真老年人喜好。 最后,玉明还补充道:“从去年六月起,真人脾气稍有变化,气势略胜,师兄如若遇到,记得及时避让。” 明白了,更年期是吧! 以上,被牧封川总结出乖巧徒弟三准则:少说话、少说话、还是少说话! 反正,从玉明讲述看,除了稍稍不好亲近外,这位师尊并非不讲理之人,在真正摸清对方脉络前,牧封川觉得,自己性子还是先收敛着为好。 他全然忘了,刚在无妄峰醒来时,晏璋言行已有多项打破玉明所言,或许对他来说,那日最重要的,唯有“从未”二字吧。 自认了解了晏璋,牧封川当然不愿意试试摸老虎屁股,看老虎会不会回头咬他。 于是,在晏璋不知情中,他的形象与章雍完全拉开,也算可喜可贺。 不用去开慧堂上学,无妄峰又出入不便,牧封川恍惚自己变成了高塔上的长发公主,每天期待王子从塔下路过,把他救下。 “王子啊王子,你到底在哪儿?” “什么王子?” 牧封川一惊,猛然回头,忙从半趴在巨石上的姿势转为正站,九十度鞠躬:“师尊好!” 晏璋一口气被吓回去,胸口一窒,咬着后牙槽道:“不必如此!” 实在是好生奇怪,莫非他会吃人吗? 牧封川挺直腰杆,嘿嘿尬笑,这不是被逮住开小差,反应大了些吗。 说是不用上学,其实还是有课程有作业的,不过是一对一辅导。 每日辰时,晏璋会在弥心殿前的万年云杉树下,给他讲解许多修行上的术语,并解答前一日不明之处,这项课程很简单,往往只需半个时辰。 接着剩下半个时辰,便是指导剑术。 修真界用剑者如多如牛毛,归元宗身为名门大派,自然不缺好剑法。 作为刚入门的弟子,牧封川自动获得门派基础剑法——万剑归元。 不过,在晏璋的安排下,他又用宗门贡献点兑换了另一门剑术法诀,四季剑法——密语珠的贡献已经到账。 按理来说,得如此看重,即便不是从早学到晚,也应该一日挥剑三万次,可牧封川偏偏朝七晚三,绝不加班。 牧封川:只要我不卷,就没人卷得动我! 当然,无妄峰的确没有第二个人能和他卷,可是有大boss监工啊。 就在牧封川提心吊胆,生怕晏璋对他懈怠行为表示不满时,晏璋瞥他一眼,上前一步,几乎与他并肩而立站在巨石前。 遥远的地平线,漫天夕阳残照,落幕在绚丽云彩的衬托中,没有半点儿萧瑟,无比宏大。 两人都没有开口,静静欣赏着这一幕。 一阵风从二人中间吹过,卷起千根发丝。 牧封川一瞥眼,他的头发与瞳孔一样,微微偏褐色,在落日余晖中尤其明显,所以,那缕漆黑的属于谁? 脸部肌肉一僵,还没等他动作,风停了下来,两缕发丝自然分开,各自垂在主人的肩头。 还好,虽然没用飘柔,但比用了更顺滑。 牧封川唇瓣微弯。 最后一丝日光被太阳带走,夜幕拉上。 他没有看到,晏璋嘴边出现了几乎与他相同的弧度。 直到皎月升起,银白的瞳孔平等注视每一个人,牧封川余光瞥到,身旁之人转身离开。 “早些歇息吧。” 淡如凉水的声音,今日听在耳中,不知为何带了些暖意。 或许是太阳的余温还没散去……牧封川昂头凝视月亮,忽然觉得,玉明说的那些,也不一定完全正确。 我师尊该不会是个闷骚吧? 第42章 天降横财 师尊的脸,六月的天…… 前一日, 牧封川还在感慨晏璋竟然没抓自己摸鱼。 后一日,牧封川就知道了什么叫临时加考。 翌日清晨, 他照例到树下准备上课,却听晏殊道:“今日不讲课,让我看看你的四季剑法习得如何。” 牧封川表情一崩,继而迅速粘回来。 还好,他虽然摸鱼,却是劳逸结合,修行上无半点儿懈怠,只要不是故意鸡蛋里面挑骨头,总不至于挨骂。 持剑在树前屹立。 四季剑法的四季并非指春夏秋冬, 而是代表四季意象的风花雪月。 风剑缥缈,花剑繁华, 雪剑凛冽,月剑质朴。 据说此剑小成后,将景随意显,有动摇敌人心神之效。 牧封川所习不过半月,当然达不到那种效果。 但见他忽而睁眼, 一丝丝青风在虚空具现,朝剑锋缠绕。 利剑陡然刺出, 悄无声息, 渺若烟云,比起过去他剑招,似乎更轻了, 然剑上含而不露的灵力,却证明,威力已不可同日而语。 从第一招开始, 牧封川便彻底沉浸在挥剑中,外界种种,皆与他无关。 还未完全长成的少年,握着乌黑的长剑,人与剑融为一体,哪怕在真正的大能眼中,有诸多破绽,可谁也不能否认,一柄绝世之剑,正在炉火中锻造。 晏璋眼眸频闪,赞许、激动、期待、渴望……这柄剑将斩开天锁,助他登上飞升通道! 剑光缤纷,时缓时急,时柔时刚。 四季剑全套共四九三十六招,完整演示一遍,也不过一盏茶功夫。 最后,牧封川一个收剑回鞘,漫天剑影立时消散。 他青松般原地卓立,一转头,比刚才剑光还亮数分的眼眸中,映照出晏殊清晰的身影。 晏璋心头一跳。 风吹散了残余剑意,人走了过来。 晏璋喉结滚动,手指蜷起,视线凝聚在对方唇边噙着的那一抹笑。 要不要夸? 瞧他现在志得意满的模样,若是夸了,日后再懈怠疏懒,那时严加管教,岂不是更容易叛逆? 可要是不夸,他会不会表面顺从,内心逆反,和梦里一样,欺师灭祖、大逆不道? 即便过去修行遇到瓶颈,晏璋觉得自己也不曾这般为难过。 收徒果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过去五百年,他坚决不收任何弟子,当真是个明智选择。 牧封川已走到跟前。 在两步外站定,他抱拳一礼,道:“请师尊点评。” 晏璋下意识颔首道:“很好。” 牧封川一抬眸,眼中满是欣喜。 晏璋倏地觉得,自己刚才的摇摆简直有些可笑。 牧封川可是无妄真人唯一的弟子! 哪怕梦境中,自己也收下了这个徒弟,这说明,不谈品性,至少,无论哪一个自己,都认可对方天资,既然如此,有何必要担心? 他幡然醒悟,既然不愿意梦境重演,更应该把梦中自己对牧封川的冷漠区分开才是。 和梦境相比,牧封川倒是相差甚远,可若自己继续冷淡,说不定,未来便会依旧沿着梦境发展。 那他一番劳心费力算什么? 自作自受? 该说的东西便要说,否则,被别人哄去了可怎么。 晏璋没做过类似事情,清了清嗓子,视线挪到空处,以为会很艰难。 然而,当他跨过心理障碍,脑海清晰浮现牧封川的一举一动,每一招的精妙之处,他都可详细点评数十句之多。 或许其中有不少瑕疵,但只要想想牧封川的年龄,习练四季剑法时间,任何缺点都变得无关紧要。 牧封川以为得个“很好”已经是幸运,哪知换口气的功夫,他这位师尊跟吃错了药一样,好话不停,吓得他差点儿要上去摸额头,看是不是烧糊涂了。 不是他不够自信,而是拜师至今,他就没见到晏璋一次说这么多话。 就是要说,也不应该是疯狂吹他啊! 他微微张嘴,神情猛然从风流潇洒的少年剑客,变成了隔壁家二傻,而晏璋,就是那自家儿子吃个饭,都能夸出一朵花来的二傻他爹。 二傻他爹数完优点,话题一转,道:“此套剑法,你虽进步神速,却也不是没有遗漏差错。” 牧封川长舒一口气,忙道:“还请师尊批评。” “谈不上批评。”晏璋语气轻缓,听出牧封川是真心服口服,无半点儿勉强,不由赞许自己的选择没错,看向牧封川的目光也越发温和。 他道:“你悟道本源为风,因此,在风剑上进度最快,深得其中三昧,然而花剑感悟最浅,是四剑中最薄弱的一点。四剑以风花雪月划分,然多有互通,若想真正大成,缺一不可。” 牧封川若有所思。 晏璋莞尔一笑,右手一翻,牧封川腰间长剑自动出鞘,投入他手。 “看。” 牧封川循声望去,之间一道绚丽到极致的剑光从眼前掠过,好似繁花盛景,皆在其中,接着,剑光陡转,忽生悲凉萧瑟,风卷残瓣,香留剑锋。 “阴晴圆缺,草木枯荣,皆为四季,皆不困风。” 剑再次收回剑鞘,牧封川沉浸在晏璋的演示与方才几句话中,耳边,却忽地听道:“该换剑了。” 牧封川:“嗯?” …… 午时过后,牧封川便知道了晏璋那句话的意思。 一个乌金镶玉手环递到他面前。 刚在心中嫌弃手环款式,晏璋下一句话,便让他眼眸顿亮。 “这是一只储物环,里面有我给你准备的灵石丹药,还有一柄灵剑,正合你用,日后离宗历练,不可堕为师威名。” 什么叫一朝暴富! 这就是啊! 和储物袋比起来,储物环不光空间更大,存取物品也无需伸手,只要一个念头,简直好用无数倍——也贵无数倍。 在修真界,储物袋根据容量大小,卖五百到五千灵石不等,储物环最便宜的也要五万灵石,几乎是牧封川不敢奢望的高价。 即便成为归元宗弟子,又有一个金大腿师父,他每月份例,也不过一百块灵石。 听起来很多,比得上他过去的全部身家,可若想攒一个储物环,意味着,哪怕分文不花,也得攒四十一年半! 这个时间,要不是修士命长,几乎不可能攒到。 堪比上辈子兢兢业业找到一份月薪过万的工作,结果直接有人送上京都一套房,还给你配好全套家装。 此刻,晏璋在牧封川眼里已经是金光闪闪,一双狐狸一样的眼睛,正噼里啪啦掉星光。 原来,拜师真正的好处在这儿。 “徒儿受之有愧。” 牧封川口中拒绝,手已经伸了出去。 晏璋眼眸浮起一丝笑意,原想逗弄一二,又觉得,这样的牧封川看着也很讨巧,终究没有把储物环截下来。 东西到手,牧封川灵识往内一探,那堆亮晶晶的灵石和十数个瓷瓶被他略过,手中光芒一闪,一柄通体青绿、宛若碧涛的长剑横在手中。 “此剑名为飞绿,剑锋二尺七,是我炼神还虚前所用佩剑。” 牧封川手指缓缓从剑锋上一毫处拂过,指腹一痛,比毛发还细的血丝渗出。 “好锋利!” 他不禁赞道。 上辈子,牧封川对冷兵器并无特殊爱好,可这辈子,他忽然理解了许多古代人对刀剑的痴迷。 当你获得一把绝世好剑时,你握住的不仅是剑,还是力量与生命。 晏璋瞥过飞绿,道:“此剑最大特点,便是快与锋利,你结丹前,都无需更换。” 牧封川“嗯嗯”点头。 他搞错了,送房子算什么,附带的豪车才是真正的宝贝。 虽不知飞绿市价,可能够用到练神返虚后期,已经比他目前修为高五个小境界。 在修真界,超过金丹的,其实也没多少,如不在名门大宗,至少也是一方豪强。 可想而知这个境界灵剑的珍贵。 欣赏够了,反手收起飞绿,牧封川道:“师尊予我这些,可是我能下山了?” 他满脸跃跃欲试。 虽然来无妄峰还不到一个月,可除了入门大典,他还一次都没下去过。 当然,他不是不能乘小唐下去,可经过上次车祸,在自己能飞前,他是再不想赌掉崖不死定律。 但只要入道,拥有一柄灵剑,任何修士都能学会御剑飞行,顶多是技术差别。 他以风为本源,是最适合御剑的类型。 晏璋胸口一堵,逆徒,拿了东西,第一件事就是想溜。 他冷声道:“我从未阻止你下山。” “不过,”晏璋眼眸一闪,道,“再过六个月,你不只下山,还要离宗,在此之前,必须突破至炼精化气后期。” 牧封川一愣,就听晏璋语气坚决道:“如若不能,你就关在无妄峰练剑十年吧!” 说完,眼一闭,手一挥,牧封川带着他的储物环站到了殿门外。 第43章 同门态度 出宗的邀请 炼化飞绿, 御剑下山。 归元宗共有数十座山峰,其他峰皆以主峰为中心, 呈环绕状。 除了自宗门创立以来的药峰、器峰、兽峰、剑峰等十余座山峰,职责不变,其他次峰,名称峰主皆不固定。 凡修至炼神还虚境界,便可独领一峰。 无妄峰也是这般由来。 牧封川对归元宗的了解,几乎全靠玉明讲述,终于有机会,也顾不上禁闭十年的威胁,只想亲眼来看看。 在山脚思忖片刻, 他剑锋一转,直接去到主峰。 虽然好奇类似兽峰这样职责特殊的次峰, 不过,哪怕无明文禁止,可正如没人敢跑无妄峰去打搅晏璋一样,不是有事或访友,也很少有弟子跑其他峰, 只为参观。 在结交到其他峰的朋友前,他还是先逛公共区域好了。 归元宗主峰极大, 占地至少三百平方千米, 和无妄峰的陡峭不同,主峰坡度较缓,从山脚往上, 一路都可看到亭台楼阁,或气势恢宏,或典雅精巧, 其间有修士御剑穿梭,远超上辈子五毛特效。 牧封川落到半山腰一个宽广平台,眼前建筑成群,宗门弟子贡献点兑换物品,或领取份例,都在这儿。 他的份例,早在拜师当日,便由玉明代领交到手中,因而来此,是为兑换。 然而,刚进去,刷的一下,所有视线瞬间汇聚。 怎么?我衣服穿错了? 牧封川忙低头一扫,也没踩到某人宠物啊。 他抬起头,环视一圈,视线已全收了回去,不过还是能隐隐感觉到,若有若无的窥探。 皱紧眉心,提步走进善学阁。 “牧师弟要换什么?”负责兑换的师兄眼眸一亮,盯得牧封川头皮发麻。 他忙道:“有没有天极界地理介绍,还有介绍奇花异草、天材地宝之类的书籍,都给我来一套。” 师兄眼神“噗”的熄灭,哦了一声道:“这些是常规资料,只要五十个贡献点。” 牧封川掏出身份令牌,递过去,对方伸手一抹,上面数字的两千五百,立时变为两千四百五十。 同时,后面架子上两块玉简飞出,落到桌案。 善学阁师兄从旁拿过两个空白玉简,不到一盏茶,复制完毕,交到牧封川手上。 牧封川用指腹摩擦着玉简,心生欢喜,这要是去闻风阁打听,得花多少冤枉钱,结果在归元宗,不过他那套四季剑法的十分之一。 背靠大树也不是全然无好处嘛! 转身出阁,再次感受到四面八方而来的窥探,不由心烦意燥。 尤其是,从这些窥探中,牧封川隐约觉察到了某些恶意。 我没得罪谁吧! 他眼眸一沉,剑意入神,横扫一圈,当即,数道灵识碰撞,无形波澜朝外扩散。 牧封川一声闷哼,气息翻涌,暗道大意,自己才入道没多久,怎么抵得过众多同门,鬼知道里面都是修行了多久的啊。 然而,正当他这样想,四个角落,数人比他还夸张,纷纷后退靠墙,口鼻渗出鲜血。 牧封川吓了一跳,忙举手大喊:“不是我!” 修真界也流行碰瓷不成! 门口传来“噗呲”一声,牧封川循声望去,一个身着浅绿衣裳,细目长眉的男子摇着扇子走进来。 男子左右一瞥,收扇抵着下巴,啧啧两声,摇头道:“没眼看,实在没眼看,要我是你们,就直接出了这道门,从台上跳下去,好过在这儿丢人现眼。” 牧封川眼眸一瞪,世间居然还有如此毒舌之人,咋活到现在? 没被人套麻袋? 正当他心中腹诽之时,却见对方视线一转,落到他身上。 牧封川神情一肃,来就来,叫你知道,我也不是吃素的! 这一刻,牧封川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写满了应战。 哪想毒舌男莞尔一笑,抱拳一礼,全然一副谦谦君子做派。 他道:“牧师弟是吧,久仰大名,在下楼飞,兽峰弟子。” “久仰久仰。”牧封川叫他的变脸闹得一头雾水。 此时,刚才几个碰瓷的修士纷纷弯腰缩头离开楼阁,剩下的,虽还是偶有目光扫过来,却不带任何恶意,只其中看稀奇的意味多点儿。 牧封川拧紧眉心,显得有些不耐。 楼飞瞅他一眼,忽道:“牧师弟可有要事?若无事,不如随我去兽峰,我有事,想与师弟谈谈。” 牧封川眼皮一跳,仔细打量了这位楼师弟几眼,心中转过数个念头,点头道:“却之不恭。” 两人离开主峰,在楼飞的带领下,御剑飞行,来到兽峰。 楼飞瞧一眼牧封川脚下飞绿,道:“看来师弟很得无妄真人喜爱。” 牧封川嗅到言外之意,道:“好似你们都认得我?” 善学阁内那位师兄便是,一见面就喊出了他的姓,楼飞亦是,看来,无妄真人首徒这个名头,比他想象中更惹人注目。 不会又不知不觉登上热搜了吧! 牧封川无奈抿嘴,这般看,他似乎一直待在无妄峰更好。 楼飞哈哈一笑,道:“别说归元宗,恐怕便是整个修真界,从无妄真人收徒那刻开始,师弟大名便传遍众人之耳!” 他嘴角一勾,反手甩开折扇,道:“我这样说,师弟会怕吗?” 牧封川被他抛来的媚眼电得一抽,险些双手搓胳膊。 苍天啊,他是来看毛茸茸,不是来看孔雀男! 他的沉默似乎给了楼飞错误的暗示。 楼飞脸色一变,沉声道:“师弟放心,大家还是明白轻重的,如刚才那几个小人,不过例外。” 牧封川眼中精光一闪,道:“我得罪了他们?” 楼飞摇摇扇子,道:“不是你,是你的身份,不,也不算,在他们看,应该是你的运气。” “我运气一向很差,想不到,居然还能帮我得罪人。”牧封川自嘲道。 此时,两人已走到了山腰处一间院子,院子周围,草木茂盛,一丛灌木晃动,橘色的脑袋顶开叶子,露了出来。 牧封川注意力被吸引,耳边听楼飞道:“可在那等无能之人眼中,你能拜师无妄真人,全是运气,若他们有你那边好运,也能做到,因此才敢那样挑衅你,倒越发显得废物。” “牧师弟?牧师弟!” “嗯?”牧封川回神,转头一望。 就在这时,眼前一花,一只黄黑相间的猛兽忽然从他刚才注视的灌木越出,射到了楼飞脸上。 楼飞大叫一声,手里扇子都甩了出去,抬手就往脸上抓。 “小六!是不是你!你最喜欢偷袭!” “喵啊嗷啊嗷~” “放开!下来!” “喵啊嗷啊嗷~” “我喊伯都了!” “嗷。” 一把接住掉下的虎崽,楼飞满脸通红,发丝散乱,全无刚才风流浪子的形象。 牧封川站在旁边,手指蠢蠢欲动,咽着口水道:“楼师兄,我帮你抱着吧。” 就在他伸手刹那,楼飞脸色大变:“别——” “喵啊嗷啊嗷~” 十分钟后,两人走进小院,牧封川一脸愧色,楼飞头顶虎崽,发型彻底变成鸡窝。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楼师兄。”牧封川刚在院内石凳坐下,便双手合十,不住道歉。 他也没想到,不过伸了个手,名唤小六的虎崽又狂性大发,彻底抱着楼飞的头不下来了。 楼飞一脸麻木,摇头道:“与你无关,是他独占欲强,我碰他那几个兄弟,他都要折腾我。” 小六一巴掌呼在楼飞额头,楼飞一脸苦笑,两眼含泪。 他哽咽道:“因为他,我已经变成兽峰最不受灵兽欢迎的弟子了,我今年的考核成绩啊……” 牧封川心有戚戚。 小虎崽虽好,可要是让他为了一颗草,放弃整片森林,那实在是做不到。 反正进兽峰的路子已经有了,还怕日后没兽可撸? 他清了清嗓子,道:“楼师兄给我说说刚才善学阁的事情吧,听你意思,他们是嫉妒我,所以故意装被我打吐血?” 嫉妒他能理解,可碰瓷就太过了吧。 楼飞脸色一正,道:“牧师弟怎会认为他们是装?” 牧封川愕然,道:“我才刚入道啊!” 楼飞一笑,摇着找回的折扇,道:“师弟虽然入道不久,可你却能以意入道,灵识攻击性极强,堪比跨一个大境界修士的灵识,他们小觑你,又毫无防备,落到那样下场,实属正常。” 他眸中闪过一丝不屑,道:“但凡那些人能把心思用在修行上,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在楼飞的解释下,牧封川算是明白了,归元宗每届弟子,经过参道堂一年学习后,并非所有人都能得到上面大佬青睐,顺利拜师,至少有一半人会落到无人认领的下场。 归元宗把有师父的称为亲传弟子,无师父的称为内门弟子,在宗门待遇上,二者并无区别。 可真正算下来,怎么可能所得一样? 不说师父毫无保留的指点,还有师父,甚至师兄师姐给的私房,都会令亲传弟子与内门弟子,在拜师后,迅速拉开距离。 “那些长年无法求得一师者,逐渐心境失衡,他们不敢找和自己同期的亲传,往往喜欢算计刚入门的弟子。” 楼飞笑道:“师弟,你这次给他们一点儿颜色,倒是没做错,日后能省下不少麻烦,也不会有人为这点儿事闹你头上。” 牧封川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沉吟片刻,道:“这样积累下来,岂不是会有不少内门弟子,既然如此,宗门为何不干脆在收徒上卡严点儿,也免得把那些人留下。” “不不不,并非你想的那般。”楼飞摇着食指,道,“大部分弟子,离开参道堂后,都会被陆陆续续收为真传,那些内门弟子,要么在期间表现出重大缺陷,要么是心境不堪,承受不住压力,自己选择了堕落。” “入门考验虽也包含心境,然许多弟子在外都是天之骄子,他们能在顺境奋勇而上,却折在光芒被人超越的那刻。” “牧师弟,你就不会觉得,自己当屹立山尖,无人可与你比肩?” 牧封川闻言,哂笑,摊手耸肩道:“说实话,我觉得自己普普通通,到处都有人比我强,站山尖干嘛,等着被山戳死?” 楼飞嘴角一抽,叹道:“师弟道行,我不能及。” 紧接着,他却又道:“然日后在外,我却还是希望师弟能站得最高。” 他意味深长道:“从你成为真人弟子的那刻,你所代表的就不仅是你,也是无妄真人,是归元宗,你可以低头,归元宗却不能低头。” 牧封川神情一凝,道:“师兄为何对我说这番话?” 然而楼飞话题一转,道:“牧师弟才入归元,想必也不认识师兄师姐们,过几日,我这边有个出宗任务,师弟要是感兴趣,不若与我同去?” 他眨了眨眼,道:“真正的师兄师姐,定不会让牧师弟失望。” 牧封川注视着他的双眼,良久,一点头:“好!” 第44章 故意逗你 逆毛摸的正确方法 牧封川接受邀请, 可以明显感觉到,楼飞对他态度又好了一分。 见他对虎崽感兴趣, 主动领他逛了一圈兽峰。 “要说驯养灵兽,自然是灵兽谷首屈一指,可我们归元宗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这位伯都前辈,是宗门早年一位已飞升前辈的灵宠,小六就是他的孙辈。” 牧封川惊叹看着眼前小山一样的大老虎,圆滚滚的虎脸萌得他心都颤动起来,他躬身一礼,道:“伯都前辈, 我能摸一摸您吗?” 大老虎嗷了一声,虎爪向左微点。 楼飞轻咳一声:“他的意思是, 只要你给他梳毛,可以随便摸。” 牧封川当即眼眸发光,给伯都来了一个全套大保健,要不是楼飞在旁,他恨不得埋脸试试。 离开伯都, 接着,他们又见了九节狼、绿孔雀等灵兽。 随着楼飞介绍, 牧封川也明白了, 兽峰灵兽大致都曾是归元宗前辈灵宠,在主人或飞升、或去世后,不愿离开, 于是,兽峰就变成了他们的养老之地。 不过,同等修为的灵兽寿命远超修士, 说是养老,被他们养走的修士也不少。 楼飞还言,那几位过去有主的灵兽自然不可能再认主,不过,牧封川若看中其他后辈,可以时常来兽峰培养感情。 “每个亲传弟子都能如此?灵兽不够吧?” 楼飞闻言一笑,道:“我是看牧师弟真心喜欢,若只是单纯想多一个帮手,这种,兽峰自然不会答应。” 灵宠虽然带宠字,可和只需要吃喝卖萌的宠物真不大相同,主人若遇上危难,有些灵宠甚至会牺牲自己,帮助主人脱险。 楼飞不反感灵宠的选择,可他厌恶把灵宠当工具的主人。 入兽峰者,都是真心喜欢灵兽,因此也对那样的行为格外无法接受。 牧封川听了解释,好奇道:“万一我是装的呢?” 装作喜欢,换个打手,只要提起知道这一点,也不难吧。 楼飞一声冷哼,道:“我先后带你去见的几位前辈,都心明眼慧,若你连他们都能骗过,前途无量,说不定哪个小笨蛋跟了你是福气呢。” 牧封川一咧嘴。 他这才记起,几个惹他垂涎的萌物,实际上最低都是炼气化神境界,一个可以打他十个,再加上活的年纪,真可以说吃的盐比他吃的米还多。 不过,牧封川考虑后,还是摇了摇头。 楼飞表示不解。 牧封川无奈道:“我既然真喜欢他们,哪舍得让他们为我出生入死,可白养一只,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又太贵了,不划算,还是等我日后修成大能再说吧。” 牧封川不便向楼飞解释,在他上辈子,这些都是保护动物啊! 让保护动物为他出生入死,总觉得会被雷劈,还是偶尔过来投喂一把,近距离抚摸,就足够。 他主意已定,楼飞也不再劝说。 只是接下来,言行举止又亲近了些。 爱护小动物的总不会是坏人啦! 牧封川逛完兽峰,并得到可随时过来的邀请,心满意足。 他与楼飞约定,三日后的辰时再来找他,倒时楼飞会带他体验一把出门做任务。 牧封川听他让自己到兽峰汇合,想着礼尚往来,道:“楼师兄可去过无妄峰,不如你去无妄峰,我带你也参观参观。” 只是无妄峰孤奇险峻,树都少得可怜,大约没兽峰好玩儿,莫非要带楼飞参观自己师父吗? 想象自己在弥心殿门口收门票,同门排队入场,参观晏璋,牧封川闷哼一声,险些憋不住笑。 楼飞却忙摆手道:“不了不了,还是师弟来找我吧。” “师兄怕无妄真人?”牧封川一挑眉。 他心念一转,自己对晏璋的了解只有玉明一个来源,太单一,要是多问其他同门,或许能更全面认识自己那位师尊? 楼飞表情僵硬,道:“不是怕,无妄真人仰之弥高,非吾辈能及。” 这样的套话,以为我会信? 牧封川呵呵一声,眼尾上扬,带起一层迷蒙雾气。 楼飞牙一咬,道:“兄弟,你可千万不能在真人面前说我什么啊!” “师兄多虑。”牧封川凑上耳朵,“我保证,今日之言,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再不会有第三人得知。” 楼飞左瞧右看,一只手挡在嘴边,眼眸闪动兴奋的色彩。 两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神情不住变化,楼飞早已无刚才的谨慎,牧封川也眉飞色舞,时不时激动到破音。 有人说,这世上最容易拉进关系的行为便是一起聊第三个人八卦,此言不虚。 当两人分开,牧封川清了清嗓子,楼飞表情也有了细微变化,既不像善学阁初遇那般轻佻,也没有后面那般正经。 两人相视一笑,牧封川眨了眨眼,一点头,御剑冲入云层。 …… 再次踏上无妄峰的土地,牧封川神情一晃,竟有种回家的感觉。 莫不是被关太久,关成习惯了? 想到三日后要出门,他脚步一转,走向晏璋所在之地。 路上遇见玉明,牧封川一顿,招呼住对方,道有事询问。 玉明停下,走上前来,道:“师兄有何要事?” “其实也不是要事。”牧封川抓了抓后脑勺,向右一瞧,道,“今日我去了兽峰,发现兽峰弟子,都不与师尊同居,是在山上另起院落,我怎么……” 玉明一听,忙道:“确实如此,不过,真人之前带师兄回来,就是直接安排到弥心殿,这点我倒是忽略了。若师兄要搬出来,定好位置,选好住所风格,我可去善工阁代为办理,只是师兄得和真人说一声才行。” 牧封川一顿,脸上立时现出一丝为难。 要是他刚拜师的时候得知这点也就罢了,肯定二话不说搬走。 然而,现在他自认为更深了解了自己那位师尊,又刚从楼飞处,得知晏璋许多不曾知道的过去,再想到搬离,把晏璋独自留着偌大一个宫殿,总觉得有些不够道义。 反正弥心殿够大,住得开,暂时也没觉得有不方便的地方。 牧封川一摆手,道:“麻烦师弟了,我先不搬吧。” 说完,向右一转,朝目的地走去。 穿过深廊,进入拱门,牧封川有种奇特的感觉。 弥心殿建筑风格与他经过的所有城市都不一样,也和归元宗大不相同。 通过楼飞,牧封川已经知道,除直接选择前辈遗留住所居住的弟子,其他人,都是自己确定好图纸风格,由宗门专人为其搭建。 按晏璋的地位,这间宫殿定然是他的意思,可他为何会想出一个与所有建筑都迥异的风格? 是曾经遇到,特别喜欢,还是希望自己与众不同? 缓缓走进正殿,穿过精致的山水屏风,牧封川躬身一礼,把自己三日后要与楼飞离宗一事娓娓道出。 毕竟,每日辰时,他还要上课。 不提前说一声,万一晏璋那日早起,发现白起了,大发雷霆可怎么办? 虽然他很怀疑,晏璋晚上到底会不会睡觉。 明珠光耀,室内亮如白昼,晏璋抬起眼眸,牧封川的表情在他眼中纤毫毕现。 他嘴唇微动,眼眸一闪,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便再不多言。 牧封川本来打算走,忽而,脑海中想起那日与他共赏黄昏的晏璋,还有楼飞说的那些话。 【据说无妄真人入归元宗后,宗门前辈问他以何为道,他答“飞升”,引得同门纷纷嘲笑,他却断然不改,以至无人愿收他为徒。】 【他突破炼神还虚境时,是归元宗历史上唯一一位以内门弟子身份修到此境界的修士。】 【破境之快,在整个天极界都首屈一指。】 【他声名鹊起,以致那些看归元宗不顺眼的修士,都嘲他痴心妄想,直至炼虚合道,才扭转流言。】 【现在,归元宗外,许多小人也时常拿这点踩无妄真人,要不就是明褒暗贬。】 【哼,他们一面嫉妒真人天资纵横,一面又窃喜,即便如此天才,依旧会与他们一样终成黄土,当谁看不穿他们心里的阴晦鬼蜮。】 【真人迟迟不肯收徒,外面都看归元宗笑话,简直可笑,真人也并非真人之徒啊。】 【牧师弟,我不是说你不好的意思,你能在参道崖入道,又被无妄真人看重,定然也能成为真人。】 【不敢亲近?不不不,我是敬仰!】 【行,我承认,是有些畏惧,你说你知道无妄真人这段过去,会觉得他对我们这些亲传弟子有多少好感?】 【是,真人心胸宽广,不过气森威重,可远观不可亵玩,师弟你还是来兽峰吧,我就不打搅真人了。】 当时,与楼飞八卦的时候,牧封川更多是局外人听热闹的心态。 而今看着眼前晏璋,感受着他沉静如水的气息,不知怎的,他心中一动,想投下一颗石子,看看水面波澜会是怎样的形状。 牧封川弯起唇瓣,两只狐狸一样的眼睛眯成月牙。 他上前一步,在晏璋陡然睁大的眼瞳中,碰了碰对方衣袖,道:“师尊,我第一次出门,您就嗯一下,没有其他嘱咐的话吗?” 晏璋死死盯着牧封川的手。 牧封川手指一缩,可看着晏璋这幅全无以往淡定的模样,他的熊心豹子胆又长了回来。 他一眨眼,道:“师尊,您在外有仇家吧?您不怕,我可是弱小无辜又可怜,万一他们把仇记在我头上,怎么办?要不,您再给个能护身的宝贝?” 他暗示啊暗示,晏璋恍若未闻。 直到衣袖都要被扯散,终于,晏璋一挥手,牧封川瞬间挪到殿外,里面传来压抑的低吼。 “不过离宗百里,我瞬息可至,要什么宝贝!” 牧封川眼一瞪,吃吃笑了起来。 原来你暗地里在关注啊! 果然,我没猜错,当真闷骚啊! 第45章 出门打怪 有爱的同门们 到约定那天, 牧封川离开无妄峰,前往兽峰, 与楼飞汇合。 两人一见面后,又一起去到主峰。 楼飞脚踏飞剑,路上顺便给牧封川简单介绍任务情况。 他道:“这次任务是谢师姐带队,地方在百里外的天星镇,那边一条灵石矿脉出了问题,具体情况,你等会儿会知道,我就不多说了。放心,没什么危险, 否则也不会带上你。” 牧封川眼皮一颤,哭笑不得。 这话说得, 但凡自己心胸狭窄一点,简直是交好不成反结仇的节奏。 的确,他刚入门,又身份敏感,万一带出去遇险, 肯定会比任务失败还麻烦。 可你不应该在心里说说,哪有当面点出来? 牧封川装没听出, 默默记下“谢师姐”、“天星镇”两个关键词汇, 还有灵石矿脉,搁上辈子,相当于金矿了吧。 他没机会见到金矿, 看看灵石矿脉也算不亏。 路程短暂,几乎两句话的功夫,两人便到了主峰。 牧封川抬头一看, 牌匾上三个大字,善功堂。 他知道,这是宗门发布任务,弟子赚取贡献点的地方,按归元宗规定,凡修为到炼精化气中期的弟子,都要求每年完成一定量宗门任务,若是闭关,最多可累计十年。 牧封川还是炼精化气前期,用不着来此,不过,他还是跟着楼飞走了进去。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楼飞把他领到接任务点,掏出身份令牌,指着他道:“七天前,我接取的任务,把他也加进来。” 说完示意牧封川拿令牌。 牧封川一愣,忙摆手拒绝:“我就不用了,楼师兄,你们才是主力,带我长见识已经是好意,怎好再分报酬。” 尤其你又不是主要负责人,干这种事情,岂不是让人说嘴? 哪想楼飞一挥手,道:“不是我要的,我也做不了主,是谢师姐交代我,把你算上。” 牧封川眼眸一闪,沉吟片刻,掏出令牌。 他好奇看过去,只见任务点师兄把两个令牌一贴,又打了数道法诀,最后,在一卷册子上写了几行字,便把令牌还了回来。 牧封川接过令牌,听楼飞道:“现在把灵力输入令牌,可以看到任务说明。” 他依言照做,果然,一道信息传入脑海。 “天星镇灵脉产量大减,根据守矿弟子提供线索,疑似有掘地兽,约为六品,最高评分需活捉。接取此任务,单人要求炼气化神后期,多人要求队伍中不少于三位炼气化神初期。” 然后便是前往天星镇的路线图,以及该处矿脉的基础信息。 修真界把妖兽分为十二品,正对应修者十二小境界,牧封川一换算,六品妖兽,刚好是炼气化神后期,也就是修士金丹境。 一般来说,同等级的妖兽均衡实力要高于修士,可修士手段繁多,真正对战,多半是妖兽不敌。 不过,金丹算是前期一道小槛,虽然同样是炼气化神境,有不少修士,一辈子都卡在中期,跨不过那道障碍。 这般看,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风险。 手指摩擦着令牌上的花纹,牧封川一哂,他都清楚的事,对方只会更加清楚,如此还敢带上自己,定然有所依仗,操心这么多干嘛。 难得有机会被人带飞,他选个姿势躺好就完了。 收好令牌,楼飞带着他到右偏殿,里面或坐 或站着五个人,两女三男。 牧封川视线第一时间被一位身穿墨绿镶银线道袍,鹅蛋脸、柳叶眉的女子吸引,难到她就是谢师姐? 果然,随后五人报上姓名,细眉女子正是谢寂微。 牧封川还注意到,其他人自我介绍时,都会报师尊名号,唯独谢寂微未言师承,难道她是内门弟子,并非亲传? 可看其他人为她马首是瞻的模样,她绝不会是之前自己在善学阁遇到那群内门弟子一样的人。 就在牧封川打量她时,谢寂微转过头,朝他颔首,道:“牧师弟,等会儿你就和楼师弟一起,若妖兽突围,你们不必阻拦,以防逼急自爆,只要及时跟上便可。” 楼飞一点头,拍了拍牧封川的肩膀,道:“师姐放心,有我们俩,那只掘地兽绝对跑不了。” 好像真有我的事? 发现自己不是白蹭贡献点,牧封川稍稍安心。 然而紧接着,他心中一凝,自己一个初入炼精化气修士,即便以风为本源,御剑速度远超同级,可眼前六人最次也是炼气化神初期,怎么也轮不到自己承担重任。 如果说交代楼飞追踪掘地兽,还能解释为他是兽峰弟子,术业有专攻,自己就真只能算添头。 他心里摇摇头。 不过,即便看破谢寂微的掩饰,牧封川也不会产生任何负面情绪。 说得不好听一点,能这样照顾他的感受,已经算重视。 并且,谢寂微交代完那句后,很快转向其他人,一一安排任务,好似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在经过无数有意无意的窥探后,如此干脆果决的态度,大大增加了牧封川的好感。 楼飞没骗他,这里的几位显然非一般弟子可比,即便有一两个还是忍不住看了自己几眼,却也落落大方,眼神清亮。 简单搞定战术安排,一行人离开偏殿。 谢寂微掏出一架飞舟,先跳了进去,其他随后跟上,牧封川也依葫芦画瓢,站了进去。 楼飞瞧他四处打量,低声道:“大家御剑速度不一,又易耗灵气,万一遇到突发状况,容易出纰漏。多人出宗办事,都是乘坐这样的飞舟,你以后要是想带队,可以用贡献点换一个。” 牧封川点点头,忽而好奇道:“这架飞舟算机关术吗?” 楼飞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前方谢寂微突然回头,道:“并非机关术,这是器峰弟子所作,与牧师弟那只机关兽不同,师弟日后若有材料,想炼制法宝,也可以去器峰,比花贡献点在宗门兑换的法宝,更适合个人。” 明白,一个大众版,一个私人定制版嘛。 牧封川没想到,谢寂微居然知道小唐。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当日之事恐怕已闻名归元宗,随后又拜师晏璋,对方获知全情,实在正常。 唯一令他没想到的,是谢寂微连机关兽这种细节都会关注,他还以为,大部分人都只会把注意点放在参道崖,或是无妄真人上呢。 他眼珠一转,道:“谢师姐,机关术和炼器到底有何分别?” 谢寂微道:“机关术我并不算了解,不过据说,机关师能赋予机关灵智,最顶级的机关作品,其思维智力无一不与活人相同。炼器得来的法宝,终究需要主人操作,便是仙器,也难以生出灵智。” 飞舟启动,嗖的蹿入云层,在猛烈的罡风把脸吹变形前,一道半透明的护罩开启,隔绝内外。 从乘坐体验来说,飞舟确实远超飞剑,更是甩小唐几条街不止,可论起速度便远远不如了。 牧封川问道:“炼制这样的飞舟,需要何境界修士?” 谢寂微道:“至少炼气化神后期。” 牧封川一算,不由咂舌,叶彤意顶多炼精化气中期,相差四个小境界,结果作品在速度与功能上爆锤炼器师,要么是她天赋太强,要么是机关术与炼器术相比占据极大优势,又或者两者皆有。 只是,这样一来,机关术怎么没落的? 人工智能都发展起来了,又回头手搓钢铁? 以上念头不过在脑海一闪而过。 飞舟虽慢,到目的地却也不过一个多时辰,牧封川算了算路程,一撇嘴,什么百里,明明都快五百里了,看来,他那位师尊不光闷骚,还数学不好。 七人在矿脉附近下舟,正要慢慢走过去,忽然,不远处爆发一股强烈的灵气波动。 “有战斗,快过去!” 谢寂微抄起飞剑,宛若一颗墨绿的流星,朝爆发点掠去。 其他人连忙跟上。 牧封川左右一瞥,大吃一惊,他本以为自己不被远远落下,也会跟在后面吃尾气,哪知居然真不算最慢的一个。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明显,楼飞差点儿在剑上跳脚。 他没好气道:“牧师弟,不是每个人都主修剑术!更别说,飞剑在所有法宝最贵,我们用的都没你那把好!我早说过,你能以意入剑,对上普通修士,完全可以加两个小境界算。” 所以谢寂微所言当真不是客气话? 牧封川汗颜。 他与修士交手,基本都是被全程碾压,因此还真对自己实力没个把握。 其实仔细一想,在作为武者时,他便多次与远超自己境界的敌人动手,每次都以弱对强,完全没真正体验过同境界交锋,也不知算幸还是不幸。 剑光如虹,七人迅速来到战斗发生地点。 牧封川站在半空,定睛看去,只见一只大约和小轿车差不多体型,全身覆盖水晶般的鳞甲,与穿山甲五六分相像的妖兽,正在地上左突右进,把地面搅得一片混乱。 “援兵来了!快,杀了它!” 两个身着归元宗制服的修士,为躲避攻击,正四处翻滚,情形十分危机。 见着同门,他们精神一振,控制的飞剑都快了三分。 飞剑击在掘地兽鳞甲上,清脆作响,掘地兽仰头咆哮,顿时,下面山摇地动,震颤不止。 牧封川两指一并,正要出手,却听谢寂微道:“全部散开,按计划动手!” 楼飞伸手把牧封川一拉,向后疾退。 牧封川一愣,低下头去,却见土黄的大地倏地显出无数地刺,如豪猪一般朝他们之前站立的方向射来。 立时,一阵凉意沿着脊柱过电般传到头顶。 陆空双战,作弊啊! 第46章 捕获成功 风暴之子降临 通过一场战斗, 牧封川清楚认识到,他正式从物攻转为法攻, 而他的敌人,也将砸碎物理学家棺材板,攻击手段从二次元走入现实。 这是什么掘地·土系魔法师·重甲骑士·兽! 刀枪不入、力大无穷也就罢了,还能脚踩大地,持续回血,附带间歇性狂暴。 任务要求活捉,是认真的吗! 牧封川站在远处,耳边轰轰作响,眉头皱得好似搓衣板。 他扭头冲楼飞道:“那两人, 怎么竟添乱?” 他指的正是之前被掘地兽追得狼狈逃窜,负责此地灵石矿脉的同门。 谢寂微五人插入战场后, 两个同门不知是想报仇雪恨,还是单纯想帮忙,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选择留下来,持续骚扰。 然而, 谢寂微等人早就商议好了对策,配合默契, 本来流畅的节奏, 硬生生插入两个不和谐的音符,只会令攻势混乱。 怕造成误伤,他们打得束手束脚, 掘地兽倒是以一战七,锐不可当。 楼飞伸头瞧一眼,道:“啧, 肯定是觉得在我们面前丢脸,想杀了这头掘地兽,找回场子。” 牧封川眉梢一动,微微思量,明白了他话里隐含的不屑。 与他们不同,这种坐镇灵脉的修士,都是自认在修行上已经难有进益,亦或者,根本不是通过开山大典加入宗门。 他们资质有限,却多半精通庶务,在宗门一些岗位干得差不多,积累足够人脉后,便会想法子谋个肥差,好多攒些家底。 比如无妄峰道童玉明,若不是被晏璋选中,最后估计也会走这条路。 对于还想在修行之道上走得更远的人来说,这样的人,几乎已经不能算修士,即便今日彼此修为相差不大,可要让楼飞尊重,显然很难。 那边战场,谢寂微手心射出一根金丝,掘地兽就地一滚,差点儿压到右边同门,粗长的尾巴击打地面,顿时,五块磨盘大的巨石,带着呼啸风声朝天上投去。 谢寂微御剑闪过,安然无恙,然她想限制对方的手段再次落空。 她面上沉稳,不见一丝急躁,口中让两位灵矿修士离开。 可惜,那两人充耳不闻。 牧封川看着都有气,凝视谢寂微手里金网。 金网是捕捉掘地兽的重要道具,但品级有限,敌我不分,难以完全限制妖兽行动。 如果两名修士执意不走,除非谢寂微不顾同门死活,否则,恐怕极难找到合适下手机会。 莫非真要等掘地兽逃跑,再让楼飞与他去追? 牧封川咬住下唇,他翻阅了那本花费五十贡献点兑换的天极界百科全书,其中便有掘地兽的简单介绍。 掘地兽以各种矿类为食,生性执拗,极善地遁,一旦深入地下,踪迹难寻,就算楼飞是兽峰弟子,没有金网帮助,除非变成土行孙,否则怕也只能望洞兴叹。 牧封川简直比场上人还着急,总不能第一次参与任务,就得个鸭蛋,简直寒碜。 是会怀疑自己人品运气的程度啊! 掘地兽似乎被骚扰烦了,抖动身上的鳞片,一阵稀里哗啦脆响,雾一样的虫群从缝隙飞出,汇成一片,猛然扑向最近的一位女修。 “小心——”牧封川心一紧,却见那名姓白的师姐不慌不忙掐一道法诀,周身瞬间出现九个拳头大小的火球,团团环绕,把虫群阻挡在外。 “放心。”楼飞一摆手,道,“谢师姐深思熟虑,这种能提前预防的东西,她肯定早交代过,只要按她说的做,准没错。” 牧封川踮起的脚跟放下,唇瓣一弯,道:“这么说,和她一起出任务,你们岂不是脑子都不用带?” “对啊!”楼飞一点头,直到瞅见牧封川戏谑的目光,才立时反应过来,咬牙道,“好你个牧封川,亏我以为你是个好的,居然敢说我没脑子,等会儿追踪痕迹的时候,我就让你知道,我脑子可比你的有用得多!” 牧封川不接话茬,继续观察战场。 眼看战场越来越混乱,除谢寂微外,另外四人也有些心浮气躁,出手渐渐乱了章法,牧封川一把抓住楼飞胳膊,沉声道:“带我过去。” “你要干嘛?”楼飞一愣,道,“谢师姐让我们在外负责追踪。” 牧封川紧抿唇角,微抬下巴,道:“有那两人,还什么计划,计划不如变化!” 楼飞面露迟疑。 牧封川一拍他肩膀,道:“不靠太近,我就试试,你带我躲开掘地兽攻击就行。” 说完,他直接跃到楼飞剑上,飞绿划过一个圆润的弧度,落到掌心。 他只有一把飞剑,以现在实力,御风太不靠谱,不想被掘地兽打球,必须说服楼飞。 楼飞眼中浮现一丝挣扎。 他瞅一眼不远处局势越发恶劣的战场,又看了一眼牧封川,牙一咬,道:“好,我就信你一次!” 两人驾驶同一柄飞剑,迅速靠近战场。 约离掘地兽三十米时,牧封川脚下一沉,与楼飞差点儿滚下去。 “就在这里!”他连忙开口。 掘地兽能控制附近土属性灵气,增强重力,越往里面,重力越大,他又不是要与对方贴身肉搏,用不着靠太近。 “你们过来干什么?”一名姓余的师兄大喊。 牧封川深吸一口气,集中精力,抛出飞绿,手掐剑诀,千万剑光,如霞如电,交错成网,然而却没有一道落到掘地兽身上。 两名灵脉修士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扬声道:“二位师弟还是离远一点儿吧,伤不到妖兽也就罢了,别伤到自己人。” 楼飞当即气得眼中恨不得喷出火来,朗声大喊:“那也比碍手碍脚,白长了一双狗耳朵,却听不懂人话强!” 底下两人气得跺脚,险些被掘地兽趁机抽飞。 这下,所有人都不敢再分心,专心致志对战目标。 牧封川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眼眸死死盯着那些剑光,两三个呼吸后,剑光越来越少,弧度却越来越玄妙,好似大师的画作,寥寥几笔,便能勾勒出令人深思的意象。 倏尔,风变大了。 战场中心,激烈的战斗无时无刻不制造着小型气浪,可当风大到足以影响每个人的行动时,再也无人能够忽视。 众人四下一看,纷纷震惊,不知什么时候起,三道数十米高的龙卷风把他们团团包围,并一边壮大,一边快递朝中心围剿过来。 可想而知,当三道龙卷风汇合,定然是一条通天彻地的气柱! 飞绿回到手心,牧封川脸色一白,灵力几乎耗尽。 他一拉好似呆住的楼飞,道:“退!要是卷进去,我也没办法!” 楼飞这时方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带着牧封川,眨眼就遁出数百米。 一句话的功夫,龙卷风彻底成型,头顶天空霎时变得灰暗低沉,附近植物被连根拔起,投入贯穿天地的风柱中。 风柱自由伸展腰肢,方圆数百米,飞沙走石,可以看到掘地兽在其中滚筒一般向天上卷去。 五道残影比牧封川两人慢了一步,从风卷冲出,停在他们身旁。 谢寂微刹住飞剑,瞧着牧封川,眸中异彩连连,道:“想不到牧师弟还有这一手。” 牧封川一点头,轻声道:“只能维持一盏茶,以那家伙的皮糙肉厚,估计伤不了什么。” 这片地形气候,没有形成龙卷的条件,要是小龙卷,他还能控制影响,这种大龙卷,他也只能任其发展,能成都是运气。 谢寂微眼中闪过一丝锐光,看向另一个方向,两个同样及时逃出的身影,冷声道:“足够了,先解决他们!” 二话不说,她带着四人直奔两人而去,留下楼飞,照看几乎已无自保之力的牧封川。 楼飞目瞪口呆,道:“怎么回事?我们不是来打掘地兽的?” 他目光追随谢寂微,又扭头看牧封川,眼中写满惊愕。 牧封川搭着他的肩膀,欣赏自己的杰作,思考下次还有那些可以改良的地方。 口中道:“你仔细想想,那两人分明是有意捣乱,谢师姐怕是早就看穿,要不是当时情况不便,哪会隐忍不发。这道风,主要不是为了对付掘地兽,是为了把他们分开。” 风势渐小,上天的掘地兽缓缓打着旋儿飘下来。 从外表看,六级妖兽不亏是六级妖兽,毫发无损,即便风中不知道夹杂着多少乱石碎块,也只能给它抛光。 不过,从对方漂移的步伐,可以断定,晕照样会晕,只看多久会反应过来。 牧封川遥望另一边战场,心中大定,谢寂微已经制住两个修士,带着队伍直奔而来。 “估计我看不到你用脑子的时候了。” 他笑着一拍楼飞肩膀,换来对方白眼,两人又在原地等了十多分钟。 终于,任务结束,队伍成功捕获了他们的小可爱。 第47章 似曾相识 恰似故人来 天星镇很小, 全部居住人口加起来,恐怕也没有三千, 然而,这却是一座专属修士的小镇。 “一般灵石矿脉附近都有这种聚集点,不一定适合普通人居住,倒是适合修者聚集,天星镇已经算大了,这边矿脉开采时间久,过来淘宝的人也多。” “淘宝?”牧封川看向楼飞,面露疑惑。 楼飞笑得神秘兮兮,用折扇遮住半边脸, 凑到牧封川耳边,道:“走, 我带你去看个好玩的东西。” 牧封川一挑眉,跟着他左拐右拐,进入一家门口没挂招牌的店铺。 从外面看,这家店铺毫不起眼,然而一走进去, 牧封川眼前一亮,约操场大小的院子, 景色清雅, 有亭台楼阁,山石流水,灵气充裕, 几如仙境,要不是院子里面人太多,简直算赏景好地方。 不过, 即便布景好看,也不至于吸引如此多修士吧。 牧封川粗粗一扫,至少三四十人,除了在归元宗,他还从来没见到如此密度的修士。 楼飞拉着他踏入其中,一名七品武者侍女顿时走上前来,轻声细语道:“两位客人是要在院子里赏石,还是去后面?” 牧封川一愣,四下一扫,果然,看似赏景的修士,其实都是站在石头面前指指点点。 而且,布景用的石头太多了,不提醒还好,一注意,简直到处都是石块。 “我们不会留太久,去后面吧。”楼飞一挥手。 牧封川跟上侍女,心中好奇越发浓郁。 谢寂微要处理灵石矿那边首尾,其中可能涉及人员贪墨,楼飞不感兴趣,提出带他来天星镇逛逛,现在看,搞不好是专门为了来这儿。 两人穿过院子,进入一间约三四百平的房间。 与外面相比,房间内极其粗暴,靠墙一圈,摆数十张长桌,上面搁着大大小小的石块,小的不过一个拳头,大的却近乎一人高。 原来是赌石啊! 牧封川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外面布置得那般雅致,他还以为会是什么修真界独属商业行为呢。 楼飞看他表情,一愣,道:“你玩过?” 牧封川清咳一声,道:“没,听过而已,那个,我们不是有灵识,这样还能赌石?” 楼飞当即露出一脸“这你便不知道了吧”的表情。 原来,用来赌的这些石块,都是灵石矿脉的伴生石,它们长久浸染在灵石中,外层石壳结构异化,除非打开,否则真人灵识也难以穿透,顶多判断石头灵力波动强忍。 “可波动强的,里面不一定有好东西,说不定只是在矿中待得更久,波动弱的,也可能是外壳弱,里面全是珍品。” 楼飞说得眉飞色舞,看模样,丝毫是个高手。 牧封川叫他拉到桌边,扫一眼面前石块,瞧不出任何名堂,收回目光。 “不感兴趣?”楼飞微怔,好似未曾预料。 牧封川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不是,所有概率不明,不保底的池子,我都避如蛇蝎。” 楼飞不懂他的意思,眼眸闪过一丝失望,道:“既然这样,我带你去其他地方逛逛吧。” “不用不用。”牧封川看出楼飞是真心喜欢,忙拉住他道,“试试还是可以的,我看师兄开石头也行。” 他不抽,不妨碍他喜欢看别人十连啊! 楼飞定定看了他两眼,见是说的是真心话,脸上又重新扬起笑容,站在桌前摩拳擦掌,边看还边给牧封川点评讲解。 牧封川微抬眉毛,轻轻颔首,虽不知楼飞赌石能力究竟如何,可单听理论,还是很唬人的。 屋内毛料已经定好价格,大约不是按重量,楼飞絮叨半天,选了一块三百灵石的,和一块五百灵石的毛料,算是其中中上等。 牧封川有了晏璋给的五万灵石,早不把这些小钱放心上,不过,虽然如此,他也没有把钱往水里扔的爱好,只是袖手在旁观看。 他正东张西望,忽然,门口走入一个穿着杏黄道袍的身影。 牧封川浑身一振,失声道:“前辈——” 楼飞被他一喊,转身张望,道:“哪个前辈?宗门的吗?” 进门者似乎也被这一声吸引,投目过来,牧封川眼眸一黯,低声道:“不是,我认错人了。” 说完,朝对方微微点头,以示歉意。 杏黄道袍的男子同样颔首,那种如出一辙的感觉,令牧封川又一阵失神。 楼飞在后面拉他胳膊,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他道:“师弟,选一个吧,来都来了,算师兄请你,怎么样?” 牧封川心不在焉,半转身,随手一点。 余光注视的身影走近,牧封川心头一跳,居然有些想回头装没看见。 不过眨眼间,他调整心态,眼眸也恢复平静。 别说不是那人,即便是,事情到今天,也是造化弄人,大不了被嘲讽两句,低个头,谁让自己明明说了坚决不拜师,结果却被打脸。 做人果然不能太铁齿! 牧封川心中感慨,想起自己刚才似乎选了一块石头,忙转身去看,要是价格太高,可不好意思让楼飞付钱。 然一回头,他顿时沉默,指着面前人头大小的石料道:“这个是我的?” “是啊。”楼飞在石头前面价牌上留下一道灵力,表示买下,口中道,“师兄说好要送你,不过二百五,放心,这点钱师兄还是出得起。” 牧封川面上露出一丝纠结,想了想,他还是点点头,道:“那就多谢师兄了。” 所以二百五肯定不是我,是楼飞! 杏黄的身影已经靠了过来,牧封川稍稍挪开,让对方能看到桌上的石块。 哪想,对方没有看石头,而是直接转头朝他道:“我能问问,刚才道友为何一直看我吗?” 牧封川两颊温度顿时烧了起来。 与人正对面,他才发现,此人与章雍相貌并无多少相似。 章雍容貌平平,对方却面容清隽,鼻若悬胆,眸光温润,眉如远黛,说是一个如玉君子也不为过。 只是,行为举止上,总给他一种很强的既视感,好似许多细节动作让人产生联想,可细说,又说不上来。 人在等他的回复,牧封川不好深想,忙拱手一礼道:“道友与我一位前辈有些像,刚才乍看之下,认错了人,还请不要见怪。” 楼飞被这边动静吸引,也扭头过来,视线在牧封川脸上一打量,又转到对面,看了两眼,不甚感兴趣,继续转身瞧石头。 杏黄男子一笑,道:“原来如此,相逢也是有缘,不知道友名号,在下晋相年。” 晋相年,不信章,那就是没有关系了。 牧封川心中闪过一丝失望,同样吐出自己的姓名。 “原来是无妄真人首徒。”晋相年微微睁大眼。 牧封川顿感牙疼,道:“怎么?我现在名气很大?” “那是当然。”晋相年眼波流转,忽而笑道,“其实,于我等散修无关紧要,只是这里靠近归元宗,自然得多加注意,牧道友介怀的话,日后在外化名便是了。” 牧封川唇瓣微弯,点头道:“的确是个好建议。” 两人相视一笑。 牧封川油然生出一丝亲近,也不知是脾气相投,还是因另一人的移情。 他忍不住道:“道友既是散修,可曾听过一名叫章雍的散修?” 你们散修不搞个散修联盟啥? 晋相年睫毛一垂,眼眸神色瞧不分明,他轻声道:“不知那位章雍有何特点,单单姓名,恐怕难以找到对应之人。” 空气一时凝滞。 牧封川原地怔忪,他这才发现,同行那些日子,章雍极少提及自身,除了一个姓名,他甚至不知对方任何情况。 扯动嘴角,他低声道:“罢了,其实也不用找。” 对方恐怕也不想被自己找到。 按晋相年所说,自己拜师晏璋,虽不算修真界人人皆知,却也是个大新闻,凡靠近归元宗,自然会打听到,如此,对方隐而不见,其实已经表明态度。 牧封川甩开郁气,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关切的眼眸。 这样看,好似又一点儿不像了,那个人看他的眼神可没这么温柔过。 他一晃神,道:“晋兄是来赌石的吧,我就不打扰了。” 扭头一看,楼飞已经看到十米外的长桌,完全沉浸在选石中,忘了自己的存在。 牧封川正准备走过去,却听晋相年道:“且慢,我虽不是牧兄想找的那人,却也与牧兄一见如故,不知牧兄可愿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请你喝一杯?” 他一回头,视线从对方微弯的唇角,到抬起的右手,眼眸轻震,鬼使神差点了一下头。 “好!” 第48章 菜鸡互啄 才不当小学班主任 虽然答应和新交的朋友一起喝一杯, 但牧封川也没甩下楼飞。 他决定,等楼飞选好所有石头, 付款,并送到解石处,满足他的赌石爱好后,再一同去外面酒楼。 “全部打开?”解石处的修士接过原石。 楼飞眼眸发亮,不住点头,牧封川莞尔一笑,见左右有人好奇挤过来,他向后一退,让出位置。 眼前是人头攒动, 他独享一角,分外清静。 晋相年踱步过来, 低声道:“世人皆沉迷其中,唯独牧兄冷眼旁观,此等心境,道途可期。” 牧封川一扬眉,道:“晋兄误会了, 我是对此不感兴趣,又没花钱, 切涨切跌, 都与我无关,自然看淡。” 晋相年抿唇一笑。 他道:“其实,我说的也不只是赌石, 而是牧兄总给我一种局外之感,我以为,这是牧兄心境修为所致。” 牧封川心脏一缩, 打了个哈哈道:“那是你没看见我凑热闹时的模样,我一个刚入道的修士,谈什么心境,晋兄谬赞。” 怕对方继续口出惊人语,牧封川忙一指前方,道:“石头要切出来了,快看。” 晋相年会心一笑,挪动目光,不再开口。 牧封川松一口气,同时又隐隐觉得有些失落。 守着一个独属自己的秘密,终究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然而,他却不敢赌。 为了转移注意,他踮起脚尖,聚精会神盯着解石。 楼飞运气一般,一共八块原石,已经开了三块,全是亏本,第四块切开,又是十多个普通灵石裹成一团,零头都没赚回来。 看他垮着一张脸,牧封川强忍笑意。 果然,当你郁闷时,看到有人比你更加郁闷,顿时能收获成吨的快乐。 现场貌似有人与他感受相同。 “扑哧”一声,人群中传来清晰的嘲笑。 楼飞怒而转头,视线所及纷纷避退,留下引火的正主。 “原来是你!”楼飞大吼一声。 牧封川循声望去,一名娃娃脸的青衣男子左手捂嘴,右手捂肚,笑得浑身颤抖。 被发现后,他放下手,更加大声道:“哈哈,叫你不积阴德,活该你破财一辈子!” “令狐加!”楼飞咬紧牙关,举起双手,猛然扑了过去。 “我让你咒我!分明是你带来的晦气!” “来就来,当我怕你,自己霉运罩顶,还怪到别人头上,这就是你楼公子的肚量!” “我要把你种的草啃光!” “我要把你养的猫崽毛拔秃!” “不是猫崽,是虎崽!” “我说猫崽就猫崽,和你差不多!” 牧封川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就眼睁睁看着两人战作一团。 噼噼啪啪,两人从屋子左边打到右边,又从右边打到左边,众人纷纷避退,却舍不得离去。 他上前一步,正欲出手,忽而顿住。 看似激烈的打斗,其实限定在合适的范围,并没有波及围观群众与商铺,如此,证明他们并没有失去理智,而是各有默契。 晋相年从身后靠近,低声道:“这人也是你们归元宗弟子。” 牧封川侧过脸,道:“你认识?” 要是随便一个弟子都认识,也太关注归元宗了吧。 他心里的想法没有表现出来,只听晋相年悄声道:“你看他衣服上的花纹。” 牧封川顺着对方手指一瞧,抬起自己袖子,一模一样。 “原来还有其他颜色校服啊。” 牧封川发出无人能懂的感慨。 因玉明给自己领回的校服都是白色为底,绣黛色花纹,归元宗大部分人也是这般穿,他都没怎么注意其他颜色道袍的花纹。 现在仔细一看,楼飞的绿色法衣上,同样有类似纹理,只不过在衣领处,更不显眼。 他心中一动,问晋相年道:“散修都关注这些?” 晋相年笑容转淡,道:“散修无势可依,自然得更加注意,别得罪大宗弟子。” 可章雍连鹤鸣真人亲儿子都敢得罪……牧封川微微张嘴,没有直接把话说出口。 晋相年瞧他一眼,似乎看穿了他的未尽之言。 他轻笑一声道:“真得罪了也没办法,散修踪迹不定,只要改头换面,谁还能上天入地把人找出来不成?” 牧封川不禁也跟着一笑,下一秒,他想到什么,笑容顿住。 “我现在更加好奇,那个被牧兄挂念的前辈,究竟何许人也,若牧兄愿意多讲几句,或许我能寻到他?” “不了。”牧封川默然片刻,道,“既然他不愿来见我,就是不想被找到,我又何必强求。” 晋相年深深看他一眼,道:“或许他并非不愿见你,而是不能。” 牧封川一笑,不接话茬,反而转动眼眸,清莹的双眸似笑非笑。 他道:“晋兄过于敏锐,时常让我觉得,你是不是能看穿人心,可惜我找的人并不在此,不然,我倒是愿意听晋兄的话去试试。” 晋相年一愣,苦笑道:“想是我说得太多,让牧兄厌恶,不管牧兄愿不愿意相信,我对你却是一见如故,见你那般在意,总想着替你找到,达成心愿。” 四目相对,牧封川心中微颤。 他一转头,避开视线,道:“多谢晋兄了,我的确已经不想再找他。” 角落一时寂静。 牧封川看着楼飞与令狐加打成一团,忽而想起一句过去觉得矫情的话——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三秒后,他一个哆嗦,硬生生给自己胳膊酸出成片鸡皮疙瘩。 什么文艺青年风,根本不适合他啊! 就眼前两个小学鸡一样的热闹,他压根不稀罕好吧! 简直魔怔了。 都怪晋相年,说些有的没的,还恰好与那人相似。 牧封川明晃晃迁怒上自己的新朋友。 他死前,有句新的流行语怎么说来着——少反省自己,多指责他人,才是真正的快乐秘诀。 别管之前与对方多么一见如故,现在,牧封川只想远离搅乱他心潮的罪魁祸首。 见那边打闹进入尾声,他迅速对晋相年道:“今日已耽搁良久,恐怕马上就要回宗,晋兄的酒,还是下次再喝吧,多谢晋兄心意了。” 说完便要离开。 晋相年眼眸一闪,忙掏出一个玉盒递上,道:“我不会久留天星镇,这是我的联络盒,还请牧兄收下,等有机会,一定记得我欠牧兄的酒。” 牧封川胡乱点了点头,接过玉盒,放入储物环。 这种联络盒算是修真界常见产品,两只为一对,内部空间可一对一传送,不过,不能传储物袋,也不能传灵力波动太强的物品,相当鸡肋。 牧封川并不在意对方为何不与他交换更方便的传讯玉简,总有人在有些地方,会追求奇怪的仪式感。 网络发达时代,还有人喜欢手写信件呢。 他走向已经分开的楼飞与令狐加。 身后,晋相年直直凝视着他,直到他的身影被人群淹没,才退出房间。 人群中,牧封川走近两人。 “楼师兄,这位是?”既然是同门,看样子也不像死敌,倒是更像冤家。 牧封川打量令狐加,得到对方一个白眼。 楼飞哼一声道:“种地的,你喊他死狐狸就行。” 牧封川嘴角一抽,怎么看,眼前娃娃脸也和狐狸没有半点儿干系。 他看一眼天色,道:“师兄是不是还有石头没解?等谢师姐那边处理完,找过来,还要等我们就不好了。” 刚才跟晋相年所说,也不完全是借口,按照约定,时间的确已经不太够,主要是他没想到,两个成年人能打闹个没完。 楼飞经过提醒,立时想起正事,脸色一变。 不过,让牧封川没想到的是,令狐加也跟着变了脸。 他急声道:“谢师姐也在?你不早说,跟着谢师姐出来做任务,你竟然还跑出来赌石!这样以后不如让我来,下次我给师姐说,把我带上,把你踢出来。” 楼飞眼睛一斜,反唇相讥道:“你来干嘛?挖土撒种浇水?等你的草长出来,任务早黄了,还——” “谢师兄!”牧封川急忙打断他的话,再次提醒,“石头!” 他简直哭笑不得,莫名有种自己是小学班主任的感觉。 再三提醒下,楼飞终于回到解石点。 解石修士不愧是专业人员,极有职业道德,在所有人看热闹时,已经把石头全开了出来。 令狐加跳上前,双手叉腰道:“快让我看看,他这次又亏了多少。” 楼飞朝他怒目而视,却并未反驳,从他们打起来的时间算,回本几率的确不高。 然而,令两人没想到的是,解石修士见到他们,脸色涨红,眼眸发亮,高声道:“爆涨!没亏!” 霎时,屋内所有目光汇聚过来。 第49章 天外飞剑 高空抛物的危害 “他还有切涨的时候, 你没糊弄我吧!” 令狐加挤开牧封川,双手环抱, 一脸不信。 解石修士眉毛竖起,大声道:“品石阁开门多年,从来没在信誉方面出过问题,阁下要是怀疑,何不拿出证据呢?” 原来这儿叫品石阁,怎么连个招牌都没有。 牧封川还在疑惑,令狐加已摆了摆手,一脸尴尬道:“我不是怀疑你们,我是怀疑他, 算了算了,我看看, 切出了啥能算爆涨,刚才他那几块石头,得花二三千灵石吧。” 这时,楼飞方从满心喜悦中回神,激动得声音都带哆嗦, 急道:“快让我看看,这可是我第一次切涨啊!” 牧封川诧异扭头。 瞧他样子, 显然不是第一次赌石, 结果之前从来没赚过,怨不得令狐加不愿相信,看模样, 就是令狐加不问,他也要问一嘴。 周围人纷纷围过来。 开奖也算赌石一大乐趣,要不是刚才被打架吸引, 怎么也会在切涨的时候气氛爆发一个高潮,对于商家来说,也喜欢这种万众瞩目的开奖,能刺激得人更热血上头,一掷千金。 无数目光注视下,解石修士伸手在面前数块石头上抹过,石屑簌簌落下,大小不一的开口,暴露石料中被隐藏的真身。 所有人视线迅速扫过内料平平的几块,目光最后汇聚到一块人头大小的毛料上,光滑的切面,一抹深邃的蓝,宛若最纯净的大海。 “青精石!是青精石!” 不知何人一声爆喊,顿时,屋内好似热油里浇了一瓢沸水,炸得人声鼎沸。 “居然是青精石!这片矿脉里开出过青精石吗?” “石头在哪个桌子上选的,我也要一块!” “我看看,我看看,会不会是品质上好的湛蓝石,你们不是瞧花了眼吧。” 牧封川听到耳边传来令狐加咬牙切齿的声音:“青精石,怎么可能!他这种倒霉蛋居然有翻身的时候!” 楼飞已经笑得嘴都歪了,扇子落到地上,依旧浑然不觉。 解石修士双手放在石头上,下巴高抬,朗声道:“没错,就是青精石,并且石层极薄,这一整块开出来,也没有多少损失!” 得到确认,众人兴致更高。 在修真界,青精石是一种水系极品灵材,向来产量稀少,炼器修行都用得上,切开外表石层后,熟练的修士已经能根据灵气反馈判断里面石料大小,人头大小的青精石,价值难以估量。 一名长脸、山羊胡,身穿淡青道袍的修士挤过了,瞥一眼楼飞,又贪婪盯着青精石,道:“是这位小友的石头?” 楼飞乐呵呵点头,令狐加一撇嘴,牧封川皱眉,这人给他的感觉十分不好。 本以为山羊胡问话会是要想买下青精石,然而,他看了半天,最后收回目光,一转身,离开了解石室。 牧封川没有过多关注一个路人,又看向那块石头。 不过这样仔细一看,他心里咯噔一下,大小外皮,怎么给他一种熟悉感。 还没待他抓住那疑似灵光,楼飞伸出的手顿在半途,忽而大叫道:“不对!这不是我的石头!” 唰的,视线再次汇聚。 解石修士一脸震怒道:“阁下是怀疑我品石阁会调换石料,把这样的极品材料白白送你吗!” “不不不。”楼飞连忙摆手,道,“我是说,这块石头是我师弟的,和我的放一起开罢了。” 顺着楼飞手指,所有人目光跳转牧封川,眼中羡慕嫉妒简直能把他烧起来。 牧封川一怔,也想起来,这不就是那块二百五石头。 他道:“既然是师兄付的钱,当然算师兄的。” 楼飞摇头,坚定道:“说了送你一块,也是你挑选的石头,就该给你,怎么能算我头上。” 看他模样,好似推拒的不是珍贵的青精石,而是无人认领的废料。 令狐白在旁边嘀咕道:“我就说嘛,他怎么会有转运的时候。” 牧封川仔细瞧了瞧楼飞眼眸神色,发现其中无一丝勉强,略一思忖,点头认下了这块石头。 “好,下次我请师兄赌石。” 楼飞闻言,喜笑颜开,至于周围那些惋惜、妒骂,根本不曾被他们放在心上。 收好石头,两人离开品石阁,令狐加也跟了上来,用他的说法,玩得差不多了,正好搭便车回宗。 牧封川通过两人拌嘴,得知令狐加是药峰弟子,与楼飞的恩怨,大约源于某次楼飞带小六去药峰,虎崽啃光了令狐加精心种植的几颗灵药。 虽然事后楼飞给了赔偿,两人的梁子却也就此结下。 听楼飞意思,那段还款时间简直是他的噩梦,他偶尔喜欢来天星镇这边开石头,结果,赔偿没还完之前,令狐加次次盯着他,嘲讽打击,逼得他差点儿戒了这个爱好。 令狐加则讥讽,明知自己霉运盖顶,还把灵石打水漂,不如给那只猫崽买点好的,别对着别人的草流口水。 你种的啥,不会是猫薄荷和猫草吧? 牧封川竖着耳朵,兴致盎然,只要不动手,当相声听,还是挺有意思的。 离开店铺,走了不到十分钟,三人来到天星镇入口。 “就在这儿等吧,谢师姐那边应该快了。” 天星镇目标明确,要是去到外面,说不定两班人正好错过。 牧封川站在原地,左右张望,这种纯修士小镇,其实远没有普通人城市热闹,连最常见的小摊贩也不见踪影,只有少数修士在路边搁张桌子,摆一二件东西。 楼飞听了,道:“散修居无定所,我们这种有门派的,大部分在宗门附近活动,再加上闭关的,哪个地方修士都不会太多。师弟想凑热闹的话,得等机会,比如吉安城赶海,那时候,就能看到修士扎堆。” 修士也赶海? 牧封川正想详细问问,倏地,瞳孔紧缩,手指痉挛着够向楼飞,失声大喊:“躲——” 楼飞眼眸瞪大,立时反应过来,弹指撑起一层薄薄的防护,然而,在突兀袭来的灵光面前,不堪一击。 牧封川恍惚能听到破碎声,飞绿在手,却已来不及阻止。 就在他目眦尽裂,以为楼飞要殒命之时,一个身影猛然把他踹飞。 “何处宵小,敢偷袭归元宗弟子!” 令狐加右手一伸,一根两指粗细的藤蔓利箭般射出,好似长眼一样绕开障碍,朝十丈外一间房屋奔去。 楼飞稳住身形,手中折扇一扇,一头半透明猛虎越出,奔向藤蔓所指角落。 牧封川半掐剑诀,凝神注视那处。 一道与刚才如出一辙的灵光飞出,挑飞藤蔓,淡青色的身影从屋内跃出。 “是你!”牧封川霎时想起刚才的解石室的山羊胡。 对方一言不发,右手七把巴掌大的刀刃虚空环绕,他手一抬,七柄刀刃倏地飞出,楼飞与令狐加各的其三,牧封川只得其一。 瞧不起我是吧,牧封川差点儿气笑。 他手指收紧,握住飞绿,刀刃飞来的弧度与风的摩擦清晰可见,一股肃杀之气扩散,抬剑刺去,刀锋对剑尖! 耀眼光芒一闪,被击飞的,居然不是牧封川,而是山羊胡的刀刃。 “好剑!” 山羊胡两眼绿油油,他看向牧封川手中飞绿,一甩袖,掏出一柄拂尘,闪身攻来。 牧封川心中一紧,眼眸越发幽深,习练多日的四季剑法自然流淌而出,一股清冷之气陡然笼罩方圆十米。 谷欠望消减,有清风明月为伴,何必汲汲世俗? 山羊胡晃神片刻,回神后,楼飞与令狐加那边已趁机把他的刀刃卷成废铁。 “干得好!”楼飞一声爆喝,甩出一串珠子,“拿这种废物应付你爷爷!” 牧封川脚尖轻点,向后急退,道:“别硬拼,他心境有缺!” 山羊胡脸上一变,眼中闪过一丝嫉恨、一丝恼怒,调转目标,拂尘麈尾散开,三千长丝卷向珠子,“噗呲”几声闷响,拂尘灵光一黯,珠子也同归于尽。 “何人在天星镇动手!”镇中,一股强大灵气冲天而起。 令狐加一喜,忙喊:“归元宗人,师兄快来!” 这种与宗门矿脉临近的小镇,一般至少会有一名结丹修士坐镇,即便不太可能是炼神还虚大能,炼气化神后期也足够。 山羊胡眼眸浮现一丝急躁。 四人这番交手,说起来复杂,其实不到三个呼吸,要不是牧封川等人频频出乎他意料,早已被他至少拿下一人。 他一发狠,放弃楼飞,全力攻向牧封川。 三人中,牧封川修为最弱,不想空手而归,这是最优选择! 牧封川被当成软柿子,顶着那双财狼般的眼眸,后背发寒。 救兵能不能快一点儿! 他举起飞绿,此刻,唯一能倚仗,只有手中之剑! 敌人近在咫尺,高境界带来的压迫,远比他想象更沉更重。 牧封川咬紧牙关,全力刺出,那柄看似破旧的拂尘卷上剑锋,浩瀚灵力逆流而上,手臂剧痛,差点儿让飞绿脱手。 一口腥甜涌上喉头。 瞳孔缩到针尖大小,视野被充满贪欲的脸占据。 会死吗? 蓦的,那双充满□□的眼睛倏而瞪大,险些脱出眼眶,继而光芒一散,变成了死鱼眼。 牧封川一怔,迅速拉开距离。 与此同时,楼飞与令狐加,还有另一个身影先后赶到,四人同时望向山羊胡头顶,那里,一个缠丝剑柄露出,剑锋已完全没入对方体内。 “扑通”一声,山羊胡倒地,眼眸依旧瞪得快凸出来。 牧封川听到那位没见过的师兄,一字一句道:“无、妄、剑!” 第50章 事毕回宗 靠谱神棍在哪儿 人未至, 剑却到。 牧封川走上前,凝视剑柄, 口中呢喃道:“这就是无妄剑……” 约二十公分长的剑柄,插在山羊胡头顶,呈扁平状,中间微圆,以乌金丝缠绕,更易抓握,末端无玉坠宝石装饰,只有两个阳刻篆字作为剑首。 牧封川缓缓念出那两个字:“天雷。” “不错,正是天雷无妄!” 坐镇天星镇的修士目光炯炯, 扫过牧封川,语气极为亢奋, 一听就是晏璋迷弟。 他激动道:“这位便是牧师弟吧!无妄剑上次现身,还是一百三十多年前,今日居然用来对付区区一炼神修士,能死在无妄剑下,真是便宜这贼子了!” 牧封川微挤眉心, 又迅速舒展开,颔首道:“多谢师兄前来相助。” 虽然没赶上, 人就被解决了。 “我姓米名源, 师弟不必谢我,今日未能注意镇内情况,赶来已是慢了一步, 不过,能看到无妄剑出手,实乃因祸得福!” 米源也不管当事人在不在, 一顿彩虹屁,拍得牧封川脸上笑都挂不起来。 修士都是些什么人啊,莫非修行容易修坏脑子? 他就不说刚才那句谢本就是客套了,你慢一步,后果是我差点儿凉凉,当时可没人知道我师尊会隔空出手,救我小命。 能不能顾及一下我差点儿停止跳动的小心脏! 他面无表情盯着无妄剑。 天雷无妄,乾上震下,没想到,晏璋道号无妄,是根据这幅卦象得来。 上辈子,牧封川对这些半点儿不了解,这辈子也只知皮毛,但卦辞他恰好记得——元亨,利贞。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 只要坚持就有好运,行为不当则易引起灾祸,很适合我啊! “我是不是也该去找人卜一卦?”他微微心动。 据说在东洲,最有名的神棍是指玄派弟子。 修仙都是真的,玄学更加童叟无欺,找个靠谱神棍,指点一二,总能改善改善运气吧。 “这样让剑插上面?”牧封川见左右三人都只顾赏剑,一言不发,伸手指了指,蓦地,无妄剑化作流光,转瞬消失在四人面前。 立刻,三道充满怨气的目光投过来。 牧封川额头滴汗,道:“楼师兄,你又不习剑,有什么好看的。” 楼飞长叹一声,道:“牧师弟你饱汉不知饿汉饥,守着无妄真人,当然不会明白我们的心情。” 牧封川嘴角一抽。 更过分的,是另两人也跟着点头。 令狐加还偷偷觑他,低声嘟囔道:“原来无妄真人收了弟子是这幅模样……师父对我怎么好像没这么上心?莫非是因为,不止我一个徒弟……” 顿时,羡慕的目光几乎要把牧封川点燃。 师尊护短也就算了,还是真人,还只有一个弟子,真是怎么想怎么酸啊! 牧封川无奈摆手,实在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无妄剑自己回收,晏璋多半不会亲身过来,他一指地上尸体,道:“这怎么办?” 令狐加看向楼飞,哼唧道:“这要问某人了,一开始,人家可是冲他来的。” 米源转向楼飞。 楼飞反手指着自己,一脸莫名道:“看我干嘛,我根本不认识他!” “那可说不准。”令狐加凉凉道,“这些散修总喜欢藏头露尾、改头换面,说不定你以前得罪他的时候,他不是这幅模样呢。” 晋相年也是这般说法,牧封川暗暗警醒。 一般情况下,散修自然不会与有靠山的宗门弟子作对,可真要得罪,他们也不怵,甚至因为无牵无挂,比有来历的修士更豁得出去。 山羊胡显然便是因为财帛动人心,明知镇中有高品修士坐镇,还是没忍住心中贪欲。 见楼飞与令狐加又要吵起来,牧封川忙道:“别吵,我知道,我告诉你们怎么回事。” “嗯?”三道目光一起落了过来。 令狐加露出一丝急色,跳脚道:“牧师弟,你不会是为了某人开脱吧,难道你要说,你过去得罪过这个人?” 他说着,自己笑了起来,以牧封川与山羊胡的实力差距,没拜师晏璋前,对手随手就可以收拾他,如何也不会忍到现在。 连楼飞都露出不用替我背锅的表情。 牧封川低声一叹,道:“楼师兄,这次确实是我连累了你。” 接着,他在三人不信的目光中,从解石室注意到山羊胡说起,推测至天星镇门口,对方偷袭。 “所以,他是为了青精石要杀我?”楼飞震怒。 牧封川苦笑,道:“师兄为我挡了一劫,要不然,他选择偷袭我,怕是已经得手远遁了。” 楼飞一怔,摆手道:“有无妄真人,我挡不挡没什么要紧,不用放在心上。” 牧封川一抿唇,话是这般,真如此,他可不敢赌,无妄剑是否还能来得那样及时。 令狐加在旁边叫嚷,要不是他,楼飞多少得挨一下,运气不好说不定就没了,楼飞当谢他才是。 楼飞呵呵一笑,道要不是令狐加拦了他的路,他早就躲开。 牧封川听着两个人又开始免费相声表演,心情微松,刚刚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袭杀,这样鲜活的吵闹声,都显得悦耳动听。 米源怕又出事,没有离开,留下来和牧封川一起处理了山羊胡的尸体。 牧封川看他搜身毁尸一条龙操作,差点儿脱口而出,问他干过多少回,这熟练度,比他上辈子见过的殡仪馆人员还专业啊! “怪不得眼皮子浅成这样,敢在归元宗地盘,对我们的弟子动手,穷疯了吧。” 米源处理完尸体,手中掂量着收刮出来的储物袋,轻轻一抛,掷入牧封川怀中。 “喏,加里面的东西,差不多能换个三五千灵石,牧师弟拿去,卖给宗门杂物堂,比自己处理简单。” 他摇着头,啧啧有声道:“真是多少年没见过这么穷的结丹修士,要不是金丹不能卖,怕是内丹都要被他挖出来换灵石吧。” 楼飞在旁听到了,昂头道:“亏得他穷,法宝都是破铜烂铁,不然我们可坚持不了那么长时间。” 金丹算是一个小门槛,上古时期,境界划分没现在这么复杂,只分四个境界,现在炼气化神后期的金丹境,搁过去,正是第二个境界。 楼飞与令狐加,虽同样是炼气化神,可与山羊胡的差距,远比炼精化气的初期后期大。 实质上,十二小境界前五个,过去统称筑基,因而晏璋才敢要求牧封川半年内突破两层境界。 牧封川看了一眼储物袋,对令狐加道:“里面有一千多灵石,师兄拿了,剩下的算我和楼师兄的吧。” 他与楼飞关系更亲近,缓几天分赃,想必对方不会介意。 然而令狐加听了连忙摇头道:“米师兄说了,都是你的,我们也不缺这些,你都收下吧,真说起来,我们还得谢你呢。” 楼飞难得没与令狐加别苗头,也赞同道:“没错,沾你的光,还分你的战利品,哪个有那么大脸。” 牧封川面露迟疑。 尽管晏璋出手就给了他五万灵石,可他观念还有部分停在过去,全部身家都只有一百灵石的时候,况且,归元宗份例一个月也才一百块,要攒下三千灵石,分毫不花也得两年半啊。 谁知楼飞听了他的话,哈哈大笑,道:“谁靠那点儿份例,等你这次回去交任务就知道了,灵石好得,真正难弄的是贡献点。” “是啊。”米源也跟着劝道,“我们又不是那等散修,宗门既有灵石矿,弟子就不会缺灵石,牧师弟多历练就知道了。至于份例,弄低点儿,正是为了让你们多接任务,为宗门多做贡献。” 牧封川恍然大悟,怪不得楼飞一次在赌石上扔上千灵石都不心疼。 再想想山羊胡,全部身家加起来都不到五千灵石,对比何其惨烈。 看来做散修,要想过得潇洒,得有一门能够稳定来钱的手艺才行。 当初他居然准备走剑修路子的散修,要是真成了,或许就要过缝缝补补又三年的日子吧。 他心中无限感慨,真是哪个世界都不能缺钱。 收起储物袋,包括那柄破破烂烂的拂尘,蚊子再小也是肉,对牧封川来说,只要不是自己处理,他完全不介意捡破烂。 刚处理好战场,半空,五道熟悉的气息朝天星镇飞来。 “是谢师姐!”楼飞眼眸大亮。 本来,他们就是在这儿等谢寂微五人,而今终于等到目标,对于刚折腾一场的众人来说,着实令人精神一振。 三人与米源告别,踏上谢寂微的飞舟,向归元宗方向飞去。 50-60 第51章 谁是第一 灵魂质问 飞舟之上, 楼飞兴致勃勃把他们在天星镇经历的袭杀讲了一遍,引得众人惊叹不已。 当然, 他们惊叹的不是被袭杀,而是无妄剑出手。 牧封川又一次受到了在天星镇时的目光洗礼,哭笑不得。 从他加入队伍后,没人另眼相待,还以为无妄真人这张牌从大王变成普通牌,结果看样子,打出来,依旧是王牌。 为了避免话题朝他不想要的方向发散,他连忙转移, 道:“那两个同门如何,当真中饱私囊了?” 五位处理此事的师兄师姐皆面色一沉。 四人看向谢寂微。 谢寂微点头道:“是, 此次贪墨数额巨大,幸好你出手,留下那只掘地兽,否则,他们怕是要把那些消失的灵石, 都栽赃到妖兽头上。” 六品妖兽已经拥有不下于人类的智慧,虽然还不能口吐人言, 可也肯定不会放任自己被诬陷。 牧封川想到一只掘地兽与两个人类对质的场面, 简直忍俊不禁。 他只疑惑一点:“所以掘地兽是专门过来闲逛,没吃灵石?” 这不合理啊! 除非两人中有一个神算,能提前知道会有掘地兽出现, 帮他们掩盖自己的贪墨行为。 他所猜不中,却也不远。 谢寂微一抿唇,不答, 转向楼飞,笑道:“倒是要恭喜兽峰,能又多一成员。” 楼飞一怔,忙摇头道:“成年掘地兽不能放兽峰养啊!宗门要求活捉,多半是给其他人,除非被彻底收服,不可能交到我们那儿的。” 擅长用火的白师姐噗呲一笑,道:“谁给你说那只大的,还有只小的呢!” 楼飞“啊”了一声,好似听不懂这句话了。 牧封川也眼睛一瞪,莫非他们打的是位怀孕的母兽?作孽啊! 幸好,没他想象中那样糟糕。 原来,守矿两人不知从何处得到一只小掘地兽,便动了歪心思,一面大量侵吞灵脉产出,一面用小掘地兽的气息留在矿道中,作为宗门来人后的“证据”。 只要抓不到掘地兽,无兽对证,自然没人会怀疑他们俩。 在他们的计划中,牧封川这群人到达任务点后,迟迟找不到掘地兽,只剩若有若无的气息,最后也唯有记下损失,上报宗门,说掘地兽已经逃离。 同样的手段,两人甚至准备隔阵子就玩一次。 简直是现实版“狼来了”。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第一次喊,就真把狼喊了出来。 偏偏牧封川一招,搞得想当搅屎棍也没当成,直接真相大白。 谢寂微查清事实后,上报宗门,等宗门接替的人赶到,才往天星镇与牧封川两人汇合,因此比计划耽搁不少时间。 牧封川听完,问道:“所以,那只成年掘地兽,是他们手中幼崽的父母?” 偷人孩子,就没想过有被找上门的一天? 哪想谢寂微摇了摇头,道:“并无关系,估计是路过此地,发现同族留下的气息中有求救之意,又是幼崽,出手相助吧。” 牧封川微怔,若是这般,妖兽也和人类无异了。 谢寂微这边弄清楚了,话题又转回牧封川两人在天星镇遇到的事情,不过还好,不是讨论无妄剑,而是骂那个山羊胡。 “离宗门这么近都敢动手,这些散修太放肆了。”白师姐握紧拳头,一副火爆脾气。 谢寂微轻皱眉头,道:“天极界灵气日益稀薄,东洲虽得天独厚,却也难免受影响。近三十年,宗门对结丹以下修士发布的任务,最远不过千里,就是为预防此事,想不到而今五百里内都有人敢捋胡须。” 一流宗门势力辐射约为千里,这个范围内,即便遇到其他修士,大都也会给归元宗一个面子。 宗门发任务遣弟子出门,是为了历练,不是为了送死。 在座基本是上次开山大典拜入归元,年龄不到三十,还真不知有这样的说头,纷纷好奇:“以前没结丹也能离宗那么远吗?” 牧封川扫过谢寂微,微微纳闷,她似乎什么都清楚,又得同门拥护,如何没有师父呢? 是她自己拒绝了吗? 谢寂微明亮的眼眸扫了一圈,道:“你们应当知道,归元宗与金棠派、铸剑派关系为何不睦吧。” 我不知道啊,牧封川瞪眼。 “我知道。”白师姐抬高下巴,语气中满是幸灾乐祸,道,“铸剑派老想把门派名上的铸字去掉,成为修真界剑道魁首,可偏偏,第一剑修总不在他们家。无妄剑横空出世,斩断了他们第一剑宗的梦,他们自然看归元宗不顺眼。” “一个铸剑的,又不是练剑的,每次见他们弟子,鼻孔都要抬天上去了。” “哼,他们祖师爷定宗名为铸剑,就是知道后人不可能永远保留第一剑修的名头,结果现在倒是怪宗名,好似去了那个铸字,就能出第一剑修一样。” “现在大家求剑都懒得去铸剑派,无妄真人的无妄剑,可是自己炼制,证明真正的剑修,根本不需要铸剑派的剑。” 耳边各人声音传来,牧封川迅速弄清了归元宗与铸剑派的恩怨。 他瞅一眼谢寂微,谢寂微唇瓣噙着一抹淡笑。 牧封川心领神会,微微颔首,表示谢意。 接着又说金棠派。 八卦果然是人的天性,无人能够拒绝,来的路上,大家一言不发,活脱脱名门正派、高冷仙子模样,结果一谈八卦,全是眉飞色舞,眼珠都转得快掉出来。 一直给人古板感觉的余师兄道:“金棠派总抬鹤鸣真人,想压我们无妄真人一头,哼,也不看看,鹤鸣真人寿元将尽,无妄真人却是如日中天,就是熬,我们也能把他们给熬死!” “怎么说话呢?谁要用熬?他鹤鸣本来就比不上无妄真人!不就仗着一柄仙剑?金棠派那么多鹤鸣真人,可修真界就一个无妄真人呢!” 这发言,一听就是脑残粉,牧封川瞥一眼,居然是一位不怎么开口的师兄,他记得姓苗。 果然,越是不喜欢发言的,说话时越容易一鸣惊人。 旁边一名万师兄呐呐道:“话不能这样说,金棠派凡持鹤鸣剑者,都号鹤鸣,据说这位鹤鸣真人天生剑心,拜师时引得鹤鸣剑动,入门后,铸剑派还去找金棠派,想要人呢。他比无妄真人修行时间长,又有仙剑加持……” “那又怎样!修者实力是看活了多久吗!要不是天劫有异,无妄真人现在早就渡劫飞升了,还在乎区区一仙剑!” 苗师兄一脸激动,看模样,恨不得亲自动手去把天梯给无妄真人搭上。 话题很快歪到了战力讨论,究竟是鹤鸣真人更强,还是无妄真人棋高,每个人都有不同说法。 牧封川听了满耳,顺便把他那位师尊过去的战绩也了解了七七八八。 最后,都有人一致断言,如果不算上鹤鸣剑,无妄真人定比鹤鸣真人高出一线,只有苗师兄依旧不服,被众人镇压。 未免擦出火花,牧封川忙打圆场,道:“不是说离宗历练,怎么歪这么远,谢师姐快告诉我们,以前任务是怎么回事吧。” 楼飞拿手肘捅他一下,挤眉弄眼,牧封川没好气甩他白眼。 别以为他没看出,刚才讨论战力时,对方一直想拉他下场,以牧封川的身份,说啥都容易被挑毛病,作壁上观才是最佳选择。 谢寂微环视一圈,顿时,四周皆静,所有注意力都落到她身上。 她一笑,道:“听你们说这么多,想来你们也不清楚,过去,各宗弟子去其他宗门地盘历练,十分常见,便是炼精化气期,也可以在东洲四处游历呢。” 众人张大了嘴。 谢寂微叹道:“灵气消退,不光散修更加激进,宗门直接的摩擦也越发剧烈,各宗战力关乎利益分配,原本能一笑视之的矛盾,也由此凸显。” 飞舟内一时寂静,空气仿佛凝滞。 远方归元宗的影子在云雾中浮现。 谢寂微横扫众人,沉声道:“我说这些,不是让你们怀念过去,而是让你们知道,只要灵气消退依旧无法解决,矛盾会越来越大。” “我们作为宗门精心培养的弟子,为了宗门延续,在这场斗争中,绝不可后退!” “前辈支撑着我们现在的安稳,我们便要为后辈撑起一片天。” “从整个东洲,缩到千里,再到五百里,难道再过些年,你们想以后的弟子缩在宗门寸步不敢出吗!” “我希望,今后宗门会有人像讨论无妄真人与鹤鸣真人一样,说起我们中的一位。” 谢寂微深深看了牧封川一眼,牧封川心中一震。 接下来,依旧无人说话,不过比起那种发现未来越来越糟糕的沉默,多了几分向上的昂扬。 回到归元,结算任务,牧封川领了自己那份,回到无妄峰。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见晏璋第一面,对方瞥来,意味深长道:“你在舟上,还没说,我与鹤鸣,谁是你心中的修真界第一人。” 敢情你还偷听啊! 牧封川扶着门框,满脸崩溃! 第52章 毫无疑问 多功能真人 或许是牧封川表情太明显, 晏璋脸一沉,冷声道:“你觉得, 我还需要偷听你们谈话?” “没有没有。”牧封川连忙摆手。 他就是真这么想,也不能承认啊。 不然,晏璋恼羞成怒,倒霉的不还是自己。 晏璋眼眸一抬,道:“你可知,为何宗门势力以千里为线?” 牧封川愣住,不明白话题怎么忽然跳转到这个方向。 他正踌躇着该如何回答,晏璋已然开口。 他冷笑一声,道:“因为我, 明白吗?” 牧封川眼中闪过一丝迷茫,然不过一个呼吸, 茶褐色的眼眸亮起智慧的星光。 “是炼虚合道境——” 他缓缓说出脑海跳出的答案,继而一拍手,大声道:“我懂了!天星镇那一剑,师尊您当时在无妄峰!” 牧封川瞳孔地震,看向晏璋的眼神剧变。 雷达、卫星、核弹三位一体, 不需要维护,可反复使用并随意移动, 这当真是血肉之躯能达到的高度?! 怪不得每个一流宗门都必须有一名真人, 实在是跨过那道门槛,从此天壤之别,怕是再多练神还虚境界的修士也难以弥补! 金棠派焦心鹤鸣真人寿元, 还不是因为,一旦失去鹤鸣,宗门势力收缩, 势必会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 而只要有一名真人在,哪怕不出手,对于知情者来说,也是无言的威慑。 “所以这次出门,师尊你一直在偷看我!” 激动之下,他嘴不把门,顺便就把之前的想法溜出了口。 晏璋上扬的唇角瞬间拉下,眼神锐利到能发激光炮。 “说错了话,师尊勿怪,勿怪!” 牧封川忙笑着左顾右盼,想端杯茶缓解一下尴尬,偏偏桌上干干净净,连个利用的道具都看不见。 晏璋低哼一声,道:“此事你知道便可,不得透露给其他宗门弟子。” 牧封川一怔,想起,谢寂微等人好似确不清楚这件事。 “为什么?” 他不明白,这不是能增加宗门弟子安全感的情报? 晏璋垂眸,光束从门口照进来,止步牧封川脚边,把房间分割成光与影的两个世界。 他道:“宗门让你们出门,是为了历练,若知道有我看着,你以为,他们还能像现在这般谨慎?还能起到效果?那不如干脆都大门不出,在宗内苦修得了。” “况且。”晏璋一个停顿,牧封川心里一突,只听他道,“我虽可尽知方圆千里,却也不可能整日坐镇无妄峰,就为了发现危险,及时救下他们。” “若是一直如此,怕哪日疏忽,那条人命就要算在我头上。” 他牵起嘴角,几分嘲讽,几分冷漠,与之前风光霁月、凛然高傲的无妄真人简直不像一个人。 牧封川心脏一缩,却不是被他陡然露出的另一面吓住,而是人心阴暗被刺痛的本能反应。 扪心自问,他今日得知这个消息,若日后有一天,就在千里范围内,重视之人死去,当真能对晏璋无半点儿介怀? 周围空气好似变得稀薄,他张了张嘴,凝视晏璋流畅的下颌线,哑声道:“既然如此,为何告诉我?” 难道我表现得太正派、太理智,让你觉得我不会迁怒? 靠墙的多宝阁上,一个三足蓝田玉香炉飘起袅袅青烟,眼前一片氤氲。 他听晏璋道:“我会一直看着你。” 啊? 牧封川猛然转头,盯着那张因唇珠明显,而显得过于多情的嘴。 “不、不是。”他结结巴巴道,“我、我也要历练啊,不能完全靠师尊你吧!” 躺平啃老确实很爽,可这种对方摆出一副随便你啃的模样,怎么反倒感觉有些不对? 莫非我骨子里其实热爱奋斗,根本不想摆烂? 晏璋一声嗤笑,抬眸瞥一眼道:“我说看着你,不是事事帮你,要是你做这般指望,这辈子就别下无妄峰!” 他如此疾言厉色,牧封川却长舒一口气,拍着胸口道:“明白明白,师尊您该吃吃,该睡睡,就是蹲坑也无所谓,我会当没您这道保命符。看到我受伤,您也别心疼,玉不琢不成器,千里之内那么多乐子瞧,千万别把时间都浪费在徒儿身上……” “你在教我怎么当师父?”晏璋额头又产生了熟悉的胀痛。 他忍不住叱道:“整天胡言乱语,你要有多余的功夫,放在修行上,早日结丹,也不用我这般费心。” “你以为你离宗多么安全?那些盯着我的魑魅魍魉,必定会分一部分目光到你身上,我自安全无忧,你?哼!” 牧封川一惊。 拜师后,无论是大家告诉他的,还是他自己的收获,得到的基本都是好处。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点醒他,晏璋修行五百年,站在了修真界顶端,有多少朋友不确定,敌人却绝对不会少。 那些人或许奈何不得无妄真人,还欺负不了他一个刚入门的弟子? 这真是,他还以为自己找个神棍改运后,能过安稳日子呢。 牧封川一瞅晏璋,幽怨道:“师尊您神功盖世,怎么就没送那些仇人去往西方极乐?” 他一点儿都不想继承上一辈的仇恨啊! 晏璋见他表情,心情如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他微微扬起嘴角,语气也变得缓和,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道:“我能送去的,都去了,剩下的,各有本事,若你能办到,便是让我改口喊你师尊都成。” 牧封川眼眸一亮,哪怕明知是陷阱,依旧忍不住追问道:“还剩哪些?” “蚀日宗老祖、转生教教主、愁天宗老祖、万渊谷——” “停!停!”牧封川脸色发绿,连忙叫住。 他现在可不是过去初出茅庐,不知世事的自己。 晏璋报的那些,全是西洲魔道名门,对应东洲一流宗门,而老祖,更是魔修对炼虚合道境界的尊称,也就是相当于东洲这边的真人。 就是给他十全大补丸,他也不可能把这些人全部消灭啊! 晏璋睨他一眼,继续报名单,道:“还有,金棠派鹤鸣!” “怎么他也与你有仇!”牧封川怪叫道。 晏璋呵呵一笑,道:“我的弟子对他甚有好感,还觉得他实力强于我,如此,怎能说与我无仇?” 牧封川一拍额头,仰天长叹。 师尊你人设崩了啊! 你出场的时候明明很高冷、很贵气,现在怎么非要纠结这种虚名! 无论是为了自己的生活质量,还是因为自身立场,牧封川此刻都只能有一个回答。 他斩钉截铁道:“师尊何必妄自菲薄,鹤鸣怎能与您相提并论,您在徒儿心中,是真正的东洲第一人,无人可比!” 晏璋眉峰一扬,嘴唇弧度越发明显。 他眼眸一转,扫过牧封川道:“其实超出百里,灵识能感应的便只有气息,我并未听全你们的谈论。” 牧封川表情一裂,随风而去。 所以,晏璋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舟上有没有站队,他诈我! 牧封川狠狠一跺脚,两双眼眸对视,火气忽然消散。 “算了。” 比起之前那样恭敬客气的相处,这种感觉其实也不赖。 晏璋一怔,好似听到了他的心声,微微怔忪,扯起一个笑道:“本次出门,你表现很不错,可有想要的奖励?” 牧封川眉头蹙起,不知是不是错觉,对方这抹笑,好似有些勉强。 是不想给奖励?可如此的话,根本没必要主动提起啊! 他摇了摇头道:“师尊刚送我灵石灵剑,实在不必再给什么,便是此次出门,宗门也已发放报酬。” 归元宗发灵石的确大方,这次任务,他分了整整二千灵石,抵得上一年多的份例,唯独贡献点抠了些,才三十点,还是因查出贪墨,额外加了一笔。 晏璋沉默,道:“其他呢?现在想,你还缺一件护身之宝,我手上没有,可以去器峰寻人定制。” 牧封川心动一瞬,思量再三,还是摇头表示拒绝。 “师尊才让我自力更生,怎么忽然就改了主意?”他调笑道,“有师尊在,什么宝贝都没您管用,只要您抽空分只眼给我就行。” 得知不是一言一行都在对方目光下,牧封川瞬间胆肥,桃花形状的眼睛中盛满盈盈笑意。 他一眨左眼,右眼睁大,表示就这样睁一只闭一只眼,浓密纤长的睫毛像蝶翅一样扑腾,带着蛊惑人心的光泽。 晏璋呆了一瞬,轻轻从鼻子发出一声“嗯”,也不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良久,他垂下眼睑,摆了两下手,道:“下去吧,用心修行。” 牧封川应了一声,转身离开,背景逐渐融化在灿烂的阳光里。 第53章 质问金鱼 师尊我是萨摩耶啊 自从出过一次门, 牧封川的活动顿时自由起来。 类比的话,前面就是刚刚开学, 每天都需要上课的大一生,现在变成了隔几日上一次课,平日自主学习,不懂再找老师问的研究生。 至于为何差距如此之大,问过晏璋后,牧封川嘴角抽搐。 “之前见你年纪尚小,怕你贪图安逸,荒废修行,而今既出了门, 见识过外界凶险,当不至于放纵怠惰。” “我那是劳逸结合!”牧封川激烈反驳。 晏璋眼皮都不夹他一下, 道:“你的敌人可不会管你什么结合。” 牧封川一哽,低声嘟囔道:“那是意外,又不是每次都会遇上强敌……” 晏璋只是冷笑,瞧着牧封川的眼睛,不说话。 牧封川心中打鼓。 好吧, 自从穿越后,他遇到的强敌已经一只手都数不清, 而这才不过一年功夫, 继续下去,意外恐怕都觉得自己不够意外了。 不过,晏璋怎么像是很清楚他的遭遇?莫不是宗门调查过自己? 他心中闪过一丝这样的念头, 没有深究。 晏璋瞧见他表情变化,漆黑的眸子越发深沉,半阖上眼。 梦中“牧封川”与眼前的牧封川形象差距越来越大, 可那种走到哪儿,事情发生到哪儿的古怪气运毫无区别。 按理来说,作为一个特殊的“知情者”,晏璋当毫不担心。 毕竟,根据梦境,无论多么凶险的绝境,多么滔天的巨浪,最后,牧封川都会逢凶化吉,还因祸得福,一步步走到那扇令他羡艳的门前。 可是……他无声叹息,稍稍掀起眼帘,看着云杉树下练剑的少年。 阳光穿过树梢,被打成碎屑,撒在少年身上,好似给他镀上一层金色的外衣。 晏璋的视线,凝聚在牧封川的眉眼,那里充满一种无忧无虑的快活气息。 啧,分明是没心没肺。 虽然这样看着,比梦里苦大仇深的模样讨人喜欢得多,可恨意怨憎会带来强大的力量,裹挟着人一路冲破任何障碍,他再清楚不过…… 眼前的画面还没成型就被打散,晏璋眸色转深,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他咬紧牙关,手指不自觉收紧,直到耳边传来咋呼的喊叫:“师尊您看看,现在我的花剑,可得了三分火候!” 他一回神,一道逆光的身影迎面奔来,阳光汇聚在那双茶褐色的瞳孔,熠熠生辉。 他一怔,看着跳动的身影靠近,低语道:“狐狸。” “什么?”牧封川忙左右张望,道,“哪儿有狐狸?师尊您养狐狸了!” 晏璋轻嗤一声,道:“我说你,就像一只狡诈的狐狸。” 牧封川左手抬起,摸一把头顶,没摸到耳朵,立刻一抬下巴,眼珠滴溜溜转道:“什么狐狸,徒儿萨摩耶啊!” 说完,不管晏璋听不听得懂,他倒是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话说修真界有狐妖吧,要是真有萨摩耶成精,能混到白狐中,说自己是混血吗? 晏璋瞧着他乐不可支的模样,唇角不自觉扬起。 之前他与牧封川一路时,对方也常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接着自己一个人在那儿乐得咯咯直笑,而今再见这幕,忽然感慨。 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少年头顶。 笑声停下,牧封川转动眼眸瞧过来,上挑的眼角微微泛红,还带着一丝从泪腺挤出的晶莹。 风消失了,好似知道不该打搅这一刻的氛围。 牧封川眨了眨眼,哑声道:“师尊,你手好重,能不能挪挪,徒儿还要长高呢。” 晏璋脸一黑,拿开右手,上下扫视他数遍,道:“长高?你要真能长,会被我一只手压矮?” 牧封川被他瞧得小火苗蹭蹭冒,喊道:“我才十七,还是生长期,一定会长的!” 说来他也不矮,现在已经有一米七,不过晏璋至少一米八五,还是不带鞋底的那种,加上成年男子的体型差,显得比他高大不少。 牧封川气得鼻孔直喷粗气,上辈子都长到了一米八,这辈子绝对不会更矮! 晏璋淡淡一笑,带着一丝古怪。 他道:“无妨,炼神还虚后期,可一定限制重塑肉身,要是今年没长高,你还有机会。” 说完,他施施然拍了拍牧封川肩膀。 牧封川一怔,没想好应对词句,对方已经转身,走进弥心殿。 一道声音从里面传来:“五日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可助你四季剑修行。” …… 归元宗,兽峰。 从上次任务后,牧封川一连认识了好几位师兄师姐,不过,与他最合得来的,还是楼飞。 尽管楼飞偶尔毒舌,还总拿一柄扇子装风流浪子,不过,作为一个能透过外表看到真相的人,牧封川早已看穿,这就是一个天然二货啊。 “什么叫二货?”楼飞不解。 “夸你。”牧封川滩在椅子上,左手抱着一只九节狼,右手顺着毛发生长方向,从头摸到尾巴。 他半眯着眼,整个人魂都要从嘴里飘出来。 “看你这样,不如弃了无妄峰,加入我们兽峰好了!”楼飞嘲道。 牧封川摇摇头道:“你不懂。” 这可是牢底坐穿兽! 上辈子,除非当动物饲养员,否则哪有机会这样想抱就抱,想撸就撸! 更别提,灵兽版小熊猫手感更好,至少过去在网上,他听到的形容没有现在柔软得缎子一样舒服。 说来,兽峰养的灵兽,大都与上个世界动物外表差距甚小,莫非人的审美不以世界物种转移? 楼飞从桌上拿起一个灵果,朝远处一扔,牧封川怀里的小熊猫嗖的蹿去,叼住果子,蹦蹦跳跳消失在草丛。 牧封川眯起眼,楼飞又捡了一个果子扔到他怀里,向后仰身,道:“得了,你来找我,总不是为了这些小家伙。” 牧封川眉毛一动,道:“这话说得,我是那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 “是!” 磕巴都不打的回答,把牧封川噎得一瞪眼。 楼飞一笑,唰的打开扇子,晃了两下道:“行了,直接说吧,就是说得不好,我也顶多把你赶出去,你过几天再来就是。” 牧封川微微一笑,瞧,他就喜欢这样有话直说的类型。 既然如此,他也不拐弯抹角了,开门见山道:“谢寂微是不是故意让你接近我?” “啊!!”楼飞惊得当场跳起,嘴张得可以塞荔枝。 牧封川瞧他表情,淡淡一笑道:“看来我没猜错,你不要否认,拿面镜子照照,傻子才会被你骗过去。” “你、你……”楼飞转了个圈,又一屁股坐回凳子,惊疑不定道,“你怎么猜到的?” “很难猜吗?”牧封川好似比他还疑惑,耸肩道,“首先,你的演技就不怎么合格。”还不如我呢。 心里腹诽,牧封川伸出左手,五指打开,一根根清点道:“从任务过程看,谢寂微在你们内部有极高声望,既然她掌握队伍人员进出权,你怎么可能第一次见到我,就邀请我加入,除非她早与你通过气,你明白可以做,这是其一。” “其二。”牧封川把左手食指按回手心,道,“这次任务中,几位师兄师姐对我态度过于正常。” “正常还不对!”楼飞尖叫。 “是过于!”牧封川强调,他道,“苗师兄一副我师尊的脑残粉模样,对我却和对其他师弟没有区别,要不是有人提前交代,会是这般结果?” 楼飞嘴唇蠕动,没说出话来。 “其三。”再次收回一只手指,牧封川道,“任务中,谢寂微还特意给我安排了位置,让我有参与感。” “这又有什么问题!”楼飞憋得脸都红了。 牧封川往下按掌,让他冷静,口中道:“我的修为,我清楚,你们也清楚,没见到我动手前,你们莫非真觉得我能在任务中帮上忙?” “按正常情况,如果当真是你临时起意邀请,大家顺便带我这位小师弟出门历练一番,绝不会指望我能做什么,也不会在计划中把我考虑进去,显得我好像也是你们中的一员。” 牧封川眼神十分冷静,道:“有些事情,做得越完美,越容易显出漏洞。” 楼飞已经呆了,磕磕绊绊道:“还、还有吗?” “有。”牧封川收掌变拳,轻声道,“不过那都是些小问题,比如,谈话中刻意引导,见我对查两个贪墨同门不感兴趣,暗示你带我去天星镇逛。要是你们其他成员,也有我这样的待遇?” 这又与之前一视同仁的态度矛盾了。 牧封川直直盯着楼飞。 楼飞嘴巴开开闭闭,像一只吃饭的金鱼。 良久,他叹了口气,道:“我是不知道你们脑子都怎么长的,既然如此,我带你去找她,你们自己说吧。” 第54章 以诚相待 谢师姐的诡辩技巧 归元峰主峰。 谢寂微见牧封川与楼飞联袂前来, 只瞧了瞧楼飞的面色,随即了然笑道:“牧师弟应是想与我单独谈吧, 我们去个僻静的地方。” 牧封川心中一凝。 他并不愿意把对方往坏处想,然而这种工于心计者,向来是他最不愿意打交道的类型。 他沉默跟上。 两人穿过一片竹林,来到宛如翡翠的寒潭边,耳边竹叶沙沙作响,眼前满是碧绿,显得格外寂静清冷。 牧封川心中一静,深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穿透胸腔, 好似烦恼都被肃清。 谢寂微转过身,如一根翠竹立在潭水边。 她目光深邃, 待牧封川心境完全平复,方开口道:“牧师弟,我要先给你道个歉,楼师弟接近你,的确是我的安排, 我想你今日找我,就是为这件事吧。” 牧封川呼吸一窒, 没料到她毫不遮掩。 重重吐出一口气, 他狠狠点头道:“好,既然如此,我倒想听听, 你有什么理由?” 总不至于,没见过面的同门,都莫名其妙算计到他头上来了吧! 谢寂微歪了歪头, 露出一丝少女情态。 她面露为难,迟疑道:“该从哪儿说起呢……牧封川。” 她忽然正经叫了一声牧封川的姓名。 牧封川循声抬头,见她一脸正色道:“能否告诉我,不去参道堂学习,是你的意思,还是无妄真人的意思?” 与这件事有关? 牧封川一愣,肯定道:“是我不想去。” 听到他的回答,谢寂微眼角肌肉微动,然不等牧封川分析个一二,她已转过脸,看着身旁劲竹竹节,伸手捻起一片竹叶,低声道:“师弟应已知道我无师承,可你知道,我为何没有拜师?” 牧封川摇了摇头。 又一次莫名跳转话题,他生出一丝不耐,想要逼问,却又怕场面弄得太难看。 谢寂微好似看穿了他的想法,轻笑一声,道:“牧师弟莫急,只是这其中缘由复杂,我得好好想想,如何解释,你才能懂。” 分明是如何狡辩,才让我相信你的借口吧。 牧封川心中冷笑,面上毫无动容,他倒要看看,今天谁绕得过谁。 谢寂微淡淡一笑,并不在意牧封川的冷淡。 她道:“其实,我一直只想拜掌门为师,可掌门却不愿意收我,因此,才至今仍是内门弟子,无恩师倚仗。” 她幽幽叹气。 牧封川忍了又忍,硬生生憋住,没有接话。 谢寂微唇瓣一弯,独角戏也能唱得热闹。 她继续道:“江掌门不收我,并非因为我不堪造就,相反,他认为我灵心慧性,在这一辈弟子中,最有可能踏入炼虚合道境,若因俗事缠身,耽搁修行,才是浪费。” “可我却不这么认为。” 谢寂微抬起眼眸,铿然道,“牧师弟,我认为,吾辈之人,既已踏入修行,见心明性,正当秉持真心,如此方是正道!” 她下颌收紧,宛如一根咬定青山,不惧狂风的劲竹。 原来,谢寂微与其他拜入归元宗的弟子有些不同,她本是一名弃婴,被归元宗掌门江纡回宗途中捡到,带回天元城,由城内育婴堂收养。 一般这样身世的孤儿,只要资质尚可,都会加入归元宗,或是成为杂役,或是成为加入天元城体制,终归都是替归元宗办事。 牧封川点头表示理解。 既然归元宗开育婴堂把人养大,肯定不是单纯做慈善,再说,按而今价值观,这些安排也算好去处。 谢寂微莞尔一笑,道:“我因是被掌门亲自带去,幼时受到不少优待,甚至,七岁那年,掌门去天元城,还顺路看了我。” 牧封川一挑眉,如果说因儿时经历,谢寂微把江掌门视作父亲,一定要拜他为师,也无可厚非。 毕竟,在修真界,师徒关系等同世俗中的亲子关系,甚至还更严格一点。 虐待父母的不孝子常见,虐待师父的逆徒少有,他见过最多的欺师灭祖,还是上辈子在某绿色网站。 谢寂微瞧他脸色,正色道:“你以为,我是因为感情才要拜师掌门?” 她摇了摇头,笑道:“若是如此,掌门早就收下我了。” 在她继续讲述下,牧封川才弄懂,因谢寂微小小年纪展露天资,又身处天元城,还不到十岁时,正好赶上一次归元宗开山大典,而她也顺利在那次大典中通过考验,加入归元宗。 刚入门时,她的行动轨迹与其他弟子几乎没有区别,即便年纪小了些,但正因如此,可塑性强,毕业后,不少炼神还虚境长老抛出橄榄枝,愿意养个小弟子玩玩。 “不过我都拒绝了,当时我说,以后想成为归元宗掌门,所以,只能拜掌门为师。” 她漆黑的瞳孔中写满坚定,哪怕已经过去快二十年,此志不改,正如她言。 清风吹过,潭水泛起波纹,清凉的水汽浸湿竹叶,竹林显得越发翠绿。 牧封川知道,归元宗掌门一脉相承,基本都是当代掌门看上合适的苗子,收下来慢慢带在身边培养,有时候只有一个,又是也会有数人。 不过,对于修行上天赋有限的弟子来说,这是天上掉馅饼,对于有希望更上一层的弟子来说,却是前方有陷阱。 按谢寂微的说法,她显然是后者。 真人对一流宗门意味着什么,在晏璋亲身说明后,牧封川已经有了直观了解,因而,他很理解掌门希望谢寂微把心思全部放在修行上的期望。 只是他不明白一点。 “你真如此想当掌门,宁愿舍弃站在东洲顶端的机会?” 一宗之主,看似权力极大,实际上在这个个人堪比核武的世界,干的事和老妈子差不多,还不如当个长老之类,没人敢亏待,也没活儿干。 反正,要让牧封川选,他是肯定不干这种冤大头岗位的。 谢寂微弯了弯唇角,自嘲道:“牧师弟也觉得我的选择不对?” 牧封川摇了摇头,道:“既然是你想要的,那就只有愿不愿意,没有对不对。” 价值观这种事情,勉强不来。 谢寂微眼眸一亮,颔首道:“果然,初见我便知道,师弟与我是同一种人。” “别,我对当掌门半点儿兴趣都没有!”牧封川竖起手掌,严词拒绝。 他闲得没事儿干才给自己挖坑自己埋。 谢寂微轻笑一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罢了,师弟觉得没有就没有吧。不过,你的确是第一个初次听完我的想法后,不认为我愚蠢透顶的人。” 她仰头看一样顶上茂密的竹叶,道:“对我来说,归元宗有着不同的意义,我的心告诉我,我想把它握在手里,想看着它在我手中发展壮大,这一点比我自己的强大更重要。” 她扭头道:“所以,为了归元宗,我有时候也会做一些在他人眼中不甚光彩的事,抱歉。” 话题兜兜转转,牧封川这才发现,他差点儿忘记初衷。 他一拍额头,咬牙道:“好!我理解!可你得告诉我,到底为何让楼师兄接近我!” 莫不是谢寂微看出他日后会对归元宗不利? 谢寂微表情一变,默然片刻道:“无妄真人曾言不会收徒,偏偏这次打破誓言,收下你,即便真人寿元还长,可在其他人看,你能成为真人的几率,比而今东洲任何一人都高。” “我这样说吧,牧师弟”她直视牧封川道,“如果我当上掌门,那时候,你或许就是支撑归元宗的真人。为了归元宗的未来,我必须详细了解你的为人品性,并竭力让你对归元宗产生感情。” 她苦笑道:“本来,初入门的弟子,在参道堂学习一年,不光是学道法常识,也是培养他们对宗门的归属感。你作为此届唯一例外,不仅会导致你本身难以融入宗门,也会让归元宗在你心中印象薄弱。” “说来还是我小人之心,我不希望日后,你认可的身份是无妄峰弟子,而非归元宗弟子。” 牧封川一震,凝视谢寂微的双眼,他可以分辨,对方的确没有虚言。 默然片刻,牧封川道:“既然如此,为何现在告诉我?你若只说是引导我融入宗门,以你的口才,我也不会怀疑。” 谢寂微扯动唇瓣,道:“只要真相存在,早晚有一天会被戳穿,与其等到日后被你发现,产生更大的裂痕,我宁愿现在看到结果。” 她认真道:“其实,对于我们生命中重要的人,以诚相待就是最好的相处方式,我很期待日后与牧师弟共同支撑归元宗。” 她眨了眨眼。 牧封川眉心紧皱,我还没答应呢。 然而,谢寂微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彻底呆住。 她道:“比如,据说无妄真人找某位长老打听如何教养徒弟,我觉得,这件事情有必要让那位徒弟知晓。以诚相待嘛,对吗?” 牧封川鼓起两颊,彻底无言。 第55章 十大奇物 啃石头补脑吗 心头疑惑是解决了, 牧封川却还是有一丝不得劲。 回无妄峰路上,他仔细思量, 一拍脑门。 榆木脑袋啊! 明明说了不要被绕晕,最后还是被带着兜圈子,没反应过来。 壮大归元宗是对方期望,又不是他的愿望,谢寂微最后说时,他就应该反驳才是,结果搞得自己好似同意一般。 啧,果然不能和这种人多打交道。 牧封川觉得,自己需要吸取教训, 远离谢寂微,不然迟早有一天被对方洗脑。 倒不是他特别抗拒为归元宗出力, 而是不想这么早就确定未来。 和上辈子那些血汗工厂相比,归元宗的确算是良心又大方,说培养弟子,就绝不含糊,最后大部分好处也是弟子得了, 与其对比公司,更类似学校, 学好了, 受益人终究是学生自己。 然而,要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没问题, 要一辈子献给学校,留校任教,对于没有终身制观念, 喜欢反复横跳的现代人来说,委实困难了些。 说明我还欠社会毒打。 牧封川想起上辈子劝人考公的各种理由,不禁自嘲一笑,也是环境改变吧,要搁上辈子,这种公司待遇简直是他梦寐以求。 或许,这便是他当时心态不算逆反的原因。 在不与自己真正意愿违背的情况下,他也希望归元宗更好。 不过,谢寂微有那样强烈的渴望,甚至能盖过修士对境界的追求,他呢? 牧封川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之前,他确立过游览各地,写一本美食美景游记的目标,可这件事是长期任务,甚至可以贯穿一生。 即便意外加入归元宗,他也没有偏移道路,比如上次出门后,笔记中就增加了掘地兽与赌石的部分,至于美食,更是已经被归元宗食堂攻占。 只要他愿意写下去,无论何种身份,都能接触到新的世界,见识到新的风景。 无妄峰险峻陡峭,在他看来,也是一个奇景,有了飞绿,他甚至不需要辛苦攀爬,可以从云层中,以一种过去没有的角度俯瞰山峰。 尖尖的山好似一根嫩竹笋插在地上。 牧封川一舔唇,归元宗的笋是自己种的,滋味鲜美极了,可惜不做鱼香肉丝,要是他把做法贡献给食堂,能复刻吗? 据说修士结丹后,才能完全辟谷,之前可服用辟谷丹,不过他习惯了进食,不是万不得已,并不想啃丹药。 飞绿蛇形走位,落于无妄峰山顶。 晏璋负手立在树下,侧身投目过来,道:“身后有猎豹追你?” 牧封川一愣,回头瞧了瞧,道:“没有啊。”他在天上飞,哪儿来的猎豹? 觑见晏璋唇边噙着的笑,牧封川当即反应过来,对方是嘲笑他的飞行路线。 以前看动物世界,被猎豹追赶的羚羊,可不就是蛇形走位。 过分,居然开他玩笑! 牧封川眼珠直转,道:“师尊,我今天听到一个很有趣的消息,想和你分享。” 晏璋一抬眼眸,哼道:“说吧。” 他一脸不在意的模样,好似站这儿听,是给牧封川面子。 牧封川咬住下唇,忍着笑道:“今日我从一位同门那儿,听到某个第一次收徒的前辈,居然跑去找人打听,怎么养徒弟。您说,是不是很有趣,哈哈哈哈!” 话说到一半,晏璋脸色已隐隐发黑,等最后牧封川笑起,脸上更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风中带着清凉的水汽,水汽中充满凛冬般的肃杀,云杉一抖,两片叶子飘落,不等触地,剑气绞碎,无声的威胁弥漫。 牧封川停住笑,眨了眨眼,与晏璋眯起的眼眸对视。 与他怎么看都缺乏震慑的桃花眼不同,丹凤眼即便是正常视人,也带着其他眼型没有的压迫感,而今刻意眯起,更是威慑十足,令人心中胆寒。 可只要一想晏璋跑去问怎么养徒弟的场面,牧封川就再不觉得可怕,反而按捺不住的笑声从胸腔传出。 眼见晏璋眼眸越来越深,周身气势越来越盛,牧封川不敢继续撩拨,连忙道:“听说被打听的那位前辈收徒甚多,各个都与师尊感情深厚,弟子之间也极为和睦,不是人都找他取过经。愿意为教养徒弟找他的,一定是位好师父吧。” 深压的气势一缓,没有加强,也没有减弱。 牧封川试探着上前两步,道:“其实好徒弟也很多,只要师尊开口,是要乖巧的,正经的,贴心的,寡言的?不需要什么秘籍,徒弟自己便能达成。” 晏璋终于有了反应。 他冷哼一声,斜睨牧封川,好似在说,你觉得可能? 牧封川嘿嘿一笑。 他递一个眼神给晏璋,暗示道:“我成年了,并且很聪明。” 所以,你要是想让我完全改变,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你若告诉我,你喜欢哪一款,我可以演嘛! 怎么样,够不够贴心? 这样不也能达成你父慈子孝、呸,应该是良师顺徒的心愿。 其实从牧封川的角度,两辈子加起来,就算晏璋年纪依旧比他祖父的祖父还大,想要他把对方从心里当长辈,也还是为难了些。 亦师亦友是他最恰当的心理解读。 或许,按这个世界的师徒关系,自己某些时候显得不够尊重,行为放肆。 牧封川反思,要是晏璋开了口,他一定会做到,至于心里作何感想,没必要表现出来。 亲生父母都会对子女的性格能力各方面有要求,何况半路师徒。 他等了又等,半晌,晏璋举起右手,在他额头一弹。 牧封川一声惨叫,扶额蹲下。 以晏璋的实力,若他全力出手,这一脑崩能把牧封川脑浆都弹出来。 只听他恨恨道:“装模作样,满肚子诡计,你敢听话,我却不敢信,你自己猜去吧。” 牧封川半蹲在地,向上抬眸,龇牙咧嘴道:“我真心的!” 晏璋冷笑道:“我也说的真话。” 两人对视一眼,相互撇开。 牧封川忍不住肚子里泛嘀咕,他哪儿漏了馅,拜入归元宗后,他有表现过狡诈一面? 晏璋瞧他眼珠又在转悠,一甩袖,打断他道:“还不去修行,别忘我之前说过,半年内,若你达不到要求,这辈子别想再下无妄峰!” 上次不还是十年,怎么忽然涨价。 牧封川嘴唇嗫嚅,想起谢寂微说以诚相待,犹豫数息,道:“师尊能否告诉我,为何有这项要求?若是让我知道,也能多个动力。” 并非他觉得自己达不到要求,而是在接二连三的意外后,牧封川惊喜过敏,只想遇到任何事,都能有个提前 他直直看着晏璋。 晏璋沉吟片刻,眼眸一闪,道:“半年后,瀚金海金庭秘境开启。” “炼精化气后期才能进入?” 牧封川精神一震。 秘境啊!哪个游戏不刷秘境! 好不容易穿越一趟,怎么也要体验一把吧。 他一拍胸,豪气道:“师尊放心,我必能达成目标。” 哪想晏璋瞥他一眼,道:“不用给我保证,你若真想进去,现在的修为也行。” “那?”牧封川疑惑了。 晏璋淡淡道:“金庭秘境百年一开,凡未结丹修士,皆可进入。按你修为,进去前,若能到炼精化气后期,还有五成把握安然出来。” “若是不到……”他话语未尽,独留意味深长的尾音。 牧封川后背一寒,从进副本开荒的喜悦中冷静下来。 迟疑片刻,他掏出一块晶莹湛蓝的石头,正是他在天星镇开出的青精石。 晏璋蹙眉,疑惑望着他。 牧封川捧着这块比自己头还大一圈的石头,满脸愁苦。 他抬起头,道:“师尊,你说,我要是把这块石头吃下去,会噎死吗?” 晏璋瞪大了眼。 这实在是他完全预料不到的发展,简直摸不着头脑! 在他成为真人后,如此感觉实在罕见,还大多是由牧封川带来。 他忍了又忍,道:“噎是噎不死你,正好补补你的脑子!” 牧封川一怔,发现自己说出内容的确容易引起误解,忙拉住甩袖转身的晏璋。 “等等等等!师尊,我没说完,你听完啊!” 晏璋回头,面无表情,想看看他口中还能吐出什么更惊人的话。 牧封川思量瞬息,道:“师尊可曾听过坎水介虫?” 晏璋微顿,迟疑道:“天极界十大奇物之一?” 他眯了眯眼,道:“你遇到了?” 牧封川苦笑道:“我不光遇上。” 他将当初在地底暗河遇到红色不明物的经历给晏璋说了一遍,叹息道:“十大奇物,听着厉害,却全是摸不清作用、性状古怪之物。” 他怨念道:“亏我当初还在闻风阁花了大价钱,结果就得了个名称。” 然后又在归元宗的百科全书中,多得了一句“喜水系灵材”的废话。 坎水介虫,翻译一下,不就是水里的小虫子! 第56章 万血魔蛊 牧老头的来历 修真界也不是万事万物都清楚明了的。 严格来说, 这个世界的未知物,比上个世界还多上许多。 毕竟, 除了追求境界修为,这里很少有修士会专门研究某个方向,扩展已知事物的边界。 丹道或器道的修士,遇到新材料时,还会尝试把它用在炼制中,然其他东西,能否摸清用处来历,便全凭遇上的人是否有兴趣。 再一种情况,则是东西太少见, 即便有人感兴趣,也很难找到大量材料进行实验。 所谓十大奇物, 便属于此类。 牧封川在故纸堆中翻了半天,也没翻出坎水介虫寄生在人体内的案例,要不是当初陡升的内力,他几乎要怀疑,自己记忆错乱, 根本没有那团血色不明物。 最后,寥寥数语中, 他得出可以用水属性灵材喂虫子的结论。 然而, 没有任何一本书中记载,虫子跑到自己血管里面去,该怎么喂。 总不能把石头磨成粉加水, 当吊瓶一样打进去吧。 晏璋听完他的抱怨,沉默片刻,道:“你为何要喂它们?” 他漆黑的眼眸盯着牧封川, 仔细分辨,还是带着一丝看傻子的意味。 这种情况,正常想法,不是应该想办法把东西弄出来吗? 牧封川读懂他的意思,咧嘴道:“我也想,可它们和血液太像,我怀疑,就是把全身血液放出来,都没办法把它们从中分离。” 晏璋没亲眼见过,此处闭口不言。 过了一会儿,他道:“所以你觉得,它们壮大,对你有好处。” 寄生物种,于被寄生者是好是坏,有时很难说清,尤其之前又从来没有例子。 晏璋眉头紧蹙,看他模样,好似并不赞同。 牧封川一歪头,寻思着道:“既然当初能帮我提升内力,又引得火甲蜥垂涎,应当不会有害吧。” 某些方面,妖兽的感知往往比人类更敏锐,它们野性未失,对利弊的判断出自本能。 见晏璋依旧面带沉凝,牧封川哈哈一笑,道:“这不都已经在我身上住下,赶又赶不走,与其放着不管,还不如尝试尝试喽。” 就是虫子也不能免费寄居,房东收租了! 根据晏璋说辞,自己前去金庭秘境,炼精化气后期足以,可在牧封川看,到时候一同进去的,怕是最低都是炼气化神境。 五成存活率算什么?要就要百分百! 他不知秘境中有多凶险,可只要突破炼气化神,凭他剑术,怎么也能和其他人一拼! 只不过,半年提升两个小境界还能信心满满,跨一个大境界,委实发虚,要不然,牧封川也不至于想起之前“帮”过他一把的坎水介虫。 晏璋听完理由,倒是没批评他投机取巧、异想天开。 他低头思忖少倾,沉声道:“其他地方可能找不到此物更多信息,但有个地方,那里的人必定知道更多。” 牧封川精神一振,忙追问道:“什么地方?” 别看他说得轻松,要是真能解决,谁愿意自己身体里面有虫子爬啊! 晏璋抬起下颌,吐出三个字:“灵兽谷。” 他顿了顿,道:“灵兽谷研究各类灵兽多年,坎水介虫虽然罕见,可要说世上还有何处记载此物不为人知的特性,只可能是灵兽谷。” 他语气斩钉截铁。 牧封川惊呼道:“灵兽谷在北洲啊!” 不光是在北洲,还隔着天险鸟不渡,比他从归元宗回牧城都远。 晏璋一哂,道:“并不远,你马上就能去了。” 晏璋的“马上”,的的确确是马上,快得牧封川来不及反应。 想他从牧城走到归元宗,近乎走了一年,虽然其中他自己因为各事耽搁了时间,可赶路也至少有半年。 如此长远的路程,在变成无妄真人挂件后,仅仅半天抵达,堪比坐火箭! 一路上,他被晏璋拎着,眼前一片模糊,视野中全是辨认不清的色块,那是高速下,飞快变化的景物连成的残影。 直到晏璋停下,牧封川双脚落地,仍然觉得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原来我晕剑……”牧封川右手扶着脑袋,头重脚轻,走在地上好似踩棉花,差点儿没吐出来。 晏璋瞥他一眼,稍稍蹙眉,眸中闪过一丝懊恼,伸手在牧封川太阳穴一点。 一道清凉的灵气进入脑海,晕剑的不适顿时缓解,牧封川闭了闭眼,甩甩头,这才有功夫左顾右盼,看看灵兽谷是何模样。 只见左右两边皆是高高的峡谷,中间是窄窄的通道,拥挤的房屋向远方蔓延,只留下近乎一辆马车宽的单行道。 这是灵兽谷? “是百阳镇。” 牧封川一怔,跟着晏璋缓缓走进眼前小镇。 路上晏璋介绍,百阳镇与天星镇差不多,也属于灵兽谷直接管辖的小镇,并且离灵兽谷不远。 “以我的身份,不便贸然上门拜访,容易引起误会。”晏璋淡淡解释。 牧封川一点头,忍不住道:“怎么这么急?” 以他的观察,晏璋不是一刻也等不得的急性子啊! 虽说修士出门不用打包行李,可这次当真是牧封川最突兀的一次出远门,说走就走,比风还快。 晏璋语气一沉,讽道:“安危相关的事觉得急,啃石头却不急,看来介虫不光寄生了你的血管,还进了你的脑子!” 牧封川一怔,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呵斥骂懵了。 更关键的是,师尊你何时这般毒舌? 你才是脑子进虫了吧! 他深吸一口气,不敢还嘴,随着晏璋走入一间茶楼,开一个包间。 也不知晏璋何时与人联络,没过多久,一名身着彩衣,长发未束,相貌带着三分阴沉的道人推门入内。 “何事找我?怎么不直接在传讯中说明白?” 道人自顾自择了一个位置坐下,恍若无人的给自己倒上茶水。 牧封川瞟一眼,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他连忙回头,怀疑自己眼睛出了毛病,怎么看谁都觉得眼熟,可不能再来第二次认错了。 晏璋与来人寒暄几句。 牧封川在旁边听了听,得知道人姓陈,晏璋曾经帮过他忙。 于修士而言,人情这种东西,能不欠最好不欠。 天极界虽不怎么讲因果,却也发现,若是与人牵扯太多,一旦遇到真正要命的事情,对方又正好牵涉其中,很容易在关键时刻,影响心境,继而把自己也赔进去。 这位陈道人似乎很想快点儿还掉晏璋的人情,晏璋却无动于衷。 牧封川还没见过他这幅在外人面前的模样,说不上冷漠,却也没有过多表情,一言一行并不失礼,又有种遥远的距离感。 哼,说我装模作样,你这才装呢! 牧封川一言不发,乖巧坐在晏璋身旁。 他算看明白,这两个人并不是相互信任的挚友,晏璋兜圈子,对方也想通过言语,试探出自己应邀而来,所办置之事,在晏璋心中占据多少地位。 只有知道对方的价位,才好讨价还价。 如此看,倒是与上辈子商业谈判差不多,而他就是那个需要维修检测的产品。 “这是我弟子,你应当已经知道,顺路带来,予你见见。” 终于提到自己,牧封川精神一振,忙坐正,含笑点头。 陈道人用一种稀奇的眼光打量他几圈,转向晏璋,道:“你竟真收了徒弟?刚听到时,我还以为又是无稽谣言。” 晏璋不置可否,道:“我既然收下他,自然是他有特异之处。” 牧封川心中微动,这样的说法…… 果然,陈道人起了兴致,主动询问道:“有何特异?” “不如你自己看看。”晏璋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陈道人一抬双手,宽大的袖子滑到手肘,露出一双遍布疤痕的干枯双臂。 牧封川瞳孔猛然一缩,他想起对方给他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牧老头! 陈道人似乎以为他被手臂吓到,呵呵一笑,道:“特异不特异看不出来,胆子倒是小了些,不像你能看上的模样。” 晏璋不发一言,只诧异扫了牧封川一眼。 牧封川满心纷乱。 牧老头莫不是曾经来过灵兽谷? 他为何会落到那般下场? 自己与牧老头的关系会被发现吗? 强压下心中惊疑,牧封川注视陈道人。 只见对方伸出手指,先把住他的右手腕,约一分钟后,口中发出“咦”的一声,朝晏璋道:“可否见血?” 晏璋瞥一眼牧封川,两人转瞬对视完毕,他一点头,陈道人迫不及待用手指在牧封川手腕轻轻一划,一丝血线渗出。 用刀啊!刀啊!指甲很多细菌! 牧封川心中尖叫。 却见陈道人低头,凑到他伤口处一闻,脸色变化不定,失声道:“万血魔蛊!” 第57章 莫名魔头 莫非我就是被追杀的命?…… 不是坎水介虫? 牧封川差点失声叫出, 被晏璋一个眼神阻止。 晏璋道:“确定是万血魔蛊?” 陈道人还一脸震惊,闻言不耐道:“当初那个魔头正是由灵兽谷收尸, 现在灵兽谷还留着他的血样,你说我会不会认错!” 他两只爪子紧紧抓住牧封川右手,死死盯着他的面容,好似想把他剖开看看。 牧封川从手背到耳后,整片整片冒小疹子。 万血魔蛊?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好似还有一个魔头和他同样情况,他不会忽然变成人人喊打的大反派吧! 心中叫苦,牧封川转向晏璋,忙朝他递眼神。 晏璋目光闪烁,道:“这种蛊从何而来?” “你不知道?你不是因此收他?”陈道人扭头。 牧封川趁此机会夺回自己的手。 手腕伤口早在灵力刺激下愈合, 他抹去血线,满脸凝重, 左右看着对话的二人。 晏璋含糊道:“我只发现他身上有些特殊之处。” 陈道人皱紧眉头,道:“天极界只出现过一次万血魔蛊,除了那魔头,谁也不知这蛊毒究竟从何而来。魔头已经作古,想知道答案, 恐怕就要看你这位徒弟了。” 他一回头,再次用那种令人浑身发毛的眼神盯着牧封川。 看我干嘛!我知道还会来找你! 牧封川微微迟疑。 既然晏璋没直接说坎水介虫, 必然有其缘由, 现在又引出一个万魔魔蛊,情况复杂,他一时难以判断, 究竟要不要和盘托出。 忽而,脑中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他眼角一跳, 道:“我也不知。” “你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陈道人似乎无法接受这个答案。 牧封川一耸肩,摊手道:“我真不知道,我连你说的万血魔蛊是什么都不清楚。” 大大的桃花眼眨巴,上扬的眼尾显得格外无辜。 晏璋嘴角微微扬起,又迅速拉下。 他轻咳一声,对注意力转过来的陈道人道:“他的确不知,之前他不过一普通人,即便遇到蛊虫,恐怕也无法认出。” 牧封川眼眸一闪。 晏璋的说法,显得万血魔蛊好似不起眼的小虫子,然而,以坎水介虫的外表,除非眼瞎,不然怎么都会记忆犹新。 陈道人低声道了一句“也是”。 他瞅一眼牧封川,道:“若是让人知道,你收了一名身负万血魔蛊的弟子……” 他哈哈大笑。 晏璋冷声道:“那又如何?” 陈道人一噎,道:“你别忘记前面一个——” “与他何干。”晏璋打断他的话,眸中闪过一道冷光,他道,“那人成魔,不是因为万血魔蛊,是他想当魔头,我的弟子,自然不会走上那条路!” 四周为之一静。 牧封川稍稍侧过脸,瞟向晏璋,想看看他是用这样的话搪塞陈道人,还是真心如此认为。 虽不知万血魔蛊究竟有多么可怕,但类似故事,他读过太多,一般这种情况,师徒反目成仇都正常,他当真不需要立刻亡命天涯? 晏璋似乎看穿他心里的想法,猛地瞪过来。 牧封川吐了吐舌头,心里石头霎时落地。 被全世界追杀的剧本还是还给作者吧,他就不参与了,好生生的,哪个愿意与世界为敌。 他早过了中二的年纪。 陈道人把二人师徒互动收入眼底,眸中浮现一丝兴味,接着立刻得到晏璋一瞥。 他肩膀一塌,摆手道:“罢了罢了,既然你已决定,我也不多说,或许你这位弟子真能给万血魔蛊正名。” 他似笑非笑道:“我不会宣扬出去,你放心。” 晏璋未开口,牧封川心底松一口气。 只见陈道人拿出一个玉简,贴在额头,半盏茶后,放与桌上,道:“这是万血魔蛊资料,不过要么是事后研究,要么是根据当初那魔头所为猜测,想真正摸清楚这种蛊,恐怕还得看你徒弟。” “要是发现点什么,可以来找我。”他瞅了一眼牧封川,道,“任何问题都可以,不算人情。” 说完,他转身,拉开木门,甩着宽大的袖袍离开。 门在灵气的操作下合拢,隔绝外面噪音,一时之间,耳边格外安静。 牧封川盯着桌面上的玉简,慢慢收紧手指,蹙起眉。 “想看就看。” 忽然响起的声音惊得牧封川一跳,险些从椅子上蹦起来。 晏璋一睨,道:“慌慌张张,什么样子。” 牧封川把下巴往桌子上一搁,拉着嗓子道:“魔头,师尊,魔头啊!搞不好我就要被全修真界追杀了!” 这样严重的后果,还不许他紧张一下? 晏璋轻哼一声,道:“有我在,怕什么,瞧你出息。” 他一脸嫌弃,手指叩了叩桌面,道:“坐正了,没他说得那样严重。” “嗯?”牧封川弹簧一样弹起,灼灼盯着晏璋,道,“师尊您先给我说说那个魔头吧。”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万一这什么万血魔蛊当真伤天害理,就是有天大的好处,他也得把心按住。 晏璋一哂,道:“其实那都是一千七百年前的事了,我所知,也不过众人流传下来的真相,实情并非一定如此。” 说着,他缓缓把自己知道的相关故事告诉牧封川。 一千七百年前,东洲出了一个叫明夷的修士,以散修身份,进展神速,不到五百年便由凡人之身跃为真人。 牧封川听到这儿,忍不住瞥了一眼晏璋。 单听明夷故事,在了解真人难度后,确实显得不可思议,不过,这种话从更不可思议的晏璋口中说出来,总显得有些喜感。 晏璋盯他一眼,牧封川忙露出一个乖巧表情,继续、继续。 “明夷真人作为散修,与任何宗门都无牵扯,加之实力强大,当时各个门派都与他教好,奉他为座上宾。” 晏璋毫无起伏道:“就这样,大约三十多年后,忽然有人发现,‘明夷’并非明夷。” “什么意思?”牧封川听不懂了。 晏璋道:“之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的确是真人明夷,可不知何时,一个炼神还虚境的魔头伪装成了他的模样,潜入各大宗门,探得诸多机密。要不是他最后疯子一样主动揭穿此事,并嘲笑各大宗门,或许,直到现在都不会被发现。” “所以万血魔蛊真正的作用是伪装真人?”牧封川惊呼。 “并非如此。”晏璋挤了挤眉心,道,“他的伪装不算高明,不过一般魔修手段,要不是明夷身份特殊,早已被拆穿。” 一个真人,又不是自己宗门之人,就是有问题,也很容易找借口糊弄过去。 晏璋道:“万血魔蛊具体何用,除了那个魔头,世间恐怕无人清楚。” 他瞅一眼牧封川。 牧封川瞪眼,师尊你这话很危险啊,怎么像是怂恿我去试试? 你多想了,晏璋回眸。 他道:“最大的疑惑,便在这点,从他甩出情报判断,当时各大门派,他都接触了核心,许多情况非明夷真人能碰。” “然宗门对自己弟子的关注,绝非一介散修能比,重要之处禁制重重,以他的表现,实难突破。” 牧封川点头表示理解。 自己人觉得有问题可以直接问、直接查,明夷真人这种身份,即便觉察出什么,那些宗门之人也不可能贸然上手,否则岂不是莫名其妙结仇? 所以,看似真人更难取代,实际上,从难度讲,伪装能接触宗门核心的弟子才更容易出纰漏。 晏璋道:“事后,各大宗门均有检测,却始终找不到漏洞。” 然而听人家散出的消息,就是进去过了,还进得光明正大,对某些要点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件事后,各大宗门疯狂改禁制加禁制不提,只是至今,为何泄露如此多情报,差点儿引得东西洲大战再起,始终没有一个肯定答复。 晏璋也想不出由来,低喃道:“他应该对许多宗门弟子下了毒手,可谁也不会把机密写在纸上,随身携带,到底如何探得诸多机要呢……” 谁说的,不许人家写日记啊。 牧封川一撇嘴,又转念一想,一个两个写日记能解释,个个写日记,也说不通啊。 总之,魔头陨落其实可以算自取灭亡,要不是他疯了般拆穿自己,拿到情报后,立刻西渡,或许东洲早就被西洲魔修一扫而空。 万血魔蛊之名,也是他主动提出。 最后,他虽突破炼虚合道境,却还是倒在了逃往西洲的路途中,因是在北洲身陨,灵兽谷费了些代价,最终得到了他的尸首。 现在,那具尸体的研究就放在自己面前。 两人目光同时落到桌上玉简。 牧封川一顿,伸出手。 第58章 嘴毒嘴甜 谁是真骗子 安静的茶室, 一人端坐,一人额头贴着一块玉简, 双目紧闭。 十多分钟后,牧封川放下玉简,长吐一口气。 他转向头,刚张开嘴,不料晏璋被截断话题。 “若觉得为难,无需告诉我。” 牧封川一愣,紧得快打结的眉头松开,心中陡然涌现一股异样情绪。 回首低头把玩玉简,他道:“其实也没什么, 只是有些内容不是很喜欢,并非不好开口。” 回忆在其中看到的内容, 牧封川大致清楚自己刚才会是何表情,也怨不得晏璋误会。 他又叹了口气,抹去脑海中影响情绪的部分,道:“师尊觉得,那魔头是真疯还是假疯?” 晏璋一愣。 牧封川不待他回答便喃喃道:“多半是真疯吧……要搁我身上, 估计也得疯。” 他两眼空茫,呆怔在位置上。 大约数分钟后, 脑海中的资料整理完毕, 简单概括删减,牧封川咬牙排除心情干扰,将内容道出。 “灵兽谷从那具尸体发现, 对方全身血液都已消失,蛊虫取代血液,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支撑着他的生命。” 牧封川抿唇, 只说出上面这段话,他便有种浑身发痒的感觉。 忍着给自己拉道口子的冲动,他继续道:“宿主死亡,血管中的蛊虫也开始死亡,死去的蛊虫,最终会渐渐重归血液,但并非属于他本人,而是来源许多人,或许,这便是魔头称其万血魔蛊的来源。” “灵兽谷推论,想发挥万血魔蛊效用,需要其他的人鲜血,具体何种方式喂养未知。” “培养出的蛊虫,可以帮宿主篡夺血液主人记忆或修为,以魔头表现看,用得多了,或许会影响神智。不过灵兽谷觉得,是他使用不当,落到真正行家手中,总有办法消减规避。” 陈道人留下的,不光有灵兽谷对万血蛊虫的研究,也包含他诸多猜测。 牧封川看得出,对方有意怂恿自己尝试。 想来要不是有晏璋作为靠山,在他身上问题被发现的那刻,便会被当场掳走,沦为材料。 幻想血管里面密密麻麻,全是虫子在爬,牧封川已经汗毛竖起,再加点儿力,简直可以和豪猪一样射出去。 不行!不能想下去! 反正都是自己的血,就当白细胞红细胞成了精。 牧封川咬住后牙槽,万分后悔随晏璋来这一趟,他又不会去吸别人的血,要知道真相做什么? 人活着,有时候真不需要事事弄个清楚。 牧封川重重粗出一口浊气,好似把脑海中的画面也一起吐出。 他苦笑着道:“至今为止,灵兽谷都还饲养着那些残余的蛊虫,不过根据玉简内的资料,他们始终找不到让蛊虫再次认主的方法。” 可不是,物种都改变了。 虽然他不是专业研究人员,可既然自己是被坎水介虫寄生,证明想靠万血蛊虫收服万血蛊虫,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他两眼一闭,以手扶额,道:“师尊您说,我能把血全放空了,等它再自动生出来吗?” 分离是分离不出了,再生总行吧。 晏璋闻言一瞥,淡淡道:“想死就直说。” 牧封川一哽,大声道:“虫子啊!很多虫子!师尊您之前还支持我把它弄出来的!” 他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前倾,用拉近的距离表示自己的决心。 晏璋挑眉,道:“既然你不用它,在乎那些做什么。” 和牧封川对蛊虫的介意不同,晏璋确定坎水介虫寄生后,只是会变成万血魔蛊,反而没了原来的担心。 尽管上一个宿主貌似结局不好,可根据自己的“梦境”,日后牧封川没有任何神智方面的问题,也不像会变身魔头,如此一来,有还是无,都不会影响他的未来,也不会影响自己。 牧封川一噎,他要是说自己怕,会不会显得太胆小? 在外面看到虫子,和体内有虫子爬,给人的感觉能一样吗? 之前他可以用坎水介虫血液一样的外形欺骗自己,结果看了一堆资料,现在满脑子都是狰狞的蛊虫,恨不得给血管里面注射杀虫剂。 晏璋瞅他一脸怏怏,眸光流转,道:“你不是想让它助你修行?可在其中找到方法?” 牧封川一愣,顿时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 但他不是说了,不会取别人的血喂蛊虫,撇开道德问题,他也不想变神经病啊! 陈道人留下的方案看着好看,付出代价的却是自己。 牧封川支起一只手,无力摆了摆道:“算了,有我也不敢用,当没看见吧。” 说完,往桌上一趴,下巴枕着两只手,眼神放空,全无往日的鲜活气息。 晏璋瞧他这幅模样,心头陡然燃起一团火。 他沉声道:“资料只是万血魔蛊。” 我知道啊,牧封川抬眸。 “武器不分好坏,端看如何使用。同样一把剑,可杀敌,可劈柴,灵兽谷这份资料,是建立在上一位宿主身上,既然你知道它的来历,何妨只把它做坎水介虫看待。” 忽而,晏璋脸色一变,厉声道:“你若害怕,就更应该想办法弄清它,收服它,只有等它被你完全掌握,是去是留,才能全凭己心。” 他看一眼牧封川,挪开眼,好似对他的表现无比失望。 “连这点儿困难都能让你退却的话,也别谈修行了,日后你要遇上的,何止今日千百倍。我无妄峰总不会养不起一个不求上进的弟子!” 说完一起身,陡然离开包厢。 牧封川从连番把他砸懵的话语回神,两扇空空的木门,一摇一摆,似在鼓掌。 怎么了?吃错药了? 他呆呆坐在椅子上,只觉自己漏了好几集剧情。 …… 另一边,晏璋走出茶楼。 他没有离开太远,只站在门对面,里面的人一出来,抬眼就能看到的位置。 下午太阳正猛,屋檐下也留不住多少阴影,晏璋垂眸凝视脚边光暗交界处,眸色晦暗。 与牧封川想的不同,他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愤怒。 或者说,晏璋气的是自己,而不是他那个懵懂无知的弟子。 我居然真心期待他能证道大乘……仔细回忆自己刚才的心情,尽管只有短短一瞬,但那一刻,于晏璋来说,却是从未有过的纯粹真挚,以致他发现后,不得不用恼怒与逃避来掩盖。 如果一个普通师父产生这样的想法,自是理所当然,可对晏璋来说,他从未忘记,自己收下牧封川是为了什么。 的确,他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也会像一个真正的师父那样对待弟子,甚至会去讨教其他正常的师徒,可他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 晏璋脸上浮现一丝复杂的表情。 五百年来,他几乎不与人深交,以致忘记了,人心难测。 即便是再强大的修为,也控制不住心里的想法,这一点,他其实早就清楚。 真人不是神,依旧有人的喜怒哀乐,会迁怒、会憎恨、会绝望、会拒绝失败,做出一系列在常人看来难以接受的事情。 晏璋眸底浮现一层阴霾,他抬起下颌,让光线照进眼眸,驱散那层阴暗的同时,也融化即将浮现的画面。 他需要重新将心变得坚硬冰冷。 只有飞升,唯独飞升是真实,其他皆为虚无。 “不飞升,拥有再多,也终会失去……”并且从鲜花凋零成烂泥。 恰在此时,牧封川走出茶楼。 他一抬眸,刚好看到对面晏璋,顿时,眼眸一亮,好似一只毛色鲜亮的狐狸朝目标奔去。 “师尊!您在这儿等我啊!” 所以还是嘴硬心软嘛。 刚才的担心瞬间消失,牧封川笑得眼睛弯弯,对方是个五百岁的老人,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包容一下偶尔犯病的任性。 晏璋眼眸一晃,好不容易冻上的心被撞得一声脆响,他单手撑开靠过来讨好的小狐狸,沉声道:“别说好话,没用。” 才怪,牧封川瞅见晏璋上扬的嘴角,也跟着嘴角一翘。 他眼珠一转,道:“师尊我错了,我不说好话,我说真话。这样,下次,您能不能走远点?让我焦急找一找,如此才显得我诚心悔过,不会屡教不改啊。” 晏璋脸一黑,他立时觉得,这里阳光太刺眼,照得人眼睛发晕,一抬脚,甩起袖,就要真正“走远”。 袖子被一只手拉住,脚好似粘在地上,逆徒在耳边蛊惑他,说着一文不值的虚言。 “师尊我不说了、不说了,您把我带来的,有始有终,哪能两人出、一人回。” 弯起唇瓣,晏璋从鼻腔轻哼一声道:“住嘴,比谁都话多。” 你骗我,我也骗你,看谁能骗过谁! 第59章 风花雪月 徒弟/师父好难懂 脚下崇山峻岭, 绵延不绝。 与来时相比,去时飞剑速度放缓, 牧封川低头下看,形貌各异的妖兽咆哮奔走,其密度远高于他在东洲所见,十分不适合人类生活。 风被灵气护罩隔绝,明明在高空极速穿行,却和坐在室内一样安稳。 他瞥一眼晏璋,忽道:“师尊,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持续性奋斗,间歇性躺平?” 晏璋眼尾一挑。 牧封川清了清嗓子, 详细解释了现代人这种二极跳心态,比如明明卷生卷死, 恨不得卷到无路可卷,偏偏嘴上却总说要摆烂要放弃。 如果真心口合一,各种线的标准会越来越高? 嘴上不要不要算啥,行动才是体现一个人真正态度的指标。 所以,他刚才真不是一蹶不振, 而是习惯性丧气,却没想到晏璋反应那样大。 牧封川感慨, 这或许就是穿越者与土著的差别吧。 晏璋满脸疑惑, 想是十分不能理解这种状态,修士追求心境稳定,像牧封川所说, 反复横跳,岂不是人有毛病? 牧封川嘴角一抽,道:“说不定是真有病……” 反正他死之前, 网民心理疾病概率极高,他自己都不能肯定自己没病,只能采取“我不看医生,我就很正常”方案,然后利索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打了个哈哈,牧封川跳过有病没病的讨论,说起自己在坎水介虫上的打算。 经过晏璋那番话,他想了想,觉得的确可以换个思路,魔头把它用成万血魔蛊,不代表自己也要跟上,若是他能发现其他方向,不但不会浪费奇物,还能多一份留给后人的资料。 晏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暗芒,道:“你的事情,自己做决定。” 牧封川听他语气干巴巴,抬眸瞅一眼脸色,瞧不出不对,却又有一丝滞涩,好似转动的齿轮没有上油,虽然还是一样运行,却带着一丝勉强的感觉。 他试探道:“回去后,我打算多收集一些那个魔头的情报,既然这些年,坎水介虫只寄生了我们二人,或许能从这方面找找线索。” 晏璋目视前方,脸色不变,依旧还是那句话,由他自己。 这是怎么了? 修真界也没个心理医生,牧封川深悔自己没修过心理学,无法分析,晏璋莫名其妙的态度转变从何而来。 难道是不信他的话,真觉得自己这个徒弟会躺平啃他一辈子? 当真老小老小,五百岁的老人,脾气和五岁孩子差不多,还说自己性格不定,他活了五百多年,也没见特别稳定。 牧封川心中翻了个白眼,视线下瞥,忽道:“这不是回归元宗的路。” 他心头大震,两人刚刚吵了一架,却发现另一人把他带去陌生之地,会联想到什么? 他一把抓住晏璋胳膊,大叫道:“激情杀人要不得,师尊你冷静啊!” 尖锐的叫声响彻天际,笔直在云层中穿行的飞剑一弯,留下一个尖角折痕。 寒鸦惊起,嘎声震天,黑色鸦群离开栖息的树枝,朝另一片密林飞去。 半空中,晏璋找回线路,本来平复的心境被狂风吹入,注入了新的活力。 他咬牙道:“我要真杀了你,还能得个清净!” 牧封川眼睛眨巴,嘴唇紧闭,充满杀气的话,在他耳中还不如刚才难听的鸦叫骇人。 啧啧啧,晏璋一定不知道,威胁的话说多了,又迟迟不兑现,只会助长被威胁者的胆子。 他一瞅对方因恼怒显得生动起来的脸,嬉笑道:“我知道师尊不会,现在我们去哪儿?不是该回宗么。” 晏璋一哼,道:“回什么,事没办完,还想我把你拎回去,再拎出来一次。” “还有事?”牧封川一愣。 然而,任凭他如何追问,晏璋都闭口不答,沉寂的眼眸中泛起一丝愉悦的光彩,好像很满意自己小小的报复。 牧封川面上装恼,心中叹气,哄孩子也不过如此。 谁让自己手贱,非得撩拨。 只是,越是心口不一的人,逗起来就越有趣。 这一点上,人类和猫科动物差不多,都有旺盛的作死心。 飞剑穿过高山,穿过荒野。 根据牧封川兑换的百科全书记载,北洲地形地势之复杂,远胜东西二洲,既有冰川沙漠,又有丛林草原,天险阻隔,除了修士,很少有人尝试横跨。 然和北洲相比,天极界更危险的是大海。 不知从何时起,此界海域变得极其凶险,海中妖兽皆狂暴失智,凡有路过者,纷纷围攻绞杀,以致来往东西二洲的修士,宁愿从陆路走北州,也不愿意穿行海面。 也因为海洋异常,唯一与其他洲无陆地链接的南洲,几成孤岛,加上南洲有结界笼罩,便是炼虚合道境修士,也无法入内。 牧封川初看几乎无法相信,多强的结界能笼罩一洲不算,还挡得住真人老祖? 然而,从事实看,南洲的确与世隔绝,归元宗内都少有记载。 两人大约飞了一个多时辰,自己具体身处何处,牧封川已然辨认不出。 远方的地平线,忽现一座茂密森林,可等靠近,他居高临下一瞧,才发现,什么森林,分明是一座山谷,谷中长着一颗高达数百米的树木,树冠如盖,近乎把整个谷口遮住。 第一眼看去,的确很容易误会成一片树林。 晏璋携他在谷底落下,因树枝的遮挡,视线渐渐昏暗,茂密的深山老林,自带幽暗诡异的氛围。 两人落地,牧封川本以为会继续前进,哪知晏璋手一撒,站在山谷石壁旁,静静盯着粗壮的主干,再无动静。 “不是有事?”牧封川疑惑道。 “等。”晏璋睨他一眼,一副安静些,不想和你废话的样子。 牧封川嘴一闭。 刚才说了那么多,他也口干,就是晏璋不提,也不准备继续废口水。 仔细打量一圈,觉得这个等一时半会儿等不来,他索性从储物环中掏出一套桌椅,还摆上一壶果茶,悠哉的样子,好似野外郊游。 晏璋瞥过来,眼皮一跳,并未开口。 果茶喝完,太阳缓缓落下山坡,谷中光线越发黯淡,可就在即将伸手不见五指时,忽然,无数星光亮起。 牧封川猛然抬头,只见他认不出品种的巨木上,数不清的萤光燃起,照亮了整个山谷。 比白日更明亮的山谷宛如童话王国。 脚下,无数小花抬起腰杆,在萤火亮起瞬间,同时展开花瓣,地面瞬间铺上一层了粉色地毯。 星海般的萤火汇聚,渐渐成团,宛如一个只属于山谷的月亮,挂在枝头。 地上花海颜色开始变化,由粉红逐渐转为深红,无比鲜艳,比枫叶更浓,比杜鹃更艳,好似刚从枝头摘下的红玫瑰那样的色泽。 牧封川怔怔看着眼前奇幻的景色。 花海并未停止变化,在浓烈的红色红到宛若会滴下血时,蓦的,所有色彩一时褪去,快得像是抽掉红布。 他屏住呼吸,眼眸大睁,死死盯着这片雪白的世界。 “起风。” 轻若无声的话在耳边响起,牧封川福至心灵,拔出飞绿,四季剑法风剑第一式,如流水般自然淌出。 周围一小片花瓣被卷起,绕剑飞舞,好似大雪纷飞之景。 头顶“明月”,脚下繁花,手握清风,身伴“白雪”,此时此刻,四季之景居然同时在眼前出现,像是一场华美的梦! 牧封川已经忘了手中的飞绿。 他觉得,他就是风,带着花与雪在月光下舞动,不需要剑法,也不需要招式,只有意境留在心中。 晏璋静静看着牧封川融入到眼前的环境中。 明明应该是突兀的存在,可当他动起来,好似他本就应该与四周景物一体。 确实,天资纵横。 晏璋眸色复杂,能在没有提前准备的情况下,如此顺畅融入,尽管有所预料,却还是超出了他的期望。 所以,为什么眼前之人会那样矛盾? 难道当真如他所说,习惯了在躺平与奋斗之间反复跳跃? 晏璋未曾见过这般修士,也丝毫不能理解,他只见过,要么昂扬向上,笔直向前,要么受挫颓丧,一蹶不振,即便有人能在两种情况中转化,也需要漫长时间调整。 可牧封川不一样,他的情绪转化简直快如闪电,做出的某些决定,放在晏璋这样见多识广的人眼中,都显得没理由了些。 月亮黯淡,花朵凋谢,满天雪花落入泥土之中,风也将歇。 牧封川收剑,长身玉立,回眸一看。 晏璋心头一跳,好似自己的想法被看穿。 他正要说什么,却见牧封川两颊肌肉提起,那张又爱又恨的嘴里吐出一句让他额角受累话。 “师尊,这种地方,你怎么能带我过来,应该带师娘啊!” 第60章 秘境情况 临行前的阴霾 日月交替, 急景流年,好似前一日还在盛夏, 转眼就来到了隆冬。 归元宗的冬季称得上温暖,加上修行带来的便利,牧封川几乎感觉不到季节变化对生活的影响。 三日前,他终于赶在期限内突破,正式成为一名炼气化神修士。 在归元宗,这个等级的修士已经算中坚力量,甚至有不少修士卡在结丹门槛,直至寿元耗尽,也摸不到炼神还虚门槛。 “所以除了谢师姐, 我们没人压境界,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啊, 修行和吃饭喝水一样!” 楼飞咬牙切齿。 牧封川哈哈尬笑一声,道:“是我误会,其实也不一定,我还没到结丹门槛呢。” 楼飞哼一声,撇过眼去, 并不看他。 牧封川摸了摸鼻子。 生活在相对简单的环境就是有一点不好,容易丧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会话的能力, 要是搁上辈子, 他怎么会一不注意就戳人痛点,要戳也是心里戳啊。 不过还好,楼飞对认可的朋友十分大度, 所以牧封川才在知道真相后,依旧和他成为好友。 两三分钟后,不需要多劝, 对方自然揭过刚才之事,与牧封川到了一杯酒,细品慢谈。 此次聚会正是为了贺牧封川突破,除了楼飞,还有数位与牧封川交情不错的同门,皆是最近半年内熟识。 修士的生活其实并没有牧封川想象中枯燥,相反,大部分修士都爱玩爱聚,什么事都能凑个小会,整天苦修才是异端。 “你是看了无妄真人产生误解吧,又不是人人都是无妄真人,再说,苦修不一定能突破,机缘不至,皆是白费苦工。” 楼飞倒在椅子上,醉眼惺忪。 牧封川听得出,他对自己如此迅速破镜,依旧有些介意,不过同样,他为自己高兴也是真实,这就是人的复杂。 相比之下,那几位真正放不下的已经散会离开,此处只剩他们二人。 向后靠在椅背上,牧封川轻声道:“金庭秘境究竟怎样?” “你不知道!”楼飞一把撑起。 牧封川摊手道:“苦修半年才有而今修为,你觉得,我还有功夫找资料?” 反正你们肯定有,找你要就行了。 他眼里的意思看得楼飞一乐,翻着白眼道:“罢了罢了,算我欠你的,这种东西可不是人人都有我这样大方。” 一周后就是出发时间,东西就带在身上,楼飞当场复制一份,白眼丢个不停,却是把原版扔了过来。 牧封川抱住抛来的云简,嘴角一弯,道:“放心,你不会亏,等你以后出门,可报我的名号,早晚让你把便宜占回来。” 楼飞当即切道:“滚你的,我要混成那样,我就去无妄峰把你吃穷了!” 牧封川闪过扔来的酒杯,笑着祭出飞绿,霎时冲天而上,只留下淡淡余笑,在原地回响。 满天云霞,辉煌灿烂,云彩在身旁穿过,只要一伸手,就能触碰。 过去,牧封川在飞机上从窗口朝外望,总想摸摸那些看着无比绵软的白云,而今随时都可以做到。 他低下头,俯瞰大地,忽然,剑尖一转,整个人笔直冲下。 地面不断接近,风阻在耳边发出巨大声响,牧封川眼睛越瞪越紧,直至酸涩,不曾眨眼。 蚂蚁大小的行人逐渐能够看清全貌,甚至五官亦清晰可见,就在那一刻,心随意动,飞绿抬起,一股尾浪吹得地面石头滚起,灰尘漫天。 与此同时,他心中涌现一股难以形容的激动,像是从地面喷涌而出的热泉。 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响亮震耳。 “……是牧师弟啊,看你技术,要不要去参加东洲跳剑大赛?那可是剑修盛会!” 尘土散去,牧封川一瞧,刚才的行人已来到跟前,貌似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可惜不记得姓名,忙胡乱点头道:“再说吧,师兄再见。” 说完驾着飞剑,一溜烟跑远。 这次牧封川没再玩什么高空蹦极,此处在归元宗附近,熟人太多,即便他不认识别人,别人也认识他。 尤其在他破镜消息传出后,又出了一次风头,如果不是没人敢随意去无妄峰,早就没清净可言。 回到住所,先拿出楼飞给的玉简看一遍,牧封川顿时明白,为何说别人不会有他那样大方,从上面一些标注,可以得出,楼飞给他的搞不好是兽峰内部版。 “这样倒的确欠了不小的人情。” 握紧玉简,他眼珠一动,推开门,朝晏璋房间走去。 半年时间,师徒两人相处起来越发自如,要搁过去,牧封川不可能在临近深夜之时去打搅晏璋。 而今嘛,“师尊!师尊您睡了吗!起来嗨啊!” 牧封川啪啪拍门,房门豁然大开,幸好他早有准备,收着五分力,没有发生扑进去五体投地的惨案。 看晏璋在玉床上静坐,牧封川立时挂起满脸笑,几步上前,掏出一个托盘奉上去,道:“师尊,徒儿给您送宵夜。” 晏璋深深吸一口气,半点儿眼神都没有给所谓的宵夜,他不用看就知道,定然是牧封川给自己准备的零嘴。 他道:“何事找我?” 仔细听,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牧封川嘻嘻笑着,先把放着双色荷花酥和奶茶的托盘搁到一旁桌子上,再拖一个凳子,坐在晏璋对面。 他倒出两杯奶茶,半点儿不见外地说:“师尊喝茶,慢慢来,我不急。” 晏璋喉咙一哽,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道:“行了,直说吧。” 牧封川嘿嘿笑着道:“七日之后,我就要去金庭秘境,师尊之前说,其中十分凶险,为了徒儿安危,您就不操心一下?” 他眨了眨手,双手搓动两下,暗示十分明显。 “要是徒儿在里面遇到意外,日后可就没人给您送宵夜了。” 我不要宵夜!晏璋冷冷瞪一下托盘。 啧啧啧,还说不要,瞪托盘有什么用,托盘不长腿,要瞪也是瞪我啊。 牧封川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已经彻底看清,自己这位师尊就是个纸老虎,每次嘴上说得狠,落到行动上,有没有一分都是疑问,幸好自己芯子是成年人,三观已经定型,否则按他养法,搞不好又是一个李持波。 所以说,他多难,他在无比诱惑中,艰难维持住了无妄真人的名声。 若晏璋知道他这番想法,估计会冷笑不止。 有何好维持,他选择大义灭亲! 两个猜不透对方心思的人,达成而今的和谐相处,只有宵夜背负一切。 晏璋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终于,心情平复,淡淡道:“究竟何事,如实道来。” 其实逆徒除去嘴有些讨厌,品味还是不错,每次拿来的东西总是甜咸适中,偶尔还有旁白语鉴助长食欲。 牧封川看了一眼碟子上的双色荷花酥,暗暗点头,甜食果然有助心情愉快,每次晏璋吃完,说话的语气都柔和了些。 所以下次,还得这么干。 他偏头沉吟片刻,道:“师尊,之前您说金庭秘境十分凶险,可根据徒儿这些日子打探,此秘境偏资源型,往次少有弟子身亡啊?” 他疑惑的目光瞅想晏璋,不会是为了刺激他用功,故意骗他吧。 半年前获知秘境开启的消息,牧封川急急修行,一怕错过秘境,二怕死在秘境,可等他终于完成目标,外面一打听,得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说法。 金庭秘境简直算是东洲福利,弟子入内,是为了采集灵药,根本没他想的那样打BOSS破陷阱。 甚至来自其他修士的危险,也属于较小的那种——秘境被东洲五大宗门掌控,除了他们的弟子,与他们放出的少量名额,其他人根本没有进入资格。 如此情况,基本五大宗门相互之间各有摩擦,却也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绝不至于大量死人。 牧封川一抿嘴,苦口婆心道:“我明白师尊的用意,可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您直接跟我说就行,实在不必拿小命威胁我,我真会当真的。” 要是他带着五步一杀、十步一埋的念头进入秘境,鬼知道会发生什么,别本来好好的采集郊游,给他搞成大逃杀游戏。 晏璋瞥他一眼,不置一词。 数息后,他垂下睫毛,道:“那是以往,此次行程,我预感你们不会顺利,你当心便是。” 牧封川眼神一凝,道:“您有其他消息?” 他挺直脊背,如果这样的话,倒是说得过去,毕竟百年一次,间隔太久,谁都不能拿百年前的情况硬套。 然晏璋摇摇头,道:“只是预感。” 他停顿一下,补充道:“近些年,西洲动作频频,你也知道,他们有细作在各宗门,不能排除他们或许在秘境中动手。” 不是或许,是一定。 梦境中,“牧封川”入秘境时正是炼精化气后期,也是宗门唯一平安出来的炼精化气弟子。 如牧封川所言,以过去案例,金庭秘境十分安全,因而各宗门也不在乎低级弟子进去见见世面。 毕竟百年一次,机会难得,采药看运气,又不看修为。 然而,梦中,这次秘境之行不知发生了什么,不但炼精化气弟子近乎全灭,炼气化神境都有弟子遇险。 晏璋眼眸一闪,道:“我已告知掌门,让他这次不放低级弟子入内,如此,你虽突破至炼气化神,却还是这批弟子中修为最低,进秘境后,可尽快与同门汇合。” 牧封川表情已经完全严肃起来。 他猛一点头道:“师尊放心,我肯定能出来!” 出来是一定,却不知……晏璋无声一叹。 有牧封川在身边,他逐渐能回忆起更多梦境细节,其中就包含这次出秘境后,师徒之间真正的第一道裂痕。 希望这一次,不要让我失望吧。 看着牧封川转身离去,晏璋缓缓阖上眼帘。 60-70 第61章 金庭秘境 仇敌相见 七日后, 风柔日暖,云薄天高。 辰时过半, 牧封川赶到山门前,与一众弟子汇合。 此刻山门口已站了大几十人,牧封川一眼瞧到楼飞,侧身闪到他旁边。 楼飞一瞥,见是他,脸色一沉,低声道:“你知道情况吧,听说这次入秘境,或有波折。” 牧封川一点头, 也悄声回他道:“师尊给我说过。” 楼飞表情一松,抱怨道:“也不知究竟何事, 说得不清不楚,你瞧,本来与你一起入门那批,至少得来个上十人,现在全是上届与上上届弟子。结丹前, 各境界实力并无天差地别,炼精化气凶险, 我们也难说平安。” 牧封川顺着他所指一看, 果真没有见到和自己一起参加入门典礼的熟面孔。 也是,半年期限,能出他一个炼气化神境已经算例外, 其他人可没有真人一对一辅导。 不过,他情况特殊,与同届同门几乎毫无交集, 也生不出多余情绪。 牧封川注意到了楼飞的言外之意。 “你怕?”他挑眉道。 楼飞一脸你说什么傻话的表情,道:“要是宗门不示警就算了,说了,却只说一半,岂不是更让我们提心吊胆。” 他一戳牧封川道:“无妄真人就没给你点额外消息。” 牧封川无奈瞥他一眼。 他哪知道,即便是造成而今状况的罪魁祸首,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 晏璋对他的说辞是心有所感,牧封川觉得他不至于在这件事上骗自己,只是没想到,归元宗居然当真因他一句话,毫无证据,便做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决定。 金庭秘境百年一开,也算难得的机缘,因此一言,多少人命运改变。 牧封川忽然想起,当初晏璋与自己说他可监控宗门方圆千里时的神情,若真相透露,即便这次秘境的确发生危险,恐怕也难保会有被刷下者心生怨念。 身为宗门唯一的真人,一言一行都会造成巨大影响,受人敬仰的同时,也会被无数欲念绑架……或许,这便是晏璋独居孤峰,少与人亲近的原因。 “想啥?真有内部消息?”楼飞神秘兮兮凑过来。 牧封川一把推开,回神道:“问我有什么用,这种事情,不应该问她?” 他一抬下巴,队伍最前端,谢寂微正矫矫而立,渊渟岳峙。 这群人中,她是少数能结丹,却为了入金庭秘境推迟破镜者,也是此次入秘境的领队。 以牧封川对她的了解,她特意等这一遭,应当不单是为机遇,更多或许还是为了同门安危。 倒是歪打正着。 谢寂微似乎察觉到牧封川的视线,转头望过来,微微颔首,一派沉静悠然。 不得不说,即便是原本因变故心生忐忑者,瞧见她后,也多少会镇定下来。 楼飞一叹,道:“要是过去,我肯定找谢师姐打听了,可现在有你啊,即便掌门不清楚,无妄真人也肯定知道,你作为他的爱徒,莫非他还瞒你不成。” “是什么让你产生这样的误解?”牧封川嘴角一抽。 据说江掌门待谢寂微如亲女,晏璋对他可没当爹的耐心。 楼飞眼一翻,道:“全宗都清楚,都误解了你们。” 牧封川正想问清楚啥,一道格外强大的气势靠近,仰头一看,一名未曾见过的修士缓缓降临。 他顿时明白,这便是此次护送他们前往金庭秘境的王长老。 归元宗,凡炼神还虚境皆为长老,通常,要么收徒授道,要么专心修行突破,也只有这种集体活动才会请他们出手。 低声交谈的弟子纷纷禁言,看了过去,王长老灵识扫过,点完人数,毫不废话,放下飞舟,让众弟子登船。 和牧封川乘坐过的小舟相比,这艘同款飞舟大上十倍不止,可以轻松装下此次同行的一百零三名同门,并且不算拥挤。 就是速度还是一样慢。 看来这便是天极界公共交通的局限性,不知道传说中的机关蜈蚣和机关鸟,会不会也是如此。 高空风景牧封川已经领略太多次,比起独自御剑的自由,这种稳妥缓慢的飞行已经丝毫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靠在舟边,他正欲与楼飞继续之前话题,忽然,一道清晰得犹如在耳边的声音响起。 “所有弟子听令,关于此次金庭秘境之行,宗门另有交代,由我代为告知。” 原本还有些窃窃的飞舟顿时一静。 所有目光同时汇聚向那个说话的身影。 王长老与谢寂微联袂而站,满脸肃然,道:“想必你们出发前,已收到关于此次历练变故的消息,不过,这里,我还是把具体情况再说一次。” 牧封川忙洗耳恭听。 希望修真界领导发言别和他上辈子一个风格。 飞舟平稳在云层中穿行,舟上除了王长老说话,再无一丝杂音,随着他所说内容,众人表情也渐渐严肃。 如果说,之前排除炼精化气弟子参与,还只能算防范于未然,那么现在,即便牧封川这样初入修真界的新瓜蛋子,也能感受到风雨欲来的气息。 “……指玄派封山,不参与此次秘境之行……” “……金棠派以此为由,多散出数十名额……” “……入内后,若是落单,尽快前往汇聚点,与同门结伴而行,凡同门遇难不得袖手旁观,更不能因旧怨起谋害之心!” 雷霆般的视线从众人面上扫过,所有人心中一凝,忙点头应是。 人多的地方总有恩怨,就算是同门,也无法强迫每个人亲如兄弟,宗门对这方面外松内紧,就牧封川所知,凡能正式拜师收徒者,至少在考察期,没有做过损人利己之事。 这半年里,他也出了几趟门,基本都与楼飞等人一起,所以没遇到被人背后捅刀。 然而从晏璋处,他却听了一耳。 某个与他一起入门的师兄,初次离宗历练,危急时刻,下意识选择拉队友填坑,他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却不晓,他的行为已被记下,等到从参道堂结业那日,就会发现,无人愿意收他为徒。 这样的事,年年不绝,但能成为亲传弟子,证明即便与同门有龌龊,背地下黑手的可能性也较低。 王长老想必也清楚,强调一次后,满意点头,随后便将宗门定好的数个汇合点位置发给众弟子。 牧封川拿到地图,与从楼飞那里得到的相映照,大致记下坐标,把地图收进储物环。 他一看周围师兄师姐都在窃窃私语,也转过头,悄声道:“指玄派封山是怎么回事?” 还以为能结识几个神棍,看看自己运气是不是有毛病呢。 楼飞道:“这是惯例了,修真界一有风浪,指玄派就跟乌龟一样,缩进壳里,你回宗查阅以往资料就明白。” 牧封川眉梢一动,记下这一点。 虽然他天赋过人,花半年就赶上入门十年的弟子,可这单是修为境界方面,其他地方依旧薄弱。 比如东洲各宗门的情况,归元宗与其他宗的关系,那些入门已久的弟子,一听则明的暗语,在他耳中,却难以领会其中含义。 之前谢寂微便在这方面额外照顾过他,可惜他忙于修行,实在没时间一下子弄清那些数百甚至上千年的八卦传闻。 仅剩的空闲,也被他用来查坎水介虫,要不然,也难以半年突破至炼气化神。 有得必有失,牧封川不再纠结,直接询问旁边的活体字典。 楼飞毫不藏私,把刚才王长老讲话的内容给牧封川掰开了解释。 “金棠派把指玄派的名额放给外人,为了不吃亏,其他三宗也肯定跟上,今次入秘境的修士身份定然更加复杂,对我们来说也是隐患。” “金棠与铸剑两派,之前就和我们有些间隙,本以为指玄派封山示警,大家能同气连枝,相互扶持,现在听王长老口气,得离他们远些。牧师弟,要是遇到这两派弟子,万不可轻易相交,明心观弟子倒无妨。” 楼飞压低嗓音,认真道:“尤其你是无妄真人弟子,若被那两派的人得知身份,又正好落单,怕是比遇到身份不明的散修还危险。” 牧封川眼眸一闪,道:“谢谢师兄,我知道了。” 不就是披马甲吗,他们找无妄真人弟子麻烦,关我牧封川何事。 不过,这样一解说,牧封川嘴角抽搐道:“怎么听起来,归元宗四面皆敌?” 好歹也是一流宗门,人缘这么惨? 楼飞白了一眼,道:“谁说的,明心观和我们关系就不错,再说,不遭人妒是庸才,你想想自己,是不是这个理?” 牧封川一噎,只能点头。 飞舟巳时出发,却直到酉时方抵达金瀚海。 金瀚海为东洲内海,海兽比外海稍稍脾气温和,但不多。 牧封川站在舟边,直面了众多奇形怪状海兽的敌意,哪怕是路过的海豚,也要滋飞舟一股水。 这个世界的人类是得罪全海族? 人族王子渣了海的女儿? 为了弟子安全,飞舟航线更加谨慎,天极界的海兽领地可不止海里,遇到极其强大的海兽,飞在天上也能给你打下来。 直至斜阳西沉,夜幕升起,终于,一行人到达金庭秘境的入口开启点。 牧封川眼尖发现,已经有两批人等在那里,一批金黄璀璨,一批蓝衣似水。 他一思量,顿时明白,是距离此地更近的金棠派与明心观。 按楼飞介绍,明心观注重修心,更接近牧封川想象中的方外之人,他不禁好奇望去。 结果,还没等他看清,一声爆喝陡然从金棠派人群中传来。 “是你!辱我金棠派的贱畜!” 第62章 一剑惊鸿 凭你也配和我赌 “大胆!” “你金棠派是想挑事吗!” “李持波你看清楚, 这里可不是你们金棠派地盘!” 牧封川刚朝开口之人望去,还没看清人脸, 便从周围人的发言中知道说话者何人。 李持波? 不是自己在夕宁城遇到的修二代? 心中咯噔一下,牧封川顿时明白,对方那句话,估计就是冲自己而来。 不过和当初在夕宁城,一言祭出,群人避退不同,现在李持波的发言引得归元宗人纷纷口诛笔伐,顷刻就把声势压了过去。 金棠派怎肯吃这个亏,也顾不得其他, 也出言相助,别管什么内容, 先喷回去。 眨眼之间,海面吵成一片,好似炸了的鱼塘。 牧封川目瞪口呆。 这就是名门大派风范? 这就是正道宗门聚首? 不等他眼睛掉下眼眶,两边带队长老及时出手,按住弟子, 总算没让其他人继续看两宗笑话。 牧封川趁此机会,忙给王长老传音, 几句说明自己与李持波的恩怨。 王长老微微颔首, 以眼神示意无妨。 他们这边刚交流完毕,对面,金棠派长老已站了出来, 在李持波的指认下,恶狠狠盯向牧封川,道:“兀那小辈, 李师侄说你曾诽言我派鹤鸣真人,你可认罪!” 唰的,所有目光落到牧封川身上。 大家这时方才明白,刚才李持波喝骂的对象为谁。 牧封川脸色一沉,立刻走出人群,道:“这位前辈,不知李持波是如何对你说当日之事,未免您偏听他一人之言,不如让我把那日的话重复一遍,也让其他人听听,我有何罪?” 他直接凭印象复述了当年引起争端的话。 接着,他讥讽道:“莫说当初我还未曾拜入归元,即便是归元宗弟子,我觉得,那番话也没有任何问题。鹤鸣真人自是境界高深,吾辈望尘莫及,可也不能全面压制其他真人吧?” 说完,牧封川四下一扫。 明心观默默点头。 的确,鹤鸣是东洲资格最老的真人,可也不能就说一定稳居第一,大家都有真人,谁言一定不如你金棠派? 牧封川嘴角一弯,眼见李持波似乎要开口,忙抢先道:“当然,要实话实说,贵派真人的确有一点其他真人比不了,有李道兄这样的子孙后裔,张口贱畜,教养无人能及,显见真人爱子之心,远超其他真人,这一点,拿下第一实至名归。” 他双手抱拳,做了个佩服的姿势。 周围响起“噗呲”的笑声,没一会儿,笑声连成片,归元宗自是哄然大笑,连明心观也传了阵阵笑声。 李持波的身份,在修真界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便是本身对鹤鸣无恶感之人,提起这位修二代,也多半是摇头。 可想而知,牧封川用这一点回击,看似认输,实则大胜,如此第一,简直让人抬不起头来。 金棠派那般一时反应不及,没能阻止牧封川发言,金棠派长老勃然大怒,朝王长老吼道:“还敢口出妄言,你们归元宗,便是这般教弟子的吗!” 啧啧啧,这不是找骂。 果然,王长老呵呵道:“是极是极,哪有你们金棠派会教,谁让我们无妄真人没儿子,比不得鹤鸣前辈啊。” 顿时,归元宗又一阵此起彼伏的大笑,楼飞边笑边拍飞舟船沿,直不起腰。 “哈哈,对面这谁啊,话都不会说,还不如我上去教他说两句。” 牧封川凝视对面,李持波满脸戾气,五官扭曲,看样子,简直恨不得扑上来生吞了他。 他唇瓣一弯,无声做了几个口型。 废物,跪下给爷磕头。 霎时,李持波双目赤红,想是记起了当初夕宁城所受侮辱。 “你给我滚出来!我要杀了你!” 他从胸腔发出一声咆哮,吼得嘈杂的海面都一瞬寂静,金棠派长老连忙按住他欲冲出的身影,所有目光落到他们二人身上,风吹过海面,有浪花荡起。 四周出乎意料的安静。 金棠派长老脸色忽青忽白,变化不定。 牧封川一脸冷然。 秘境开启在即,顶对打个嘴仗,动手的可能性极低。 不过……他心中冷笑,找茬骂了自己,想全身而退? 要是没有现在的身份,也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或许真能忍下这口气。 迅速把想法传音告知王长老,王长老眼眸一闪,高声道:“贾道友,既然贵派弟子已经说出这种话,恕我直言,若我宗弟子在秘境中遇险,可否认为是贵派弟子在其中动手。” “你想怎样?” 此时,贾长老反而冷静下来。 归元宗与金棠派多有摩擦,口头交锋,本来不算什么,偏偏进秘境的节骨眼,李持波说出这种威胁,不出事还好,一出事简直是现成的锅。 他目光扫过牧封川,忽而凝神道:“不知是哪位高徒,如此能言善道,只是要知,修者不以口舌论输赢,若我是你家长辈,当教你学学谨言慎行四个字。” “不必前辈费心,晚辈牧封川,无妄真人首徒。” 霎时间,无数目光汇聚,有好奇,有嫉恨,有杀意,牧封川挺直脊背,坦然无惧。 王长老回眸看他一眼,目光略带担忧,可见他神情,眸中浮现一丝赞赏,回头道:“不错,贾长老要想教我这位师侄,怕是得去与无妄真人谈谈。” 贾长老脸皮一抖,眼中杀意刺得牧封川后心发凉,他手下李持波挺直挣扎,看来的目光比淬毒的眼镜王蛇还要阴森。 牧封川早知自己说出身份后可能引起的后果。 本来,按归元宗安排,除了面对本宗弟子,他不当随意泄露真名,可看着李持波,既然对方都能扯鹤鸣大旗,他为何不能堂堂正正摆自己身份? 想杀我?就凭你? 李持波瞧见牧封川面带讥讽,又向一挣,竟挣脱了贾长老的控制。 他哑声道:“凭什么、凭什么,我要你死!” 贾长老脸色一变,忙道:“李师侄胡言乱语,各位不要放在心上!” 牧封川身份一揭穿,想要他命的绝不止李持波一人,万一他真死秘境里面了,有今日之言,无妄真人报仇就报到了金棠派头上啊! 这时候,即便再想把牧封川千刀万剐,也绝不能认。 王长老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牧封川主动表明身份,当然也不仅仅是为给自己拉仇恨。 王长老沉声道:“话既出口,哪有收回的道理,贾道友,恕我直言,你也明白,今日若不能了结此事,怕是明日,无妄真人便要上门找你们说道说道。” 贾长老脸色一变,道:“你欲如何?” 王长老瞅一眼金棠派弟子人数,道:“此次贵派入秘境者数量已是我宗两倍,如此悬殊差距,已能在秘境中围杀我宗弟子。为了彼此和睦,我觉得,归元宗入多少人,金棠派就入多少人,这样,即便真有祸事,我宗也绝不牵扯贵派,如何?” 当然不如何,你怎么说得出口! 贾长老满脸写着这句话,脸色涨出猪肝色。 金庭秘境名额,五大宗门一向是各分二百五十人,再有五十名额分给其他势力。 其中,各宗门的数量可退不可补,就是说,哪怕你只出一人,剩下能拿出去给别人的,还是五十人,这便让各派除非是挑不出人,否则怎么也要把二百五十个名额占满。 归元宗此次因晏璋之言,只来了一百零三人,要按这个数量,金棠派人数得砍去一半还要多。 更不用说,那些临门一脚被刷下来的弟子,无论心境,还是对宗门感情,都会遭受严重打击。 “此事万万不可!”他立刻出声拒绝。 然牧封川已高声道:“我愿邀战李持波,我赢,金棠派退人,我输,自己不入秘境,还给李持波磕三个响头!” “我答应!” 贾长老眼前一黑,回首看向李持波,好似深悔自己没封他的嘴。 李持波死死瞪着牧封川,咬牙道:“一年前他还是武者,我不可能输!” 牧封川也听到他这句话,心中一哂,一年前我看不穿你的修为,现在一眼认出,你也才炼气化神初期,日子活狗身上去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贾长老一人能制止,他即便强令李持波拒绝,可牧封川拿出无妄真人弟子身份,无论愿不愿意,身为鹤鸣真人之子的李持波也绝不可能不战认输。 金棠派气氛凝重,归元宗也并不轻松,随着两人离开队伍站到场中,风似乎都要忍不住绕路。 鹤鸣真人与无妄真人不曾交手,可他们的后辈,却即将在众人面前交锋。 “其实应该让鹤鸣真人弟子上,李持波算什么……” 隐隐话语才身后传来,李持波眼眸已是一片血色。 牧封川松松拎着飞绿,道:“既然是我俩比试,那些真人留的手段就不必了,浪费东西,还打不出结果。” 李持波胸口起伏,粗声道:“好!” 牧封川又道:“秘境开启在即,不便浪费时间,就以谁落入海中定胜负。” 李持波眼眶欲裂,哑声道:“行。” 牧封川扫一眼贾长老,见他不出言反驳,轻轻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开始吧。”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剑光如长虹贯天,照得漆黑的夜幕霎时亮如白昼。 牧封川眼中还残留着李持波惊愕到不敢置信的目光,下一刻,对面人影已如一枚炮弹般击入海中。 洁白的浪花溅起数米高,水滴在半空闪烁,还残留着那一剑的光辉。 牧封川四下一扫,皆寂然无声,无数双眼睛,写满震惊无措。 在场之人都能看出,两人修为境界相同,可怎么也想不到,胜负如此快速。 贾长老愣了四五息才反应过来,忙朝李持波掉落的方位飞去。 牧封川转身回到飞舟,归元宗人自然分开,为他让出道路。 第63章 进入秘境 找牧封川关我何干 直到牧封川走入人群, 回到他原来的位置,静默的空气才瞬间火热起来。 “你、你太行了, 牧封川!一剑,居然只一剑!”楼飞结巴着大力拍打牧封川肩膀,双眸炯炯发亮,简直像两个千瓦大灯泡。 牧封川唇角一弯,淡笑道:“以他气息之虚浮,修为多半是磕丹药磕出来的,换你们上,也会是同样结果。” 楼飞一摆手,道:“说你厉害就是厉害, 跟我还谦虚个啥,我们这些人里, 能有你刚才那一剑程度的,顶多不过两掌之数,还得比你高一小境界。” 他连连赞叹道:“我想过你肯定能赢,却没想到你赢得如此轻松。” 牧封川微微勾唇,道:“你忘了, 我是剑修,本就以攻势强猛著称。” “我们这里又不是没有剑修, 当我没见识啊……” 楼飞的话语渐渐从脑海中远离, 牧封川清晰察觉到了四周目光的变化,惊诧、敬佩、愕然、肯定,他的心情也随着这些噬心, 变得畅快、恣意,好似大夏天喝了多肉葡萄一样清爽。 这次,他不光亮了拳头, 也抹去身份带来的许多负面影响。 李持波声名狼藉,可自己在归元宗的身份,对比下来,几乎和他等同。 当然,他在参道崖入道,加上无妄真人收徒之谨慎,再如何,也不至于被人误以为是草包废物。 只是,拜师的幸运,加上半年炼气化神的成就,搁在不了解他的人身上,难免会认为,他也是丹药磕出来的修为。 如此一来,哪怕是心态正常的师兄师姐,扫来的目光往往也带着一个轻微羡嫉。 不然,修真界还能一下子出第二个无妄真人? 老天爷生孩子也没这么快呢! 牧封川没办法拉人一一解释,也不想承担那些掩饰得不怎么好的目光,他又不是谢寂微那样善于交友、八面玲珑的人物,最后,留给他的方法似乎只有一个——以实力为证。 他目光灼灼环视四周,有人轻轻颔首,有人微微低头,哪怕身份毫无变化,可这一刻起,他才真正有了匹配地位的威望。 强者为尊,这便是修真界。 牧封川心中感叹,他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这种环境,但要活得舒服,只能遵守这样的规则。 他明白,从今往后,哪怕自己孤僻不群,众人也只会说他英才风范。 楼飞在耳旁叽叽喳喳,简直比当事人还要激动。 他嘲笑道:“金棠派这次可是吃了大亏,一下子要剔一半人,又没有提前准备,怕是鹤鸣真人声望也会受影响!当真养子不孝,祸害全宗!” 众人对真人都是一样的尊崇,可谁让鹤鸣属于金棠派,又有个李持波这样的儿子,归元宗人提起来,少有好话。 牧封川和众同门一齐看向对面,耳边传入细微的窃笑声。 看来自己这次的赌局,不光报了仇,展现了实力,还狠狠打击了竞争对手,算是一箭三雕。 王长老走过来,像生怕对面听不到一样,哈哈大笑道:“牧师侄,做得好,待秘境结束,回返宗门,我定会给你请功!” 牧封川眼眸一亮,又多一项好处,大赚特赚啊! 【师侄入秘境后,万望小心,怕是会有人对你不利。】 收到王长老传音,牧封川眼眸一闪,轻轻点头。 祸福相依,他并非没考虑在众多外人面前出头的后果,不过,莫非就因为怕遇到危险,自己便得当缩头乌龟不成? 拜师前他不愿,拜师后更不会认同。 对面金棠派眼见有骚动产生,可被贾长老设下禁制,难以探知详情。 王长老啧啧有声道:“惜乎,绕不过那老家伙的禁制,否则定得把他们争吵的话录下来,日后见面就放给他们听,看他们还有没有脸摆派头。” “要是打起来就更好看了。”楼飞一副兴致勃勃吃瓜模样。 牧封川则好奇道:“会不会赖账?等秘境开了,还定不下人选,就只能一起进了吧。” 谢寂微道:“不会,一盏茶内便可解决。” 就在谢寂微下结论后不久,金棠派弟子左右分为两批,左边人数正好为一百零三,恰与归元宗等同。 显而易见,这便是此次入秘境的队伍。 牧封川听到一道数十叹息汇合而成的声浪,可想而知,没看成热闹,对归元宗弟子来说,是一件多么遗憾的事情。 甚至明心观方向,也传来若有似无的叹息。 谢寂微这时方道:“金棠派怎么也是一流门派,知道轻重,若换作归元派,连开始一幕都不会发生。” 霎时,归元宗人高高昂起头,没错,他们才不会让对手看笑话呢。 牧封川一挑眉,眼见瞥见左边队伍一个熟悉的人影,诧异道:“他还能进去!” 这次李持波可不光是自己丢了脸,更重要的是,金棠派也被他连累,损失惨重。 他用自己的名声给牧封川垫脚也就罢了,反正他没名声可言,但近乎一半的弟子,在临门一脚被刷下,其中引发的后果,想想都十分棘手。 的确,这些弟子不是炼精化气,就是炼气化神,属于宗门中最底层的弟子,可百多年后,他们才是宗门的中坚力量,甚至运气爆棚的话,出个真人都有可能。 如此大错,他还能若无其事占一个名额? 王长老冷哼一声道:“金棠派赖鹤鸣真人太深,鹤鸣都看不上他这个儿子,金棠派倒是拼命维护,迟早有天自食恶果。” 他又瞧了一样牧封川,笑得两眼眯起,道:“哪像我们归元宗,从来一视同仁、择优取中。” 牧封川唇瓣一弯,虽然知道有些水分,不过既然是夸自己,就当听不出吧。 谢寂微一哂,道:“父子之情,谁敢赌,金棠派也是黔驴技穷,尤其现在压力更重。” 她转眸凝视牧封川。 牧封川略一思忖,点点头。 无妄真人收徒,自己还表现脱俗,对比之下,真人即将断代的金棠派简直好比热锅上的蚂蚁,这种时候,除了更捧着鹤鸣真人,期待他早日教出一个衣钵传人,也没其他方法了。 不过,炼虚合道境界,并非说教就能教出来,或许他们还从鹤鸣真人身上期望其他事吧。 这些念头在牧封川脑海中仅是一闪而过。 因他与李持波一个赌局,害得金棠派吃了大亏,即便憋了满肚子火,之后对方也没人再敢来招惹他。 哪怕归元这边故意大声说笑,金棠派也充耳不闻。 倒是明心观中,有与归元宗人相识的,过来闲说了两句。 夜色渐浓,明月渐渐爬到中空。 四周不时传来破空声,那是除四大宗门以外的修士抵达,他们身影隐藏在夜幕里,与牧封川等人身处明光璀璨的飞舟迥然不同。 与不怕袭击,早早达到的宗门弟子相比,散修通常都会在接近秘境开启时赶到,以免发生意外。 不过,铸剑派迟迟未来,难免引起众人讨论。 “总不会也和指玄派一样封山了吧。”楼飞嘀咕道。 王长老面色沉凝。 牧封川觑了一眼,猜测多半是担心归元宗弟子安危,毕竟有晏璋提前示警,要是其他宗门也出点儿意外,很难不联想到自家。 明心观与各派关系都不错,此时派弟子分别往归元宗金棠派队伍,为商议铸剑派迟到一事——按约定,秘境开启后,五宗将同时进入,可铸剑派若不及时赶到,是否要浪费宝贵的开启时间等? 幸好,在子时刚过,丑时接入,一柄巨大的飞剑,携二百余人急冲而来。 “各位久等,路遇变故,耽搁了片刻!” 一道浑厚的声音遥遥传来。 牧封川手心飞绿震颤,转头望去,眼眸一眯。 好多剑修! 和其他三派修行混杂的情况相比,铸剑派来人气息无比纯粹,无论是庚金之利,还是离火之烈,通通都蕴含着锐利剑气。 怪不得他们想直接改名剑派。 不等他多观察,忽然,面前朦胧昏暗的海面,一道五彩裂缝打开,宽逾数十仗,好似黑暗中一只巨兽张开了口。 此刻,再无人关注踩点的铸剑派弟子,所有人目光一致盯向裂缝。 “归元宗弟子离舟,排好队列。” 伴随王长老发言,牧封川等人迅速御风而起,占据裂缝最中间的位置。 几乎同时,明心观与金棠派也整好队伍,分布在归元宗左右。 铸剑派一瞅,来不及多说,迅速挑了一个靠边的位置占好。 四大宗门同时向前一步,弟子不断被五彩霞光吞噬。 牧封川就在第一个,旁边便是谢寂微。 他往前一跨,眼睛一花,再睁开眼,刚才还是浓重的黑夜,转瞬明如白昼,好似换了世界。 四下一扫,没见第二个身影,牧封川迅速躲入一块大石头后面,以石头为掩体,乒乒乓乓从储物环中掏出一大堆瓶瓶罐罐。 一盏茶后,换下归元宗校服,容貌亦只与之前三成相似的牧封川走出。 他一身青色道袍,脸色微黄,带着少许沧桑,背负一把品质一般的飞剑,看起来就像一名普通散修,还不怎么有钱。 牧封川左顾右看,发现确实没有人随机到自己位置,摸一把下巴。 “嗯,得换个名字,叫什么好呢?” 他一敲手,道:“有了,就叫章饮梅!” 新名字确定,四周郁郁葱葱,不过普通树林,没有任何足以帮他确定位置的标志性物体。 如此情况,哪怕有地图在手,也和没头苍蝇没有区别。 牧封川拔出飞剑,剑尖立于地面,随意一旋。 “西南?” 朝剑柄所指方位一看,牧封川拾起飞剑,淡然转向东北。 以他运气,这是排除错误答案。 第64章 遇到埋伏 论马甲的重要性 一路低空御剑, 约十多分钟后,牧封川眼前出现一条细弱溪流。 沿着溪流, 缓缓前行,又走了大约五分钟,一个不过碗口大小,咕隆冒水的泉眼出现在眼前。 “永春泉?”牧封川一愣,忙朝四周看了看,没见到任何妖兽,于是手持飞剑,谨慎靠近泉眼。 从储物环里拿出一个玉瓶,凑在泉口处, 接了约一立方米的泉水,不敢继续耽搁, 牧封川收起玉瓶。 这下,他总算知道了自己在地图的什么位置。 不过,“也太偏了吧!”牧封川鼓了一下腮帮。 他脑海浮现金庭秘境地图,心中庆幸,亏得没按飞剑所指的方向, 朝西南进发,否则, 现在只会看见茫茫白雾形成的边界。 永春泉已经是算极靠近秘境西南角, 泉水有滋养容颜、延缓衰老功效,对凡人来说极为珍贵。 可惜,凡踏入修行之道, 只要结丹,便永远不会衰老,因而对泉水并没有多少渴求, 而真正需要泉水的普通人,也拿不出修士看得上眼的价格。 好歹永春泉泉水还有一个作用,便是作为驻颜丹主材。 修士用不上驻颜丹,可修士也有凡人亲友,于那些人来说,驻颜丹可谓仅次延寿丹的至宝。 “算了,偏就偏吧,也不亏。” 与金庭秘境其他珍贵灵材相比,永春泉只能算最差的一档,但跟其他需要跟妖兽大战三百回合才能获得的战利品相比,泉水完全白捡。 加上进来不过一炷香时间,就能确定自己位置,牧封川心满意足。 地图在手有何用,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再详细的地图也是白给! 如今就算偏了点儿,好歹知道该走怎样的路线。 为尽快使弟子汇合,归元宗给了三个聚集点,可惜,离他现在都较远,最近的一个,牧封川一算,也要两三天。 金庭秘境一共开启一个月,三天时间不算长,可秘境机遇遍地,妖兽也遍地,理想中三天的路程,能五天内赶到都算顺利。 是先采药?还是先找队友? 拿着手里从楼飞处得来,标注了详细采集点的地图,牧封川迅速做出选择——既然这个副本不推BOSS,当然是以副职业优先! 采集,解剖,副职不能转化为战力,但可以转化成金钱。 为此甚至背下了整本灵药大全的牧封川精神一振,迅速朝一处被往届弟子标记的方向行去。 闪光草、迷神花、碧角牛……在丰厚收获的激励下,牧封川甚至取消了日常一日三餐,以辟谷丹为食。 从他经历看,金庭秘境虽有凶险,可只要不贪婪,即便刚入门的弟子,也不是完全存活不下来。 怪不得,以往刚入门封弟子,也有机会进来开开眼界。 牧封川小心从一颗仅略比他高的植株上,摘下数十枚长得像芒果与火龙果杂交的果子。 火羽果,火系上品灵果,无论是修行火属性功法,还是作为炼丹材料,都用处极多。 这颗果树是三百年前一名归元宗弟子发现,当时摘的果子,至少是千年份,而今他摘的这些,不过百年罢了。 可就算百年果,也效用极大,要不是秘境灵气充沛,果树至少得五百年才能成熟一轮,这也是为何归元宗没有选择直接带走果苗,移植外界的原因。 无数年探索,金庭秘境中真正不为人知的宝物已然少之又少,这些日子,牧封川做得最多的,还是拿着地图扫雷一样扫过去。 或许惊喜少了些,收获感却十足。 重新封闭果树禁制,再三检查,确定没有错漏,牧封川继续在脑海规划路线。 沿途不断收集,但总体而言,他前进的方向其实还是朝汇合点而去。 只是,收完这波火羽果,线路便到了一个关键节点,如果还想去下一个采集点,或许会赶不上宗门集合。 ——归元宗派弟子入秘境,终究是为了历练,就算希望弟子安全,也不可能让他们全部待一起躲过一个月。 否则干嘛遣弟子入内? 不来不就完了? 所以,三个汇合点,都只会等待七日,七日后,弟子们可集体行动,也可分小队探索,或许还会偶尔回坐标看有没有同门前来,但不会再一直等待。 牧封川进入秘境已有快两日,五日之内,就算遇上拦路虎,赶上汇合的几率还是很大。 然他想去的地方,算上中间耽搁的时间,除非一点儿波折都没有,不然多半见不到同门了。 要不先过去看看? 牧封川摸着下巴,分析利弊。 他手里的地图,其他同门也有,之前采摘的那些,或许是位置偏僻,因而收获颇丰,离他一日距离的那处千蕊花,价值珍贵,又不算太偏,若有知晓的同门在附近,肯定会去采摘。 他过去也说不定会扑个空。 但一想明明知道东西在那儿,万一错过,被其他幸运儿误闯进去捡了怎么办? 这种事情其实常有发生,否则各宗门也不会限制进入人数。 要队友还是要灵花? “抛个硬币吧。” 掏出一枚铜钱,手指一弹,在左手背按住,不需要打开,牧封川已然看到了结果。 “字面,果然,先去瞧瞧千蕊花。” 同门跑了还是同门,千蕊花被师兄师姐摘了还好,被其他人摘了,他真会郁闷死的。 牧封川掉转方向,毫不犹豫朝北而去。 又行一日,除了路上遇到一群爆哭鸟耽搁了一个时辰,再没有其他意外。 牧封川初次知晓爆哭鸟之名时,还心下好笑,不知道这鸟叫得多难听,得了这么一个名。 结果,等他亲身体验一群爆哭鸟齐鸣的威力后,简直恨不得化身摧鸟魔人,更重要的是,爆哭鸟对修士全无用处,连肉都又老又硬——虽然他也不想吃这长得跟魔化版鹦鹉差不多的东西。 鸟群太大,又受不了那样仿佛灵魂都能震动的叫声,牧封川不得不绕了一段路,这才来到他心心念念的千蕊花跟前。 千蕊花三百年一摘,而今这次正当时。 牧封川打开禁制,一瞧,花朵还在,不禁扬了扬唇角。 他正要靠近,忽然,心中一紧,手中飞剑猛然朝千蕊花左边一丈处刺去。 “他发现了,动手!” 四周空间忽然波动,一名脸带鬼面具的男子从牧封川飞剑所指之处现身,牧封川瞳孔猛缩,三分攻势瞬间涨到七分,一剑刺穿对方右肩。 身后芒刺袭来,他头也不回,弯腰一滚,反手向后打出数十道剑气,阻拦敌人片刻。 翻身到千蕊花前,将花连根拔起,胡乱塞入储物环,牧封川二话不说,直接朝一个空处突围。 “拦住他!” “休走!” 加上他刚才刺伤那人,一共七个修士解除隐匿法门,通通朝牧封川追来。 牧封川充耳不闻。 什么毛病,都爱边追杀便喊,他会听才有鬼呢! 从发现不对,到迅速脱身,时间不过一息,对于反射弧太慢的人来说,甚至不足以弄清发生了什么。 不过于牧封川而已,他不光没中陷阱,还取了对方视作诱饵的千蕊花。 瞧,这就是不提前拾取掉落的后果! 飞剑惊虹电掣朝前疾驰,七个面具人紧随其后。 牧封川暗暗心惊,幸亏他当机立断,这七人都是炼气化神中期,搞不好还有合击手段,即便自己战力远超同级,真落到被包围下场,估计也讨不到好。 眼前闪过七人脸上鬼面,其上哭丧的表情,如闪电在脑海划过。 “愁天宗!”他大喊,“你们是愁天宗人!” 东洲秘境怎么会进魔宗弟子? 牧封川顿时明白,他们蹲守的目标,恐怕正是归元宗弟子。 宗门有内奸,千蕊花信息暴露! 追兵被喊出身份,咬得更紧。 “既然知道,更放你不得!” 牧封川没忍住,破口大骂道:“大白天带你们那个鬼面具,就差把身份写自己脸上,有什么好瞒的!” 要是换做飞绿,早把你们甩脱,还会被你们撵兔子似的追! 身后追势一缓,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 牧封川毫不动摇,闷头向前。 既然知道对方目标是归元宗弟子,他更不会自暴身份。 他不清楚秘境中有多少魔宗人,可自己一旦暴露,绝对是万众瞩目,不光愁天宗,怕是金棠派都恨不得他立马去死。 求后面几个出门时带上了脑子,看看我就一无名散修,实在没必要费太多功夫在我身上啊! 要不是自己开口更露破绽,牧封川早喊出来。 毕竟,正常撞大运找到千蕊花的散修,不可能知道那里是归元宗标记之处,而对于一个误入的散修,迟迟追不上的话,好不容易进入的魔宗人,不应该去忙正事? 你们去找其他人啊! 看我那些汇合的师兄师姐,不把你们头都打烂,欺负我一个落单的算啥! 死死追了大半个时辰,直到路遇一群鹰爪四翅兽,距离拉远,七个愁天宗追兵才彻底放弃追杀。 牧封川松了口气,不敢停留,继续往前。 虽然如此一来,离宗门汇合点更远,可也比被那些人再缠上强。 摸一把自己的脸,确定伪装没有掉落,牧封川长吐一口气。 今天要是露出真容,对方怕是不会那样简单放弃,甚至,在他踏入陷阱前,那几位魔修恐怕就会出手。 “说不定没我那剑,他们都不会现身。” 牧封川苦笑着一拍额头。 而今有功夫回想,他立即发现,对方恐怕也是见他并非目标,迟疑片刻,才反而给了他先下手的机会。 这让牧封川越发决定捂好马甲。 不过,他眼眸一沉,愁天宗魔修混入一事,必须尽快通知同门,之后去取灵药,都要数人结伴才行。 还有,也不知泄露归元宗情报的奸细在不在秘境,否则怕是汇合点也会出事。 牧封川站在半空望了望,想重新找回路线,忽然,远方一片水蓝吸引了他的视线。 稍稍沉思,他飞剑一转,朝那处御剑而行。 第65章 谁是内鬼 明心观的危机 “什么人?”一名身穿水蓝道袍的女修第一时间回头, 手中长剑出鞘三寸。 牧封川在十米外停下,轻咳一声道:“不好意思, 请问诸位是明心观道友吗?” “没错,道友有何事?” 或许是见他孤身一人,足有八人的明心观弟子稍稍放松,第一个察觉他靠近的女修甚至报上姓名,自称丁斓。 牧封川沉吟片刻,将自己被愁天宗追杀一事缓缓道出。 “什么!”丁斓闻言大惊,急声道,“秘境怎么会有魔宗弟子进入!” 其他弟子也一片哗然,纷纷表示难以相信。 以金庭秘境的开启位置与进入名额, 要说混入一两个魔修大家还能理解,七人小队, 早有准备,甚至或许不止一队,在宗门弟子看,简直不可能。 牧封川垂下眼帘,叹息道:“的确如此, 若各位不信,我可以道心发誓, 甚至那些人说不定就在周围, 我甩脱他们时,离此地不远。” 顿时,丁斓脸色深沉如墨。 牧封川仔细以余光扫过众人, 记下每个人的表情,心里琢磨。 愁天宗能大批入内,最大的可能就是四大宗门内部出了问题, 金棠派被他搅和,临时退了一半人,现在秘境内,唯有明心观与铸剑派人数最多。 如果是这两派和愁天宗有合作,归元宗弟子当真有覆灭之险。 虽说真有这种大计划,不可能随随便便一个普通弟子都清楚,可万一呢? 不过现在看,啧,他果然没这么好运气。 把消息传出,也算完成牧封川一半的计划,如果明心观不是内鬼,同为东洲大派,自然会团结帮助归元宗。 牧封川伪装一个散修,不好直接向对方询问是否遇到过归元宗弟子,只能旁敲侧击,希望明心观有方法更快把消息传播出去,好让其他人有所防备。 丁斓闻言面露难色,只道秘境内,所有联络之法皆无用处。 牧封川也没有太失望,既然归元宗都要采取那种笨方法汇合同门,其他宗门有更好的方法几率不高。 他卖完情报就想告辞,却遭丁斓挽留。 “道友撞破愁天宗阴谋,恐遭他们追杀,不如就此留下,与我们一起,也安全些。” “不——”必字吞入口中,忽地,牧封川话音一转,道,“那就多谢诸位了。” 就在他点头后,清风更加和缓,难以察觉的杀气渐渐消散,他再次扫过明心观人,无人面露怪异,似乎只有他发现了远方那道气息。 居然阴魂不散真追了过来? 还是正好有其他魔修靠近? 无论如何,既然对方发现了自己,现在单独行动便确实危险,即便牧封川自持武力,也不会小瞧敌人,尤其是对方数量不明。 与其一个人冒失离去,不如先和眼前队伍在一起。 牧封川也想看看,愁天宗能做到什么程度。 现在若想阻止消息泄露,可不止要灭口他一人。 不过,牧封川虽想保命,却也不想拖人下水,同意留下后,立即便把情况之凶险告知。 丁斓并未因此怪罪,反而洒脱道:“要不是道友送来情报,我们恐怕落入陷阱才会知晓,而今能够有所准备,怎会怪道友引来魔修。” “丁道友高义。” 牧封川一拱手,会说这样的话,证明明心观是内鬼的可能性极低。 他也不藏拙,立刻表示,既然已经被盯上,最好马上转移,愁天宗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进秘境的人与四大宗门一样多,这意味着,他们若是行动,巧遇自家人的可能远远高于遇到敌人。 或许愁天宗也明白这一点,才选择守株待兔。 丁斓并非不知轻重,也明白,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四散的同门,把情况传出去。 和提前有所准备的归元宗不同,明心观弟子若遇到埋伏,只会更加凶险,他们可没有先汇合到一起再行动的安排。 能有眼前八人凑在一起,都是特例。 可惜既然说不定有魔修在附近监视,八人分散寻同门的打算是不行了,丁斓当机立断,准备去往明心观掌控的一处资源点。 和归元宗一样,明心观弟子也会按图采集宗门掌握的灵药,只要寻一处重要资源点等待,自有源源不断的同门来投。 某种情况来说,也和愁天宗魔修采取的方法一样。 在茫茫秘境寻人,这的确是最好方法。 牧封川眼中露出一丝赞许。 能在他这个外人面前直言此事,证明对方第一时间想的是同门安危。 五大门派中,明心观注重修心,少与其他门派争斗,以致武力方面名气没有另外三派显赫,但弟子却最为团结。 据说这代明心观真人突破前,明心观真人曾断代三百年,然如此情况下,明心观依旧艰难维持住了一流宗门的地位。 金棠派就不行了,牧封川不需要猜就知道,鹤鸣一死,金棠派怕是立遭反噬,也难怪他们急得冒烟。 恰好那处资源点不远,牧封川跟着丁斓等人过去,却见那儿已有三名身着蓝衣的弟子。 丁斓等人见了,大喜,忙过去与同门汇合,将秘境有魔修一事告知。 “丁师姐,这位章道友被追杀后,直接遇到了你们?” 三人中,一名容貌秀美的女修蹙起一双柳叶眉,她拉了拉丁斓的袖子,凑到对方耳边,悄声说了两句。 牧封川眼皮一跳,感觉对方视线不太友善。 把刚才那句话在脑中一琢磨,牧封川摸了摸鼻尖,自己不会被误认为魔修奸细了吧。 换个思路想,他一个不知来历的散修,号称遇到魔修,趁机混入正道,获得信任后,再暗中下手,与外面魔修里应外合,简直是完美的计策! 除了他其实是批皮散修。 瞧见丁斓眼中浮现迟疑,看过来的目光也带上猜忌,牧封川顿时明白,自己的推测八jiu不离十。 这事闹的,难道要他当场脱马甲不成。 只要表明真正身份,明心观的怀疑自可迎刃而解。 可如此一来,他的面子怎么办? 他堂堂无妄真人唯一的弟子,莫非要被人说藏头露尾? 不可,绝对不可! 于是,牧封川顶着两人怀疑的目光走上前,道:“既然丁道友已经寻到同门,魔修似乎也未跟上,我也该告辞了。” “这……”丁斓语气迟疑。 旁边萧晓婉当即道:“你现在走了,要是落到魔修手里,泄露了我们的踪迹怎么办。” “你们十多个弟子,还怕七个愁天宗魔修!” 牧封川也烦了。 他能理解对方的怀疑,可萧晓婉的态度简直是认定他在撒谎,即便他当真可能是奸细,不会找其他借口混进来,非得提前示警,还让明心观弟子汇合? 萧晓婉脸色一冷,道:“谁知道秘境中是不是只有那七人,总之,你不能走。” 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惊呆了其他人。 丁斓连忙圆场。 她先对萧晓婉道:“萧师妹,我相信章道友,他之前以道心发誓,定不是你想的那般。” 接着又转向牧封川道:“章道友,而今还无法确定当真甩脱了魔修,你一人离开,实在凶险,不如再等等,等多来些同门,我也好安排他们分别报信,你到时随意寻一队跟上,中途离开便是。” 牧封川一怔。 按丁斓的安排,的确安全又合理。 即便愁天宗想限制消息传播,可知道的人多了,就是想灭口,都不知道该灭谁,到时间说不定反被四大派围剿。 他深深蹙眉,扫过周围十二名明心观弟子,点点头。 萧晓婉冷哼一声,一副给师姐面子的语气道:“留下也可以,得封了他的灵力,否则万一他动手脚怎么办。” 牧封川一口气憋在胸腔,冷声道:“你们有十二人,若还怕我一个,不如干脆打一场,输了任你们处置!” 说完,他直接横剑胸前,调动灵力,随时准备出手。 “不用不用,萧师妹就是太紧张,老怀疑非本门弟子。”丁斓连忙劝解。 其他弟子也跟着附和,表示萧晓婉的确是这个性格。 牧封川深吸一口气,甩过头,不与萧晓婉计较。 毕竟,除了她一人,其他明心观弟子都态度友善,半点儿不曾为难他。 如此,他也不好让丁斓等人下不来台。 这算不算遇到神经版谢寂微?牧封川扯动嘴角。 他与谢寂微相处,是作为同门,却不知在外人面前,对方会是何种性格。 不过想想谢寂微的手段,拿萧晓婉与她相比,简直是侮辱,她若怀疑,定然是不动声色试探,确定后再一击必中。 这样一想,牧封川心态平和不少,对方也是担心同门,他又何必一般见识,总之他问心无愧便是。 牧封川不知道这个资源点有什么,不过,根据明心观人等待的样子,多半不是那种能直接采摘的东西,而是需要特殊时间。 他们等了半日,又有两名弟子赶到,说明这里的东西十分珍贵,落到附近的弟子,多半会来看上一眼,以免错漏。 金庭秘境没有太阳,只有天光明暗之变,表示时间流过。 当光线逐渐昏暗,虽不到五指漆黑,眼前物品轮廓也不再分明,盘腿坐于地面的牧封川倏地睁开眼。 “敌袭!” 他刚喊出口,九个头带鬼面的修士陡然浮现在半空,哭丧的面具在夜色中格外渗人。 牧封川飞剑在手,蓦然起身。 十三比九,这次终于换他以多欺少! 然而,耳边数声脆响,一道低哑的声音雷霆般在他耳边炸开。 “丹药……有毒……” 第66章 设法脱险 总有用到运气的时候 什么意思? 牧封川下意识余光一扫, 却见与他一同起身的数名明心观弟子已倒了下去,面露痛苦, 长剑落在身旁。 丁斓咬紧牙关,手指扣入泥土,想捡起坠落的长剑。 只有两三个明心观弟子看起来无恙,与牧封川一同露出惊诧的模样。 “丁师姐,萧师姐,你们……”一名娃娃脸少女忙去扶丁斓。 “小心——” 噌噌两声,牧封川持剑挡住袭来的暗光。 “别管我,去帮忙。”丁斓无力推一把尚且完好的同门。 九道鬼影飘在半空,巴掌大的锥子在牧封川等人中来回穿梭, 既要护着失去战斗力的队友,又要注意敌人动向, 牧封川眼花缭乱,恨不得多出一只手。 忽然,他眼眸一凝,道:“不好,他们是在布阵!” 被他提醒, 其他人向上一看,也跟着一慌。 只见昏暗夜色中, 一层肉眼难见的遮罩慢慢升起, 在头顶聚合,若是成功,在场之人再难逃脱。 怪不得这些魔修一言不发, 又不下来迅速全力将他们拿下,想是知道,就算有人数优势, 牧封川等人真心想跑的话,还是能跑一两个。 这是要把他们一网打尽的节奏啊! “丁师姐,怎么办?”明心观弟子慌了神。 牧封川咬紧后牙槽,他若现在走,还有几分希望,再耽搁一会儿,可就真走不脱了。 不过……他猛然甩头看向丁斓,沉声道:“你们当中肯定有魔修内应,你觉得是谁?” 若能把内鬼揪出来,说不定,能顺势推出归元宗内鬼。 趴在数米外的萧晓婉闻言,破口大骂:“我们这里除了你,都是同门,你不是在贼喊捉贼吧!” 牧封川眼眸闪过一道冷光。 丁斓一把抓住他的手,喘气道:“用这个……” 牧封川一怔,朝手中符纸灌入灵力,一道清凌凌的灵光朝四周扩散,撑起一个方圆十米的罩子。 外围魔修一愣,不过见灵罩毫无杀伤力,索性放弃魔锥骚扰,全力布置魔阵,把这群人困在其中。 牧封川眉头紧皱,如此虽暂时安全,却是治标不治本,要是等魔修腾出手,打破灵罩,他们彻底别想逃。 不过,要是丁斓能迅速解决她们所中之毒……他看向丁斓,沉声道:“能解毒?” 丁斓摇摇头,忽而扭头向萧晓婉道:“萧师妹,你为何要对同门下此毒手!” 萧晓婉脸色一变,厉声道:“丁师姐,你什么意思?你宁愿相信一个外人都不愿相信我吗?” 其他明心观弟子一怔,在两人之间来回看,满脸迷茫。 丁斓咬牙道:“我们中毒,根本不是因为丹药,是用了你的汤!” 被她一提醒,其他人顿时面露恍然。 刚才萧晓婉说丹药,大家下意识以为是丹药出了问题,可丁斓一说,众人想起,最容易动手脚的,明明是萧晓婉昨日做的那锅汤。 昨日傍晚,萧晓婉说吃辟谷丹腻了,让同门与她打了灵兽,采了草药,做了几样膳食。 因数人一起动手,即便有人怀疑是那顿饭中被动手脚,也不知究竟是谁。 加上萧晓婉第一个开口说丹药,大家想的都是宗门内部有奸细,而不是内鬼就在她们身边。 然仔细一想,找到真相并不难。 她们一同望向萧晓婉,却见对方翻身一滚,眨眼跃到灵罩外。 “丁师姐,你既然发现,又何必说出来。”她摇摇头,满脸无奈道,“若你不说,这些师弟师妹们,说不定还能有一两个运气好的,随我一起逃出生天,你这样拆穿我,也只能送你们一起下去了。” “你——” 众人被她这番变脸弄得勃然大惊。 丁斓不敢置信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听她意思,之前不但想残害同门,还要再次返回明心观,获取师门信任,如此计策,定然是谋划已久,非一时兴起。 萧晓婉却脸一沉,转向牧封川道:“你和归元宗什么关系?” 牧封川心中咯噔一下,差点以为自己的伪装被识破,若是那样,他就真麻烦了。 幸好他及时反应过来,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疑惑道:“什么什么关系?” 萧晓婉上下扫视他两眼,眯眼道:“那处是归元宗记下的灵药点,有他们布下的禁制,你怎么解开禁止进去的。” 此时牧封川已经冷静下来,一脸我不清楚你说啥的模样,道:“你们这些大宗果真霸道,灵药可没挂你们牌子,我既然发现,能破开禁制,凭什么不能把东西摘了。” 萧晓婉盯着他,牧封川丝毫不曾躲闪。 半晌,她收回目光道:“那便算你倒霉,归元宗倒是运气好。” 牧封川心中一紧,觉得她话中有些不明意味,他想继续追问,萧晓婉却不想继续回答。 无视那些恨不得把她戳死的目光,她退出魔阵,与九名魔修站在一起。 阵法隔绝声音,牧封川等人只看到她与魔修交流,却听不到她说什么。 不过,从刚才表现看,多半是在商议如何对付他们。 同门出了叛徒,明心观弟子皆满心惶惶,要说数千年来,还从未发生过明心观弟子勾结魔修一事,以致众人都瞧着丁斓,眼中还带着两分不可置信。 “丁师姐,萧师姐会不会是有苦衷……” 剩下的话在丁斓眼神中吞下。 丁斓闭了闭眼,道:“我也不愿意相信,晓婉对宗门向来……就算有苦衷,也不是她做出这等事的理由!” 牧封川注视着把他们包围的魔修,寻找可以突破的缺口。 既然萧晓婉是魔修内应,九个魔修又正好堵住他们,那他之前以为的甩脱魔修,不过是一厢情愿,对方从始至终没有放弃把他灭口,顶多从灭口他一个,变成灭口一群。 不过,失去数量优势后,要不是萧晓婉里应外合,他们不可能这样简单落入下风。 这里是明心观一处重要资源点,只要等下去,总有弟子会前来,但来者不可能比外面的魔修更多。 再加上还有一个萧晓婉。 牧封川拧紧眉毛,道:“灵符能支撑多久?” 丁斓一怔,看向外面已经布置好的魔阵,道:“若不缺灵力,他们不可能打破。” 牧封川:“??” 金庭秘境中,任何超出炼气化神中期的道具都无法使用,而一张能够使用的灵符,怎么可能阻挡九名魔修那么久。 似乎看穿他的疑惑,丁斓道:”这张符是上古手法制成,激发后,除使用者灵力,不携带其他灵力,不会被秘境判断超出境界。” 也就是说,只要在场之人提供足够灵力,灵符便能持续支撑护罩。 可他们现在稳打稳算都只有四个人,瞧丁斓等人状态,身上所中之毒,绝不是短时间能解决的。 丁斓强撑着坐稳,闭目调息,一盏茶后,她睁开眼,一丝血色从唇边溢出。 “中毒者,不可擅用灵力。” 她闷哼一声,抹去嘴角血迹。 三名没有中毒的明心观弟子满眼焦急,不住往灵符灌输灵力。 外面魔修已开始攻击护罩,一旦护罩被打破,众人再无生机。 牧封川瞧了两眼,垂眸沉思。 九位魔修联手攻击下,灵力消耗飞快,灌输灵力的修士反复看牧封川,想让他搭把手,却不好意思开口。 牧封川思忖片刻,道:“你确定,只要是自己的灵力,就算法宝本身超过秘境限制,也能使用。” 丁斓睁开眼,道:“确实如此,不过这样的法宝实在太少,我也是意外得到了那张灵符。” 她苦笑着道:“若非如此,我等身上都有师门给的保命之物,怎会落到而今束手无策的下场。” 明心观弟子闻言,纷纷附和。 能进入秘境者,多半也在宗门有些地位,身上带着超出本身实力的手段实属正常,可惜偏偏是在金庭秘境,即便再强的手段,也用不出来,除非激发后只涌现他们本身的力量。 但那些手段都是借助长辈力量御敌,怎么可能只携带他们自己的力量。 三名弟子灌输的灵力,抵挡九名魔修,灵符护罩固然还能坚持,可她们自己的脸却渐渐变白。 其中一名看起来年龄最小,修为最弱的女修,甚至身形开始摇晃。 丁斓忍不住道:“章道友,而今大家同舟共济,你一人,就算保留灵力,也难以逃脱,还请过去搭把手吧。” 她眼带急切,面露恳求。 牧封川原地不动。 丁斓以为他是想等护罩打破,做最后一搏,忙表示外面还有一层魔修阵法,牧封川孤身一人,没那么容易逃脱。 数米之外,九名魔修听着里面的对话,动作不急不缓,嘴角下垂的面具显出一种咄咄逼人的诡谲。 他们眼里,里面已经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牧封川叹了口气。 丁斓简直急得上火。 即便加上一人灵力,也不过多拖延一段时间,可能够晚死,谁愿意早死。 牧封川再次问道:“万一我使用的道具不符合秘境要求,顶多失效,不会有雷之类的劈我吧?” 丁斓一怔,好似想到什么,眼中浮现一丝微弱的期望,连连点头道:“确实如此。” 她见牧封川掏出一个没有见过的东西,一咬牙道:“不知此物何用?若不止携带一人,章道友可否将玉师妹带走?” “丁师姐!”那个还在给灵符灌输灵力,年纪最小的明心观弟子闻言失声惊呼。 外面魔修也听到这番对话,加大攻势,霎时,三人脸上褪去最后一点儿血色,护罩终于开始动摇。 牧封川等待三息,就在灵气护罩被打破瞬间,全部灵力灌入手中道具。 “不用带,大家赌运气吧!” 九道扑来的身影,加上原地十三个人,霎时被一个黑洞吞没。 第67章 挑拨离间 护宝使者的悲催 四面八方而来的积压感, 好似被丢进入滚筒洗衣机高速运动,等脑浆甩干, 带着惯性的身体飞出,扑通落入冰冷的河水。 还好是水。 牧封川浮上水面,抹去脸上水珠,四下一看,漆黑到一丝光亮也无。 不会是被甩出秘境了吧。 他忙掏出一颗照明珠。 柔和的光芒照亮他所处空间,粼粼反射光芒的水面,四周头顶皆为岩壁,光在十米外被黑暗吞噬,之留下不知通往何处的河道。 看起来又是暗河, 自己莫非和暗河有缘? 牧封川心中嘀咕,从水中跃起, 坐在飞剑上,随意择一个方向,沿着河道往前飞。 大约飞了十多分钟,一声兽吼遥遥传来,他立刻停下, 明珠光芒瞬间缩到自身方圆一米范围。 牧封川隆起眉心,静待数分钟, 又听到数声兽吼传来。 吼声离得较远, 断断续续,听不出品种,也无法判断是否有人。 这到底是在哪儿? 牧封川按了按额角, 一时之间,不知该往那里去,还是换个方向, 免得又卷入厮杀。 方才,为从魔修中突围,他用了当初从机关洞府中得来的一件道具,严格来说,那件道具其实并非是用来逃命,而是类似投漂流瓶的作用。 不过,既然不是专门逃生所用,投放自然也极其随机。 他当时左思右想,只有那一个方法最大限度让明心观弟子活下去,因而也顾不上其他副作用。 可他手中地图,根本没有关于暗河的线路,如果真已然离开秘境,所遇危险便可能超出自己能处理的范畴。 “冷静,先冷静。” 拍拍两颊,牧封川闭了闭眼,长长呼出一口气。 忽然,他手一翻,照明宝珠消失,四周重归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底,本应带来恐惧,然而,在如此静谧的空间,听着潺潺水流,他却觉得,浮躁的内心蓦的得到平静。 胸腔一下下振动,脑海闪过自己在秘境中经历的一幕幕,抛弃所有想法,牧封川坐在剑上,闭上眼,意识专注自己。 没有魔修,也没有秘境,只有他。 周围很安静,很久未有的安静,自从悟得风为本源后,风总是会给他带来无数繁杂信息。 风是他的助手,却也是干扰,那些不被他在意的信息,并不是他想的那般毫无痕迹,而是像被吹起的尘土,一层层积压在心里。 牧封川化身勤劳的清洁工,拿着扫把,在自己心境中仔仔细细打扫,不放过一个角落。 如此自省,很快,他便发现,自己遇到愁天宗一群后,应对诸多疏漏,简直有失水准。 因为最大的一颗尘土,是出发前,晏璋所言秘境有险。 原来是在这儿……睁开眼,眼前什么都看不见,牧封川忽然懊恼。 “我傻啊,他不是说了,以我修为不会出事吗!” 嗓中发出一声长吟,牧封川怎么也想不到,晏璋对自己的影响有之大,以至于对方示警后,他竟不知不觉就紧绷起来,总觉得会遇上足以危及自己的凶险。 结果原本锋利的锐意,在这种担忧下,不知不觉有了迟疑,才让他下意识做了自认为更安全的选择。 可对于一个剑修来说,消灭敌人,才是最安全的道理。 就在他明悟刹那,心境陡然攀升,体内灵气极速运转,丹田真气陡然生出一个漩涡,瞬间吸入全身灵气。 牧封川只觉浑身一虚,忙闭目内视,却见近乎固体般粘稠的灵气在丹田团成一团,体积比之前小了十倍不止。 这不是结丹预兆? 牧封川大惊,万一自己还在秘境,结丹会引来攻击啊! 他连忙仔细探查,半晌,长舒一口气。 灵气固化,的确是结丹前奏,不过自己修行时间太短,体内灵力远远不够结丹所用,现在只是跨过一个门槛,还要炼化大量灵气才能进行下一步尝试。 但提前提前固化也不是没有好处,如此一来,他运用灵力产生的效果就更接近结丹修士。 “就是灵力更不经用了。” 牧封川喟叹一声,低声道:“还不如等出去再变化呢。” 他啧啧两声,拧紧眉头。 却不知,若让其他修士听到这番话,非吐血不可。 修士结丹最难就在这个门槛,只要发生固化,无一不是闭关潜修,直到真正结丹,谁会在这种情况下与人争勇斗狠。 更别说,固化后灵力总量虽然看似变少,想达到原本效果所需的灵力也少了,兑换下来,其实并没有亏。 自认为亏本的牧封川拿出照明珠,重新点亮地洞。 拂去心境尘埃后,他不再迟疑,沿着兽吼传来的方向进发。 又是十多分钟,吼声越来越近,牧封川拐过一岩壁,忽然,眼前大亮,如见天光。 他一惊,却见两条灰色身影陡然冲了上来。 牧封川右手一翻,握住飞绿,正要御敌,忽然,只见两个身影在三丈外撞上无形墙壁,纷纷弹回。 他一愣,收回招式,仔细打量眼前景色。 之见一个十数丈的宽广空间中,顶部石壁发出明亮的光线,照得这片区域亮如白昼,可不知周围布置了何种禁制,如此明亮的光线,一旦离禁制三步,立即削弱近无,以至他靠近才发觉。 禁制正中,方圆一米的小岛上,一株巴掌大的树木如青玉一般种在中心,周围环绕暗河,刚才袭击他的两个身影就生活在河水里。 发现他没有动作,两个形似水獭的妖兽开始在水中对吼,牧封川听到的吼声由此而来。 “原来是两个水皮兽。” 打量数圈,没见到第三个身影,牧封川心下一松。 成年水皮兽为六级妖兽,堪比结丹修士,要是没有禁制,一起上,他还真会有麻烦。 这两个水皮兽显然也知道不能奈何牧封川,除了一开始激动一瞬,后面干脆视而不见,继续吵吵。 “你们这是用吵架打发时间吧……” 牧封川听得耳朵疼,也不敢随意尝试进入禁制,万一进去了不能出来,他可没有第二个传送道具。 从眼前布置看,这里并非天然,而是人为布置,两个妖兽应当是中间那颗树的看守,却不知主人何在。 牧封川犹豫半晌,终究还是下定决心。 暗河不知大小,行到现在,只有这一处异常,若是错过,万一真没有上去的通道可怎么办? 既然那个不知名存在,把东西布置在这里,说不定里面就有离开的方法。 他看了看两只对自己视若无睹的水皮兽,两双只有彼此的豆豆眼中,透着不为世俗污染的清澈。 “多像上学时的我啊!”牧封川感叹一声,上前几步,在禁制外半米处停下。 从储物环中掏出一盘清蒸鱼,试探着递过去,没被禁制阻拦,很好! “请你们吃鱼。” 清蒸鱼落到水中,被一只水皮兽捡起,比牧封川还矮一头的水皮兽伸出舌头,试探着咬了一口,顿时,不大的豆豆眼硬生生瞪胖一圈。 它的同伴见它模样,以多年相处经验,闪电般虎口夺食,抢下半条鱼尾。 两只水皮兽吃完自己手上的鱼,齐齐看向牧封川,站在与他半米之隔的禁制内。 “没有鱼了,卤牛肉。” 这次是一只大碗,直接被牧封川放在一只托盘上,推入禁制。 两只水皮兽对视一眼,忽然,四爪交锋,几乎能看到残影,伴随近乎兵戈的铿锵之音,能让人头皮发麻。 在食物面前,兄弟情谊果然脆弱。 不对,这两只有兄弟情吗? 回想自己听到的那些吼声,牧封川深感遗憾,要是他能多修一门兽语,说不定不用牺牲自己的口粮。 六级妖兽本来有不输与人类的智慧,然而,正如牧封川从它们眼神中发现的那样,也不知是不是出生起就生活在暗河,和当初那只掘地兽相比,这两只水皮兽的心智简直还是宝宝。 开始几次,两兽争斗还能克制。 当牧封川放完最后一盘水煮肉片,向后退回拐角石壁,惊天大战的动静,顿时从另一边传来,吵得他直接封闭听觉。 半个时辰后,牧封川打开听觉,石壁后面依旧是尖厉的叫声,可和之前相比,俨然弱了数十分贝。 他探头一看,两只水皮兽皆伤痕累累,趴在中间小岛,口中不停叫唤,不知哪儿来那么多话骂。 该他上场残血收割了。 牧封川拔出飞绿,瞬身上前,只觉穿过一层薄膜,空气陡然带上一股草木清气,精神为之一振。 果然好东西。 他来不及瞥一眼中间矮树,全力朝扑来的水皮兽一剑。 十分钟后,取得胜利的牧封川瘫倒在小岛边。 “幸好……” 榨干最后一丝灵力,连丹田都隐隐发痛,牧封川摸出一颗回元丹服下,心中浮现一丝后怕。 之前,他未曾独面六级妖兽,还真小觑了对手,要不是顿悟令真元固化,即便今日挑拨成功,自己恐怕也会折戟沉沙。 结丹不愧是一道门槛,两只妖兽拼得惨烈,妖力近乎耗尽,却还是能以身体和他抗衡。 没有护身法宝的修士,在妖兽爪下实在脆弱不堪。 “看来就算剑修,也不能全点攻击啊。” 牧封川苦笑着翻了一个面。 歇了一会儿,恢复一成力气,才总算有精力查看最重要的战利品。 离近了看,小树越发低矮,简直只能算树苗。 “不会得等个上万年吧。”牧封川自言自语。 修真界,凡珍贵的、有来头的材料,无一不需要时间等,虽然以金庭秘境情况,里面不应该有刚种下的东西,可他现在不是不能确定还在秘境? 迅速翻阅百科全书,排除十多个类似植物,终于,牧封川一拍书本,找到答案。 “七寸缠丝木,靠,怪不得你就这么一点儿!” 你成熟也才七寸啊! 第68章 再遇魔修 让我先装一把 确定宝物能够取走, 牧封川劲儿也有了,力气也回来了, 按资料记载,小心翼翼把缠丝木挖出来。 等东西进了自己口袋,他顿时长松一口气。 余光瞥见两只飘在河面的水皮兽,正洗手的牧封川一怔,传承自上辈子的节俭品性,让他实在不能对眼前的浪费视若无睹。 我这也是为你们收尸了,放心,不吃你们。 心里告罪一句,他拎起两只水皮兽, 洗刷干净,至于更进一步的处理方法, 牧封川一窍不通,于是只能囫囵放入储物环。 下次还是得带个储物袋,这种战利品,就算进去后状态静止,和其他东西混在一起, 也总有些膈应。 完成战场清扫和战后总结,丰厚的收获, 抚慰了牧封川疲惫的精神。 不过, 胜利固然令人欢喜,却也不能让他忘记另一个目的。 他还没搞清楚,这儿究竟是在哪里呢。 既然有人专门在此处种下缠心木, 甚至养了两只妖兽看护,总应该有进出门路,甚至说不定就在附近? 禁制框定的范围并不大, 其他地方又全是暗河,环视一圈,最后,牧封川视线落到直径一米的小岛上,上面还有他新鲜挖出的土坑。 拿出每一粒泥土都要巡视的精神,仔细翻找,十多分钟后,一个阵图出现他在面前。 “我没学过阵道啊。” 牧封川懵逼看着被自己挖出的阵图,黯淡的道纹,证明阵法并未开启,也就是说,这不是维持禁制的法阵。 所以,它会不会是离开的传送阵? 眼下情况,似乎也唯有死马当活马医。 又休息两个时辰,使战力恢复至巅峰,牧封川小心翼翼朝阵图灌输灵力。 阵图上的道纹逐渐点亮,然而,站在阵上的他毫无被传送走的迹象,反而是头顶处,原本黝黑的石壁,忽然投射出一处庭院景象。 牧封川福至心灵,直直向上一冲,预计中的疼痛并未来到,好似穿过一层水膜,紧接着,四面八方的水压拥挤而来。 “咳咳咳,怎么又是水!!” 短时间被淹两次,牧封川心中抓狂,再这样下去,衣服都泡废了。 浮上水面,明亮的光线与岸边植物令他眼眸一亮。 出来了! 一眼看到岸边六角亭,便是之前石壁上显示过的庭院之景,牧封川恨不得仰天大笑。 就算他对阵道毫无了解,可他能猜啊! 等等,我不会在别人家院子挖了主人种的灵植吧。 牧封川当即心中一紧,忙从水池中出来,准备以最快速度离开此处。 然而,头一抬,天空万里无云,连太阳都没有。 “还在秘境!” 牧封川先是一惊,继而大喜。 这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否则天极界那么大,谁知道会传送到什么地方去。 回头望一眼自己出来的水池,没有半分异样,或许正因为如此,那株七寸缠丝木才能保留至今。 在被五大宗门犁了一遍又一遍的金庭秘境,何其不易! 牧封川为自己的运气掬一把泪。 想也知道,底下那处空间应当有其他更稳妥的进入方法,偏偏自己误打误撞闯入,却要一人对两兽,要不是他恰好突破,又有诱饵再身,简直是喂妖兽的节奏。 “不行,还是得找指玄派算算。” 心境突破,固然带来无限信心与勇气,可牧封川也不是傻子,这种走钢丝线一样的运气,一个不好就凉凉。 他已经抱上一条超粗大腿,只要按部就班,早晚成为大能,何必在生死边缘反复起舞? “善游者溺,善骑者堕,别想用利益诱惑我。” 给老天比了一个中指,牧封川离开水池,迅速找到了自己所处方位。 主要也是秘境中只有一个庭院,虽然历代弟子在这儿掘地三尺,让这里比被强盗洗劫后还空,可对于刚捡了漏网之鱼的牧封川,如此明显的坐标,正符合他的需求。 他进秘境是在东南角,一个传送,却跨了大半个秘境,而今在正北方的水莲泽。 “这样一来,离汇合点又远了啊。” 牧封川顿感头痛。 获得七寸缠丝木后,他对剩下的小鱼小虾兴趣大减,正如一个人捡到一万块,谁还会为一元硬币弯腰低头呢? 不过,想想愁天宗魔修正在狩猎归元宗弟子,牧封川摸着下巴,眯眼一哼。 之前他生怕遇到自己无法处理的险境,然暗河一遭,牧封川已明白,就算被七名魔修包围,以他现在的实力,要脱身也容易得很。 “所以,哼哼,现在该我报仇了。” 一挽飞绿,牧封川大摇大摆,朝一处生长着凝玉水莲的方向出发。 …… 御剑凌空,脚下是一望无际的泽国,粉白的莲花在其中盛开,随风摇曳,无比动人。 凝玉水莲是底下这些普通水莲的变异品种,因获取随机,即便本身品级不高,价值却也比同级灵物高上数倍。 不过,哪怕没有变异的水莲,生长在灵气充沛的秘境,其色香品质都比外界好不止一筹。 “荷叶做荷叶鸡,花瓣煮荷花粥,莲蓬,有莲蓬没,弄点莲心茶清热去火……” 牧封川一路走,一路摘。 地图上记载的凝玉水莲,是上次入秘境的弟子发现,因未到采摘时间,才留到此次收获,但以水莲的变异几率,说不定这百年期间,下面有新生的凝玉水莲,因而他速度很慢,时常下去探查一二。 只是,在得到缠丝木后,他的运气似乎又哐当跌停,路过上万水莲,硬是没寻到一株变异品种。 “不气,不生气,运气守恒,十分科学。” 牧封川鼓起双颊,长长吐气,心中默念缠丝木。 他才不想要凝玉水莲,不就是一朵变异莲花,半点儿不珍贵,没有就没有! 飞绿倏地向前突进,好似踩了油门,无数水莲被带起的狂风吹向两边,牧封川视若无睹。 他再浪费时间找凝玉水莲,他就是狗! 一气呵成飞到目的地,根据上届发现者留言,那株水莲上布置的是障眼法,使变异水莲看起来与普通水莲相同。 和其他隐匿物品的禁制相比,这种伪装禁制,对于水莲这样的特殊灵物来说,的确更加合适。 唯一问题就是对寻找者不太友好。 地图没有定位,只能大致圈定范围,牧封川探查过附近上百颗水莲,终于,找到了最符合的一株。 只是……看着空荡荡的枝干在水面摇晃,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充斥内心,牧封川压了又压,忽然,远方爆发一股剧烈的灵气波动。 他猛然扭头。 来得好! 他要打死那个偷他水莲的小偷! 飞剑划过一道青光,转瞬跨越数里,前方四个身影出现在视野,其中三个头戴鬼面者,霎时吸引了牧封川全部仇恨。 一定就是你们摘了我的莲花! 锐利无比的气势惊呆了正在斗法的四人,被三名鬼面魔修围攻的女修,一见牧封川目标是对手,当即让开位置,免得自己被无辜波及。 “来者何……” 其中一名鬼面话未说完,牧封川剑气一转,蓦的当胸劈去,止住他欲出口的话语。 鬼面回手防御,然而,锋利的剑气一下斩断他手中木仗,哪怕隔着面具,众人都能感受到他瞬间的不可置信。 “你——” 又是一剑,穿透心脉,从两个窟窿中露出的瞳孔光芒一黯,浮在半空的身影如破布袋一样砸落。 这时,牧封川方右手挽出一个剑花,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从剑面轻轻拂过。 “反派死于话多。” 他低声一叹,看也不看在场剩下三人,眼帘微垂,满脸冷漠,宛如高高在上的神祇,审判人间的罪恶。 身着白底红边梅花刺绣长袍的女修咽了口唾沫。 剩下两名魔修呆怔片刻,忽然大喊一声,同时朝两个方向分散而逃。 又见剑光长虹般从眼前掠过。 数分钟后,牧封川回到原地,留守女修立刻上前一礼,道:“多谢道友相救,在下展宜朱,道友剑术通神,想必那两名魔修也已伏诛了吧。” 她语气激动,一听便知信心十足。 牧封川一瞥,淡淡摇头。 展宜朱表情一懵,眼中露出三分疑惑。 牧封川一扯嘴角,咬牙道:“我忘记了,蓝条不够!” 他就不该装逼,该直接动手啊! 不过,能收获两个魔修已经是意外之喜。 牧封川睨一眼地上尸体,又瞅了瞅展宜朱,自己该如何把对方哄走,好摸掉落? 刚刚装了那么大一场,他暂时不想蹲地上摸尸。 就在他苦恼之际,忽然,一株还带着水珠的新鲜水莲递到眼前。 他一愣,抬眸看去,却见展宜朱笑容满面道:“为谢道友救命之恩,这株凝玉水莲赠予道友,小小敬意,望道友不弃。” 水莲香气清远,生机无比充足,一看就知采下不久。 然而,牧封川嘎吱转头,眼中再露凶光。 “原来,你才是那个采花贼!” 我还有蓝,还能继续战斗! 第69章 心动症状 一定不是我喝西北风…… 干掉展宜朱, 夺回凝玉水莲什么的,当然是玩笑话。 实际上, 金庭秘境作为公共秘境,任何被发现的灵物,即便禁制布置再精妙,安排再周全,只要没落到自己口袋,都有被其他人摘走的可能。 否则,归元宗也不会把大部分灵物坐标发给众弟子,希望他们尽早下手。 因而,当牧封川发现水莲是被展宜朱摘走, 尽管一时情绪失控,却也不至于做出杀人夺宝的事情。 反正东西还是归他! 毫不客气收下水莲, 微微颔首,牧封川报上姓名,一派名门弟子风范。 当然,这次是真名。 落水两次,再好的伪装也会露出破绽, 加上实力变强,除非被大量修士围攻, 否则不怕送命, 牧封川已然改变形象,以真实面貌示人。 可惜他辛苦设定的假身份,没用上几次就黄了。 轻叹一声, 见展宜朱眼眸发亮,牧封川顿时明白,对方已清楚他的来历。 这样看, 说不定以后还有“章饮梅”登场的时候,毕竟总是一报姓名便万众瞩目,实在是对他办事的干扰。 牧封川心中苦恼。 哪怕他不想偷摸行事,也自觉没有不能见人的地方,可总是被探照灯一样目光扫射,依旧有些难以接受。 他虽演技甚佳,却没有当大明星的命啊! “牧道友可是在担心同门?”见牧封川深沉凝望地上魔修尸体,展宜朱上前一步,轻声询问。 牧封川一怔,淡然点头,道:“展道友可曾遇见我宗弟子?” 他本是随口一问,不想展宜朱一指南方,道:“我从那边过来时,在野火岩附近,看到过身着归元宗服饰的弟子出入,只是没有靠近,若我没有认错,牧道友可前去探查一番。” 牧封川顺着她所指方向一望,脑中迅速浮现秘境地图,路线一画,心中大喜。 野火岩就在水莲泽旁,若全速御剑,顶多一日,便能到达。 至于说看错,对于通过其他名额入秘境的散修而言,凡遇到五大宗门弟子,向来敬而远之,所以她只说见到,不曾接触,但认错人绝对是客气话。 救人一次,既得水莲,又得情报,牧封川忍不住扬起唇瓣,郑重道了声“多谢”。 再瞥地上尸体,也没了之前迫切地拾取欲望。 反正听说魔修都极其贫穷,就算大派弟子,估计也掉落不了什么好东西,他已经捡了一具,这具便留给展宜朱吧。 展宜朱见他频频看向魔修,脸上露出一丝恍然,接着一脸凝重,抿唇急道:“牧道友放心,既然我已知秘境内有魔修潜入,接下来定然万般小心,道友不必担心我,还是去与同门汇合吧。” 说完,她拿出一块令牌塞给牧封川,快速道:“这是展白城贵宾令,牧道友若有闲暇,一定要去展白城做客,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接着飞剑一放,朝北极速离开。 只是出了个神的牧封川:“……” 水莲在微风中轻摇,仿佛婀娜的少女,一声嗤笑打破美好如画的景致。 “看来绝世高手话少是有原因的。”牧封川感慨一声,摇了摇头,走到尸体旁,伸出洁白的双手。 “别怕,我就摸一把。” 并不如何熟练地将对方从上到下摸遍,牧封川冷着一张脸,若是叫刚才离开的展宜朱看到,不知又会脑补出什么。 五分钟后,说是一把,却不知多少把的牧封川起身,遥望野火岩方向。 希望这次顺利一点儿,别再来波折了。 祷告完毕,飞绿划过长空,笔直朝目标进发。 …… 说是一日,便只需一日。 不知是否得益于起步前的祈祷,这一次,牧封川平平安安来到了野火岩,半点儿意外都没遇到。 更幸运的是,他设想的同门离开也未发生,近二十人的队伍驻扎在野火岩高耸的石柱林中,其中甚至还有一个他没想到的存在。 “谢师姐!” “牧师弟!” 两人相见,皆神情激动,简直如遇到亲人。 哪怕牧封川之前对谢寂微稍有微辞,这种情况下见着她,却也不禁心中大定。 太棒了,不用我带队! 牧封川心情一松,忙把遇到愁天宗魔修一事告知,随便将明心观内应也和盘托出,除了七寸缠丝木,几乎没有任何隐瞒。 有靠谱的外置大脑,这种需要废脑细胞的活,还是交给其他人吧,他珍贵的脑细胞应该用在修行上。 经过两次遭遇魔修的不同处境,牧封川已然发觉,实力才是击破一切阴谋诡计的最佳武器,还能有更多掉落。 谢寂微半点儿没察觉牧封川的险恶用心。 听完他的讲述,她眼眸一柔,温声道:“师弟受惊了,不如暂且休息片刻,这件事我还需好好想想,待师弟养好精神,你我再详谈。” 其实我没怎么受惊来着……牧封川咽下喉咙口的话。 谢寂微一提醒,他才发觉,自己进入秘境五六天,几乎没有完整睡过一个晚上,而今精神亢奋,全是被不断发生的意外刺激。 尽管修士不需要凡人那样的睡眠,可对于他这般境界,还没到能昼夜不休程度。 所以说,有队友多好,要是身边没人,再多禁制,他敢睡过去么。 牧封川不再推迟,从储物环掏出寝具,布下膈音禁制,倒头就睡。 三息过后,已人事不知。 夜风渐起,风寒露冷。 这一觉,牧封川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得是穿越后前所未有的昏沉,甚至梦见了他不愿回忆的一段过去。 他看到自己站在一栋熟悉的高楼顶层,曾经,牧家破产时,他的父亲就在这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在打电话,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电话那边是他仅剩的亲人,里面传来轻快的笑声。 【真的能有那么多钱吗?小川,我已经四年没有尝过金滩的蟹膏豆腐了,还有留光的面部保养,天啊,这四年,我老了十岁都不止……】 对方叽叽喳喳说着,笑个不停。 牧封川想,四年来,他也是头一次听到她那样开心。 所以,他的选择没错吧。 站在楼顶护栏,看着下面蚂蚁般的行人,他轻声对那头道:“很快,你很快就能回到过去的生活了。” 父亲的死让她从天堂坠入地狱,但儿子的死,却能换她重新回到天堂,这样想,虽然死在一个地方,至少他更值得。 牧封川看着自己挂断电话,勾起一个虚幻的笑容。 原来当时我在笑,还以为会畏惧或犹豫,啧,我果然不是一般人。 牧封川看着自己精心选择了一个不会砸到行人的位置,看着自己把手机格式化,处理好后事,轻轻一跃。 风,无数的风拉扯着他的身体,明明是没有灵气的世界,他却好似看到青色的风灵在对他低语。 你想对我说什么? 牧封川努力去听,剧烈的风声掩盖了风灵的低喃。 你大声点啊! 牧封川御剑跟在自己身边,恨不得递个扩音器上去。 【西北风!喝西北风啊!】 “碰”的一声,牧封川陡然弹起,整个人像是从高空坠落一般,四肢一抽。 “牧师弟!” 一旁小憩的谢寂微瞬间睁开眼,闯入隔音禁制,这种禁制并无阻拦功能,主要是避免被声音打扰。 牧封川望见她眼中担忧,晃神片刻,抬起右手按了一下眉心,长吐一口气。 “没事,做了一个噩梦。” 西北风,这都不是噩梦,是诅咒吧! 他嘴角疯狂抽搐。 还好,有晏璋在,自己怎么也不会落得喝西北风下场……吧? 不行,回去就问问师尊财产,万一他们师徒真贫穷的话,一定要及时开始理财啊! 谢寂微听到他的回答,舒了一口气。 视线在牧封川面上一扫,确定没有问题,她嘴边噙起一丝笑,道:“牧师弟正在心动期,易为外魔入侵,心灵悸动,噩梦算是常见一种,只要师弟清心守正,心如止水,便能辟除外邪。” 心动? 牧封川一怔,迅速想起,炼气化神初期正叫心动期,也意味这一阶段主要是心境考验。 回想自己最近经历,牧封川不禁缓缓点头。 的确,他最近心情起伏确实过大,所以,不是他自己出了问题,而是这个阶段的普遍症状。 西北风什么的,绝对是假的,是邪魔在干扰自己! 飞快把事情推到外魔作祟上,牧封川理所当然把刚才的梦境抛诸脑后。 他伸了一个懒腰,只觉浑身轻松,连体内灵力运转都顺畅许多,看来修士也需要完全彻底的休息。 等他洗漱一遍,又用了些果子,谢寂微再次走过来。 这次,她的表情稍稍凝重,一副“我要开始说正事”的样子。 牧封川一顿,也跟着沉下脸。 “谢师姐有话直言。” 是找到了归元宗的内鬼,还是发现有魔修在附近? 第70章 混乱谣言 采摘游戏大逃杀 谢寂微先布下了一个隔音禁制。 牧封川眼眸一暗, 迅速扫过附近十多位同门。 “师弟不必多想,他们没有问题, 只是我们等会儿的谈话,不适合太多人得知。” 谢寂微竖起一张手掌,道:“其他我不能保证,但泄露归元宗情报者,绝不在此次行动人员中,否则愁天宗不会在灵物附近蹲点。” 牧封川一想,也是,按宗门安排,大家聚集活动, 愁天宗以为的人数优势,其实真遇到, 就会发现反是劣势。 而今秘境才刚刚开启,单独行走的弟子较多,但可想而知,随着时间推移,大家都会找到同门, 即便不能与大部队汇合,找些小队也还容易。 他一点头, 道:“师姐这样说, 当是有些眉目了吧。” 其实这件事从里到外都透着古怪。 愁天宗是如何大量混入秘境? 他们的目标是只针对归元宗,还是连带所有入秘境的一流宗门一起? 可要是同时对付四大宗门,以秘境中的修士数量, 除非还有其他入口,否则怎么做不到。 但若单独对付归元宗,他们却在明心观有内应, 以打击东洲修士为目的的话,不应该把目标放在明心观上,更能取得战果? 牧封川还是第一次接触魔修,弄不懂魔宗的脑回路,他只能猜测,归元宗与愁天宗是不是有什么解不开的血海深仇,以致对方只盯着他们。 然而,并不是这样。 谢寂微沉声道:“若我所料不错,愁天宗也明白,以他们潜入数量,不可能对我们造成严重伤害,所以,他们表面伏击我宗弟子,实际却是为了掩盖另一个诡计。” “什么诡计?”牧封川下意识道。 谢寂微道:“挑拨离间,陷害我们!” 她目光转向野火岩外,语气漠然,道:“这些年,我宗与金棠派、铸剑派多有龌龊,东洲五大派,指玄派向来明哲保身,对谁都不亲近,如此一来,唯独明心观勉强与我宗守望互助。” 哎,宗门开了这么多年,就一个朋友,还不是很铁的那种,牧封川无比感慨,虽不知西洲格局如何,东洲倒是一盘散沙,一看就不妙的节奏。 他听着谢寂微盘点宗门面临的情况,微微颔首,这种事情不属于他操心的范畴,只要了解,分得清敌友便可。 谢寂微想来也是同样想法,因此,说完前情,她即刻话题一转,道:“若在这次秘境中,我宗弟子连累明心观弟子身亡,有明心观人逃脱作证,牧师弟以为,归元宗和明心观还能和以往一样融洽吗?” 牧封川一怔,迅速摇了摇头,道:“肯定不行。” 和其他四宗相比,明心观确实称得上温和仁善,可怎么也是五大宗门之一,不可能完全靠善良立足。 即便那时,归元宗可以称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魔修,但作为推手之一,感情上,两宗关系定然产生裂痕。 这时候牧封川也反应了过来,恍然道:“所以萧晓婉的作用在这儿!” “没错。”谢寂微一点头,看过来道,“这里还要多谢牧师弟,要不是你帮了那些明心观弟子一把,真相如何,就全凭她一张嘴。甚至,她可能会继续找明心观弟子下毒手,把血案都推到我们头上!” 谢寂微脸颊绷紧,眼露寒芒,若萧晓婉现在出现在她面前,想必降立刻被她一剑穿胸。 对于早已视归元宗为自己责任的谢寂微来说,萧晓婉的作为,简直是一边给她泼血水,一边往她身上捅刀子。 牧封川暗自咂舌。 他怀疑,要是谢寂微心里有个小本本的话,萧晓婉不光能在上记名,搞不好能写满整页纸。 “呀,不好。”牧封川忽然一拍脑门,急道,“那些明心观弟子本来就中了毒,又不知被送到了哪儿,万一她们都死在秘境,就没人帮我们证明清白了。” 他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完全是赌运气,要知道那些人重要的话,怎么也要想办法留一两个在身边。 谢寂微一摇头道:“无碍,既然我们已经知晓他们的阴谋,自然要先下手为强,不可落入瓮中。” 说着,她眉眼低垂,好似古潭般平静,可只要稍稍了解便知道,越是平静的潭水,越是深不可测。 牧封川一抖,一看就知这是在想陷阱反坑回去,说来,他们刚才讲的那些都只是自己的推测吧? 罢了罢了,谢寂微的逆鳞明显就是归元宗,现在有人算计到归元宗头上,她不想办法把障碍扫清,不会罢手。 愁天宗作为魔宗,本来就与归元宗敌对,既然如此,何必在意真相。 牧封川想着自己在心动期,越发觉得,最近需要多动手、少动脑,反正谢寂微不可能把他推出去当炮灰,由她指挥也不错。 谢寂微显然在牧封川休息期间,就琢磨了不止一次,得到他的承诺后,毫不客气开始指挥他干活。 牧封川听她三言两语,确定接下来要做的事,不禁嘶的一声,道:“金棠派和铸剑派怎么办?” 愁天宗好不容易进入秘境,总不会只来个观光游,发现归元宗与明心观插不下手,百分百会把目标转到另两派。 谢寂微闻言目光一闪,道:“金棠派与我宗素来不睦,你这次挫了他们傲气,若不给他们另找一个对手,难保出去后寻归元宗麻烦。” “至于铸剑派。”谢寂微冷哼一声道,“他们此次赶得这样急,偏又遇到大量魔修潜入,若说毫无关系……” 谢寂微话没说完,牧封川却已经领会了她的意思。 他心头沉重。 从结果看,四宗搞不好都有魔修渗透,再联想指玄派封山避世,他顿时觉得一股风暴盘旋在高空。 谢寂微看穿他的想法,只轻轻一瞥,道:“无论会发生什么,做自己想做的,便不会后悔,即便没有这些事,未来就一定不会发生波折?” 牧封川一震,沉默良久,点头道:“我明白了。” 两人商议完,没有在野火岩多耽搁。 实际上,谢寂微在这儿遇到这么多弟子,也可以说不是巧合的巧合。 盖因凡传送到秘境以北区域,想前往最近的一个汇合,几乎都要从野火岩穿过,谢寂微也是察觉这一点,方才在此停留。 不过现在时间已过去近七天,该过来的都过来了,牧封川的到来更是意外之喜。 于是,她不再等待,直接领队,朝百哭岭进发。 他们近二十人,路上凡遇到修士,都纷纷避退,简直达到了帝王出游的效果。 听牧封川这样开玩笑,谢寂微亦是莞尔,遗憾道:“这般声势是大了,却会损失不少灵材。” 归元宗把金庭秘境作为百年一开的灵植园,少数几样无法采摘还好,漏得多了,哪怕以宗门家大业大,也不免心疼。 不过一想地图泄露,谢寂微又迅速把这丝遗憾甩开。 她虽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说,却一直记在心里,甚至为怕走漏消息,在面对其他弟子时,也没有透露与牧封川交谈的任何内容。 众人一路横冲直撞达到百哭岭。 因谢寂微中途截获的同门,汇合点人数不足,倒是没有离开,省去他们再寻人的麻烦。 接下来,众人在谢寂微的指挥下同心协力,任何挡在他们面前的障碍都被直接推平,顺便将秘境有魔修,以及萧晓婉是奸细的事情,传给每一个肉眼所见的路人。 愁天宗魔修随未露面,但肯定已经知晓他们四处散播的消息。 于是,牧封川等人便在途中听到金棠派与铸剑派发生摩擦,或是有散修胆大妄为,伏击宗门弟子等等。 魔修本就是改头换面潜入,只要摘下鬼面,都有光明正大的身份,想在秘境浑水摸鱼,实在容易。 一时之间,关于归元宗的谣言也传了数个版本,包括他们与魔修勾结,暗害其他宗门。 “明心观信不信不一定,李持波肯定要叫了。” 牧封川一扯嘴角。 这次他们就遇到结伴而来的金棠派门人,说是找归元宗讨公道,被牧封川一顿好打,灰溜溜跑了。 谢寂微默算收集的各种谣言,叹道:“以往金庭秘境争斗并不激烈这次一搅和,怕是会死不少人。” 牧封川也赞同地点头。 这就像他上辈子看过的黑暗森林法则,本来大家都是正派弟子,杀人夺宝多少会有迟疑,结果其中混入魔修,加上似是而非的谣言,一面是为了己身安全,一面是想在里面浑水摸鱼,导致修士相遇后,斗法几率激增。 即便你自己知道,自己没想下毒手,但却不能保证对方不想掏你的储物袋。 如此一来,也只有先下手为强。 “幸好归元宗一开始就决定汇合行动。”他感叹着道。 “是啊。”谢寂微也点点头。 两人遥望高空,这般混乱的秘境之行,终究要结束了。 70-80 第71章 暗藏隐患 总有锅从天而降 和进入时需要排队不同, 离开只是一瞬。 牧封川眼前一黑,再睁开眼, 人便出现在半空,脚下是碧蓝的金瀚海。 他忙用飞绿托着住自己,四下环视,归元宗的飞舟就停在不远处,无比显眼。 急忙御剑过去,可以看到,无数剑光也随他一起,朝同样方向前行。 王长老打开护罩,笑呵呵瞧着归元宗弟子归来, 不过,只不到一分钟, 他便皱起眉头,沉声道:“怎么回事?少了这么多人!” 牧封川一惊,灵识一扫,迅速清点完舟上人数。 与之前来时的人数一对比,他顿感诧异。 “没少几个啊, 还有人正过来呢。” 他就说,最后, 他与谢寂微的队伍几乎汇聚了归元宗一半弟子, 剩下的只要小心一些,怎么也能平安度过那一个月,即便有少数倒霉蛋, 也在宗门可承受范围。 然而,王长老一挥手,道:“不是说我们, 是其他人,得比进去时少了三层,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怎么完好出来的?” 牧封川心中一松,忙道:“您问谢师姐吧,她更清楚。” 此时,从秘境出来的修士已经各回各家,各找各宗门长老,除去散修部分后,各宗损失一目了然。 牧封川站在舟头,将三宗一一清点,不住摇头。 啧啧啧,金棠派果然最惨,谁让他们进去前被迫刷了一半人,又不像归元宗一样抱团行动,秘境乱起来后,四大宗门中,最弱的一股就是他们。 现下粗粗一数,至少折了一半弟子在里面。 可惜,他看到了李持波,这个修二代居然运气不错,没变成别人的掉落。 李持波同样朝牧封川望来,隔着数百米,牧封川都能感受到他噬人的目光。 牧封川一笑,有胆子就过来,扔眼刀有什么用? 或许是上次的教训,即便牧封川目光挑衅,李持波依旧按捺不动,只是恶狠狠盯着他,面目扭曲。 不愿看他丑陋的模样,牧封川挪开视线,迅速朝明心观一扫,寻见两个熟悉的面孔,其中一个还是丁斓,顿时舒一口气。 只要有证人活着,愁天宗的挑拨便不会成功。 他继续看向铸剑派。 可能是为了符合派名,铸剑派弟子乘坐的是一柄巨大飞剑,当初他们急急忙忙赶来,有多少人进入秘境,牧封川也不清楚。 不过,现在一数,他心脏一紧。 “多半是混在他们当中。” 谢寂微走过来,顺着牧封川视线方向,轻声道:“入秘境时,明心观与铸剑派弟子数量最多,现在出来了,铸剑派却比明心观损失大。” 她翘起一边嘴角,低语道:“铸剑派九成剑修,这种秘境,可一向是他们逞能的地方。” 牧封川沉吟片刻,点点头。 虽然单从这一点来判断,似乎草率了些,不过他们也不可能拉回时间,在入秘境前就拦住铸剑派人,一一探查。 远方有高声传来,顺着海风,咸咸灌入牧封川耳廓。 三宗长老已经反应过来,为折在秘境中的弟子心痛震怒。 牧封川忽然道:“谢师姐,你能不能猜出,魔宗究竟是如何策反各宗弟子?” 据他所知,各宗都有严格的审查标准,加上宗门真人坐镇,哪怕不是时刻关注每一个弟子,这样被魔宗渗得筛子一样,也未免太离谱。 谢寂微拧紧眉心,眸中闪过一丝为难与困惑,看来对她来说,这也是一个无法解答的难题。 偏偏,若是找不到原因,归元宗也不一定安全。 “等回去后,我会详奏掌门。” 她握紧双拳,眼神坚定。 “你们说啥呢?是不是在看金棠派笑话。”楼飞不知从什么地方插过来,指着前面大笑道,“瞧他们闹腾样子,我敢说,他们事后,肯定会把缘故推我们头上。” 牧封川陡然转头,表情怪异盯着楼飞。 “牧、牧师弟,你这样看我做啥?”楼飞摸着后脑勺。 牧封川嘴角一抽,耳边是海风送来的只言片语。 他道:“我觉得,师兄你可以试着修习一种极其高端的法术。” “什么?”楼飞双眸一亮,一把摸出扇子,摆出风流浪子形象。 牧封川坚定吐出两个字:“言灵!” 他才说完,对面金棠派已经聚众前来,开口就是找归元宗麻烦。 王长老呵呵一笑,撸起袖子,一跃到飞舟尖角上。 …… 这次对峙并没有牧封川登场的机会。 主要是两边都是长老,他作为一个小辈,贸然出头,即便王长老给他面子,贾长老估计也不介意顺手拍死他。 所以,牧封川全程围观,欣赏了一番长老级别的唇枪舌战。 只是令他纳闷的是,怎么光吵吵,不动手? 或许是他表情太明显,谢寂微在旁用气音道:“以他们地位,一旦动手,事情就严重了。” 牧封川一眨眼,无辜回望,他是担心自家长老,没看热闹不嫌事大呢。 谢寂微无奈挪开目光。 就在牧封川觉得翻来覆去没个新鲜时,战火突然朝他们蔓延,贾长老脸如关公,指着一舟归元宗弟子道:“要不是你们勾结魔修,阴谋算计,怎么这次就你们归元宗损失最小!” “贾长老慎言!” “你们自己没用怪我们!” “你们才勾结魔修!” 金棠派的污蔑犹如捅了马蜂窝,这时候,也顾不得对方是长老,凡在舟头的弟子皆上前声援。 牧封川等人一怔,谢寂微脸色一沉,忙穿过同门,去到第一线。 牧封川连忙跟上。 等他来到王长老附近,两宗气氛已极其紧绷,身后弟子皆怒目圆睁,形势一触即发。 手指微蜷,牧封川迅速对比双方实力,还好,归元宗人数是少了些,整体实力却高于对面,只要王长老不怵,对面其他弟子不是麻烦。 在这样近乎凝固的氛围中,只听王长老冷笑一声,道:“怎么,你金棠派弟子不中用,死在秘境,还怪我归元宗弟子太厉害,不像你们那些废物吗?” “你——” “谁敢骂我们废物!” “明明是你们狡诈!” “这一定是归元宗的阴谋!” 局势好似刚才的倒转。 金棠派众人伸长脖子,宛如嘴硬的鸭子般吵闹,归元宗人握紧武器,眼眸死死盯着前方。 贾长老抬起手,按住身后嘈杂的喊声,表情比刚才软了一丝,口吻却还是十分硬气。 “这次本就是因你们之故,我派弟子未能全部进入秘境,继而在秘境中折损了许多人手,你们必须给个说法!” 牧封川唇瓣一弯,露出一丝讥讽。 他已经看明白,讨公道是假,推诿是真,此次贾长老带着金棠派弟子出门,不但没能完成送弟子入秘境人任务,偏偏还遇上大量弟子送命,就算是长老,要担下这份责任,都有些麻烦。 可只要归元宗这边一松口,他便能顺理成章被这次的错漏都推到归元宗身上。 所以,王长老看得出来吗? 牧封川转眸看向自家长老。 本来,按而今局势,各派就算有摩擦,也应该暂且按下,西洲虎视眈眈,若是东洲再内斗起来,干脆把地盘拱手让人好了。 但这不是归元宗退让的理由。 王长老应该也看穿了敌人的色厉内荏,只是话到现在份上,已经没有梯子可下,两人对话越来越慢,一句沉吟良久,却都不愿主动后退。 牧封川不禁也为当前的焦灼捏一把汗。 打是肯定不行,承认归元宗要对金棠派损失负责更不可能,偏偏对面也咬着不松口,该如何下台? 要不,再借这个二世祖用用? 牧封川偷睨一眼李持波,不知道是不是贾长老知道他可能坏事,提前做了什么,哪怕对方眼珠都恨不得瞪出来,却至今未发一言。 看来指望李持波当搅屎棍是不成了。 牧封川叹一口气,正想说,要不干脆再以武论对错,忽然,明心观所乘宝楼靠近。 “王长老,贾长老。” 水蓝衣袍的明心观长老稽首一礼,面带悲悯,如水般的气质,让牧封川想起莲座上的观音。 同样是因弟子身陨悲痛,一个让人感同身受,一个令人幸灾乐祸,绝不仅仅是两宗关系原因。 牧封川琢磨,看来就算在修真界,也需要形象管理。 至少,从眼前两个鲜明对比来看,如果是明心观长老,就算是废话,他也愿意多听两句。 不过,人家驱使宝楼前来,当然不是为了打招呼,而是听到了这边争执,特意过来开解。 听听,魔宗虎视眈眈,东洲同气连枝,更应该携手抵御西洲,牧封川暗自赞叹,还是有明智之人啊。 当然,这种话归元宗也能说一箩筐,偏偏这次就归元宗没什么损失,同样的内容,明心观说是深明大义,若归元宗说,多少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 幸好有了明心观的梯子,王长老自然拾阶而下,贾长老心有不甘,却也不敢以一对二。 眼看金棠派与明心观皆掉头离去,牧封川长吐一口浊气。 “终于结束了!” 经历了外面的风雨,他现在只想回无妄峰躺平! 第72章 我回来了 都是脑补高手 飞舟穿过缥缈的云雾, 降落在归元宗主峰。 没有散会感言,为此, 牧封川觉得,可以给归元宗一个好评。 天知道,他上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听不完的领导讲话,尤其是各种毫无意义的总结。 修真界还是比较务实,除非是和敌人嘴炮,很少用废话攻击自己人。 各峰弟子散去。 牧封川也第一时间回到无妄峰。 看到那座笔直孤高的山峰,忽然,一种如游子归乡的期待在心中浮起,他也有了可以停靠的港口吗? 牧封川神情一晃, 这种感觉,自他上辈子成年后, 几乎已经再没有过,他还以为自己会更喜欢四处漂泊。 然而,即便飞鸟也会筑巢歇息,人又怎么可能永远居无定所。 看来我还需要一个房屋,牧封川站在飞绿上, 心不在焉。 刚穿越时,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好似只是世界的过客, 但加入归元宗,无论他是否自愿,都有了必须落地的岛屿。 还好, 这个世界不炒房,他有一座山当宅基地,可以想建哪儿就建哪儿……吧? 一个急转弯向下俯冲, 飞绿猛然刹车,牧封川跳下来,摸着脑袋尬笑道:“师尊您在等我啊?” 只走了会儿神,竟差点儿开过,关键是,还被人看到,幸好修真界没有交通规则,不用罚款。 他望着云杉下长身而立的晏璋,心湖泛起丝丝涟漪,两辈子加起来,这种被人等待的感觉,于他来说也是新鲜。 他自己没有发觉,当问出那句话时,茶褐色的眼眸顿时浮起明亮到刺目的期盼,微翘的桃花眼几乎瞪成杏眼,灼灼逼人。 晏璋本到嘴边的话被这样的视线一烫,蓦然融化。 他轻“嗯”一声,别过脸,又加上一句:“正好看到你傻子一样差点儿跑丢。” 期待被满足,双眼顿时弯成两道月牙,牧封川控制不住笑出牙齿,哪怕被打趣,也浇灭不了他盛开的笑容。 “师尊您也太重视我了,一看就没有收徒经验,我这么大,哪儿还需要特意在门外等着,就是走丢也能找回来的。” “您不是灵识覆盖千里,就算要等,也不用出来吧。” “这次秘境确实凶险,不过对我来说还好,毕竟顶着您的名头,怎么也不会给您老丢脸不是,放心好了。” 牧封川嘴像上了子弹,吧啦个不停,一面要证明自己的沉稳可靠,没给晏璋威名抹黑,一面要把刚才被取笑的亏还回去。 其实,经过一个月的秘境求生,即便后来有同门在旁,不比前几日孤身一人时神经紧绷,可周围环境诡谲,他作为队伍中的最强战力,依旧耗去不少心神。 本来按他计划,回到无妄峰后,第一件事就应该是闷头大睡一觉,说不定还能见见那些早已死去的人。 即便当他选择放弃生命时,那些稀薄的近乎空气的感情,早已被他抛弃。 可这样一来,不是更能用上辈子的经历警醒自己珍惜生命? 好不容易有第二次开局,甚至情况更好,牧封川一点儿都不后悔自己那一跃。 他得到新生,他仅剩的亲人得到财富,大家都获得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双赢! 所以,这辈子他可珍惜这条小命,只要不是底线被触碰,他都能苟下去。 不过,当发现老天爷送的爹不是渣爹而是好爹,真可谓意外之喜。 牧封川走到晏璋身旁,带着一丝欠打的戏谑,眼看周围空气越来越沉重,一股暴雨降临的征兆开始酝酿,忽然,他口风一转,道:“其实我很高兴,谢谢!” 晏璋一怔,握紧的拳头松开。 牧封川凝视那双漆黑的凤眸。 以往,他总觉得,有这样眼眸的人心思深沉,难以看清真实想法,然而现在,牧封川却觉得,那些看不清的沉淀,除了有阴暗晦涩部分,也有可能是明亮而柔软。 他错开眼,轻声道:“我刚才说的不是客气,也确实不需要这样特意出来等,不过,这对我来说,是一份很惊喜的礼物,所以,谢谢。” 既然是惊醒的礼物,得到了会开心,没得到也不会失落。 牧封川并不希望就此绑架晏璋,也过了极度渴求关注的时候,并不会由此生成“希望每次回来都看到师尊在外迎接我”这样的念头。 我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怎么会和小孩一样执着这种莫名其妙的仪式感,牧封川抬起下巴,对那些得不到爱就作天作地的中二少年表示不屑,他才不会那么幼稚。 头顶一沉,牧封川撩起眼帘,正对上晏璋看过来的双眼。 不知不觉,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年半还要多,曾经单薄的少年体型显出几分成年男子的轮廓,与拜师时相比,身高差距也缩小不少。 按这个生长速度,应该能超过一米八吧,牧封川瞳孔散开,一看就是走神,他上辈子没过一米八,因而对这辈子的身高抱着极大期望,尤其这辈子面容还稍显女气,更需要身材支撑。 晏璋瞧见他魂飞天外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有时候,他也不明白,明明自己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琢磨这个弟子,为何还是总摸不清对方套路。 他手掌稍稍用力,唤醒牧封川,口中道:“不就是出来等上片刻,这也值得高兴,在外可别这般说话,显得我无妄真人的弟子如此容易糊弄。” 把努力昂起的脑袋向下一压,他弯了弯唇瓣道:“只要你好好孝顺师父,区区小事,师父自会满足你。” 如果这样就能换对方一心向着自己,于晏璋来说,实在简单。 至于说师父主动出门迎接徒弟,会不会有失体统这种问题,根本不在晏璋考虑范围。 手下可是能助他飞升的大宝贝,别说只是稍稍满足对方愿望,就是身份颠倒,只要能百分百保证他飞升,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当然,以牧封川的修为,要想将晏璋收徒,几乎是明摆着告诉整个修真界,他身上有大问题,那样对于晏璋来说,将是个更大的麻烦。 所以还是遵循梦境最好,顶多他做个好师父,对方做个好徒弟,他拿飞升机会,牧封川也不会如梦境中被东追西撵。 低头看一眼没有半丝阴沉乖张的弟子,晏璋忽然道:“此次历练,李持波找你麻烦?” 刚才他只听到牧封川说起这个名字,对比两人个性,晏璋毫不迟疑下定论,两人摩擦,罪魁祸首肯定是李持波。 回想自己当初跟在对方身边时,故意借李持波破坏鹤鸣形象,那时他遮掩了容貌,牧封川却是真容,此次会面,对方必会把下跪磕头之罪放到牧封川身上。 归元宗可没有金棠派是非不分胡搅蛮缠,若李持波一心找事,即便牧封川是自己徒弟,估计也得被恶心两回。 晏璋眼眸一冷,鹤鸣那个废物儿子,怎比得上他唯一的弟子。 他当即沉声道:“我不便为难小辈,但他既然敢对你动手,我便去找鹤鸣,他的儿子闯祸,自然该他偿还!” 牧封川一怔,眼看晏璋转身,忙拉住人。 “等等等等!师尊你说什么啊,我们确实动手,但我没吃亏,还赚了啊!” 晏璋脚下一停,侧过身。 牧封川嘴角抽搐,扶额长叹。 “师尊你既然知道他,也应该清楚,他有多废物,动动脑子,他可能打的过我这样的天才吗?” 牧封川这番自夸毫不心虚。 尽管他也不清楚,为何大家都认为艰难的修行,放中自己身上却无比简单,可结果证明,他的确可以算天才,尤其与李持波对比。 晏璋上下扫视牧封川,好似在确定他是否说谎,牧封川挺起胸膛,表示自己真不是被欺负还不敢说的受气包。 晏璋收回视线,略带迟疑道:“他一个人对付你?” 此言一出,可想而知李持波在众人心中是何形象,牧封川一面高兴晏璋护短,一面为自己的聪明机智得意洋洋。 他一抬头道:“他必定是不想的,但我能创造单挑机会啊。” 接着,便将与李持波的对赌之局说出。 当着三宗弟子的面,李持波就是再想喊人一拥而上,也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顺便还帮他扬名了一把。 晏璋瞧着牧封川兴高采烈说着自己没给无妄真人名头丢脸的话,眼神越来越软,嘴角也渐渐扬起明显的弧度。 此刻,他早已忘了刚收下牧封川时,严令对方好好修行,不坠自己威名的各种威胁,而是含笑看着,轻声道:“他人看法与你我何干,我的名声,也不是靠他们嘴说出来的。” “可我不想听到他们说师尊没眼光!” 牧封川抬起眼帘,眸光灿如耀阳。 晏璋心脏一缩,竟有些不敢直视。 牧封川低下头,心里嘀咕,以你的实力,确实说不掉一块肉,真正名声受损的是我啊我啊! 第73章 看我炫富 怎么比我还内行呢 尽管不需要晏璋帮忙, 自己也找回场子,不过, 这种被人护短的感觉还不赖。 牧封川:没想到上辈子没做成二世祖,这辈子倒是又有机会。 然而,二世祖什么的,固然听起来不错,其实并不是他的风格。 上辈子,在他还不知世事的年纪,有富二代身份,教育又完全放养,都没变成纨绔子弟, 现在心智成熟,更不可能忽然想成为另一个李持波。 从这一点看, 修真界真应该限制真人生子收徒,某种意义上,这些身份特殊的修二代,简直和随身带着核武器按钮差不多,若是再加上未成年三个字, 简直比行走的核武还恐怖。 怪不得所有仙侠小说中都有一个二代炮灰,专注被主角打脸, 再引发“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剧情, 实在是,这样的故事在修真界和吃饭一样寻常。 差点儿就领了“废二代”炮灰剧本,即便有百分百把握李持波喊不出那句经典的“莫欺少年穷”, 牧封川依旧拒绝这个不吉利的套路。 当然,主要也是他压根就没有吃亏,实在不必再去得寸进尺, 尤其在归元宗与金棠派已经剑拔弩张的时刻。 听牧封川说起出秘境时,两派险些动手,晏璋眼眸一闪,沉声道:“此事还轮不到你忧心。” 牧封川扯起嘴角。 他当然知道自己担心无用,可他现在已经上了归元宗大船,下船的代价几乎不可承受,如此情况下,期望这艘船能够一直平稳航行,实在理所应当。 晏璋瞧一眼他的表情,脸色放缓。 他轻声道:“底下弟子如何想并不要紧,真正做决定的人,会明白轻重缓急。” 牧封川眼珠一转,也就是说,就算下面人相互敌视,上头也互有默契? 可这样能控制宗门? 不对,这是修真界,强大的个体能以一敌万,做某些决定时,还真不需要像他上辈子那样,有大量基层群众支持。 晏璋的话也验证了他的想法。 他说:“若东西两洲当真开战,各宗门也是带领各自弟子迎敌,并不需要并肩合作。” “那岂不是完全一盘散沙。” 牧封川忍不住了,他知道修者不可能与他上辈子的军队那样协同作战,但这样自扫门前雪,还是有些毁他三观,好歹得有个名义上的联盟之类吧! 不然万一西洲倾巢而出打一个宗门,其他门派就在旁边看着? 晏璋诧异瞅他一眼,道:“魔修天性贪婪,更不可能服从一人指令,若起大战,必一宗对一宗,怎可能齐心协力攻其一处。” 牧封川:“……” 不是很懂你们修士,两块大陆大战,还要讲究一个一对一公平吗?! 不行让他上啊,他来当总指挥,他玩游戏和电脑组队,都晓得配合啊! 或许是牧封川表情太可怕,晏璋沉默瞬息,道:“其实不是不清楚合力效果更好,是做不到。” 接着,晏璋便给牧封川详细讲解了修真界群殴弊端。 简单来说,魔修那边也清楚,若集中所有力量攻击一处宗门,成功的几率肯定比一对一大得多。 但是,进攻定然有损失,严重点儿说,一名真人一心求死的话,甚至可以带走一位魔修老祖。 一对一还好,没得选,出多少力,得多少战果,可若是各魔宗混合,怎么保证你出力时别人摸鱼,甚至趁你消耗太大直接下黑手? 魔修自相残杀可没什么心理负担,说不定摸完尸体,还在你身上吐口唾沫,说声蠢货。 “他们同门都能相杀,更别提不同宗门,若多股势力混合,怕是用来防备盟友的精力,比对付我们还多。” 牧封川听得嘴越张越大,这是什么脑子,修魔真的不会把脑子修出毛病吗! 晏璋看穿他的想法,轻哼一声,笑了出来。 他道:“凡人实力低微,要靠聚众获得改天换地的力量,因此越发喜欢群聚,修士却相反,越往上走,个体越强,与下面差距越远,因而越不能忍受被他人裹挟。” “正如在秘境时,哪怕明知危险,也还是有人宁愿孤身一人。归元宗要不是提前安排,你们也难以聚起那些同门。” 牧封川一愣,思忖良久,点点头。 不过立刻,他又补充道:“也不光是宗门命令。” 在他感觉中,谢寂微也是关键一环,也不知她怎么做到,几乎认识每一个同门,大家多少都愿意听她指挥,否则以这些弟子的傲气,汇合容易,合力朝一个目标使劲儿就难了。 在飞舟上,牧封川便听楼飞说过另一边没有谢寂微的队伍情况,那些同门汇合后,安全是安全,却在后续行动上谁也不服谁,几股势力差点儿弄成原地拔河比赛。 相比之下,牧封川这边有明确的规划,除了施行计划,还顺便沿途收获不少,只比广撒网差那么一点儿。 晏璋听了,轻轻颔首,喃喃道:“她确实有股天生的领导才能……东洲其实耽搁了她,最适合发挥她能力的其实在……” 他声音越来越低,牧封川竖起耳朵也听不清。 小指掏一下耳朵,牧封川忽然想起一件事,嘿嘿一笑道:“师尊,您怎么不问我这次秘境收获?” 这才是重点啊! 有什么比数灵石还快乐?那就是数很值灵石的灵材! 他眨巴着眼,满脸写着快问快问,我等不及要炫耀了。 游戏爆个极品都能发世界公告,这种真实的、值钱的收获,憋在心里固然快乐,但更需宣告天下,收割一堆羡艳目光的那种快乐啊! 嗯,考虑到杀人夺宝的风险,牧封川能炫耀的对象实在不多,所以,眼前这个绝不能错过。 晏璋眼皮一跳,忽然一挥手,半空哗啦啦掉下一堆灵光闪耀的物品,眨眼地上就多了个小山峰。 “拿去,别让人以为我无妄真人弟子没见过好东西。” 牧封川张大嘴,倒吸一口凉气。 他现在也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了,大致一扫,就能分辨出地上这堆东西的价格。 只从体积而已,眼前一堆,与之前晏璋给的五万灵石不相上下,可真比较,至少贵出千倍,上次的灵石简直像是打发叫花子! 牧封川:拜对师父,让你半年之内,从街边乞讨登上福布斯富豪榜。 造钱都没这么快速! 不要白不要,牧封川毫不客气收下,笑眯眯道:“师尊这次怎么如此舍得?” 要不是晏璋给的东西,自己都能用上的,牧封川差点儿以为晏璋把全部财产托付给他了。 看来即便剑修,也不是个个贫穷的啊。 牧封川回想二十多天前被“西北风”支配的恐惧,心中大定,他就说嘛,梦都是反的。 晏璋轻咳一声,道:“你而今修为也算能看,日后常在外行走,自然要把场面撑起来。” 他自然不能说,那时候对牧封川还没现在这样上心,除了飞绿是特意找出来,灵石、储物环都是凑数。 给完东西,晏璋也不忘交代,于剑修来说,无论何时,最重要的永远是手中灵剑,其他外物只是为了应对许多不便靠武力解决的情况。 牧封川头点到一半卡壳,道:“什么情况不能靠武力解决?” 他刚准备珍惜自己的脑细胞,多锻炼肌肉呢,就来这出,不是玩自己吗? 况且,穿越至今,牧封川回想自己所有麻烦,都能归结为一个问题——火力不足。 要是他能打的话,根本不会被逼掉入归元宗! 晏璋默然片刻,道:“那里面有易颜丹、元妖丹、千年紫竹洞箫……” 他一连报了十几个名称,把牧封川听得一愣一愣,这些东西他都知道,对方拎出来强调,莫非是有什么特殊含义? 就在他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时,晏璋清了清嗓子,右手握拳放在嘴前,眼眸闪过一丝似羞似愤之色。 还不等牧封川疑惑他为何表情这般奇怪,就听晏璋道:“……这些东西,可以帮你伪装成其他模样,招式武器皆可更改……不得擅用……” 牧封川眼神刷了亮起,口中发出“啊”的声音。 晏璋脸一沉,哼道:“你既然清楚不可堕我名声,就该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做。” “明白明白!”牧封川紧紧闭上嘴。 不就是想做坏事的时候换个身份吗。 与自己粗陋的伪装相比,晏璋给的东西可谓相当齐全,包括那支千年紫竹洞箫,曾是一位爱萧成痴的凡人之物,对方寿终正寝后,不知为何,一丝精魄附着在了洞箫上,只要输入灵力,可以自行奏响。 这便意味着,哪怕牧封川是个音痴,也能伪装乐修。 自然,如此伪装,能发挥的实力要打不少折扣,但从目的上看,绝对比换把剑效果好得多。 想不到晏璋比自己还内行,牧封川用余光瞟对方,觉得心中师尊形象又获得了更新。 闷骚标签也带得更牢了。 眼见晏璋被他瞧得额角起跳,牧封川忙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听话乖巧模样。 晏璋一甩袖,没好气道:“行了,下去休息吧,这次实战颇多,你也该细细揣摩,必得更多收获。” 牧封川一点头,垫着脚尖就要开溜。 倏地,他扭头回来,挤眉弄眼道:“师尊对金庭秘境产物知之甚详,那些凡物自然入不了师尊的眼,不过,若徒儿说,有幸在其中获得一颗七寸缠丝木呢?” “什么!”晏璋勃然变色,一把将牧封川抓回来。 他脸沉如墨,厉声道:“你当真取到七寸缠丝木!” 第74章 心怀坦荡 什么锅配什么盖 其实, 七寸缠丝木固然珍贵,但并不足以让晏璋这般境界的存在都为之震惊。 他的惊愕, 与其说为缠丝木,不如说是因为那缥缈却又不可捉摸的命运。 牧封川入秘境前,他就想过这件难得的灵木,只是之后得知秘境里的混乱,加上牧封川又几乎一直和同门在一起,便以为命运改变,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梦里,这株七寸缠丝木,可以说是“牧封川”叛离归元宗的导火索。 需知, 宗门给地图给名额,让众精英弟子进入秘境历练, 并非无欲无求,而是凡弟子在秘境所得,除自用部分,皆要优先售卖给宗门。 可想而知,这种集体回购, 定然比不了单独往外卖价格高。 不过,因宗门对弟子的培养, 加上收购时会加一部分贡献点, 两边都谈不上吃亏。 只是,人心各异。 哪怕宗门觉得自己仁至义尽,也总免不了有弟子私心藏匿。 这种情况, 不发现还好,一旦被识破,明面不会如何, 暗地里,培养力度定然大打折扣,再有这般好事,也会把人从名单中排出去。 毕竟,要不是有宗门作为后盾,散修想获得同样的机遇,何其不易? 七寸缠丝木生长缓慢,于元神上有妙用,归元宗一名炼神还虚后期长老,因元神受损,一直在善功堂发布任务求购,只是数十年不得回音。 “牧封川”瞒下收获,离宗拍卖,却不知晏璋灵识覆盖千里,暴露身份,也引发了一系列后事。 晏璋眼眸暗沉。 他看到的“未来”断断续续,哪怕而今有真人在旁,也只能隐约回忆起,最后归元宗没能得到缠丝木,而做下这件事的“牧封川”,哪怕顶着无妄真人弟子名头,也被排挤到外围,所得待遇和身份极不相称。 晏璋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在看穿“牧封川”的贪婪卑劣后,依旧放任不管,而明明在他灵识范围内的缠丝木,还能被别人夺去。 他一摇头,把那些似真似假的画面从脑海清空,眼神聚焦,面前是顶着那张脸,却性情行为迥异的爱徒。 松开手,见牧封川微微张嘴,好似吓到,晏璋手指一抽,轻轻掸了掸对方右肩被自己抓皱的布料。 头顶云杉枝叶抖动,不知是哪来的鸟儿胆大包天,居然对树下紧绷的气氛毫无所觉。 晏璋半垂眼睑,轻声道:“是为师过于激动,严长老寻七寸缠丝木良久,他已至炼神还虚后期,若是养好伤势,或许能突破境界,为归元宗再添一名真人。” 牧封川不知突破炼神有多难,闻言道:“原来这样,师尊您和严长老关系很好吧,等他养好伤一定要记得多提我,让他也罩着我啊!” 他拍着自己胸口,好似想到日后自己有两名真人照看的景象,笑得宛如一只开养鸡场的狐狸。 晏璋肩膀一松,一弹他额头,佯怒道:“你既有我,还要他作甚,莫非嫌我罩不住你?就是一只螃蟹,有无妄真人庇护,也能想怎么走怎么走!” 牧封川双手捂住额头,哎呦一声,忙道:“我开玩笑,开玩笑呢,师尊您真不懂情趣。” 晏璋冷哼一声,斜睨他一眼。 我若不懂,早就一脚把你踹下山了,哪个弟子像你这般没大没小。 笑闹一会儿,刚才那丝古怪气氛,就好像青烟一样被风吹散。 牧封川见晏璋嘴上没说,脸色眼神皆十分在意那棵缠丝木,自信心不由极度膨胀。 看,虽然他没晏璋活得久,攒不下那么多家当,可他手里也有对方都求而不得的珍贵物品啊! 他一脸嘚瑟抬起下巴,频频眨眼,示意对方开口询问。 啧啧啧,之前他主动要说的时候不听,现在却要来求,要不是他心好,怎么也得表演一个高攀不起给晏璋看看。 只有深刻的教训,才能让对方记住,以后不可小瞧他的成果。 晏璋手一痒,本能就想给那颗坚硬的头骨来两下,然而一对上那双眼,手上力气忽然松懈。 茶褐色的桃花眼中,盈盈笑意几乎溢出,还透着三分揶揄狡黠,好似一只皮毛光亮的小狐狸左摇右晃,炫耀自己,但熟知狐狸个性的晏璋明白,等你真正上手,对方却会躲开,然后继续在旁诱惑。 这时候,他固然可以用暴力加网兜逮住这只狐狸,可如此一来,就再也看不到对方亮晶晶的眼眸。 大拇指与食指微微搓动,晏璋倏地莞尔一笑,学着牧封川卖乖时的语气道:“徒儿果真厉害,快告诉为师,你是如何得到那颗七寸缠丝木?” 牧封川内心得到了空前满足,恨不得仰头大笑三声。 他强力按住上扬的嘴角,一甩头道:“哪里哪里,师尊过誉,小小缠丝木,比不得师尊见多识广、身家丰厚。” 晏璋嘴角一抽,深吸了一口气,恨不得反手掏出捕兽笼给这只小狐狸盖上。 不过,瞧见牧封川笑眯的双眼,他只能忍下这口气,又把对方夸了一遍。 他虽没听过沉没成本这个名词,心态却正好与之相符,既然已经服软,要是半途而废,不是白浪费之前的苦心了? 幸好,牧封川的目的也不是刁难晏璋,听了几声好话,把之前被忽视的场子找回后,撸起袖子,说书般将他得到七寸缠丝木的前因后果讲出。 在牧封川口中,什么心境有瑕、撞大运都不存在,一切都是他的意料之中! 他是什么运气? 走路都能撞上鬼,啥都没干还遇天降黑锅。 这种气运,怎么能只拿着地图一处处采过去,跟采蘑菇的小姑娘似的。 所以,必须搞事,而且一定会有意料之外的成果。 晏璋听得一脸懵逼,想是这辈子都没听过这般操作,金庭秘境被探索多少年了,里面地都被犁去三寸,能有新收获那是得天之幸,谁敢在这种地方当赌狗。 更别说,按牧封川对那件传送道具的解释,真运气不好,直接把人送到石头里面都有可能。 见牧封川还在继续自吹自擂,甚至表示要把这段经历写进自己的自传,晏璋满眼无奈。 刚开始,他的确被牧封川说的内容镇住,可听到现在,已心知肚明,一切只能说是巧合。 不知道梦里的“牧封川”是何经历,若说同样过程,岂不是证明“未来”不可改变? 晏璋心下一沉。 他仰头望着碧蓝高空。 那上面,既有他心之所向,却也好似降下无形枷锁。 “……亏我在储物环里装了那么多口粮,本来还以为能在秘境打打牙祭,结果啃了一个月辟谷丹。”牧封川皱了皱鼻子,一副万分嫌弃的表情,“修者太没有研发精神了,所有辟谷丹一个味道,这样怎么能刺激买家消费欲……” 晏璋听他说着说着,话题自然偏转到食物的重要性上,心中一叹。 什么不可改变,眼前不就是最大的改变,要不是他处心积虑,徒弟都没有,更别说后面一连串事情了。 秘境之行大变,牧封川却依旧获得七寸缠心木,只能证明他与缠心木有缘。 晏璋打断牧封川的继续发散,沉吟片刻,还是问了一个心中盘桓已久的问题。 “缠心木并不在宗门预计的灵物中,即便你不说,也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你要知道,这种稀有物品,拿到外面,才能换取最大价值。” 他直直盯着牧封川双眼。 宗门推断弟子是否藏了收获,主要还是根据事先发出去的地图,毕竟东西有数,就算过程中有差错,也不会离得太远。 但不在地图上的物品,除非像“牧封川”那样在宗门控制范围内拍卖,搞得风生水起,否则是很难确定来源的。 牧封川一怔,低头微微思索。 约半分钟后,他抬起头,眨巴着眼道:“师尊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晏璋眉心一蹙,周身气势顿起,沉声道:“何出此言?” 牧封川半点儿畏惧都没有,笑嘻嘻道:“假话嘛,当然是弟子对宗门一片赤忱,所得皆愿奉给宗门,别说还有补偿,就是没有,我也一定会全部上交!” 他一挺胸,做出英勇就义的模样,简直把“为宗门奉献终身”刻在脑门上。 晏璋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内心的复杂。 牧封川瞧他一眼,立刻收回演技,眼珠一转,嘴皮飞快开合。 “真话就是,我自己想办法卖,固然能多赚点灵石,可是过程麻烦,如此宝物,说不定还会引来杀身之祸,委实没必要为这点儿利益搞得一身骚。” 他上前一把抱着晏璋,急声道:“我可不是因为刚从师尊你哪儿得了一大笔,所以打开了眼界啊。” 晏璋被他贴近,陡然浑身肌肉一僵,哑声道:“说话就好好说,动手动脚干什么!” “我这不是在您面前暴露了真面目,怕被您嫌弃。”牧封川梗着喉咙,语气稍带抖动,“我承认,才加入归元宗半年,要说对宗门有多深厚感情,恐怕你听着都觉得假。不过,人与人相处,多半都是靠谎言粉饰太平,我也不是不能把假话说得跟真的一样。” 但我不愿意。 牧封川咽下这句话。 或许是晏璋才在他面前表现出有别于表面形象的一面,牧封川忽然也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做伪饰,他就是这样一个有些现实、有些懒散、又有些真诚的人。 人总是喜欢光明,喜欢正义,喜欢所有代表美好的品质,但偏偏,对于真正靠近自己的人,却想把阴暗的面翻出来,期待对方能接受自己的不完美。 牧封川扒拉着晏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既然你不是外表那般风光霁月,还能嫌弃我不够大公无私不成? 说到底,什么锅配什么盖! 第75章 惊喜礼物 不会送可以不送 阳春三月, 万物勃发。 牧封川坐在崖边一颗歪脖子树上,云雾从身旁擦肩而过, 脚下是望不到底的深渊。 他低头朝下看。 若是上辈子,坐在这种危险的地方,身下只有不知道是否牢固的树枝,他早就抱着枝干瑟瑟发抖了,而今却可以尽情享受这般的快乐。 右脚勾住树枝,身子绕树一转,抓住岩壁上凸起的石块,两三下,便以比猿猴还灵活的动作爬上峭壁。 在峭壁前往下望了两眼, 牧封川摇摇头。 “师兄看什么?可是有熟人从下面路过?”玉明从不远处经过,好奇问道。 牧封川摇摇头, 伸了一个懒腰。 “他们都闭关修行去了,哪儿功夫理会我啊!” 收回胳膊,双手叉腰,牧封川发出孤独的呐喊。 如今已是离开金庭秘境后两个月,该汇报的情况汇报, 该处理的收获处理,秘境带起的波澜已经彻底平息, 生活又回到了平淡日常状态。 而对牧封川来说, 这个平淡还要更淡——他熟悉的那些同门,都属于同辈中的佼佼者,皆在结丹边缘, 探索完金庭秘境,无论之前是为秘境而压制境界,还是在秘境中有所感悟, 纷纷不约而同开始闭关。 如此一来,唯一一个不闭关的牧封川便被落下,孤零零守在这座山峰,整日眺望,简直快要变成一块望夫石。 “可您前几日不还跟我说,独自一人才叫自在。”玉明眉心皱起,满脸迷惑。 牧封川喉咙一哽,拍了拍他的肩膀:“玉明师弟,这种时候,不用管其他,你只要附和我就行了,明白吗?” 玉明似懂非懂点头。 作为常年生活在无妄峰的道童,他显然理解不了牧封川的套路。 牧封川瞅他一眼,不好意思欺负老实人,背着双手,慢悠悠朝山下走去。 之前他上下无妄峰全是御剑,而今打发时间,反倒可以试试正常人的路线。 无妄峰坡度陡峭,除了山顶,其他地方难见绿色,牧封川走着走着,无景可看,逐渐魂飞天外,只有腿本能迈步。 说来,他今日觉得无聊,真正原因并不是楼飞等人闭关,而是晏璋不知在做什么,已经数日未回无妄峰。 刚开始,牧封川还有种牢头消失的兴奋。 哪怕他已经不是坐在课桌前的学生,可日夜与老师同住,即便他心里是拿晏璋当朋友,多少还是有些被管制的感觉。 这种压力甚至不是来源晏璋本身,而是他上辈子十多年应试教育的成果。 所以,五日前,晏璋说自己有要事处理,让他近日自理时,牧封川简直和放暑假的学生一样开心,恨不得蹲在峰顶吼一吼。 结果,才五日不到,他居然开始觉得日子无聊,希望晏璋回来给他布置点儿任务。 天啊,难道自己脑子坏了,被谢寂微洗脑成功了么! 牧封川盘算着自己现在修为。 秘境里,他心境突破,加上真元开始固化,回无妄峰后,稍稍潜修,顺利跨过一个小境界,到了炼气化神中期。 再下一步,便是修士第一个重要门槛,结丹。 不过,对牧封川而已,结丹不算麻烦,蓄积足够凝丹的真元才是问题。 一般而言,到他这样境界的修士少说也修行了上十年,真元雄厚,根本不惧结丹所需的庞大灵力。 偏偏牧封川是个异类。 满打满算,他真正迈入修行也不过九个月,就是有过顿悟,在蓄积灵力方面,也没有无后患的捷径可走。 在打听过直接嗑药可能造成的影响后,他息了跳级的心,安安分分开始每日任务一般的修炼。 单纯吸取灵气自然是枯燥的,因而晏璋也为牧封川安排了精进剑道的课程。 不过,人都有逆反心理,自从在晏璋面前表现一部分真实的自己后,牧封川总是时常冒出一些任性念头,比如半个月前,他嫌课程太满,说要休息,晏璋居然当真停了教学。 这怎么能是一个合格的老师呢,牧封川满心怨念,真正的好老师,是放假都不忘记布置作业的啊! 哎,既然老师不靠谱,就只能自己实践了。 一路晃荡到善功堂。 和楼飞等人状况相同的弟子应该不少,往日热闹的大厅,今日显得十分冷清,简直万分贴合牧封川的心境。 罢了,反正找单人任务,人少一点而儿更好,免得和我抢。 来到一块巨大的玉璧前,每隔五息,便有不同任务的简要情况在上面显现。 单手拖住下巴,看了近半个小时,牧封川眉毛越皱越紧,简直快要打结。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又吝啬又麻烦,有这闲工夫,他还不如去做慈善! 忍不住拉住一名路过的师兄,气道:“最近是有人把好任务都接完了?” 师兄抬头一瞅,满脸茫然。 牧封川气一泄,松开手,道了个扰,继续望着任务玉璧。 瞧了一会儿,他忽然抬手捂脸。 “是我傻了!” 他现在身负巨款,就是一般结丹修士都都比不上,再看炼气化神中期的任务,自然怎么都瞧不上眼。 找到原因,牧封川长叹一声,干脆改变思路,不在乎酬劳,只看是否有兴趣。 “这就是富二代的烦恼吧。” 发出欠打的感叹后,再筛选起来,便容易得多,很快,牧封川便锁定了一个瞧着有几分意思的任务。 【参加吉安城十年一度赶海活动,从城主府兑换一颗千年蜃珠。】 任务几乎没有限制要求,无论是组队前往,还是孤身一人,只要东西到手,都算完成。 “修真界也有赶海?”牧封川心中一动。 他记下任务编号,到值班师兄处取了详细情报,全部看完,方才知道,吉安城其实是一座近海岛屿,因天极界海洋问题,哪怕岛屿好生生浮在海上,啥都没干,每十年还是会有大批海兽攻岛。 这时,便会有大量修士前往吉安城,不只是帮吉安城抵御海兽,也是猎取大量海兽材料。 根据描述,这样的赶海活动可谓东洲一大盛事,除了真人,各境界的修士皆有前往。 牧封川眼眸越看越亮,和去某某地方除个妖兽,或者去哪座城池找个人相比,这才是他喜欢的任务啊! 他一拍巴掌,落地有声道:“就这个,我接了!” 记录任务的师兄一愣,道:“牧师弟,要不你还是好好想想,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嗯?”牧封川一怔,投以求教的目光。 毕竟,他在修真界待的时间不久,或许里面有什么他看不出的隐患。 值班师兄被他这样瞧得头一扬,噼里啪啦就将前因后果道出。 简单来说,吉安城它的方位不太好,更靠近铸剑派,已经脱离归元宗庇护范畴,再来,因为都知道这个赶海活动热闹,所以去的修士也成分复杂,以散修居多。 值班师兄苦口婆心道:“那些散修资源匮乏,一遇到这样的事,就和见了肉的苍蝇似的,他们行事手段十分不讲究,宗门弟子成群结队还好,落单的话,搞不好会吃亏呢。” “而且海兽大都是水属性妖兽,除非本身有需要的材料,不然我们很少去参与猎杀。” 牧封川微微歪头。 宗门弟子与散修的矛盾由来已久,平日可以说井水不犯河水,但因双方在资源获取上的强烈差距,宗门弟子瞧不起散修的汲汲谋利,散修恨大宗门垄断资源。 故而正常环境还好,一旦同处混乱环境,宗门弟子很容易成为散修眼中的肥肉。 他们的确害怕宗门报复,可只要有足够利益,干上一票,改头换面,对大部分散修来说都不是个事儿。 不过,牧封川也不是曾经的自己,他现在就算对上结丹修士都有一拼之力,如当初天星镇遇到的落魄散修,更有信心不落下风。 他思度片刻,指节敲了下桌子,道:“那我先不接,师兄帮我留意着,若有人接取,麻烦通知我一声。” 说完,牧封川转身离开善功堂。 回到无妄峰,正想着该如何在吉安城那样的地方确保安全,忽然,数日不见的身影陡然刷新在眼前。 牧封川一呆,直愣愣盯着晏璋,这可真是刷新啊,他都没瞧见对方从哪个方向过来! “怎么,才五日不见,就不认得为师了?” 晏璋走过来,嘴角噙这一抹笑,似乎心情很好。 牧封川傻傻摇头。 对了,他可以咨询晏璋啊! 牧封川眼睛和灯泡一样点亮,张口就准备提他正苦恼的问题。 然而,晏璋先一步动作,堵住了他要出口的话。 他拿出一个半掌高的小人递给牧封川,轻笑道:“你的七寸缠丝木,严长老只需要一半,剩下一半,为师做了一件礼物送给你。” 牧封川一低头,映入眼帘的便是绿色缩小版晏璋。 牧封川:“……” 他师父是要寻死,所以才提前把供奉的雕像都刻好给他了吗! 第76章 又要分离 其实我很尊敬 “谢谢师尊, 我会早晚三炷香供奉……不是!是妥善保管,把它当您本人一样尊重!” 差点儿嘴瓢, 牧封川连忙接过木头小人,仔细打量,口中啧啧称奇。 也不知是哪位大师手笔,简直栩栩如生,瞧那脸上表情,生动得像随时能活过来一般,还会嘲讽他。 不对! 牧封川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不是像,是真活了! 他手一抖,险些把东西扔出去。 头顶传来一声嗤笑, 他一抬眸,正对上晏璋隐含威胁的眼神。 “这里面寄托着我一道分神, 若是让我发现你对它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哼!” 有些话,越是不说,越能让人脑补出更严重的后果。 晏璋眯起凤眼,凝视牧封川。 别以为刚才他没注意到这逆徒的发言,还早晚三炷香, 三顿打差不多! 他半阖起眼,做出一副淡然模样道:“你而今修为, 也到了可以外出行走的时候, 那些护身法宝终究外物,不够灵便。这个七寸缠丝木制成的人偶,可寄托分神, 若你外出,当随身携带,有那等不要脸皮、以大欺小者, 便唤醒为师,由为师和他谈……” 晏璋还在细细交代人偶用法,牧封川已经满眼放光。 什么叫心想事成! 什么叫瞌睡来了送枕头! 随身真人级别打手啊! 他咬紧牙根,一把握住晏璋的手,沉声道:“师尊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你牺牲的!” 晏璋:“??”他是不是听力出了差错? 牧封川呼吸一滞,连忙道:“不是不是,我说错了,是肯定会好好保护师尊、不对,是让师尊好好保护我,不不不,也不是,是好好保管师尊……” 几次三番推翻自己的说法,牧封川越改越着急,连额头都渗出一层细汗。 谁让他上辈子曾看过的一本龙傲天小说中,正好有类似剧情,而且男主到处惹是生非,以致保护他的师尊凉凉,也正是这段剧情,导致男主思路转变,开启神挡杀神、魔阻灭魔的点男之路。 最后,男主成为万界神王,终于复活了自己的师尊。 可牧封川依旧记得那位师尊牺牲时,自己是如何在评论区痛骂男主。 相识的剧情唤醒过去的回忆。 他可没有成为神王的本事,所以,最好在根源处就杜绝惨案发生。 这种无厘头的联想自然不能说给晏璋听。 牧封川觉得自己满脑子跳蚤,简直不知该先抓哪一个,今天他这嘴怎么就这么难控制呢! 晏璋瞧他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摆手道:“罢了,只是让你注意一点,里面的分神虽是沉睡,可随时都能清醒,意识也与本尊相通,明白?” 他一挑眉,眼神意味明显,说不定我什么时候就会主动清醒看看你在做什么,别想趁机拿人偶乱来。 毕竟,近一年的相处,晏璋自认稍稍了解他这位徒弟。 如果是正事,牧封川定然极为可靠,行事也万般谨慎,甚至超出了他这个年龄应有的见识手段。 可若平日无事,牧封川不光举止言行稍显跳脱,思路还经常拐到奇怪的地方,哪怕晏璋竭力分析,都阻止不了那种精神被污染的感觉。 他就不该思考对方那些莫名言行下的真意! 所以,晏璋现在已经学会了忽视,既然不懂,就当不存在。 牧封川见只有自己一个人唱独角戏,嘿嘿一笑揭过话题,双手握住木偶,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喜欢。 忽然,他心中一动,道:“师尊,您这人偶虽雕了衣服,可终究是一体,要是分神苏醒,难免有种裸奔的感觉,要不我去给您定制几件……哎呀!” 晏璋收回右手,冷冷盯着那颗缩起的头。 “我说了,不准你对它不敬!” 牧封川捂住头顶,眼珠左右乱飞,以不出声的音量道:“什么啊,我帮它做衣服才是尊重呢,不然分神苏醒,感觉风直接从木雕表面拂过,不是裸奔是啥……啊!” 又挨一下,牧封川昂起头,满脸愤懑幽怨。 这次又是为何? 晏璋凉凉道:“我有灵识,不靠眼睛。” 以为低头就看不到你嘴型呢。 牧封川嘴角一抽,心中哀叹,过去对方可没这般计较,莫非是太熟悉,教训起来也更加顺手了? 放下手,指腹摩擦着手中人偶。 尽管表面嬉闹,实际内心深处,他对这件礼物的确很喜欢。 不光是因为分神意味他的安全更有保障,也意味,晏璋是真心为他考虑,甚至把他视作重要之人,否则,不至于苦心想出这样一个方法。 固然,七寸缠丝木是他自己寻回来的,可东西上交宗门时,宗门已经给了相应补偿,晏璋就算是归元宗真人,要想把东西分走一半,估计也得付出不小代价……等等,代价是晏璋付吧?! 牧封川霍然惊醒,急声问道:“师尊,您把木头要了一半,最后又给了我,宗门不会让我将之前换取的灵石与贡献点交一半回去吧?” 就算还回去他也不亏,可已经进入口袋的钱,再掏出来,那比从来没有还让人心疼啊! 晏璋牙一痒,恶狠狠咬住后牙槽,差点儿就想说要交。 不过话到嘴边,脑海忽然浮现对方眉眼耷拉的可怜模样,若是真要牧封川掏钱,他一定会像一只被暴雨摧残的小狐狸吧。 哎,更多东西都给了,何必在这点儿事上逗他。 晏璋挥挥手,带着几分疲懒,无奈道:“你以为都和你似的,这是为师的礼物,难不成会让你出灵石。” “我就说笑嘛。” 牧封川眼睛弯弯,心花怒放,这样一来,他就可以纯粹享受收到礼物的喜悦了。 他直视晏璋的眼睛,表情信赖又热忱:“师尊,你对我真好。” 他停顿片刻,歪了歪头,薄唇翘起,又重复道:“是真好。” 晏璋浑身一僵,好似天雷劈重。 他眸光闪躲,心中思绪纷乱,以往沉静的双眸,此刻如同雷雨中的海面,巨浪翻涌。 和以往惹怒自己后花言巧语的哄骗相比,这两句话简直朴实到直白,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明白,这是牧封川的真心话。 曾经,他以另一个身份,也听到过。 眼前的少年总是以不羁掩饰自己,但某些事上,又有些意外的敏锐,刚收徒时的敷衍,在对方眼里怕是如明镜一般。 晏璋回忆自己的心情,不得不承认,装出来的真心,与真正的真心,再如何都是有区别的。 从未收徒,也没准备收徒的自己,无论事先脑海中演练多少次,对徒弟的感情,不可能凭空产生。 而随着与牧封川日夜相处,对方自然而然靠近,就算之前抱着利用的想法,也渐渐在日复一日的关怀中,将假意变真。 所以,现在呢? 他这颗心里面,还有几分为真,几分为假? 晏璋蓦然看向牧封川,精神一晃。 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了考虑对方的心情,对方的修为,对方的安危? 五百多年,即便是自己,也不值得他如此琢磨! “师尊?师尊!” “嗯?”晏璋惊醒,眼角一抽,下意识避开牧封川的目光。 “师尊您想什么呢?” 牧封川一噘嘴,道:“我刚才说的事,您听见没?之前我还担心去吉安城有危险,现在有分神护身,正好,可以去把任务接下,所以接下来我要离宗,就剩师尊您一人在无妄峰了。” 他以一副关怀独居老人的口气道:“您也别整天坐着,真当自己是根定海神针啊,江掌门虽话痨了些,也可以去闲聊两句,等我回来,还能给我分享呢。” 牧封川简直无法想象,晏璋是怎么在孤峰上过的五百年,这样的生活容易影响心理的啊。 之前他是管不了,现在,牧封川自认为要做一个孝顺的徒弟,所以需要在方方面面安排好他这位师尊,这对他来说很简单,按上辈子关怀敬老院老人的做法就成。 晏璋胡乱点了点头,道:“你放心走便是。” 正好他得重整心境,人不在跟前,还免了自己被影响。 牧封川还没见过晏璋这副模样,手心发痒,差点儿想伸出爪子,说一声乖。 不过还好他有理智,悬崖勒马,没让头骨受第三次重创。 等到牧封川兴高采烈御剑离开,说要去接任务,晏璋才终于找回神智。 他独自在峰顶站立良久,皱眉沉思,只隐约记得“吉安城”、“赶海”等字眼。 灵识一扫,附近无人,只有浮云安静走过。 晏璋长叹一声。 “其实我也要离宗……罢了……正好出火……” 第77章 至吉安城 修真界也有碰瓷 到主峰接上任务, 回转无妄峰,牧封川正想着该何时动身, 便得到晏璋也要离宗的消息。 他不禁一怔,道:“可有需要徒儿的地方?” 虽然他是想看看修真界赶海是啥模样,不过,非要紧之事,真人不会离宗,前几日晏璋只是不在无妄峰,却还在宗门,而今陡然决定出门,牧封川就一个念头:出大事了! 那他还看什么赶海, 干活啊! 他可不是那种只嘴上说得好听,卷走孤寡老人全部财产后就跑路的骗子, 他是会付出行动的。 牧封川一脸坚毅。 来吧,有什么差遣,尽管说。 晏璋脸色一缓,轻声道:“此次离宗是为去愁极岛,用不上你, 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徒弟闹腾的时候,让人恨不得锤进土里, 贴心的时候又让人心窝化成水一样柔软, 他刚刚听了牧封川满耳朵计划,知道他有多期待吉安城之行。 然而,只因自己一句话, 对方就要更改行程。 晏璋老怀大慰,顿觉自己一番心意没白给。 不是他不够坚定,实在是没想到对方是这样的弟子, 说好的桀骜不驯、狼心狗肺呢? 如果说之前,晏璋的烦恼是如何把逆徒教育成二十四孝弟子,现在,他却宁愿牧封川乖戾一点儿,好让自己能悬崖勒马,回到虚情假意的师徒关系上。 见牧封川眉头皱得更紧,一脸担心,晏璋翘起唇瓣,轻咳一声道:“此行并非为师一人,不必如此作态。” 他嘴上说着嫌弃,表情却极为受用。 尽管牧封川这种担心可以说是对他实力的不信任,可任何一个了解愁极岛情况的修士,都知道如此简单三个字中蕴含的风险。 过去,晏璋并不在意这种无用的担忧,可当真收到这份关怀,却觉得也不是那么徒劳无用。 至少,能让我心情变好。 他心态放松,好似即将以身犯险的根本不是自己,牧封川却不能因一句短短的解释把心落回肚子。 他一脸认真问出一大串问题。 “师尊您是和归元宗长老一起,还是与其他宗真人同行?你们关系如何?目的是什么?对面可知你们行踪?” 如此发问,盖因愁极岛在天极界位置特殊,是进入西洲的门户。 愁天宗刚在金庭秘境搞了事,想也明白,此刻晏璋等人过去,绝不是和自己去吉安城一样为了游玩。 更重要的是,晏璋前不久还要为自己与李持波的争端去找鹤鸣理论,如果鹤鸣也在同行之列,牧封川实在担忧,晏璋口中的队友,能有几分值得信任。 以他家师尊表现出来的交际能力,当真没人在背后对他下黑手吗? 牧封川心中叹气,之前还没注意,现在一盘算,晏璋在归元宗内部都几乎无一个好友,哪能指望外面人。 如此实力强,也让他难以放心啊。 晏璋瞧他表情越来越沉重,不禁纳闷,莫非自己解释不够清楚。 他低声安慰道:“放心,不过是去给个警告,让对面知道,我们也不是一味忍气吞声,真大战的话,反倒不会这般客气。” 以东洲立场,肯定是不愿意主动掀起大战,但此事关键还是看西洲态度,因而才有了他们这次出行。 说来晏璋会在木偶上寄托分神,也是因此次行动,怕他离开之际牧封川出事,哪想牧封川一番乱讲,成功将他思路带偏,忘了这件事。 所以,论出发时间,晏璋还要早走一步。 话说到这份上,牧封川也没有阻止的理由。 他满心郁闷,头一次觉得自己实力提升太慢,要是他也是真人,此时就能一同前往,也免了他家师尊可能腹背受敌的窘境。 其实他理智上清楚,晏璋能好生生活这么些年,还能名震东洲,肯定不可能像他脑海中幻想的那样凄惨,只不过他们现在正是师徒感情浓厚之时,牧封川芯子又是成年人,本能会为对方操心。 哎,修真界环境多单纯,一个二世祖都能横行霸道,晏璋更是只知修行,不像他,经历过现代社会的群魔乱舞,知道人背后能藏着怎样的面孔。 以后得多看顾自己这位师尊,别让他被人坑。 自认为又多了一项责任,牧封川有种自己更加成熟的感觉,他把目光从关爱孤寡老人,调整到关心高智商低情商问题儿童,修真界也没有心理学,只能靠他自己专研了。 晏璋被他看的得浑身一寒,低斥道:“想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牧封川连忙摇头。 他就说嘛,成为天才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他伸出爪子抓住晏璋的手,学着过去在电视中看到的那样,一下下轻拍,口中道:“师尊您出去后,记得常常给我报平安,您之前说分神能够自主苏醒,这不麻烦吧。还有,万一你们那边打起来,顾不上我这边也没关系,徒儿我虽然总被人找麻烦,逃跑的本事也一流。” 牧封川没到真人境界,不清楚一心二用会不会影响晏璋发挥,和他在吉安城打怪兽相比,当然是晏璋与魔修大战更重要。 所以,他必须提前嘱咐,不然到时候他一召唤,晏璋分心,惨遭魔修痛殴怎么办。 晏璋眼尾狂跳,一抽手,没抽出来,属于另一个人温度渐渐浸染上他的肌肤。 上一次与人这样亲近,还是他十二三岁的时候,明明真人已修得无暇道体,他却仿佛能感受到不存在的汗毛在颤抖。 “快松开!”他咬牙低吼。 牧封川沉浸在自己的剧本中,充耳未闻。 “说完了没!”抽,继续抽,抓那么紧干什么。 牧封川依旧絮絮叨叨,不知道愁极岛有何特产,总不能只产魔修吧。 “我要走了!” 终于,晏璋趁牧封川走神,一把夺回自己的手,身影一闪,已是无影无踪。 牧封川张嘴仰头看向天空。 “……跑得真快,修士就是方便……”都不用收拾行李的。 …… 口中腹诽晏璋,论到自己,牧封川也是说走就走。 毕竟主人都走了,他一个人留在无妄峰越发无聊,难道数每天飘过几朵云么。 东西不用收拾,都在储物环,牧封川给楼飞等人留下留音符,告知去向,一路向南,经过数座城市,到达了海边。 从这里开始,便由陆路转为海路。 吉安城所在海域名为无归海,听着就十分不吉利,牧封川没敢孤身跨海,而是选择乘坐一艘海船。 他站在甲板,欣赏围着海船张牙舞爪的海兽。 好大的章鱼,做成章鱼丸子一定很好吃,牧封川舔舔下唇,脑海浮现铁板鱿鱼、碳烤生蚝、蒜蓉焗虾等一系列菜谱。 海船桅杆顶端,一道淡黄灵光扩散,原本纠缠的海兽顿时散开,海船破浪直行,眨眼远遁。 “最近海兽真特么疯,离岸这么近,还敢攻击我们的船。” 旁边一名大胡子船员满脸暴躁。 牧封川知道,一般近海海兽品级都不高,最多欺负欺负独行侠,这种多人聚集的海船,向来不是它们首选。 “大约是跟吉安城赶海有关吧。”牧封川搭话。 大胡子瞅他一眼,闷声道:“归元宗的?” 牧封川点点头。 在东洲,只要是修士,五大宗门的校服可谓无人不知。 这次出门,他没有遮掩身份,毕竟来吉安城理由正当,又不准备做什么坏事,还不如直接打着宗门招牌,能避免许多小麻烦。 当然,如此真遇到麻烦,就一定是要命的大麻烦,多半得呼叫师尊的那种。 此刻牧封川笑容满面向对方搭讪,大胡子似乎对宗门弟子有意见,却又拒绝不了他的糖衣炮弹,没一会儿,就将吉安城的情报和盘托出。 根据他的说法,这种时候去吉安城的,九成九都是修士,不过真正宗门弟子还是少见,绝大部分是散修。 “吉安城每年和各大宗门交易不少材料,他们哪缺这点儿东西。” 牧封川闻到他话语中的酸味,只是微笑。 与从宗门寻到的情报相比,这种本地人给的信息更加散乱,却会包含一些更细致的细节。 比如,与他之前去过的诸多城池不同,吉安城内不允许修士随意打斗,或许是因为灵气波动更易惹来海兽,修士打坏东西能赔钱,海兽却只能赔命,委实不怎么划算。 闲侃半天,海船靠岸。 牧封川下船,入城,熟门熟路往东城方向而行。 去的城池多了,牧封川也发现,东洲所有修者坊市都设立在城市东区,因此他现在已经不需要寻带路人员。 随意在街道两边一扫,正准备择一客栈入住,忽然,旁边一只手抓了过来。 牧封川本能闪过,眼眸锐利看去,这才刚入城,就有人找他麻烦? 然而,首先印入眼帘的不是人影,而是一张布幡。 【前生莫问 来世不算 剩下皆知 铁口直断】 什么和什么啊,牧封川嘴角狂抽,在修真界居然还能遇到这种假神棍,就不怕被暴打? 他眼眸一转,立即瞧见了布幡主人。 不提其他,单就形象确实不错,鹤发童颜、仙气飘飘,留着三尺胡须,若是演电视剧,定然是那种一出场就知道剧情不少的重要配角。 不过,这是在修真界啊! 真正的得道高人头发都不会白! 两千岁都能看着和二十岁一样! 这些骗子都不会因地制宜、与时俱进吗? 牧封川瞧见对方还要来拉自己,心中烦躁,一甩袖把人推开。 他有把握,自己用的是巧劲,绝不会伤人。 然而,就这么一推,外表看着七八十的老道士忽然倒地,大呼哎呦,口中直叫道:“别打我!别打!” “哪里打起来了,吉安城内不得打斗!” 远处城卫闻声,忙直奔过来。 牧封川:“……” 他盯着地上痛呼的假道士,面露狰狞。 好啊,原来算命是假,碰瓷为真! 第78章 惨遭欺骗 不要相信小说中的奇遇 “怎么回事?谁先动的手?”赶来的城卫在两人身上一扫, 疾言厉色。 地上老道士还在哎呦,牧封川默然一息, 咧开嘴,露出白生生的牙齿道:“是我不小心碰到了这位老先生,我现在就扶他老人家去医馆,好、生、瞧、瞧!” 瞧瞧你究竟是个什么货色,敢碰我的瓷! 他弯腰伸手,老道士急忙朝后一缩,连声道:“不用不用,不去医馆,只要这位道友给点儿灵石, 我自己买颗丹药补补就行了。” 牧封川闻言,两眼一眯, 这假道士莫不是真修士? 可他在对方身上没感受到任何灵气波动。 况且,修士会用这种方法讹骗?他怎么活到今天没被人打死! 世界之大,当真无奇不有。 牧封川深深吸一口气,觉得又增长了一番见识。 话说,这老头不会是什么性情古怪的前辈高人, 专门用碰瓷来考验路人的吧。 思路这么一拐,牧封川只觉得豁然开朗, 对方身上不合情理之处顿时得到解释。 否则他实在不敢相信, 还有如此胆大包天的假货。 他不禁迟疑,是学张良尊老爱幼一把,还是冷酷拒绝, 让对方知晓无论是何种理由碰瓷,都要付出代价呢? “卫、卫兵大人,老道也不要多, 就十块灵石,只要这位小兄弟给十块灵石,老道绝不追究。” 城卫一副为难样子看着牧封川,想来清楚,这么轻轻一摔,如何都不值十块灵石,哪怕他身子是金铸的。 十块灵石,于现在的牧封川而言简直不值一提,不说掉地上都不会捡吧,但也是随手用出都不心疼那种。 给,还是不给? 他穿越近两年,头一次有如此符合主角的剧情在自己身上发生。 只要看过几本小说,谁没幻想过走大街上被人拉住,十块钱买来一个随身空间呢。 最重要的是只要十块!十块! 牧封川手指蜷缩,指尖一凉,十块亮晶晶的灵石已然落到手心处。 “给。” 按剧情,他似乎还应该说两句关怀话语,可惜,牧封川对碰瓷人士着实没什么好感,无论有何理由。 他脸颊肌肉紧绷,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 老道士眼中浮现欣喜的光芒,乐呵呵伸手接过灵石,手掌一翻,灵石消失,牧封川心脏猛跳,就在对方收起灵石的刹那,他终于察觉了一丝灵力波动! 果然是修士,而且境界高深,连自己都看不穿。 他嘴角翘起一个得意的弧度,轻声道:“既然老人家伤了,想来买丹药也不甚方便,不如由我护送一程吧。” 哎,想当初他看到类似剧情的时候,总喷作者为给主角送金手指不用逻辑,却不料他遇上了这样脑子有坑的高人,莫不是高人都喜欢圣人,偏爱看以德报怨? 牧封川虽然不是那种,你碰我一根手指,我让你全家鸡犬不留类型,却也实在和以德报怨搭不上边。 幸好我涉猎广泛,了解众多奇人异事,才能准确窥见此事破绽。 城卫见争端解决,已然离开。 老道士慢悠悠爬起,拍打身后灰尘,听得牧封川之言,一抬首,愕然道:“买什么丹药?老道我好好的,不过沾了层灰,要丹药做什么。” 牧封川一怔,本能蹙眉。 这也太不敬业了! 你刚说出的台词,没三分钟,就让你给吃了吗? 知道你是作假,可好歹周全一点儿,别把人当傻子糊弄吧。 他脸一沉,正要开口,却见对方眉开眼笑,一抖手中布幡。 “老道我卜算果然没错,我还说,哪有人会傻到被这么简单的理由骗到,结果居然真得了十块灵石,啧啧啧,看来离成为神算之日,指日可待。” 牧封川:“……”淡青的脸色唰的转为浓黑。 对面老道士一仰头,惊得跳起,急声道:“啊呀,我怎么当着你的面说出来!完了完了,小友,你就当没听到吧,这可是老道我自己赚来的辛苦钱,是老天爷让你破财啊!” “要不这样,你再给十块灵石,老道我帮你算上一卦,看你什么时候能把灵石赚回来。” “瞧你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你要是愿意出一千灵石,老道说不定能帮你化解……” “你个骗子,把我灵石还回来!” 牧封川胸腔一炸,伸手朝对方抓去,然而之前如垂朽老人一样道士,忽然变得无比灵活,身子一弯,眨眼溜出三步远。 牧封川咬紧后牙槽,起步追赶,直直追了三条街,终究没能追上。 站在陌生的街道,他目光恨恨。 还老头,不用灵力都跟猴子似的,真不怕摔出个骨折出来。 要不是对方明显比他熟悉路线,今天他非得把人逮到,好让对方知晓,碰瓷就要挨打! 都什么人啊,有这种修士,修真界迟早要完! 牧封川坚决不承认是自己脑补太多,而是实在想不到世间居然有如此奇葩,和这位一比,自己之前遇到的人都过于正常,以致他全无防备,居然用有逻辑的思考方式,应对无厘头的神经病。 猛吸几口气,恨不得把满腔怒火化作火焰喷出,可目标不在身前,最后只能自己咽下。 罢了,只要人在城里,他就不信没有遇上的时候! 若是让他再逮住,哼哼! 心里盘算着各种不便展示的画面,牧封川暂且按下这个插曲,将机会掰回正轨,择一客栈住下,准备随后的赶海。 …… 一转眼,时间进入五月,牧封川也在吉安城逗留近一个月之久。 除了刚入城时,那件令他一回想,至今还觉得万分糟心的碰瓷,这座城市游玩起来其实还不赖。 尽管岛屿周围海域暴躁的海兽,增加了观海风险,可热情的海洋物种,也极大丰富了牧封川的餐桌。 况且,这些还不是普通生物,最次也相当于人类炼精化气的修士。 与陆地妖兽数量相比,海洋果然更加广袤,也能容纳更多生灵。 边看海边吃海鲜,偶尔打打小怪兽,这样的日子,也能称得上是美好度假之旅。 只是,五月一到,城内顿时弥漫起一股紧张氛围,不光城卫军巡街频率增加,来往吉安城的海船也全部停航。 牧封川入城的时间倒是恰好。 太早,等待的时间过于漫长,太晚,海兽攻击性越来越强,哪怕修士,也难以完全平安抵达。 至于现在,除非是晏璋那样的真人,否则没人找死往吉安城赶。 根据他近一个月的打听,之前那些海兽都是开胃菜,真正的“赶海”,是指每隔十年,五月的任意时间,大量深海区域的海兽前来攻击岛屿,整个过程持续三到五天,是足以让吉安城覆灭的灾难。 前面的海兽暴动,吉安城自己就能解决,可赶海正式开始,就必须依靠前来的修士相助,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也正是因此,凡在那几天出力的修士,都能凭贡献兑换相应物品,也是牧封川所接任务由来。 按规定领取了记录贡献的玉牌,类似物品归元宗也有,因而牧封川很快弄清其原理。 玉牌上记录着他的气息,只要海兽被他所杀,玉牌都会摄取一丝精魂,之后只要根据玉牌摄取的精魂,就能知道他杀了多少怪。 “要是有人恶意抢怪怎么办?”牧封川拿着玉牌问道。 发玉牌的修士一愣,显然没听过“抢怪”这种游戏词汇,但倒是能迅速理解其含义,直接道:“这种我们不管,只要不在城内打斗,事情了结,你们尽可离岛理论。” 至于修士怎么理论,当然是靠拳头。 牧封川嘴角一抽,觉得赶海的过程可能不会像自己想的那般平静,虽然一般人应当不至于在那样危险的环境中做背刺队友的事情,可就怕有人不一般啊! 现在牧封川倒是知道了,当初发放任务的师兄,为何让他最好邀请几位同门一起过来。 可惜,他认识的都在闭关,又不想麻烦自己结交新人,导致现在想找个相互照应的都难。 嗨,不就是抢怪,哪个玩家没遇上过。 牧封川安慰自己,只要自己攻击够快,谁都抢不走他的人头。 ——这还真不是他说大话,而是比他强的,会瞄准更强的海兽,与他修为相同的,牧封川有绝对信心,攻速定不比对方慢,至于比他弱的就不提了。 所以,他还真不是特别担心被抢这种事情发生。 拿到令牌后三天,远方海面飘来大量阴影,滔天海浪遮蔽了一半天空。 吉安城上空陡然出现一个光罩,如一个玻璃碗把整座城盖住。 正吃午饭的牧封川倏然起身。 来了,副本:海岛保卫战! 第79章 铸剑派疑 我长得满脸阴谋? 海风又咸又湿, 混合着一股复杂的腥味。 浪花飞溅,散成雾状, 遮蔽了眼前视线。 牧封川身形一晃,一条比他胳膊还粗的腕足从旁擦过,砸到水中,激起两三丈高的水花。 “呸呸,我就应该学个三昧真火,把你们全部烤熟,开个烧烤大会!” 牧封川咬牙切齿,飞绿一闪,趁机剁下两只腕尖。 不过, 对于一只有二十只手的多爪章鱼来说,少两只尖尖根本算不了什么, 就和人类剪指甲剪到了肉一样。 海兽的恢复能力,可比陆地上的妖兽强多了,完全是正常海产加强版。 并且个头巨大,完全让人无从下嘴。 章鱼的死穴在哪儿? 这玩意儿有脑子吗? 牧封川疯狂回忆曾经所学生物,令人悲哀的是, 他只记得如何分辨拿鱿鱼须冒充章鱼须的缺德商贩。 我就不信,穿越一场, 连只章鱼都打不过! 你知道有多少章鱼变成小丸子, 又有多少章鱼放上铁板烧! 牧封川心一发狠,迎着让他头皮发麻的吸盘,一往无前冲上去。 十分钟后, 嚣张的多爪章鱼惨遭分尸,牧封川带着一身海腥回到岸边。 果然,只要狠得下心, 区区章鱼算什么,杀鱼总免不了一身狼狈。 因对手不到六品,没有妖丹,他只收起部分触手,剩下的庞大身躯,很快被其他闻腥而来海兽吞食。 岛外围攻的大量海兽中,四五六品常见,七八九品也不是没有,刚才一战,消耗不少灵力,牧封川不敢多留,迅速脱离战场,回到岛上调息。 无数巨大的海兽,密密麻麻从海面探头,半空是数不清的修士,各色光芒在其中穿梭,简直比最华丽的特效还要震撼。 “要是有摄影机就好了……” 之前他出任务,都是小队作战,何尝见到过这般大场面。 视线在战场巡弋,将各类海兽的攻击方式与弱点记在心上,许多海兽都是一家老小齐上阵,他对付不了老的,打小倒是简单。 虽然刚才牧封川深恨自己不能放火,可实际上,眼下情形,风比火更适合战斗。 毕竟,要在海水中烤熟一只海兽,着实太难。 忽然,余光瞥见一处情况危急的战场,视线忙挪过去,一名境界大约与他伯仲之间的修士已惨遭痛击,在两只海兽的联手下被撕得粉碎。 牧封川呼吸一滞。 他看了半天,这是头一名在他眼前被海兽杀死的修士,心里的感觉更甚于对方死在修士手中。 “……不知道会进几只海兽的胃。” 心中热血冷却,原本好似参与游戏一样的激动,在那片血色中平复,牧封川握紧手中剑柄,越发确定不能冒进、量力而行的方略。 被海兽吃掉,再变成便便拉出来,真是是会让他死了都灵魂不得安息啊! 回完气,牧封川再次冲入战场,这次,他瞄准的是一条带鱼,剁起来更简单。 杀海兽,休息,杀海兽,休息,如此循环往复,真元在高速运转下变得极为活跃,不断吸取灵气填充丹田的同时,真元总量也在缓缓增加。 牧封川分外冷静,挑选的对手都是正适合自己,周围又没有其他海兽,以免陷入被夹击的状态。 一旦觉得风险过大,他会毫不犹豫退出战场,甚至宁愿损失已经砍了一半的怪。 哪怕身上有晏璋分神保命,战斗时,他也会刻意让自己忘记这件事,有几次,他不甚被卷入更高等级的战场,差点儿命悬一线,却依旧忍住没有召唤师尊。 这是他的战斗,他可以携带锁血外挂,但是不能直接喊人代打,如此人生还有何趣味可言? 生死考验带给人的成长的确明显,当从混乱危险的战场成功逃离,牧封川恍惚觉得,自己对道又有了更深的体会。 最后,要不是福至心灵般穿过数道攻击的夹缝,他最后,肯定会至少被一道攻击击中,那就只能扔木雕喊救命了。 当攻势到来前,定然会有空气流动,所以,风对攻势走向比人眼更加敏锐。 可惜越是境界高深,攻势越急,外泄的力量波动越小,过去,牧封川是察觉不出那些细微风向变化的。 他闭上眼,灵识向四周扩散,无形的风在脑海中组成了一副气象图一样的画面。 牧封川双拳紧握,脸上克制不住流露出一丝激动,他有种感觉,只要自己顺势拨动,能造成仙人指路奇景一样的水龙卷! 我也能获得行走的人形天灾称号了! 要不是知道是在战场,周围又人多眼杂,牧封川简直恨不得立刻尝试一番。 他闭着双眼,身躯因喜悦微微颤动,倏然,一道杀意冲来,好似给完美的世界画上一道裂痕。 牧封川陡然睁眼,猛地看去,与一双恶意明显的眼睛对个正着。 铸剑派弟子。 看到对方道袍上的小剑徽记,牧封川一怔,眉心隆起。 此次铸剑派似乎来了不少人,前几日也照过面,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起了杀意? 牧封川不信对方一开始就想杀他。 或许除了归元宗,其他门派都巴不得自己在半途陨落,可那种恶意更类似希望讨厌的人倒霉,而刚才的杀意,万分真切,甚至令他怀疑对方会当场出手。 发生什么,让此人态度大变? 两人沉默对视,隔着十多米,牧封川浑身紧绷,随时准备召唤师尊。 铸剑派可是有炼神长老在,这已经超出他能力处理范围。 这样彼此盯了五分钟,对方忽然起步朝他走来。 牧封川精神一振,心脏收缩,剑气一触即发。 “牧道友一人在此?其他归元宗道友呢?怎不与你一处?”对方在三步外停下,一脸虚伪假笑,抱拳道,“在下杜登,上次在金庭秘境外,有幸见过道友。” 谁说铸剑派都是满脑子肌肉的剑客,这不就有一个脑子里装坏水的,真还不如装肌肉呢。 牧封川回上一礼,面上表情紧绷,一言不发,心里却诸多腹诽,对杜登演技一阵点评。 杜登嘴角假笑变得僵硬,呵呵尬笑两声,又道:“道友还是与同门在一起为好,而今岛上混乱,要是牧道友有个损伤,怕是是吉安城城主也承担不起。” 什么意思? 牧封川一挑眉。 连续两次提起,他要是再听不明白,也未免太迟钝。 不过,还有其他归元宗人在岛上? 他要是说自己可能不认识,会不会显得太傲慢? 回想对方莫名其妙的杀意,牧封川没有一口说出实情,他含糊点了点头,道:“我宗之事,不劳杜道友费心。” 本以为这样回答,对方投鼠忌器,多少有些顾忌,哪想他话音一落,杜登脸色大变,眼中浮现比刚才更明显的杀意。 “你要干嘛!” 牧封川向后一飘,连忙拉开距离。 他以为是个心思深沉、胸有谋略的,结果城府浅得跟洗手池一样,果然,就不该对剑修有太多期待。 不对,是铸剑派的剑修,差点儿把自己骂进去。 牧封川持剑而立,与对杜登遥遥对峙。 杜登彻底撕开假面,一脸愤恨道:“吉安城是我们铸剑派的地盘,你们归元宗也未免手太长,你从何处得到的消息?是吉安城城主吃里扒外,还是你们在铸剑派收买了探子!” 什么和什么啊,牧封川张开嘴,下意识反驳道:“胡说,吉安城只是离你们铸剑派近些,哪就划你们名下了,你敢当人家城主的面说吗?” 杜登一噎,眼神越发骇人。 牧封川不屑轻哼。 五大宗门的确地位崇高,可人家城主也不是吃素的,那等微末小城就罢了,如吉安城这样,独居一岛,还处在险地,历代城主至少都是结丹修士。 这代城主更有元婴境界,虽是炼神还虚前期,却也堪比宗门长老。 所以,杜登叫嚷的那些,压根就是胡扯。 牧封川冷冷注视对方,寒声道:“你要动手,尽管放马过来,不要扯些有的没的。” 他倒要看看,对方敢不敢光天化日之下朝他下手。 杜登脸色变了又变,赤橙黄绿青蓝紫,简直能组个霓虹灯。 牧封川眼眸浮起一丝轻蔑。 他已经看出,这就是个纸老虎,都不用他戳就破洞漏风。 亏自己还如临大敌,结果就这种货色。 松弛肩膀,他嗤笑道:“我忙着杀海兽赚积分,阁下不忙的话,还请让让,我可没能力站着就把剑道悟了。” “好!”这番话似乎彻底刺激了杜登,杜登一手持剑指向他道,“等解决完海兽,我在城主府等着你,我派倒要问问,既然找我们求助,为何暗通归元宗!” 等等,牧封川眼睛一瞪,你到底误会了个啥,我是代表自己来玩的啊! 第80章 放着我来 的确带了个同门 除了杜登这个插曲, 赶海途中,再没有什么不顺利。 有实力, 有自知之明,还有归元宗弟子的身份,其他散修需要担心防备的事情,对牧封川来说都不是问题。 之前他担心有人抢怪,然而事实上是,穿着一身归元宗校服,其他散修都恨不得离他八丈远,免得他出事,归元宗迁怒到自己。 要说有那份杀人夺宝之心, 还能成功就罢了,明明没有, 沾上这样一位祖宗,岂不是给自己找事? 就是有那一二想拉个关系的,眼见牧封川杀怪过程心狠手辣,满身锐利剑气,也歇了心思——万一是个杀神, 他们被杀,可没有宗门替他们报仇雪恨。 于是, 专心致志战斗的牧封川, 这几日,接触的除了海兽就是海兽,连休憩的空隙, 梦里都是被铁板鱿鱼追杀。 惊醒的牧封川:再也不想吃铁板鱿鱼了! 直到第五天,远方赶来的海兽逐渐变少,只嫌人不够多、不愁没有怪杀的状况终于变化, 牧封川算了算获得的积分,自觉连日作战,身心俱疲,索性退出收尾,回到客栈,好好养养精神。 他没有忘记与杜登的约定。 虽然不知铸剑派在搞什么,可既然对方都欺到头上,他非得探个究竟不可。 泡澡解乏,熟睡一日,在柔软的床铺上醒了,牧封川片刻怔忪,好似眼前不应该是绿色的床幔,而是阴沉天空,漫天海水和奇形怪状的无数海兽。 “这次大战也太长了。” 一拍脑门,牧封川鼻尖似乎还能嗅到那股好似菜市场买鱼摊前的鱼腥味。 不对,不是错觉。 抬起胳膊一嗅,牧封川脸上皱成一团,是他在那里混太久,腌入味了啊! 一个时辰后,泡了三桶水,外加无数除尘诀,终于把身上沾染的气味彻底清理干净。 牧封川这才有心情下楼用饭。 因一番折腾,他也懒得出去寻酒楼,直接就在客栈大堂,用上一顿说不清早中晚的饭。 桌上不见任何鱼虾扇贝,经过那几日大战后,牧封川暂时不想在碗里看到那些东西,否则他怀疑,自己下筷子都会本能带上剑意,把食材五马分尸。 以吉安城地理位置,想吃海鲜容易,吃其他的反而更贵。 不过,牧封川早已过了需要心疼伙食费的阶段,又在吃上舍得,因而哪怕一人用餐,也摆了满满一大桌,反正都能吃完,也算不上浪费。 或许是他土豪气质太明显,大堂客人不多,小二频频过来帮他添茶倒水。 刚结束与海怪打交道的生活,乍然靠近活人,牧封川也起了两分谈性,随意道:“今日怎么人这么少?就是打完了,人也没这么快走吧。” 客栈小二拿着水壶的手一顿,脸上浮起一丝愁绪,叹道:“哎,客人不知,哪是人走了,是都还没回来呢!听说岛外还没平息,如您这般提前回城的少,大部分人还留在外面。” “等等,一二三四五……”牧封川掰着手指一数,愕然道,“这都第六天了,不是说最多五日就能停歇?” 还是说他理解错了,是高峰期有五天? 小二给他续上茶,表情越发沉重:“今年确实比以往严重,也不知道是不是就这一次,如果日后越发严重,城主撑不住可怎么办……” 小二絮叨着,为吉安城,也为自己的命运担忧,牧封川却是神情一恍,想起来杜登说过的那些话。 他当时满脑子打海兽,没来得及深思,而今结合小二所言,吉安城城主分明是早料到这次海兽袭岛会比以往严重,所以才提前找了铸剑派求援。 结果,自己跑来吉安城,被铸剑派人误会,以为归元宗也有意插一脚——既然求援,定然要拿出诚意,能打动一个一流宗门的代价,想必不小。 要不要插手? 牧封川眼珠提溜直转,既然铸剑派对他如此敌视,证明他们双方其实并未谈妥。 现在回想,他来到吉安城没多久,就能经常瞧见铸剑派弟子,说不定那都不是偶遇,是暗地监视他到行踪呢! 不是牧封川缺乏对视线的敏感,而是他顶着无妄真人弟子身份,在五大门派中总会收到那样若有若无的窥视,之前他以为铸剑派弟子也是一样,对他好奇而已。 结果他不上心,人家却紧张得很。 杜登还提过他的同门,牧封川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独自前来,哪儿还有同门一起,可在对方眼里,说不定是他们一明一暗,故意在迷惑铸剑派呢。 这可真是……牧封川嘴角一抽,手指轻叩桌面,一时想虎口夺食,让铸剑派尝尝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一时又觉得万一卷入麻烦,得不偿失。 其实我是一个爱好和平安定的好人来着! 迅速用餐完毕,回到房间,布下多重禁制,拿出绿色小人搁在桌子上。 牧封川用右手指腹轻轻摸三遍人偶头顶,然后声音又轻又急地喊:“师尊,师尊,你在线吗?” 冥冥之中,好似有东西睁开眼,木讷僵硬的人偶霎时变得鲜活生动,哪怕还是那样从头到脚一片绿,却不会让人觉得像木头。 “我就说,应该上个彩漆,总比绿的顺眼,我小时候可会涂石膏玩偶,从来不涂出边。” 晏璋眼珠都不带转动,每次苏醒,他的爱徒总是想在他这具分神上捣鼓些什么,而他也只有一个态度,那就是拒绝。 一扫所处环境,大约明白又是日常报平安,想想上次联络的时间,晏璋心有所悟,道:“可是吉安城事了了。” 牧封川点点头,又立刻摇头,下巴搁在桌上,狐狸状的眼眸亮晶晶,闪着狡黠的光辉。 他道:“师尊,我遇到了铸剑派人,他们找我麻烦,你猜,原因为何?” 晏璋气势一沉。 …… 愁极岛。 四名真人虚空盘坐,底下是已封锁一个月的岛屿。 和吉安岛因海兽封锁不同,愁极岛却是人为,不过按下面魔修想法,估计宁愿被海兽袭岛。 海兽他们能杀,真人怎么办? 老祖不来,只能窝在岛中瑟瑟发抖。 晏璋等人对道修,还讲究一个不以大欺小,对魔修可没这么仁慈,一个月里,死在四名真人手中的魔修,尸体都能绕岛一周。 好歹他们没有屠岛的兴致,那些安分守己,手中没有至邪魔器的魔修,才能留下一条性命。 本来晏璋四人在高空静坐,等待魔宗那边反应,忽然,晏璋气息一变,睁眼直直看向铸剑派铁躯真人。 铁躯虎目一开,声如雷鸣:“看俺干嘛!” 另外两位鹤鸣真人和净缘真人也掀起眼帘,看向晏璋。 晏璋凤眸凛然,冷声道:“你宗弟子欺负我徒儿。” 此言一出,鹤鸣与净缘当即把目光转向铁躯,只是心中称奇,无妄果真如此看重弟子,居然在对方身上留了能随时观测的东西,以他以往表现出来的性情,简直不可置信,更别说现在还为下面小辈事情找上铁躯了。 铁躯道号如其人,一看就是打铁的汉子,也正因如此,铸剑派都没好意思把他往第一剑修的名头上捧。 或者说,铁躯最符合的,恰恰是“铸剑”派,甚至他的武器,也是一柄格外沉重的宽剑,剑柄顶端能到当锤头用那种。 他听了晏璋的话,一瞪眼道:“又不是我欺负你徒弟,你找我干嘛,你明知道,我和他们不是一个路子。” 铸剑派一心想去除“铸”字,偏偏自家真人是个打铁汉子,心中怎是愁苦了得。 作为铸剑派里的奇葩,铁躯地位再高,也难以扭转全宗对改名改形象的向往,因而如他所说,他的确管不了下面的人。 晏璋知道内情,不过他的目的不是让铁躯约束铸剑派弟子,而是师出有名。 他微微颔首,淡声道:“那就好,既然如此,我为徒弟出手,也是理所应当,你回去后告诉你们掌门,铸剑派若是不服,来无妄峰找我便是。” 说完两眼一闭,气息沉静。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皆心中百爪抓挠,铸剑派弟子究竟做了啥,惹得无妄放出这样狠话,不会是把他徒弟给杀了吧! 鹤鸣与净缘还好,此事不与他们相干,铁躯却坐立不安,频频瞅向晏璋,却不敢把他摇醒说个明白。 另一边,吉安城,牧封川还不知自己在真人圈子里出了名,大大刷上一把存在感。 他摇头晃脑将发生的事情与自己的推断据实相告,顺便提起杜登的城主府之约。 等他说完,看向晏璋,只见晏璋挺胸抬头,小脸淡然,一挥手,霸气道:“放心,为师已替你将后患解决。” “什么后患?”牧封川呆住。 晏璋一抬首,道:“铁躯同意,我替他教训铸剑派弟子,他们若胆敢对你动手,就放我来!” 80-90 第81章 渔翁得利 你才是鹬蚌 要是这番话是在愁极岛说出, 铁躯真人怕是眼睛都要瞪出来。 他哪句话同意了晏璋出手? 不是说自己管不着吗? 你堂堂真人,以大欺小, 要不要面子? 而牧封川听了这番话,却是对那位铸剑派真人敬意大起。 按他所见,修真界祖传护短,作为门派真人,能承认自己门派弟子的错误,并把教育权交给别人,简直比上辈子很多家长都明事理多了啊! 甚至晏璋,初时不显,而今也有化身熊家长的迹象。 幸好我不是熊孩子, 牧封川不禁赞许自己,他可是通情达理、明辨是非。 至于杜登对他生出杀心,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毕竟也没付诸行动,牧封川决定,如果说开后, 铸剑派愿意给自己赔个礼,他也不是非要搅和进去。 算是对那位铁躯真人的尊重吧。 道出想法, 牧封川偷瞧晏璋神色。 站在宗门立场, 既然发现有利可图,本应全力以赴,不过他着实不太爱参与这些利益纠葛, 不知道晏璋会不会觉得,他有负宗门栽培。 然而晏璋却一颔首,道:“也我在, 想做什么,尽可放手一试。” “那吉安城呢?”牧封川鼓起两颊,蹙眉道,“之前我以为十年一度的赶海是自然现象,而今看,恐怕里面有些其他缘故,吉安城城主兜不住了,找铸剑派求援,估计会将内情告知,要是让铸剑派得到吸引海兽的方法……” 天极界海洋广袤,偏偏不知何种原因,难以深入,尽管存在了许多年的吉安城也没折腾出什么,可一座城池,与一个一流宗门,能调动的力量天差地别。 牧封川还不至于心大到,眼看竞争对手起飞,自己原地拍手。 和铸剑派相比,他宁愿是明心观得了好处。 晏璋静静在桌上看他低声嘀咕,短短一盏茶时间,改了三四个主意,无奈道:“我说过,有我在,何必如此多顾虑。” “嗯?”牧封川眨着迷茫的眼神望过来。 晏璋音调一冷,斩钉截铁道:“查清真相,如若想要,抢了就是!” …… 直到铸剑派的请柬送上门,牧封川耳边还在回想那个振聋发聩的“抢”字。 他甩甩头。 果然,是他太天真,这可不是有法可依的上辈子,就算名门正道,行事也和遵纪守法完扯不上关系。 与这个世界的土著相比,自己简直是颗单纯的小白花啊。 他还想着插足铸剑派和吉安城会不会不道义时,晏璋已经开始考虑连锅都给人端走,并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过分。 对此,晏璋只道:“你以为,换作你与吉安成交易,被铸剑派发现,他们会如何做?” 牧封川:“……”行吧,我知道了,这是互坑成习惯的节奏。 怪不得各宗关系不好呢,你们就这样扯对方后腿,真不怕扯掉裤子,闹出真火吗? 对此,晏璋回以意味深长的笑容。 东洲又不是没有内战的时候,相比之下,而今程度的矛盾都算和平。 除指玄派那样神神叨叨的宗门,其他一流门派,大致都秉承着“限制对手增强实力,就是维持自己势力”的宗旨。 归元宗与明心观关系尚可,铸剑派与金棠派眉来眼去,所以,除了算同盟的宗门,在外遇到其他门派弟子,首要之事就是预防对方捣乱,其次就是看自己能不能给对方找点儿麻烦。 “怪不得杜登怀疑我……”牧封川呢喃自语。 他这是第一次独自离宗出远门,还真不知道有这样的潜规则! 晏璋道:“你不该把东洲看做一个整体,应当这样想,每个宗门都是一国,国与国之间有结盟有敌对,关系——” 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不说了? 牧封川眼一抬,却见晏璋神色异常。 半个巴掌大的木偶,脸更是小得只有一指头,可即便如此,他也能感觉出对方身上的低气压,让原本绿油油的脸也好似刷上一层墨。 “你恐怕不知道什么叫国,我换种说法。”晏璋漠然片刻,淡淡道。 “我知道啊!”牧封川眼睛一瞪,脱口而出。 等晏璋诧异的目光投过来,他才想起,无论东洲北洲,还真没有国家这个概念,只有城池与宗门。 他脑中急转,不知是不是疑邻盗斧,总觉得晏璋的目光变得有些不对。 “啊、哦哦,我是说,我看过上古历史资料,那时候宗门就是以国家形式存在的吧!” 终于叫他找到能够解释的说辞,牧封川硬生生急出一身冷汗。 不知为何,平常他在晏璋面前也有嘴不把门,说出各种上辈子知识的时候,可今天这次,总让他有种对方格外在意的感觉。 看来以后说话,还是得先想一遍。 牧封川心里狂汗。 晏璋收回眼神,嗯了一声,也不知信是不信。 他道:“反正就是这样,你明白就行。” “嗯嗯嗯!”牧封川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他就不该替铸剑派操心,都穿越了,还管什么抢劫犯法,该入乡随俗才对,真要谈法,他现在也得蹲监狱踩缝纫机。 既然大家都是修士,就按修士的规矩来吧,拳头大就有理。 牧封川拿好请柬,揣好晏璋,坐上前来迎他到城主府的马车。 马蹄滴滴答答,拉车的马是三品灵兽,拉的车也是价值千金的豪车,可即便如此,在城内,还比不上他自己走的速度。 【我怎么觉得有些古怪?】 牧封川靠着靠背闭目养神,灵识与袖中晏璋传音。 【何处古怪?】 因马上要见铸剑派人,晏璋索性没沉睡,好时刻关注牧封川处境。 牧封川思量片刻,见晏璋不阻止,就知道无人暗地偷听,于是将心中疑虑一股脑儿说出来。 【刚才出客栈时,车夫说接我去城主府,我没多想,而今一看,这个待遇,绝对不是铸剑派人示意,他们请柬可嚣张,哪会对我这般礼遇。】 说是请柬,几乎都和战贴差不多,对方的张狂嘴脸几乎摆在明面上,一副过来让我们收拾你的意思。 要是请柬写成那般,又特意派高规格马车接人,除非铸剑派这次带队长老是个神经病。 再说,这里是吉安城,就算城主有求与铸剑派,也不可能如下属般言听计从,这便意味着,接他是城主的意思。 【我倒是不奇怪对方知道我的情况,可他现在不应该想办法和我撇清关系,这一接,岂不更证实他和归元宗暗通曲款?】 【除非他另有目的!】 牧封川得出肯定结论。 晏璋毫不惊讶。 【你觉得他想干什么。】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牧封川翘起唇瓣,为自己慧眼识破真相而高兴,紧接着,嘴一撇,生出一丝郁闷。 亏他还同情这位吉安城城主,搞了半天,对方也想算计他。 都不是啥好鸟。 不过牧封川还是不明白。 【既然他想引归元宗插足,为何不一开始就联络宗门。】 事到临头才兴出利用自己的念头,也不怕自己不接他的套路。 【大约是这几日事情又有了变化,你又刚好入瓮。】 晏璋对这样的事情很熟悉,提醒牧封川。 【他不可能知道有我在,待会儿估计会用你,假意逼铸剑派让步。哼,你看看他手里的筹码到底是何物,若不想要,直接在铸剑派面前戳穿他就是,想要的话,再和铸剑派斗一回。】 牧封川沉吟片刻,点点头。 对方作为城主,肯定清楚他从入城开始就是孤身一人,这种情况下,还利用自己逼迫铸剑派,简直就是用牧封川的颜面安危,换他吉安城利益。 毕竟,按正常思路,就算牧封川身份特殊了些,也肯定比不了由炼神期长老带队的铸剑派一行人,所以,最后结果一定是铸剑派取胜,牧封川、连带他代表的归元宗,一起颜面无存。 当然,除非吉安城城主想落得城毁人亡,否则肯定不敢让牧封川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可能保证生命安全,不代表不能受伤。 牧封川盘算着整件事,微微张嘴,正想说对方如何敢这样得罪归元宗。 然而话没出口,他就瞬间明悟——既然都要倒向铸剑派了,归元宗的态度自然不再重要,相比之下,拿来换点儿实际好处更合适。 马车停下,牧封川下车,从现在开始,他只能接收晏璋的传音,却不敢主动传音给晏璋。 对于更高境界的修士来说,弱者传音虽然不至于堪比开公放,却也是几乎没有加密的电报。 在门卫带领下,他一路朝府里走。 忽然,走到半途,前方闪出一个身影。 牧封川两眼一眯,认出来,海兽大战时,此人曾出现在吉安城城主右侧,想是城主心腹。 果然,他心中了然。 既然要引自己入局,怎么也要下饵,而对方换取铸剑派援助的秘密,就是最适合的鱼饵。 牧封川冷眼看着对方走过来,脸上半分烦闷,半分恼怒,好似一个什么都不清楚,却因铸剑派无理取闹,被硬扯进来的无辜群众。 他脚下不停,眼神都不带颤动,直冲冲就要越过去。 “等等!牧道友留步!” 一道略带惊诧的声音喊住牧封川。 牧封川一回头,满脸不耐,表情一比一复制李持波。 这副二世祖模样果然震慑了对方,不敢卖关子,连忙道:“道友可知铸剑派为何对你多加防备、纠缠不休?” 他不等牧封川回答,便直接道出一件关乎吉安城的隐秘,并表示,自己如此泄密,是实在不忍牧封川被瞒在鼓里,白受铸剑派怀疑侮辱。 牧封川:你觉得我像傻子吗? 第82章 神龟有蛋 很好吃吗? 牧封川觉得, 虽然被人利用很值得生气,可更令他震怒的是, 对方想算计他,还不做得周全一点儿,简直当他是傻子! 他的确有装傻,可被人当真傻,心里滋味依旧难以言喻。 我是现在当面戳破他,让他尝尝发现自己才傻的滋味,还是顺水推舟演下去? 可恶,这样简陋的剧本和愚蠢的对手,完全不配我的演技! 牧封川因被小觑而愤怒, 对方却误以为,是听到他所说情报后震惊, 为让牧封川沿着他们设想要的道路走,他口中劝道:“牧道友既得知真相,不如截了铸剑派的算计,挫挫他们傲气。” “等等。”牧封川猛一甩头,目光灼灼打量这位“好心人”, “你既然是吉安城人,应该以本城利益为重吧, 告诉我这些, 岂不是徒生波折?” 他眼眸一利,上下扫视,好似侦探附体般大声道:“所以, 你一定是魔宗奸细!” 当牧封川喊出结论,对方眼睛震得差点儿脱眶而出,瞬间懵逼后, 连忙摆手,急道:“牧道友误会了,我是为你不平——” “你身为城主心腹,和我又没交情,就为这种原因,泄露城内最大的秘密?” 牧封川一挥手打断他的话,嘴上越说,眼中怀疑之色越浓,脸部表情更是跃跃欲试,好似想大喊抓人。 这名被派来执行任务的心腹暗地叫苦,一般人听到他的话,注意力不应该放在神龟上吗,怎么会抓着小节不放。 这个名门弟子没脑子啊! 所谓神龟,其实也就是吉安城每十年一度“赶海”的原因。 吉安城创建,正是因初代城主在此地与一只七品海龟结缘,并与对方达成了合作共赢的交易。 龟类寿命悠长,付出的代价便是实力提升缓慢,攻击手段上也乏善可陈,在异变后的深海中,顶着壳过日子,只能挨打,委实艰难。 这只聪明的海龟很清楚,继续留下去,以自己的成长速度,迟早变成某只海兽的口粮。 于是,他以每次所产龟蛋的一半,换取修士在自己产卵期的保护。 从此,海龟有了安定的居所,不用怕其他海兽捕杀,之前每次产卵后只能迅速离开全部放弃的龟蛋,也能留下一半,怎么都是划算。 而对吉安城来说,十年一次的“赶海”固然危险,却也是机遇,城市能迅速发展起来,便依托其吸引大量人气,加上得到的海龟蛋,更是有利。 这场双赢交易出现变故的原因也很简单——海龟晋级了。在漫长的吃吃喝喝中,吉安城神龟先是八品,现在已经九品,产卵时影响的范围更广,吸引过来的海兽实力更强,以本城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抵挡汹涌而来的海兽潮。 牧封川对这只神龟固然兴趣十足,可他更要吉安城城主的态度,所以故意将重点视而不见,在细节上胡搅蛮缠。 心腹被他质问得额头直冒汗,恨不得大喊一声“我不干了”,却又不得不立在原地拼命解释,自己真不是奸细,纯粹是看不惯铸剑派弟子眼高于顶的样子。 终于等到想听的话,牧封川眼眸一亮,合掌道:“原来如此,你早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其实是你们吉安城对铸剑派有意见。” “不、我没有——”心腹脸色霎时大变。 牧封川提高音量打断他道:“我知道,你不用解释,肯定是铸剑派来人态度傲慢,冒犯了你们城主,你才心中不甘,故意把这件事泄露给我。” “我不——” “你们城主肯定也是同样的想法,只是以他的身份,不好出面,我明白,我会帮你们出这口气,好好杀杀他们威风。” “牧——” “别说了,现在就带我过去,我倒要看看,铸剑派是怎么个仗势欺人法。” 牧封川一把揪住心腹衣领,把对方拽个趔趄,拖住人便要往前跑。 心腹眸色慌张,想说的话硬是没机会说出口,脸色涨成猪肝。 牧封川心底暗笑。 吉安城城主打得好主意,想作壁上观,他偏要拉对方下水,好让铸剑派知道,不是自己主动趟进来,是他们笼子没扎紧,蛇溜了出来。 那名城主不出面,只派这么一个人来说些有的没的,不就是想等自己和铸剑派冲突时,他还能坐在中间当白莲花吗? 现在他拖着“人质”,当面对质,让铸剑派看看,自己才是完全的纯白无辜。 不过,牧封川才走了两三步,一道轻柔的力量不容置疑掰开他的手。 “牧小友聪慧过人,何必为难我这名下属。” 一个身穿深青水波纹道袍的身影从拐角走出,国字脸,浓眉挺鼻,肤色颇深,看着半点儿不像奸诈之人。 但牧封川见的人多了,早过了以貌取人的年龄,脸色乍冷,沉声道:“不是我为难城主下属,是城主为难我!” 四目相对,沉重的压力扑面而来,牧封川右手一把抓住左袖,他不能传音,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提醒晏璋先别蹦出来。 吉安城城主脸色微变。 牧封川何时入道,何时修行,修真界恐怕没多少人不清楚,可在一名炼神期修士的气势下,对方却巍然不动,实在骇然。 他眼眸一沉,态度又加了一分重视,微微欠身道:“是我不对,妄想利用阁下。” 牧封川脸色稍缓。 他也知道,人家愿意赔罪,肯定不是看在自己面子上,因而丝毫不曾拿乔,一点头,开门见山道:“城主多礼,可否让我知道,铸剑派到底提出何条件,竟让你不得不引归元宗出头。” 吉安城城主一叹,流露出一丝苦涩。 他沉声道:“七层龟蛋,并且,我要加入铸剑派,成为他们的客卿长老。” 牧封川一张嘴,脱口而出道:“铸剑派疯了吧!” 的确,大部分散修做梦都想进入五大宗门,可对于吉安城城主这样地位的修士,反而不想和宗门扯上什么关系。 别人家大业大,有权有势,何必进宗门看他人脸色,更别说铸剑派简直是要夺人家产的节奏。 吉安城城主脸色发青,估计和牧封川同样的想法,偏偏他身后没有堪比铸剑派的势力,只能把实话憋在心中。 牧封川眼珠一转,当即明白,铸剑派如此强势,估计也是知道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吉安城离铸剑派更近,若要投靠,自然是优先选项,至于说另外三宗,不是太远,就是城主也无法保证,给出的条件会比铸剑派厚道。 说不定铸剑派还会威胁,知道的势力多了,直接瓜分吉安城,更落不到好。 所以,铸剑派狮子大开口,吉安城城主病急乱投医,自己就是那个被引进来激活的鲶鱼。 他清楚牧封川绝对没有提前准备,现在又是封岛状态,只要在这期间,用牧封川威胁铸剑派让步,再敲定新条款,无论是归元宗事后报复,还是铸剑派得知真相,都尘埃落定,比被铸剑派吞并好得多。 牧封川迅速把真相理清。 吉安城城主忽然深深一礼,道:“此事对吉安城至关重要,还请牧道友相助一把,事成之后,必有重礼相谢。” 牧封川一瞥,瞧出他的心思,不仅嗤笑,这是把自己当成见钱眼开的货色啊。 他一挑眉道:“什么重礼?” 吉安城城主一噎,想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名门弟子不都讲究颜面吗? 不过他还是迅速说道:“八品神龟龟蛋,积蓄多年,我手中还剩百枚,皆可赠予道友。” “有何作用,特别好吃?”虽然知道,让铸剑派都垂涎的蛋不会只是这点儿效果,牧封川还是要故意说着气他一下。 果然,吉安城城主一噎,尬笑道:“道友说笑了。” 接着他便解释,海龟因种族特性,晋升缓慢,却不会停止吸收灵力,这些灵力无法助它们突破,便会凝结在体内,变成龟蛋,以固定时间产出。 这些龟蛋纯粹灵力的汇聚,比普通灵力更易吸收,几乎连炼化的过程都不必,简直是天然灵丹,因此才会吸引众多海兽抢夺。 对于海龟来说,重新吞下这些蛋,能加快自己的修行速度,而对于人类修士,好处更不必提。 牧封川听得眼中异彩连连。 这不就是经验包吗? 纯天然、无污染,正是他梦寐以求的道具啊! 他卡在结丹这步,和大多修士原因都不同,就是炼化的灵力不够,只要有那些龟蛋,可想而知,突破境界水到渠成。 这样的好东西,便宜铸剑派……牧封川两眼一眯,道:“既然城主不满铸剑派霸道,何不与归元宗结盟,我保证,归元宗给的条件不会比铸剑派更过分。” 刚才吉安城城主解释,牧封川才知道,铸剑派所谓的三七分账,是产出的所有龟蛋。 呸,连人家龟龟的份都要抢,好不要脸,因而牧封川这番话说得有底气极了。 吉安城城主双唇抿紧,唇角下拉,眼眸隐现一丝讥讽。 他的意思很明显,你能仗着无妄真人,让我给面子,但铸剑派可不怕,你一个人,真当自己能代表归元宗,压下铸剑派来的队伍? 牧封川心头一火,表情迅速冷下来。 既然瞧不起我,还要我帮忙,莫非我在你眼里眼皮子浅成那样,为了一堆蛋,就能卖自己脸面被铸剑派踩。 他一甩袖,寒声道:“既然如此,城主不如与我一赌。” “赌什么?”吉安城城主一愣。 牧封川道:“我若不能把铸剑派击退,让他们乖乖退出这场争锋,城主的蛋我也不要,就当没有刚才的谈话。” “可我若赶走铸剑派,你与归元宗如何商议不管。”牧封川嘴角微扬,道,“除了你答应的百枚八品龟蛋,还有这次产下的九品龟蛋,你的份额,也要全部给我!” 城主眼眸风云变幻,近一分钟,他才稳稳点头。 “好!” 第83章 自取其辱 剧本都在我这儿 牧封川觉得, 天极界的风水不好,瞧他一个连扑克牌都不打的人, 穿越后,总是被迫与人定下赌注。 之前和李持波打赌就罢了,那次赌注其实只是添头,他真正目的只是想揍对方一顿,这次却当真是为了筹码。 吉安城城主已经离开,牧封川跟着重新出现的带路人,一路经过重重门槛,来到正堂。 厅内已有十多个人,刚才还与他达成交易的城主坐在上首, 转头望来,苦笑道:“诸位, 你们看,不是我要出尔反尔,实在是吉安城庙小,不敢得罪大佛啊!” 此言一出,之前与牧封川有过争执的杜登当即上前一步, 指着牧封川道:“好啊!我就知道!你们归元宗什么意思,我们力也出了, 你想趁火打劫趁机不成!” “杜登。”左边第一把椅子上, 一名铸剑派修士抬起眼帘,沉声道,“牧贤侄不过一晚辈, 如何能代表归元宗。你这样过来,还有人呢?你家长辈没教你,什么叫尊师重道?” “抱歉, 我只有一个师尊。”牧封川呵呵一笑,跨入大门。 “你——” “还有,这次的确只有我来,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这座城里,我就代表归元宗!” 牧封川厉声打断杜登欲出口的叫骂,笔直走向右边座椅,在一排椅子中,一屁股坐在了第一个,与那名训斥他的修士坐了个对面。 对方立时勃然大怒,一拍扶手,喝道:“竖子!这就是你们归元宗的教养!” “我们归元宗如何教弟子,不劳阁下费心。” 牧封川眨眨眼,不带半丝烟火气,把对面铸剑派长老气得怒目圆睁。 “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吉安城城主见火气太浓,眼眸一闪,忙出声打断,笑道,“大家来此,都是为了吉安城,既然如此,还请卖我一个面子,只谈正事吧。” “万城主!”铸剑派长老一抬手,指着牧封川,满脸讥讽道,“你真觉得,他一个金丹都不曾结的小辈,能在这件大事上做主,说的话能信?” 他冷哼一声道:“要不是看在他师父的面子上,今日,他连站在我面前的机会都没有!” “仇长老,可是……”万城主做出一副为难表情,转眸朝牧封川看去。 牧封川“哐”一下放下茶盏,一改之前舌尖嘴利的模样,倏地抬起两只手,啪啪鼓起掌来。 他一边拍手,一边还噙着一丝笑,好似台下看客,为台上精彩的表演鼓掌。 “你什么意思!”仇长老气得声音颤抖。 “给你加油啊。”牧封川一耸肩,道,“明明怕我怕得要死,偏偏还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你看,你都哆嗦起来了,别怕、别怕。” “我怕、我会怕你?!!”仇长老抖得越发厉害,脸色涨红,几乎渗出血来。 牧封川放下手,鼻腔一哼,川剧变脸,淡淡道:“不是怕我这个小辈,为何想方设法赶我离开?怎么,你堂堂长老,带着这么多弟子,还没赢我的底气?” “胡说!” 激将法虽然简单,却永远有效,牧封川这么一偷换概念,他便立刻成了归元宗的代表。 哪怕有人或许能想起,他们质疑的明明是牧封川的实力,可在“不承认牧封川代表就是没信心赢他”的压力下,也只能闭口不言,放任事情朝牧封川预期的方向发展。 真是一点儿挑战性都没有,牧封川心里啧啧摇头,要不是想节约时间,他能把这群人说得脑浆烧干。 见双方达成一致,万城主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至于他心里怎么想,那就无人知道。 或许是觉得自己让牧封川留下,破了怕他的谣言,仇长老情绪平复,以略带一丝自得的口吻道:“给脸不要脸,等你知道你我差距,后悔也晚了。” “等等等等。”牧封川一竖掌,在对方“莫非你现在就想反悔”的目光中道,“我们两宗要做的不是拉拢万城主?怎么明明是吉安城的事,你们却把万城主排除在外。” “吉安城这么大一个城,万城主也是活生生的人,还与仇长老你同为炼神期,就算有求于人,也不至被忽视至此吧。” 万城主眼眸一黯,嘴唇几乎抿成一张纸。 仇长老一愣,道:“你到底何意?” 他转头看一眼吉安城城主,又看向牧封川,脸色陡然黑沉,冷声道:“要是你们想联合起来算计我铸剑派,休怪我翻脸!” 还好,没傻到家。 牧封川向后一仰,倒在椅背上,笑道:“仇长老多虑了,我只是觉得,除了我们双方实力对比,也得综合考虑其他方面,比如宗门对吉安城的支持。” “呵,你那点儿微末境界,也配和我相提并论。”仇长老一脸不屑。 牧封川面上纹丝不动,心里暗自咬牙,我就是有你一半岁数,现在也能把你按在地上摩擦,实力,哼哼,等会我掏出大宝贝,吓死你! 他磨了磨后牙槽,道:“阁下想试试我的剑法,等会儿自有机会,现在不如让万城主说两句,毕竟,他才是东道主。” 牧封川转眸朝上看。 要是对方稍微有点儿气性,这时候就该和他站一处。 不是牧封川需要他的支持,而是得看看,这个万城主究竟有没有扶持的价值。 如果话到现在,对方还想当缩头乌龟,那就和他的神龟一起吃喝养老去吧。 吉安城本来就离归元宗较远,离铸剑派更近,若城主胆小怕事,立场不够坚定,说不定什么时候,地盘就被铸剑派划到碗里。 万城主眼眸满是挣扎。 他左看铸剑派,右看牧封川,谁都能瞧出他内心正左右摇摆。 仇长老又开始运气瞪眼,以眼神威胁对方。 牧封川表现转淡,定定注视着他。 约过了三分钟,这三分钟,或许是万城主平生度过的最漫长三分钟,他一跺脚,冲左边道:“仇长老,我觉得,确实应该比较一下两宗给的条件,吉安城是我万家数代心血,我不能让它败在我手中!” “你——”仇长老手指哆嗦两下,蓦的一拍扶手,从座位上弹起,大声道,“好!好!既然你们串通一气,还有何话好说!铸剑派绝不会就这么罢了!” 万城主脸色大变,张口欲说。 牧封川施施然起身,朗声道:“慢!仇长老或许有些误会,我虽说要考虑双方宗门给的条件,却也没说不参考其他方面,既然你我两家竞争,我自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仇长老身形一顿,转过来,上上下下扫视牧封川,好似想看看他到底有何底气说这样的话。 “让我心服口服?凭你?”他嗤笑道。 牧封川一眨眼,道:“长老不就是觉得自己能凭武力取胜?既然大家都是修士,能决断的,也只有一个打字了。” 他唇瓣一翘,道:“反正看阁下态度,铸剑派给的条件定然苛刻,也怨不得刚才我说句公道话,你却觉得我与万城主有所勾连。” 牧封川边咋舌边摇头,好似看不惯铸剑派这般无理取闹的模样。 仇长老气得头顶升烟,偏偏峰回路转,这时让他走,他如何也舍不得了。 万城主脸色青了一瞬,又迅速回转过来,僵硬道:“我的确不曾与牧道友串通,只是,仇长老,我也说句实话,贵派要求,我着实难以接受。” 仇长老脸上忽青忽紫,好似一个半熟不熟的茄子,在对手面前被点破铸剑派吃相难看,令他又是羞愤,又是恼恨。 他甩袖道:“城主若有意见,何不早说,莫非我等就是那蛮不讲理之辈不成?” 你不是吗? 万城主只得赔笑道:“是我之过,我之过,仇长老勿怪。” 仇长老瞥一眼牧封川,估计觉得不能让竞争对手看笑话,轻哼一声,道:“待我回转宗门,自会向掌门禀告,只要城主对我铸剑派一片忠心,铸剑派也绝不会亏待城主。” 也就是说,之前提的条件能松动。 万城主闻言,脸上陡然浮现大喜之色,这句话才是他苦心谋取的成果啊! 他连忙热情道:“多谢仇长老,仇长老辛劳,万某必有重谢。” 仇长老被他捧得高兴,一昂头,嘴巴大大咧开。 牧封川在旁边瞧着他们好似已经吃到一个锅里,轻咳两声,道:“现在还没出结果吧,两位,庆祝得早了些,急什么。” 万城主笑容一收。 仇长老甩头过来,道:“既然你偏要自取其辱,老道我也不怕担个以大欺小的名头!” 牧封川眨巴眼,微笑颔首。 第84章 蛋的吃法 赢得你心服口服 一行人在万城主的带领下前往演武场。 那里有专门的禁制, 只要不是炼神期全力攻击,便不会穿透结界, 损毁外面房屋。 仇长老一路鼻孔朝天,眼皮都不夹牧封川一下,在他心里,想必已认定结局。 他嘴边笑容略带一丝狰狞——直截了当干掉牧封川恐引来无妄真人报复,但若是暗地做些手脚……哼哼,归元宗还会为个废物找他麻烦不成! 万城主则不住朝牧封川侧目,眼中微带忧虑。 就算他已经偏向铸剑派,却也不愿牧封川在自己的地盘出事,他毕竟是外人, 归元宗真找麻烦,铸剑派难道会为他硬抗到底? 怕是倒时候宁愿把他丢出去, 然后顺理成章接收神龟与吉安城。 牧封川面上纹丝不动,好似压根没有察觉围绕自己的古怪氛围,他饶有兴致打量着府内景色,对万城主抛来的媚眼视而不见。 三方人马就这样怀揣各自心思,到达目的地。 近千平方米的演武场, 如果全力施展,对于牧封川这般修为都显得狭窄, 不过, 若只是斗法,差不多已经足够。 万城主还想最后挣扎一把,笑道:“仇长老, 以您身份地位,与牧道友比试,未免大材小用, 不如在后面弟子中选择一位,传出去,也免得日后有人说铸剑派以强凌弱。” 铸剑派十多个人里,虽只有一位炼神长老,却有数名结丹修士。 尽管结丹期与牧封川同为炼气化神,可这一个小境界的差距,甚至比炼精化气初期与炼气化神初期还大。 以炼神对炼气,怕是眨眼便能分出胜负,万一过程中仇长老下重手,他甚至可能阻拦不及。 但若换成结丹修士,输赢不会太难看,自己也能多少看顾些。 仇长老一怔,深深蹙眉,流露出一丝犹豫之色。 他想趁机废了牧封川,但又被万城主之言打动,自己堂堂长老,就是赢得再漂亮,说出去恐怕都会引来耻笑,甚至这种耻笑或许会伴随一生。 是要宗门利益,还是要自己的名声? 就在他纠结时,牧封川却一口回绝。 “万城主此言差矣,我既要让他们心服口服,自然应该选最强的一位,下面小辈,即便赢了,怕也还是要与仇长老对上,既然如此,何必浪费功夫。” 万城主脸上顿时浮现一层薄怒。 好小子,你是不怕死,可偏在我的地盘找死算什么,要不是你有个好师父,轮得到你在我们跟前说话。 仇长老却是怒极反笑。 “好、好、好!”他连道三个好字,以噬人的目光盯着牧封川,点头道,“就凭你这番话,便是日后再无妄真人面前,我也有言可表!” 后面铸剑派数名弟子皆面露不忿。 牧封川的话不光惹了仇长老,还顺带贬了他们,他们可不觉得自己会输给牧封川,因而此刻纷纷在瞅长老面前进言,让他好好给牧封川一点儿厉害看。 “大放厥词!” “不过又一个李持波!” 牧封川听着这些话,伸出手指掏了掏耳朵,懒洋洋道:“你们既然这般能耐,不知修行多久,说来我听听?我今天不和你们打,只记下诸位入门时间,待我入归元宗同样久后,一一上门挑战,也免得诸位觉得我傲气,不把你们放在眼中。” 此话一出,众人立时噤声。 牧封川能不到一年修得现在境界,要是真与他们修行时间相同,怕是能把他们当场斩于剑,到时哪怕宗门知道这场约战由来,都不好为他们开口。 杜登咬牙道:“修行之人,达者为师,和岁数年月有何关系。” 牧封川唇角一弯,呵笑一声,无言嘲讽。 只是这次,没人再开口呵斥,周围一片肃静。 铸剑派众人周身皆盘旋一股愤恨气息,无数双点火的目光盯着牧封川,恨不得一人一眼将他烧死。 仇长老走到演武场正中,厌恶道:“你若想和我也来这套,怕是妄想,我可等不到你上门那日。” 牧封川走到他跟前十步外站定,抽出飞绿,右手并剑指轻轻拂过,道:“阁下想多了,我也怕您熬不到那时候。” 仇长老一怔,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整个人都怒发冲冠,偏又说不出话,憋得天灵盖都要被高血压冲起。 如若不能成为真人,炼神还虚境最多只有千年寿数,仇长老修行至今,已是七百多岁,要让牧封川七百年后找他,他早已作古,可让他放言突破炼虚,他又实在没有信心。 最后,他只能怒视牧封川,震声道:“吾不与你争口舌之利!” 牧封川瞧他恨不得跳起来的没有,啧啧摇头,既不长脑子又不长嘴,他表现得这般明显,对方却还觉得稳操胜券,未免太瞧不起人了。 他右手挽一道剑花,表情一肃,道:“先说好,此战既然不求境界相等,其他手段自然也不受限制,凡法宝符箓,都可任用。” “行!”仇长老也拔出自己的灵剑,死死盯着牧封川,狞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身有依仗,今天我就让你明白,你我境界差距,非宝物能够弥补!” 不,那是你没见过真正的宝物,比如封神那堆。 牧封川运气蓄力,注意力高度集中,耳旁传来万城主一声“比斗开始”,几乎同时,一青一赤两道剑光在场中相撞,激起无数气波朝四周扩散。 万城主脸色一变,忙出手加固禁制,眼眸利箭般直射牧封川。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此刻在场之人,除了牧封川,所有人心头都是这句话。 刚才那一剑的碰撞,只要稍有眼光,都能看出,是牧封川占据了上风,即便这里面或许有仇长老怕一下将牧封川打死,收了几分力的缘故,可牧封川一个炼气化神中期修士,如何能斩出堪比炼神境界的一剑! 莫不是中途换了人? 无数荒谬的猜测,当视线落到牧封川后面身影,皆纷纷化为震惊。 “无妄真人……” “无妄真人怎么会在此!” 仇长老亦是双眼几欲脱眶,和下面弟子不同,他可是清楚四位真人全去了愁极岛,否则又怎么敢打算朝牧封川下黑手。 万一牧封川命牌受损,以晏璋实力,即便吉安城远了些,也不过多耽搁两盏茶的功夫。 他手心冰凉,表情仓皇,险些连剑都拿不住。 牧封川眉心一紧,冷声道:“亏我还懒得欺负你,只以炼神境与你对剑。” 仇长老一怔,仔细打量,这才发现,晏璋一只手搁在牧封川肩膀,牧封川浑身气息暴涨,竟被强行拔高了境界。 心态冷静后,他也迅速察觉,出现在这儿的并非晏璋本人,而是一道分神,可真人分神,即便只有三分实力,也非他能敌啊。 牧封川瞅他一脸魂不守舍,满心郁闷。 他还怕直接召唤晏璋上场,显得自己以大欺小,结果只是现个身,真动手的明明是自己,对方还是吓得斗志全无。 他不耐道:“还比不比,现在我和你境界相同,等秘法时间过了,你就直接和我师尊分神打吧。” 这种境界加持手段,唯有真人能够使用,一般是用来给弟子提前体会更高境界,增加破镜几率,放在这儿,类似临时天魔解体大法。 牧封川的确没占仇长老便宜,要知道,就算是秘法拔高,终究与真正的炼神修士不同,如果不是他赢得对方心服口服,再加上这般也确实对自己有些好处,才懒得费这套功夫。 仇长老也不是糊涂人,脸色乍青乍红,他嘴哆嗦道:“你、你请无妄真人出手,于我不公!” 牧封川横剑在前,冷笑一声:“之前你以长老身份要和我打的时候,可没提公平二字,不然这样,你在后面那些弟子里面选一个炼气化神中期,或者所有境界不高于我者,轮番上场,只要我输一场,都算你们铸剑派赢。” 场边铸剑派弟子顿时面露惊恐,齐齐向后退,简直好似一群可怜的鹌鹑。 仇长老一口血憋在胸口,他如何不知,牧封川敢这样放言,就一定有必胜的把握。 搞了半天,傻子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好歹也是活了七百余岁的人,除去最初的惊愕,以及无妄真人名头带来的骇惧,找回理智,仇长老顿时发现,牧封川现在做法,已经是对他最有利的结果。 他眼眸一闪,道:“你当真不借高于我的境界?” 牧封川道:“说话算话。” “那万一秘法到时呢?若还没分出胜负,莫非我还要与真人分神斗一场?”仇长老声音急切。 牧封川两眼一眯,忽而一笑,道:“那就算我输。” “好!” 话音未落,赤红的剑气已然攻了上来,空气陡然变得炽热,牧封川回剑一挡,微微晃神,这瞧着攻势无比浩大的一剑,竟只是空中楼阁。 瞬间,他便明白了仇长老的心思。 对方竟是想少耗灵力,拖延至秘法结束。 这个选择看起来正确,可一名剑修,当他握剑之时,所想不是进攻,而是防守,便已注定了结局。 四九三十六剑,牧封川所用依旧是最熟悉的四季剑法。 当最后一剑使出,雪消月落,繁花尽凋,一股无尽凄凉索寞之意侵蚀心头。 仇长老本就退让怯战,此意正合心境,一时之间,心神失守,等他再回神,碧绿的剑身已在眼下,脖颈一丝刺痛。 “你败了。”牧封川手肘一弯,收回飞绿。 仇长老抬手摸了摸脖子,盯着指尖鲜红,肩膀一塌,脸上陡然浮现灰败之色,好似这一剑不是刺破表皮,而是穿透他的心窝。 牧封川没有瞧他。 战前他喜欢各种语言打击对手,挑动对方情绪,战后,对于手下败将,他反而连一丝目光都懒得施舍。 【此役过后,他心境有瑕,恐今生不得弥补。】 晏璋朝后扫一眼,转头过来,语气淡淡,听不出作何想法。 牧封川略一思索,自觉应当没人敢当着晏璋的面偷听自己传音,于是大大方方和晏璋说起悄悄话。 【全凭师尊声明赫赫,吓破了他的胆。】 哪知晏璋瞥他一眼,摇了摇头。 【他的心魔非我,而是你。】 【我?】 牧封川眨了眨眼,把情况在脑海中一转,顿时明白了晏璋为何这般说。 于仇长老而已,他本来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是晏璋对手,所以就算不敌晏璋,也半点儿不会由此生出心魔。 可牧封川不一样,他不过是个小辈,哪怕以秘术拔高境界,和真正的炼神境依旧不能等同。 如果他摆正心态,全力以赴,胜率其实要高于牧封川,偏偏摄于晏璋压力,选择避退,一身实力使不出三成。 于是,牧封川百分之一百二发挥,对手发挥失误,结局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仇长老能修到炼神,不缺眼光,事后复盘,他自然清楚,自己不是输给晏璋,而是确实输给牧封川,他的剑,输给了牧封川的剑,于一名剑修来说,这种打击,远比他输给同境界剑修严重。 【如果不能自己勘破心魔,他便只能堂堂正正击败你,但他做不到。】 牧封川想了想,点头赞同。 所谓堂堂正正,也就是不能以境界压人,可牧封川自信,自己到与仇长老同等境界时,一个打两个都不带怕的。 所以,这辈子,仇长老都会活在他的阴影下,难以走出。 就在他与晏璋聊天的几步路,牧封川已经走到万城主跟前,这位之前还对铸剑派取胜万分笃定的城主已经说话都结巴。 “见、见过无妄真人,不知真、真人在此,冒犯了牧、牧道友。” 晏璋眉心一拧,万城主越发惊恐。 牧封川好笑道:“城主豪爽大方,有何冒犯,我师尊最是明辨是非,不会为难城主的。” 万城主听到“豪爽大方“四字,一个激灵,想起他和牧封川赌的那些龟蛋,心疼得哆嗦。 百枚八品龟蛋就罢了,是之前历年积攒,本就打算给牧封川,可那九品龟蛋,是第一批,连他都才刚到手,还没捂热乎。 只是,有晏璋杵在旁边,他如何敢食言,边抽气便笑道:“牧道友放心,不会少,一个都不会漏。” 瞧他面目扭曲,心头滴血的模样,牧封川满意颔首。 之前仇长老松口后,万城主可是一心巴结铸剑派,视自己若无物,简直是过河拆桥、用完就扔,所以这份赌资他拿得一点儿不亏心,也好让对方知道,铸剑派不好惹,归元宗也不是吃素的。 晏璋对这种无关应酬向来不感兴趣,身影一闪,已经重回缠丝木木偶。 牧封川手指一动,忽而生出些好奇。 【师尊为何直接以分神出现,而不是连木偶一起?】 要知道,分神其实是很脆弱的,万一受伤,更是比身体受伤还麻烦严重,否则从炼神还虚后期开始,修士便能分出分神,可这样做的几乎没有。 晏璋沉默良久,直到牧封川觉得他是不是已经沉睡,短短四个字才传音入耳。 【不够庄重。】 牧封川嘴角一弯,又强行按下,轻咳两声。 他的脑海浮现半个巴掌大小人说这句话时,一本正经的模样,心尖直颤,恨不得上手捏一下。 的确,要是刚才晏璋出场是那副模样,对手只会觉得可爱,哪会觉得可怕。 手办版师尊,还是作为自己专属吧! 事到如今,铸剑派已经没有叫嚣的心情,灰溜溜离开城主府,连万城主要留他们送些仪礼都摆手拒绝。 万城主心疼龟蛋的同时,却也放下内心的紧张——仇长老答应的帮他说话不一定有用,牧封川承诺,归元宗条件比铸剑派厚道,在见着无妄真人对他的看重后,当即变得犹如圣旨。 只要归元宗愿意稍稍松手,他能赚回来的,远比现在给出去的多。 这样一想,付款立刻大方起来。 “待贤侄服下这些龟蛋,结丹可期,修真界还从未有人短短一年入道结丹,连贤侄师尊无妄真人昔日也足足耗费五年,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牧封川接过储物袋,灵识一探,一共一百四十九颗龟蛋,百颗灵力波动稍弱、个头也稍小,应当是往年积攒。 万城主道:“今年神龟产蛋九十九颗,城主府分得四十九,牧贤侄可要见一见神龟大人?” 这是怕牧封川怀疑他私藏。 牧封川一愣,摇头道:不必,我是在想,这些蛋该怎么吃?” 万城主一懵,道:“什么怎么吃?” 牧封川诧异看向他,道:“一百多颗蛋,全部水煮,会吃腻啊,我又不吃生蛋,城主经验丰富,可能与我分享几个做蛋方法?” 万城主张了张嘴,一句话说不出来。 吃蛋不是为了修行吗?正如谁会用灵丹泡牛奶! 第85章 闭关结丹 收回的手 最后, 经过牧封川的实验,发现煮和蒸两种做法, 最能完整保留龟蛋灵力。 “世界之大,当真无奇不有,据说那只神龟活了近七千年,比两个真人寿命都长呢!” 牧封川拍拍自己的肚子,虽然一口气吃了五个龟蛋,可一点儿都没有撑着的感觉都没有,反而像是磕了十全大补丸,浑身是劲儿。 因屋内没有外人,晏璋直接出声道:“七千年……你去见一见他, 问他可知,天极界飞升之路为何异变。” “那时候他还是只小海龟, 不可能知道这种秘闻吧。” 牧封川口中说着,脑海转个不停。 数千年来,天极界每一位真人都曾追寻过这个问题,甚至还因此酿成过一些惨案,直到近千年, 希望越来越渺茫,才渐渐无人提起。 不过, 作为天极界而今最年轻真人的弟子, 牧封川隐约觉得,他这位师尊虽嘴上不提,心里十分在意这件事, 此时听他一说,顿时担心,万一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有损心境。 那种希望被一次次击溃的滋味并不好受,哪怕明知晏璋或许不愿听,他还是得打个预防针,毒奶一把。 晏璋果然瞬间沉寂。 牧封川心下叹气。 对一个几乎无所不能的人来说,唯一做不到的事情,会带来格外严重的挫败感,他对飞升没什么想法,也不好出言安慰。 并且,平日那样插科打诨的方法并不适合用在这件事上,于是牧封川只能转移话题。 “我打算就在吉安城结丹。” 他眼眸微动,道:“现在附近汇聚的海兽还有一些没散去,加上有师尊您在身边护法,不如索性留在城主府修行,根据刚才尝试的效果,要不了一个月,应当便能功成。” 结丹是修士极为重要的一步,晏璋一听,顿时注意力挪到爱徒身上。 他细细问了几遍,确定不是勉强结丹,没有急功近利,方才同意。 “去年六月,你才入门,而今不过五月……” 晏璋感慨一声,心中几分高兴,几分欣慰,还有几分数不清道不明的酸涩,莫非自己不能飞升,是因为比起牧封川的天资,他还差了一点儿吗? 若真是如此,即便他收下牧封川又有何用? 还能与对方换个身躯? 牧封川听着晏璋的话,却是笑着挠头,道:“也是运气,要不是恰好遇见龟蛋,光蓄积灵力,也得水磨功夫呢。” “再说,凭我勤勤恳恳修行,有这般进益,也不算离谱吧。” “你勤勤恳恳?”晏璋音调拔高。 “师尊您平日应该多看看其他弟子在修行上花的时间,真的,这样您才会珍惜徒儿的勤奋。” 牧封川语重心长。 他也是郁闷,自己没拜过师,晏璋没收过徒,两人都是摸索着教导学习,所以牧封川以对待工作来对待修行,还是单休,晏璋估计拿的是自己曾经的计划表,堪称时间管理大师。 直到牧封川与楼飞等人熟悉,才发现,修士的生活哪儿那么枯燥,除极少数修炼狂魔,大部分修士都生活丰富,不是闭关,很少一刻不停运功练剑。 牧封川是曾经吃过读书的苦,又受过上班的打,所以忍下日复一日的枯燥乏味,可其他弟子,就算清楚光阴易逝,也很难管住浪荡的心。 再说,修士有更漫长的生命,如果过得比普通人还无趣,活再久又有什么意思呢。 在一众享乐派中,晏璋这样的才是稀奇。 牧封川也好奇:“师尊,您小时候是不是被管得很厉害?” 据他观察,晏璋并非天生强迫症,他的克制忍耐定然是后期教育成果,而归元宗对弟子的教导相当宽松,所以,牧封川判断,他师尊的童年肯定是接受那种古代精英教育,比如读一百二十遍背一百二十遍之类。 本来这句话牧封川只是随口一问,毕竟以晏璋年纪,亲人早已作古,就是有过不虞,也会消磨在漫长的时光当中。 然而他等了数分钟不得回应,仔细一看,分神已然沉睡。 “这么严重的童年阴影?”牧封川嘀咕一声,记下这件事,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 寻到万城主,牧封川提出要借用闭关室,万城主当即打开自己专用的闭关密室,供他修行。 进入密室前,牧封川脚步一顿。 “贤侄还有何事?”万城主露出一脸真诚的笑容。 实际上,就算没有无妄真人名头,现在的牧封川也已经能让他另眼相看,只要牧封川当真从里面结丹出来,以他修行时日,瞬间就能名震东洲。 对他周全,不光能讨好无妄真人,还能投资未来的真人,万城主如何看不穿里面的利益。 故而,但凡牧封川所提要求不过分,他都会答应。 牧封川也清楚这一点,现在的问题是,自己要不要为了一个骗子,欠一个人情。 没错,就是那个碰瓷他的可恶神棍! 他穿越两年,还是头一次吃亏了没办法报复回去,即便只损失十块灵石,但也是损失啊! 若是城主要在城内找一个人,除非那人彻底改头换面,否则不存在找不到的问题。 现在他正要结丹,要是心里压着这件事,结丹失败了可怎么办? 牧封川心中一定,整肃表情,将那个骗子的形象细细道出。 “若是寻不到就算了,说不定对方在赶海前已经离开吉安城。” 毕竟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又似乎有两手卜算能力,如果推算出会被报复,肯定早就跑了,因此他也没抱太大期望。 万城主一拍胸道:“小事一件,贤侄放心,只要他还在城里,定然逃不出我的掌心。” 心头最后一丝挂念放下,牧封川走进密室。 密室很大,足有两三百平,空空荡荡,除了一蒲团一长桌,再无其他家具。 牧封川走到桌前,取锅点火,开始此次闭关最重要的一步:做蛋。 为了效率,他选择水煮蛋配各种蘸料,每天一日三餐都不止,只要能吸收,就不停吃吃吃。 平心而论,纯粹灵力形成的龟蛋味道是真不错,不过,任谁连续吃上一周,也会见着那白白的水煮蛋就想吐。 最后,牧封川又做了十多次蒸蛋,还细细加上虾仁或者肉臊,才算顺利把那些蛋咽下去。 吃到第五十或者五十一颗时,丹田已经被半固化的真元塞满,牧封川脸色一变,瞬间收起所有餐具,原地盘坐,全部心神都放在丹田之中。 灵识控制着丹田中的真元搅动,像是搅拌面团,他必须让真元全部压缩,彻底固化,凝成一颗金灿灿的金丹。 伴随着这个过程,丹田传来阵阵刺痛,牧封川微微蹙眉。 他没发现,袖口处,小小的木偶飘出,无声落在桌面,与他眼部齐平。 绿色的人偶凝视牧封川隆起的眉心,在光线昏暗的密室中,显得阴森诡谲。 晏璋抬起比手指还细的右手,眼眸满是挣扎迟疑。 动不动手?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以牧封川修行速度,按梦境呈现,要不了多久就能与自己并肩,到时候他如何控制住对方,取代飞升? 金丹一成,元神萌生,魂魄浑然一体,除了此刻,以后任何时候,都有被发现的风险! 他不会伤害牧封川,只是想看看,到底为何对方能够飞升,他却百般求索不得。 牧封川说过,自己不愿飞升,如此,何不把机会让与他这位师尊? 他会一路护持,必不令他遭受梦境中的磨难,也会为他留下诸多珍宝财物。 牙签般纤细的手指朝牧封川眉心靠近,忽而,牧封川眼珠一转,人偶僵在半途。 约数分钟,周围灵力依旧朝牧封川灌注,牧封川也双眼紧闭,毫无睁眼迹象。 他额头鼓起青筋,薄唇紧抿,毫无血色,看来就算到了结丹门槛,却也不是一帆风顺。 晏璋看了半晌,眼中情绪渐渐沉淀在深处,浮于表面的,又恢复以往沉静无波。 木偶嗖的一下蹿回衣袖,好似从未出现过。 密室中,牧封川艰难调运丹田真元,终于,原本老鼠拉龟般的真元,在他不懈努力中,圆滑且流畅转动起来。 他眉头一松,感觉一股奇异的力量将他的意识拉入漩涡正中,随着真元被旋成一团,一种被保护被包裹的安全感从心底涌出。 牧封川知道,到了这里,才算真正迈入结丹,只要继续打磨真元,令真元固化,金丹既成。 他嘴角扬起,全部意识灌入其中,再也无法注意外界一丝一毫的动静。 第86章 胆小如龟 龟龟怕死所以命长 六月烈日如火, 紧闭一个月的大门打开。 牧封川走出密室,抬首看向天上的太阳, 炽烈的阳光照在身上,周身顿时浮起一道灵光,令温度变得舒适宜人。 这并非他自己运功产生,而是结丹后,肉身洗髓,自然而然蕴含了一定量灵气。 对于修士来说,身体也是最重要的法宝,在不断的锤炼修行中,将会越来越圆满, 直至最后经天雷洗礼,羽化登仙, 彻底脱离凡人该有的衰败老化。 “冰肌玉骨,寒暑不侵,这就是古人畅想的绝世美人吧。” 低喃一句,牧封川莞尔一笑。 要是绝世美人都是结丹修士,那因美人而起的争端, 只可能是美人随手拨弄的戏剧,反正, 他要是带着这身实力穿回去, 不说呼风唤雨,随心所欲还是容易的。 想到这儿,牧封川摇了摇头。 回去干嘛, 除了先进的科技能带来一点儿留恋,那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值得自己向往的地方,而科技的便捷, 在他成为修士后,除少数娱乐方面,其他也皆有替代之法。 “殊途同归,这便是为何天极界还至今处于农耕社会吧。” 牧封川长长伸了个懒腰,转动脖子,和上辈子总是肩颈酸痛、嘎吱作响不同,而今他浑身舒畅,前所未有的健康。 所以,不必多想。 闭了闭眼,或许是结丹期间的幻境干扰,他才总是回想那些应该被扫入尘埃的过去。 据说,天劫异变前,结丹也有小雷劫,然而随着飞升雷劫变化,结丹天劫也改成了心魔幻境。 可惜,天极界心魔遇到牧封川这种穿越者,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反正,除了让他多些感慨,半点儿没迷惑住他,倒是让他对着幻境指指点点,耽搁不少。 牧封川出关没有刻意隐瞒,很快,便在城主府仆从带领下来到正堂。 “恭喜贤侄,若是现在将消息放出,贤侄怕是立刻名满东洲,如何,可要我代为传播?” 万城主声如洪钟迎上来,张开双臂,笑容满面。 然仔细一看,对方眼眸中还残留一丝惊骇。 牧封川嘴角一抽,拱手一礼道:“多谢城主好意,实在不必,还是等日后突破更高境界再说吧。区区结丹,弄得声势浩大,不免轻狂。” 万城主面容一阵扭曲。 牧封川一瞥他脸色,念头一转,道:“如今东洲不平,我又孤身在外,还是低调点儿好。” 这个说法顿时获得万城主认同,只是听“孤身”二字时,脸部肌肉又是一抽,口中只哈哈尬笑,说不出话。 牧封川按例寒暄两句,道:“我出关前摆脱城主找的人,不知可有回音?” “这……” 今日两人可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万城主目光闪烁,牧封川一瞧,顿时明白结果。 “若是没找到也罢,之前是我一时狭隘,而今心境突破,已不甚在意,倒是麻烦城主费心一场。” 万城主闻言松一口气,道:“不费心,只是没帮上贤侄,实在惭愧。” 瞧他模样,应当是真花了不少心思,牧封川思量着,那个碰瓷的神棍莫不是真走了? 不过,正如他说,境界突破,带来心情变化,令他再回想那十块灵石,虽还有些郁闷,却已不萦于心。 他提出要去看看那只能源源不断生产经验包的神龟。 这件事,万城主早有准备,此刻一口答应,甚至迫不及待就要带牧封川前往。 牧封川好奇道:“城主不提前给那位神龟前辈打声招呼?” 那可是九品神龟,就是不提其神奇功能,也相当于人类修士的炼神后期,比万城主还高出两个小境界,怎么看万城主模样,好似他才是主导者? 尽管一般灵兽与人类之间,都是人类为主导,可那是人类修为更高。 牧封川有楼飞那样的朋友,也算兽峰常客,灵兽对实力比自己弱的修士是什么态度,他再清楚不过,更别说万城主和与神龟定下约定的初代吉安城城主,已经隔了数代。 万城主脚下一顿,苦笑道:“等贤侄去看就知道了。” 牧封川闭上嘴,随着万城主左转右拐,出了城,来到城后方一处不到百米高的断崖下,崖下有一个山洞,无任何遮挡。 牧封川吃了一惊,神龟不是吉安城隐秘?就放在这样毫无遮拦的地方? 他一路往里走,以为路上会布下禁制,却发现依旧畅通无阻,通道微微朝下,走了大约十来分钟,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溶洞出现在眼帘,同时,数十只海龟挤挤挨挨浮在水面,把牧封川眼都差点儿看花。 “这是、神龟子孙后裔?”他瞪大眼,指着面前众龟,猜测道。 毕竟,这些龟也长得太像了,连大小都区别不大! 万城主一摊手,道:“并非如此,这些海龟都是神龟大人平日从各处寻来,与他近乎一般无二。” 什么意思?牧封川张张嘴,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然后,他便在万城主的解答中,了解这名极其能活的神龟,为了更长久苟下去,做了那些令人迷惑的操作。 这只七千岁的海龟,并没有像其他妖兽那样,随实力增强拼命壮大自己的体型,而是一直令自己保持在与普通海龟差不多大小,这样便能顺利隐藏在众海龟中,一点儿不起眼。 加上龟类自带的敛息天赋,即便万城主,也没办法在这群海龟中找到他。 然后,这里没有任何禁制,也是对方要求。 “此处溶洞与海相通,如果有危险,可以瞬间打破石壁,到时候数十只海龟出逃,除非一下子全抓回来,否则逃脱几率极高。” 再说,越是防守严密禁制周全的地方越容易引入怀疑,这样大大方方畅开,就是有人闯入,也只以为是城主爱龟,特意养了许多,半点儿不会联想到其他。 至于还有平日基本不现身相见,城主要找他,都只能当着数十只海龟喊话一类,万城主随说得含糊,牧封川却也能领会。 听对方意思,既然日后要与归元宗合作,他便将这件事告诉牧封川,也是为了让牧封川帮他解释一二,不然归元宗来人,见不着神龟,还以为他故意藏匿呢。 说完,万城主退出溶洞,只道牧封川想说什么,直接喊,若神龟想答,自然会将声音扩散在洞中。 脚步声远去,离开前,对方还贴心给牧封川布置了一个隔音结界,可看着眼前一群海龟,牧封川当真槽多无口。 他真不是在驴我? 要是神龟压根不在,是不是就可以说对方不想搭理我? 本来牧封川是要将晏璋唤醒,帮他问飞升一事,可看着满地爬的海龟,他实在无法想象晏璋扯着嗓子喊的模样。 尤其要是无人回应,越发尴尬,简直会让人把目击者都灭口。 “让我先瞧瞧,到底有多类似。” 轻柔的声音在溶洞中回荡,不断叠加,渐渐大得好似有人在喊。 牧封川一惊,下意识扫过在场海龟,发现都无动于衷,顿时松了口气。 不对,我松气干嘛,这样越发找不到目标啊! 他眼角一抽,忙一个个海龟摸过去,甚至以灵力探查。 一只、两只、三只……转眼,全场海龟就被牧封川摸了个遍,却硬生生没发现任何异常。 “难道是在底下?” 他视线落到水潭深处,此处为海水,证明确实与海相通,如果那只胆小怕死的海龟早就顺着水流跑了呢。 “七千年,怎么不分点儿脑子长胆子上,人说胆小如鼠,可没说胆小如龟。” 牧封川嗤笑一声。 忽而,一道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在洞内回荡:“小子,知道老夫活了七千年,还不知道放尊重点儿,等你到老夫这年纪便知,什么都没活着重要。” “等等,你一个人类,活不到七千岁,哈哈,等你死了,老夫还能活呢!” “你在这儿!”牧封川惊得一跳。 没想到这只海龟真能伪装得分毫不漏,还会嘲讽他,牧封川顾不上生气,大喊:“既然你想一直活着,那你知道怎么飞升吗?天极界到底发生了何事,让天梯断绝?” 声波层层扩散,水中海龟们似乎被吵到,开始划水下潜。 牧封川担心这只怕死的海龟也跟着潜水,连忙道:“你先回答我,别潜水啊!” “飞升,你一个刚结丹的修士,操心什么飞升,我……咦,等等,你身上的气味?” 我什么气味? 牧封川抬起胳膊一嗅,莫不是之前杀鱼沾的鱼腥味还没散? 就在这时,一只海龟在龟群中逆流而上,慢悠悠爬到牧封川跟前,抬起脑袋一晃,道:“不错,你身上有源血的气味。” 第87章 飞升之秘 我成唐僧肉了 “源血?你是说坎水介虫?” 牧封川迅速反应过来。 半年前, 他查遍所有能找到的,关于那名令万血魔蛊现世的魔头资料, 从中得到了“源血”二字。 可惜,除了似乎他不知从何听来的这两个字,加上又与万血有些类似,根本无法断定,是不是随口一说,又或者另想的别称。 牧封川本来都快忘记,没想到在这儿,阴差阳错,居然又一次听到了这个词汇。 他低头凝视这只贪生怕死的神龟, 微微眯眼,装作不经意般问道:“你也知道这东西?那你可知它从何而来?” 花壳大海龟摇晃着脑袋, 没有继续如之前那样,把声音扩散到整个洞窟。 他慢悠悠道:“小子,你想哄我,坎水介虫是你们人类的叫法吧,哼, 连东西都搞不清,自然更不可能知道源血的真正作用。” 牧封川嘴角一僵, 扯起一个笑容, 忙蹲下身,与神龟视线齐平,伸出右手碰了碰对方爪子。 “您既然愿意现真身, 应当不是为了嘲讽我,这样,不如我们开诚布公, 各自说出各自要求,您看如何。” 牧封川语气十分诚恳。 一只寿命七千多年的海龟,如果不是将脑子都用在苟命上,的确会有远超常人的智慧,与其大家兜圈绕弯,浪费时间,不如开门见山、利益交换。 他相信,对方主动对他说这些话,也是因有利可图,不然为何平日懒得搭理万城主呢? 都是聪明人,就别指望忽悠对方了。 神龟喉咙发出咕噜的气泡音,牧封川没养过海龟,无从辨别这种声音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甚至真正的海龟,可能根本无法咕咕叫,毕竟一般海龟也没法口吐人言。 一人一龟沉默对视,数息后,神龟叹道:“这年头,人族尽是你这种小机灵鬼,环境险恶,龟生艰难,我还是回大海缩着吧。” 说完划动四肢,就要掉头。 牧封川一怔,顿时哭笑不得,忙一手按住对方,口中道:“别、别,您想要啥,直说便是,您说出来我才好考虑啊!” 这只海龟现在也有归元宗一部分,万一跑了,不光没法给万城主交代,还白费他斗法一场,牧封川险些要召唤晏璋,硬留此龟。 还好,神龟也只是装装样子,顺势往地上一趴,道:“我一个老人家,哪能承这么大力,快快松手,放我起来。” 牧封川眼皮直跳,抬起手,只是暗地时刻注意对方动向,虽然几率很小,可万一真溜了怎么办。 又是一阵无言沉默,海龟出声道:“既然你对我有疑虑,不如我先将源血是何物告知于你吧。” 牧封川心头一跳,思忖片刻,点点头。 源血,其实是只有少数妖兽中流传的说法,这些妖兽无一不是寿命悠长,然而即便他们,也很少见到源血出现,这是世界之血,也是生命的源头。 “世界还流大姨妈?”牧封川忍不住道。 神龟一愣,不明白他是何意,牧封川一咳,赔笑道:“您继续说,别管我。” 有修真者的世界,估计和他上辈子世界很大不同,会流血也能理解吧。 神龟一点头,温吞道:“整个世界的生命信息,都会记录在源血里,体现在外,便是数不清的虫豸,或许,人族就是这样把它误解成介虫。” “源血十分神奇,会挑选有缘人,没有机遇,谁取得此物都无法利用,我活了七千年,还没亲眼见过源血呢。” 他昂起头,扫视牧封川,低声道:“看来你小子有些运道,说不定日后能成大事。” 牧封川嘴角一抽,丝毫不为他好话所动,口中道:“就这?” 某宝卖货说明都没这么简略吧! 你至少告诉我到底有什么用啊! “小子就是没有耐性,源血甚少出世,我也没真正见过,哪知到底如何。” 牧封川一脸崩溃。 他将那名把源血闯出名头的魔头事迹道出,如果说就是那般用法,牧封川宁愿,这东西还是继续被无视下去吧,他可不想发疯。 不过,好消息是,神龟摇头鄙视了对方的简单粗暴,他想了一会儿道:“我记得传承中提到过一点,我想想,活太久,这些不重要的东西都被我放最下面了……哦,找到了,你可以配合五彩石试试!” 五彩石? 牧封川长大嘴,眼睛一瞪,他也要补天不成? 天极界也是有五彩石补天传说的,只是女娲换成了一名大乘修士,在传说中,那名修士靠补天功德位列仙班,成了仙界仙君。 不过,这种故事也就在凡人中流传,以牧封川了解,修真界其实不怎么相信,或许是因为他们知道,天真破了洞,再厉害的修士也补不好。 神龟瞧他表情,道:“不是让你补天,是锻体。“ 牧封川霎时脸色大变,比刚才还难看,他才牙缝里吼道:“你想我死啊!” 死啊死啊死啊……声音反复回荡,溶洞终于只剩一只海龟,其他全部下潜,泡都不冒一个。 话说无论古今中外,总有人类不甘寂寞热爱作死,这一点,即便成了修士,也无法改变。 那些新鲜的功法,某些灵物稀奇古怪的,说不定就是哪个修士灵机一动,亲身尝试得来的成果。 其中,五彩石锻体,算是一个惨痛案例,折的还是一名真人。 天极界五彩石并非一种石头,而是取五种属性的极品矿石炼制而成,因世界由这五种基本元素构成,五彩石在许多地方都有妙用,曾经一段时间,属于风靡修真界的灵材。 然后,就有一位大聪明,觉得人体自成世界,也是五行俱全,既然如此,何不能用五彩石锻体,令体魄更加坚实,可肉身扛天劫呢? 这位真人不光思想快人一步,行动也快人一步,认为自己想出这样绝妙的主意后,他谁都没有告知,默默炼制一堆五彩石,开始了自己的锻体之路。 然后,直到众人发现他迟迟不出现,打开洞府,在其中寻到他所做笔记,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总之,这名真人完成了自己的愿望,他的身体也的确拥有了五彩石般的坚硬特质,只不过由血肉之躯变成了石躯,元神也困在身体中不得而出。 最后没办法,大家替他打破身躯,救出元神。 然而没了身体,元神又在密闭环境困守太久,最终,这名真人寿命耗尽都没突破,成为后世修者教育弟子不得妄自行动的一个实例。 总之,五彩石锻体不是没有先例,牧封川可没兴趣把自己变成石头人。 神龟听得一愣一愣,想来以他的个性,如何也想不通世上居然有如此作死之人,就是想尝试,也不一定要自己上啊,没看他老龟捉了一堆海龟当自己替死鬼呢。 不过,一名不认识的修士死了就死了,重要是,牧封川得信他的说辞啊! 他高高昂起头,语速近乎和普通人差不多。 “小子,你不一样啊,你有源血,用五彩石锻体,绝对不会出差错。” “哦?你发誓?”牧封川眼一斜,睨他道,“刚才你还是想了半天才记起来,这么些年,谁知道有没有记错。” “我老龟怎么可能记错!”神龟急了,绕着牧封川转圈,想证明他还没到老眼昏花忘性大的时候。 牧封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面上还一副不信的模样,直到对方转出残影,冷不丁道:“那你可知道天极界而今为何不能飞升?” “因为源血啊!” 此话一出,一人一龟同时顿住。 牧封川眉头蹙起,弯下腰,他没发现,自己袖子,一只小手紧紧勾住布料,一丝绿色从袖口边缘露出。 神龟叹了口气,道:“源血为世界之血,不是世界出了问题,如何会有血流出,我不清楚到底问题在哪儿,可天极界不能飞升,根源定在本界。” 这话,说了相当于没说。 牧封川嘴角一撇,数千年,无数真人都没找到原因,他不认为自己就能找到。 沉默数分钟,牧封川道:“说了这么多,你想让我干嘛?” 他才不相信这只老龟是日行一善。 神龟嘿嘿一笑,道:“我在这儿过太多年,现在天极界越来越躁动,老龟我感觉不太好,如果你要走,记得来捎上我。” 牧封川一眨眼,什么意思。 却听神龟继续道:“老龟我其他不行,就保命之术还值得称道,你有源血在身,我又从你身上看到一丝生机,若此界剧变,你便是唯一能脱身之人。以你我今日这番因果,我不求多,只要你飞升之时,和我签个平等契约就成。” 平等契约有紧密也有宽松,全看两方协谈,以牧封川与神龟关系,对方只想搭便车,当然是那种最简单的。 而牧封川注意点却不在契约,是在另一件事,他惊道:“你搞错了吧!现在天极界没法飞升啊!” “其他人不行,你可不一定。” 神龟不高兴了,他的眼光怎么会错,不然,能在数千年前赖上初代吉安城城主,吃吃喝喝这些年? 他一副只有这一个要求的模样,牧封川略微迟疑,最终还是点头答应。 反正空头支票,不到他飞升的时候,谁管能不能兑现。 眼见对方转身后退,就要下潜,混入一群海龟之中,牧封川忽然道:“如果不是我,其他人想飞升,该怎么办?” 他紧紧盯着远处大乌龟,简直比确定自己飞升时还紧张。 海龟扑通一声扎入水中,只有声音在岸边回荡。 “取走你全部血液,再夺取你的命格蒙蔽天极,大约能成吧。所以,你一定别让人知道啊,不然老龟我还得去找第二个人做交易!” 牧封川一顿,从胸口到后背一阵冰凉。 第88章 我真渣啊 谁在败坏我名声 闭关耽搁一个月, 吉安城外的海兽要么散去,要么变成了材料。 牧封川告别万城主, 踏上回归元宗的路程。 下船上岸,就在要往回走时,他忽而心中一动,换了方向。 犹记得,金庭秘境中,他遇到一名散修来自展白城,而展白城附近,似乎正好有一座不小的赤流石矿。 赤流石是常见的火属性矿石,其中偶尔伴生赤焰石, 和主矿相比,伴生矿赤焰石则是上品矿石, 十分难得。 牧封川手里还有一块青精石,只要加上赤焰石,炼制五彩石便是五缺三。 “我就收集着试试,绝对不拿自己的小命去尝试。” 他低声嘟囔,心安理得调转方向。 也是凑巧, 晏璋那边似乎在关键时刻,这几日常呼叫不应, 便无人管他完成任务后迟迟不归。 结丹后, 御剑速度暴涨,不到一日,便落在展白城门口。 本以为要废些功夫才能找到展宜朱, 却不想,一打听展家,好似城内人都知道。 牧封川来到展府门口, 门卫入内通传,没一会儿,一道身着红衣的倩影便如奔腾的焰火般蹦了出来。 “牧道友,快快请进,宜朱等候多日了!” 展宜朱笑容满面,高声说着,上前一把拉住牧封川胳膊,态度亲热将他引进大门。 牧封川整个人几乎是被扯进去,瞧着展宜朱脸上咧开的嘴,硬生生看出一丝狼外婆的感觉。 不行不行,人家是热情好客,怎么能这样恶意揣测。 他并不怕展宜朱在里面摆了鸿门宴,不说自己现在已然结丹,整个展白城都没几个能打过他,就是他的身份,除非失心疯了,展家也没必要坑他啊。 牧封川夺回自己的手,理了理衣襟,轻咳一声,尬笑道:“道友在前面引路即可,我不习惯与人太过亲近。” 于修士来说,这个理由十分合理,甚至,如展宜朱这般一下子靠太近才奇怪,要不是她的实力对牧封川构不成威胁,刚才,牧封川第一反应或许就是拔剑。 展宜朱脚步一缓,脸上微露羞赧。 “不、不好意思,恭候牧道友多日,今日得见,实在欢喜,才失了分寸。” 两人说了些“是我不对”“是我无礼”之类的话,气氛反而越发奇怪,说话更加干巴。 他们就站在入府后前庭路上,附近时常有下人路过,均对两个僵硬的雕像投以怪异目光,却不敢上来质问。 牧封川与展宜朱面面相觑,瞧见对方眼中懊恼,忽然莞尔一笑,道:“原来展白城的‘展’也是展小姐的‘展’,如此说来,令尊便是此城城主了?” 他一开口,周围已然凝固的空气立时被打破。 展宜朱舒一口气,笑道:“哪里当得了牧道友的展小姐,家父并非城主,却是展白城情况特殊,牧道友第一次来,不如由我介绍一番。” 牧封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展宜朱重新起步,缓缓入府。 原来,展白城最主要的两个修真世家,一家姓展,一家姓白,两家多年联姻,哪家有炼神长辈,就由哪家担任城主。 毕竟,除了万城主那样守着一只宝龟的幸运儿,以一家底蕴,想炼神期修士不断代,几乎不可能。 当然,也不是所有城市都要炼神还虚期修士,只是展白城并不算小,周围资源也还丰富,因此,要想守住自己的利益,城主只是结丹期的话,便稍显不够。 “家父自结丹后,修为再无寸进,因而现在城主是白家伯父担任,牧道友可是有事需要找城主?” 展宜朱十分敏锐,道:“其实我家现在虽不任城主,却也有些地位,牧道友若有需要,可与我说,若实在帮不上忙,我再带你去见白伯父。” 牧封川一顿,脑海念头一转,缓缓摇了摇头。 他也不是傻子,从展宜朱语气中可以听出,对方其实并不想去找白家,说不定两家正有龌龊。 毕竟,这种靠联姻互相扶持的家族,再如何好,也有些说不清的内情,或许其中一家想吞并另一家呢。 牧封川是来买石头的,不是来玩家族对对碰,就算没有城主帮忙,大不了他慢慢找就是了。 因此,他干脆连展宜朱都没说。 否则担了人情,说不定就要为还人情卷进去,委实不怎么划算。 展宜朱似乎有些遗憾,却也没有逼问,只领着牧封川来到一处客房,让他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 牧封川这时其实已经有些后悔,不该脑子一热就跑来见人,这个世界与上辈子不同,很喜欢留朋友住在自己家,他以为的见一面问个消息就能走,现在却被绑在展家。 听展宜朱说,为了谢谢他在秘境中的帮助,展父也要见他。 其实大可不必! 他心中尖叫,面上一派从容颔首。 主要是,若没来也就罢了,来了却急匆匆要走,简直是得罪人,若他还想留在展白城办事,就不能这样粗暴告辞。 看看后面有没有合适的机会吧,牧封川暗自叹气,下次一定要记住这个教训。 让牧封川在客房稍休息片刻,展宜朱离开,说是和展父讲他来府一事。 牧封川强行按住自己欲把她拉回的手。 他打量一圈客房,与客栈比起来,环境自是好许多,但于他来说,还是更喜欢客栈的自在。 “我还有啥散修朋友?叶彤意应该不算,怎么也不可能还跑她家去,嗯……晋相年,他好似还留了东西!” 牧封川一盘点,一个身影晃入他的脑海,只不过令他汗颜的是,他已经几乎忘了对方模样,记忆中深刻的,唯有那股与章雍相似的气质。 想起章雍,牧封川又是一怔,这个名字似乎已离他很远,他也许久未想起对方。 “有缘无份,或许,我该忘了他。” 在储物环中翻出晋相年给他的联络盒,打开盒盖,牧封川大吃一惊,这件几乎被他遗忘的联络盒中竟挤满信笺,此刻一开,顿时爆了出来。 他连忙接住漏出的信笺,又把盒子里的倒出,搁在旁边。 随意挑选一封打开,两三眼读完,内容不多,大约是在某地见到某某奇景,尝到了某某食物,与牧封川分享。 牧封川将其他信笺一一翻开,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内容,只是所在位置不同,美食风景也有不同趣味,其中夹杂着两三件听来的趣事,读起来颇有趣味。 牧封川迅速扫完所有信笺内容,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愧疚。 他和对方结识,本就是因其他因素影响,当时说是一见如故,自己后面却转瞬将人忘了。 对方孜孜不倦给他发消息,却一次都没有收到回复,不知是何种心情。 仔细看,信中偶尔也会掺些问平安的消息,却要不了多久便会道“知晓你依旧安好,终于放心”之类的话语,毕竟牧封川也算名人,打听安危不难。 完了,感觉自己更渣了怎么办! 牧封川一把盖住自己的脸,仰天长叹。 他实在没想到,居然真有人对一面之缘的朋友如此认真。 看信笺数量,估计那边已经彻底塞不过来,所以时间停留在了今年三月。 三个月,对面肯定知道他没打开盒子了,要不要送封信过去道个歉? 可以自己的脾气,发现真相,直接就会把联络盒摔了,他现在传过去对方收得到吗? 不对,真以自己个性,第一次送信不得回复便会停止,牧封川眼眸挪到桌面那堆信上,能坚持这么久,搞不好还真在等他的回信。 算了,就算晚了,能弥补就弥补吧。 牧封川迅速翻出纸笔,笔尖在纸面停驻片刻,数息后,他落笔,如实写下自己才打开联络盒的情况,并诚恳道歉,告诉对方若想和他绝交,可以寄信过来骂一顿,他绝不回嘴。 不要紧,我可以不看! 牧封川一点头,折好信纸,想了想,又将自己的美食游记摘抄一部分,算是对方分享内容的回礼。 盖上盒盖,看着上面符阵一闪,牧封川叹一口气。 从信笺内容看,如果不是这个乌龙,他或许真能与对方有不少共同语言。 不过现在嘛,只能看天命了,再好脾气的人遇到这样情况,估计都没法轻易原谅。 收起联络盒,牧封川重新打理了一下自己,在展宜朱回来后,与她一起去拜见了展父。 展父面容板正,气质严肃,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不过说起牧封川秘境中相救展宜朱时,眼神动容,证明并非表面那般冷漠。 只是,当他发现牧封川与自己境界相同时,坚持两人平辈论交,弄得展宜朱十分尴尬。 除此之外,展家还有大少爷在外游历,其他便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和牧封川之前预计的不一样,住在展家并无他想象中那般拘谨,展宜朱热情不失分寸,展父也很少打扰他。 数日后,牧封川渐渐习惯,白日出门寻赤焰石踪迹,晚上回展府休息,生活规律,除了买不到石头,几乎没什么烦恼。 或许老天都看不顺眼他这样日子逍遥,于是,一日,就在他正出门时,一名身着白衣、手持宝剑的俊郎青年走到他面前。 牧封川一怔,还在想对方是不是就是之前没归家的展大少,却听青年道:“在下白玉梁,请问可是归元宗牧封川牧前辈。” “不是白玉堂吗!”牧封川下意识嚷道。 直到白玉梁诧异的目光落到他脸上,他才反应过来,一摸鼻子道:“是我以前认识一个白玉堂的,乍听你的名字,和他有些像。” “你找我何事?我没见过你吧。”牧封川连忙转移话题,把白玉堂的事岔过去。 不过,白玉梁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一阵后悔,宁愿继续讨论白玉堂。 只见对方沉默片刻道:“晚辈是展小姐未婚夫,听说展小姐心系前辈,特来求见。” 第89章 师徒心事 我家师尊今天好奇怪哦 展宜朱心系我?!! 这是哪个无良人士传的谣言! 牧封川眼眸瞬间瞪得滚远, 张嘴就道:“你是不是弄错了,我——” “白大哥!牧道友!”一道声音从远方插入, 迅速打断了牧封川的解释,展宜朱飞奔而来,一下蹿到牧封川跟前,背对着他,面朝白玉梁道,“牧道友是展家贵客,恕小妹直言,白大哥这般贸然找来,可不是君子所为。” “宜妹……”白玉梁眼眸一暗, 凝视展宜朱,嘴唇嗫嚅, 却没说出其他话。 展宜朱表情一缓,抿唇道:“牧道友于我有救命之恩,你要有疑惑,找我便是,还请不要麻烦牧道友。” 白玉梁一低头, 好似霜打了的茄子。 牧封川瞧着这一幕,嘴角直抽, 有种胃部喝多了饮料反酸的感觉。 为什么要让他搅合到这种剧情中, 这不是他擅长的方面啊! 展宜朱此刻转过身来,抱拳一礼道:“牧道友有事出门的话可先走一步,今日是我没有安排好, 待来日,我再为白大哥的冒犯向您赔罪。” “我自己——”话未说完,剩下的内容就被一个眼刀堵回喉咙, 白玉梁抿紧唇角,眼帘下垂,宛如受气小媳妇。 牧封川瞧了两眼,虽然知道里面肯定还有些自己不知道的隐秘,不过他委实不愿意掺和这种事,于是稍一思量,点点头,转身离开。 两三步走出展府门前,拐入另一条街,顿时,满脸稳重烟消云散,他飞快朝珍宝阁跑去。 珍宝阁是展白城内专门售卖各种宝物的地方,如赤焰石都不算其中最珍贵的,这些天,牧封川日日耗在哪儿,除了看看有没有赤焰石出手,也顺便寻摸其他属性的矿石。 不过今天这样积极,不是因为收到消息,有他需要的东西拍卖,而是满肚子吐槽,急需倾诉。 被别人未婚夫找上门什么,太抓马了! 这是什么狗血连续剧的开端! 飞快蹿入雅间,关上房门,牧封川一思量,立刻决定了骚扰对象——晋相年虽然已经和他恢复联系,并且原谅自己,可从对方每次寄来内容看,是个雅致的人,定然没兴趣听这种八卦。 晏璋虽然也看着威严冷肃,实则内里闷骚,每次牧封川和他吧啦一些小事,他表面不感兴趣,眼眸却是会随内容不断变化。 况且,多日联系不上晏璋,牧封川表面不说,心里着实有些着急。 不知道那边到底是何状况? 莫非四位真人一起着了魔修的道,正陷在危急中吗? 之前他与晏璋约定,若无正事,每日辰时报一次平安即可,如此,晏璋那边就算没空搭理,也清楚牧封川状态无恙。 而一日内,如果联系第二次,则是真有事,不是实在抽不开身,对方定会回应。 “我这也算正事吧,关乎他唯一弟子的名誉诶。” 牧封川自言自语掏出木偶,放在桌上,习惯性摸了摸对方的头,低声呢喃道:“好歹给点儿反应,要是再不回应,我就只能立刻回归元宗给你搬救兵了。” 虽然,真要是有什么麻烦,四名真人都解决不了,其他人也不可能有办法。 在他紧张的注视中,分神苏醒,木偶两眼一睁,一道无比强横的气势顿时朝四面八方扫去。 “等等!没有敌人!”牧封川连忙呼喊。 晏璋气势一滞,扩散的灵力如倒带般退回,总算没造成骚乱。 牧封川拍拍胸,松了口气。 晏璋左右一看,冷声道:“既然无险,为何唤我。” 牧封川眉心紧蹙,脆声道:“这几日例行问候,师尊您都没动静,我担心您那边安危,准备这次再喊不来,就回归元宗搬救兵了。您怎么样?可需帮手?” 晏璋眼神一晃,倏而沉默。 他不应牧封川,自然不是因为愁极岛有麻烦,而是心绪杂乱,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名弟子。 他凝视着牧封川毫无阴霾的面容,那双狡黠灵慧的双眼,依旧充满对他的信任,还有对他的关怀担忧。 你当真知道我想对你做什么……明明木偶没有心脏,晏璋却觉得胸口一痛,他挪开眼,淡淡道:“是有些麻烦,已经解决了。” 牧封川没察觉晏璋的异常,只以为是他那边刚忙完,又被自己喊过来,有些闹脾气。 他抓了一把后脑勺,嬉笑道:“您是不是累了,不然先回去睡一觉,我晚上在喊您。” 反正吐槽是一定要吐槽的,人不能被话给憋死,他现在能随时联系上的只有晏璋与晋相年,而晏璋又以其更亲密的关系,更直接的反馈,成功荣获树洞一职。 他眨着眼,一副乖巧模样,往日晏璋看他这般表情,总不禁莞尔一笑,这次却不知为何,心头一阵无名火起。 他冷颜道:“嬉皮笑脸,成何体统!” 牧封川一怔,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莫名道:“师尊你怎么了?我以前也这样啊。”难道愁极岛那边有个和他性格差不多的魔修,把他师尊惹毛了? 牧封川幻想自己打击敌人时嘴欠的模样,倒吸一口凉气,以晏璋在人前的形象,肯定只能动手不好动口,就是把那魔修砍了,多半也憋了一肚子气。 他脸一沉,立刻道:“下次您还是带上我吧,就算我打架帮不上忙,也能当个嘴替。”看他不把对面敌人气得吐血而亡! 晏璋不知牧封川脑补了什么。 实际上,他话一出口,立即便心生懊恼,尤其牧封川居然还关心自己,越发衬得自己心里的阴暗如淤泥般丑陋不堪。 其实,晏璋并不在乎自己是否和外表一样风光霁月。 他活了五百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每个人都有数副面孔,而自己在十五岁时,更是从云端跌落地狱。 为了活下去,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并非无用,他抛弃所以阻碍他达到目标的东西。 他能成为而今人人称颂的无妄真人,完全是命运使然。 晏璋清楚,如果他当初不是拜入归元宗,而是任何一魔宗,他依旧会有如今修为,成为能夜止小儿啼哭的魔修老祖。 可在这个人面前,似乎开始有些不同……晏璋目不转睛盯着牧封川,像是要把他刨开瞧个仔细。 牧封川被他盯着头皮发麻,低头朝自己一扫,道:“我穿反了衣服?” 晏璋不自觉扬起一边嘴角,继而发现,迅速拉下,或许,他一开始的方案是个错误选择。 牧封川终于后知后觉,今天的晏璋的确有些不对劲,正准备试探一二,却听晏璋冷不丁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性格太软,又易发善心,日后要少听他人之言,少管不该管的闲事。” “还有,”晏璋沉吟片刻,垂下眼帘,道,“修行之路,除了自己,无人可信,无人可依,你也该多想想日后,若没有我,你该如何。” 话音袅袅散在房间中,除了晏璋,无人知道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进行这番告诫。 他心中自嘲,早知今日,何必做什么恩师爱徒,还不如反目成仇,没有任何感情牵扯。 说不定牧封川会听懂他这番话,早早学会防备任何人,包括自己这位师尊,如此,等二人皆为真人,放手一战,无论结果如何,全当了了昔日情谊。 只是,这许多年来,他独居孤峰,从不知寂寞为何,而今只是想想,忽然就明白了高处不胜寒的意思。 以后再也不会有那样又气又爱的心情了吧……晏璋怀着一丝惆怅,一丝茫然,正要调整心情,却听牧封川回复,内容令他眼前一黑,完全忘了自己前一刻的打算。 只见牧封川大惊失色,一把扑到桌前,拿起木偶翻来倒去,口中道:“师尊您怎么了?要死了吗?谁下的毒手?库房宝物呢,不会随身带着都便宜了敌人吧?您坚持一下,好歹把东西留给我,让我为您报仇啊!” 晏璋一瞬气血上头,吼道:“你放手!谁说为师要死!就是你死了,为师也会活得好好的!” “那您可要说话算话。”牧封川一笑,把木偶搁回桌面,双手合十拜了拜,当刚才对晏璋动手的赔礼。 晏璋冷哼一声,本就绿油油的小脸越发铁青,他一扭头,斥道:“没有志气,居然要为师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孝逆徒!” “是是是。”牧封川依旧挂着满脸笑容,只是眼中露出一丝揶揄,挤眉弄眼道,“可师尊您头发一点儿不白,比我还黑呢。” 晏璋一噎。 过了半晌,他昂起头,注视着牧封川的眼睛道:“你当真想我比你活得长久?” 牧封川唇瓣一弯,目光游离。 他半阖眼帘,拨弄手边一个青花瓷茶盏,淡淡道:“师尊,您死过吗?” 不得晏璋回答,他轻笑一声,呢喃道:“其实,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人希望你活着。” 第90章 病得不清 我是个好人 楼下叫喊声隐隐约约传入房间。 晏璋耳朵微动, 道:“你现在在展白城?” 牧封川一抬眼,扬起唇瓣道:“是啊, 想买一块赤焰石,可惜找了几天,也没瞧见,不知道今天有没有。” 他走到窗边,透过窗户往外看一眼,没在台上看到感兴趣的东西,又走回来,坐到晏璋跟前。 其实,除了赤焰石, 若有其他瞧得上眼的,牧封川也绝不吝啬灵石, 否则还没有定雅间的资格呢,这可是真金白银砸出来的。 不过,有钱是一回事,被骗是另一回事,他又想起自己损失的十块灵石, 也不怕丢脸,顺口向晏璋抱怨。 晏璋一怔, 下意识道:“你当时便该动手, 若吉安城追究,报我名号便是。” “咦?”牧封川一眨眼,转过头来, 语气复杂,“师尊,你知不知道, 这种话,是标准的反派台词。” 而且还是连自己带后面长辈,都要被主角打倒,并踩上十多脚的那种。 他就算偶尔也会扯大旗,但还真没那么大脸,整日把无妄真人弟子的名头顶在头上行事。 某种意义上,李持波那样横行霸道、若无旁人的功夫,也算能耐。 牧封川敬谢不敏。 晏璋微微蹙眉。 正如他之前所言,他这位徒弟总有些不合时宜的心软,如此良善,如何在波谲云诡的修真界存活下去? 之前牧封川接触到的都是初入修真界的生瓜蛋子,现在既然结丹,同境界修者岁数零头都比他大,那些人都是狡诈之辈,不慎被骗怎么办? 不对,他徒弟已经被骗了,晏璋表情一黑。 连那般拙劣的骗局都能中计,可想而知,要是有人做得精巧一点儿,目标不是灵石,是性命呢? 牧封川的命可是关乎飞升! 晏璋立刻冷声道:“别管什么反派正派,你既然是我的弟子,拿出气派来,该动手就动手,凡有损失,皆报我承担。若打不过,直接在附近求援,我就不信,无人卖我面子!” 他恨恨道:“鹤鸣都能护住李持波那个废物,我的弟子还要被人欺凌不成!” “不是!”牧封川一捂脸,他并不想朝李持波看齐啊。 况且,才被骗十块灵石,怎么晏璋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好似他被人砍了。 他连忙摆手道:“师尊您太小瞧我了,您想想之前在吉安城,我还将那位仇长老——” “没错!铸剑派这次便欺你孤身一人,要不是有我分神在,你定遭折辱,甚至可能被暗下黑手。” 晏璋不知脑补了什么,周身气势越发凌冽,他沉声道:“此事待我回来,定要去铸剑派问个清楚,堂堂炼神长老,有脸和你动手,既然如此,我又为何不能和他一战!” 他语含煞气,牧封川目瞪口呆。 这事儿不是完了吗? “所以说你太好欺负。”晏璋抬眸,轻轻责备牧封川一眼。 他冷声道:“若与人结仇,要么一次打死,要么把对方打怕,否则总有人暗地窥探,只要你露出弱点,便会和苍蝇一样盯上来。你不可能永远防备,也没必要费那些精力。” 晏璋仰头看着牧封川,说道:“观你行事,手段是有,却不够狠辣。对于普通人来说,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修士却不必了,死了的仇家才是好仇家。” 这番话语气平淡,却无法掩盖其中的血腥意味。 牧封川呼吸一滞,忽而想起,周围人都说无妄真人境界名望如何,却从来没有提过晏璋对头,哪怕鹤鸣真人,也是因用剑,加上争第一真人位置,才频频把两人并列。 然而他们其实是没交过手的。 至于归元宗人暂且不说,其他门派者,活得稍久,对晏璋都有种深刻畏惧,之前仇长老就是被惊吓失态,以致输给他。 所以,我师尊其实是尊凶神? 初次面对晏璋的狰狞面目,牧封川既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道:“其实徒儿并不手软,真的。” 否则死在他手里的牧封云、乌老大等人岂不冤死。 晏璋一挑眉,满脸不信。 牧封川露出一个苦笑,也不知道五百年前,他这位师尊究竟是何种行事手段,现在想想,归元宗除了掌门,无人敢上无妄峰,不会是知道的都被吓退了吧! 亏他还同情晏璋独居高峰孤独寂寞冷呢! 不行,他又不准备走这种鬼见愁路线,得快点儿把话题挪走。 他喊晏璋来是干嘛的? 牧封川眼眸一亮,精神大振,连忙提起自己的“正事”。 在他口中,当然不会说是喊晏璋来吐槽,而是为自己可能卷入新的争端报备。 没错,城中两个最大的家族联姻,他莫名其妙变成第三者插足,一看就是麻烦上身的节奏。 只是,这种麻烦与普通麻烦不同,属于感情麻烦,如此晏璋总不会让他把人斩草除根吧。 然而,牧封川却不知道,“自己”在梦中桃花运不浅,而今晏璋本就因一些原因心情浮躁,一听牧封川和别人的未婚妻搅和到一起,脸色霎时比之前还难看。 他闷哼一声道:“区区一名散修,如何堪与你相配!听你形容,她年岁或许还比你大不少,你已经结丹,她却连门槛都没摸到,难不成要你们以后并排而站,看着像母子一般。” 牧封川听着哭笑不得,忙道:“师尊,我都说了,展姑娘有未婚夫,是对方误会啊!” 还母子,哪那么夸张,虽然结丹后才能容颜常驻,可只要踏入修行之道,身体衰老速度便会放缓,否则那些普遍五六十岁才结丹的修士,如何外貌依旧正值盛年。 晏璋瞥牧封川一眼,嗤笑道:“你觉得是误会,别人可不觉得。” 他一垂眼帘,提醒道:“既然展家与白家实力在伯仲之间,你又没有与展宜朱在外同行,如果不是故意,白玉梁何处收到消息,误会展宜朱和你的关系?” “况且,他说展宜朱心系你,这等私人心事,不是有人说与他,他如何得来?” 牧封川神情一凝,几处疑点顿时如黑暗中的萤火般闪亮。 他想起自己刚到展府时,展宜朱过于热情的态度,还有她曾在自己面前表示不愿与白家接触,可瞧她与白玉梁相处,却十分亲近。 琢磨着里面的问题,牧封川缓缓点头道:“多谢师尊提醒,我会多加注意。” 晏璋一瞧他表情,就知他并不准备做什么,不禁怒道:“既然她有心利用,你又何必给她面子,哪怕不出手教训,也该说开,让她知晓你不是傻子!” 他瞧着牧封川明艳的桃花眼与绯红的薄唇,以面相来看,同时拥有这两项特征的男子,多情又无情,梦境里,“牧封川”也是桃花甚多,处处留情。 晏璋幻想他左拥右抱的样子,心中愈发躁闷,沉声道:“你以为对方是女子,多加怜惜,却不知对于修者而言,皮肉皆是外相,若是换个大男人这样算计你,你还这般无所谓吗!” 牧封川身躯一震,眼眸迷蒙,又霎时清醒,其中流露出一丝自嘲的意味。 想不到他都快忘记的毛病,居然今天被晏璋点出。 没错,因为一些缘故,牧封川上辈子就养成了对女性更宽容的习惯,正因为是习惯,所以他在区别对待时,甚至都不会察觉。 此刻晏璋明说,他才陡然惊觉,自己的确双标了些。 不过,仔细思量片刻,牧封川还是摇了摇头,缓缓道:“我会和展宜朱谈谈,如果她的确需要帮助,我可以与她合作。” 毕竟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尤其是修士结契,因果牵连,甚至比普通人还麻烦。 瞧晏璋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牧封川忙解释道:“师尊莫气,她家是地头蛇,我在外面买不到赤焰石,展家肯定有存货,我也不是白帮忙的。” 然而木偶听了这话,胸口强烈起伏,眼里几乎喷出火来。 凭你的身份,只要开口,展家稍微长个脑子,都会把赤焰石双手奉上,哪用得着卖自己! 晏璋恨不得回到一年前,撕了费尽心思得来的《关于养出一个乖巧正直诚实孝顺弟子的三大重点秘诀》。 他需要逆徒,要一个不容易被人忽悠,能保住自己安全的徒儿! 牧封川瞧晏璋今日貌似病得不轻,不敢继续多言,连忙说要回展府,请晏璋好好沉睡。 正好,晏璋也觉得看到他心梗,二话不说,直接离开。 牧封川收起木偶,低声嘀咕:“这是受什么刺激了,要不给他配副眼镜?以我个性,哪有吃亏的时候。”顶多赚得少些罢了。 实际上,如果不是展宜朱虽有利用之意,行为却并不过分,他也没兴趣当冤大头,今日在门口,她及时赶到,将自己摘了出去,哪怕有些小心思,也在尽可能避免给牧封川造成麻烦。 要不然,但凡做得明显一些,他也不至于需要晏璋提醒才觉察。 “如果展家有赤焰石,帮一把也没什么。” 估计他日后也不会再来展白城,以展宜朱与白玉梁的修为,除非忽然有人拿到主角剧本,否则只会与他越拉越远,逐渐成为两个世界的人。 牧封川走出珍宝阁,接过门童递来的请帖,本来,如果不找展家,这张请帖便是他最后的打算。 每月十五,珍宝阁有一次大型拍卖,除了会出现比寻常珍贵数倍的压轴宝贝,其他物品也更齐全。 赤焰石本就算展白城特产,平日或许买不到,在十五这天,却至少有五成机会。 异界促销手段也是那些,为了名额,这几日牧封川狂撒灵石,早知还是找上展家,说不定能省一笔。 把请帖收入储物环,牧封川打定主意,无论与展宜朱的合作成不成,都要参加看看。 他可是花了钱的! 90-100 第91章 参加拍卖 不是冤家不聚头 牧封川说是和展宜朱谈合作, 实际上根本没有参与的意思,而是租借自己的名头给对方。 “反正之前你估计已经用过, 就保持那样,只要你未婚夫不来烦我,想怎么说都行,若确实需要配合,也可以商量,不是太麻烦的话,我可以照做。” 牧封川挑眉说出上面那番话。 展宜朱面红耳赤低下头。 偷偷做没什么,当面被戳穿,对她来说还是有些难为情, 尤其牧封川救过她,说严重点儿, 她都算恩将仇报。 故而牧封川当提出要赤焰石,她二话不说点头同意,直接出库存中取出一块,也不怕牧封川反悔跑路。 “就算没有这件事,只要牧道友开口, 一块赤焰石也算不得什么。” 散修的确大多贫穷,可也要看怎样的散修, 对于展家这样历代修仙, 甚至掌管半座城的家族来说,资源也就比宗门差。 可宗门多少弟子?展家几个人? 因而,以一块赤焰石作为代价, 交好牧封川,是很划算的买卖。 牧封川收下这块人头大小的赤焰石。 既然要炼制五彩石,五种石头份量最好相等, 展宜朱说得轻巧,实际这礼还真不轻,不仅仅是价格,也是这般大小品相难得。 所以就说嘛,我怎么会吃亏,这不,又白得一块石头,当初那块青精石,可是引得一名结丹修士宁愿得罪归元宗,也要杀人夺宝呢。 见牧封川态度和煦,展宜朱松了口气。 对于其他散修来说,得罪宗门还可以跑路改名,她这样的修真世家,虽享了远超普通散修的优越资源,可也愈发不敢得罪大势力。 展家看起来传承上千年,很有些底蕴,然而如今最强的展父,也不过与牧封川境界相同,对方就是把展家灭门,怕死都无人为展家讨个公道。 展宜朱暗自后怕,对牧封川越发殷勤小意,听他说要参加三日后的珍品阁拍卖,拿来了一份当日珍品名单。 牧封川伸手接过,口中道:“不是说为了维持顾客的惊喜,详细情况保密?” “只是口头说说,哪能当真如此。”展宜朱笑道,“如果有极其珍贵的宝物,为了卖出好价钱,珍宝阁甚至会亲自往各处送请柬。” 她指着牧封川手中的清单道:“其实牧道友若把身份宣扬出去,早就拿到这份单子了。” 牧封川一撇嘴,怎么一个个的,都恨不得在他身上挂个牌子,写上“无妄真人之徒”六个大字。 特权再好,也敌不过走哪儿都被人关注的烦闷。 一目十行扫过众多宝物,旁边展宜朱还解释道:“这是计划中的安排,万一临近拍卖,又到手罕见珍宝,拍卖前或许会调整,不过压轴之宝很少变动,这次的陨星净铁,估计会被铸剑派得手……” 牧封川心中一动,视线挪到最后一排,上面果然写着“陨星净铁”四个大字,后面又跟着一行简短介绍的小字——可用于炼制神兵的罕见灵材。 把单子一卷,牧封川转头道:“为何说东西会落到铸剑派手里?确定他们要来?” 展宜朱道:“既然有陨星净铁,珍宝阁肯定通知了铸剑派,以铸剑派的财力和霸道,如何肯让东西落在别人手中。” “那可不一定……”牧封川低声嘀咕一句。 展宜朱没注意,还继续解释道:“其实这也算东洲默认的规矩,想在东洲做生意,肯定不能得罪五大派。所以,即便珍宝阁知道,无人敢和铸剑派竞争,拍卖的时候也只能调高底价,不好引其他敢与铸剑派作对的势力进来。” 否则万一在拍卖会上砸场子杀人,珍宝阁又没办法报复,只能吃下闷亏,还不如舍点利益,换交好各派。 在天极界做生意不容易,简直比上辈子最混乱的地区还难,谁让修士都自带武器,又没个法律监管。 牧封川瞅一眼展宜朱,对方最近也有些战战兢兢,估计是反应过来,要是自己当真是那种冷酷无情的角色,一点儿谣言,说不定就会引得杀心大起,血溅展府。 怪不得楼飞等人都说少与散修相交,实在是双方处境不同,很难平等相待。 他一叹,主动问起展宜朱近日状况如何。 展宜朱面露迟疑,瞧牧封川一脸友善,苦笑道:“让牧道友见笑了,不是万不得已,其实我并不愿出此下策。” “那名白公子很喜欢你。” 牧封川不是瞎子,短短一面,他便看出,白玉梁待展宜朱是真心实意,展宜朱对姓白的其实也不乏好感,如此,他当真有些好奇,为何展宜朱宁愿自污名声,也要搅黄这起联姻。 “……其实我也不明白。”展宜朱瞳孔一散,露出迷茫神色。 她沉默良久,方道:“我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只是知道,不想就这样嫁给他。” 她苦笑道:“可惜在他人看,我这种想法和疯了差不多吧。爹爹疼爱我,却也不能光明正大支持,只能让我折腾,其实我清楚,他也觉得我是一时糊涂……” 牧封川看着她双目盈泪,其中满是自责,忍不住出声打断道:“我明白!” 展宜朱一抬头,愕然瞪大眼。 这有什么不理解的,牧封川心道,就是上辈子,也不知道多少只想恋爱不想结婚的男女,天极界就是少见多怪。 说来他遇到的女性,如叶彤意与谢寂微,都是早早认清自己的目标,坚定不移朝目标前进,如展宜朱这般的常人反倒少见。 然而人活一辈子,能在早早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一步步争取的,终是极少数,大部分人都是浑浑噩噩、随波逐流,能如展宜朱这样清楚什么是自己不愿的,并为之付出行动抗争,已经算难得。 就算是自己,活了两辈子,心思都偶尔因环境改变,谁又能真正心如磐石。 牧封川脑海中闪过晏璋的身影。 若说他能做到,似乎有谱,可从对方过去不愿收徒,后来又收下自己,可知,即便真人,也是会有转圜时候。 送走展宜朱,瞧她好似轻松许多,牧封川也跟着松懈下来。 他不喜欢被人当一枚定时炸弹一样对待。 那种周围人小心翼翼,好似担心稍大力都能碰坏他的样子,令他想起上辈子家里破产、父亲跳楼时的一段时间,整个世界都变得雾蒙蒙,人也都变得扭曲又奇怪。 三天一晃而过。 正式拍卖从子时开始。 修士不怕熬夜,如果说熬夜是修仙的必要条件,那么修士绝对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平日牧封川在珍宝阁能有个包间,等到十五这天,土豪齐聚,他如果不扯晏璋的名号,也只能在楼下普通区域分一个席位。 牧封川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升位的念头。 只是坐哪儿的区别,实在没必要闹得人尽皆知——现在他与铸剑派是敌明我暗,多好的状态。 缩在角落,看着铸剑派人大摇大摆走进门,牧封川一乐,连忙低头。 十多位来者里,至少有一半他都面熟,以牧封川与铸剑派的关系,唯一面熟的人,也只有吉安城遇到的那一派,尤其是仇长老,居然也在。 他悄悄用余光瞟一眼,迅速得出,此次铸剑派是两名长老带队。 果真祖传铸剑,对材料的重视远高其他,陨星净铁需要花钱买,龟蛋可是白给,居然都不值得多遣人去? 其实,牧封川是误会了。 在东洲,除了真人,炼神长老就代表最高战力,一般不是极其严重,任何事情,以一长老为首便足够,多派一人,万一意见不合,反而易起争端。 这种拍卖会并非正事,属于散心,带队的长老与仇长老是好友,见他近期心情不虞,才邀请他一起出来逛逛。 他们也察觉了牧封川的窥探,可楼中看过来的视线太多,根本无法激起他们的警觉。 因而,在牧封川的盯梢下,一行人若无旁人上了楼,进入雅间。 越是身份贵重来得便越晚,当铸剑派人赶到,便意味着拍卖即将开始。 楼顶正中天花板忽然透明,银盘般的圆月嵌在当中,撒下锦缎般的月华,照亮整个珍宝阁。 虽然以修士手段而已,此景并不稀奇,可在知道这是开场前奏的众人眼中,依旧能引发些微喧哗,算是给接下来的拍卖暖场。 牧封川精神大振,挺直腰杆,目光灼灼盯着前方。 除了势在必得的陨星净铁,还有几样东西,他也正需要,希望储物环里的灵石今天够用,否则,真只能报晏璋名号打欠条了。 拿别人的钱买礼物再送给对方,那叫啥样呢。 第92章 天价拍卖 我知道了,你没钱 “上品玉罗丹三十枚……” “九灵残卷四册……” “天蚕百花法衣一件……” 随着拍卖的物品价值越来越高, 楼中气氛也逐渐火热,许多东西, 尽管牧封川并不需要,在氛围的带动下,也不免有了竞价的念头。 还好他意志坚定,只拍下了两件确实需要的物品,一个是风眼中产生的灵珠,另一个是一味炼制养神丹的药材。 风灵珠能够作为配饰坠在剑上,增强他剑术威力,养神丹则是牧封川而今阶段最合用的丹药。 与初入修行之门时不同,境界高了, 嗑药上反而少了诸多忌讳,可能是, 越打基础的时候,越容不得一丝讨巧。 这两样东西也算稀罕,归元宗内也不一定有库存,即便是有,比起花费贡献点, 牧封川也宁愿用灵石购买。 他修为进境太快,贡献花需要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比如更高深的剑术, 更上成的功法。 那些术法剑诀在外面可买不来。 被他拍下的东西并非直接送到手边,而是根据请柬上的编号,等拍卖结束, 再从珍宝阁领取。 理论上讲,只要小心一些,无人能知晓最后东西被谁拍下, 也是为了避免有人才出大门就被杀人夺宝。 不过,再好的防范都有漏洞,展宜朱告诉他,展家就曾在城中处理过不止一起因拍卖品导致的凶杀案。 财帛动人心,怪不得铸剑派都要派炼神长老前来。 夜半已过,皎月西斜,楼顶透过的月光逐渐黯淡,楼阁中四处点缀的明珠亮起,把会场照得一片璀璨。 当一块两个拳头大小,银白中透着一丝灰青的石块被放到中央,场中光线都好似黯淡了一瞬,所有目光都被这块石头吸引。 主持拍卖的修士环视一圈,露出一丝自得表情,介绍道:“陨星净铁,最适合打造兵器的材料,就算诸位有用惯的法宝,把这块净铁炼化进去,也能极大提高法宝品质……” 为了强调压轴品的珍贵,珍宝阁准备的台词简直又臭又长,可是没人在乎。 所有目光注视着这块平平无奇的石头,恨不得能用眼睛将它融化。 牧封川听着周围沉重起来的呼吸,可以确定,真正拿到拍卖单的,依旧是少数,至少,坐在大厅中的修士没几位能办到。 不过,他们不清楚今日有陨星净铁,却很清楚陨星净铁的珍贵,说得好理解一点,这东西就像游戏中的精炼石,砸上去就能升级,还没有失败几率,简直是修者最爱。 可惜,这样的宝物,早在现世前,珍宝阁就为它选好了主人。 今天的一场戏,只是为了让他们的招牌更加闪亮。 牧封川睨过周围被蒙在鼓中的配角,心中感叹,世间又有多少这样的事情,你以为有争取的机会,其实却是为了让别人的荣耀更光鲜。 在铸剑派写好的剧本中,他们这些人都属于气氛组吧。 然而,自己这个气氛组偏偏要插个足,不知道到时候铸剑派会不会气得跳脚。 主持终于说完介绍。 经过漫长的废话,绝大部分修士也冷静下来,明白这种宝物不是他们能肖想的,只以旁观者心态惋惜错失宝物。 陨星净铁并非天极界本土材料,而是不知从何破界飞来,因此,能遇见一块,当真是看运气,就算在场大部分人的法宝,都没资格用上这块石头,也不妨碍他们垂涎渴望。 剩下少部分人,正左顾右盼,打量谁会是这场竞争中的主要对手,理所当然,铸剑派所处那间包厢获得最多的目光。 看来也不是人人都卖铸剑派面子嘛。 牧封川唇瓣一弯,迅速把几名跃跃欲试者形象收入眼底,其中九成都是结丹修士,与他境界相同,只有一人他看不穿,应该是炼神散修。 和宗门长老比起来,散修里面出一个炼神还虚境界的存在更加难得,尤其是独行侠,往往心狠手辣、无所顾忌,连有宗门作为靠山的长老,也不敢轻易得罪这些亡命之徒。 他们或许不怕,可若对方铁了心躲在外面专杀外出弟子,就算还有真人可以出手,也格外令人头大。 然而,想一个人修到炼神,委实艰难了些,同时,他们要想在豪气上赢过宗门长老,也几乎不可能。 所以现在来看,还是铸剑派赢面最大。 主持拍卖的修士视线在众人面上巡视一圈,十分满意陨星净铁带来的效果,他一拍手,终于发起开始信号。 “陨星净铁一块,重三百四十三斤七两,起拍价,三百万灵石,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万。” 霎时,阁内空气都稀薄了,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形成海浪般重叠的声潮。 对于大部分修士而言,三百万灵石,简直是一辈子也见不到的数量。 有人呆怔,就有人出手。 台中两米高的玉璧上,眨眼闪了数次,上面的价格已经变成三百三十,证明还是有人拿得出这些钱来。 牧封川握着自己的请柬,目光闪烁。 他在等,等最后只剩铸剑派,那才是自己登场的时候。 不过,三百万,啧啧,看样子最少都会突破五百万,也不知道铸剑派心理价位是多少,陨星净铁再珍贵,无非是强化法宝,法宝还是需要修士使用,三百万灵石,收买一位炼神打手都几乎足够了。 牧封川浑身上下的灵石加起来,也才两三百万,这还包括之前七寸缠丝木换来的一百万,如果纯灵石付账,他肯定是不够的。 还好珍宝阁也接受以物易物,他把储物环里面的杂物理一理、卖一卖,应该能凑出个五百万来。 不知道他促成吉安城投靠归元宗有没有奖励,如果没有,他便当真要一贫如洗,回到拜师前的状态了。 不,不对,他还有飞绿,怎么也比那时候强。 就在牧封川为自己的荷包悲伤时,玉璧上的价格终于突破了四百万,从这时开始,价格攀升逐渐乏力,变动频率也放缓。 由此可见,珍宝阁对客户的经济状况很清楚,留下的加价空间不大。 毕竟他们清楚,东西多半是铸剑派的,如果定低了,其他人加两次,觉得争不过铸剑派,直接放弃,他们岂不是吃亏。 要是再定高一点儿,铸剑派或许会买单,可若没第二个人出手,场面未免冷清,与压轴不符。 如今刚刚好。 能拍出四百多万,比今日除陨星净铁外,所有宝物加起来的价格还高。 在场之人看着玉璧上的数字已经是出神状态,价格虽偶尔还会跳动,可谁都能看出,其中一方已是强弩之末。 每次毫不犹豫跟上的肯定是铸剑派,另一个买主不知是谁,从出价间隔与加价幅度看,对方内心正在激烈挣扎,或许他也知道,自己拍下几率不高,却因为某种原因不想放弃。 算了,让我来帮他一把。 牧封川两眼眯起,此刻价格来到了四百二十七万,每次都是一万一万在加,他手指在请柬一划,隐晦的灵力波动闪过,前方玉璧顿时换了数字。 “四百二十八……不、四百五!四百五十万!” 缓慢的折磨中忽然来了一个大浪,打得主持拍卖的修士一惊,尖着嗓子喊出破音。 其他本来正捏一把汗旁观的修士也是一震,瞪着玉璧上的数字,只觉得做梦一般,这还是他们珍惜的灵石,而不是普通石头吗! 牧封川凶猛的加价也震慑了另外两个竞争对手,其中不明身份的那位果断退出,留下依旧执着加一的铸剑派。 加一加一加一,你以为是在点鼠标啊,牧封川眼都不眨,几下把价格拉上五百万,势要表现出自己的必得之心。 大不了他再想其他办法凑凑,找展家借也是可以的嘛。 然而,他以为会和铸剑派你来我往大战三百回合,却不料,当价格突破五百万,楼上房门砰得推开,他的老熟人仇长老脸色黑如锅底,从房间大步跨出。 仇长老低头环视一圈,想来是觉得能拿出五百万灵石的人,必不会坐在下面。 他视线落到楼上一处紧闭的雅间,沉声道:“何人加价,不如出来与我铸剑派商谈一番!” 楼中顿时一片肃静,牧封川微微张嘴,看来五百万便是铸剑派的心理价位。 早说嘛,早说他直接上五百万! 几间包厢无人开门,但摄于铸剑派威名,纷纷出言表示不是自己在与铸剑派竞争。 仇长老一怔,继而冷笑低下头,道:“好啊!原来竟然有人敢耍着铸剑派玩!你们珍宝阁拍卖,只看敢不敢喊价,就不查能不能拿出灵石来吗!” 他一拍栏杆,灵波扩散,众人心头一震,皆纷纷左摇右看。 的确,按常理来说,没有人敢随意报价捣乱,可五百万灵石啊,当真是他们这些下面的人能有的? 不提还罢,这般一说,众人居然都认为铸剑派发怒有理,连珍宝阁人都脸色发白,渗出汗来。 如果是有人捣乱,不光铸剑派吃了亏,珍宝阁也要担责任啊! 只是,主持拍卖的修士嘴唇哆嗦着道:“阁主定的规矩,不可私自探查报价者身份……” “那就让我们铸剑派被一个骗子摆弄!”仇长老怒发冲冠。 他怒吼道:“谁敢玩弄我铸剑派,现在站出来,还能留你一条贱命赎罪,否则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若是对方真拿得出五百万呢?” “怎么可——” 牧封川缓缓从角落站起,走到台前,仰头正对上下望的仇长老,莞尔一笑。 他道:“不好意思,我的确拿得出来,不过看样子,你倒是或许没这五百万。” 第93章 估算身家 谁才是真有钱 “是你你!!!” 仇长老身子猛然前倾, 好似要将牧封川那张脸看得更清楚些,然而他却忘了, 自己是站在围栏边,大意之下,整个人顿时倒栽葱从二楼摔下来。 眼睁睁见一位数百岁高龄老人被自己吓得跳楼的牧封川:“……倒也不必……” 仇长老利索从地上爬起,牧封川闭上嘴。 看样子,别说二楼,就是十楼,受伤的也多半是地板而不是老人的骨头。 当着一堆人的面丢了这样大脸,仇长老脸色好似十年未曾洗过的锅底,新仇旧恨, 他怒视牧封川,双目赤红, 一抬手,长剑现身于前:“还敢跑我跟前,明年的今天就是你——” “我喊师尊了。” 牧封川淡淡一句话,眼看仇长老好似一只被锁喉的鸭子,脸色由黑转红, 又由红转黑,最后就像做坏了的东坡肉, 泛出令人心悸的焦苦色。 原本坐在他们中间的修士纷纷起身避让, 瞬间退到安全吃瓜距离。 瞧他们两眼发光的模样,脑中想必已经不知演了多少两人恩怨情仇,也就担心铸剑派报复, 才勉强克制和身旁之人交头接耳的冲动。 一个结丹修士敢挑衅炼神长老,结果境界高的,反而想动手又不敢动手, 真是平生难见之奇景。 仇长老被牧封川决杀的一句话顶得下不来台,面目狰狞,咬牙切齿,以神情和动作展现着自己激烈挣扎的内心。 牧封川巍然不动,从容至极,将两人的对峙演成了一场生动的默剧。 打破这场僵局的,是第二个从楼上落下的身影。 不过这一次,不是摔下来。 翩然飘落的修士表情冷肃,按住仇长老肩膀,沉声道:“你就是牧封川?仗势欺人,不敬前辈,这就是你师门的教养!” 牧封川听到周围传来哗然之声,隐约有人在为身边之人解释他的身份。 他不禁嗤笑一声,抬手拍了两下,道:“好一个恶狗先告状,我就不明白,铸剑派与我非亲非故,为何总要我敬重你们。即便确实该敬老,敬的也该是品德,不是年纪,否则大家都应该把万年王八供起来,那东西才活得长呢。” 见对方勃然变色,牧封川连忙抢先一步,以他的吵架经验看,别管有没有理,只要让对方的话说不出来,就能赢。 故而他急换一口气,嘴皮飞快翕动。 “在场的都是证人,大家也长了眼睛,我一没动手,二没叫骂,从头到尾都是他在挑事。无端怀疑我恶意抬价就算了,还威胁其他客人,这是珍宝阁的地盘,人家开门做生意,你们铸剑派出不去灵石也不算,还想强买不成。” “到底谁才是仗势欺人?公道自在人心!” 牧封川一番疾言厉色,周围目光瞬间汇聚到铸剑派两人身上。 新出现的长老第一次领教他嘴上功夫,没有准备,嘴巴开开合合,好似缺水的金鱼,尤其那些散修的眼神,更让他胸腔憋起一团火,几乎把脑子都要焚烧殆尽。 就这点儿本事,还想口头上压住他,牧封川满眼不屑,一看就是没怎么和人吵过架,还不如他在网上遇到的那些杠精。 “吴师兄。”忽而,仇长老脸色一变,尖声叫着,一把按住身旁之人的手。 牧封川神情一凝,后退一步,眼中浮起一丝戒备,道:“堂堂名门正派,不会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弄鬼吧。” 被称做吴师兄的铸剑派长老脸色一沉,他瞅一眼牧封川,眼中七分厌憎三分忌惮,刚刚欲抬的手松懈下去。 牧封川拍了拍胸,舒气道:“还好还好,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可打不赢你们两个,你们真出手,我就只能求援,如此实在对不住今天的东道主了。” 他瞥一眼那名还站在拍卖台上的修士,对方表情僵硬,从两名长老现身开始,几乎缩成鹌鹑。 牧封川此眼,估计被他误以为要胁迫珍宝阁插手,脸色公式化的笑容都挂不住,显出龟裂痕迹。 仇长老与吴长老眼眸一沉,他们是知道真相的人,自然不会误以为牧封川是求援珍宝阁,而是威胁他们,一旦动手,无妄真人便会现身。 两名长老一起,便能在无妄真人的分神面前多些颜面吗? 怎么可能! 吴长老视线落到拍卖台的修士身上,在对方欲哭无泪的表情中,恶狠狠道:“好!我们就给珍宝阁一个面子!” 顿时,负责拍卖的修士长舒一口气,眼中隐隐浮现一丝感激。 牧封川莞尔一笑。 这一局,是他与铸剑派心照不宣同时给对方递了梯子,否则继续下去,实在不好收场。 吴长老不想直面晏璋,牧封川难道就想当着这么多人面和他干一架?这次又没有好处可拿,委实不值当。 珍宝阁不明内情,在上面端坐的阁主见火气平息,终于走下来,笑着朝两边拱手一礼,道:“三位瞧得起我傅金,是给我傅金面子,今日拍卖结束,三位可在我的宝库中任选一件,当我给道友的见面礼。” 牧封川上下瞧了两眼这位珍宝阁主人,心下诧异,对方简直是他见过的最不像修士的修士,浑身上下珠光宝气,几乎连灵光都掩了去。 伸手不打笑脸人,无论是牧封川,还是仇、吴二位长老,都客气回礼,口称不必。 说来,明明是遇到恶客,险些遭遇无妄之灾,傅金还能满脸和气,牧封川不禁喟叹,怪不得珍宝阁生意能蒸蒸日上,想来对方拿得清,在修真界做生意,最重要的不是赚多少灵石,而是别得罪某些人。 和上辈子只敢打差评的顾客不同,这个世界,客户是真能拆家杀人的。 有傅金周旋,原本凝滞的气氛圆融许多。 牧封川不清楚,铸剑派两人是真忘还是装忘,反正都没有再提刚才的口角。 不过,陨星净铁还在台上,无论怎样打圆场,这件物品的归属都是绕不开的话题。 牧封川眼眸一眯,蓦然道:“傅阁主,既然误会解除,时候也不早了,不如继续拍卖,也免得耽搁诸多同道等在这儿。” 霎时间,阁中空气好似抽干,所有人神经一紧,看向笑眯眯的珍宝阁主人。 五百万灵石的买卖,甚至或许会更高,哪怕灵石不落到自己手里,单看着,那种激动的心情也无法言喻,尤其其中还涉及铸剑派与归元宗之争。 牧封川好似没发现忽然灼热起来的目光,对两名铸剑派长老道:“二位之前怀疑我的财力,而今,我也只有拍下这块陨星净铁,证明自己并非空口白话。不过,二位当真势在必得的话,想来也不怕我一个小小晚辈倾其身家,若我谦让,还显得不尊重二位,是吧。” 吴长老和仇长老面部肌肉一僵。 牧封川一双迷离的桃花眼,在璀璨明珠下笑得熠熠生辉,然看着二人眼里,却怎么看怎么招人厌。 仇长老既然在报价五百万时走出,证明这个价格已经逼近他的心理价位,他们是替铸剑派来买东西,即便身家或许不止五百万,可谁愿意往公中贴钱? 珍宝阁主人也是一顿,转向牧封川,笑着道:“牧道友对陨星净铁也感兴趣?不如——” “阁主办拍卖会,自是价高者得,对吧!”牧封川悍然打断对方的话。 铸剑派两位炼神长老,自己这边就他一位结丹修士,如果协商解决,肯定是他退让,但凭什么? 牧封川就算拿不到这块陨星净铁,也要把该尽的力尽了,别指望他主动退出。 傅金脸色微变。 铸剑派他得罪不起,可牧封川的身份同样是个麻烦,这样棘手的场面,就算能赚大钱,也实在令他高兴不起来。 可惜,他说服不了牧封川,莫非便能说服铸剑派? 珍宝阁阁主苦笑一声,只得给铸剑派两位拱手赔礼道:“二位可有其他意见?牧道友所言,也是应当。” 言下之意,别为难他,他就是个做生意的,管不了你们这样有背景的狠人。 仇长老与吴长老面面相觑,满脸阴沉。 最后,吴长老一颔首,冷声道:“没问题,可牧贤侄年轻气盛,不懂行情,要是胡乱报价怎么办?莫非我们也要为此承担这些损失?” 拍卖本就没有标准价格,哪谈得上损失……牧封川话咽回口中,扯起两边嘴角,道:“那你想如何?” 吴长老视线落到他身上,恨恨道:“我要你现在就拿出身上所有东西,全部估价,之后拍卖,不可报价超过身家!” 牧封川眼眸一冷,嗤笑道:“好啊,不过,你也一样!” 两人相互对视,一阵火光闪耀。 第94章 无价之宝 谁有我的宝物珍贵 以常理论, 牧封川身家再如何丰富,也敌不过一名真正积累多年的炼神长老。 事实也是如此。 牧封川提出条件后, 吴长老同意,一行人在珍宝阁阁主带领下上楼,来到他的雅间。 牧封川与吴长老相对而坐,面前各放一张桌子,珍宝阁阁主站在中间,负责给他们计算出储物环中掏出的物品价值。 吴长老和仇长老面带三分不屑、三分傲气,还有四分志在必得,哪怕牧封川只与他们一人比,他们也丝毫不觉得会输。 只要算出牧封川的身家, 他们再在上面多出一万灵石,陨星净铁便会落到二人手中, 唯一疑虑的是,牧封川当真身怀巨款,那样一来,即便有了上限,铸剑派也要大出血。 不过, 一个刚刚结丹的小辈,能有多少身家? 无妄真人便再如何宠他, 还能把归元宗搬给它不成? 两人也是大宗出身, 推己及人,自觉牧封川之前五百万灵石的报价,都是虚张声势。 牧封川一心一意掏东西, 半点儿不在意对方递过来的目光,他手脚麻利,做事痛快, 除了某些不适合在他人眼中暴露的物品,其他全部拿了出来,满满一桌都放不下,包括数十枚圆滚滚的龟蛋。 对面仇长老瞅见龟蛋,眼珠发绿,这就是对他的无情嘲讽,当即气血上头,差点儿脑梗。 吴长老察觉仇长老气息浮动,一瞧他目之所望,心里了然,也跟着眼中燃起小火苗。 要是没有牧封川插手,这些东西都是铸剑派的,结果现在被牧封川用来跟铸剑派打擂台,简直肺都要气炸! 牧封川眨了眨眼,伸手才龟蛋中取出一枚,在桌面一磕,蛋壳扑扑落下,露出蛋白,被牧封川大咬一口。 他咽下口中的蛋,歪了歪头道:“这东西吃多了也腻,真的。” 顿时,两道目光比刚才灼热百倍,仇长老大声怒斥道:“得了便宜还卖乖,迟早让你死在我手中!” “好。”牧封川一昂首,朗声道,“我记住了,待会儿就告诉师尊,若我出事,直接找仇长老,如您这般敢放话的人,想来更敢做!” “我——” 仇长老一下急红了眼。 旁边吴长老立刻喝道:“小子,你言行无忌,不知道得罪多少人,就是死了,又与我仇师弟何干?你别想把命耐我们头上,就是真出事,无妄真人找上门,我们铸剑派也是有真人的!” “哦。”牧封川一哂,淡淡扫过二人,要是真不怕,怎么声气都虚了。 他笑道:“反正我那时也死了,只把这句话告诉师尊,他找不找你们麻烦,我可管不着。” 牧封川说得轻松,对面两人却立刻一脸惨然,好似看到无妄真人提剑上门的未来,怎一个冤枉了得。 啧啧啧,看来晏璋在其他门派名声真不太好,估计不是能以理说服的那种。 两边斗嘴的功夫,珍宝阁阁主已经迅速算完牧封川的账。 他抹一把额头细汗,笑道:“牧道友这边估价五百七十三万灵石,可有要加的东西?” 牧封川一扫,见他一脸恨不得逃离房间的模样,也跟着一笑,道:“劳烦阁主了,暂时没有,还请给对面吴长老算一算。” 珍宝阁阁主含笑点头,至于心里如何想,看他堂堂炼神期,都要不停擦汗,便知这间房内的谈话如何令他恨不得立刻远遁。 吴长老听了牧封川这头总价,一声冷哼,道:“既然如此,我出五百七十四万,你小子快滚,别想出了事赖我们!” 他脸上闪过一丝肉疼之色,可以看出,虽然拿下陨星净铁,这份价格也超过了他之前的预期。 牧封川竖起一只手,道:“慢,之前说好,你也要算,莫不是吴长老没那么多灵石,打算糊弄过去。” “我怎会没有!”吴长老一拍桌,手一挥,立刻拿出五百七十四万灵石,晶莹闪亮的灵石山几乎塞满整间屋子,连明珠亦在此灵光中黯淡几分。 牧封川被刺得眼睛一眯,下意识侧脸避让。 吴长老见之大笑,好似觉得他已经认输。 珍宝阁阁主灵识一点,看向牧封川,迟疑道:“牧道友,吴长老这里的确是五百七十四万灵石,你……” 牧封川不答,视线从灵石堆挪到吴长老身上,又从他看向仇长老,道:“这里面的五百万,应当就是铸剑派给的拍卖资金吧,剩下七十四万,铸剑派给你们报销吗?” 立时,对面二人面容扭曲。 牧封川微微颔首,懂了,自己出钱,那就是说,他们不可能贴太多进去。 仇长老闻言一哼,道:“还废话什么,你既然拿不出灵石,就滚回归元宗!” “没错。”吴长老冷然对珍宝阁阁主道,“将陨星净铁拿来,除了这小子,下面应当也没人再敢和我铸剑派过不去。” 这话说得硬气,可惜,看着面前一地灵石,实在品不出该有的底气。 牧封川摇了摇头,喊住准备离开的珍宝阁阁主:“等等。” “你想反悔?”对面吴长老立即高呼。 牧封川缓缓掏出一个绿色木偶,无辜道:“我是还有一件东西,之前没拿出来。” 说完,他收起其他物品,把木偶搁在桌上。 三道目光疑惑望了过来。 仇长老虽见到过晏璋分神,可那时晏璋是脱离木偶,所以他也没第一时间认出,这便是寄托分神之物。 珍宝阁阁主正要伸手,牧封川下意识一拦,见对方眼露疑惑,他轻咳一声,道:“看看就行,别碰,我是为你好,真的。” 珍宝阁阁主神情一凝。 吴长老和仇长老本欲嘲讽两句,可瞧见那尊木偶与晏璋全然一样的面貌,硬生生把话吞入口中。 没一盏茶功夫,珍宝阁阁主脸色大变,抖着手中,抬眸对牧封川道:“牧、牧道友,若我没瞧错,这人偶是七寸缠丝木所雕!” 牧封川当即眼露赞许,缓缓点头。 术业有专攻,在识宝方面,这位阁主的确是个能手。 吴长老闻言,蹙眉道:“就算是七寸缠丝木,再贵重也、仇师弟,你拉我作甚?”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仇长老却是立刻从七寸缠丝木的作用明白了木偶的真正含义,他脸色变得惨白,指着牧封川,哆嗦道:“你、你胆大妄为、欺师灭祖!” 牧封川一摸鼻尖,心虚咳嗽一下,粗声粗气道:“别管我怎么样,说好是身上所有东西,这件物品自然也算!如何,阁主估个价吧。” 他垂眸看向珍宝阁阁主。 珍宝阁阁主是个聪明人,基本没见过晏璋,也从各种线索中推断出缠丝木里寄托的分神身份,他咽一口唾沫,满眼惊恐,瞧牧封川的眼神简直和看神仙差不多。 有这么夸张吗,我又不是真将他卖了,估个价而已,顶多暂时把他抵押在珍宝阁,再凑钱来赎。 话说晏璋应该也没有被赎的经历,说不定他找知道了,也会觉得有趣? 牧封川心里打鼓,面上却一派从容,他敲了敲桌边,高声道:“快点儿估价,我赶时间,只要这次吴长老还能拿出比我更高的价,我心服口服。” 吴长老一脸惨绿。 珍宝阁阁主也好不了多少。 在牧封川的逼迫下,他哆嗦着擦了擦额头的汗,支吾道:“这、这,恕我直言,此物无价,吴长老您……” 他瞅向吴长老,吴长老一声冷哼,收回灵石,拍桌怒吼:“如此不敬真人,我等着看你被逐出师门,到时下场如何!” 说完,拉着仇长老,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牧封川一叹,道:“想不到他还会关心我,早知我就不那样气他了,您说,是吧。” 珍宝阁阁主挤出一丝笑,张不开口。 拍卖结束,牧封川以卖师求灵石取胜,吴长老虽然脾气坏,却是个好人,没有拿出更多东西抬价,让牧封川以五百七十五万的价格将陨星净铁拍走。 其实,看珍宝阁阁主的模样,简直恨不得直接给牧封川底价,不过牧封川不想占这个便宜,坚持按规矩来。 当然,虽然在买价上不含糊,但对于阁主说不需要物品抵押,可以让他先取走东西,事后再送灵石过来的提议,牧封川欣然接受。 获得陨星净铁,离开珍宝阁,月落日升,转眼就到了牧封川固定联络晏璋的时辰。 自从三天前找过对方一次,晏璋那边再没有只呼不应的情况,哪怕简短,却也会露面说上两句。 牧封川趁此机会,掏出陨星净铁,一脸献宝模样道:“瞧,师尊,我给你买了一件礼物。” 晏璋一愣。 牧封川道:“本来想等回归元宗见面了,再亲手给您,不过这是从铸剑派手上抢来,他们肯定不会保密,所以现在就先告诉您一声。” 他嘟囔着抱怨道:“铸剑派当真霸道,好似天下所有材料都是他们的,金棠派也是,不就一把仙剑,说道您好像没有剑一样……” 其实,晏璋的无妄剑的确不算名剑,只是因为在他手中,才有偌大威名。 东洲最好的剑在金棠派,最会铸剑的人在铸剑派,偏偏这两派都和归元宗不睦。 牧封川没办法弄来一把极品灵剑,但他可以帮无妄剑精炼成顶级灵剑。 他目光灼灼道:“我想来想去,师尊也没什么需要的,只有陨星净铁还算有用,等我收集更多陨星净铁,一定让您的无妄剑成为东洲第一剑!” 晏璋听他掷地有声的承诺,心脏一软,好似有一道无形屏障被撞得粉碎。 第95章 傻得冒泡 徒儿没我可怎么办 “怎会……忽然有这种念头。”晏璋哑声问道。 他凝视牧封川, 心脏好似被一只大手搓揉,从未体会过的酸软苦涩在胸口蔓延。 这种感觉难受极了, 却又不是那样令他恨不得立刻拔剑,令罪魁祸首消失的痛苦,而是像在漫天冰雪中见到一汪温泉,明知下水后再没有机会上来,却又无法抗拒那样诱惑的苦痛。 他明明应该训斥牧封川,让他把精力花在提升自己的实力上,如果当真认为无妄剑需要精炼,五百年里,即便陨星净铁再珍贵, 晏璋也不是没办法拿到手。 然而,他并非那样传统印象中爱剑成痴的剑修。 他成为剑修, 与其说选择剑道,不如说是觉得剑道最适合自己,最能帮助他攀上渴望的天梯,所以才有了无妄剑的声名赫赫。 由此,晏璋对成为所谓第一剑修并不在意, 他真正想要得到的、一直渴望的,唯有一件事, 也唯有这件事, 是他最想要的礼物。 然而,他张了张嘴,说不出半点儿该说的话。 牧封川嘿嘿笑道:“也是凑巧, 刚好遇见。您之前不是总担心我,正好,等我成为东洲第一剑修的的弟子, 看谁还敢惹我。” 他一昂头,将狐假虎威的样子做了个十足,若是不了解情况的,或许还会当真以为他是那种仗势欺人的二世祖。 然实际上,之前晏璋多次让他以自己名号行事,牧封川都坚定拒绝,所以这个理由根本立不住。 况且,陨星净铁对晏璋是锦上添花,若换成等价资源,却足够牧封川修行至炼神。 是帮别人强大,还增加自己的实力,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修士都能算清楚。 晏璋粗粗估算,虽不知自己差点儿被抵押,却也能猜到,牧封川现在定然已经两袖清风。 如此心意……他闭了闭眼,实在说不出那些违心之言。 如果早一些,在对方结丹前,他能及时醒悟,抽身而出,教出一个逆徒……也不会有而今两难之境吧。 晏璋不说话,牧封川便默认他感动到哽咽,不好意思开口。 他笑着拍胸道:“俗话说得好,一切恐惧都源于火力不足,师尊您放心,只要您无人能敌,就算我被欺负了,不也能找您帮我报仇。” 晏璋嘴唇蠕动,想说,那要是欺负你的是我呢,谁能替你讨回公道? 以全部身家资敌,他瞎了眼,这个徒弟一点儿都不聪明,简直傻透了! 晏璋心里又恨又爱。 此刻他全然忘了,刚从梦境中看到“牧封川”时,对方的天生反骨、冷漠桀骜是如何令他厌恶。 而今他看着眼前笑得灿烂的弟子,觉得牧封川很需要一点儿不那么光伟正的教育,连那双以往透着狡黠的狐狸眼,此时都是傻气直冒,随意哪个都能将这个傻徒弟吃干抹净,骨头渣都不剩。 想到牧封川可能被骗得尸骨无存,晏璋一个激灵,倏然道:“以后,只要本尊那边无事,主意识都会留在分神。” “啊?”牧封川一呆,念头一转,道,“师尊担心铸剑派会暗地报复?” 不至于吧,他们可是知道自己有随身真人的,还是说会故意跑晏璋面前告状,说自己险些抵押分神? 那就更不能让晏璋时刻苏醒了。 牧封川忙道:“师尊您那边才是真正凶险,我马上就回宗门,用不着着重看护。” 然晏璋打定主意,任牧封川苦口婆心劝说,也不愿改口,只言愁极岛之事已经快要完结,自己就算分心在此,也不碍事。 最后,牧封川只能妥协。 至于晏璋说他太傻,担心他糊弄,被牧封川视作晏璋在愁极岛惨遭魔修欺骗后产生了心理阴影。 否则实在不能解释,为何去了一趟愁极岛后,他师尊就跟守财的巨龙一样,总认为别人都要害他徒弟。 原来这被害妄想症,也不光会在自己身上犯,还能替别人得。 牧封川感叹着,寻到展宜朱,言自己近日就要离开展白城,看在她那块赤焰石的份上,若有还需要配合的地方,可尽管开口。 此事说来他也有些心虚,单单放任自己成为谣言中的一员,显然是不值一块人头大的赤焰石,不过晏璋病情严重,牧封川担心自己长时间在外逗留,拖累他在愁极岛那边的处境,也只能改变计划,尽快回宗。 展宜朱听闻,脸色一变,她想了良久,道:“不知牧道友能否带我一起离开?” 牧封川瞧见她眼中破釜沉舟般的决心,一时福至心灵,惊叫道:“你是想和我私奔!不对,呸,是假装和我私奔!” 展宜朱两颊一红,继而瞬间血色褪去,她咬住下唇,恳求道:“我只求与牧道友同行一段,待离城百里,便自行离去。” 牧封川脸色一沉,蹙眉道:“你这般不留后路,万一在外遇险,要令尊如何接受。” 再说,要真出事,他还不得跑归元宗找我,那我岂不成了负心汉? 牧封川大感头痛,早知如此,还不如花灵石买更方便,要不是外面没卖的……果真,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展宜朱的要求,牧封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他愿意成为绯闻一员,但参演如此劲爆的剧情还是算了。 他不禁好奇:“如果只是想悔婚,有必要弄这么麻烦?城内就没有能与你配合的修士?” “我、牧道友,若不是城内实在找不到合适人选,我又怎会把主意打你头上。”展宜朱泄气一叹,道,“展家与白家数代联姻,就算我不愿嫁,也不能破坏展白两家关系,况且,我也不想伤害白大哥……” 在她愁眉苦脸的叙述中,牧封川总算明白,为了最大限度降低她悔婚带来的影响,展宜朱需要一个身份修为都比白玉梁高的对象,光这一点,在展白城就不那么好找。 然后,这个人必须让展白两家都有所忌惮,免得反而害了对方。 最后,最好能给展家一点儿虚假的庇护,弥补不能与白家联姻造成的利益损失。 “说来说去,你是想一力承担所有,那你考虑过后果没有?” 牧封川听完,眉头拧得更紧,他欣赏对方的勇气,但并不认可展宜朱的选择,或许在她看,一切是因她任性,所以她要负担全部,可既然联姻是为了展家,解除联姻带来的后果自然也该展家承担一部分。 “我认为你应该和令尊公开布诚,听听他的想法。”牧封川建议道。 展宜朱一惊,忙摆手道:“我爹不会同意的,他一直很喜欢白大哥,甚至把白大哥当半个儿子。” “他是半个儿子,你还是亲女儿呢,再说,你若真想施行计划,也最好与令尊通气,得到他的配合。” 牧封川意志坚决,没有人家父亲的同意,他肯定不能随意拐走别人女儿,尤其他还无法保证展宜朱在外安全,除非对方随他回归元宗。 可他们又不是真道侣,展宜朱如何能长久留在他身边? 在牧封川的坚持下,展宜朱满脸踌躇,转身离去,想来她要考虑些时候才能下定决心。 牧封川关上房门,原本一脸严肃的表情瞬间崩塌,他一把从袖中掏出木偶,疯狂搓了几下胳膊。 “师尊你挠我干嘛,刚才我差点儿笑出来,那种情况,真笑了可怎么收场!” 小小木偶冷哼一声,道:“你还想收场?真预备带她回归元宗?” 牧封川瞧他满脸不高兴的模样便是一乐。 他略一思忖,道:“其实带她回去也无妨,前提是展父清楚内情,等她在归元宗附近住个十年八年,再回展白城,想必事情也都过去,激不起多少风浪。” 晏璋闻言脸越发黑沉。 牧封川忍不住揶揄道:“师尊,不然还是让我给上层漆吧,您瞧瞧镜子,墨绿墨绿,中毒似的,怕我以后见到本尊都不习惯。” 晏璋深深吸了口气,给自己打气,很好,他需要的就是这样的逆徒,他应该高兴,应该高兴……高兴、高兴个屁! 他冷声道:“我不许!我徒儿,凭什么要压上自己的名声帮她,之前谣言就算了,带她走,绝对不行!” 他疾言厉色,配合浑身气势,如果不是只有半个巴掌大,想必相当骇人。 然而,牧封川连本尊这样含怒的模样都能适应,更别说缩小版。 他轻咳一声,强忍动手动脚的冲动,提醒道:“不是白帮忙,给了好大一块赤焰石呢。” 晏璋立即一个瞪视,区区赤焰石就把自己卖了,他狠狠磨牙,再次确定自己的担忧十分有道理。 之前自己是怎么觉得牧封川聪慧机灵? 分明傻得冒泡! 牧封川瞧晏璋一脸活泼,手心发痒,忙将头转到一边,道:“师尊您就别管了,这些都是小事,您要不喜欢,我不带她上无妄峰就是。” 好啊!你还想带她去无妄峰! 晏璋气得头昏脑涨,也不知是不是木偶太小,分神挤在里面,脑容量惨遭压缩,他一下从桌上蹦起,跳到牧封川衣领。 牧封川脖子一痒,下意识一巴掌拍了上去。 “嗷哦!” 经过炼制的木偶格外坚硬,哪怕牧封川肉身几经淬炼,也被自己这一下坑得不轻。 他连忙弹开木偶,拉下衣领,看着上面迅速浮现出几点红中带紫的印记,在一片无暇的肌肤上,格外刺目。 原本正要因被弹而发怒的晏璋也瞧见那几处伤痕,心中一虚。 他别过脸,蓦的又飞快扭头,将那片被自己压出的伤痕收入眼帘,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最上面那一块,似乎就是用头部压出来,那里没有布料遮挡,他整个脸都与皮肤接触,明明木偶没有温度,他却似乎摸到了人的体温。 或许不是错觉,是另外一个人的温度。 第96章 封建迷信 错的是卦不是命 翌日, 展宜朱那边毫无动静,牧封川心知她大概还在犹豫。 虽说口头表示要尽早返宗, 然实际上,牧封川已经没那么着急——主要是晏璋忽然改了态度,说本尊那边有事,没空时刻守着他,让他还是和以往一样,有事喊人。 如此一来,返宗的最大动力失去,牧封川顿时觉得,还是外面的空气更香甜, 充满自由的气息。 展白城逛得差不多,在脑海一勾地图, 牧封川忽而心中一动,朝东南望去。 说来,吉安城是在归元宗正南,再往南,则是已经打过好几次交道的铸剑派, 而归元宗与铸剑派之间往东,正是他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指玄派。 对于这样一个修真界赫赫有名的神棍门派, 牧封川其实相当感兴趣, 只可惜,还没等他拜入归元宗,指玄派便已封山, 不见外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指玄派范围内定居的修士, 应该都有一两手掐算本事吧。” 牧封川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脑海中浮现出算无遗策的诸葛丞相。 和传统形象中是个道士都能掐会算不一样,天极界修士分工明确,除绝大部分修士都会习一二剑术,再没有其他称得上公共的技能。 测算天机,在天极界属于限定版稀有能力,如果只是照本宣科糊弄凡人,哪个修士都能做到,可若真要感应天道,必须修行与之相应的法门。 也不知是因为此类功法战力不显,以致传承艰难,还是算多了容易被老天爷惦记,除指玄派,其他门派几乎没有相应功法供弟子修习,故修真界百分之九十的神棍都汇聚在指玄山。 “不过,再怎么也会有漏网之鱼,连碰瓷都得有真本事呢。” 牧封川一叹,想起他那次吃亏,当时只顾上生气,后面回想,如果对方不是故意骗他,能靠卜算料中自己行为,应当就是修行了术算的功法。 大约也是有那一手真本事,才没被人打死。 他所在的展白城离指玄派不远,严格来说,与回归元宗路途差不多,此刻心思一起,一时便难以按下。 我又不靠近,就在附近转悠转悠,况且,正是封山才好去游玩,否则容易引起门派纠纷呢。 心安理得说服自己,牧封川与展宜朱说一声,便要暂时离去。 他回程还是要经过展白城,因而也不算撒手不管,而是留给展宜朱更多思考时间。 在与对方告辞时,牧封川忽然想起之前晏璋的激烈反对,脑海念头一转,不知怎的,嘴瓢道:“就算展道友不告诉令尊,我这边恐怕也要与师尊禀明内情,道友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师尊却很在意我呢。” 展宜朱一怔,数息之间反应过来,瞳孔巨震,想是如何也料不到,自己这点儿小事,会打扰无妄真人。 牧封川脑子一热,中邪似的说完这番话,当即挂上尴尬笑容。 哪还用事后禀明,晏璋早就知道了,还气得跳脚,差点被他当蚊子拍扁。 甚至他怀疑,说是本尊有事,都是晏璋无法面对自己失态扯的借口,不过牧封川作为贴心乖巧的爱徒,当然不会戳穿这块遮羞布。 说完好似炫耀的一番话,趁展宜朱还在惊愕中,牧封川迅速告辞,以被魔修老祖追杀的速度远离展白城。 真尴尬,明明他想表达的不是那个意思啊! 迅速把刚才发生的事从脑海摇掉,牧封川简直恨不得再也不来展白城,可惜他有过承诺,也只能暂时抹去那段记忆。 展宜朱是个聪明人,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对方应该也“失忆”了吧。 牧封川打定主意,在外多转悠几天,修士也是可以有健忘症的。 一路向东。 结丹后,御剑速度比过去快十倍不止,往日需要数个时辰的路程,而今只要一两刻钟。 这种自由行的感觉相当不错,甚至比上辈子自驾出行还好,不光速度快,还不会晕车。 千米高空,牧封川低头下看,一个布局奇异,与太极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城池映入眼帘。 他心头微动,剑尖下压,整个人如流星下坠,须臾落地。 两仪城,倒是城如其名。 回忆刚才在高空全览此城的模样,牧封川微微点头,抬步朝城内走去。 此处离指玄派还有四五百里,不近不远,既会受到影响,又不至于完全被其控制,于牧封川的身份而已,算是一个合适的落脚点。 待进了城,他愈发觉得自己选择没错,和之前去过的其他城市相比,两仪城确实有极富指玄派特色的景象。 “好多算命摊……” 从一个两眼紧闭的神棍面前走过,牧封川嘴角抽搐,短短一条街,几乎每隔数十米就有一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世今生皆能一算的“高人”,关键这些高人都是普通人。 牧封川扶额长叹,顿觉自己想简单了,就是里面真存在有本事的,他又要如何在其中把人找出来? “如果想浑水摸鱼,这里倒是最合适的地方。” 他一扫众多神棍,无奈摇头。 还好,这里是普通人居住区,如果在修者坊市,应当不至于这样夸张吧。 牧封川抬步朝东而行。 两仪城布局虽然新奇,大致规律却还是遵循东洲惯例,很快,他便来到修士汇聚的东街。 和外面群魔乱舞相比,这儿虽也有摆摊的道士,口气却小了许多,如此倒是像真的,至少比那些啥都敢说的强。 牧封川过去没算过命,穿越一回,遇到真神棍,难免想试试看。 他在街上一扫,随意选了一位境界不低的修士,在对方面前坐下。 “不问姻缘不寻失物,其他皆只断吉凶。” 对方在摊前幡上一点,瞥一眼牧封川,语气冷淡。 牧封川毫不在意,只道:“如此,若测出为凶,天命可改?” 道人这才抬眸,正视牧封川,他定定看了好一会儿,垂眸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只要尽性知命,自可得一线生机。” 他语气平淡,却又隐隐含一丝嘲讽,好似在说,理虽如此,又有谁能寻到那线生机呢? 牧封川并不在意,他就是随口一问,实际上,哪怕对方说不能改,他的态度也不会有丝毫变化。 上辈子,对于命运这种东西,有无数哲学家做过诠释,哪怕哲学方面的门外汉,也能说个一五二六出来。 因而,无论能不能改,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只要按自己的想法走下去便行。 牧封川的态度引来道人诧异的一瞥,可能是在这样一个有修士有天道的世界,没几个人真如他一般不把命运当回事儿。 牧封川一笑,道:“那就直接算算我未来如何吧。” 这个问题可以说算得极大,甚至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什么样的未来算吉? 什么样的未来算凶? 对于修士来说,寿终正寝似乎也称不上大吉,可天极界已然无法飞升,又有谁能得到真正的吉? 可他这样一说,道人也不多言,只问了牧封川生辰八字,又递给他三个铜板,让他抛六次。 牧封川一一照做,心里嘀咕,怎么修士算命也来这套,况且,他都是穿越一回的人,该报哪个生辰八字?上辈子也不兴这玩意儿啊! 自己的生辰八字肯定是不能报的,也报不出,牧封川只能选择原主的八字。 他看着道人一番掐算,眼眸精光闪烁,两只程亮的眼珠探照灯一样朝自己射来。 牧封川心头一慌,竟真有被对方看穿的感觉。 还不等他做出反应,对方已经收回视线,道人长长吐出一口气,精气神好似瞬间随着口气抽出。 他疲惫的眼睛落到牧封川身上,其中蕴含着极其复杂的东西,牧封川心脏本能一紧,哑声道:“结果如何?” 不会也给他来一套恐吓,如何让他交钱改命吧! 正当他揣测时,却听对方坚定吐出八个字。 “多灾多难,死无全尸!” 牧封川瞳孔猛缩,还不等他开口,道人忽然一卷桌椅板凳,除了牧封川屁股底下那张,其他东西一瞬收入储物戒,等他回神,人已无影无踪。 牧封川:“……”我还没给钱啊! 他呆呆坐在桌边,好一会儿才彻底清醒,搓着自己的脸,又轻轻拍了拍,直到确定不受刚才批语影响,才放下手,陷入沉思。 既然不要钱,又没和他拉关系,便应当不是放长线钓大鱼。 “所以我真会倒霉到底?” 牧封川不敢相信。 尽管他时常吐槽自己的运气,可事到如今,除了遇到的麻烦多了些,还没吃过大亏,因此他难免生出一种会永远逢凶化吉的自信。 如今想来,怕是自视太高。 “也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直幸运才是真正奇怪吧。” 牧封川苦笑,心情一时变得沉重,无论之前信不信,听到死无全尸的批语,又怎会全无影响。 他起身,慢慢朝前踱步,脑海中思索着,什么样的灾难会导致那般严重的后果。 有晏璋作为师尊,照道理,一般的危险不至于要他性命,不过东西二洲暗潮涌动,若真起大战,就算真人也难保安全,更别说抽手护他。 牧封川表情肃然,心生隐忧,一旦战乱,不光是他,怕是无数修士也会和他落得同样批语。 而除了这件事,还有一件,他虽不在意,可万一被人知道,对他的危险或许会更甚于魔修入侵…… 牧封川右手搭在左腕,缓缓摩擦上面的储物环,两块石头在脑海浮现,他无意识抬眸,一个招牌映入眼帘,瞬间打断思绪。 【偷天换日欺运改命】 好大的口气! 牧封川左右一看,险些以为自己走出修者区,又到了骗子一条街,然四周景象告诉他,他没走错,还在东街。 难道真遇到高人? 和路边摊比起来,正经的店铺自是更有档次,可配上门口宣传语,怎么看怎么像骗子。 敢在修士区域行骗的应当没几个吧。 能有店铺,也不可能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牧封川琢磨着,想店铺主人或许真有些本事,和刚才溜得飞快的道人相比,或许他应该换个人测测,也可与之前批语印证。 再说,刚才我报的原主八字,若是因此有误差,也是正常,这次我不报八字,看看还会不会是同样结局。 凡是算命者,遇到不如意的结局,总是会把问题归在其他方面,牧封川也免不了这个毛病。 他脚步一转,朝这名“高人”所在店铺走去。 推开木门,还没等牧封川看清里面布置,里面坐着的道士便映入眼帘。 “是你!”他惊声大喊。 对方抬眼望来,同样脸色大变。 第97章 命途多舛 可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是你。” 发须皆白的道士眼睛一瞪, 从椅子半站起身身子。 牧封川脸一沉,两步进到对方跟前, 堵住去路。 他冷笑一声,道:“想跑?怎么,这次没算到会有苦主上门?” 他上下打量半站起的老道士,简直想仰头大笑三声,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本以为东洲之大,吉安一别,再也找不到这个敢碰瓷他的混账, 哪知随便一走,居然再次巧遇。 牧封川此刻心情无比畅快。 他单手撑桌, 身子前倾,回想刚才铺外挂的招牌,笑出两排白生生的牙齿,歪头道:“阁下既然能欺运改命,却不知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有何见解。” 道士讪讪一笑, 重新坐回椅子,道:“想不到又遇到道友, 当真缘分、缘分。” “缘分?”牧封川嗤笑着抬起眼帘, 忽然猛一击桌面,“什么缘分,分明是孽缘!你这次又想怎么骗?要骗多少灵石?” 老道士一个瑟缩, 眼眸一闪。 牧封川瞧见他眸中异色,不知怎的,霎时间福至心灵, 震声道:“你和外面那个算命是一伙儿的!” 他说着,自己都不敢相信,可对方乍然泄露的表情,已经将答案摊在面前。 这都什么人啊! 牧封川糟心极了。 上辈子各种诈骗手段就层出不穷,还以为换个世界,会稍微淳朴一点儿,结果骗子压根不是某一界特产。 他冷冷注视对方,不知道是不是该夸奖两句,从单人碰瓷到合伙欺诈,显然,尝到甜头后,骗子也迎来升级,甚至有了稳定据点。 牧封川打量店内环境,能看出来,尽管家具摆设都是些凡物,却也算精品,说不定里面就有他那十块灵石的“赞助费”。 他的视线逐渐变得危险,周身气压也越来越低,老道士贴着椅背,仰视着牧封川的下巴,期期艾艾道:“这个……道友你听我解释,不是我想骗人,是卦象……” “卦象告诉你,要用诈骗手段获得钱财。”牧封川讥讽道。 老道低下头,羞赧道:“对。” 牧封川心头一梗,差点儿被这个“对”字噎得翻白眼,他深吸一口气,深刻觉得,自己脑子有毛病,居然指望骗子会为自己所用的手段真心忏悔。 他一点头道:“很好,希望卦象也顺便告知了你,被苦主逮到是什么后果。” 话音未落,牧封川闪电般出手,揪住对方衣领,一把将其从桌子里面扯了出来。 他高举右拳,咬牙道:“放心,我不要你赔灵石,只要你被我打一顿!” 出完这口气,那十块灵石,就当送对方的医药费! 手臂猛然下挥,就在即将与眼眶亲密接触的前一刻,老道士忽然大喊四字。 “异星降世!” 他高声急呼,嘴皮飞速翕动,像是怕耽搁一秒,就会得到一个熊猫眼。 “我乃指玄派弟子,你命格有异,身负奇运,只要九百九十颗灵石,我便以真本事帮你算一卦,推演吉凶,绝不藏私,再没有比我更便宜的同门了,要不是我和你当真有缘……” 牧封川拳头停在对方右眼上三厘米处,只要再下去一点儿,就能把当日被骗憋屈尽数发泄出去。 然而,三厘米的距离,在拳下之人喋喋不休的话语中,无限拉远。 他放下拳头,收回攥紧衣领的左手,表情几度变化,最后,停留在一个好似面具般的冷淡上。 老道士察觉变化,停下嘴,睁开眼。 他掀起眼睑,顶着牧封川迫人目光,嘿嘿一笑,举起右手做了个手势,道:“只要九百九,真的没有比我更划算的了。” 牧封川默然不语。 良久,他冷哼一声,反手将灵石拍在桌上,道:“这次要是还骗我,呵呵。” 他全身灵力运转,整个人都好似一张拉成满月的弓,随时都能出手,然而从外表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老道士磨蹭到桌边,将灵石收起,笑得见牙不见眼。 牧封川瞅见他这幅模样,冷不丁道::指玄派弟子穷成你副样子?在外行骗?” 老道士一僵,扯了下唇角道:“我混得比较一般、一般……” 这个一般水分也太大了些。 牧封川不置可否,又道:“你们不是封山了吗?” “封山是封山,并非所有弟子都留在山上,部分弟子在外行走,也是免得被人一网打尽。” 老道士赔笑解释,又低下头,嘀咕道:“宗门小气成那鬼样子,怎么可能让我们在山上白吃白用,要不是没法子,我用得着冒风险当骗子……” 牧封川嘴角狂抽,心中高深莫测的神棍门派形象破灭,他盯着老道,左瞧右看,也看不出半点儿能耐样来。 不过,对方刚才“异星降世”四个大字终究留在了他心里,要不是沉得住气,他早就掐着对方脖子,让对方全给他交代清楚。 如果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秘密被戳穿……牧封川不清楚会酿成多大的风暴,甚至无法肯定,曾经保护自己的力量,是否会调转枪头。 他眼眸一暗,心里急得上火,面上却纹丝不动,并不积极问命数相关,而是从老道士本身入手。 或许是觉得连师门都说了,其他没什么隐藏必要,老道士三言两语交代了自己情况。 老道名甄少乾,原本在指玄山修行,因封山之故,被遣下山。指玄派弟子修行的法门说是玄奇,实际上在世俗打滚还比不上一些普通功法。 “为自己卜卦,趋吉避凶无妨,若是任意泄露天机,更改他人命数,那人造成的后果,也皆要由我们承担一部分,你说,这样一来,我还哪敢给别人算命,叫他们预料祸福。” “所以就用骗的,是吧。”牧封川淡淡一句,极其嘲讽。 然甄少乾大约是混久了,早迈过心里那道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还振振有词道:“我也是为了他们好,人生在世,若事事都料得先机,还有什么意思,无知是福呢!” 牧封川闻言,挑眉不语,要是当真如此,甄少乾还日日给自己算什么? 不直接封了卦盘,改修其他? 他嘴里话,牧封川顶多相信一半。 当惯骗子的人,就是没有目的,也也习惯性在话语中掺杂谎言。 况且,他所言的指玄派也与牧封川了解的有些许不同,要是指玄派功法当真没用至此,还怎么坐稳五大派位置?弟子也早被人掳走,成为活体卦盘了。 故他只把甄少乾说过的话记在心里,等后面说正事时,如有矛盾之处,再行质疑。 谈得差不多,牧封川觉得,也到了该入正题之时。 他半阖上眼,遮住眸中神色,以免待会儿听到惊人之语,泄露不愿被人发觉的情绪。 “你说我命格有异,是为何故?” 昏暗的室内,些许明光从窗格外射入,却只在离墙丈许处驻足,任凭其他区域依旧藏在阴影之中。 修士视力良好,即便没有明珠,此刻室内之景在牧封川眼中依旧是纤毫毕现,然或许是心态原因,再清晰的视野,在他眼里,也似乎笼罩了一层浓厚的阴霾。 甄少乾或是从牧封川语气中听出来什么,神情一凝,态度比方才郑重许多。 他道:“你在外面遇到的那个道友,虽是我帮手,却也不是胡乱瞎说,从你八字看,你此前的确多灾多难,且异星入命,孤亲寡缘,虽有一飞冲天之象,可多半是为他人做嫁衣,难得善终。” 说完批命,他看向牧封川。 牧封川眼皮都不带眨,张嘴道:“哦。” “哦”是什么意思? 甄少乾直愣愣盯着牧封川,想是完全没料到,对方听了那样一番话,居然一点儿反应都无。 他急道:“这次我是说真的,没骗你,要是命好无需转运,我也没法把人唬得心神恍惚,进我这店铺啊——” “我知道,你继续说。”牧封川抬起一只手掌。 瞧甄少乾一副失魂落魄,好似得了批命的是他自己的模样,牧封川心里哑然失笑。 他自然不是不信,也不是不怕,可刚经过一回吓,加上用来算命的八字也并非属于他,而是原主。 自己取代原主,原主的命运也勉强应了甄少乾那几句话,所谓“为他人做嫁衣”、“难得善终”这种结局,已经无法激起牧封川情绪。 除非甄少乾能指定批语是他的未来,与这句身体的原主无关。 不过,看甄少乾的样子,似乎“异星”并非他想的那样,牧封川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免遗憾,大概他是无法摆脱原主干扰,完完全全为自己算一次了。 既然不会被戳穿来历,牧封川便直接问道:“你说异星入命,是什么意思?” 甄少乾一愣,道:“你命宫星曜非十四主星任何一星,十八年前,有一异星临世,正合你生辰八字,当以此星入主命宫。异星不在天数之中,由此你也会命途多舛,不受定数限制。” “此界于你如网,若能挣脱,则化茧成蝶,如若不能,身死道消!” 甄少乾说得严重,牧封川却是一笑,道:“你这些话,放在修真界任何一人身上,大约也能说得过去。” “我——” “算了,你说了这么些,有办法没?” 牧封川点点门外,意思是外面挂着的“偷天换日欺命改运”的招牌,如果只是上面那些套话,说实在的,他自己都能编出一堆来,这不和上辈子那些星座算命差不多吗? 你当真是指玄派高徒? 他眼里明晃晃透出质疑。 甄少乾一怒,抖着胡子道:“你要是信我,断七情、绝六欲,斩断所有因果,还有一两分可能扭转命数,否则就等死吧!” “哦。”牧封川又是这般回复。 他停顿片刻,道:“严格来说,所有人都是在等死,真的。” 说完认真点了点头。 第98章 霉运光环 肯定不是我的问题 “你不信我?你居然不相信我!” 甄少乾吹胡子瞪眼, 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晓不晓得,要是其他人想让我算一卦, 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我可是——” “精通各种碰瓷技能的骗子,是吧。” 牧封川一挥手,扬眉道:“你骗过我两次,又没有决定性证据证明自己的本事,光凭几句话,就算要验证,也不知需要多少年,甚至那时你都可能死了,就是没说对, 我又能拿你如何?开棺虐尸?” 他呵呵一笑,嗤笑道:“至于说什么断七情, 绝六欲?那还是人吗?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人若是无情无欲,只为活而活,就不应该当人,还不如把自己炼成傀儡,那多省事!” 牧封川说得斩钉截铁。 就算上辈子, 那些小说中所谓的无情道,其实也是有欲的, 对大道的渴望便是修者的贪欲。 否则当真无情无欲, 什么都不在乎,还执着大道干什么,拼命修行又为何, 把自己当神台上的石雕木像不就得了? 而即便是狭义上的断情绝欲,避免与任何人因果牵连,牧封川也不准备尝试。 说到底, 老天爷赏脸令他穿越,作为曾经寿不过百的普通人,只要能活到上辈子平均岁数,于牧封川而言就不算亏。 得道飞升,永生成仙,能有固然是好,没有的话,他也不会强求。 他的心态完全是一个正常的现代自由主义青年人心态——既在不作死的情况下,按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 上辈子,因为种种原因,牧封川没能做到这一点,好不容易迎来新生,没有诸多束缚,他怎会自己给自己绑上手脚,以求苟活呢? 所以牧封川态度十分坚决:“你要是只要这些可说,我现在还是得打你一顿,只有出了这口气,我俩才能一笔勾销。” 他撸起袖子,准备践行自己的“生活方式”。 从最初计杀牧封云,到后来救助叶彤意,包括白屋城中小心眼的报复,直至而今站在甄少乾跟前,一路走来,波折重重,许多时候,牧封川其实都属于没事找事。 他明知退一步海阔天空,却也不愿意退。 这样当然会有麻烦,甚至可能会造成更大的损失,但人活在世上,最难能可贵的,不就是这份恣意妄为? 如此,这顿打,当然也不能搁在他心里,成为他放不下的结。 甄少乾整个人都木了,抬起手挡在跟前,结结巴巴道:“不、等等,我们可以谈谈,我把灵石还你!你、你看我这老胳膊老腿,这里离指玄派不远,你还是归元宗弟子,动手动脚,伤了两派和气啊!” 牧封川举起的拳头一顿。 甄少乾眼眸一亮,忙道:“指玄派和归元宗数千年的交情,我们虽分属不同门派,曾经也能称一声师兄弟呢!” “师兄弟?塑料情谊那种?”牧封川嘴角一抽。 严格来说,五大派关系和睦之时,大家同气连枝,的确会互称师兄师弟,可那都是多少年的老黄历。 况且,对着甄少乾头发花白的模样,无论师兄还是师弟,牧封川都是决计喊不出口都。 他一声轻叹,道:“别挣扎了,我不要灵石,我就出口气,放心,打完我给你赔医药费。” 说完,不等甄少乾继续开口,正义的铁拳悍然出击。 牧封川眼露凶光,语气兴奋为自己的拳法伴奏。 “让你碰瓷!碰瓷就要挨打!你还想骗我钱!骗我钱!!” “啊!!!” 一盏茶后,甄少乾顶着两个熊猫眼,加一脸青紫,悲悲戚戚摊在椅子上。 牧封川精神亢奋,表情中带着一丝餍足,瞧过去的眼神也变得十分平和,甚至透着一股对老人的怜爱。 他弯了弯嘴角道:“没事吧?其实你骨头挺硬,指玄派功法莫非除了适合感悟天道,还有锻体作用?” “你、你,不为人子……” “我再给你一次说话的机会。”牧封川一掸衣袖,下巴微抬。 甄少乾一个哆嗦,立刻坐正,脸部肌肉抽搐着道:“你、你打也打了,还想怎样,不就是十块灵石,别人拿一万灵石都休想我替他动一个铜板!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凄声控诉,配合那张饱受蹂躏的脸,倒是很有说服力。 牧封川莞尔一笑。 他忽而压低身子,轻声道:“你当真是为了不挨打,才替我卜这一卦?卜算所得,毫无隐瞒,而不是试图用言语误导我的道路?” 甄少乾瞳孔猛然缩到针尖大小。 牧封川得到答案,直起腰杆,冷冷注视着他。 良久,空气中的细尘都在这股氛围下静止不动,甄少乾咽下口水,牧封川睫毛低垂。 就在应该有人开口,打破僵局的下一秒,牧封川倏然站起,笔直朝大门走去。 甄少乾一懵,忙抬手喊道:“你要走?你不想再问问——” “不想!”牧封川脚步一停,微微侧过脸,“你也不必再说,无论结果如何,该避的避不了,该跑的跑不掉!没有过程的预言,只会酿成俄狄浦斯悲剧。” 接着,他一把推开木门,头也不回走出店铺。 …… 两仪城大街,牧封川漫无目的走着。 途中有人与他擦肩而过,不过比起上辈子的汹涌人流,这个世界人口密度太少,令他想酝酿一份人潮中的孤寂都酝酿不出来。 哎,就这点基数,都能长出有百十个心眼子的人物,要不是我见多识广、头脑清明,怕是回被忽悠得找不到北吧。 牧封川啧啧摇头,决定日后做一块神棍散退的牌子。 如果说之前,他还期待有没有哪个神棍,能解决一下他古怪运气的问题,在深入接触甄少乾后,牧封川已经彻底放弃这番想法。 只能说,无论是真神棍,还是假神棍,想从他们口中听到一句实话,都是一件难得的事情。 不对,真神棍约摸是没有用假话骗他,只是以部分真话,误导他的思路。 要不是牧封川之前就被甄少乾坑过一次,本能保留三分怀疑,或许他也不会提出最后的质疑。 其实甄少乾最大的错误,是他先告诉牧封川,替人占卜容易担人因果,却又在后面摆出一副完全为他着想的样子。 牧封川自家人知自家事。 不是他自视甚高,而是以他的身份能力,以及未来可能的成就,就算做不了一只掀起风暴的蝴蝶,也差之不远。 如此一来,甄少乾还敢下力气劝他,排除真心为他好这个答案,便只有他居心不良,其实是想借牧封川达成某个目的。 牧封川知道,想靠逼问,从一个神棍口中得到实话,实在是难,还不如让他暴揍一顿,出出火气。 至于批命结果,可以记在心里,却没必要为此大动干戈。 “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视线从路旁算命摊划过,牧封川纳闷,如果甄少乾不出面,换个在他面前没案底的,他说不定还真会中招,虽不能完全按对方说的道路走,但也会影响一两分。 还有,甄少乾到底是算准他会出现在两仪城,守株待兔,还是恰逢其会见到他,起的心思? 从对方没遮掩身份看,似乎是后者,但牧封川冥冥之中有有种感觉,即便没有这次算命,他也会与甄少乾在另外时间“巧遇”。 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所以,指玄派修士,能预料、甚至干扰其他修士的行为? “或许。” “或许?”牧封川鹦鹉学舌。 他一脸震惊瞅着晏璋,似乎不明白,怎么连堂堂无妄真人都不能给他一个准确答案。 晏璋一脸平淡,道:“指玄派神神叨叨,少与他派交流,修行方式也有别其他修士,这些年下来,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一点。” “哪一点?”牧封川下意识问道。 晏璋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他们能够影响人的运势。” “运势?运气?那不是他们让谁倒霉就倒霉,比乌鸦嘴都灵验!” 牧封川惊了,他刚殴打了一个指玄派修士,就得知对方有这种本领,顿觉浑身不自在,很需要柚子叶去去晦气。 晏璋瞧他表情,知道他当是遇到了什么,才忽然找自己打听指玄派,他本想开口询问,话在嘴边一转,却换了内容。 “没那般过分,他们一般只用这种手段加强自己运势,很少干扰他人,指玄派修士极少与人斗法,多靠卜算推演,和自身强运,避开祸事。” 本来这种躲避退让,在修真界是软弱代表,会引来愈发严重的窥觊,但因为指玄派与众不同的法门,还真没多少人敢拿自己的运气去赌。 牧封川闻言嘴角一僵,正好,他就是那个一无所知、莽撞冲动的傻子。 晏璋见他一副被霜打了的茄子模样,心头一软,安慰道:“你踏入修行时日太短,又多是苦修,少有了解这些逸事,即便出现纰漏,也是正常。” “就算真被算计,有为师在,定不让你出事,真正的实力面前,运势也决定不了结局。” 晏璋话语中蕴含着强大的底气。 不错,运气这种东西,的确重要,可那是在本身实力不够,成败摇摆的时候,如果能以绝强的实力压倒性取胜,就算小小倒霉,也影响不了多少。 至于说能将晏璋都坑进去的霉运,在天极界,还真不一定存在,就是有,恐怕也得指玄派真人亲自出手。 牧封川一怔,抹了一把脸,挺胸抬头打起精神。 他沉吟片刻,摇头道:“应当不至于,既然过去指玄派修士只增强自身运势,说明这项手段也有限制,他是个聪明人。”又对我有所图谋,给我上霉运光环的可能性很低。 晏璋不知道牧封川没说出口的最后一句话,却也认可他的判断,只道如有情况紧急,随时唤他。 牧封川点头答应,实际心里没当回事儿。 然而,就在他这样说的三天后,天大的麻烦便掉到跟前。 牧封川瞪大双眼,实在不知道,到底是甄少乾给他动了手脚,还是他自己的“运气”又开始发威呢。 第99章 狭路相逢 不是冤家不聚头 时间回到牧封川在两仪城与晏璋谈起指玄派那日。 当时, 牧封川立下一个flag,认为甄少乾不会失智到以乌鸦嘴诅咒自己。 然因为指玄派神棍留下的负面印象, 他还是打消继续在两仪城逗留的念头,决定回转展白城,尽快处理完展宜朱之事,然后回归元宗。 说来,他身上还有两件事需要回宗处理呢。 一是关于吉安城的投靠。 虽有飞剑传书,说明前因后果,吉安城城主也派遣下属去了归元宗,可毕竟事情是牧封川亲历,他还是要详细汇报一遍, 宗门才好由此计算他的贡献,下发奖励。 二则是陨星净铁的账单。 当初在珍宝阁拍下陨星净铁, 阁主见牧封川灵石不够,没要他留下物品抵押,可别人不催,牧封川却也不能一直拖欠,只有回到归元宗, 才方便筹集出还款的灵石。 这两件事一直搁在心上。 之前他耽于玩乐,不曾上心, 经过甄神棍一番搅和, 玩乐心思散了,便挂念起正事。 只是,在回程路线上, 为了有点儿新奇体验,牧封川没有选择原路返回,而是绕了一个弯, 从金瀚海擦边而过。 金瀚海面积极大,他之前去过的金庭秘境,位于金瀚海最北之处,而今路过的却是海之南。 与吉安城所在的无归海相比,金瀚海的风浪简直称得上温柔,牧封川见着熟悉的海浪,想起当初前往金庭秘境时的心情,不知怎的,又起了观海的心思,于是走到一半,暂落信云湾。 信云湾是一座小城,唯一特色便是从金瀚海中打捞的生猛海鲜。 吉安城的海鲜做法以蒸煮为主,吃的是海兽本味,信云湾却多是辣炒蒜蓉,牧封川猜测,是因金瀚海海兽品级不如无归海,肉质也要差一些。 不过,以牧封川个人爱好,他更喜欢信云湾的做法,于是,本来已经在吉安城吃腻了各种海兽,却又在信云湾逗留了三天。 哪想这一留,便留出了事。 瞧着将自己团团包围的金棠派弟子,牧封川心中叹气。 他头一扭,那个在外围一脸煞气、满眼杀意的,不是老熟人李持波又是谁?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狭路相逢,牧封川稍一动作,引得四周包围他的修士越发紧张,四面八方射过来的视线简直快要将他洞穿。 李持波躲在一位同门身后,咬牙切齿道:“牧封川啊牧封川,想不到吧,你居然撞到我手里,今天我不让你跪下来磕三个响头,我李字就倒过来写!” 牧封川一听,想起两人初见的孽缘,实在忍不住。 “你这么喜欢别人给你磕头,怎么不多生几个,等变成牌位,年年都有人磕,还不用改姓呢。” 李持波当即怒目圆睁:“你——” 牧封川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根本不给他叫骂的空隙。 他高声道:“我什么我,你以为你带着这些人就能奈何得了我,你最好想清楚,光明正大围攻我,事后无妄真人上门去讨说法时,你可别被你爹拍进墙里,扣都扣不下来。” “我——” “我师尊可喜欢我,你爹对你貌似不怎么待见,还围殴,有本事我们单挑,不然你就是给鹤鸣真人脸上抹黑!” “牧封川!!”李持波气得大吼一声,目眦尽裂,他指着牧封川厉声道,“我不会再中你诡计,随你怎么说,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你都得给我跪下!” 那可不一定,牧封川持剑而立,环视一圈,浑身戒备。 其实,李持波敢这样放话也是有理由的,在场□□名金棠派弟子,全是结丹境,也不知道来信云湾是为了什么,照这情况,搞不好还有长老在附近,除非自己一息之内破丹成婴,否则定是要吃亏。 不过,牧封川表面紧绷,内心却一片坦然。 谁让他已经习得大召唤术,除非鹤鸣真人亲至,否则就是再多人,想拿下他,也是白日做梦。 他眼神毫无畏惧,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自从结丹,他还没与同境界修者交过手,如果面前的修士少上一半,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牧封川屹立不动,包围他的金棠派修士也踌躇不前,李持波在外气得破口大骂,可惜,无人听他命令。 牧封川眼眸一闪,哂笑道:“看来你的威风只能朝那些不入流弟子耍,人家正经弟子,都不愿意听你话呐。” 李持波脸色发紫,恨恨扫过在场同门,数名金棠派弟子脸色微变,却依旧按捺不动,没有贸然出手。 牧封川哑然失笑。 他稍一动脑子,立即明白了,为何会有眼前这番场景。 就是是金棠派这样的门派,结丹境弟子也是中坚力量,或许在鹤鸣真人面前不值一提,可李持波不得真人看重,他们看在李持波身份上诸多忍让,真听他命令却又不至于。 即便李持波记恨,他又能如何? 宗门还会为他惩罚结丹弟子吗? 相比之下,渴望更进一步的炼神长老,说不定还会更维护李持波一些。 牧封川戏谑的眼神瞧得李持波火冒三丈,两排银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不过,令牧封川诧异的是,即便气得嘴咬出血,李持波都没有上前一步,进到包围圈。 看来也不是完全无脑的二世祖,还是会吸取教训的嘛。 他心里闪过一丝念头,抬了抬下颌道:“到底打不打,不打就让开,我还有事要办呢。” 明明是被包围的一方,此刻他却占尽上风,四周金棠派弟子脸上浮现愠怒之色,却依旧无人动手。 牧封川心下无奈。 他背后的靠山让这些人投鼠忌器,可同时,也帮他无形之中拉了不少仇恨。 现在,金棠派弟子大约也是下不来台——放,显得他们怕了归元宗一样;不放,真引得无妄真人上门,又谁都承担不了那个责任。 再一个,牧封川怀疑,他是无意卷入了金棠派内务,在信云湾遇到这批人,本就诡异。 从地理位置看,信云湾离归元宗最近,明心观其次,与金棠派则隔了一整个金瀚海,无论这群人去哪儿,能绕到信云湾,都不是正常路线。 想想要是自己在办事的时候,遇到对头,怕是也不能轻易让人离开视线。 牧封川眼珠滴溜转动,从围住他的金棠派弟子面上一一扫过,约三五个呼吸,他蓦然道:“你们当中,谁说了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管你们有什么想头,总不能一直围着我站大街吧。” 金棠派弟子面面相觑,数息后,一个长脸细眉修士道:“此次是蒋师兄带队,劳烦牧道友稍等,待师兄过来,方可决定如何处置。” 牧封川嘴角一撇,脸色顿时隐隐发黑,他冷笑一声道:“处置?我可不是你们金棠派的人,还轮不到你们那个蒋师兄处置吧。” 长脸修士充耳不闻,其他金棠派弟子也好似没听出牧封川的不满,两派弟子本就只剩面子情,他们不当场对牧封川动手,都是光天化日,不好销毁证据,而不是不愿。 这是吃定了他? 牧封川心底冷笑连连,看来,不把晏璋在每个宗门弟子面前溜一圈,就都把自己当软柿子捏。 他倒要看看,金棠派到底在弄什么鬼! 牧封川沉默不语,金棠派弟子也以为他已经认命,除了还隐隐堵住他去路,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却已经消失不见。 李持波站在外围,眼眸不时闪过一道异样色彩,不知在算计什么。 牧封川将他一言一行收入眼帘,暗自琢磨,可因缺少线索,始终无法窥觊答案。 大约一刻钟后,一名穿着金棠派校服,身形单薄,气质略带阴郁的修士领着一群人急匆匆赶过来。 牧封川一扫,越发肯定金棠派有事发生,加上这人带来的弟子,一共二十三人,全是结丹期,哪怕对五大宗门来说,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要知道,展家只有展父一个结丹修士,都能在展白城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即便有历代积累,可也能说明,除了一流门派,在外面,结丹期绝不是大白菜。 长脸修士迎上去,喊了一声蒋师兄,接下来的话便转为传音。 牧封川不需要猜就知道,两人定是在商议如何“处置”他。 他扯动嘴角,锐利的目光直刺过去。 和他之前猜想不同,虽带领这么多弟子,这位蒋师兄却并非炼神,而是依旧处于结丹期。 不过,根据他泄露的气息,对方应该结丹多年,远非牧封川这样才结丹不久新瓜蛋子可比。 灵力深厚又如何? 能百分百转化成战力? 对方凝聚气势的回眸刺过来,牧封川怡然不惧,眼刀交锋,虽无动静,却让人隐隐感觉有无形气浪朝外扩散。 “牧道友。”蒋师兄上前一步,音调低沉湿冷。 牧封川耳朵一竖,刚要开口,一道划破长空的呐喊从不远处灌入耳廓。 “蒋冥驭,他勾结魔修,不能放他离开!” 第100章 吃瓜群众 猪对手堪比神队友 “我, 勾结魔修?” 牧封川立刻转身看向李持波,上上下下好一阵打量, 直到对方似要张嘴,才嗤笑道:“这就是你想了半天的计谋?” 他啧啧摇头,一脸讥讽,目光好似在看一个傻子。 李持波眼眸顿时泛起血色。 他指着牧封川厉声道:“东洲人人皆知,你不过修行一年,而今却已结丹,除了偷偷修炼魔功,还有何理由能解释你进步神速!你——” “当然有,我是天才, 天才的世界你不懂!” 牧封川悍然打断李持波的话,他下颌一抬, 露出十分嘲讽,冷笑道:“自己愚蠢,就要把蠢货的经验复制给他人,你不长脑子,其他人头骨装的却不是豆花。” “那照你说法, 所有修行进度飞快,都是炼了魔功, 感情正道之光是你这种蠢货!” 响亮的“蠢货”二字, 配合牧封川的表情,简直打出暴击。 李持波通红得像是蒸熟的大虾,几乎跳起来喊道:“你、牧封川!你血口喷人!除了你, 东洲从未有人一年结丹!你是移花接木,想迷惑我!” “哦,还知道用成语啊。”牧封川眉头一挑, 随即立刻沉下脸,“之前没人一年结丹,那是他们天赋不够,怎么,我天赋太好,就成了你污蔑我的理由?我看你是嫉妒得眼睛滴血,不如把眼珠扣出来,给脑子减个负担,说不定还能学聪明点儿!” 牧封川毫不留情,一顿输出。 其他事情还能退步,这种脏水,是万万不能被泼在身上,而今西洲动作频频,东洲本来就是惊弓之鸟,要是今天不说个清楚,日后或许就会引出大祸。 主要也是他修行速度确实快了些。 牧封川清楚,如果不公布龟蛋功效,凡是知道自己入道时间的修士,怕是多半都会在心里嘀咕,他无法一一解释,只能以坚决的态度,打消那些可能揣测。 实际上,这也不难,再如何私下嘀咕,敢光明正大质疑他的人,恐怕也只有李持波这样背景深厚的二世祖。 可惜,这个二世祖脑子不够用,否则偷偷传些谣言,才是对付自己的最好方法。 那时,不但金棠派这样与归元宗不睦的势力,就算归元宗内部,怕都会有人心生嫉妒,跟着起哄。 牧封川来自一个舆论威力空前强大的世界,因而更知道,人心险恶,谣言流传,很多时候不是因为人们相信谣言,也是希望事情朝流言方向发生。 因为他理直气壮、气焰嚣张,其他金棠派门人果然没将李持波的污蔑当回事儿。 牧封川的确修行速度快了些,可他们对牧封川又不了解,说是牧封川拜师后才入道,可万一他是带艺入门,归元宗说他之前不曾修行,只是造势呢? 于是便有同门规劝李持波:“李师弟,牧道友乃无妄真人之徒,真人心明眼亮,定不至于被魔修蒙蔽。” 李持波闻言大怒,一把推开同门,厉声道:“那我们这次出门是为何!那小贱种不就在我爹眼皮子底下入魔!我看,他们两个说不定早有联系,牧封川现身于此,正是为了接应那个贱种!” 喔豁! 牧封川眼眸一亮,耳朵竖起,想不到李持波一嚷,正好把他好奇的事情曝光了出来。 怪不得金棠派二十多名弟子跑到信云湾,原来是他们自己门派出了魔修! 此刻,他立时想起当初在白屋城得到的那颗密语珠,其中有说到,金棠派与归元宗皆有魔修奸细,并且身份不凡,可接触真人。 如果李持波不是瞎说,搞不好这次他们要找的魔修,就是密语珠中所指对象。 牧封川心中一动,不知当初伪装成红衣女的修士,会不会也是这名魔修。 李持波的曝光满足了牧封川的吃瓜心态,却也令周围同门脸色大变。 家丑不外扬,金棠派与归元宗本就在别苗条,而今让对方知道这样一个消息,日后各宗聚会,归元宗不得反复提起,嘲讽他们? 那名长脸细目修士更是无比后悔。 他之前应李持波要求围着牧封川,一是不想李持波自己上去送死,还带累他们,二也是不希望宗门出了叛徒的事,被牧封川窥得。 按他想法,本来应该借助人数优势,给牧封川一个教训,再将人敢赶走,既能彰显金棠派强势,又免得牧封川留下碍事,又或者偷摸打听。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牧封川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点头道:“原来如此,贼喊捉贼啊,你们金棠派出了魔修,就想把归元宗扯下水,呵!” 他语含讥诮,数名脸皮不够厚的金棠派弟子霎时低下头,还有几人则是看向李持波,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李持波咬住下唇,恶狠狠瞪视看他的同门,又用恨不得将人五马分尸的目光瞪向牧封川。 空气中有种压抑的寂静。 牧封川环视一圈,不禁琢磨,现在自己已经听到真相,这些人会如何做? 就在此时,蒋冥驭上前一步,瞬时吸引所有目光。 他轻咳一声,温声道:“牧道友,既然你听到了,我也说句公道话,李师弟所言,其实也有几分道理,你觉得呢?” 李持波眼睛一瞪,长大嘴转过头来,其他人也纷纷露出诧异表情。 牧封川眉头一挑,凝视对方深沉的眼眸,明明那双眼睛的主人努力表示友好,可不知为何,牧封川看到他,却只会想起伏在草丛中的毒蛇。 可不是毒蛇? 就算态度再好,也无法驱散话语中的恶意。 牧封川冷笑一声道:“什么公道话?蛇鼠一窝那种?李持波是蠢,你却是毒,金棠派可真有意思,不愧是一家人,配合起来好得很!” 他话音刚落,周围立刻有人站出为蒋冥驭不平。 “牧封川你说什么!” “当着这么多人面,还敢嚣张!” “我们不杀你,是给无妄真人面子,可不是怕你。” “快给我们蒋师兄道歉!” 耳边吵吵嚷嚷,牧封川没有错过蒋冥驭眼眸浮现的异色,只可惜,对方掩饰太快,还没等他看清,蒋冥驭便一垂眸,再抬眼时,又恢复之前的深沉。 他抬手制止师弟们的叫骂,定定看着牧封川,沉声道:“牧道友,是否公道,皆看个人立场,我也不愿为难你。只是,你已经知道我们来信云湾是为何,而恰好,我们之间又有这番冲突,即便你否认李师弟的话,事情办完前,我怕也不能放你离开。” 他说得冠冕堂皇,牧封川却觉得可笑极了。 一扫二十多名金棠派弟子,牧封川哂笑道:“你想怎么留下我?凭什么?就凭你们人多?” 此言一出,蒋冥驭脸色一寒,其他人愈发震怒。 “牧封川你太自大了,你以为你能以一敌百不成!” “我倒要领教领教,无妄真人高徒有什么本事!” “我今日就要教训教训你!” “拔剑,动手!” “你就是一张嘴厉害!” 火气如山洪爆发,场面似乎瞬间要变得不可收拾。 蒋冥驭反手拔剑,杀意炽烈,大喝道:“既然如此,就让我领教牧道友剑术。” 他一抬手,牧封川忽然道:“等等。” “现在求饶晚了。” “怕了吧,哈哈。” “我还以为有多硬骨头。” 四面八方的嘲讽灌入耳廓,牧封川充耳不闻,他定定看着蒋冥驭,倏然气势一收,淡淡道:“你想怎么做?” 蒋冥驭一怔,好似一拳打在空处,半天没反应过来。 牧封川弯了弯唇角,讥讽道:“不是要我留下?现在我配合,然后呢?要我帮你们找金棠派跑了的魔修?” 他将“金棠派”三个字咬出重音。 众人又面露愤然之色。 可或许是因为牧封川答应留下,些许嘲讽的话语,都被当做色厉内荏,倒是不再如刚才沸反盈天,时刻要动手的样子。 蒋冥驭脸一沉,凝视牧封川的双眼,牧封川淡然回望,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李持波终于挤了进来。 他先趾高气昂打量牧封川一眼,接着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重的哼声,道:“既然服输,还不束手就擒,等我们抓到那个叛徒,拷打审问,要是真和你有关,哼哼!” 牧封川眼皮都不动一下,只盯着蒋冥驭。 蒋冥驭盯着他迫人视线,眸光越发深寒。 他右手拳头紧握,冷冰冰道:“为了避免牧道友给叛徒通风报信,还请牧道友随我们一起回客栈,之后再行商讨。” 牧封川一点头,视线从他手背蹦起的青筋划过。 100-110 第101章 又蠢又毒 凭你也想算计我 牧封川与金棠派一行人来到他们下脚的客栈。 到了客栈, 他才发现,居然还有四名金棠派弟子留守。 也就是就是说, 加上和他一起的二十三人,为了一个魔修,金棠派居然出动了足足二十七人! 对方干了啥? 偷了金棠派秘籍,顺便放火烧山? 视线从蒋冥驭脸庞扫过,牧封川暗自思量,如此多结丹弟子,却没有一个炼神长老,看来他们追捕的那名魔修也是结丹境。 既然如此,何不出动长老, 是怕动静太大,惹来更多关注? 走廊上, 蒋冥驭转身过来道:“这间客栈已经被我们包下,牧道友可随意择一间空房休憩,客栈内会有师弟留守,只要牧道友不离开客栈,其他皆可自便。” 牧封川心中一动, 面上冷淡点头。 一名弟子在蒋冥驭的指示下出列,为他带路。 牧封川余光撇过四名留守客栈的弟子, 不经意扫过他们身后紧闭的房门。 从布局上看, 金棠派弟子都围绕这间客房居住,莫非是还有人没出来? 他思忖着所见的种种异常,脚下不停, 很快便敲定了住处。 进入房间,关上房门,牧封川拿出缠丝木木偶, 以指腹缓缓磨蹭。 数分钟后,他收起木偶,坐在桌前,轻轻一叹,在房间布下一个隔绝窥探的禁制。 “还是等一切搞清楚了再说吧。” 他闭了闭眼,再次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重演回顾,不放过一丝线索。 白屋城、密语珠、以及章雍,那些本快要遗忘的记忆也被他拉出来,细细体会。 牧封川发现,时间果然是最好的良药,此刻他再回想那道身影,情绪已然平静无波。 ——其实或许她说得没错,我和那个男人没有半点儿区别,都是一样绝情。 牧封川嘴角露出一丝讥讽,毕竟是父子,又会有多大差异。 寂静的空间内,明亮的眼眸中浮起阴霾,又眨眼退却。 现在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他集中注意力,闭上眼,放任自己沉浸在记忆中。 那丝激发他想法的灵感再次出现,虽然仍不能肯定是否存在错觉,可在反复的体味下,牧封川已然有了八九分把握。 他一睁眼,眼眸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 “蒋、冥、驭。” 他手指轻点桌面,“噔噔”的敲击声在房间回荡,好似肯定他的猜测。 眼睫低垂,心中闪过一系列计划,要想毫无后患解决这件事,不能直接动手。 半个时辰后,因用脑过度,牧封川眼中露出一丝疲惫。 他伸手揉按太阳穴,不甘的声音在房间响起:“明明是金棠派的麻烦,我替他们操心个什么……” …… 然而,不管牧封川愿不愿意,除非他甘心放下过去的纠葛,否则怎么也要出手,为金棠派除一害虫。 不光如此,更重要的是,即便他的行为是帮助金棠派,过程中但凡有任何纰漏,或许都会遭遇天降黑锅。 如此麻烦的操作,险些让牧封川扭头就走。 但是,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已经知道敌人下落,还要他当无事发生,实在考验他的耐性。 罢了,真达成目的,归元宗也能受益——到目前为止,他还没听到宗门里的魔宗内奸被揪出来的消息呢,据说魔修伪装能力有了登峰造极的突破。 所以,难得获得线索,怎么都不能错过。 只要下定决心,牧封川一向不缺行动力,哪怕被金棠派看守,也阻止不了他按计划步骤一个个尝试下去。 一如蒋冥驭所言,只要不离开客栈,他做什么都行,唯一问题是,他也做不了什么。 牧封川坐在庭院,双手撑着下巴,呆愣看着地上一盆冰菊叶,他的情报收集之路极其不顺,盖因之前一时嘴欠,当时爽快,而今想和那些金棠派弟子套近乎,简直难如登天。 没有足够的情报,怎么能完善自己的计划呢? 金棠派弟子还在每日出门寻找魔修,惯例留下四到五个弟子,经过试探,牧封川已能确定,留守的弟子真正看守的不是他,而是引诱那名魔修的“诱饵”。 牧封川也想打听一下这名魔修叛徒,可惜,或许是涉及到金棠派丑闻,所有人都守口如瓶,令他完全不知从何下手。 得想个法子,不能坐以待毙,实在不行,自己也能当一次诱饵……就在牧封川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请君入瓮时,一道阴影挪了过来。 他抬眸一看,目光一闪,居然是李持波。 蒋冥驭让他留守? 这不是故意找我麻烦? 他想干什么?不用我跳起来,就开始觉得我碍眼了? 牧封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李持波走上前来,遮挡住光线,眼眸露出深深恶意。 牧封川一瞥,并不当回事儿。 二十七名弟子,唯独李持波一人没有结丹,可想而知,他也只能用眼神刺杀,动真剑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等等,其他人的嘴撬不开,这个二世祖不一定啊! 牧封川思路打开,眼眸一亮,灼然朝他望去。 李持波下意识后退一步,斥道:“牧封川,你想对我做什么!” 牧封川“噗呲”一笑,讥道:“你过来找我,却怕我对你做什么,既然如此,怎么不待在房里,让你的师兄们好好保护你。” 顿时,对方五官一阵扭曲,厉声叫道:“别以为我们捉不到你的马脚,你就能继续嚣张下去,蒋冥驭顾忌这顾忌那,我可不怕,你等着,等抓到那个叛徒,证明你和他的关系,就是无妄真人也保不住你!” 牧封川冷眼看着他叫嚣,忽然道:“蒋冥驭在金棠派地位怎么样?” 不等李持波反应,他又立刻自答道:“肯定不低,否则这么多弟子,修为境界一样,凭什么听他的。” 他这样目中无人的态度,将李持波气得头顶冒烟。 李持波跺脚大喊:“牧封川,现在是我和你说话,蒋冥驭胆小如鼠,不敢拿你如何,等你身份暴露,我就让其他人杀了你,蒋冥驭也没资格阻拦,你听明白了吗!” 他可不会阻拦。 牧封川舔过犬齿,回忆起那一瞬感应到的杀气。 他毫不怀疑,如果有机会,对方一定会杀了他,还会顺便挑起归元宗与金棠派的争端。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蒋冥驭应当不会亲自动手,同归于尽的勇气,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如此说来,李持波不会就是他挑中的棋子吧……牧封川又看了一眼,觉得自己想象力太丰富,如果李持波能办到这件事,他真是死了都不冤。 这一眼流露的不屑深深刺痛了李持波。 李持波脸色涨得像烂熟的茄子,眼眸中的怨毒近乎要化为实质流淌而出,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如此情况,他反而平静下来。 与牧封川对视数息,他倏然道:“牧封川,你发现那间房的秘密了,对吧?” 牧封川一怔,微微眯眼,并不开口。 李持波似乎也不在乎他回答与否,他低低笑着道:“其实,我的怀疑本来就很有道理,我也不是故意找你麻烦,只要你和那个叛徒没关系,谁会想害你呢。” 你这幅样子就想害我。 牧封川嘴皮子嚅动两下,没说话,他想知道,李持波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李持波转动眼珠盯过来,里面充满掩饰不住的恶意,他轻声道:“牧封川,你想不想洗清自己的嫌疑?” “我本来就没有嫌疑,是你强行安我头上的。” 牧封川实在受不了蠢货,你好歹做得真一些啊,这样明显,我假装上当都显得侮辱自己智商! 李持波脸部肌肉猛然抽搐,看起来像是要把牧封川生吞活剥,不过,他再没有脑子也知道自己打不赢牧封川,故艰难挤出一丝笑,道:“我这里有件事,只要你做了,我们就相信你和那个叛徒毫无牵扯。” 生硬的话术令牧封川心底叹气。 然而,再怎么瞧不上,这时他也唯有一个反应:“是什么?” 是什么让李持波觉得,能把他坑进去。 牧封川看着他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非要形容,就是“你再厉害,还不是一样中了我的计谋”。 牧封川:“……” 算了,难得遇到送经验的,忍忍就过去了,总比那些不搭理他的弟子强。 他的沉默被李持波视作服软。 李持波侧过身,傲慢道:“跟我来,我带你过去。” 牧封川停顿一秒,起身,跟上他的脚步。 百来步后,两人停在一间客房门口,这间客房也是牧封川猜测,住了魔修诱饵的屋子。 李持波敲了敲门,一名金棠派弟子从内部将门打开,看到他与牧封川,眉心一皱。 “我带他进去教训那个贱货,你们出来。”他颐指气使吩咐。 开门弟子一怔,眉心隆起更高,冷声道:“蒋师兄说了,不能让她脱离我们视线。” 李持波脸一沉,厉声道:“你觉得我会帮那个贱人逃走?” “不是——” “那就给我滚出来,你们别忘了,蒋冥驭也不过是我爹一条狗,他整天装模作样,你们眼瞎,我可不瞎,你不让开,我现在就去找他,看他敢不敢拦我!” 李持波说完,直接跨过门槛,伸手一推。 门口的弟子被推出门外,脸色黑沉如墨,他牙关紧咬,脸颊肌肉疯狂跳动,牧封川瞧他模样,好似下一刻就会冲进去将李持波一顿暴揍。 然而,直到另外三人被赶出房门,也没有谁真动李持波一根指头。 其实这种二世祖也挺爽的,近距离观摩,牧封川心头微动,有种也试试的冲动。 不过他转念一想,李持波没脑子,他有啊,既然有脑子,怎么能忍受自己成为蠢货。 无视四道警惕的目光,牧封川跨入房间,砰得反手关门,朝屋内看去。 当看到那名“诱饵”,他瞳孔一缩,顿觉蠢无所谓,要是加上毒,才是真正的十恶不赦。 第102章 谁是黄雀 好巧,我也想杀你 时值盛夏, 修士寒暑不侵,客栈内自然便没有布置冬暖夏凉的阵法。 房间门窗紧闭, 略显昏暗,一股铁腥与腐臭混合的气味飘到牧封川鼻尖,他喉结滚动,视线从右前方地面蜷缩的人形物体上挪开,指甲陷入掌心。 李持波分毫没有察觉牧封川的异常。 他微带兴奋上前,一脚踹翻地上的人形物体,斥骂道:“装什么死!你要是真死了倒好,那个贱种说不定还能逃得一命,你敢吗?你们这些贱种, 越打跳得越高,永远学不会乖乖听话, 都是忘恩负义的贱人、贱人!” 尖锐的叫声混合空气中越发浓郁的血腥味,牧封川狠狠蹙眉,视线从地上那滩暗红挪开,眼看李持波越来越得劲,他再也忍不住。 “这就是个普通人, 你继续下去,真会要她性命!” 李持波动作一顿, 转头看过来。 牧封川面无表情道:“她就是你们引魔修上钩的诱饵?你准备拿尸体引?” 或许是“诱饵”两个字有效, 李持波终于放弃了和脚下人较劲,他嗤笑一声,走到桌前, 自顾自倒上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牧封川转向他,半点儿目光没给那个几乎只剩一口气的少女。 说来, 要不是他拥有灵识,不需要以视觉判断,他根本无法看出,地上那人原本应该是一名真值青春的女性。 层层叠叠的伤痕,几乎完全掩盖对方容貌年龄等特征。 他能猜到,此人多半与金棠派逃走的那名魔修有些关系,可即便如此,其受尽折磨的样子,依旧令他不忍目睹。 牧封川终究是个普通人,还是在法治社会长大,有健全三观,虽然因为经历特殊,比正常人稍微不正常那么一丁点儿,可这种发泄式的虐待,多少超过了他的承受能力。 可惜,他什么都做不了,除了那句提醒。 牧封川垂下眼睑。 虽然不知一个普通人能和魔修扯上什么关系,可他明白,但凡自己表现一丝同情,李持波定然会毫不犹豫将魔修同伙的帽子盖向自己。 这种污蔑最难澄清,实力再强,一着不慎,也容易溅一身泥。 他不光要考虑自己,也要考虑归元宗,既然享受宗门庇护,自然需要维护宗门声誉。 牧封川盯着地上一处暗红,忽然,眼眸闪过一丝杀意——他与李持波的仇越结越深,对方声名狼藉,仗着背景毫无顾忌,就算把他当小丑看,也要担心被推得跌一跤。 只是,鹤鸣真人再不待见,估计也不可能放任儿子被人杀害还视若无睹……啧,其实活成李持波这样,虽然人憎狗嫌,却也实在痛快,希望他的报应来得早点儿。 牧封川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不搭理李持波。 李持波坐了一会儿,喝了两杯茶水,咬紧牙关,终究没牧封川沉得住气。 他一指地上少女道:“牧封川,你想不想知道,她是何人?” “你们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牧封川眼帘一掀,一脸无动于衷。 李持波嘴角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道:“她和那个背叛金棠派的贱种是一对,那个贱种还为他冒犯过我,你说,等我抓到那个贱种,当着他的面杀了她,再把她熬成肉汤给那贱种灌一碗,那个贱种会不会活活气死?” 牧封川:“!!” 他连忙转开视线,怕自己眼中杀意被李持波察觉。 如果魔修指代的是修者行为,李持波这样手段残忍的修士,才是真正的“魔”。 他咬紧牙关道:“如果我是他,我不会气死,只会变成鬼都要从地狱爬出来,弄死你。” 李持波脸色一青,眼中浮现一丝惊惶。 这样的废物,就会仗着身份胡作非为……牧封川再次心生杀意,不光是为民除害,而是他清楚,以李持波的心性,只要有机会,他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甚至现在,对方就在谋算他! 他讥讽一笑,道:“你还怕鬼?我以为,你敢如此嚣张,本就做好被万鬼噬身的准备。” “牧封川!”李持波一抖,拍桌站去,“你休想吓唬我!鬼又如何,就是鬼,我也能打得他魂飞魄散!” 如果他不是眼珠直颤,嘴唇哆嗦,这番话或许还有些说服力。 牧封川轻蔑撇嘴,不需要言语,自然而然流露出不屑。 李持波咬牙握拳,接着好似想到什么,低哼一声坐下道:“你想扯开话题,想让我放过这对贱人是不是?我就知道,你和那个魔修一样,你们靠习魔功进展飞快,根本不是所谓的奇才!” 他拔高声音,似乎说得越大声,越代表他所说内容就是真理。 牧封川眼眸一闪,慢吞吞道:“我不是奇才,那谁是,你那位蒋师兄?” “他算个屁!”李持波大骂,“他惯会做好人,还没成真人,就摆出一副都要以他为首的样子,那些人瞎了眼,居然看不出他的狼子野心,我@#%&” 牧封川嘴角一抽,从他的叫骂中,艰难拼凑出蒋冥驭的资料,只是,越听他越皱眉,心里有种古怪的既视感。 如果蒋冥驭的身份当真不简单,他在金棠派的形象,岂不是对应……不不不,应当是巧合,以他的了解,那人绝不至于和蒋冥驭一样,除非她能骗过所有人。 李持波还在喋喋不休骂人,牧封川听得耳朵起茧,打断道:“好了,你把我带过来,总不是为了让我听你们金棠派内讧!” 内讧也就罢了,你还只会动嘴,拿出坑我的行动力来啊,狗咬狗多好,让你们自己一嘴毛去。 李持波嚷声一停,阴森的目光凝视牧封川,半晌,他弯了弯唇道:“你说得对。” 他起身,再次走到气若游丝的少女跟前,用脚尖点了点,道:“牧封川,你不是说你和魔修无关,这样,你从现在开始,看守着这个贱人,如果这贱人不出事,我们找到那个贱种,我就承认你没勾结魔修。” “要是她丢了,呵,任你说出花,我也不信!” 他猛一回头,充血的眼眸中浮现一丝癫狂,牧封川一震,察觉出其中浓烈的杀意。 想杀我,就凭你? 两人对视片刻,牧封川眼睑下垂,低声答了一个“好”字。 余光瞥过李持波的脸,看到那上面闪过一丝喜色,牧封川眯起眼,心思急转。 有陷阱? 他想弄走人质,栽赃嫁祸给我? 虽然知道这件事肯定有问题,牧封川却也没有改变主意。 不是他不谨慎,而是现在他能做的事情,实在不多,既要达到目的,又要滴水不沾,几乎不可能。 况且,以李持波的脑子,能想出什么绝妙的计谋? 唯一可虑的是,蒋冥驭或许会在其中出手,但只要他还顾忌自己目前的身份,便不可能做得太过分。 牧封川答应后,李持波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离开,想来他还要处理外面真正负责看守的几位弟子。 顿时,房间只剩他与地上半死不活的“人质”。 既然没有外人,确定无人窥探,牧封川也不需忍耐,先施了一个小法术净化房间空气,接着拿出一颗养元丹,直接塞进人质嘴里。 他本以为人质半天纹丝不动,是已经晕了过去,没想到,喂下丹药后,一声细不可闻的“谢谢”飘出。 “你没晕?”牧封川一怔,下意识问道。 然而,房间顷刻又恢复寂静,好似刚才那声“谢谢”是他的幻觉。 牧封川眯了眯眼,思忖数息,回到椅子上,并未继续追问。 他轻轻敲着桌面,“嘟嘟”的木头声驱散了屋内沉郁的死寂,过了大约一盏茶时间,敲击陡然停止。 牧封川倏而道:“你既然还想活,就把所有事情告诉我,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森寒的气息霎时蔓延开来,地上人质一抖,满屋空气凝滞。 …… 牧封川在房间待了三天。 结丹后,修士与普通人的差距越来越远,对各项维持身体机能的必须之物依赖性也越来越低。 不过,牧封川已经做了二十多年普通人,很多生活习惯,即便没有必要,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戒掉的。 故而这三天,他过得实在不甚舒坦。 偶尔,李持波也会跑来阴阳两句,但只要牧封川一说换人,他便立刻闭嘴,倒是比之前更好打发。 蒋冥驭也来过一次,是为李持波的擅作主张道歉,可牧封川看得清楚,他口头说不需要自己插手,实际根本没有给自己留下反悔的余地。 于是,牧封川越发确定,这里面有他的算计。 而通过云豆提供的情报,他们两个的打算,牧封川也已经大致能够猜出。 云豆便是牧封川看守的少女。 其实,她也算金棠派人,蒋冥驭等人寻找的魔修雷通,与她来自同一个地方,两人自小便是邻居。 可惜,雷通天资极佳,拜入金棠派后,顺利成为鹤鸣真人的记名弟子,云豆却因为不适合修行,只能在金棠派做杂役。 这里面的故事对牧封川来说其实很有些老套。 无非是雷通碍了一些人的眼,他们对付不了他,便报复到云豆身上,偏偏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即便一个已经踏上修行之路,一个还在世俗中磋磨,也无损他们的感情。 最后,因为某些人过于阴狠的手段,彻底激怒雷通,一个多月前,雷通忽然暴露魔修身份,连杀五六位同门,带云豆从金棠派叛逃。 然而,就在离信云湾不远的地方,他们终究暴露行踪。 雷通顺利走脱,云豆被俘,李持波过去就和雷通有过冲突,而今自然毫不留情报复在云豆身上。 牧封川当时听完沉默良久,道:“你确定他会来救你?” 金棠派弟子这般守着她,应当是已经遭遇过雷通的偷袭,可她一直被关在屋内,还忍受着非人的折磨,如何确定地方不会抛下她,一走了之? 要知道,就算两人没有这遭,一个已经结丹,一个还是武者,差距只会越来越远,根本不可能一直走下去。 然而,云豆干哑着喉咙,无比坚定道:“他会!我要活着,活到他出现在我面前!” 她是个安静的姑娘,要不是牧封川以死威胁,又明显和金棠派不是一伙人,她定会和之前被李持波折磨时般,一声不吭。 可当牧封川说起雷通,她情绪无比鲜活,其中蕴含的意志让人相信,就算她现在死了,魂魄也不会离开,而是会永远等下去。 牧封川心脏猛然收缩一下。 他沉默许久,方道:“嗯,他会来的。” 雷通要是不来,自己也就不会坐在这儿。 第103章 离开信云 总要绑一个 正午时分, 房门砰的一声弹开,李持波带着浑身火气跨过门槛。 牧封川一瞧便知, 今早出门的弟子大约又徒劳无功,看他模样,或许还不止如此,搞不好是以为能揪到尾巴,却被耍了一通。 此刻他正站在窗边,视线瞥向门外,没发现第二道身影,心念一动,右手不经意在窗户前扫过, 接着,若无其事走回圆桌。 “金棠派这般缺人, 连你都不得空?” 好似关心的话语,实际却是暗示李持波在队伍里完全是凑数。 这几日,牧封川当看守当得心烦,常常语中带刺,李持波眼眸一沉, 眉宇间戾气惊人,然他一咬牙, 别过脸, 硬生生无视了牧封川的挑衅。 他大步从牧封川身旁越过,走到云豆跟前,神情癫狂, 反手甩出一条长鞭。 “贱人!贱人!竟然敢耍我!等我捉到他,我要打断他全身骨头,把他当狗一样栓在脚下!为什么不喊他来救你!让他来啊!来啊!” 皮肉击打的声音, 在密闭的空间无比刺耳。 牧封川猛然拍桌道:“你够了没有!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就算把她打死,你找的人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鞭打声一停,李持波转过身来,眼底还残留着暴虐的血红。 他看了牧封川一会儿,忽然吃吃笑道:“我就知道,你想帮她,你给她疗伤了对不对?你瞒不过我。” “可惜,客栈里都是我们的人,只要你放了她,马上,整个东洲都会知道无妄真人的高徒勾结魔修。” “什么万年一遇的天才,什么天生的修行种子,我呸!”李持波咬牙切齿,流露出一丝令人心悸的疯狂,“骗子,你们都是骗子!都是假的!” 全力吼出的声音被房间内设置的隔音结界阻拦。 牧封川只淡淡看着他,右手指撑着桌面,道:“你想多了。” “呵,我才是对的,别想蒙蔽我!” 李持波收起长鞭,晃悠到牧封川跟前,忽然凑上来,紧紧盯着牧封川的眼睛。 他扯起嘴角,勾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道:“你知不知道,为何我明知你暗地里帮这个贱货,还是让你留在这间房看守?” 牧封川眼皮颤动。 李持波眼眸浮起一丝得意,正欲开口,却被牧封川抢先一步。 “我当然知道。” 牧封川缓缓抬眸,视线落到李持波身上,对方志得意满的表情生出一条裂缝。 他微微一笑,从座位上起身,两人距离仅一个拳头。 他声调近乎耳语,道:“你调走金棠派其他弟子,透露云豆位置,就是为了等雷通来杀我,对吧。” 李持波瞳孔猛缩,霍然后退一步,脸上浮现一丝惊愕。 “你怎么——” 牧封川蓦的按住他的肩膀,沉声道:“我当然知道,因为,他已经来过!” 木窗轰然炸裂,重重禁制瞬间被破。 …… 就在房间被入侵的刹那,只要留在客栈的金棠派弟子,无一人不感应到外敌入侵。 所有人第一时间朝关押人质的房间奔去。 而等他们赶到目的地,却发现门口布下了一件法宝,正好拦住他们去路。 一部分人被这个变故弄得束手无策,另一部分弟子立时反应过来,两三下翻出客栈,飞到房间靠窗一侧。 只可惜,这几人被那么一阻,终究慢了一步,当他们赶到,只看见一人掳着一道身影,利箭般从窗□□出。 牧封川站在窗边,看着金棠派弟子追了上去,恍若无事般站在原地。 没一会儿,房门也被冲开,几名眼熟的金棠派弟子扑了进来,见到牧封川,脸上一变,大声道:“是你搞鬼,你勾结——” “人还在这儿!” 牧封川一指脚下。 众人一看,本以为被魔修救走的人质,依旧蜷缩在之前的位置。 “那……” 几人面面相觑,又看了看破开的窗户,张口嘴,刚要说活,牧封川慢吞吞补充道:“被魔修掳走的是李持波。” 什么! 众弟子大惊,他们看了看地上云豆,又看向牧封川,厉声质问道:“怎么会是李师弟!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牧封川反问一句,忽而冷笑道,“这句话真正该问的,是李持波吧!” 他倏然抬眼,视线穿过面前几人,看向正赶来的蒋冥驭,朗声道:“刚才我在房间好好的,李持波忽然跑来,先把这位姑娘打了一顿,又疯了一般,说为何魔修不来救人,他将我安排在这里,就是为了魔修过来的时候,好让对方顺手杀了我!” 牧封川嗤笑道:“我还以为他说的是疯话,却没想到,魔修刚好就来了,门口还恰被人设下障碍,要是蒋道友觉得此事与我有关,不如把那件法宝拿过来,我们好好辨认辨认!” 蒋冥驭快步走过来,脸色极其难看。 他盯着几名弟子看了一眼,又瞟过地上人质,最后视线落到牧封川身上,冷不丁道:“既然如此,李师弟为何明知此处危险,还跑过来让雷通掳走?况且,雷通不救她,抓李持波干什么。” 他一指牧封川脚边人质。 牧封川轻哼一声,道:“我怎么知道蠢货怎么想,或许他觉得魔修不会来了,又或者,他对自己的实力认知不足。既然他都能光明正大告诉我,自己想借刀杀人,难道还能用常人想法,去揣度疯子不成!” “至于,为什么被抓的是他?”牧封川呵呵一笑,甩袖道,“不管他有什么阴谋,我既然答应看守人质,就绝不会让人将她救走,李持波又不在我保护范围,我管他去死啊!” “你!” 数名金棠派弟子立刻勃然大怒。 他们不一定喜欢李持波,但李持波被俘,却是天大的麻烦,对于变相造成这个麻烦的牧封川,自然有所迁怒。 不过,牧封川会在意这些吗? 他只要明面上没人能给他泼脏水就行。 他注视着蒋冥驭,嘴角噙着一丝笑,瞧,利用蠢货就是这个结果,还不如亲自动手呢。 蒋冥驭目光幽暗,定定望着他,沉默良久。 过了一会儿,追雷通的弟子也掉头回到客栈,看他们表情便知,又是一无所获。 不对,这次更加糟糕,他们还弄丢了李持波! 就算这件事说到底是李持波自作自受,可修真界是讲道理的地方吗? 要是讲得通道理,李持波怎么可能至今还作威作福。 牧封川冷眼旁观他们万分焦躁的模样。 因他在这件事中,可以说间接导致李持波被掳,金棠派弟子明面不敢如何,暗地投来的目光,几乎将他扎个通透。 有弟子甚至直言,就算任由雷通将云豆救走,也不该让他抓走李持波。 “然后我就被你们扣一口放走人质的黑锅?” 牧封川笑了,他就是傻子也知道,若他救李持波舍云豆,这些人对他绝不会有半点儿感激,反而会异口同声指责他勾结魔修。 那名说话的弟子哑然失语。 牧封川脸一沉,扯了扯嘴角道:“你们别忘了,李持波想害我,我不落井下石,都是懒得和他计较。你以为,我是你们金棠派弟子,也得卖他爹面子?” 他这样一提醒,众人顿时想起,以后台论,牧封川还更硬呢——无妄真人对他的看重,定然是高于鹤鸣真人看待李持波的。 只是,李持波行事,总恨不得将鹤鸣真人顶在头上,嚣张霸道,牧封川虽同样有那般资格,却很少抬晏璋压人。 他这时候强硬起来,众人才发现,除非是想完全得罪无妄真人,否则,还真不能在没有足够理由的情况下将他如何。 没见李持波想弄死他都得借魔修的刀吗? 就是太蠢了点儿,刀砍到了自己身上。 牧封川忽略那些窃窃私语,稍稍扬起嘴角,来到蒋冥驭跟前。 从他怼完开始,蒋冥驭便一言不发,脸色忽青忽白,眼眸也闪个不停,好似事情十分棘手。 实际也确实棘手。 其他人还能推诿,他作为此次领队,李持波不出事还好,真出了事,他定要承担主要责任。 这样的压力下,他已经无从关注牧封川。 不过,牧封川靠近,他还是给了些反应,那双暗沉的眸子转动,最后落到牧封川脖子上。 想杀我? 想可没用,得动手才行。 牧封川全当没发现他焦点位置不对,开口道:“我要走。” “你要走?”蒋冥驭眉峰隆起,语带冷意。 牧封川同样以冷笑回应。 他道:“原本你们污蔑我与魔修勾结,就是无稽之谈,现在李持波亲口告诉我,他想害我,怎么,我还得以德报怨,帮你们救他不成?” 牧封川哼道:“我答应帮你们看守人质,人没丢,接下来你们要怎么办,都和我无关,我才懒得再与你们纠缠。” 凭良心说,牧封川这样,已经算得上好脾气。 任凭哪个修士知道有人要害自己,不是想方设法把对方剁了,而是眼不见心不烦,都算有仁心。 因而,蒋冥驭根本没理由阻止。 他咬住腮帮,雾沉沉的眼眸与牧封川对视。 牧封川毫无闪避,一副坚决要离开的样子。 良久,蒋冥驭一点头道:“好!” 他一抬手道:“请。” 牧封川眼眸一弯,从对方脸上瞥过,垂下眼睑,迈着从容的步伐离开客栈。 他没有回头,笔直出了信云湾,朝着归元宗方向御剑离去。 就在他离开第二天,一封信送到金棠派弟子面前。 【明日午时三刻,城外东郊五十里白鹭岛交换人质,蒋冥驭独自前来,如有他人,我要了李持波的命!】 第104章 解决一个 好像杀快了 金瀚海, 白鹭岛。 说是岛屿,实际不过方圆百米, 与一个操场差不多大小。 蔚蓝的海水温柔环抱孤岛,因离岸极近,这里尚无海兽侵扰,不过,岛上没什么景致,于是平日也无人来此赏玩。 天边,一道身影御剑而来,直直落在岛上。 蒋冥驭拎着人质,站在岛中打量一圈, 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 他紧皱眉头,高声道:“雷通,你要的人我带来了,李持波呢!” 声音在空旷的海面传得很远。 一物从东面海上破浪而出,循声望去, 却并非人影,而是一把飞剑, 剑柄坠着一块木牌, 上面刻着两个大字——跟上。 蒋冥驭刚看清,飞剑陡然长虹般朝前射去,他一惊, 来不及多想,下意识追去。 半个时辰后,飞剑带着人落到一座全新的小岛, 和刚才的白鹭岛相比,这座岛更加狭窄,也离岸边更远,黝黑的影子潜伏在水底,好似随时都会扑上来。 看着浮在半空的飞剑,蒋冥驭缓缓拔出自己的灵剑,寒声道:“我既然跟过来,就证明了自己的诚意,别再给我玩故弄玄虚这套。” “果然是艺高人胆大。”一道声音从背后响起。 蒋冥驭身躯一震,猛地转身:“是你——” “确实是我,惊不惊醒,意不意外?” 牧封川现身而出,笑着拍了拍手,歪头道:“看来是我小瞧了蒋兄,毕竟,作为魔修,能潜伏进金棠派,还取得一定地位,我这点儿小手段,在蒋兄面前,恐怕不值一提吧。” 蒋冥驭浑身一震,继而迅速镇定下来,他一松手,手中的人质落在地上,幽深的眼眸浮起一团浓厚的黑雾,整个眼睛眼白消失,好似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你猜到了。” 他用阴冷的嗓音道:“我就不该瞻前顾后,该直接杀了你!” “啧啧啧。”牧封川欣赏着他的变脸,摇着头道,“就算你不犹豫,也杀不了我,你信吗?” 他嘴角挂着一抹笑,整个人显得十分放松,仿佛胜券在握。 蒋冥驭眼中浓雾流转,不知为何,也不急着动手。 他看了看牧封川,讥诮道:“既然来人是你,想必你和雷通已经达成合作,哈,要是这个消息传出去,不知道你日后如何在东洲立足。” 他低声道:“你勾结魔修,谋害金棠派弟子,李持波那个蠢货倒是聪明了一次,居然当真被他说中。” 就在话音落下的刹那,他忽然一脚将脚边人质踢向牧封川,自己转身朝海面奔去。 然而牧封川却早有预料,压根不理会飞来的人质,一剑破空,后发制人,竟比蒋冥驭更快一分。 “牧封川,你敢杀我!我有命牌在金棠派,死前景象会传回去!”蒋冥驭气急败坏,转身接剑,气劲对撞,脚下海平面压低一分。 牧封川没有丝毫迟疑,冷声道:“你以为金棠派会为你报复我?” 蒋冥驭一滞,眼中浓雾都凝住片刻。 牧封川满脸嘲讽。 以归元宗与金棠派的关系,他要是杀了李持波,兴许还有些麻烦,蒋冥驭?莫非会有人顶着无妄真人,为他报仇? 大不了口头谴责两句,又不会少块肉。 再说,“我杀的是蚀日宗潜伏在东洲的奸细,你真把自己当成金棠派人不成?” 牧封川一剑刺出,借风而行,滔天海浪随剑扑去,将蒋冥驭浇了个通透。 蒋冥驭大恨,扬声道:“你以为你说我是奸细会有人信?你今日杀了我,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我与蚀日宗的关系!” 剑势一缓,牧封川蹙起眉头,他想起归元宗排查许久都没找到的那名内鬼,直觉告诉他,魔修潜入手段,或许真有了质的突破。 冰冷的剑光从耳边掠过,牧封川一偏头,一缕碎发随风飘落。 管他那么多,杀了再说! 他眼神一利,飞绿又快三分,刚才趁他分心掰回一局的蒋冥驭顿时又落入下风。 剑光照耀百米,风水合二为一,牧封川仗剑海面,以风控水,手中使的恍若不是飞剑,而是海神的三叉戟。 蒋冥驭属性为冰,本来应当比他更适应海上环境,然而狂风撕裂了冰墙,破碎的冰块被风裹挟,反而成为牧封川的帮手。 蒋冥驭越打越憋屈,越战越吃惊。 怎么可能! 牧封川不是才修行一载,就算用了些手段快速破镜,又怎会在真刀真枪的比拼中胜过他! 他几乎要发疯。 即便之前从牧封川态度里就能看出,他多半没那么好对付,可提前布置陷阱、制造优势,与本身实力高强,对人心理压力造成的压力完全不同。 蒋冥驭开始还想引出这片区域后反杀牧封川,但数百招后,已经完全打消这个想法,真正思考起退路。 而牧封川这边,其实也同样对他的实力诧异。 之前他看蒋冥驭能以结丹境统领其他结丹境弟子,便调高了他的实力预估,然而一场大战,他才发现,自己的估计还是不足。 蒋冥驭其实没用多少魔修的诡谲手段,可他战斗经验极其丰富,又真元雄厚,要不是牧封川剑道造诣非同小可,早就落败在他手中。 直到现在,牧封川已经能确定,蒋冥驭说得不错,就算他死了,想证明他是魔修,估计也没那么容易。 他一身真元,分明是最纯正的道修功法,少量魔修术法,也可以推到一时好奇,走了歪路。 寒意刺骨的剑光与狂暴无情的剑意搅在一起,四射的剑气从脸颊划过,牧封川实在按捺不住:“你明明是蚀日宗魔修,为何能完全习得一身正统道术!” 要是原本就是金棠派弟子,被魔宗诱惑,他还能理解,可五大宗门收徒极其严格,怎么可能混一个魔修进去。 至于说,原本派来的便是没有修行的普通人,那也说不通——对于修者来说,引领他踏上这条道路的存在,才是真正的大恩。 就算魔宗那边用威胁或其他手段,可这么些年,没有一个内鬼出来,根本不可能! 蒋冥驭脸色因真气消耗有些惨白,闻言森森笑道:“想知道?你要是杀了我,就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秘密,东洲还有无数个我这般的存在,包括你们归元宗!” 牧封川立即闭上嘴,剑更快一分。 敌人越想他放人,他就越要下杀手。 他一剑刺穿蒋冥驭右肩:“不说算了,我也不想知道。” 蒋冥驭一口老血梗在喉咙,这不对,怎么不按套路来? 牧封川轻哼一声。 交手半天,他已经摸清对方招式,如果说之前是靠速度压制,现在已经可以稳操胜券。 他只是为了报当日追杀之仇,管你后面多少阴谋。 又一剑,带起一串血花,鲜血撒入海水,水底波涛暗涌,不时有腕足鱼鳍破浪而出。 蒋冥驭低头瞥过,眼眸微动。 牧封川手腕一抖,封住他的去路,冷颜道:“怎么?想用那些海怪阻我?对他们,我可比你熟。” 蒋冥驭恶狠狠咬牙,终于怒道:“我与你无冤无仇,只白屋城外碰面一次,连你毫毛都没伤到,你就非要赶尽杀绝?” “呵,承认了。” 牧封川又欺身一剑,厉声道:“既然承认,何必哄我,天元城外不是你?你也后悔吧,要不是当时你穷追不舍,我怎会拜入归元宗!” 更别说,蒋冥驭知道密语珠被他拿了,若他传讯回蚀日宗,还不知道有什么阴谋诡计等着自己。 牧封川不喜欢放虎归山,既然已经有生死之仇,早报早好,谁死了,剩下那个都能活得更快活。 他剑招越发娴熟。 实战的磨砺,令他对剑道又多了一层理解,他脑海中陡然想起当初在溪边感悟的一剑,天道的无情,人道的肃杀,混合成一剑纯粹的杀招。 那是杀剑,只为杀人。 剑光一闪,宛若惊鸿,蒋冥驭顿在半空,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胸。 剑气穿胸过,心脏瞬间被搅碎,对于结丹修士来说,心脏虽然已经不完全算死穴,却也仍旧是要害之一。 只有化丹成婴,对身体的依赖才会进一步削弱。 他抬头看向牧封川,没有做最后一搏,口中缓缓吐出三个字:“不是我……” 话未说完,牧封川收回插入他丹田的飞绿,最后一丝生机消散,尸体笔直朝下坠落,牧封川一怔,连忙一把捞住。 开玩笑,还没摸掉落呢,可不能便宜海兽。 不过,他最后说的“不是我”是什么意思? 牧封川挠着后脑勺,后悔自己下手太快,要是慢一息,兴许蒋冥驭就能把那句话说完。 “算了,他说了我也不一定会信,人之将死,其言可善可恶,尤其我还是杀他的凶手,说不定他故意留陷阱坑我。” 牧封川摇摇头,将这件事抛之脑后,简单打扫战场,查看了蒋冥驭带来的“人质”。 “居然没作假?” 牧封川一挑眉,脑子一转,咋舌道:“看来李持波还真有几分价值,让蒋冥驭这点儿风险都不敢冒。” 大约对于那些金棠派弟子而言,放走雷通,远比不上李持波被撕票后果严重,于是明知可能有诈,还是让蒋冥驭把人质带上。 “这样倒好,省了步骤。” 牧封川将蒋冥驭处理完,确定云豆身上没有追踪之物,拎起她,御剑腾空。 一路向北,又一座方圆数十米的小岛浮现在眼帘,这样面积的小岛零星遍布整个金瀚海,一点儿不稀奇。 然而牧封川却极为肯定地落下。 等了大约一个多时辰,一道身影从天而落,猛然扑向地上云豆。 “等等。”牧封川一拦,“李持波呢?” 第105章 坦白从宽 只有我散发清香 一双充满野性的眼眸看过来。 白色的长发, 血红的衣裳,以外形论, 眼前之人无疑是那种标准的反派形象。 嗯,东洲修士估计不会欣赏,搁牧封川,倒是觉得这样酷毙了,如果做成游戏外观,肯定能大卖。 华夏人均白毛控嘛。 不过,控是一回事,正事还是得办,他绕这么大一个弯, 除了要干掉蒋冥驭,另外一半不就是为了李持波? 他没忘记, 李持波安排他看守人质,真实目的却是想让雷通救人时,顺手杀了他。 为此,他甚至在房间门口动了手脚,宁愿舍弃抓捕叛徒的任务, 都要算计自己。 什么仇什么怨! 对于这种敌人,牧封川向来不惯着, 就算以对方能耐, 真正威胁到他的几率很小,他也不想去赌这个未来。 在李持波被抓前,雷通其实就找到了客栈, 不过,李持波低估了牧封川,高估了雷通, 他设想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反而让牧封川将计就计,把他反坑了进去。 雷通试过,因次知道,只要牧封川不放水,他不可能将云豆夺过来,于是哪怕满心焦急,还是去附近将李持波拎了过来。 “给,换人!” 他扔沙包似的将李持波掷到一边。 牧封川眼眸一亮,立刻上去,用脚一翻,两下解开禁制。 李持波悠悠转醒,四下一看,脸上大变,后退道:“牧封川,你想干嘛!” “干你想干的事情啊。”牧封川一歪头,瞧他惊慌失措的模样,抚掌大笑道,“你肆意妄为至今,难道就没想过,会有翻船的一天。” “那你也太自信、不,不对,你那不是自信,而是,愚蠢。” 牧封川一字一顿,吐出最后两个字,见李持波脸上隐隐浮现怒色,却又左瞧右看,敢怒不敢言。 所以说,再蠢的人,都有识时务的时候。 他嘴角一扬,弹指间拉下来,倏地变脸。 牧封川目露寒光道:“所以,我想请问李公子,我到底哪儿得罪了你,让你起害命之心?之前几次,都是你主动挑衅,我不过回报一二。” “先撩者贱,莫非只许你出手,不许别人打你的脸!” 牧封川厉声呵道,上前一步,居高临下俯视李持波。 李持波下意识朝后一缩,眸中浮现极度的怨毒之色。 “就是这个眼神。”牧封川眉心一蹙,呢喃道,“你这样,似乎和我有深仇大恨般,可我们之间明明没到那个程度。” 除去第一次在夕宁城巧遇,之后两人见面,李持波就一直是恨不得搞死自己的样子。 牧封川纳闷极了。 夕宁城那次,又不是自己动的手,就算恨屋及乌,会疯成这样? 李持波脸皮疯狂抽动。 或许是知道今天逃不过,他昂起头,彻底不再掩饰眼中恶意。 “恨!我为何不恨!我最恨你们这些天之骄子!你们都应该去死!通通去死!你们凭什么瞧不起我!凭什么觉得我不配做他儿子!不是我愿意的,是他生下我,是那个女人生下我,结果都觉得我不配出生,哈哈哈!我不配,都不配,那就一起死啊!这世上只要真人就够了!” 死亡面前,积压的情绪完全释放,李持波疯狂呐吼,到了后面,牧封川觉得,他自己估计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他并不是一个完全的蠢货。 甚至他早就发现了蒋冥驭的不妥。 “……都认为我蠢,连骗我都不上心,哈,我就不拆穿,他想做什么,关我何事,反正没人在乎我……我也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 牧封川面上纹丝不动。 尽管耳朵受了些折磨,可能得到这份情报,倒是意外之喜。 就算蒋冥驭已经死了,可归元宗内鬼还没找到,如果从蒋冥驭遗物中无法得到情报,便只能通过线索,慢慢摸查。 至于李持波的发疯,作为一个稍懂心理学的穿越者,他大致能理解,可完全生不出一丝同情。 见李持波还在那儿怨天怨地,没有更多有价值的情报,他二话不说打断道:“说到底,你就是自私自利,没有天赋又怎样,世上无法踏上仙途的多了去了,你还有鹤鸣真人撑腰,硬生生喂出一身修为,其他人可没你这么好命。” 李持波眼眸一寒,大声道:“你知道什么!你拜师真人,一年结丹——” “啰嗦。” 牧封川弹弹手指,瞥过昏迷的李持波,我是我,你是你,最讨厌这种靠攀比获得快乐与成就感的人,要都是这样,世上只留一人,其他人通通死了算了。 他走到雷通那边。 在牧封川听李持波吐心理阴影的时候,这对小情侣也经历了久别重逢——执手相对,无语凝噎——伤在你心痛在我身等多个步骤,现在正在疗伤中。 见牧封川靠近,雷通扭过头来,欲言又止。 牧封川一瞧两人表情,立时明白,掏出一瓶疗伤的丹药递过去。 雷通不善言辞,伸手接过,呐呐道了声谢。 还是云豆强撑着道:“多谢恩公帮忙,雷大哥为了我,与他们周旋多日,要是没有恩公,再等几日,迟早会落到金棠派手里,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连疗伤丹药都用尽,牧封川知道,云豆所言不虚。 不过,他并非挟恩以报之人,何况过程中,他也曾以云豆要挟雷通帮忙,合作共赢,谈不上什么恩德。 听他这样说,云豆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牧封川心下一转,当即明了。 他一哂,道:“放心,既然他不是那等丧心病狂堕入魔道之辈,我也不会非要除魔卫道。” 雷通脸色一白,接着又浮起一抹鲜红,他低声道:“我们准备去往西洲,此生都不会回来,我向你保证,日后绝不会滥杀无辜。” 他抬起眼眸,与云豆对视,两人情意绵绵,空气都甜到拉丝。 牧封川一噎,顿觉啃了好大一口狗粮。 他轻咳两声,无情打消周围的粉红泡泡,表情一肃,道:“刚才李持波所言,你可听见?” 见雷通一脸茫然,牧封川无奈,这样近距离,那么大声,居然也能当背景忽略。 没办法,他只能将浓缩后的情报道出,问道:“如他所言,你可有察觉?” 雷通一怔,低头想了片刻,大约十多息,他苦笑道:“原来如此……” 话说,雷通在他那一批入门的弟子中,也算资质甚佳,否则不足以还未结丹,便被鹤鸣真人收为记名弟子。 如他这般情况,就算现在鹤鸣真人的弟子已经泛滥成灾,可庇护一个杂役,怎么都不算难。 然而偏偏就是这种情况下,云豆代他受过,甚至在他出手相助后,愈演愈烈,以致他上次闭关,出关后发现云豆被另一个长老的亲传弟子侮辱,才彻底忍无可忍,由道转魔,带着云豆叛离金棠派。 “而今回想,当时我恰好得到那本魔功,应当便是早就算好的陷阱……是我害了你。” 雷通看向对面伤痕累累的少女,满眼痛楚。 还有什么想不明白呢,既然要逼他入魔,自然需要契机,否则,他在金棠派前途大好,就算转成魔修后修炼速度快一些,可以他的天资,也不必争这朝夕之功。 云豆眼波一动,呢喃道:“不怪你,是我太弱……” “咳咳!”牧封川猛咳出声。 说正事呢,别一言不合就塞狗粮成不。 两人霎时低下头去,半天无人开口。 好半晌,还是雷通红着脸道:“我、我想起来,有师兄跟我说过,近几十年,金棠派陆陆续续有弟子叛逃,为了宗门声誉,都是默默处理了,要是和我情况一样,说明除了蒋冥驭,金棠派还有其他魔修,在专门针对资质好的弟子!” 发现两人遭遇是魔修算计,雷通对金棠派的怨气立时消散大半,甚至开始担心宗门。 在天极界,传道受业之恩堪比再生父母,某种意义上,甚至比父母恩情更重。 也因此,欺师灭祖是极为严重的道德污点,不是万不得已,少有人敢做此大逆不道的选择。 不过,雷通对金棠派有滤镜,牧封川可没有。 他拂袖冷颜道:“如果几个魔修就能将宗门搅得一团乱,只能说明金棠派本身就有问题,上梁不正下梁歪,你遇到的麻烦,我就不信,没有其他长老听闻。” 结果呢,无人主持公道,活该内鬼被搅风搅雨。 说来,自己还帮金棠派清理了一个内鬼,可惜他们肯定不会领情,还不如眼前两人知恩图报呢。 雷通呐呐难言。 顷刻后,他低声道:“我俩去了西洲,也会打探情报,要是有关于归元宗的,会想办法传给恩人。” 牧封川嗯了一声。 看金棠派笑话固然愉快,如果自己宗门里面也有这样的老鼠,当然得尽早拍死。 最后,他一指李持波,道:“我还要留在东洲,不便沾手,你替我料理了吧。” 雷通眼眸浮现一丝迟疑,继而迅速下定决心,两步走上去,一把拧断李持波脖子。 等了一会儿,没有发生什么鹤鸣忽然现身,千里追凶的场面,牧封川一转身,毫不犹豫御剑离去。 飞驰百里,前方隐隐显出海岸线,从这里上岸,到的自然不是信云湾。 不过牧封川也不准备再回去。 忽然,他身形一顿,低头一瞧,没有继续靠近海岸,而是在附近的一个小岛落下。 掏出木偶,指腹摩擦过其上纹路,牧封川眸光闪烁不定。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更别说,事后金棠派或许还会上门来找麻烦。 所以,晏璋会认可他放跑魔修,干掉李持波吗? 第106章 直击正心 其实我是幼稚鬼 其实, 在算计李持波前,牧封川也曾想过, 要不要与晏璋提前通个气。 不过这次不同以往。 李持波说他勾结魔修本是污蔑,可一旦他当真要对付李持波与蒋冥驭,反而坐实了勾结魔修这件事。 作为一个穿越者,对魔修这一群体,牧封川其实没什么先天恶感。 君不见上辈子,多少故事都以魔修为主角,再不济也是时髦度超高的配角,甚至有段时间,网上还盛行伪君子不如真小人等观念呢。 然而, 他现在穿越,来到一个真实存在魔修的世界, 二次元滤镜不在,魔道之争不仅是四个字,也意味着残酷的生死磨盘。 如此情况,晏璋若是知道他伙同雷通干掉李持波,是否会觉得这是他对道修的背叛? 思虑再三, 牧封川还是选择了先斩后奏。 某种意义上,他其实相当自我, 比如这件事, 明知道后果不可预料,所想也不是放弃,然是先干。 不过我又不是不承担后果, 最坏也被就是打成魔修,逃亡西洲嘛。 牧封川将晏璋的性子在脑海琢磨一番,觉得应当不至于此, 他师尊一看就不是那种不知变通的死古板,又只有他这一名弟子,怎么都不会狠到大义灭亲的地步。 至于说完全瞒下,啧,李持波又不是什么一文不名的小人物,就算自己尽量想办法摘出去,可这是一个不科学的世界,牧封川从来没妄想,真正洗清嫌疑,瞒天过海。 所以,他背后的靠山一定得坐稳,不能事到临头,因为没有提前获知这种事,闹出麻烦来。 唤醒晏璋前,牧封川先狠狠将眼睛搓揉两把。 于是,等晏璋过来,看到的就是一个眼眶通红,神情沮丧的牧封川。 “发生何事!” 晏璋四下一看,没见着敌人,眼眸一冷,质问道:“有人欺负你,怎么不唤我过来!” 他见过牧封川诸多样子,有狡黠的、傲气的、凌然的、冷漠的,可从来没有这幅样子的,好像一只皮毛光鲜的小狐狸,遭受了风吹雨打,哪怕你明知他是一只凶残的猎手,也不禁心头一颤,生出无限柔情。 只是对晏璋而言,那股怜惜仅仅一瞬,他的思维立刻转到,谁欺负我徒弟,拿命过来! 牧封川感受到他爆发的强烈杀气,身躯一颤,配合此刻表情,效果加倍。 晏璋误会他的颤抖,气势越发骇人。 他灵识一扫,方圆千里皆在掌控,沉声道:“这是在金瀚海?是明心观、金棠派,还是其他城池的炼神散修!” 以牧封川的修为,能稳稳压制他的,也就只有炼神还虚修士。 别看牧封川在吉安城赢了仇长老,可那是晏璋秘术灌顶,真动手的话,结丹与炼神差距甚大,根本不是简单能越过的。 晏璋不清楚牧封川为何没唤他现身,可现在他满心为徒弟找回场子,也顾不得其他,只一心质问敌人是谁。 “……莫非是展白城那个女人?” 牧封川半天不说话,晏璋猜来猜去,难免想歪,如果不是武力方面的欺辱,便只有感情方面了,由此,也能解释对方为何不唤他出来。 他一咬牙,冷声道:“现在就回展白城!我倒要问问,他们为何敢这样对你,就因为你好说话,便把我晏璋的弟子当傻子耍吗!” 这一瞬,晏璋心里酸甜苦辣,五味俱全。 他想,之前也没见牧封川多在乎那个女人,结果就几天功夫,便被折磨成这幅模样? 他强忍怒火,柔声道:“你若真喜欢那个女人,带回归元宗也无妨,只是不可把她安置在无妄峰……” 晏璋说着,一副牙疼表情,心中甚至暗动杀机——梦境里,“牧封川”四处惹祸,叛离师门,也有部分是因为他身边那些女子,要是这次还是同样的结果……他必先下手为强,将那些离间他们师徒感情的外人通通杀个干净! 此刻他俨然忘了,不久前,他还想着让剧情“回归正轨”,令牧封川疏远自己呢。 牧封川:“……”师尊你为何如此抢戏! 发现剧本三言两语被带到十万八千里,他也顾不得其他,连忙拉回道:“不是,师尊,是我闯祸了,我……” 他一低头,也不敢再酝酿,三言两语将自己这几日做的事交代清楚。 本来,按照他的剧本,该晏璋问一句,他答一句,其中夹杂他对自己行为的悔过,以及造成后果的担忧之情。 然而晏璋不按套路出牌啊! 刚才他就装模作样那么一会儿,对方便台词一路狂奔,直接串频。 也是他没有经验,牧封川暗自提醒,他师尊的脑补似乎越发离奇,再下次,绝不可将主动权交出去。 主要也是,这次剧本和以前不一样,以前都是和对手对戏,抢词才是正常,话筒在自己手里,不怕对手不跟他思路说下去。 而这次,牧封川就像一个新人上路的记者,话筒递给了一个脑回路奇清的被采访者,他一分神,话题就拐了十八个弯去。 这种情况,什么情绪什么递进通通散退,说清事情才是正理。 牧封川交代完,偷睨晏璋表情。 不是,这欣慰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我归元宗最大内鬼就是你! 牧封川浑身一震,连忙打消这等毫无逻辑的念头,不住拿眼睛瞟对方,想看穿晏璋到底作何想。 晏璋一低头,正捉到他的眼神,莞尔一笑。 牧封川一顿,干脆抬头,光明正大瞅了两眼,道:“师尊,您不生气?” 我这可是和魔修合作,还把魔修给放跑,又干掉了李持波,这里面随便单拿一件出来,搁其他人身上,搞不好就会换来大义灭亲、逐出师门啊! 当然,晏璋不怕鹤鸣,所以主要问题还是在魔修。 想想他师尊此刻正在愁极岛砍魔修,身为徒弟,却在后方大本营给魔修势力添砖加瓦,哪怕以牧封川的观念,想想也挺说不过去。 晏璋唇瓣一弯,不到三秒,又迅速压下,脸上一沉。 牧封川心脏猛然提起,目光灼灼盯着他每一丝表情。 晏璋淡淡道:“杀李持波和蒋冥驭,都不是问题,你知道,你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吗?” “和雷通合作?” “不。” 出乎意料,晏璋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是你事后没有将那两人斩草除根!” 心中哐当一下,牧封川也说不清自己此刻滋味,他下意识舔了舔唇,道:“可他们并未得罪我,还很可怜……” “妇人之仁。”晏璋轻轻吐出四个字,语气不重,毫无斥责意味。 然而牧封川还是低下头。 晏璋没有因他与魔修勾结生气,但他在这件事上体现出的冷漠无情,依旧令牧封川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他其实很清楚,晏璋并不是表面那样的凌然高洁,说来,这个世界本也和他上辈子世界不同,哪怕道修,许多行事手段,搁现代人眼中,也和魔修没什么区别,完全能够牢底坐穿。 如果晏璋是为那两人身份要斩尽杀绝,牧封川或许都不会有太多心里波动。 听晏璋又开始老生常谈,说自己心软,日后容易吃亏,牧封川脑子一热,下意识道:“师尊,您觉得那两个人或许会给我带来麻烦,所以要杀了他们,可我呢?” 他忽然抬头,褐色的眼眸显出一种如宝石般的光泽。 他道:“如果仅仅因为是麻烦就要铲除,如果你给我带来麻烦,又或者我成为你的麻烦……” 唇瓣颤抖两下,牧封川瞳孔猛缩,再也说不下去,盖因晏璋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简直比刚才满身杀气还可怕! 一股凝滞的氛围以两人为中心朝四周蔓延。 连小岛附近的海水,似乎都被这股气氛影响,变得无比平静,宛如一片死水。 牧封川垂眸。 他知道,自己不甚打破了某个界限。 本来,人总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一个成熟的人,哪怕无意窥探到那些阴暗,也应该学会闭嘴。 就算他发现晏璋本性中那丝冷漠又如何? 只要他们不站到对立面,就能永远当一对相亲相爱的师徒,万一真有对立的那天,也可以水来土掩嘛,提前戳穿有什么好处吗? 从这点看,晏璋说得倒是没错,自己的确天真了些。 牧封川苦笑。 或许是他强求了吧,如果是关系一般的朋友,牧封川反而能够遵循成年人的社交定律,点到即止,可一旦真接纳一个人的靠近,就不禁想将人里里外外琢磨个仔细,不放过一点儿可能造成伤害的未来。 他耷拉着脑袋,简直恨不得将头塞到海水里冷静冷静,又或者给他一个时间转换器,拨到一切未发生前。 接下来会如何? 把他这个逆徒逐出师门? 说来,虽然修真界的师徒堪比父子母女,可就是真父子,也没有要一方为另一方无私奉献、不计个人得失的道理。 自己真是糊涂了,好端端的问这个问题干嘛,无论从哪方面,晏璋这个师父当得都没话说,甚至比他上辈子的亲爹都靠谱,这样都不满足,真要去找故事中那种二十四孝好爹么。 牧封川给自己一通心理建设,决定岔开话题,揭过这件事。 为没有发生的事杞人忧天什么的,实在太蠢,他这是捡了李持波的降智光环不成? “金棠派估计会为蒋冥驭找我麻烦,不过最怕还是鹤鸣真人——” 牧封川一抬头,正要若无其事把话题引到如何应对金棠派上,然一掀眼帘,眼珠当即瞪圆。 人呢? 啥时候跑的,你吱一声啊! 第107章 你骗了我 回旋镖打脸了 夕阳西下, 夜色四合,展宜朱从走廊拐角转出, 正见一个灰色的影子立于檐下。 她惊讶后退,发现对方没有掩藏气息,方反应过来,分辨后道:“牧道友,何时回来的,怎站在此处?” 牧封川侧脸看去,半边脸从暗面破出,露在昏黄日光下。 展宜朱脚步半抬,怔了一怔。 “嗯……才回来不久。”眨了眨眼, 牧封川扬起嘴角,好似没发现对方停顿。 他上前两步, 从廊下走出,气息平和,眉目含笑,方才诡谲氛围宛如薄冰消散。 见展宜朱依旧面露一丝疑惑,嘴唇嗫嚅, 牧封川抢先一步夺过话题:“不知我上次建议,道友可曾做了?此次离宗太久, 已不便耽搁, 若道友依旧不改决心,我们明日便出发吧。” 展宜朱被打断,登时忘了刚才那点儿怪异, 眼神躲闪道:“这、这个……” 牧封川笑容一淡道:“我明白,越是关乎亲近之人,越容易畏手畏脚, 难以下定决心。” 展宜朱闻言松一口气,苦笑道:“让道友见笑了,若是杀敌遇魔,我自可拔剑,绝不留情,但此事毕竟关乎我爹……” 她眼眸露出一丝挣扎。 牧封川点点头,眼波微起,好似想到一些事,忽生几分感同身受,一时也陷入沉寂。 太阳渐渐落山,微凉的夜风从两人中间穿过,以他们二人的修为,这点儿温度变化自然完全不是问题。 可或许是心境影响,两人竟同时颤抖了一下。 “道友还是要早做决定。”牧封川垂下眼帘,似乎在劝解展宜朱,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他转过身,余音回荡在冰凉的空气中:“无论如何,明日我便会启程回宗,道友若不改其意,随我同归便是。” 说完,浓黑的背影淹没在静谧的夜色里。 …… 夜深人静,只余蛙鸣。 展府客房,要是有人忽然闯入,怕是要吓一大跳。 只见本应上床休息的牧封川正呆坐在圆桌前,屋内不见一丝亮光,只有一对明亮的眼珠在半空闪烁。 以他的修为,夜视自然算不得什么,不过以牧封川生活习惯,非必要条件,他还是会遵循普通人的生活方式,这样反常表现,证明有什么超乎寻常的事情发生,以致他已经无法关注未对他产生影响的外在因素。 牧封川左手握住木偶,大指姆一下下摩擦,光滑的木偶渐渐侵染上他的温度,产生与人类肌理类似的手感。 被手中的触感吓得一惊,牧封川陡然回神,手一松,木偶跌落在桌面。 他连忙转头一看,见木偶仍旧是一副木然模样,悬起的心方落了下来。 一丝自嘲挂上唇瓣,牧封川忍不住摇头低语:“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谁想到现世报来得这样快。” 手指轻弹,豆大的火焰从油灯燃起,点亮一室。 或许是光芒带来的勇气,牧封川重新拾起木偶,心中徘徊的念头逐渐坚定,唇瓣抿紧,灵力输入,当熟悉的气息降临,表面已毫无波澜。 晏璋回应迅速,照理扫一眼周围,确定并无危险,视线方落到牧封川身上。 两双眼睛对视,纷纷一震,一时竟无人开口。 近一分钟过去,还是牧封川率先打开话题。 “长夜漫漫,无事可做,找师尊谈谈心,没有打搅师尊好事吧。” 牧封川扬起嘴角,笑得揶揄,狐狸般的眼眸眯起,在昏黄的灯光下波光粼粼。 晏璋微愣,不觉也带上一丝笑意,面上却端起架子斥道:“成何体统。” “嗯?我是怕师尊与魔修战至正酣,被我打断,终究不是美事啊。” 牧封川做出愕然的样子,越发显得古灵精怪。 晏璋气结,盯着弟子戏谑的眼眸,一丝无奈从眼底漫延开来。 “你是越来越大胆,都敢开师尊玩笑了。” 他语气半是感慨半是纵容,唯独不见一丝愠怒。 牧封川眼眸一闪,侧过脸,扬起的嘴角忽地坠下来。 “还不是师尊纵的。”淡淡的声音近乎嘟囔。 小小木偶并未展开神识,也就无从将牧封川表情纳入眼眸。 或许是环境影响,又或者是有人刻意营造,两人似乎都忘了上一次赫然中断的谈话,又恢复了过往亲密无间的模样。 牧封川告诉晏璋,自己明日便会启程返回归元宗,至于是否与展宜朱同行,要看对方最后的处理结果。 晏璋蹙起眉头。 不过,因为之前在这件事上二人的分歧,此次他并未再多说什么,或许他也觉得,难得如此静谧祥和的夜晚,并只属于他们二人,要为第三者打破,实在浪费。 两人平和交流近日发生的种种,顺便由晏璋为牧封川实战中的疏漏进行指点,上次交流中断太快,许多未曾交代清楚的细节,都要一一说清。 牧封川恍惚觉得他们回到了无妄峰上。 那段时间,晏璋便是如此不厌其烦教导着他。 山上生活十分单调,若是没有晏璋,以牧封川的性子,其实并不一定耐得住寂寞,哪怕最初他们相处,晏璋总是一副寡言少语的冷淡模样,可牧封川总能感觉到,这位师尊的注意力其实一直在他身上。 就像现在。 牧封川单手撑着下巴,目光盯着对面墙上一副青松图,嘴里漫天胡侃。 他没有看晏璋,却能察觉到晏璋在看他。 其实我确实挺好看,对吧。 牧封川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又回想一下晏璋的样貌,不得不承认,他们都可称得上秀色可餐。 可这样一来,不就完全没办法判定,他看我究竟是重视我,还是山上风景看腻了,想换换眼睛吗? 被自己想法逗得一乐,牧封川倏然回头,歪着脑袋道:“师尊,你说,我好看吗?” 晏璋微微张嘴,完全想不到话题怎么如此跳跃,以致一时之间他脑袋一片空白,竟似中了定身术。 牧封川低下头,把脸凑近木偶,笑道:“这不算难题吧,莫非师尊脸盲,分不清美丑。” 木偶陡然向后一跳,竟直接跳下了桌子,啪的跌落到地上。 “我去,不会吧,莫非我在师尊您眼里是个丑八怪,把您丑到跳桌自杀!” 牧封川怪叫一声,忙弯腰朝桌底看去。 晏璋终于反应过来,蓦的变大,抬起右手砰砰赏了牧封川脑门两下。 牧封川嗷得一声,捂住脑门向上一蹿,一声巨响,实木圆桌顿时来了个后空翻。 瞬间,一夜寂静被打破,嘈杂声音由近及远迅速扩散,牧封川双手抱头,与晏璋面面相觑。 晏璋咬紧后牙槽:“你竟然没有设隔音禁制!” 牧封川眨了眨眼:“忘了,师尊你也没提醒啊!” …… 一刻钟后,解释并送走前来询问的仆从,牧封川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 只是这次,他面前少了一张桌子——惨遭铁头功的桌子终究受了一定损伤,需要返厂修理。 无视晏璋看好戏的眼神,牧封川淡定布下隔音禁制,将另一张凳子拖到面前,把木偶规规矩矩拎上去,放在正中。 或许是居高临下带来的勇气,牧封川双手撑膝,已然忘了一刻钟前的爆栗。 他继续追问道:“师尊,您还没回答我,在你眼里,我究竟长得怎么样呢。” 高大的阴影覆盖了木偶,好似狰狞巨兽将木偶拢在爪牙中。 晏璋眼珠颤动,从无畏惧的心境竟有一丝动摇。 他视线落到牧封川的影子上,恍惚看见一只摇头晃脑的小狐狸,尽管巨大,依旧可爱得想让人从头到尾撸一把,再掏出一个大布袋装回家去。 “……皮肉皆是虚妄,修者应注重心境。” 最后,晏璋只能这样生硬回答一句。 有时候,语言不光能说服别人,也能说服自己。 正如此时,晏璋说完这句后,宛如打开某个开关,忽地滔滔不绝开始拓展。 从修行上要静心忍性,到美色皆为红粉骷髅,一切话语都在强调,对于修者来说,看脸是绝对的错误,飞剑底下没有美丑之别,只有强弱之分! 尤其想到“梦境”里徒弟的红颜知己,晏璋简直越说越真情实感,越说越咬牙切齿,以致他已经分不清是厌恶那些“孽缘”耽搁牧封川修行,还是里面有其他他不愿触及的东西。 “……你现在还太小,心性未定,又正是修行的大好时机,委实不应该分心在那些事情……” 牧封川听着听着,嘴角疯狂抽搐,他一把捂住脸,不禁梦回自己当年高中班主任的劝学情景。 真是……心底无声叹息,牧封川忽然放弃了打断晏璋演讲的念头。 他眼中浮起一丝怀念。 或许是上辈子值得追忆的东西太少,难得遇到不怎么讨厌的,顺势重温一番也无妨。 至少,能说出这些话,说明多少也是有几分真心的吧…… 小指一弹,耳边喋喋不休的教诲渐渐只剩余音,牧封川低着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心中酝酿已久的话语终究浮上舌尖。 晏璋闭上嘴,也察觉到了空气中好似多了一股枯枝被点燃的焦灼。 良久,他轻声道:“你今日唤我,不光是为闲聊吧。” 眼前仿佛有烈焰腾起,牧封川赫然抬眼。 灯芯映照,褐色的眼眸已经变成两团跳动的橙红色火球。 牧封川嘴角噙起一抹微笑,低应一声,近乎凝固的空气更加燥热,犹如一瓢汽油入篝火。 他缓缓开口:“其实我是想问,师尊有何愧对于我?” 笑容拉大,眼前是晏璋陡变的脸色。 牧封川笑了。 “你骗了我!” 第108章 真相来了 洋葱的应对策略 当微凉的晨光照射在脸上, 睫毛颤动,牧封川终于从长久的呆愣中醒来。 他愣愣瞪着桌面的木偶。 就这? 跑了?? 就这样跑了??? 解释呢!一句解释都没有的吗! 他设想过无数场景, 无论是狡辩诱哄,还是回避遮掩,甚至说晏璋忽然魔王变身,暴露大反派嘴脸,牧封川都不是不能接受。 可没想到,仅仅一句点火式的质问,结果居然哑炮了! 如此出乎意料的发展,以至于晏璋跑路后,牧封川还一时反应不来, 傻乎乎坐等。 直到月落日升,时间的流逝明晃晃展现在他面前, 他才确信,对方并非暂时沉默思考该怎样糊弄自己,而是真正跑路了。 “我从未见过如此……” 找不到形容词的牧封川一时哑口无言,他伸出右手,拿起桌上木偶。 往日狡黠的眼神而今一片茫然, 他心中充斥着一种好似看到期待已久的大餐,结果咬到嘴里, 才发现是海市蜃楼的空虚落寞。 渐渐, 失焦的眼眸亮起,眉心狠狠一皱,牧封川咬牙切齿握拳捶向桌面。 “砰!” “你跑个什么!” 他一扭头, 恶狠狠盯着木偶,手指用力,嘎吱作响, 一股灵力流转到指尖,下意识就想再次召唤,把这件事说个清楚。 然而就在点出前一秒,动作顿住。 那股仿佛被愚弄的羞恼、愤恨散去,理智渐渐回笼。 认真看了木偶半晌,寂静的氛围排除任何干扰 ,只余思想的齿轮独自转动。 良久,牧封川紧绷的表情松懈下来,指腹细细摩擦着其坚硬的表面。 “沉默也算是一种态度吧。” 他低声呢喃,语气似笑非笑,茶褐色的瞳孔闪过一道幽光。 最终,牧封川望向归元宗方向,幽幽叹道:“不知道等待的是伪装无害的陷阱,还是撕开包装的糖果。” …… “现在就走?”展宜朱略带惊讶道。 “此次离宗日久,归心似箭,还要谢过道友这些日子的招待。”牧封川颔首。 犹豫、迟疑、怅然,这些都是目标未定时的阻碍,一旦下定决心,牧封川向来的行动力爆棚。 反正都说开了,他又没决定再也不回归元宗,那么早点儿回宗处理掉那些还没结束的事务,然后心无旁骛准备与那人对质,到时候无论是留是走,都有个结果。 ——此次在外逗留许久,除了确实意外太多,可展宜朱的请托,大多只是牧封川逃避借口,不然,以他们的交情,那至于他反复耽搁启程回宗。 不过,被对方绊住脚步的同时,也确实让牧封川进一步察觉到那些不协调的地方,而若非展宜朱本身的催化,他也还远不到问出昨晚那句话时候。 这算不算一啄一饮,皆有定数? 展宜朱却想不到牧封川脑海里一下子转过许多念头,她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不用谢,是我给道友添麻烦了。” 牧封川眉梢微动,露出一丝笑意,“看来之前困扰道友的问题已经有了结果。” “嗯……”展宜朱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还是要谢过道友,要不是……如今虽未完全解决,却也不用离家了。” “那便是个好结果。” 心中喟叹,见展宜朱点头,牧封川愈发心情复杂。 明明同样的比赛,一个已经打出结果,还分数不错,另一个却中途暂停,重启都点不动。 小丑竟是我? 怀着这样微妙的心情,牧封川告辞离去,一路不停,直奔归元宗。 剑光如雷霆在云间穿过。 和来时相比,回去的速度快了好几倍,一是实力的突破,二是没有其他干扰,因逐渐靠近归元宗,连行迹都无需隐藏,光明正大从各城池上空掠过。 直到顺利降落无妄峰,熟悉的风景扑面而来,牧封川忽然多了一股实感。 他缓步走到万年云杉树下,仰头看向树冠,高大如云的树冠百年如一日,给人一种安心的永恒之感。 牧封川凝望良久,忽而噗呲一声笑出来。 “我回来了,要是他还骗我,我就把你挖出来,坑留给他,如何!” 好似想到那样的画面,他眼睛眯成一条狭长的线,笑呵呵捂住肚子。 至于说能不能做到? 做人嘛,梦想总是要有的。 …… 众所周知,浪狠了都是要还的。 咸鱼不配有梦想,为了自己刚诞生的梦想,牧封川开始咸鱼翻身,将自己煎成一条香喷喷的烤鱼。 首先是吉安城之事的汇报与战利品划分。 虽说他之前已经传讯回宗,包括吉安城也派人来过归元宗,可作为第一当事人,怎么也要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完完整整汇报一遍。 幸好修真界没有上辈子公司的臭毛病,不需要写各种汇报材料,只要将事情说个清楚,再将剩余的龟蛋登记即可。 因为这件事上牧封川确实给归元宗捞到了极大好处,所以他除了可以保留自己赌赢的那些战利品,宗门还额外给了一份丰厚奖励,刚好可以用来解决他的第二件事——珍宝阁尾款。 “吉安城能有如今结果,多半还是靠我那位好师尊吧。” 牧封川上下抛着刚领到的储物袋,呢喃自语。 他向来有自知之明,这个世界主要还是讲实力而不是讲道理,在吉安城,若非有晏璋保护,铸剑派拿他没办法,就算他凭自己本事赢了赌约,也休想获得现在的成果。 不过,既然赢的东西大部分换了陨星净铁,他那位师尊就谈不上吃亏,反倒自己白忙活一场。 啧啧,牧封川摇头晃脑,顿觉自己真是好孝一徒儿,要是这样晏璋还给他弄鬼,最后被他种土里也算罪有应得。 时间在牧封川对《如何完整将一颗万年云杉树根部挖出》的课题研究中流逝。 或许是冥冥中有所预感,又或者是愁极岛的事情确实刚好解决,总之,在牧封川真正将挖坑付诸行动前,晏璋回来了。 当时,他正在树下沉思,却陡然心头微动,转身抬首,看向远方云雾缥缈之处。 一道惊鸿剑光从远方袭来。 还不等牧封川反应,剑光陡然刹车,极具存在感的身影转瞬虚立到数丈高空处。 晏璋低头,正对上牧封川双眼。 他眼眸一闪,停在原地,没有动作。 牧封川右手扶着树干,极薄的唇瓣拉起一个优雅的弧度,那双狐狸似的眼睛眯起,却无往日狡黠,而是带着一丝令人后背发凉的精光。 晏璋眼尾不被察觉地微微抽动。 风从两人之间避开,给当前古怪的氛围围上一层结界。 良久,牧封川率先开口。 “师尊在外劳累多日,怎么不下来休息一二,洗去风尘。” 和真正的“老不死”比起来,牧封川还是定力不够。 不过也和性格有关。 他鼓了鼓脸颊,暗生闷气,以晏璋平日表现,牧封川怀疑,自己站到腿发麻,对方都能纹丝不动。 何必呢,他可不是为了玩木头人,所以杵在这儿的。 有了话头,晏璋借坡下驴,缓缓从半空飘落。 牧封川仔细扫视着他的表情,心中底气渐足。 既然对方不是无动于衷,那便没必要立刻戳破纸老虎,不然再跑一次,他岂不是还要继续在无妄峰守株待兔? 抬腿跟上。 牧封川敏锐察觉到对方脚步顿了一顿,不到一息,若非注意力高度集中,根本发现不了。 所以,他到底在隐瞒什么? 牧封川心中越发疑惑,好似一只猫爪勾搭毛线团,却总勾不中着。 他相信,感情是无法伪装的,尤其晏璋也并非影帝式人物,对方专业技能是修仙又不是演戏,不然哪儿那么容易暴露。 而以晏璋身份,自己能有什么值得他图谋? 总不至于图我腰子吧? 牧封川在心里给自己开了个玩笑。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殿中。 短短数十步,晏璋整理心情,牧封川也放下刚重逢时的复杂情绪,身上尖锐的气势变得缓和许多。 他看着晏璋在上首落座,还有心情玩笑:“师尊不去洗漱,莫非是已经想好要如何糊弄我?” 晏璋不答,只是认真打量着他,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似乎连一个细胞都要拆开看个清楚。 最初,牧封川还能坦然以对,渐渐的,那种仿佛被人从内到外扒个干净的错觉终于令他生出愠怒。 他侧过脸,忍不住讥讽道:“这般看我,是第一次见到不成?莫不是发现我不如想象中尊师重道、乖巧顺从,后悔了吧!” 他一甩头,直直对上晏璋的双目,冷哼道:“既然不用休息,那便就在这里说个清楚,也让师尊知道徒儿的本性,万一真有悔意,早点逐出师门,也免得日后还要亲手料理我这忤逆之徒!” 牧封川下巴一抬,目光如利剑刺向晏璋。 原以为听到他这番话,对方怎么也要生起火气,却不料一直面无表情的晏璋居然弯了弯嘴角,露出笑容。 不是冷笑? 牧封川呆愣。 他抬手摸了一把眼睛,原本三分的怒火,被晏璋这样一笑,顿时熄了九成。 不会是被我气疯了吧? 他心下嘀咕。 然而,就在他期期艾艾准备问一问晏璋心理状况时,晏璋终于开口。 那双威严的丹凤眼轻轻一瞥,几分讥讽,几分调笑:“你的本性,我可再清楚不过。” 他不等牧封川出口反驳,便收拢笑意,垂下眼帘,令人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你若真想知道我隐瞒了什么,那我今日告诉你便是。” 牧封川竖起耳朵,只听到一句震耳欲聋的话语在脑海炸开。 “我除了晏璋本名,还用过一个名字。” “章雍!” 第109章 换个窝住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归元宗, 兽峰。 “失忆、灭口、失忆、灭口……” 阴森的话语不断重复,宛如诅咒回荡在僻静的角落。 牧封川站在崖壁旁, 低垂着头,笑容狰狞,浓烈的怨气在身周盘旋,几乎凝成实质。 哈! 晏璋? 章雍? 要是不把这口气出出去,恐怕他道心再也不得安宁! 脑海中再次浮现半个时辰前自己听到那句话后傻乎乎的样子,牧封川眼中猛然射出冷冽凶光。 他抬起左手,狠狠一砸,身侧石壁咔嚓一声,或大或小的碎石滚落, 蛛网般的裂缝遍布整块岩石。 然而这都不足以发泄他心中的怒火。 他现在想锤的不是石头,而是人! “牧师弟, 躲这里……” 有人! 转身,出拳! “啊啊啊!!!” 他猛然扭头,看向那颗飞向天际的流星:“……” 不是,我没想残杀同门啊! …… 一盏茶后。 山风吹拂,云雾缥缈, 牧封川与被找回的“流星”楼飞并肩而坐,一只雪团似的灵兔从面前草丛蹦出, 耳朵一抖一抖, 引得人手指颤动。 牧封川余光瞥了一眼还吃痛着揉弄胸口的楼飞,又低头看了看柔弱无辜的雪兔,略带心虚。 刚刚冒犯了兽峰的人, 再冒犯兽峰的物,若又出意外,着实不妥。 罢了, 还是要精心养气,不可妄动肝火。 以极强的意志克制脑海里翻涌的暴虐念头,牧封川总算开口,给无辜遭罪的楼飞道歉。 楼飞摆了摆手,一脸无奈:“是我擅自接近师弟,忘了师弟已然结丹,反击力度比之前大得多。” 说着他就郁闷起来,嚷道:“牧师弟你要练拳,无妄峰练不得?怎么偏跑我们兽峰来?我是皮糙肉厚,那些毛孩子可还较弱着呢!” 牧封川尬笑,听出来楼飞话里的怨念,可境界反超非他能控制,砸物打人又确实是他的错,只能讪讪继续赔不是,并许下承诺,下次来,给兽峰毛孩子带些灵草果子。 楼飞心宽大度,既然牧封川并非存心伤人,道歉诚意十足,他也不再纠缠,转头揭了过去。 两人之间事了,牧封川垂下眼帘,便开口提出告辞。 楼飞揉胸的手一顿,试探看过来。 “有烦心事?若有麻烦解决不了,和我说说?我不行还有谢师姐她们呢,她肯定有办法的。” 牧封川没料到居然被看出来,一怔,本能转移话题。 “谢寂微?她出关了?” 至少在目前,他与晏璋之间的问题,还不到需要第三者掺和的地步,这是最深处的潜意识刻印。 楼飞果然中计,兴高采烈道,“谢师姐顺利结丹,无惊无险,掌门都说她这次根基牢固,积累深厚,日后修行能省却不少功夫。” 牧封川笑着点点头,道了一句:“替我带句恭喜。” 和自己意外结丹相比,谢寂微晋级可谓水到渠成,只是他远没有楼飞与对方的关系亲近,也就不必为此事特意拜访。 说起结丹,楼飞一只胳膊又搭了上来。 他以略带羡慕的语气道:“谢师姐结丹不算意外,你如此之快迈过这一步才叫人震惊,你说你,总是要弄出先让人惊得瞠目结舌的场面,要是传到外面,不知又得起多少波澜。就算无妄真人,当年恐怕也没你这么张扬的。” 话题绕转,又回到一个牧封川极力避免的点。 他脸一黑,差点儿脱口而出,能不能别提那个晦气的名字。 好在他还有理智,强行把这句话咽回肚子,只是喉咙哽得好似硬吞下一颗拳头大的元宵。 为了避免露出破绽,他挤出一丝赊账的笑容:“那里,我那比得上堂堂无妄真人。” 好气! 当弟子就是低人一等,连背后偷骂都得避着人,当初他拒绝章雍拜师的狗屁建议,果然没错。 此刻牧封川浑然忘记,自己拒绝的最初原因是想当章雍的弟子,然而既然两个身份是同一个人,说来倒去,结果仍是相同。 楼飞只顾感慨牧封川过于谦虚自贬,完全没看出他背后的咬牙切齿。 他叹道:“无妄真人确实钟灵毓秀,但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不然要我这样的怎么活下去?我可是比你早入门,至今还卡在结丹门槛前呢。” 牧封川一顿,张口欲言,被楼飞先一步挡了回来。 对方洒脱一笑道:“我明白,对于你们这等人来说,结丹不过是第一步,后面还有化婴、合体等关隘。不过,我要是你,怎么也得嘚瑟个一年半载,你就不能当替我提前享受一下这种感觉吗。” 牧封川仔细打量他的表情,确定他不是苦中作乐,嘴角一扬,沉闷的心情忽的畅快了不少。 确实,从结丹起,事情接二连三,他还真没完全享受过境界突破的快乐。 本来该有一个他最希望分享这份快乐的人,可惜…… 不想也罢。 牧封川摇了摇头,把那个讨厌鬼从脑海闪出,又看了一眼楼飞,心里忽的闪过一个念头,立时眼眸发亮。 “走!” 他一搭楼飞肩膀,把人向前推。 楼飞懵住:“干什么?我只不过说说而已,你别现在就逼我闭关啊!” “闭什么关。”牧封川几乎裹挟着人朝山下去。 “你不是说我结丹,该高兴放纵一下,现在我想下山喝酒,正好,你也当自己结丹了,和我一起庆祝去。” “你早说嘛!我以为你要逼我修炼……” “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种形象……” “你才知道,你们师徒修行起来都是疯子……” “别提他……” 渐渐远去的声音带走了年轻人旺盛鲜活的气息。 一道人影从虚空浮现,莹白如玉的手指拨开草丛,拎出一只肥美的雪兔。 提起雪兔,直至眼前,晏璋淡淡道:“他想要你。” 兔子纹丝不动,乖巧安静。 晏璋好似陷入回忆,继续自言自语:“他说过,兔子可以做成麻辣兔头和干锅兔丁,你知道做法吗?” 兔子似乎僵了一瞬,宝石般的眼眸顿时盈润。 晏璋又盯了三息。 漫长的三息,长到仿佛是某只兔子的一生。 最后,晏璋低声叹道:“他不想见我,带你去,大约也是不行的。” 说完,手指一松,而前一刻还犹如标本的雪兔顿时给他演示了什么叫动如脱兔。 晏璋望着雪兔逃离的方向,眸色渐沉,周身绿草被无形气势压弯。 待身影消失,仔细一看,一片比四周略低一指的地势出现在原来空地。 …… 归元宗外,三樟酒楼。 自从踏入修行之道,普通酒水对牧封川只能起到解渴效果,唯有加入灵果酿制的酒水,才能醉人。 不过相应,价格也比普通酒水高上许多。 但对牧封川来说,他缺这个钱吗? 不缺! 今天他就要一醉方休! 伸手一摸储物环,手指微顿,无处不在的细节,似乎在时刻提醒他不可能摆脱某人的存在。 彻底摒弃这些东西? 念头还没完全浮起,立刻被他扫入垃圾堆——自己是一个成熟的成年人。况且,现在是他生晏璋的气,更应该想方设法占对方便宜才对,凭什么要为了气对方为难自己。 此时牧封川全然忘记,自己上辈子真正下定决心时,多么决然,性命都可以割舍。 他现在只想暂时忘记一切,尤其是某张丑恶的嘴脸。 他停顿太久,引得楼飞投来疑惑的目光。 “先送十瓶仙人醉。” “好咧!” 牧封川一拍灵石,小二高昂应是。 仙人醉,顾名思义,最烈的烈酒,哪怕不是最贵,却也是第二贵。 楼飞张大嘴。 牧封川扯着他到桌边坐下。 楼飞:“十瓶!喝这么多,今天我们还回不回!” “回什么回。”牧封川要的就是直接醉到,最好醉他个十年,不然他回哪儿去?无妄峰?还是给楼飞说自己无家可归? 眼看楼飞还要张嘴,牧封川眼露凶光,拍桌道:“闭嘴!陪我喝醉!” 最好是喝到楼飞稀里糊涂,再一起回兽峰,抵足而眠,顺势借住一段时间。 楼飞虽然神经粗,却也从牧封川态度看出了些东西,有人请客,他不再多说,上手便开了一瓶,醇厚的酒香只是一闻,都似乎要将人熏醉。 牧封川过去并不爱喝酒,尤其是喝醉,那容易令他想起一段不那么愉快的往事。 不过,当有了新的烦闷记忆,想将之覆盖,也只有如此更快。 一瓶一瓶酒下肚,两人很快陷入意识不清中。 牧封川趴在桌子上,朦胧的桃花眼被熏得通红,两颊更是红得几乎沁出献血。 一张脸突然出现在眼前。 他挥了挥手,含糊着嚷道:“走、走开……” 人影纹丝不动,似是幻觉。 牧封川继续摆手:“走、走,别让我看见,烦……” 人影的嘴唇似乎动了动。 “听不到、不想听,走……” 醉酒的狐狸把头一埋,缩在臂弯里,满腔委屈。 “骗子,耍我,明明……明明……” 明明怎么样,没有人知道,所有内容都隐没在那双薄唇间。 晏璋垂眸注视着牧封川,无数情绪在眼中翻涌。 终究,长久积累的黑暗将它们压下,那双眼眸再次恢复沉寂。 他抬起右手,虚摸一把牧封川头顶。 “既然不愿意回,便不回吧。” 说完,收手离去。 大醉三天。 梦醒后,依旧没想到合适借口的牧封川扼腕,楼飞居然酒量比他好,着实失策,那他要怎么让楼飞把他带回兽峰抵足而眠? 正当他想再来一次,试着提前旁敲侧击时,一则消息打断了他的计策。 “执勤刑堂?”牧封川一脸茫然,“我什么时候申请了?” 第110章 工作入职 开启新生活 撤酒上茶, 重新点菜。 牧封川右手摩挲着自己的身份令牌,脑中琢磨着刚收到的传讯。 对面, 同样已经酒醒的楼飞夹了一筷子椒盐小鱼,边吃边给他讲归元宗的执勤制度。 “刑堂负责人分一主四副,你收到的令是副堂主,具体负责何事,等去了才知道,这个暂且不说。” 他挥舞筷子,道:“按宗门规矩,凡金丹以上,分神以下, 都要为宗门打理一些庶务,也算修心。至于为何挑这段境界, 牧师弟,你知道吗?” 牧封川点点头。 结丹之前,境界是实打实的积累,在其他地方耗费精力是真会影响修行,可一旦结丹, 再往上走,单纯的耗时间已经没有意义, 花些功夫在其他事上, 说不定还能多些感悟,有助破镜。 当然,这是对一般弟子而已, 于真正可以自己练着练着就突破的天才来说并不适用。 牧封川疑惑也在这一点。 不是他自视甚高,而是他入归元宗以来,便一直不走寻常路, 普通弟子的线路的确与他相差甚远。 他也知道有执勤这么回事,但以常理论,真要安排,他回宗更换令牌时便该提,断不至于等到现在。 尤其还是直接通知,没有任何商议。 金丹已是宗门中流砥柱,哪怕没有无妄真人弟子的身份,也不会受如此怠慢。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他并不迟钝。 楼飞还在絮叨自己了解的执勤条例。 牧封川垂下眼眸,盯着杯中起伏的茶叶,氤氲茶香弥散,濡湿睫毛,令人无端泛起困意。 拒绝? 还是接受? 抬手打了个哈欠,牧封川觉得,也许是醉意未彻底散去,一股疲惫从心底涌出,令他原本旺盛的火气,在猜出真相后,也依旧萎靡。 他支着右手托住下巴,懒洋洋打断楼飞的话:“既然是宗门安排,去就是了。你知道这活儿情况吗?给我说说。” 刑堂,无论是晏璋知道他不想回无妄峰,给的梯子,还是对他的规训,他都接下便是。 他最近反常的态度,加上宗门略显奇怪的安排,终于令楼飞察觉到一丝异常。 对方瞅来,牧封川挑眉。 “好了好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问。” 眼看楼飞露出一脸别灭我口的夸张表情,牧封川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这家伙,该聪明时从不自作聪明,装傻一流。 他一边拍着桌子一边笑道:“的确有些问题,但没你想的那般严重,不然我早跑了,还和你在这儿喝酒?行了,给我说说,去刑堂要干嘛,好不好干,不好干我第一个把你弄进去!” “别别!” 楼飞跟着笑起来,连忙摇头,直呼惹不起。 笑闹过后,气氛重新热烈,见牧封川确实没有愁眉苦脸,楼飞自是不提。 至于牧封川的问题,楼飞没有经验,只得凑些道听途说。 他安慰道:“和外放坐镇一方,又或是打理宗门物资发放,刑堂肯定算不上好。不过,你也不缺那些,加上师门背景,放心,肯定难不到哪里去。” 牧封川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伸手拨弄茶盏,露出一丝略带玩味的笑容。 “所以,会有人找我麻烦。” “没有没有。”楼飞忙道,“你也在宗门有些日子了,应该清楚,宗门规矩并不严,只是人多了,总有犯禁的,大家又都是同门,背后免不了有师伯师叔师兄师姐,甚至直接就和自己同一个师父,如此一来,轻重不好把握也是常事。” 牧封川“哦”了一声,微微颔首。 说到底,听起来高大上的宗门,其实和一堆住的一起的亲戚差不多,再怎么法理严谨,也免不了人情世故,尤其还掺杂实力地位因素,理起来更难公平。 想想金棠派那些人,牧封川大致能明白这里面的水深。 不过正如楼飞所言,他一没同门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二有晏璋撑腰,就算当真抓了哪个二世祖,也没人敢闹他身上去。 牧封川半阖眼帘,抬手捧起茶盏,感受指腹炽热的温度,又一次体会到了他与晏璋难以分割的纠葛。 师徒父子。 以修真界的关系,这简直比给自己找了个后爹还不好断绝关系。 哼! 他一口灌下茶水,心中冷笑,子也分逆子也孝子,之前晏璋骗他骗得爽,也该让他体会一下什么叫“吾儿叛逆”! …… 刑堂,坐落在归元宗一处较为偏僻的山峰。 整座山掏空为狱,共分十六层,由上而下,山顶最轻,向下渐重,最底层关押的犯人,只有堂主能够知其身份并接触。 牧封川按约前来时,刑堂堂主白虚旌已提前收到消息等在入口处。 他五官平淡,寡言少语,直接带领牧封川参观起日后的工作环境。 监狱总是大同小异,似乎在关押同类上,人类设想的场景都是两边整齐的格子间与中间长长的走廊,配合幽暗的环境,带来沉重的心理压力。 “上五层关押的都是犯错较轻的宗门弟子,处罚五年至三个月不等,狱内禁制不严,仅限制修行。” 瘦长的身形如一道鬼影在廊道飘忽,白虚旌身着白袍,周身杀意阴寒,比起冰冷的栅栏与暗红的禁制,更贴合想象中的邢狱。 牧封川跟在后面,浑身紧绷,没想到自己工作上最大的拦路虎,不是工作本身,而是顶头上司。 仿佛听到他心里的吐槽,白虚旌转头,幽冷的声音在走廊回荡。 “你初来刑堂,分管宗内弟子,平日也只用负责上五层。” 牧封川连忙点头:“好。” 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若回答慢了,会被关进去的错觉。 嘴角一抽,牧封川忽然庆幸,晏璋虽然同样表面冷冰冰,可实际上外冷内热,又长得好看,否则无法想象,他要是拜师这位白堂主,岂不上课和上坟差不多。 白虚旌回头,继续介绍。 与上五层全是宗门子弟不同,第六层开始,关押的人员便包含了外来修者。 有在归元宗地盘为祸的散修,有魔修派遣的探子,也有犯下大错的归元宗弟子。这些人几乎已无出去的可能,修为也多半已经废去。 牧封川一边听一边观察两边牢房。 果然,与上面虽然安静但留有生气的的氛围不同,这里的禁制更严密,空气里带着死寂,偶有从缝隙投出的目光,都是疯狂又扭曲。 受气氛影响,可怖的上司忽然不再吓人,鲜活许多。 再往下,是第十一层。 白虚旌又一次停下脚步,回头打量牧封川脸色。 牧封川与他对视,忍不住胡思乱想,莫非晏璋交代对方在这里恐吓他一把,逼自己哭着跑回无妄峰,找那家伙和好? 呸! 也太小瞧他了吧! 晏璋要是敢这么做,他就不光要当逆徒了,直接改换剧本,欺师灭祖! 然而,白堂主没有如他预想的那般威严恫吓,他只是看了又看,然后转身,继续下行。 牧封川忍不住问道:“堂主可有话说?” 白堂主脚步一顿,冷冰冰的话从前方传来:“听说你修行时日尚浅,无甚阅历。” 所以呢? 年龄歧视? 修真界不是同境界修者越年轻越惹不起? 牧封川怔了一下,仔细思索半晌,才隐约明白了一点儿。 他沉吟片刻,道:“堂主怕我受不了?” 白堂主没有回复,沉默着默认。 牧封川无声叹息。 他左右环顾两边牢房,与上面十层相比,第十一层开始,犯人不再拥有舒舒服服蹲牢房的权利。 听起来可笑,蹲牢房也算舒服? 然而,在没有法律不讲人权的修真界,身陷囹圄的修者,也可以成为一种财富。 视线从一个身体缺少部分的犯人身上挪开,牧封川内心泛起淡淡的同情,但也仅此而已。 严格来说,除开他确实投入感情的少数几人,这个世界所有人,对他来说都和纸片人差不多。 偶尔,他也会生出一种虚幻感。 自己真是死后穿越,而不是陷入死前的漫长幻觉之中? 所以,既然如此,何不痛快一时,好过憋屈一世。 嗯……战略性撤退与见机行事不算憋屈。 牧封川心中给自己找补。 他自认为穿越后,该出的气都出了,该报的仇也报了,该杀的人没放过,想救的人也成功救出,如果这是一场游戏,他也没有需要回档的遗恨。 哪怕是晏璋……他们之间的问题,也并非重来一次就不会再有。 牧封川走着走着,审视着自己的内心,眼眸中原有的波光沉入眼底,重新凝集出一道更冰冷、更淡漠的神色。 伴随眼神的转变,他周身气息也随之变化。 前方白虚旌猛然转身,看清牧封川的状态,愕然瞪大双眼。 脚步一顿,牧封川一个激灵回神,蹙眉道:“怎么了?” 白虚旌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方语气有些古怪道:“你当真是他弟子。” “什么意思?”牧封川眉心夹紧,忽而烦躁。 越是不想提那个人,越是有人在他面前提对方。 他待人向来真心实意、一片赤诚,和那个真名都不敢报的胆小鬼有什么像的! 白虚旌没有解释,只是转身,继续朝黑暗中走去。 牧封川原地站了一会儿,眼看对方身影快消失在黑暗中,咬紧后牙槽,快步追上。 他没再问,白虚旌也没有解答的意思,两人安静视察完最后五层,独留最底层,牧封川没有权限查看。 离开邢狱,明媚的阳光重新照耀头顶,牧封川心头一松,唇角微弯。 虽说他不怕邢狱的环境,可真论起来,他也不是心理变态,实在无法喜欢那种压抑与阴暗。 幸好办公区在地面。 跟着白堂主来到分配给自己的房间,牧封川笑容越发灿烂。 110-120 第111章 明悟本心 躲什么躲 山高云渺, 浮岚暖翠。 刑堂内,牧封川枯坐红木长案前, 对着一叠公文埋头苦干。 “四人私下约斗,致一人重伤?伤人者按例处罚,其他人根据门规,罚三个月苦役。” 毛笔一挥,解决。 “一人无故欺凌同门?都是宗门弟子,找个人也欺负欺负他,让他尝尝滋味。” 没导致严重后果,可管可不管。 “两人分手,男方想和好, 女方不同意,一直纠缠?” “这也要管!” 看着手里的汇报, 牧封川一脸无语,他坐的地方难道不是刑堂,而是某居民调解办?! 这和他之前想象的工作内容不一样! 心中咆哮呐喊,手下却只能注上批语,表示让那两人自行处理, 闹出伤亡再送到刑堂来。 没办法,偌大宗门, 不可能人人都是安分守己的乖孩子, 尤其都是修士,不缺武力,动手的可能性远高于动嘴。 割几道口、断个肋骨, 都算小摩擦,断胳膊断腿才有资格吃牢饭。 如此情况,小打小闹哪儿管得过来。 作为副堂主, 牧封川不需要自己亲力亲为在宗内巡逻,除非动静闹大,负责自有刑堂的外门弟子收集禀报,或是苦主告上来。 翌日前,他随白堂主参观刑狱,还以为会有漫山遍野的叛逆弟子等着他抓。 实际上,以投入牢狱数量算的话,他的业绩只能说是惨淡。 抖着手里的汇报,他一边摇头,一边自言自语道:“怪不得楼师兄说这位置不吃香。” 宗门内部,大都要点脸面,真闹到不可开交的程度少,但有些苗头又不能随便放过,不然,以修士的行动力,出人命实在简单。 下面弟子不敢专擅,只得什么都报上来。 “嗯,应该也有白虚旌的原因。” 牧封川摸着下巴,双眼眯起。 虽说在刑堂时间不长,牧封川也能瞧出,要是白虚旌管理松懈,下面有样学样,面前九成内容都不会出现在他案头。 而所谓缺油水,等真做到这个位置,发现自己一松手,就能决定某个弟子的处罚,怎么可能没有好处拿。 只能说在白堂主的严密监管下,敢伸手的,大概都要么踢了出去,要么住了进来。 这大约也是归元宗风气比金棠派好的原因。 对于一个有现代灵魂的穿越者来说,如此气象,牧封川并不讨厌,甚至他觉得还可以再严格一些。 但是,前提是别让他来处理。 手指一弹报告,牧封川露出一丝坏笑。 他可不想天天在这儿婆婆妈妈断案。 他一把收起所有公文,直奔堂主所在正厅。 白虚旌每日行动极为规律,除子时午时巡视牢房,其他时间,没有意外,便一定在自己的书房,堪比固定点刷新的NPC。 果然,牧封川踏入房内,正对上那张平淡的死人脸。 对方朝他看来,一言不发。 牧封川停下脚步,轻咳一声,道:“堂主,我有一事想和你商议。” 白堂主微微抬头,沉声道:“若想换地方,不该找我。” 谁说我不想干了? 牧封川眉心一跳,忽的怀疑,自己这些天处理的鸡毛蒜皮,不会是某人想逼他自动退缩才扔过来的吧。 他咽一口气,忍下质问的冲动。 罢了,说不定是觉得他处理这些糟蹋时间,毕竟按理来说,他也确实不适合干这种活儿。 “堂主误会了。”牧封川挤出一丝笑容,脑子转得飞快,模仿着上辈子接触的推销员语气。 “我近日在刑堂执勤,多有感悟,正生出一个想法,欲与堂主探讨。” 白虚旌终于正视过来,眼中流出淡淡的疑惑,好似在问,你就来了几天,能有什么感悟。 牧封川微微一笑,轻声道:“不知道堂主有没有兴趣来一场严打?” “严打?”白虚旌眼眸闪烁,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 “快、快,那些人来了!” “师弟你别催,我才放好的阵旗。” “马师兄呢?还东西回来没有?” “什么抽查,我闭关了,没来得及看啊!” 乱糟糟宛如菜市场的嘈杂景象,完全打碎了修士们平日营造的仙家悠然。 牧封川带着四名刑堂弟子从半空降落,四下一扫,笑得不怀好意。 与前两次巡视相比,这些懒散惯了的宗门弟子们,总算有了些紧迫感。 这就对了嘛。 他不熬人,人就要熬他,既然如此,大家就一起卷起来。 距离牧封川对白虚旌提出严打,至今已过去整整一个月。 不出他预料,那天他说完自己的想法,白堂主当即认同,并和他一起制定了适合修真界的严打方案。 说起来,归元宗对弟子的管理类似上辈子大学,若能正式拜师,尚有师父管束,而其他弟子,无论内门外门,都主要靠自我管理,爱咋撒欢就撒欢。 牧封川认为,这般放养式的教导,也是众弟子们难以突破境界的原因。 经历过填鸭式教育,无论多么厌恶,都得承认,人的本性便是好逸恶劳,除少部分真正热爱修行者,大部分修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常态。 之前牧封川日日练剑,便收获过楼飞的惊愕,而他已经算归元宗内修行刻苦的一类。 归元宗需要一个教导主任。 要不是都没正事可做,哪儿有那么多功夫无事生非? 学生就要好好学习,卷子做起来! 他先让白虚旌定了一套详细的归元宗弟子守则——之前宗内规矩宽泛,禁令大都只有口头约束,或是数条泛泛之言,弹性太大,无法形成标准的管理方案。 随后,将守则以刑堂名义下发,命令每个弟子都背熟记牢,期间有犯,从重处罚,并不定期抽检,确保每名弟子适应这套新的规矩。 再然后,进一步细化对弟子的处罚。 过去许多达不到关禁闭,发展下去又有危险倾向的行为,通通丢脸去,张贴在刑堂前的告示栏。 三管齐下,归元宗风气顿时一清,刑堂的人走哪儿,哪儿的弟子做鸟兽散。 身为罪魁祸首,牧封川深藏功与名。 有功领导领,有锅上司扛,白堂主一看就不畏人言,打交道的对象也多被关押在牢里,想必不会介意同门背后画他的圈。 总之,牧封川麻烦一趟的目的是达到了。 现在他只用隔三差五带着人出门晃晃,之前烦的鸡毛蒜皮便通通消失,工作时的摸鱼时间飞涨,功绩反倒显出来。 看着面前敢怒不敢言的众弟子们,牧封川心中点头。 少年不知学习好,等他们毕业、哦,修士不存在毕业,那就等他们结丹,到时候自然知道被敦促着上进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嗯,你说学渣就是过不了那关怎么办? 那也得遵守规矩,少给他添麻烦! 完成本周抽查,又挑了两个表现不好的典型记录在册,牧封川迅速带队走人。 从他背后发凉的程度算,若非他一有境界,二有背景,恐怕有人已经要忍不住给他套麻袋。 不要紧,他大人有大量,就让这些人化悲愤为动力,早日结丹。 我真是舍己为人,仁义良善。 “牧师弟。” 一道呼喊陡然将牧封川思绪打断。 他扭头朝声源望去,不禁惊讶,一名身姿绰约的女修立于不远处,正是前不久楼飞才对他提起过的谢寂微。 牧封川先是诧异,转念一想,自己在归元宗的熟人也没几位,是她,仿佛也不奇怪。 原地驻足片刻,见谢寂微似乎并不是单纯遇见他想打声招呼,而是有事相谈,牧封川对身后弟子交代一声,脚下飞剑一转,独自上前。 谢寂微依旧是那副沉静模样。 境界的突破,令她气息更为厚重,宛若磐石,坚不可摧。 这才是真正的滴水成河,行满功圆。 牧封川感慨,忽地心中明悟,他误打误撞跳过结丹前的水磨功夫,看似没有差错,可一对比便能觉察,自己气息过于浮躁,少了金丹修士的凝实浑圆。 无事还好,一旦遇到打击,恐怕无法完全发挥金丹期的威能。 他居然还有脸挑剔其他弟子? 他其实也就嘴上谦虚不过如此,内心却已然生出志得意满! 仔细拷问结丹后想法,牧封川不禁自惭。 近日情绪频频波动,几分是因为晏璋,又有几分是陡然突破,心境未能跟上境界? 可叹他居然毫无察觉。 人的气质会因精神状态改变。 牧封川御剑到谢寂微身前时,整个人都显得稳重了些。 谢寂微看了他两眼,叹道:“牧师弟一闻千悟、灵心慧性,实乃我生平仅见。” “谢师姐说笑了。”牧封川万分尴尬,要是其他人这般夸他,他尚能接受,可偏偏是谢寂微。 对比明显,当真不是讽刺? 哪想谢寂微表情一肃,道:“牧师弟何必妄自菲薄,楼师弟与我说时,我尚且不信,牧师弟天纵奇才,合该意气风发。我是多了十多年打磨,又秉性如此,你非我,当遵循本心,道法自然。” 牧封川闻言,身躯一震,脑中似有一道清泉流过,洗净尘埃。 原来,他的问题并非道基虚浮,而是迷失了本心。 何为风? 风无形无相,可柔可刚,无拘无束,触摸不到,却又真切存在于这个世界,并能造成巨大的影响。 他当初与风共鸣,固然因为穿越而来,半虚半实,好似一道隐形的风,可他最渴望的,也是风的特性,既能轻柔,又可狂暴。 修行,从来不只是境界的突破。 牧封川闭上眼,眼前浮现无数青色漩涡,那是一个喧闹又安静的世界,他曾经短暂踏入其中,却在离开后,逐渐将之遗忘。 风花雪月,四季剑法,然而春风化雨、夏风送凉、秋风扫叶、冬风留霜,四季亦在风中流转、循环。 牧封川想起自己在晏璋指导下习剑,想到他们在白屋城初遇,一路斗嘴到丹丽城分离,甚至想到晏璋其实根本没走,说不定偷偷尾随他到天元城,硬是把他夹到窝里的里……等等,当初他被追杀落入归元宗,不会也是那人搞鬼吧! 牧封川猛然瞪大眼,撸起袖子。 自己那时跑什么跑! 该跑的明明应该是晏璋! 到底骗了他多少! 第112章 揭开谜底 总有暴露的时候 人有时会因为某些原因选择当鸵鸟。 但等到真埋头下去, 发现还在被搓弄,又会变身斗鸡, 恨不得立刻上前叼对方一嘴毛。 牧封川目前就转到斗鸡状态。 此时此刻,什么尴尬、羞恼,都不能压下他叨人的冲动。 一次被骗是他蠢,反复被骗,他要和那个骗子同归于尽! 他压抑着立刻去找晏璋拼命的冲动,扯出一个略带扭曲的笑容,对谢寂微拱手道:“多些谢师姐点拨,我突然想起有些要事需要处理,暂且告辞, 日后再专门拜谢。” 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那想,还没走人, 谢寂微伸手挽留:“师弟留步。” 牧封川后背一麻,下意识握紧剑柄。 他转头面带疑惑,心里将警惕拉到最高。 幸好,谢寂微没有如他预想那般端出一杯践行酒。 对方似乎不清楚自己刚才一番话对牧封川的影响,眼中略带疑惑, 又迅速压下,道:“师弟若非即刻要走, 可否与我把话说完, 有些事情,还要叫师弟知晓。” 真有正事? 牧封川一怔,暂时按下那股急切欲望。 “谢师姐请说。” 谢寂微沉吟数息, 道:“我知道牧师弟你性子爽快,既然如此,便不拐弯抹角了。稍后我若说得不对, 牧师弟也尽可不理,就当师姐多管闲事,如何。” 她说得郑重,牧封川也不由谨慎起来。 他不禁猜测,莫非有哪个长老爱徒被严打牵连,知道源头在他,找了掌门告状? 那也不该找他啊。 他不过起个头,干嘛不去找白虚旌。 牧封川在心里打好推锅的腹稿。 然谢寂微却道:“师弟可是与无妄真人在斗气?” 不关我……嗯,不是告状。 牧封川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本能想说不是,可一思量,既然谢寂微已经光明正大说出来,便不会信口开河,定让是知道了什么,并有佐证。 甚至可以说,以他和晏璋回宗后的相处,“斗气”的说法,已经是留面子。 他无声叹了口气,看着脚下流云,默然不语。 自从拜师晏璋,他在归元宗的地位便十分特殊,若说之前,大家还仅将他视为备选,那么他这次结丹归来,怕是已经坐稳了未来“无妄真人”的椅子。 一个是现在的支柱,一个是未来的支柱,以谢寂微的位置,但凡知晓了什么,都不会放任两个人生出矛盾。 他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已经决定和晏璋和好,可话到口中,硬是吐不出去。 要是他这次回去见了晏璋,真谈不拢,还能继续和以前一样,装得若无其事? 谢寂微瞧着他的模样,感叹一声。 她轻声细语道:“师弟不想说便不说,我只是替掌门师尊提一嘴,牧师弟若是修行上有疑难之处,可往主峰去,不要耽搁自己。” 牧封川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忍不住问道:“师姐不是要劝我?” 谢寂微莞尔一笑,道:“莫非我这不算劝?” 牧封川哑然。 谢寂微道:“但凡修行有成者,大都心如坚石、不可动摇,不如此不得稳固道心。” 她侧头看向牧封川,微微摇头道:“我不清楚师弟与无妄真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以目前状况看,你们都未失分寸,既然如此,便没必要横加干涉。只是修行事大,师弟你又一日千里,若无前辈看护引导,恐出岔子,才从掌门处领了任务,多此一举。” “师姐操心了。”牧封川露出窘态。 一想到所谓“未失分寸”,是他单方面躲晏璋,晏璋不定在后面如何操作,他便头皮发痒,再想想可能的知情人,一股百爪挠心的燥意升腾,令他恨不得现在就冲到晏璋面前,将那个装模作样的家伙捅成筛子! 他不禁扬起嘴角,皮笑肉不笑道:“师姐放心,我现在就回无妄峰。” 谢寂微打量过来,牧封川咬牙含笑点头,一副想通了,要和好的样子。 或许是他的伪装太完美,谢寂微没有起疑。 本以为这样就是结束,然而谢寂微又道:“既然师弟回无妄峰,那还有一事,要告知你。” 还有?牧封川好奇倾听。 不会是他之前猜的那些吧。 可惜,他似乎运气不好,依旧没猜对。 谢寂微沉下声,眉宇间染上一丝肃杀,道:“鹤鸣真人发来拜帖,三日后,要来拜访归元宗。” 牧封川一愣,立刻想明白了所谓拜访的意思。 他先是心里一沉,继而又放松下来,淡笑道:“我知道了,多些师姐告知。” 他甚至立刻想通,为何要等他提出回无妄峰,谢寂微才将鹤鸣真人拜访一事告诉他。 若他依旧没打算与晏璋和解,等鹤鸣找上门,庇护他的定然是掌门一派,到时候,哪怕与鹤鸣对峙的人仍是晏璋,可他承情的对象却会是宗门。 听起来似乎差不多,可如若自己与晏璋师徒之情破裂,这件事,便是宗门维系他忠心的最好筹码。 他已经证明了自己前途可期,但于归元宗来说,他毕竟入门时日尚短,对宗门感情不深。 若能加强联系,自己和晏璋那点儿矛盾又算什么? 说不定于宗门反而是好事。 牧封川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晏璋数百年未收一徒,也不与任何同门深交,当真是他所愿? 一名真人在宗门拉起派系,对其他人利益的挤压,从鹤鸣真人身边那些明争暗斗便可窥得一丝。 人人都崇敬神佛,但神佛若走下神坛,开始指手画脚,怕是无人乐意。 真人与普通修士的差距,没有凡人与神佛那样大,但也足以造成降维打击。 一想晏璋独居无妄峰可能并非本意,而是被算计排挤,牧封川蹙起眉心。 这不是欺负孤寡老人吗? 还是为宗门熬心费力的劳模! 凭什么鹤鸣真人在金棠派嚣张跋扈,晏璋就要在归元宗被避之不及? 他心头火起,也没心情再与谢寂微闲谈,确定事情说完,剑锋一转,直往无妄峰去。 金丹御剑速度飞快。 眨眼间,身侧已过数座山峰,无妄峰近在咫尺。 晏璋正站在峰顶云杉树下,抬头望来,四目相对,山风为之一滞。 牧封川:“……” 他估计想多了,把晏璋当冤大头的宗门,估计会被埋在无妄剑挖的坑里。 …… 沉重冷静是一时的,头脑发热是一世,人不冲动枉少年…… 牧封川内心不断安慰自己,实际心中小人抱头:我不是少年,也不是一世了啊!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他依旧努力维持面上的云淡风轻,好似一切都那么自然,自己没有逃离无妄峰,晏璋也没有说出那个隐瞒多时的身份。 两人定定对视,都不动,亦不开口,仿佛能千万年看下去。 最终,还是晏璋率先挪开目光。 他微微侧身,道:“回来了,进来谈吧。” 牧封川无声松了口气。 作为占理的一方,本来他若是当时没走,直接理论正好,偏偏他跑了,现在又无缘无故回来,反倒显得气弱。 要不是晏璋开口,他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僵局。 从半空落下,牧封川没有跟着进殿,而是道:“就在外面说。” 晏璋脚下停住,没有反驳,重新走回树下,静静看过来。 牧封川视线落到他脸上,细细瞧着,想从中看出章雍的影子。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隔得太久,又或者当真相揭穿,章雍被晏璋取代,记忆中的身影,最终与晏璋重叠,只留下眼前之人。 他忍不住长叹一声,自嘲道:“你若不说,我怕是一辈子猜不出来。” 晏璋眼波微动,道:“那你觉得,章雍更好,还是晏璋更适合当你师尊?” 牧封川蓦然想起曾经的拜师争论,不禁嘴角上扬,道:“我觉得鹤鸣真人更好听。” 霎时,晏璋脸黑了,纯黑的眼眸卷起风暴。 他正要开口,牧封川扑哧一声,笑得捂住肚子。 “哈哈!我当初没说错吧,无妄真人就是个小心眼儿,你还拼命给他说好话。你说,要是别人知道你偷偷拉踩鹤鸣真人,不知无妄真人名头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想到若天极界有论坛,自己在上面发上《你所不知道的无妄真人》、《震惊!他居然在背后干这种事》的帖子,牧封川实在忍不住,总有种晏璋从雍容矜贵的形象,转变成了谐星的错觉。 当初他怎么没把那景象留下来,也好让晏璋自己瞧瞧,看他会不会脚趾扣地。 晏璋的脸更黑了。 这次和之前不一样,黑的尤为阴沉,可周身气势反而没有那般骇人。 牧封川越想越笑,越笑越狠,笑得扶住树干,树叶随他抖动,沙沙伴奏,形成合唱。 晏璋开始沉着脸,后来见牧封川笑得倚靠树干,上气不接下气,表情逐渐变得无奈。 他低声道:“当真这么好笑?” 牧封川靠着云杉树,一顿,止住笑声,点了点头。 晏璋微微扬起唇角,道:“既然如此,你说出去也无妨。” 雾气从两人之间游过,湿润微凉,牧封川缓缓站直,透过薄薄云雾,定睛注视晏璋。 晏璋毫不避退与之对视。 一双茶褐,一双漆黑,针尖对麦芒。 不知多久。 牧封川唇角上翘,垂下眼帘,轻声道:“为何当初不直言相告。” 晏璋默认片刻,说道:“不知道。” 牧封川抬眸看了一眼,恍惚懂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懂。他不由幻想,若当初晏璋直接揭穿身份,说自己就是无妄真人,他会跟对方回归元宗吗? 时过境迁,他已然无法回忆起当时的心境,也很难给出确切答案。 他又开口问道:“我拜入归元宗,背后是不是有你的手笔。” 过了一会儿,他耳边传来清晰且坚定的回复。 “是!” 第113章 没有选择 实力才是硬道理 两人再次无言。 牧封川左手扶住树干, 微微用力,粗糙的树皮摩擦指腹, 带来似有若无的刺痛。 指甲陷入树皮,几缕木屑簌簌而落,牵引着他一起跟着低下头去。 无妄峰太安静。 除了路过的山风与飞鸟,其他事物便好似水晶球里的造景,有种亘古不变的虚幻感。 牧封川心中忽的暴躁,他迫切渴望,有一股狂暴的力量,摧毁这份僵局。 他不吭声,晏璋也纹丝不动, 宛如泥塑木偶。 将选择交给他,是冷漠, 还是宽容? 牧封川感受着落在头顶的视线,笑了笑,也或许是他自作多情。 他轻嗤一声,抬头,停顿数息, 嗓音轻柔又冷漠。 “若是我现在要叛出师门,你会如何。” 晏璋犹如被刺猬扎中, 目光陡然锐利, 他开口,没有丝毫犹豫:“绝无可能!” “……不可能?” 牧封川呢喃重复,神情茫然, 继而放松,笑意从唇角浮现,不及眼底。 如此失常的反应, 令晏璋面露疑惑,他凝眸注视牧封川,嘴唇微动,欲说还休。 牧封川见状,大笑起来,说道:“放心,我没疯。” 只是他再一次猜对,看似放纵的包容背后,其实并没有给他另外的选择。 晏璋的“绝无可能”,是指他不会叛离? 不! 是牧封川无论想干什么,他都能按下,根本不会让事情发生! 不愧是无妄真人。 牧封川又是佩服,又是愤懑,最后,都化为叹息,心中五味杂陈。 怨恨?似乎没有。 结果早有预料,哪怕他们都没有完全说真话,却也表明了真正的态度,亮出底线,比起遮遮掩掩,这般反而更让牧封川欣赏,好过伪装出来的融洽。 接受?怎么可能。 再多理由再多借口,他都被当傻子耍了一场,还没办法报复。 他现在没把云杉树拔起来,把晏璋埋进去,绝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所以,他干嘛要叛离师门。 他要花着晏璋的资源,借着晏璋的庇护,日夜修行,尽快突破,等到炼虚合道,再凭实力欺师灭祖! 他要让晏璋知道,什么叫强扭的瓜不甜,强收的徒涩口! 于是,牧封川最终选择含笑点头。 他道:“既然师尊都这样说了,那就算了,事已至此,自当揭过,无需再提。” 他笑着歪了歪脑袋,上扬的桃花眼眯起,乖巧中透着一股狡黠,好似又回到了当初不知情的时候。 晏璋沉默。 再是迟钝,也能察觉牧封川反应不对,何况他并不傻。 他黑沉的眼眸注视着牧封川,张口欲言。 牧封川抢先一步截住话题:“师尊无需解释,该知道我已经知道,该拜的师我也拜了,即便您有什么苦衷,也没必要告诉我。” 他说着,语气不觉流露出一丝冷意。 停顿片刻,缓了缓,牧封川侧过脸,避开晏璋的目光,道:“既然当初我就想拜你为师,现在也无不同。” 真没有不同? 两人心知肚明。 晏璋眼眸暗沉,看不清的情绪潜藏在最深处,奔涌翻腾,却被他死死抑制,和惨遭封印的嘴一样,空有内容,不得表露。 他气势越来越强,渐渐,无妄峰顶汇聚起数片乌云,云中闪电缠绕,压暗天空,恍若一派末日景象。 合体期真人外放气机,非同小可。 牧封川额头渗出冷汗,半是被气场压的,半是心里因素。 他没想到,向来情绪稳定的晏璋,竟然会因为被他堵回去一两句话,就放出这种阵仗。 之前没那么不经杠啊! 他吞下口水,本能察觉不能继续下去。 好汉不吃眼前亏,气也出了些,该缩头就要缩头,不然何谈以后。 他连忙喊道:“还有一件事要拜托师尊。” 晏璋上升的气势一顿,眼眸清明,收回灵力。 他看向牧封川,表情依旧冷淡,语气却缓和不少:“你说。” 牧封川怔了一下,眼帘微垂,低声道:“鹤鸣真人三日后来访,我杀了李持波的事,他应当知道了。” 修者手段众多,他从来没奢望完全瞒住,只是没料到,相隔千里,回宗没多久,苦主就找上宗门。 当然,他也不会因此后悔。 李持波对他恶意深厚,频频针对,若两人易位,对方绝不会放过他,既然如此,他要是不下手,莫非想等日后倒霉不幸落到对方手中,再悔恨自己的心慈手软么。 至于晏璋,他肯定早就知道此事,但无论是为了找话题,还是出于对大腿的尊重,罪魁祸首牧封川都得亲自提一句。 果然,晏璋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只淡淡道:“放心。” 简单两个字,刚才的黑云仿佛被一道金光破开,拨云见日,带来和煦又安心的温度。 要是没有那些欺骗……牧封川心头一阵酸软,像是吃了一片糖渍柠檬。 他向来不爱吃酸,偏偏有人用糖衣包裹,诱哄他吃下,而今酸甜混杂,又该如何分清? 他低头唏嘘。 晏璋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不必为这件事——” “不是!”牧封川猝尔抬头,打断他的话,坚决道,“我并非因为这件事妥协。” 这是实话,故而他没有丝毫迟疑。 “我知道,无论你我之间发生何事,你都不会让鹤鸣真人伤我。” 话说出口,连牧封川都有些震惊自己的笃定,阴暗点儿想,要是晏璋让他在鹤鸣手上吃些苦头,再出面援手,说不定反而能令他乖一些。 可他却完全肯定,晏璋不会那样做,哪怕他刚才真选择跑路。 所以说,何必呢? 为何要以诡计逼他拜师? 疑问逼到口中,又被牧封川咽了下去,他有预感,再如何追问,也不会有结果。 他的回答显然让晏璋愉悦。 晏璋神情彻底缓和下来,抬起右手,顿了顿,徐徐落到牧封川头顶。 “嗯,他伤不了你,我保证。” 舒缓的声音里,承载着强大力量带来的自负。 牧封川心底陡然涌出一股渴望。 若说之前,他修炼,半是形势所迫半是随波逐流,那么此刻,他真切对境界有了追求。 修士的世界,遵守着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无论是为了将晏璋的算计还回去,还是日后不用束手束脚,他都得走向更高、更远的道路。 在此之前,他离不开晏璋,晏璋也不会放过他,他们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对未来方向的认可,令牧封川彻底放下心里那丝别扭。 他仰头笑道:“师尊也别完全把事情揽过去了,让我历练一下,我也想试试,与真人为敌,是何感受。” 说不定能攒点儿经验呢。 晏璋却不知他心里的小九九。 他已经完全被眼前的小狐狸迷惑,跟着笑道:“刑堂历练还不够?” “我就知道,刑堂是师尊安排。”牧封川挑眉,眼珠一转,鬼头鬼脑道,“有人找您诉苦没有?” 晏璋眉梢一扬,手指发痒,咚一下敲在牧封川头顶。 “谁敢。” 牧封川“嗷”一下抱头,龇牙咧嘴:“好好说话,干嘛动手动脚。” “呵。”晏璋答道,“不动手,怎么治得住你这混世魔王。” “我哪儿像混世魔王,那都是为了宗门秩序,牺牲我个人名声,还帮白堂主提高工作成效!” 晏璋不吃狡辩,幽幽道:“这是当初我忍下的。” 牧封川僵住,放下手,从指缝窥视晏璋。 “其实,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秋后算账不好,你看,既然已经忍了这么久,不如干脆忘了?” 瞅见他眼巴巴的样子,晏璋哑然失笑。 牧封川看他表情,明白讲理成功,吐出一口气,浑身放松。 他抽动嘴角道:“刑堂无聊得很,和我想象中并不一样。” 晏璋睨他一眼,道:“让你去,不是好玩,是让你看看里面关着的那些人。” 牧封川想起曾经的猜测,惊讶看向晏璋:“你不会真是用那些人吓唬我,杀鸡儆猴吧!” 这也太低端了,还不如借鹤鸣真人的手呢。 “瞎说什么。” 眼看晏璋又要抬手,牧封川连忙后退一步,警惕招架。 晏璋放下手,失笑出声。 他低低笑了两声,收回笑意,表情变得严肃,语气淡漠。 “我本意是让你看看,日后在外行走,决不能心慈手软,否则,里面那些人可能就是你的下场。” 他凝神注视牧封川,意味深长:“不是在归元宗。” 牧封川浑身一寒,僵在当场。 数息后,他长长吐了一口气,重重点头:“我知道。” “知道就好。”晏璋没再说下去。 牧封川不禁腹诽。 他并非晏璋所想那样善良,而是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对生命的认知,与天极界土著有根本差异。 晏璋暗示他邢狱关的不仅仅是犯人,也有其他宗门弟子,确实令他诧异,但也没多震撼,他本就清楚,许多光鲜表面背后都藏有浓厚的阴影。 穿越者有着灵活的道德底线,这点他无法给晏璋展示,但他确定,自己没有圣母到牺牲自己成全敌人的地步。 他昂首,视线穿过茂密的树枝,茶褐色瞳孔在光线照耀下泛起金棕色泽。 “我也可以很残忍的。”他嘟囔着。 耳边响起晏璋的嗤笑。 大概在经历过不知多少腥风血雨的无妄真人眼里,牧封川的宣告,就和一只巴掌大的小狐狸,偏要伪装猛虎一样。 牧封川嘴角一抽,放弃辩解。 从私心来说,他也不愿那样的自己出现在世上。 两人不再说话。 不过,比起之前沉默的压抑,现在是默契的静谧。 头顶云杉树高耸入云,辽阔的苍穹一望无际,山风拂过衣摆,相触的衣袖,好似暗示纠缠的命运。 第114章 鹤鸣真人 当个小透明 三日之期, 一晃而过。 破晓,牧封川走出大门, 一抬首,正对上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眼眸一亮,迎上前去:“师尊可是在等我。” 晏璋微微颔首:“你说过,想会会他。” “没错没错。”牧封川忙不迭点头。 天极界总共也没几个真人,就算是仇人,能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他上下打量晏璋,视线落到对方手中的无妄剑上,精神一震。 尽管嘴上不屑一顾, 可行动看,晏璋却十分重视此次会面, 否则不至于利刃随身。就算把丹田里的无妄剑唤出只需要一个念头,可与拿在手中相比,给人的感受也截然不同。 牧封川手指攥紧,眼眸发亮。 他跟在晏璋身后,正要出发, 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 手腕一翻, 一块两个拳头大小的银白金属块出现在掌中。 晏璋顿住,半回头垂视,表情一时复杂无比。 牧封川却没有太多感想, 笑着将东西递到他面前:“差点儿忘了,给师尊带的礼物。” 晏璋没有接过,怔怔看着面前的陨星净铁。 牧封川见他眸光莫测, 落落一笑,拉过晏璋空着的右手,将铁块塞进去。 “不用太感动,本就是师尊你给的灵石,也算借花献佛。” 之前不送,真不是故意,实在是事情太多,忘了,若非见到无妄剑,怕是也想不起来。 至于说反悔,他还没那么小气,真介意,他都不应该留在无妄峰。 晏璋五指收紧,狠狠握住手心的陨星净铁。 他抬头盯着牧封川,喑哑道:“我……” “该走了,别让贵客久等。” 牧封川伸手推了一把,没推动。 若说身份揭穿后,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师徒辈分模糊,好似回到曾经亦师亦友的状态。 反正,只要晏璋不明确要求,他就不改,名分上已经吃亏,干嘛实际还得矮一头。 太阳升得更高了,璀璨的阳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晏璋低头注视手心铁块,数息,收下。 他抬头,看向笑眯眯的牧封川,倏而取下右手中指一枚紫色戒指:“这枚法戒是我过去炼制,手法粗陋,你带着玩吧。” 白玉似的掌心,托住一枚朴素单调的紫色圆环,倒真应了那句手法粗陋。 戒指? 牧封川低头瞪眼,有种挠头的冲动。 作为男人,一个没有结过婚的男人,他还真没带过戒指,而今收到,属实有些别扭。 然而晏璋纹丝不动,一看就知,不会轻易被他说动,收回这份礼物。 天已然大亮,晨露被温度蒸发成雾气,消失在空中。 牧封川头皮发麻,伸出僵硬的手指,取走圆环。 这里是修真界,修士带戒指十分正常,送戒指更是万分合理,不要给自己增添心理负担。 他顶着晏璋炯然的目光,硬着头皮将之戴在左手中指。 刚套上去,圆环便缩到合适大小,好似本就应该套在那儿。 晏璋抿唇淡笑,语气轻柔:“一个小玩意儿,你可以慢慢摸索。” 牧封川点点头一句话不想多说。 他忽然觉得,晏璋居然还敢嫌他傻白甜,要换做在他上辈子的世界,对方怕是要被骗子骗掉底裤。 嗯,也或许是被骗后怒而反杀,上社会新闻。 其实仔细一想,以晏璋的年龄和生活习惯,妥妥的空巢老人,保健品推销员最爱,这样看,容易上当受骗,似乎也没错。 他一路腹诽着,跟晏璋到达主峰,连自己过程里怎么被拎着都记不清楚。 本元殿前,两人从天而落。 牧封川脚踏实地,正准备跟着进殿,眼前突然闪出一道身影,朦胧间只见清瘦欣长,寒意刺骨。 他下意识后退,眼前一黑,劲风席卷而来,等重新夺回视线,才发现,刚才拦在眼前的,是晏璋的衣袖。 发生何事? 牧封川还懵着,一道声音由远而近,迅速从本元殿抵达周围。 “鹤鸣真人,归元宗敬您为贵客,悉心招待,可没有哪位贵客朝主家动手的吧!要是真人不想当贵客,那本门也只能以恶客礼节相待,还请真人自重!” 掌门江纡克制着声音里的怒火,袍角翻飞,可以看出,要不是为了体面,刚才会直接冲出来,而不是用走。 牧封川迅速提取重点,视线一抬,对上一位松形鹤骨的道人。 可惜,现在这只鹤眸光狠厉,没有半点儿悠然之姿。 又后退半步,将自己藏在晏璋身后,牧封川目光毫不避退,朗声道:“辛苦前辈赐教,可惜晚辈已有师长,前辈想教训,还请问过师尊再说。” 晏璋执剑在前,冷嘲热讽:“你哪儿知道,他的弟子,怕是不堪教训,便只能跑归元宗撒野,动别人的爱徒。” 江纡抖着衣袖,厉声道:“鹤鸣真人,这里是归元宗,要教弟子,请回金棠派去!” 空气凝滞,冰冷的剑意从虚空而来,牧封川闭了闭眼,竟觉眼球刺痛,无法继续看下去。 要开打了? 他是不是该换个地方观战,不然岂非变成累赘? 应该让晏璋引人出去打啊,砸自己地盘亏本! 就在牧封川以为下一刻就在飞沙走石、山石崩裂、剑气贯空、上演特效大片时,倏而,压力消失,天空重新明朗,四人依旧好好站在原位。 他错过了什么? 牧封川抬头,却见鹤鸣真人依旧长身玉立,缓缓点头道:“不错,我收的那些,确实废物。” 他转向牧封川,在牧封川戒备的目光中,视线挪到晏璋,道:“你比我运气好。” 晏璋冷哼一声,不理会。 你知道什么?运气好?分明是他行动力强! 牧封川强忍吐槽欲望,微微低头,一副谦虚姿态,又带着宠辱不惊的从容。 一触即发的氛围,就这样如冰雪消融。 大佬们的世界,或许就是这般变化无常,时喜时怒。 江纡拂过额头,舒口气,重新挂上笑容:“既然都到了,进来谈吧。” 他率先走向本元殿。 牧封川发现鹤鸣真人瞧向晏璋,没有动作,眼皮一抖。 两三个呼吸后,鹤鸣真人拂袖转身,晏璋随之跟上,牧封川心里松了一口气,默默走在最后。 从还没见面,就一声不吭动手来看,鹤鸣真人不是迂腐之人,要让他跟在自己后面,牧封川还真担心刚才的袭击再来一次。 晏璋都选择敌不动我不动,证明这样的概率不是没有。 今天算是见证了一把前辈们的超强行动力,牧封川终于明白晏璋对他的嫌弃,本以为大佬都是先礼后兵,哪知道,得撑过兵的部分,活下来,才轮到讲理的时候。 殿内,江纡与鹤鸣真人已然落座。 晏璋走进去,选了鹤鸣真人对面的椅子。 牧封川视线在空着的椅子上扫过,自觉走到晏璋背后站好,眼观鼻鼻观心,竖好耳朵。 无人开口。 江纡轻咳一声,转向鹤鸣真人,道:“真人帖子只说有要事拜访,可没说要找归元宗麻烦,敢问这番行为,是代表金棠派,还是个人。” 鹤鸣真人看着晏璋,目不转睛:“明人不说暗话,他杀了李持波,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替你清理门户,不必谢了。” 晏璋的答复简直可以称得上火上浇油,牧封川都忍不住替他捏一把汗,就算不会输,刻意挑衅,真不怕对方在自己地盘砸场子? 他偷觑对面,做足心理准备,然而等看清鹤鸣真人表情,愕然张嘴。 和在门外的剑拔弩张不同,哪怕如此刻薄的语言,鹤鸣真人依旧表情淡然,倒是有点名号里闲云野鹤的风姿。 这都是为什么? 莫非刚才是做戏? 可做给谁看?还有人能窥视两名真人? 满肚子疑惑叫牧封川眼都不敢眨,生怕闭眼功夫,剧情急转,再也看不懂。 鹤鸣真人进殿后,眼里好似除了晏璋,再无其他人,就算之前承担他杀意的牧封川,也得不到分毫关注。 他拂过衣袖,漠然道:“我确实想清理门户,但不该由别人,只能由我,亲自动手。” 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扶手上,指尖与乌木相击,发出金属碰撞的铿锵声。 牧封川凝视着那副画面,一股窒息感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他连忙低头,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他没有说谎! 他是真会杀了李持波! 李持波不是他儿子! 巨大的疑惑挤满了牧封川的脑袋,尽管听说过鹤鸣真人对自己的独子不在乎,可不在乎与要杀子之间,隔了何止一个马里亚纳海沟。 牧封川忽然觉得,晏璋真不错,至少他就算偶尔犯病,自己也能猜到对方想法,而不是如鹤鸣真人,一看就是病入膏肓,需要入院治疗那种。 他垂下眼眸,盯着晏璋后脑勺。 晏璋经验丰富,没有受到对面半点儿惊吓:“那只能怪你慢了一步。” “没错、没错。”鹤鸣真人抚掌赞同。 转瞬,他声音极冷:“还没人能抢我的东西不付出代价!” 晏璋:“有,我。” 简短两个字,硬是在气势上更胜一筹。 牧封川在后旁听,比两名当事人还激动,恨不得当场给晏璋鼓个掌,可惜,江纡投来杀人的目光,阻拦了他掺和的冲动。 罢了,大佬的修罗场,小透明不配,想任性,还得自己炼虚合道再说。 他和江纡安静围观,就像是两道背景板,眼睁睁目视两名真人唇枪舌剑,气机交锋,殿内剑意交错,杀意迫人,简直像走错一步就要被千刀万剐、万剑穿心。 牧封川将呼吸压至最弱,仔细体会两种剑意的不同。 渐渐,他有了明悟。 第115章 解决问题 该上手就上手 修真界公认的第一剑修是鹤鸣真人。 之前, 牧封川本着爱屋及乌的念头,觉得那是因为晏璋的无妄剑品级不够。 然而, 等真正置身二人争锋的剑意当中,他忽然明白,单以修为论,晏璋确实已经超过了鹤鸣真人,可论及对剑的纯粹,鹤鸣真人更胜一筹。 其中差距,大约在鹤鸣真人将剑视为自己的本体,而晏璋手握长剑,仅仅因为剑是好用的工具, 若有其他更好用的武器,于他也别有不同。 那么自己呢? 牧封川扪心自问。 他选择剑, 是因为帅?因为武侠梦?因为原主选择了剑,他懒得改,直接继承? 他能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吗? 不可能。 牧封川笃定回答了自己。 他与晏璋的心态一样,于他们而已,剑只是称手的工具, 真必须要换,可能不会有剑那么顺手, 但也能将就着用。 所以, 剑是工具,剑法也是工具,工具能帮他体悟大道, 却无法取代道本身。 因此,他的道不在剑。 他们也成不了剑修。 霎时间,牧封川只觉殿内剑意越发鲜明, 但与之前不同,泾渭分明的两种剑意被分解,其中小部分,他能迅速消化吸收,剩下大部分,都被自然摒弃,以免干扰自身。 受此影响,他的剑意也宛如接受了锻打,越发锐利、柔韧。 这种用他人剑意补自己剑道的方法,若换做纯粹的剑修,怕已经走入魔道,不过牧封川拷问道心,明了道路,不受污染,反而能放肆的取长补短,提升自己的修为。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千万时光流逝,又似乎眨眼功夫,牧封川睁开眼。 吓!怎么都在看我。 牧封川对上鹤鸣真人双目,隐约竟从中看出了遗憾与惋惜。 他错过了什么? 果然不该分心吗? 视线扫向晏璋,正准备暗示求助,对面传来一句不带烟火气的感叹:“如此良才美玉,竟浪费在你手中。” 良才美玉,是说我? 牧封川还分析着,晏璋却再忍不住,执剑起身:“本座说了,你管好你那些废物就行,本座的徒儿,还轮不到你插手!” 轰隆一声,天象骤变,殿内光线一暗,可怖的杀意通天彻地,让人仿佛置身炼狱当中。 鹤鸣真人脸色微变。 牧封川只觉自己好似变成了一艘漂泊在风浪里的木舟,哪怕杀意并非对他,巨变的环境,还是让他产生了一种随时会倾覆的恐惧。 此时此刻,所有人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雷霆震怒。 与之相比,前两次交锋都显得敷衍。 鹤鸣真人缓缓站起,表情无比凝重,一把形制古朴的长剑在他手边浮起,光芒流转,带着一股说不清的灵性,与众不同。 这大约就是那柄仙剑吧。 牧封川目不转睛注视着仙剑,努力忽视周遭的一切。 没办法,这两位大佬都不是正常人,打又打不过,管又管不了,他除了看热闹,还能干吗,没看掌门都麻木了吗? 别说,作为两道风暴的中心点,只要不波及到他,感觉还不错。 如果有网络,他高低要发一个《被两个大佬争抢的我要如何选》的帖子,看看广大网友能给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方案。 牧封川苦中作乐。 鹤鸣真人抬手握住仙剑,一字一句:“好、很好,后生可畏,想不到,你竟然到了如此境界。亏我以为你深居简出,是与我一般苦于不得寸劲,想不到是韬光养晦。” 他语气颤抖,带着一丝激动,一丝愤恨,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与黯然。 牧封川被他情绪感染,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揪住,满腔酸涩。 他忽的记起,据说鹤鸣真人大限将至,而天极界飞升之路已断,无论对面外表多么年轻,境界多么高深,都免不了在不久后寿尽坐化。 而晏璋,还不到四百岁。 怪不得对方会有如此复杂的情绪。 尽管牧封川更加年轻,却也能体会到他心中,那种自己已然老朽,对手却风华正茂的妒恨。 晏璋丝毫不给前辈面子,冷声道:“可笑,你愿做冢中枯骨,便以为我与你同类。” “是极、是极……”鹤鸣真人声音渐弱,手中剑芒却越发刺眼,蓦地,他一抬头,大笑道,“既然如此,更要断你前途,否则我道心难安!” 一声巨响,剑气如虹,牧封川紧闭双眼,眼前白茫一片。 等他视力恢复,睁开眼,有天光自从头顶撒下,两个针锋相对的大佬已然消失不见。 牧封川看向安坐上首的江纡:“掌门?” 江纡一脸镇定:“他们出去打了。” 牧封川抬头,看着屋顶破洞,又看了看大开的殿门,沉默。 江纡也发现了他视线落点,语气淡然:“过后我唤人来修补。”停顿一下,他继续道,“你师父出钱。” 牧封川无言以对。 他继续抬头,从屋顶的窟窿往外张望,试图通过那个洞口,窥探到大能争斗的一星半点儿,可惜,以炼虚真人的速度,两人怕是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否则,要修的就不仅仅是眼前破洞。 叹了口气,牧封川忍不住朝江纡道:“他们要打多久?” 既然无法观战,总不能守在这里,直到两个人打完吧。 江纡一顿,摆摆手。 牧封川摸了摸鼻子,会意撤退。 …… 再次见到晏璋,已是第二天。 辰时,牧封川习惯性来到云杉树下修炼。 做了一半,晏璋忽的现身崖边,牧封川一怔,忙收剑回鞘,快步上前,上上下下打量他。 衣服完好,表面也看不出伤痕,再瞧脸色,没有惨白或者蜡黄,证明就算受伤,也顶多吃个小亏。 果然,晏璋见他紧张模样,神情舒缓,轻声道:“无事,不必担心。” 牧封川放松下来,呼气道:“没担心,我相信你。” 他才不担心这个狡诈老鬼,一看鹤鸣真人就没那么多心眼儿。 晏璋不清楚牧封川心中腹诽,瞧弟子对自己满心关切,眸光柔和,他伸手抹去牧封川额边因练剑渗出的汗珠,扬起嘴角道:“他不会再为李持波之事找你。” 牧封川愣住,忽然反应过来,事情的起因,是他杀了鹤鸣真人独子,怎么说来倒去,李持波反而消失在话题中,他变成焦点。 回想当时殿内谈话,牧封川嘴角抽搐,再也忍不住道:“鹤鸣真人很缺弟子?” 晏璋正要揽住他往屋内走,闻言一顿:“他疯言疯语,你不必理会。” 牧封川停住脚,向右抬头,直视晏璋。 看了几息,他一耸肩,抖掉肩上那只手,冷声道:“别把我当小孩儿哄,不想说不说,我不希望再受骗。” 晏璋左手止在半空。 他转头,与牧封川对视,漆黑的凤眼先是有些惊愕,接着似乎明白什么,沉寂下来。 他不开口,牧封川抿紧双唇,也不挪开视线。 大约两三秒,晏璋笑了。 他无奈摇头:“不是故意欺你,罢了,你想知道,都告诉你便是。” 他迈开步伐,走了两步,侧身回看。 牧封川方反应过来,连忙跟上,与他并肩。 一边走,牧封川一边窥视晏璋表情。 这是真要说实话,还是准备糊弄他? 其实,牧封川对鹤鸣真人的事并不怎么感兴趣,只是他意识到,眼下是一个夺取主动权的好机会。 自从他与晏璋谈话后,两人相处,牧封川一步步试探着跨过师徒界限,就是为了不在类似的事情上,再次“被”晏璋做决定。 然而,只要修为境界追不上,以修真界惯例,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同样的事情便无法避免。 很多事,与其等日后到了眼前再想办法,还不如提前预防。 比如第一步,就得让晏璋习惯有问必答,把他当成对等的存在,而不是任他戏弄的糊涂鬼。 或许其他弟子能万事遵从师命,可谁让晏璋非要收他? 活该! 两人进屋落座,牧封川以目光逼问,理直气壮。 晏璋也没觉出不对。 与初遇相比,现在的牧封川简直算得上乖顺,还会担心自己,如此贴心的徒弟,堪称完美,没见鹤鸣真人都嫉妒得眼红。 他眼带笑意注视牧封川。 牧封川差点撑不住架势,忙道:“师尊快给我说一下,到底怎么回事?鹤鸣真人不在意儿子,怎么还说要自己杀他?你们究竟如何谈的,是他输了,所以答应不找我麻烦?” 接二连三的问题抛出,晏璋终于顾不上瞧自己爱徒。 他沉吟片刻,先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他有仙剑在手,仅短短一日,分不出胜负。” 言下之意,要是时间拖长,又或者鹤鸣真人没有仙剑,晏璋自信能胜。 牧封川吐出一口浊气,猛地点头,以示赞许。 晏璋嘴角微扬,道:“而今魔道猖獗,东陆暗流涌动,若非他实在过分,本不该与他做过这场,他一时陷入魔障,清醒后,无颜面再与我纠缠,自然也没脸再来找你。” 就这么简单? 牧封川面露狐疑之色。 从昨天短短相处看,他可不觉得鹤鸣真人多么讲究规矩颜面,自然,无妄真人也不遑多让,完全打碎了他对大能的滤镜。 晏璋见他不信,继续道:“李持波是他独子,关乎脸面,他才走这一趟。出手一次,已经足够,要是真对你紧追不放,不光归元宗,金棠派也受不住。” 同样都有真人坐镇,难道要为李持波一个废物,结无妄真人死仇? 以鹤鸣真人立场思考,最佳设想,是于晏璋在场的情况下干掉牧封川,不但报仇,还消灭了对家一名后起之秀,如此一来,甚至归元宗都不能说什么,毕竟是无妄真人自己保护弟子出了疏漏。 可惜,没成功。 次选,大概就是让牧封川付出一些代价,受点皮肉之苦,算是赔礼。 然而,晏璋护徒弟太厉害,两人没谈拢就直接打起来,最后鹤鸣还没打赢,也就没脸再继续提牧封川的事。 现在,鹤鸣真人是仇没报上,还助长了晏璋声望,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难怪晏璋打成平局,还心情不错。 牧封川默然。 他回想鹤鸣真人说过的话,细细思索,从头到尾,鹤鸣真人表现出来的情绪,都是自己东西被动了而产生的愤怒,全无半点儿父子之情,即便知道他对李持波不满,可如此冷漠,还是令人心惊。 牧封川看向晏璋,似乎看到了高阶修士共有的无情一面。 除了自身修为,当真有他们在乎的存在? 他一时控制不住呢喃出声:“那我呢?要是我被杀了,你会不会为我报仇?” 第116章 兽谷求援 回趟老家呗 人有生, 便有死,死后会发生什么, 即便穿越了一回,牧封川其实也并不怎么在乎。 然而,人总有犯傻的时候,比如他现在。 问出那句话后,他脑子一懵,差点儿被自己蠢哭,这种脑残问题,要晏璋如何答复? 如果说会,那可能面临与鹤鸣真人同样的困境——在仇人实力不输自己, 还有宗门干涉的情况下,选择复仇, 便要近乎孤注一掷。 他哪儿来那么大脸,要求晏璋为他走上如此决然的一条路。 可若是晏璋说不会——真话固然是好,但许多时候,人与人感情需要语言修饰,即便某些心照不宣的内容, 也得闭紧嘴。 不管心中如何想,一旦那两个字吐出, 而今好不容易和谐的师徒关系便会产生裂痕, 晏璋又不愿意放他走,到那时,两人朝夕相对, 怎一个尴尬了得。 脑海中一浮现那样的画面,牧封川顿时万念俱灰。 他连忙抢先道:“师尊,是我想岔了, 我怎么会死,我又不是李持波,有您在,肯定没人敢杀我!” 跳过跳过,快点儿跳过,换个安全话题。 就在牧封川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快进,忘记刚才问题时,他忽然发现,对面安静得有些诡异。 抬头一看,晏璋正盯着他怔怔出神,似乎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 牧封川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满头问号。 又等了一会儿,眼见对方还不说话,牧封川憋不住了,轻声提醒:“师尊?” 晏璋瞳孔一闪,重新聚焦。 他微微转头,视线停留在牧封川身上。 牧封川被他瞧得不自在,挠挠耳朵,轻咳一声,道:“无事的话,我先告退了。” 他半起身,正要告辞,却听对面传来一声十分轻微的回答,在半封闭室内,显得格外清楚。 “我会。” 身形顿住,牧封川恍惚觉得自己得了耳鸣,简短的两个字在耳边重复回响,如金鼓喧阗,越来越大,直至响彻整个世界。 他双目失神,盯着窗边,阳光穿过窗棂,细微浮尘在光束中追逐打闹,每一粒灰尘都无限放大,与脑中震荡对抗着。 不知过了多久,牧封川“噗”一下轻笑出声。 “师尊既然这样说,我就当真了。” 他歪了歪头,对上那双黑沉的凤眸,又触电般挪开,放声道:“不过您安心,我肯定会好好保住自己这条小命,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晏璋低应一声,与他看向同一个方向,似乎也被空气中的尘土吸引。 两人就这样目视着同一道光,想着同一件事,享受着同一片安宁祥和的氛围。 牧封川再次告退,这次晏璋没有开口,扭头目送他离去。 …… 时间一步一步向前挪动。 新枝发芽,老树开花,牧封川保持着刑堂——无妄峰两点一线,按部就班,不急不缓的修行着。 这样日复一日,之前经历过的阴谋、争斗、诡谲,都在时光中淡去,化为记忆的沉淀,除了偶尔叫上楼飞等同门喝杯茶,日子可以说过得毫无波澜,令人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如此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回忆自己穿越后的忙碌,牧封川觉得,要不是总是被迫卷入各种事件,他早就应该过上这样平淡且悠闲的生活,修士人生又不苦短,何必慌忙火急呢。 可惜,每次发现邢狱有了新住户,身份还是某魔门探子,又会打破他的幻觉。 生活从来没有岁月静好,总有人想让你负重前行。 宗外风谲云诡,宗内,也正因一名拜访者的到来,掀起波澜。 “灵兽谷为抵御兽潮,找归元宗求援?” 牧封川照常来刑堂点卯,听到路过的外门弟子闲聊,眉梢微动,忍不住停下,向对方打探情况。 因为晏璋只有他一名弟子,加之他本身并不热衷交际,许多同门们中间传遍的消息,于他来说都算新鲜,可谓过得十分闭塞。 与之相对,由于师父身份不一般,不少要事秘闻,他反而可以提前知道,准确度也比外面的八卦更高一些。 灵兽谷来人一事,他其实也早知晓,但为何而访,因晏璋没提,他竟完全不知情。 不会是晏璋刻意隐瞒,牧封川听着弟子禀报,心下琢磨,或许人来后,才说求援之事,自己最近又没和晏璋讨论,消息自然就没有更新。 刑堂弟子知道得也不多,不少还是道听途说,牧封川分析了一会儿,挥挥手,索性转身回了无妄峰。 寻到晏璋,牧封川开门见山:“听说灵兽谷求援?” 晏璋怔忡,不明白他为何在意这件事,却还是点头道:“没错。” 牧封川也发觉自己问得突兀,毕竟,除了当初晏璋带自己见的那位灵兽谷修士,他与灵兽谷毫无渊源,求不求援,都与他无关才是。 哪怕归元宗真要派人,类似他这般才突破不久,更需要巩固境界的弟子,宗门也不可能差遣,而是会选择其他人。 左思右想,牧封川一拍脑门,决定实话实说:“我想随队伍一起,去一趟牧城。” 牧城,他这辈子开始的地方,正处于归元宗往灵兽谷的途经之地。 与刚穿越时的小白不同,而今牧封川对天极界的了解不说多么深刻,却也能弄清各大势力情况及处境。 灵兽谷,北洲两大修真门派之一,位于鸟不渡山脉,也是从西洲到东洲陆地线路的必经之处,可以算道门抵抗魔修的桥头堡。 与物质丰饶的东陆相比,北洲完全称得上苦寒之地,贫瘠的资源让北洲修士派系之别没有东洲修士严重,但总体还是护道抗魔。 谁让东洲更有钱呢。 灵兽谷不光能获得东陆各大宗门资助,还能够在遭遇无法抗衡的危机时,寻求援助,避免宗门倾覆,毕竟,没几个东洲人愿意去那鬼地方开宗立派、含辛茹苦。 好吧,这样说是夸张了些,但想想牧封川在北洲经过的城池实力,对比在东洲的各大城,便可看出那儿多么不受修士欢迎。 宁做凤尾,不做鸡头。 至于牧封川为何之前不想着回牧城,要等听到求援消息才突发奇想,则在于本次求援原因——兽潮。 兽潮算是北洲特产,隔三差五便要来上一回,如果回回都要寻求援助,灵兽谷也不可能在北洲屹立至今。 既然如此,只有判断此次兽潮规模异常,难以抗衡,才会让灵兽谷做此选。 而既然灵兽谷都情况不妙,牧城位于沙漠荒野边,恐怕难以避免被波及,其他人不提,牧老头帮过他,若是可以,他还是希望那老头善始善终,大不了把人接到天元城。 牧封川说完自己的打算,晏璋不语。 牧封川不解道:“莫非里面有其他内幕,师尊觉得我此去有危险?” “不是。”晏璋摇了摇头,止息片刻,道,“缠丝木偶记得带上。” 牧封川答应,想起上次分神断连,忍不住打趣道:“那是自然,要是没有师尊在身,我还怎么狐假虎威,不过师尊可一定要回应,别让我喊了半天,假装听不见。” 晏璋一挑眉,装佯瞪过来一眼。 牧封川忙抬手挡住额头,生怕又挨上两颗响栗。 两人约定好来回时间。 牧封川一边听晏璋交代出门注意事项,一边又收下对方赞助的旅游资金,或许是室内光线太暗,他隐约觉得,对方漆黑的眼眸中,隐隐显出一丝不安。 牧封川揉了揉眼睛,对上晏璋疑惑的视线,没有任何异常。 应该是看错了吧。 念头在心底转了一圈,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解决完长辈同意的最大问题,牧封川离开无妄峰,前往主峰,准备看看宗门安排,以及自己搭顺风车一事。 牧封川走后,晏璋坐在原位,眼眸丢失焦距。 好一会儿,他起身,转瞬抵达主峰,进了本元殿。 掌门江纡正在殿内,眼前忽然冒出一人,吓得跳起,待发现是晏璋,才一边拍胸口一边坐下:“怎么是你,也不说一声,我还以为被哪个魔修打进来了。” 晏璋没与他开玩笑,低声将牧封川要与援助灵兽谷的弟子们一同出发,前往牧城之事告知。 江纡满不在乎:“这种小事,你都不在乎,我有什么好说的,牧师侄已然结丹,加上他,队伍还更安全。” 说完这些,江纡摆摆手,以为晏璋马上就会消失不见。 然而,一抬头,发现人还在面前。 江纡愣住,视线落到晏璋脸上,见他神情郁郁,惊讶道:“晏师弟莫非是担心?” 晏璋轻轻一瞥,一副是又如何的表情。 江纡吓的差点儿第二次跳起来。 好在,前不久刚被砸个洞的本元殿,已经帮他见证过无妄真人的护徒威力。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江纡咬住后牙槽,挤出一丝笑容:“没问题的,对面注意力现在都在东陆,北陆反而安全。” 晏璋默然片刻,摇了摇头:“你不懂。” 江纡头痛,恨不得以头抢地,他大声道:“你这哪是养弟子,简直比养儿子还操心,不然,你也跟去算了,何必跑来折腾我,我给你炼根绳,栓你们腰带上!” “也可。”晏璋还是那般平静,接着便要转身,好似采纳了对方意见。 “等等,我是在开玩笑。” 江纡急忙起身阻拦:“现在外面情况诡异多变,你又不是不清楚,对面到底怎么潜伏进来,宗内哪些人是他们的耳目,都是谜团,这个关头,你去北洲,是想坑死我啊!” 晏璋回头,淡淡道:“之前去愁极岛,又不是没离宗过。” “那如何能一样。”江纡确认晏璋不是说笑,终于抓狂,苦口婆心,“你第一次收徒,没有经验,过于紧张很正常,但哪儿有师父天天跟着徒弟。我知道,外面肯定有人想对牧师侄不利,但以他本事,加上你给的底牌,除非哪位真人不管不顾一心要他死,否则怎么也能走脱。你这般管得太严,是会让弟子厌烦的。” 江纡传授着自己的教徒经验,见晏璋依旧不为所动,急得一个头两个大。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气笑:“这么紧张,难不成你还怕他跑了?” 室温骤降。 凝固的低气压中,晏璋黑沉沉的双眸落到江纡身上,江纡剩下的话卡在嗓子眼,浑身绷紧,手指在扶手上留下清晰的指印。 大约十个呼吸,晏璋挪开视线。 他用低沉的嗓音道:“别开玩笑。” 江纡僵硬点头。 等他急速跳动的心脏平复,眼前已经没有了晏璋踪迹。 第117章 重回牧城 牧老头的身份 牧封川尚不清楚自己因离宗一事, 给掌门带来了多少心理阴影。 他找到谢寂微,迅速获得此次支援灵兽谷队伍情报, 并与领队的长老达成协议,加入队伍,顺路到牧城。 正如江纡所说,对于一名结丹修士而言,这种要求只是一个小问题,即便不谈其他,单凭修为,也不会有人拒绝。 甚至都不需要传达到掌门耳中。 不过,江纡还是知道了, 以某种他并不太想知情的方式。 那天过后,晏璋没再找江纡, 也没与牧封川再额外多说,事情好似一颗扔进湖水的鹅卵石,待溅起的涟漪平复,再也看不出发生过什么的痕迹。 灵兽谷大约情况不好,催得急, 因而归元宗支援人员定好,很快选中出发日期。 牧封川收拾完毕, 找晏璋辞行。 晏璋定定看了牧封川好一会儿, 垂下眼睑:“路上小心。” “我知道了,师尊放心便是。” 牧封川只觉晏璋的态度有些异常,略一思索, 又认为是自己多心,或许近期是魔修动作频频,灵兽谷离西洲近, 晏璋怕有魔修趁机针对吧。可牧城更靠近东洲,他一个人,目标小,应当不至于时运不济到那儿份上。 他掏出寄托晏璋分神的缠丝木偶晃了晃,意思是:有危险,放师尊。 晏璋莞尔,终于冲淡了离别的沉郁。 此去灵兽谷,归元宗派出队伍实力不弱,除去十来位卡在结丹瓶颈的灵寂期弟子,剩下十数人最低都已结丹,领头更是一名分神境的长老,只要跨过关隘,便可被称为真人。 然而,正是这最难的一关,卡死不知道多少修士。 按牧封川眼光,这位常长老,也已经没了突破的心气。 常长老心宽体胖,乐呵呵驾驶着飞舟,对牧封川等宗门后辈十分关照,听说牧封川出身北洲,担心自己宗族安全,还承诺需要帮忙时,可以传讯找他。 牧封川笑着应是,忽然喜欢上了这个老头。 与他之前遇到的各位前辈相比,常长老无疑是最没有修士架子的一位,不知道是不是卡在现在的境界太久,磨去锐气,比起修士,更像凡间富家翁,有种历经繁华后的朴实。 相比那些因为不得突破而心理扭曲,最终发展到害人害己的存在,他这种接受现实的乐观豁达,在修士群体中实在难能可贵。 修真界应该将他聘为心理讲师。 牧封川暗赞。 不过,他也只是想想。 毕竟,在天极界,修为境界能影响的实在太多。 从身份地位,到金钱寿命,可以说真正实现了修为能解决百分百的事,如果解决不了,一定是你修为不够高。 难以想象的回报,必定会得到不计代价的追逐。 尤其是,修士还拥有比普通人更加悠长的寿命,积累得越多,失去时自然会越发疯魔。 牧封川也不能肯定,自己真正面临那一天时,能否泰然处之。 晏璋呢? 他脑海里陡然闪过一道身影。 天极界近千年无法飞升,他真的放弃了吗? 牧封川拜师后,曾不止一次听闻,晏璋过去拒绝收徒,就是因为执着于被斩断的飞升之路,如此想来,收下自己,似乎代表着他已然断绝渡劫的念头。 可一想到对方真的放弃,牧封川又不禁心中闷痛。 他无法忍受一颗好不容易打磨得光辉璀璨的宝石,只因为环境受限,便不得不被掩埋在沙土之中,最后和沙子一起被碾碎成灰烬。 尤其晏璋又年轻,还至少有六百年,现在死心的话,剩下六百年对他何其煎熬。 还不如绝不放弃,拼命挣扎,用鲜血证明他存在过。 想到这里,牧封川一怔,忽地明悟,他大概没办法变成常长老这样的人了。 他所欣赏的、所渴望的,正与常长老的乐天知命背道而驰,形象点比喻,就是一定得折腾,当咸鱼不如当死鱼。 原来,不知不觉,我竟然失去了成为咸鱼的资格……牧封川神情恍惚。 仔细回想,他也确实是闲不住,哪怕总是抱怨事情找上门,可真论起来,他主动找事的几率一点儿也不小,许多时候,明明能退一步海阔天空,他却偏要进一步风险对冲,别管结果如何,心里舒服就完了。 这算咸鱼的话,大约是咸鱼刺客。 牧封川自嘲想着,忍不住噗呲笑出声。 飞舟空间不大,莫名发笑的牧封川顿时吸引一圈注意,察觉到四周投来的目光,他连忙轻轻嗓子,假装刚才是咳嗽。 还好,经过长时间航行,飞舟已经进入北洲。 一到预先约定的地点,牧封川二话不说,直接开溜,将那些似有若无的打量目光抛在身后。 …… 北洲荒凉,并非虚言。 御剑凌空,从上鸟瞰,一览无余的黄土,狂风裹挟着沙砾,不断打磨岩缝里倔强的枯枝,与刚经过的肥沃东洲形成鲜明对比。 牧封川感慨着修真界也有水土流失,慢悠悠从上方飞过。 他飞得极慢。 上次从牧城到东洲,全程都在地面,所见之景与半空大不相同,北洲的城市少,万一飞过头,他还真不一定能重新找到方位。 回忆着脑海中的地图,大概一刻钟,眼前终于出现一片眼熟的建筑物。 怀城,叶彤意,叶家所在之处。 脑海浮现那个热爱机关术的少女,牧封川嘴角不觉扬起笑容。 他迅速靠近,向下一扫,正见到几队人马在城外与妖兽缠斗。 怎么不见叶彤意? 牧封川正诧异着,忽地记起,叶彤意应当在天机阁学习,除非与他一样,听闻兽潮异动,回家来,否则怎么可能遇到。 想清内情,牧封川似乎也没了停留的必要。 正好,找到怀城,再去牧城的路线他便一清二楚,不必再继续慢吞吞赶路。 御剑横空,迅速经过下方战场。 怀城比牧城位置好,又有正经修士,除去其中一只已经接近结丹期的山羊妖兽占据上风,另几处战场都已经即将落幕。 只要拖延片刻,等那几处人马收拾好,剩下最后的山羊不成问题。 怀城城主满头大汗与山羊妖兽缠斗,不住用即将到来的援手给自己鼓劲加油。 恰在此时,远方一只体型稍小的山羊妖兽发出惨叫,怀城城主还来不及心生欢喜,眼前如一座小山坡的山羊陡然发飙,一角顶穿了他和属下布置的阵型。 吾命休矣! 他绝望闭眼,却听铿锵一声,半天没有感受到应来的疼痛。 睁开眼,一道碧绿的剑光从山羊头飞出,与半空云迹重合,遥遥仙音传来:“日行一善,不必谢了。” 怀城城主与属下面面相觑,半晌,朝着剑光离去的方向深深鞠躬。 高空,牧封川收回飞绿,意气风发,简直恨不得仰天长啸,抒发此刻胸中豪气。 想当初,一只不入品的低级妖兽火甲蜥九能追得他狼狈逃窜,而今,接近结丹的五品妖兽,也不过自己一剑功夫。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要说晏璋算计他带来的最大好处,大约就在此处。 人一旦领略了高空的风景,便再无法忍受地面的逼仄。 牧封川相信,没有晏璋,他也会踏上修行之路,但平心而论,有晏璋带领,他确实走上高速通道,省去不少功夫。 大不了以后欺师灭祖的时候轻一点嘛……刚斩完妖兽,自信心爆棚的牧封川如是想。 也不知道晏璋若是知晓他这番想法,是感动于逆徒的孝顺,还是想将他一顿痛揍。 一个多时辰后,牧封川抵达牧城。 他没有如在怀城时那般堂而皇之出现在半空,而是选择于附近落下,给自己施了一个障眼法,才慢慢靠近。 毕竟,牧城是原主出生地,城内又多是同族,偏偏原主已死,牧封川自认替原主报完仇,已尽了责任,并不想将牧家也也担在身上。 顶多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偷偷帮一把,比如此次妖兽袭城。 不过等靠近后,牧封川诧异地发现,牧城似乎并不需要他帮忙。 明明来袭的妖兽比怀城多,实力又不如怀城,偏偏牧家不知从哪儿学了一手御兽之术,硬是顶着兽潮,以战养战,越打越顺。 倒是挺好,省了他一件事。 牧封川安下心来,小心探出神识寻找牧老头。 待寻得对方位置,他眉心一跳,身影当即消失在原地,以不被人发现的速度潜入了城主府。 没错,牧老头居然不在他之前躺尸的破屋,而是在城主府! 悄无声息打开门,进屋,牧封川环顾房间布置,脑中闪过牧家莫名获得的御兽术,心底隐隐有了猜测。 他将视线挪到屋角干净整洁的床铺上。 床上,一位行将就木的老头睁开浑浊的双眼。 屋内响起熟悉的窸窣声。 可惜,以而今牧封川的实力,这些小虫子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是哪位、咳、哪位道友,来、来取我性命的吗、咳咳咳……” 牧封川看着他要吃力起身,上前一步,出声道:“是我。” 牧老头顿住,转头看过来,好一会儿,他才露出那张可怖面容都掩盖不住的震惊表情,惊道:“是、是你!居然是你!” 而今牧封川已非吴下阿蒙。 他仔细打量着牧老头,终于肯定,自己当初的猜测没错,对方的确曾经是一名修士,只不过,这名修士被一种残酷的手法废去修为,生命已如风中火烛。 牧封川沉默数息,低声问道:“你是灵兽谷弟子?” “灵兽谷!哈哈!灵兽谷!”牧老头好似被刺激到,他剧烈喘息着,胸腔发出过载的杂音,双手紧紧拽住身上棉被,几乎要将之撕裂。 他用仇恨的目光钉住牧封川:“来吧!杀了我!我早就死了!你们、你们也会有这一天的!” 第118章 陈年往事 人心叵测 牧老头声嘶力竭大喊。 牧封川一时无言。 眼看对方激动得像下一刻就会断气, 他连忙快步上前,取出一颗疗伤丹药送入牧老头口中。 他一边给牧老头输送灵气化解药性, 一边道:“……你误会了。” 牧老头无力反抗,也不想反抗,仍旧死死盯着牧封川。 牧封川无奈,掏出自己的身份令牌:“我拜入了归元宗,听说兽潮异动,担心你,回来看一眼,你要是愿意,我可以送你去天元城休养。” 不过, 估计是用不上了。 经过灵力探查,他完全可以确定, 眼前之人已是油尽灯枯,除非有真正的仙丹相助,否则,再好的疗伤丹药也是杯水车薪。 废去牧老头修为的人十分歹毒,不但击破了他的丹田, 更不知用了什么毒素,腐蚀了牧老头全身经脉, 使他成为一只又破洞又裂缝的水缸, 无论如何修补,都只能等着水缸碎裂成渣。 牧老头想必早就知道自身情况。 他对牧封川的话充耳不闻,只直勾勾盯着那块令牌, 好一会儿,似乎确定是真货,终于激动起来。 “你、你, ”他手指哆嗦指着牧封川,眼珠瞪得几近脱框,“你结丹了?!” 牧封川一怔,想到他既然是灵兽谷弟子,大约也去过归元宗,或是见过归元宗人,因而以令牌辨识出境界也不奇怪,于是点点头。 牧老头得到肯定的回复,表情越发狰狞,原本就毁容严重的五官几乎要扭成一团不可名状物体。 他身体抽搐,喉咙发出“咯吱咯吱”的骇人声响。 牧封川忙不迭喂药输灵力又来一套,总算将他的情况稳定住。 “你若不想马上咽气,最好保持情绪平稳。” 自己是来报恩不是来报仇的,虽然他不来,牧老头也没几天可活,但被自己给气死算怎么回事? 牧老头喘着粗气,用磨砂纸一样的声音道:“老夫早就知道,你小子只要活着,一定会有所成就,却怎么也想不到,居然、居然咳咳咳咳!” 他一把推开牧封川递过来的第三颗丹药,整个人像是回光返照,陡然精神起来。 “你小子既然会回来,还惦记老夫,证明不是忘恩负义之辈。”牧老头眼眸亮起摄人的光,他用干尸一样的手拽住牧封川手腕,厉声,“我快死了,谁也救不了,你帮我办一件事,只求你这一件事,不然,我死不瞑目,快答应下来!” 凄厉的声音如黄昏时分寒鸦的啼叫。 牧封川距离太近,一阵耳鸣,他用自由的右手挣脱牧老头束缚,语气冰冷:“除非你说清楚,否则我什么都不能承诺。” 他确实感激牧老头当初的援手,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要当冤大头,一看对方表现,再想想他被废去的修为,牧封川好似看到一个惊天大坑在喊着跳。 别说牧老头了,就算对象换成晏璋,他也不能闭眼跳啊! 牧老头被他话里的寒意冻得一激灵,冷静下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咯咯笑道:“你小子,不愧能走到现在,比老夫我强多了。” 说到最后,他语气里几分黯然,几分嫉妒,又带着一丝欣羡释然。 牧封川默默拿过一张凳子在床边坐下,当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牧老头看着屋顶,开口:“其实,老夫早就关注你小子了。” 牧封川心里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听他继续道:“我当时想,这小子与老夫生辰在同一天,性情也跟我年轻时差不多,算是缘分,等时机合适,就把自己一身本领传给他。哪知道,还没等到机会,你就跑了。要不是你今天回来,那些东西,怕是就只能被我带进棺材,再也无人知晓。” 他低咳两声,似怅然,似释怀。 接着,牧封川便听到了一个半截龙傲天的故事。 牧老头,名字不可考,对方只说将死之人,不必拘泥虚名,过去的一切他都已经舍弃,包括名号。 牧老头的确曾是灵兽谷弟子,或者说,灵兽谷弃徒,他的修为被废,其实是因为受了兽噬之刑,而兽噬之刑,在灵兽谷,一般用来处罚罪大恶极的叛徒。 牧封川听到这里,眉峰一挑,牧老头好似知道他想什么,笑着喘道:“没错,我在灵兽谷,已经是个死人,那些可怜的小东西不愿意伤害我,所以就算被贱人驱使,他们还是留了我一条性命,哈哈哈哈!可惜,既然我没死,我就要他们不得安宁!” 他双手高举,目眦尽裂。 事情发生在大约三十年前,当时牧老头不到百岁,正是金丹期,在灵兽谷年轻一辈中,算是顶尖人物。毕竟,灵兽谷修行核心是御兽,资源又比不上东陆大派,门人弟子境界比起归元宗等门派普遍差一截。 不过,如果仅仅只是修行比其他弟子更快,以灵兽谷的特殊性,他也不可能获得最高的地位。 牧老头真正可怕的天赋,还是在御兽,所有鱼虫鸟兽,指挥交流于他来说都轻而易举,固而在他没有结丹前,就坐稳了灵兽谷那一代弟子的头把交椅,占据了最多的资源。 “可恨我当时太天真孤傲,小瞧了人心叵测,拜入灵兽谷后,我一心修行,只和那些宝贝们沟通,却不知挡了多少人的路,叫人恨不得生噬我肉。直到那件事之前,他们都找不到机会,只能在暗地里咒骂,比阴沟里的老鼠都凄惨。” 牧老头咧嘴狂笑,仿佛看到仇人们曾经无力软弱的一面。 牧封川沉默不语。 他不禁反省,自己在归元宗的处境,会不会也和牧老头相同。 思索片刻,他放弃了。 不招人妒是庸才,按他进归元宗后的经历,必定会导致某些人利益受损,可难道他为那些不相干的人收敛锋芒,脑子有病吗? 再说,他也不光代表自己,还代表无妄峰一脉呢! 牧封川不再对比自己与牧老头的处境,仔细听他讲述下面的剧情。 事情转折就在三十年前,牧老头奉命看守宗门秘宝,一颗不知是何品种的兽卵。 据说,这颗兽卵来自祖师创立灵兽谷前,甚至当年那位祖师爷创立灵兽谷,就是为了帮兽卵孵化。 然而斗转星移,灵兽谷夹在东西两洲之间,数次打击,遗失了不少传承,不但兽卵情况已经没人知道,连兽卵本身,也在漫长的等待中逐渐丧失生机。 轮到牧老头时,灵兽谷其实也是死马当活马医,近百年中,任何有天赋的弟子,几乎都经历过类似任务,最差也就是浪费数年时光,毫无成效而已。 而以灵兽谷弟子的喜好,看护兽卵也着实不算苦差事,反而十分得他们喜欢。 牧老头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我没料到,他们恨我至此,居然舍得以如此重宝为代价,图我性命。”牧老头双拳握紧,猛锤床铺,颤抖着道,“他们根本就不配御兽,都是一群废物、粪土!” 兽卵在牧老头的看护下彻底失去生机。 无论这颗兽卵有没有作用,日后能不能孵化,它所代表的意义,终究预示着事情不能轻易过去。 牧封川听出来了,牧老头嘴里的自己应该是美化版本,因为事故发生后,几乎没有阻止的力量,他就那样被轻而易举定下兽噬之刑,以他当时在灵兽谷的地位,再看下场,几乎算是人憎狗嫌了、不对,狗肯定不嫌,人憎却是双倍。 兽噬之刑是死刑,将受罚弟子修为禁锢,投入吞渊蟾口中,吞渊蟾会以灵力为食,直到榨干胃中之人的灵力,吃掉修行根基,才会开始消化□□。 牧老头遭同门厌恶,却得兽类欢心,吞渊蟾不愿伤害他,受到控制强行吞噬后,等无人监视,又偷偷溜到野外,将他吐出。 可惜,时间还是拖得太久,牧老头除了捡回一条命,修为被废,身体也在胃酸的腐蚀下受到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我在外面挣扎了一个月,心中不甘,又想方设法潜入灵兽谷,将那颗兽卵偷了出来。” 牧老头声音里透出一股偏执的癫狂:“他们利用兽卵诬陷我,把我害成这幅鬼样子,我怎么能放过他们!不光兽卵我要,还有龙骨玉髓,我也毁了!我看他们以后还怎么养育众兽!还怎么维持灵兽谷道统!” “轰隆”一声,屋外隐约传来欢呼,似乎是俘获了某只妖兽。 牧封川坐在屋内,直面牧老头浓稠到令人窒息的怨恨,一股寒意从后背蔓延到脑部。 牧老头当时重伤,又失去修为,是如何潜入灵兽谷?还是潜入到戒备森严,产出龙骨玉髓的宗门要地。 他利用那些灵兽的时候,可想过自己所作所为,会对帮助自己的灵兽造成何等影响? 牧封川不是灵兽谷人,但当初了解修真界各种珍奇宝物时,也曾看到过龙骨玉髓。据说那是灵兽谷祖师在鸟不渡山脉,找到了一处真龙尸骨遗迹,在地势加持下,产出的龙骨玉髓不光能帮成年妖兽提升实力,更可帮妖兽幼崽纯化血脉,灵兽谷正是靠其笼络了一批七品以上妖兽。 妖兽十二品,七品对应元婴,一旦跨过七品门槛,妖兽的智慧实力都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再想以御兽手段驱使,难上加难。 除非人人都能有牧老头的御兽天赋。 然而不可能。 所以,失去龙骨玉髓,并一定期限内找不到可替代物,灵兽谷是真的有大麻烦。 也绝不会放过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注视着牧老头淬毒的双眼,蓦然问道:“帮你潜入的灵兽呢?” 牧老头一怔,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攥着棉被,嘶声道:“我当时自身难保,离开后再也没回灵兽谷。” 他又哼了一声,辩解道:“既然这些年都没人找老夫,想必那些废物根本什么都没查出来。” 你都是死人,自然查不出。 牧封川不想再与他说这件事,可以看出,仇恨已经摧毁了牧老头的心智,令他完全不惜一切,自己没有相同的经历,不好评价,但若是他,绝不会再利用那些灵兽。 牧老头被同门背叛,唯有灵兽施以援手,可最后,他又背叛了灵兽,兜兜转转,正映照了他之前说过的“人心叵测”。 又或者,他其实不知不觉恨上了灵兽,恨上了间接害他至此的御兽天赋? 恐怕他自己也分辨不清吧。 忽而,牧封川一个激灵,此次灵兽谷求援,当真是兽潮异动难以应对,还是因为龙骨玉髓被毁,后果逐渐显露? 第119章 去灵兽谷 来者不善 城外的战斗渐渐平息, 众人返回。 城主府内,却有一处似乎自成一界, 没有任何人发现外人的到来。 牧封川听完牧老头的故事。 他思量片刻,轻声问道:“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顿了顿,他补充道:“如果你想我替你报仇,那我只能有一个回复,不可能。” 开玩笑,别说以他归元宗弟子的身份,跑去灵兽谷闹事,会造成多严重的负面影响,即便不考虑这些, 以牧老头对他的恩惠,也远不到有求必应的程度。 牧封川确实不喜欢欠人情, 但也不是傻子。 牧老头咳了两下,声音虚弱:“放心,我清楚,我们之间的交情,还不够换你帮我杀了那几个人, 这些年苟延残喘,我也想明白了, 如果不是我当初自视太高, 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也不至于落到而今下场。” 他边咳边喘,刚才激烈的情绪透支了他的身体, 使他越发疲惫。 牧封川没过去。 无论牧老头表现得多么可怜,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 后悔没在他身上加大投资,不然,今天的要求肯定就只有一个,潜入灵兽谷,帮他杀了那几名仇人。 也不知道牧老头是真精明,还是假聪慧。 即便用再多语言修饰,都无法掩盖他本性里的自私薄凉。 他说从原主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才选择下注,可若原主真与他是一类人,那就算受了恩惠,便会任由他摆布吗? 原主如果答应,则证明他与牧老头压根不是一路人。 牧封川虽然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却终究不是原主,无法预测在事情真发生时,原主的决定。 他只是庆幸,庆幸自己意外离开了牧城,要是真掉进牧老头的陷阱,无论恩情逼迫,还是其他手段,自己恐怕都不会容易。 他的态度转变,让牧老头自嘲一笑。 牧老头睁着晦涩的双眼,望向房梁:“而今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那枚从灵兽谷偷出来的兽卵,我的祸事因它而起,当初本来想砸开它,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终究没狠下心。后来,我将它藏到鸟不渡一处山洞里,它失去生机后,与石头无异,不出意外,应该还在那儿,你去帮我把他取出来,还给灵兽谷吧,替我洗清当年的冤屈。” 他喃喃道:“我没有罪,他们才是真的罪人。” 牧封川嘴角狂抽,差点儿爆粗口。 你刚讲的事情,转头就忘了吗! 我要是带着那颗兽卵去灵兽谷为你喊冤,怕是要被格杀当场,还不如去找你那几个仇人同归于尽呢! 于是牧封川直截了当拒绝:“做不到!” 牧老头被如此果断拒绝,居然也不气馁,他半闭上眼,低声念叨了一段路线:“那你就帮我去看一眼,带走它,就当全了我的念想。” 没了后续,任务难度直线下降。 牧封川考虑了一会儿,点头答应:“如果还在的话,没问题。” 屋内一时安静。 忽然,牧老头张嘴道出一串法诀,尽管声音极轻,每个字却毫无含糊之处。 牧封川下意识记住,发现是一套从胎中开始驯养灵兽的御兽之术。 他心里一凉,以为是什么灵兽谷不传之秘,不料却听牧老头道:“老夫其实没帮上你什么,这是添头,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东西,本来当初想用在那颗兽卵上……罢了,就当是我不甘,留给你吧。” 说完,他沉沉叹了一口气,仿佛叹尽了一生中所有的不甘与遗憾。 牧老头的胸腔随气息下沉,并再也没有鼓起。 牧封川感应中,床上的生命迹象逐渐消散,很快只剩最后一点儿余温。 站起身,转身出门,门口,牧封川扶着门框,回头看向屋内。 “你教牧城御兽,是想借灵兽谷之手覆灭牧家吧,牧家之前对你确实刻薄,但罪不至此,我会向灵兽谷说明此事。” 床上正在咽气的老头哽了一下,手指颤抖,似乎想挣扎,却终究输给阎王爷,停止呼吸。 牧封川盯着新鲜出炉的尸体,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他摇了摇头,想起晏璋的告诫,忽地庆幸,要是遇到一个如牧老头性格的师父,日子过得不知道该有多刺激。 …… 确定牧城不需要帮忙,牧封川调转方向,朝灵兽谷进发。 本来,按路线规划,他应该先取兽卵,再往灵兽谷一行。 然而,牧封川动了动脑子,觉得带着人家曾经丢失的重宝,跑失主家里,怎么想都是一个馊主意,哪怕牧老头说兽卵已死,可谁知道灵兽谷是否有办法发现重新回家的兽卵呢。 比起给自己找麻烦添风险,他宁愿事后多跑一趟。 绕过赤焰沙海,又艰难穿越鸟不渡山脉,等牧封川寻到灵兽谷时,兽潮都已经快要过去。 真自己走一趟,他才明白北洲自然环境之恶劣,如果他不是已经结丹,死十次也到不了目的地。 灵兽谷外,百阳镇,牧封川停下休整。 他仔细盘算着,该如何化解牧城的麻烦。 牧老头交给牧城的御兽方法不可能多么高深,毕竟牧城实力不够,再精湛的法门也需要修为境界支撑,而以牧城情况,最多消化相当于灵兽谷外门弟子的御兽知识。 如若不涉及牧老头,这点儿东西,牧封川都可以扛下来。 问题就在牧老头。 牧封川叹气。 不管牧老头最初教牧城御兽,是否单纯想要帮忙,可他的所作所为,切实导致自己还活着的事情暴露。 修者寿命太长,只要牧老头的仇人不健忘,得知牧城情况,稍一查证,所有发生的事都瞒不过去。 当然,或许那几个人找到了牧老头这些年生不如死的境遇,会愈发开心,也想不到一个失去修为的废人,居然潜入了谷内,疯狂报复。 可那样,他们就会因此放过牧城? 不会。 牧封川确定,以那几人的心性,定然会毁灭与牧老头相关的一切,何况区区一座修士都没有的城池。 他们不会杀了全部牧家人,毕竟,灵兽谷不是魔门。 但牧城被抹去,牧家被打散,却是极为可能。 而以牧城周围环境,除非牧封川请同门帮忙,否则到时候,散落各地的牧家人,能活下一半都是幸运。 好歹也是原主的同族,除了个别人士,又没有亏待过原主,甚至可以说,作为一个孤儿,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习得自保能力,全靠家族庇护,即便牧封川是穿越者,但能够的话,他还是想施以援手。 牧老头因过往经历心智扭曲,牧封川却恰与他相反,无论走过多少黑暗,他还是喜欢那些美好的事物,那些能点亮他灵魂,熨烫他心灵的人。 他再清楚不过,如果没有足够的光照亮过往,一旦陷入深渊,就会立即被黑暗吞没,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牧封川联系了常长老。 他并非归元宗派往灵兽谷的支援人士,贸然跑去显太奇怪,尤其他现在还怀着炸弹,不了解情况,最好先在外围观望。 “也不清楚有没有嘴碎的,把我去牧城的事说出去,传到那几个人耳朵里。” 牧封川头痛。 他之前没料到牧老头身上有坑,便没刻意隐瞒自己出身牧城的事实,万一牧老头的几个仇人提前知道,去了灵兽谷,不说羊入虎口,却也会陷入被动。 那些人敢对自己宗门的宝物下手,很难说会顾忌他归元宗弟子的身份。 如果是明枪,牧封川还能想办法招架,最怕的是暗箭。 他不了解灵兽谷手段,什么蛊虫毒物,比刀剑更难应付。 牧封川等着常长老的回复。 期间,他掏出缠丝木偶,用指腹摩挲着木偶光滑的表面,心生迟疑。 要不要告诉晏璋一声?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二话不说,将事情和盘托出,可现在,心态变化,他并不希望自己所有的隐秘都暴露在对方眼里。 不是说两人未来一定会如何如何,而是他发现自己曾经被算计后,产生的一点儿心理阴影。 决定了,等需要用他的时候再解释。 牧封川收回木偶,颇有一种临时抱佛脚的渣男态度。 常长老的回复来得不慢,与他回复同时到达的,还有一名同门张师兄。 张师兄找到牧封川,笑着打招呼:“牧师弟事情忙完了吗?劳烦你跑这么大老远,其实你直接回宗门也无妨的。” 牧封川站起迎接,寒暄着道:“既然一起出门,自然要一起回去,我没事了,过来看看你们需不需要帮忙,也顺便长长见识。” 两人客套一番,虽然不算很熟悉,但也维持住了表面热络。 牧封川骄傲挺胸。 他可不像牧老头,能把整个宗门得罪到死,不说和他交好的楼飞、谢寂微等人在宗门中已经算小有势力,就算其他同门,见他也大多是笑眯眯。 在修真界,能把笑里藏刀炼得炉火纯青的十分稀罕,如晏璋与鹤鸣真人那般,一言不合、拔刀相见,才是修士常态,因此,不当面摆脸色,一般就代表对方并不讨厌你。 牧封川本来想旁敲侧击一下自己去牧城,灵兽谷人是否知情,却发现,想得知准确答案,恐怕必须说清楚。 算了,先去调查一下牧老头交给牧城的御兽之术究竟什么来路。 如果不算秘传,灵兽谷又一时不知情,他直接帮牧城伪造一份“奇遇”,掩去牧老头的存在,无疑是最省事儿的办法。 牧封川随张海隆前往灵兽谷。 一路上,沿途可见还未打扫干净的战斗痕迹。 到了灵兽谷入口,张海隆正要上前对守门弟子说明情况,一名身着暗棕色道袍,留着八字胡,圆脸小眼的道人忽地从侧面闪出。 他面□□猾,绿豆大小的眼珠看见牧封川,陡然亮起。 牧封川顿时生出一股不妙预感。 果然,下一刻,对方指着他大喊:“牧鸿影余孽来了,快将他拿下!” 第120章 唇枪舌剑 还是没打成 灵兽谷前, 随着圆脸道人话音一落,六名修者鱼贯而出, 将张海隆与牧封川团团围住。 张海隆与守门弟子面面相觑,满头雾水。 牧封川心里一沉,却越发冷静,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类似事情,早有经验,大不了打出去,现在的情况,还能比他救叶彤意那时的敌我差距更悬殊? 他仔细将七人一一看去,心中更是吃下定心丸。 除去开口的那个人, 其他六人都不过是结丹期,与自己境界相同, 要说一挑六是大话,可这点儿实力,也想留下他? 牧封川微微勾唇,淡然环视。 或许是他的表现过于镇定,后出来的六人忍不住将目光往圆脸道人身上飘, 写满“是不是搞错了”的疑惑。 敌不动,我不动, 一时之间, 无论是包围者,还是被包围的,都开始玩木头人游戏。 牧封川同样看向喊着要捉他的道人。 牧鸿影, 大约就是牧老头的本名了,只不过,他疑惑的是, 自己紧赶慢赶从牧城来到灵兽谷,对方却能提前收到消息,玩一场瓮中捉鳖,说明传递消息的人不光比自己先到,自己的行踪也全在对方掌握之中。 能做到这一点,修为境界定远高于自己。 既然如此,拿眼前的场面招待,是不是有点儿太小瞧人了。 诡异,牧封川觉得今天这件事,实在是滑稽里透着荒诞,就像一盘鱼香肉丝陷的饺子,看似没问题,却透出一种给无法匹配的怪异。 终于,张海隆动了。 他退至牧封川身前,一脸肃然:“韩道友,你这是什么意思,归元宗好意派人相助灵兽谷,灵兽谷便是这般待客的吗?我身后这位师弟叫牧封川,不是什么牧鸿影!” 牧封川瞅着他的背影,心里一暖,他就说嘛,他可比牧老头招同门喜欢。 姓韩的圆脸道人呵呵一笑:“张道友,对归元宗的各位,我们一直是悉心招待,不过,姓牧的在灵兽谷干了什么事,你不清楚,你身后那位想必是知道的。我可以说,灵兽谷有今日之灾,全赖姓牧的,就算到了谷主面前,我也站得住理。” 他高挺肚子,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其他人被他表现说服,又将视线挪到牧封川身上。 看什么看,你们都没有主见吗? 牧封川扯动嘴角,简直想扶额叹气。 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结合眼前的围捕,他有种感觉,自己似乎落入了某个不知名人士的陷阱。 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挑起归元宗与灵兽谷的矛盾? 牧封川灵机一动,忽然想起,他击杀李持波一事,也暴露得十分迅速,之前不曾怀疑,是因为鹤鸣真人能量非凡,绝不会缺人替他卜算真凶。可详细推算,鹤鸣真人与晏璋应当是同时从愁极岛返回,不到一个月,就锁定了他,给归元宗递了拜帖。 这点儿时间,够不够推演,牧封川不是神棍,不清楚,只是而今回想,与当前之事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类似感。 他神游天外。 张海隆态度坚决。 韩道士示意动手,然而他带来的那些人好似并非完全听命于他,见牧封川不开口,又有归元宗牌子顶在前面,犹犹豫豫,畏首畏尾。 长久的僵持,终究引起了更多人注意。 “怎么回事?”一道有些阴沉的声音传来。 来者如一只斑斓蝴蝶,身着绚丽的彩衣,只是五官并不出众,被那身过于华丽的衣着衬托,反而更难以让人记住。 “陈师兄。”姓韩的圆脸挤出一个笑,小眼睛浮上一丝阴沉。 牧封川也看过去,与对方对视,皆目光闪烁,认出彼此。 这不就是当初晏璋带他见过的姓陈道士,尽管一面之缘,可那身衣服,给牧封川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至于陈道士具体模样他倒是完全忘了。 如果对方是为了达成,换衣服做坏事不被认出的目的,那显然是成功的。 陈道人没有多看牧封川,好似并不认识,他看向韩道士:“这是做什么!归元宗弟子是谷内贵客,你们擅自对贵客动手,谷主知道吗?传了出去,今后灵兽谷再要求援,还有谁来?” 包围牧封川的六人中,其中一位似乎也有同样担心,而今听了陈道士的话,站出来道:“陈师叔,韩师叔说他收到消息,有外敌意图颠覆灵兽谷,还与三十年前的祸事有关,我们也不知道会和归元宗贵客对上。张道友,灵兽谷绝无怠慢归元宗之意,只是你身后的牧道友究竟何人,归元宗派来的人里面没有他吧。” 张海隆闻言,怒气稍熄:“牧师弟自然也是我归元宗人,他中途有事,先行离队,现在才来灵兽谷与我们汇合,怎么,不行吗?” 之前说话的人连忙赔笑:“行的,行的。” 牧封川没吭声,注意力保持在姓韩的身上,在张海隆说自己是归元宗人时,他发现对方眼中闪过错愕,莫非给他递消息的人,连自己身份问题都没弄清。 如果是真不知道还好,要是刻意隐瞒,便有意思了。 看来对方很希望灵兽谷与归元宗起冲突。 可惜,他进谷前多想了一步,没有孤身前来,导致局面不上不下,火星没点起。 “牧封川、牧封川,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一个国字脸修士呢喃出声。 他念叨两遍,忽然指着牧封川,大惊失色:“你是牧封川!归元宗的牧封川!” 韩道士被他一惊一乍的样子吓到,两颊颤抖,低声呵斥:“叫个鬼啊!他区区结丹修士,能有什么名头,你听说的是别人吧!” “没错,我想起来了。”国字脸修士没搭理韩道人,拉着旁边人的衣袖,激动道,“你记得吧,前两个月,我和你提过,无妄真人终于收了徒弟,那个徒弟就叫牧封川!” 一时之间,七道目光同时汇聚在牧封川身上,其中三人诧异后变为恍然,剩下的却实实在在表现出第一次听闻的反应。 灵兽谷地处偏远,与东洲有险地相隔,东洲传遍的八卦,放在北洲,大部分人也不知情,即便修士传讯手段多一些,与自己无关的话,许多人还是不会上心。 牧封川看出来了,叫破他身份的国字脸修士大约是晏璋迷弟,有重点收集相关讯息,否则按两个门派的距离,和其他人一样,仿佛听说过,但不知道他具体姓名,才是正常。 他点点头,认下身份。 陈道人恰时开口:“我也记得,无妄真人收徒已有一年多了吧,灵兽谷与世隔绝,消息不畅,还让两位见笑了。” 姓韩的脸已经涨成熟猪头,他凶神恶煞盯着国字脸。 张海隆笑着拱手道:“不怪道友,本来应该办一场收徒庆典,可惜无妄真人与牧师弟皆拒绝,说等日后境界突破,双喜临门,再邀各宗门共同庆贺,到时候诸位还请往归元宗观礼。” 他这话一说,所有人第三次看向牧封川。 这一次,眼神里含义便复杂多了,艳羡嫉恨莫衷一是。 拜师无妄真人,本就是一利,短短一年时间结丹,还能以他带艺拜师说服自己,可张海隆能许下双喜临门的邀约,说明无论是归元宗还是无妄真人,对牧封川的未来都寄予厚望。 结丹都不值得庆贺,莫非要等到炼神还虚,甚至炼虚合道? 归元宗难道想同时拥有两位真人? 过于大胆的想法,使得念头才出现在脑后,众人就疯狂甩头,将它晃了出去。 不过,哪怕短短一瞬,众人看牧封川的目光仍旧发生了变化。 此时此刻,牧封川在他们眼中,不再是与他们差不多的结丹期修士,而是有无妄真人背书的未来真人。 牧封川察觉其中差距,垂眉敛目,宠辱不惊。 风扫过众人的衣摆,布料摩擦声在寂静氛围奏起背景音,争端已然冷却,无法开盖,可直接下桌,又似乎忽视了参与者的辛劳。 半晌,一名修士对韩道士道:“韩师叔,你看、这……” 韩道士脸色已经红得发紫,像一颗厚实的茄子。 他双眼眯成一条缝,死死瞪着牧封川,数息后,咬牙跺脚道:“就算他是无妄真人弟子又怎样!灵兽谷便怕了不成!我说过,他和牧鸿影有关,灵兽谷至宝被毁,全是那个姓牧的搞鬼,他也姓牧,现在跑来灵兽谷,肯定包藏祸心,即便无妄真人在场,我也要让他评评理!” 牧封川见他死鸭子嘴硬,忍不住冷笑一声:“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你这般爱讲理的前辈。” 修士这一生物,都是能动手就不动口,唯一例外只有一个可能,认为自己动手后打不过。 他猜测姓韩的修为不会比他高多少,顶多元婴,而且还不擅长战斗,否则,以压他与张海隆一个大境界的差距,根本不需要带其他人,自己只在旁边哔哔。 他阴阳怪气的嘲讽把韩道士气得脸色由紫变黑,由黑变绿,好似身中剧毒。 陈道人在旁边轻咳一声,掩唇道:“韩师弟,不知你是从何处知道这些,我竟从未听闻,此事事关重大,若为真,你为何不禀告谷主?” 说着,他语气转冷,扫过其他人,斥道:“仅凭无根无据的谣言,你们就待人围住归元宗贵客,要是下次换做其他人信口开河,说谷主欲对尔等不利,尔等也要去合围谷主不成!” 众弟子被他喷得狗血淋头。 韩道士听他指桑骂槐,豆大的眼睛几近瞪脱眼眶。 “先让人进来,好好招待。”陈道士甩袖转身,回头看了一眼,“请韩师弟与我一起,给谷主说明一下,你这出到底闹得什么。” 120-130 第121章 峰回路转 谁是包打听 陈道士走了。 姓韩的不甘看了牧封川两眼, 随之而去。 剩下的弟子偷瞄牧封川,似乎想搭话, 但又碍于刚发生的事,不好意思上前,只能期期艾艾离开。 张师兄转过身,表情半是迟疑半是凝重:“牧师弟,你接下来?” 牧封川心领神会,点点头:“我们也进去吧。” 张海隆松了口气,在前方带路:“灵兽谷给归元宗安排了一处院子,正好还有空的房间,牧师弟你择一处, 先歇息歇息。” 牧封川应下,没有点破对方的未尽之言——姓韩的敢带人围堵, 即便有三分是无理取闹,也有七分可能是有的放矢,尤其归元宗人都清楚,牧封川中途确实去了牧城一趟,在这场争论中, 他也从头到尾,都没有否认自己认识牧鸿影。 张海隆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也无法判断事情的严重性, 只能让牧封川自己决定,是走是留。 如果牧封川要走,说明归元宗和无妄真人都镇不住灵兽谷, 那样的话,不但他,其他归元宗人最好也尽快离开。 要是牧封川选择留下, 则说明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程度。 至于说,哄骗牧封川,关键时刻把他交出去,换灵兽谷不追究? 抱歉,只要脑子没坏,没有人回做这样的决定。 哪怕是牧封川回归元宗后,被证实确实有大错,无妄真人要舍弃他,也不能由其他人越俎代庖,丢了归元宗的骨气。 这便是一流宗门的风骨气性。 灵兽谷,还不配让归元宗折节屈从。 牧封川将张海隆的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可惜,张海隆不知道,无论事情后续如何发展,他其实都会选择留下。 他要是在场,还能实时掌握第一手情报,只要灵兽谷没疯,总要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可一旦走了,就变成畏罪潜逃,到时候,什么污水都能往他脑门扣,他还反抗不了。 牧老头做的那些事情,本就与他无关,他也压根不想在灵兽谷作恶,凭什么要背这口黑锅。 况且,他也想看看,幕后之人到底知道多少,想达成怎样的目的,韩道人是他的触角,还是被利用的蠢货。 两人来到落脚点。 正好,常长老在屋内休息,张海隆带着牧封川登门,将门口发生的事完完整整告知。 本来笑呵呵的常长老听完,眉心皱起。 牧封川知道,现在不是继续隐瞒的时候,于是将自己了解的牧老头经历和盘托出,包括牧老头的确毁了灵兽谷的龙骨玉髓一事,只保留牧老头最后的请托,隐瞒了那枚兽卵。 并非他对那枚兽卵有想法,而是说得越多,越难撇开干系。 既然人已经去世,只要没有东西遗留,过往便烟消云散。 “原来是这样,他们灵兽谷的丑事,又与牧师弟你何干。”张师兄听完,愤愤不平。 常长老摇了摇头:“事情不能这么算的,牧师侄考虑得有道理,关键不在其他,在那个将这件事告诉韩泰,引他带人围堵你们的人。” 他左右踱步,对牧封川道:“牧师侄前面是与我们一路,除非有真人出手,否则行踪泄露,定是在我们分开后。这一路行来,牧师侄可察觉有人跟踪?” 牧封川摇了摇头。 他忽然有些后悔,半途应该唤醒晏璋分神的,自己发现不了的人,晏璋肯定能发现。 然而,此次出门,他改了报平安的习惯,晏璋也没提,哪想会恰好遇上事。 常长老又问:“韩道友可是你那位长辈的昔日仇人?” 牧封川无奈:“我拒绝帮他报仇后,他并未详细告诉我仇家姓名。” 牧老头是三十年前结丹,三十年后,他的仇人已成元婴,似乎也说得过去,不过有成婴资质,还需要嫉恨牧老头到那种程度? 牧封川表示疑惑。 常长老却笑了起来,对他道:“你不清楚,北洲与东洲不同,修士多有左道手段,灵兽谷便有借灵兽结丹破婴的方法,看似境界相同,其实诸多隐患,与正常修士相差甚远,不然在也不会在人数占优的情况下,还和你们两个小辈掰扯。” 也是因为北洲修士整体质量低于东洲,灵兽谷才会在面对归元宗时,隐隐矮上一头。 牧封川恍然大悟。 他说今天的事情怎么黏黏糊糊,没有半点儿修士的雷厉风行,原来是底气不足。 两人分析了半天,因缺乏线索,最终决定见招拆招。 牧封川待在同门的包围圈里,等着灵兽谷来人,哪想一天、二天过去,谷内毫无动静,只有兽潮余波掀起的浪花,击打在灵兽谷人组成的堤坝上。 常长老见识过大风大浪,发现牧封川心有不定,安抚道:“别急,事情涉及两个宗门,还牵扯到你师父,不是证据确凿,灵兽谷宁愿当事情从未发生,也不会贸然出手。” 牧封川放松下来,赧然道:“多些前辈指点,只是事情因晚辈而起,牵连宗门,实在惭愧。” 常长老大笑着摆手:“现在宗门里的长老,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论招惹是非,你这都不算什么。” 牧封川一囧,好吧,是他小瞧了诸位前辈。 不过以往他遇到争端,大都只涉及双方个人,冲突起来又猛又快,还真没有经历过宗门拉扯,以修士的寿命与时间观念,在集体决策时出现拖延症症状,似乎很合理。 但以私心讲,他还是愿意快点儿将事情解决,谁也不知道继续拖下去,会发生什么变故,尤其还有一只眼睛藏在黑暗中默默盯着。 大约半个月,兽潮彻底结束,牧封川期待的后续到来。 带来消息的人正是陈道士。 直至今天,牧封川才知道他名陈起元,是灵兽谷内,除谷主一脉,剩下三大势力之一的领头人。 陈起元一如既往阴沉着脸,对常长老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交好的意愿,牧封川不由奇怪,他究竟是怎么与晏璋有了交情,又为何要秘而不宣。 三人沉默着来到一处峡谷。 峡谷幽深,两边是高耸入云的绝壁,牧封川跟在最后,走了约一盏茶时间,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农家小院坐落在山谷溪涧旁。 陈起元靠近院子,高声道:“谷主,归元宗的客人到了。” 院落里,一道老农般朴实厚重的声音传来:“你在院子里招待他们吧,我身有不便,还请两位海涵。” 常长老笑着道:“那里那里,谷主客气了。” 牧封川一言不发,宛若透明人。 这些天,他从常长老处听了不少灵兽谷情况,比如灵兽谷谷主,据说因修行出了岔子,已有五十多年没有出过眼前小院,对外事务主要由三大势力共同管理。 擅虫兽的陈起元,擅鸟兽的乌夜,以及擅甲兽的韩通海。 由于某些缘故,虫兽与鸟兽一脉最近十多年逐渐式微,甲兽一脉已然成为灵兽谷真正的话事人,在门口为难牧封川的韩泰,就是韩通海一脉。 不过,只要灵兽谷实力最强的灵兽,依旧在谷主一脉传承,灵兽谷谷主就仍能够对谷内事务一言决之,这便是修真界弱肉强食的铁律。 只是,再有实力,若令不能出方寸之地,恐怕也难以维持其权威。 牧封川心里感慨着,陈起元给他与常长老端来热茶。 他眼眸一闪,与常长老对视,两人心有灵犀。 从眼下状况看,陈起元应该是谷主的人,既然如此,谷主派他请自己,说明其对归元宗的态度不坏。 牧封川喝下热茶,稍感心安。 茶水未凉,刚才他们来的入口处,一大队人乌泱泱闯入,立时打破院子清净。 牧封川瞧去,诧异挑眉,除了应该与他对质的韩泰,队伍成分复杂,包含各宗人马,居然还有他的熟面孔,而且是他完全没想到的对象。 他的表情引来常长老注意,常长老随之望去,也抖了抖眉。 一群人进到院子,窄小的院落立即显得拥挤,不过眼下几乎无人在意。 屋内再次传出谷主的声音:“各位道友安好,今天冒昧请你们过来,其实主要是为两件事。其一,感谢诸位带队支援灵兽谷,而今兽潮已退,稍后灵兽谷会送上谢礼,礼物简薄,还请诸位不要怪罪。” 一时之间,院子里响起了各种谦辞退让,比菜市场都热闹百倍。 牧封川听着满耳朵客套话,强压嘴角抽搐,果然,哪个世界的人都免不了这种虚伪。 礼节走完,院落重回安静。 谷主立即开始第二个话题:“其二,经过这些时日的援助,诸位应当也了解了些灵兽谷情况,我实话实说,灵兽谷实力大减,以致普通兽潮都要求援,根源在三十年前的一场旧事。” 牧封川顿时明白他要说什么。 果然,接下来,谷主将龙骨玉髓被毁,灵兽青黄不接,甚至有些高品灵兽终止契约,离开灵兽谷的事娓娓道来。 院子里有人早就知道,有人头一次听闻,各人表情不一,但都一样震撼。 主要是没想到,事关灵兽谷兴亡的大事,居然就这么被灵兽谷谷主广而告之。 他疯了吗。 过于震惊的情绪,令整个院子鸦雀无声。 屋内,放雷的人似乎还嫌雷不够大,继续道:“本来,玉髓被毁之事,在灵兽谷一直是个迷案。不过前些日子,本门韩长老突然告诉我一个特别的消息,他称毁去龙骨玉髓的罪魁祸首,是当年被施以兽噬之刑的一名罪徒,此罪徒又与归元宗弟子有关。” 顿时,众人看向牧封川与常长老。 然而,谷主的话还没说完。 他声音依旧平稳,内容却极其令人惊骇。 “我问韩长老何处得到的情报,他言,是从金棠派的贾长老处听来。” 谷主道:“我想请问贾长老,你又是如何知晓我灵兽谷秘事。” 霎时间,众人目光转移,落到金棠派一位道人身上。 第122章 最后处置 强龙不压地头蛇 牧封川也万分诧异。 他刚才见着贾长老在队伍时, 就惊讶了一次,心里隐隐觉得金棠派要搞事, 哪想到,事情的根源居然不在灵兽谷,而起于金棠派呢。 当初前往金庭秘境时,贾长老正是金棠派领队,亲眼看着他把李持波打成落汤鸡,也算扫了金棠派颜面。 而今对方想坑他,似乎情有可原。 只是,正如灵兽谷谷主刚才的质问,既然事关灵兽谷秘闻, 又与牧封川这个归元宗弟子有些牵扯,作为明面上毫无关联的局外人, 贾长老是如何得知其内情? 灵兽谷谷主选择将事情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说穿,牧封川本觉意外,可转念一想,实在是神来一笔。 无论贾长老给的消息是真是假, 金棠派想拿灵兽谷当枪使的意图,已是昭然若揭, 而作为北洲门派, 灵兽谷并不愿掺和进东洲势力的斗争。 即便玉髓被毁,真是牧鸿影所为,事情的根源也还是在灵兽谷, 与牧封川又有何干系。 除非能证明牧封川确实受牧鸿影所托,要继续坑害灵兽谷。 既然如此,在各大门派代表的见证下开门见山, 表明态度,万一后面他牧封川真出了事,归元宗也找不到灵兽谷头上,只会冲金棠派去。 谋算落空,贾长老被众人目光看得一脸阴郁。 然而,话已至此,如果他不站出来,便意味着他认下自己是挑拨离间,不但前功尽弃,还同时得罪归元宗与灵兽谷。 最终,众目睽睽之下,他上前两步,走出人群。 他来到牧封川身前,形成对立之势,先冷哼一声:“归元宗好大的架势,在灵兽谷地头,还能逼得谷主自揭丑事,金棠派势不如人,不愿谷主为难,今天我就当着诸位同道的面,揭穿你这恶徒的真面目!” 还在挑拨! 牧封川眸光一寒,杀心顿起。 贾长老环顾众人,能言快语:“好教诸位知道,前不久,这位无妄真人高徒,私杀了我们金棠派鹤鸣真人的独子。鹤鸣真人前去归元宗,欲讨回公道,却因无妄真人护短,为大局着想,只得忍辱求全,放下这件事。” “然而,鹤鸣真人受辱,金棠派又颜面何存。”贾长老捶胸顿足,一副忍辱含垢的样子。 牧封川嘴角一撇,忍不住高声反驳:“你说鹤鸣真人受辱,敢不敢回去当真人的面再说一次!” 贾长老表情一僵,人群里隐隐传来笑声。 现在站在这里的修士,都出自一流宗门,平时没少接触自家的真人,即便各位真人性格不同,可某些方面的傲气是相同的,如果当真觉得自己受辱,绝对不会选择息事宁人,至少也要闹出大动静。 既然大家都没怎么听闻这件事,便证明,鹤鸣真人没将之当回事儿。 鹤鸣真人不在乎自己的独子,在修真界,甚至算不上新闻,顶多是独子被杀都没让他全力出手,更证明之前的忽视不是幌子,而是真心。 既然如此,说什么真人受辱,金棠派感同身受,便有些可笑了。 贾长老两颊肌肉抽动,磨牙切齿。 他直勾勾盯着牧封川:“总之,金棠派咽不下这口气!为了报仇雪恨,我们一直紧盯这小子,终于,在多番调查里,发现他其实是魔门密探,顺便得知他与那个灵兽谷叛徒的密谋,也知道了灵兽谷衰弱的真相。他此番前来灵兽谷,正是为了里应外合,助西洲魔门攻破此处!” 他话音一落,众人惊诧出声,连常长老都目光有瞬变得惊疑不定。 牧封川被他气笑:“信口开河,你有证据?” 贾长老道:“我当然有。” 他一指牧封川:“金棠派叛徒雷通由道入魔,蒋冥驭与李持波带队追杀,以他们的实力,必不可能让那些叛徒走脱,哪想在信云湾处遇到你,不但叛徒跑了,两位师侄也惨遭毒手,如若你不是魔修,为何要帮那个叛徒。” 他甩手掷出一枚玉简:“此乃他击杀蒋师侄后,命牌传回的画面,还有当时其他随队弟子的证词,有道心为誓,诸位可看。” 数道神识在玉简周围穿插,很快看了个干净。 牧封川也随大流扫了一遍,额头抽痛。 他杀蒋冥驭时,其实也想过会有麻烦,哪知会应在此刻,如果他现在说蒋冥驭是魔修,怕是无人相信,反而会认为他为了洗脱嫌疑找借口。 贾长老还乘胜追击:“诸位可知,这小子根本不在归元宗派往灵兽谷的支援队伍里,可他去牧城,与那位灵兽谷弃徒见面后,直奔灵兽谷而来。从牧城到灵兽谷,要穿过赤焰沙海和鸟不渡山脉,就算是结丹修士,都不能保证全身而退,何况还是在兽潮期间。” 他凝视牧封川,露出幸灾乐祸的快意:“你说说,要不是有要事必须来灵兽谷,你何必费此功夫。” 牧封川与他对视,神情冷淡:“牧鸿影将御兽术交给牧城,我担心灵兽谷误会,特来交代一声。” “哼,分明是借口,你就是来探灵兽谷虚实,与魔修接头,好趁机助魔修入侵北洲!”贾长老手指颤抖,慷慨激昂。 受他情绪感染,不少旁观修士的目光也有所变化,常长老不动声色靠近,阻隔了金棠派与灵兽谷修士的视线。 牧封川深深吸了一口气:“好,既然你说我是为里应外合而来,那入侵的魔修的呢?我不趁兽潮的时候动手,等兽潮结束,各位都腾出手,再使手段,是担心你们难以同时应付吗?” 他说到最后,差点儿笑出声,其他人也不由露出疑惑表情。 贾长老昂起头,自信道:“这正是多亏我提前告知灵兽谷韩长老,他派人在门口拿你,虽未成功,却也打草惊蛇,叫你不敢继续动手。你花言巧语,却不知道,灵兽谷早就派人去碧海迷岭附近探查,回来的人已经确定,西洲魔修的确有异动,愁极岛更是汇聚了蚀日宗和愁天宗魔修。” 骤然爆出魔修汇聚的消息,在场之人纷纷色变,数道声音向灵兽谷求证。 灵兽谷谷主语气平静:“确有此事。” 牧封川心一沉。 他看向贾长老,想判断对方是否便是整件事的幕后主使,然而目视对方得意洋洋的神态,他只得承认,对方依旧只是一枚棋子。 那么,主使者在金棠派? 会不会是鹤鸣真人? 如果仅是单纯的污蔑,牧封川还能认为,事情起于蒋冥驭与李持波,可魔修确实有动作,说明有一件事贾长老不是虚言,此时灵兽谷内,的确有魔门内应。 回想蒋冥驭身份的古怪,白屋城收获的秘珠,牧封川竟觉得,眼前所有人中,谁都有可能是那个探子。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还能将事情直接说出吗? 他的沉默让贾长老越发嚣张。 牧封川环顾四周,趁机观察众人反应。 明心观向来与归元宗交好,此时面带踌躇,似乎不愿意直接站队金棠派,却又担心他当真身份有问题。 铸剑派没来熟人,但在吉安岛,自己横插一刀,毁了他们的布置,又因陨星净铁拍卖,再次冲突,此时对方正跃跃欲试,好似只要自己一承认,就能立刻扑上来把他按死。 金棠派不提,事情的罪魁祸首。 唯一令牧封川意外的是,从来人表现看,如果不是金棠派人均演技出神入化,那么他们就是真认为自己是那个内应,并不觉得今天是一场诬陷。 牧封川隐约抓住一丝头绪,又无法彻底理清,只能暂且撂开。 剩下的,指玄派没来人,素心派同样是北洲门派,门人一个模子刻出的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 牧封川重新看向贾长老。 贾长老一脸成竹在胸,只等牧封川伏罪的表情。 如果对方确信自己的推论,不是有意诬陷,其实倒好解决。 牧封川压下心中憋屈。 他确实很想抓到幕后黑手,但当务之急,是洗清嫌疑,不给黑手继续设陷阱的机会。 他嘴唇蠕动,正要开口,忽然眸光一闪,视线焦距朝角落偏移。 看清那处只有自己所站位置能瞅见的字句,牧封川眉心一跳,咽下即将出口的话。 一息之间,无数念头闪过,最终,本性让他选择了一条看似错误的道路。 他迅速退到常长老身后,甩袖怒指贾长老:“你血口喷人,我无话可说,但要想对我做什么,还要问过我师尊,师尊待我如珍似宝,你们真伤了我,他不会放过你们的!” 常长老愕然回首,瞳孔巨震。 其他人并不了解牧封川,许是见多了更嚣张跋扈的修二代,眉头都没皱一下,只看向灵兽谷的三位长老。 陈起元仍旧阴沉,好似面具固定在脸上。 韩通海相貌与韩泰有两分类似,但看着更加和善,像一尊弥勒佛,现在也笑呵呵。 唯一变脸的是女长老乌夜,她面带寒意,眼中燃起怒火。 最后,众人视线落到主屋。 屋内沉默片刻,谷主的声音似乎有些疲惫:“此事事关重大,牵连甚多,为查清真相,还请诸位在灵兽谷多盘桓些时日。至于牧小友,尊师在前,灵兽谷不会越俎代庖,但为了安全,也请你留在这里,与老夫相伴几日,如何。” 其他人自然没有意见,对于修者而言,耽搁十天半月都不算什么。 常长老神情凝重,挡在牧封川身前:“既然没有结论,牧师侄还是与归元宗弟子待在一起为好。” 牧封川也紧握双拳,满脸愤恨不平。 可惜,灵兽谷谷主不愿松口。 强龙不压地头蛇,最后,常长老一步三回头离开,独留牧封川站在院中,身影落寞。 第123章 买一送一 师尊的正确使用方式 曲终人散, 夕阳投射在院墙上,长长的影子拥住牧封川, 遮住了他的神色。 他低着头,看着脚下石缝间倔强的杂草,恍惚带着一丝伤感,整个人一动不动。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朝院子靠近。 牧封川抬头,出乎意料,他眸光冷淡,没有丝毫对来者的好奇与诧异,更无半点儿凄然愤慨之色。 陈起元跨过门槛, 脚步一顿,反手带上院门。 牧封川并不理会他, 走到石桌前坐下,一派安然,好似自己才是院子的主人。 他侧头看向来者,手指敲着桌面:“陈长老,为了配合你们这出戏, 我这次牺牲可不小……要是你不能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刚才那些话, 都是实话, 你想解释,就和我师尊去说。” 牧封川手掌一拍桌面,语气沉重。 要知道, 凡是这等有关名声的污蔑,如果不能当场洗清嫌疑,事后再如何弥补, 效果总会差些。 他见着陈起元的提示时,本来不应该答应,否则万一出了差错,或者对方有歹意,那他才是自己坑了自己,即便灵兽谷将他斩杀当场,都有后话可说。 陈起元又不知道他随身带着晏璋分神,让他暂时不否认金棠派的污蔑,若不是两人之前有过交情,牧封川绝对不会答应。 而即便他答应,也很难说是做对了选择。 陈起元脸色一僵,比牧封川还难看,不知道是因为觉得被小辈威胁拂了面子,还是确实担心晏璋问罪。 牧封川只当没看到。 正因为现在他是孤身入瓮,才越要掌握主动权,不论对方想做什么,既然是求他办事,就给他放低姿态,别想着拿捏他。 气氛一时凝滞,夜风凉爽,却要带不走空气里的焦灼。 屋内,温和的声音打破沉郁:“小友勿怪,此事确实让你为难,不过你放心,即便事情不成,灵兽谷也会帮你洗清嫌疑,必不会让你有丝毫损失。” 陈起元连忙跟上:“没错,既然你同意加入,澄清的事交给我们,酬劳也不会少,肯定不会让你吃亏。” “谷主客气。”牧封川语气缓和下来。 他看向陈起元,弯起桃花眼:“实在是前辈莫名其妙让我放弃解释,自我来灵兽谷,事情接二连三,我又人小力微,由不得不多想,前辈勿怪我刚才说得太重。” “你这小子。”陈起元面露苦笑,摇了摇头。 牧封川露齿一笑。 他没说谎,被人设局针对,他怎么可能心里不冒火,如果还保持谦虚风格,再与灵兽谷谷主合作,双方实力不对等,怕是要完全落入对方掌控之中。 既然现在是灵兽谷求他,他不趁机表面态度,难道要牺牲自己的名誉给对方打白工? 有了平等的地位,才有合作的基础,哪怕地位半是自身,半是狐假虎威而来。 陈起元在牧封川对面落座。 牧封川重新整理表情,端正态度:“你让我别反驳,把我单独留下,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陈起元:“如果我没猜错,你那时是想发道心誓言。” 牧封川一怔,点点头。 他并不意外陈起元会想到这点。 和笃信他确实是魔门细作的贾长老等人不同,既然陈起元相信他不是,那么对于修士而言,在当时情况下,最能快刀斩乱麻的方式,就是他发道心誓言,直接破局。 毕竟幕后之人先手在前,牧封川没有提前准备,也不可能等查清事实真相再洗白自己。 只要他避开与雷通合作过这点,以对灵兽谷绝无恶意切入,灵兽谷没有追究的理由,其他人又是外人,就算金棠派紧追不放,也拦不住牧封川离开灵兽谷。 等他摆脱眼下困境,再查真相,今日所受之辱,自然会一一报复。 陈起元笑了起来,带着三分激将:“那般结果,你就甘心?” 当然不甘! 牧封川审视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你有话可以直说。” 陈起元闻言,幽幽叹了口气。 他看向谷主所在主屋:“牧师侄,其实贾长老今日说得没错,灵兽谷内,确实有魔门暗探,但不是你,我与谷主此番设计,只希望你能帮忙找出这个人。这不光是为了灵兽谷,也是为了你,你也不想替他背黑锅吧。” 牧封川沉默,他仍有一事不明:“为何让我一个外人帮忙。” 陈起元起身:“跟我来,我们去取东西,顺便给你解释。” 牧封川站起,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木屋。 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屋内的灵兽谷谷主都参与不多,却又牢牢掌握着事情的发展,他有些好奇,到底是怎样的意外,让对方这样一个聪明人都只能闭门不出。 与院子里的另两位相比,他一无实力,二不是地头蛇,怎么想,都不至于非他不可吧。 直到踏出院门,屋内也没有传来声音,凡是大能,似乎都习惯了沉默。 牧封川跟在陈起元身后,避开进来时的方向,走上另一条路。 路上,陈起元缓缓将一些与今日相关的事告知。 话说,自从灵兽谷谷主闭门不见,灵兽谷事务便由三大长老分管,刚开始,三人还能维持平衡,渐渐,甲兽一脉声势壮大,盖过了其他两支。 “真要说,牧鸿影还在里面出了不少力。”陈起元语气感慨。 牧封川跟随他步入一条仅容一人行走的裂缝:“他是甲兽支脉?” “没错。”陈起元点头。 牧封川疑惑:“可我看韩泰说起他的态度时,不算友好。” 实际上,牧封川觉得,不友好都是美化,严格来说是憎恨厌恶。 陈起元嗤笑:“那是自然,牧鸿影在时,他算什么。” 停顿片刻,他嗓音阴郁:“你不知道,牧鸿影性格确实不讨喜,就算天赋再高,当时灵兽谷内,也无人愿意与他相交。甲兽一脉,韩通海看好他,有意栽培,但他目下无尘,对谁都无好脸色,其他同期被他光芒所掩,更不会喜欢他。他出事的时候,无人帮他说话,甲兽一脉半是避嫌半是厌恶,我和乌夜,以为能趁机打压韩通海,也跟着落井下石。哪知没多久,龙骨玉髓被毁……” 陈起元说到这儿,语气迷茫,或许是想不通怎么一件小事,会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 因各类灵兽特性不同,对龙骨玉髓的依赖也不一样。 甲兽从玉髓获得的好处最多,但没有的话,影响也最小;虫兽完全靠玉髓演化繁衍,一旦失去玉髓,就算可以取其他灵物替补,效果却相差甚远,所以遭受的打击最大;至于羽兽,算是中庸,可偏偏因灵性最高,难以驯化,不少趁机脱离了灵兽谷。 故而,本来以为会是对甲兽一脉沉重打击的事故,最后变成了另外两支脉沉寂。 三十年里,韩海通势力逐渐膨胀,若不是没有能与主脉抗衡的灵兽,怕是谷主之位都要易主。 牧封川脚下不停,跟着他在各种隧道中穿行,听到此处,忽然问:“你希望他是那个内鬼?” 陈起元步伐一缓,又迅速调整回来,好似从未停顿。 他微微转头,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无比幽深。 牧封川面不改色。 陈起元回头,语气意味深长:“不,最好不是他。” 为什么,牧封川话没出口,反应过来,如果内鬼真是韩海通,就算他们逼得对方暴露,最后的结果灵兽谷怕是也无法承受。 到那时候,恐怕灵兽谷要么散伙儿,要么自废武功,沦落为三流门派。 想必陈起元心里,也是因此纠结万分。 既希望消灭对手,又希望灵兽谷安然无恙,最后,还是对灵兽谷的维护占据上风。 两人默默走在一条漆黑的通道中。 这大概是灵兽谷内部通道,进入前,陈起元还开了禁制,路上也少见使用痕迹。 牧封川静思片刻,重启话题:“你还没说,为何非要我来帮忙。” “因为他们将目标对准了你。”陈起元声音在隧道里回荡,“莫非你不想抓住那个人。” “当然想。”牧封川嘴角扬起。 他还没吃过这种冤枉亏,忍一时,可以,忍一世,不可能! “那就是了。”陈起元停在一面石壁前,手掐法决,无数道纹迅速闪过,墙上泛起蒙蒙青光。 他推开石门:“在此之前,谷主只是隐有所感,可惜对方巍然不动,抓不到马脚,实在无从下手。直到这次,无论什么原因,他们瞄上了你,只要动了,自然就会露出破绽。” “所以我是最好的诱饵。”牧封川恍然大悟。 陈起元一僵,尴尬道:“诱饵太难听了,不至于,你放心,我会全程在跟暗处,确保你平安无事。” 牧封川不置可否。 他瞟一眼半开的石门,忽然道:“我此次出事,常长老肯定会告知宗门,事关身份清白,师尊说不定也会来灵兽谷。” 陈起元脸色越发难看,本该轻松打开的大门,此刻重逾千斤。 他回过头,对上牧封川无辜的表情,扯出一个艰难的笑容:“你看看,这处宝库是灵兽谷历年珍藏,谷主答应你选一件,作为帮忙的报酬。” 牧封川目不斜视:“你和师尊交情应该不错吧,谷主知道这件事吗?是不是你对他提议,让我当诱饵,还保证我会答应。” 陈起元表情彻底崩溃:“我求你了,别提什么诱饵,我真没这个胆子!你师尊也不要来,他来了灵兽谷,那些魑魅魍魉还哪儿敢冒头!你觉得一件不够,再挑一件,从我份额出,如何!” “好,就这么说定了!” 牧封川以拳捶掌,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第124章 开始钓鱼 钓鱼佬绝不空军 推开石门, 进入宝库,穹顶明珠撒下柔和的光辉, 一排排木架上,各种珍宝堆得满满当当,或朴实无华,或溢满霞光。 牧封川扫过一眼,克制打包冲动。 他盯着陈起元,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其实我不太明白,你们怎么都怕他。” 晏璋是什么天极界大魔王不成? 哪想,他的疑问似乎刺激了对方,陈起元语气陡然暴躁:“你当然不明白!” 他猛然转头, 怒目横眉:“他发疯的时候,你生都没生出来, 怎么可能明白!现在他是修身养性,可当年经历过的人,谁不清楚,连归元宗都做好了他入魔的准备,哪想物极必反, 他居然性情大变,躲回他的无妄峰, 倒是变成你们这些小辈眼里的世外高人了!” 陈起元咬牙切齿:“他那样的人……总之, 别被他表象迷惑,鬼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牧封川挠头,完全无法想象出陈起元口中的晏璋, 他本想继续问下去,可看对方已经走到架子前,只给他留下一道背影, 表明不想再谈。 于是他也只能跟上。 “我刚才说的话,你最好全忘了,就算要提,也别说是从我这儿听来的。”陈起元拍了拍木架,催促道,“快选!等抓住内应,我亲自送你离开灵兽谷,保证在这期间,你一根汗毛都不会掉,也会还你名誉清白!” 自己这是被当成了烫手山芋啊,牧封川无奈,不就是打听一下晏璋过去的经历,怎么搞得他像是个恶霸。 他张了张嘴,最终选择闭上,别人的地盘,还是别刺激招惹对方了,总不能一直扯晏璋的虎皮吧。 他仰头开始在木架上寻找。 灵兽谷虽说不如归元宗,可也是准一流的门派,就算眼前的宝库不可能是最贵重的,但作为许给他的酬劳,架子上的东西,最差也是适配结丹期,还都有独到之处,不是外面能随意寻到。 唯一遗憾,是灵兽谷的藏品,大都与灵兽驯养有关,如果牧封川不准备驯养一只,很难用上。 陈起元问他想要哪方面的宝物——灵材、灵器、灵兽、灵药。 牧封川看得眼花。 能挑的东西太多,反而选择困难症发作,不知道要哪样。 走过一个个木架,一块两个巴掌大小、布满蜂窝状孔洞的赭黄色矿石映入眼帘,牧封川心中一动,问陈起元道:“五行石可以吗?要至少人头大小的。” 陈起元一怔:“自然可以,不过大小……” 他伸手一招,一块色泽白金,隐见雷纹的石块从高处落到手中。 牧封川眼眸一亮,这块白罡石比他刚才看到的黄魄石大了一半,正符合自己要求。 “就这个了,若是有同样大小的黄魄石或玄冥石,便算我选的第二件。” 然而陈起元摇了摇头:“灵兽谷范围,只有白罡石矿脉,你要是还需要白罡石倒好说,其他五行石,不够你要的大小。” 牧封川遗憾,除了五行石,他还当真没有特别需求的宝物,即便有些想要的,可让他在众多物品中抉择,又似乎哪个都可以,哪个都不怎么用得上。 陈起元见他实在挑不出,从架子上拿起一个巴掌大的玉瓶,当起了推销员:“生息蛊,元婴以下,可藏匿生机,假死一次,正合你目前境界用。” 牧封川摇头。 不说他有晏璋分神在身,很难遇到生死危机,真遇上了,生息蛊也多半派不上用场,何况还限制在元婴之前。 陈起元放下玉瓶,举起一颗巴掌大小的彩蛋:“七品灵兽霓彩雀,成年后要是有灵物喂养,最高可到九品,体型娇小,通体流光。” 牧封川更加疯狂摇头。 大饼他见得多了,真能到九品,灵兽谷为何不自己喂养。 再说,以灵兽的成长速度,他正需要战力的时候,对方还是小不点儿,等对方成长起来,他也用不上了,既然如此,他要是喜欢宠物,还不如干脆养只低品的毛茸茸呢。 陈起元没奈何,只能又换了一件推荐。 可惜,接二连三,要么用不着,要么等不了,全被牧封川拒绝。 最后不光陈起元烦了,牧封川也听的无聊。 他环顾一圈,想着不如干脆选个材料,出去后寄放拍卖行或者与人交换,角落一个酒坛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牧封川抬手一指,道:“什么好酒,值得放在这里面。” 要是什么百年千年陈酿,拿来过个口瘾也不错,民以食为天,吃进肚子就亏不了。 陈起元跟着瞧过去,怔了一下:“启灵酒,给未破壳的灵兽用,要是你刚才选了霓彩雀,倒是正能用上。” 牧封川手指一蜷,有些麻爪,他现在确实对养灵宠不感兴趣。 又扫视周围一圈木架,他咬牙问道:“人能不能喝?” 陈起元估计是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眼睛瞪大,磕巴道:“都是灵药炼制,没人喝过,总不会喝出毛病。” “那就行了。”牧封川舒了口气,“就它吧。” 陈起元无言以对,愣了好一会儿,才取过酒坛,递给牧封川。 见牧封川接过,他一脸纠结:“你真要喝?” 牧封川颠了颠坛子,目光游离,若无其事道:“我给师尊喝,不行吗?” 陈起元脸色大变,唇瓣开合,似乎想说什么,但对上牧封川理直气壮的模样,硬是没说出口。 两人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离开库房。 牧封川跟在陈起元身后,幽暗洞穴中,连脚步声都微不可闻。 他忍不住打开话题:“你们说要我帮忙,究竟需要我做什么,总不可能留在院子,等那个内鬼来袭击我吧。” 院子里除了他,还有灵兽谷谷主呢,就算人家不出门,也不是耳聋眼瞎啊。 陈起元步伐不变:“自然不会,所以你要出去,” “偷溜?”牧封川不理解,“以我的实力,能在你和谷主的看守下跑掉,这样对方要是都信,那也太傻了吧。” “他不傻,但以你的身份,灵兽谷没有铁证,不可能当真囚禁你,况且,我和你师尊有交情,也不是没人知道,必定会试图缓和你与灵兽谷的关系。” 牧封川听明白了,意思是让他装李持波,只要他闹得够狠,灵兽谷又不能真将他镇压了,那么以陈起元的立场,肯定会帮双方说合,中间就有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最后,在双暗处的眼睛里,便是灵兽谷扛不住压力,偷偷放了他出去。 不过这样一来,陈起元肯定要跟他一起。 牧封川说出自己的判断。 陈起元点了点头:“等到了外面,会有事将我调开。” 就算对方不出手,他自己也会找借口与牧封川分开,不过,最好还是等对方设计,否则看起来太像鱼饵,鱼恐怕会迟疑。 牧封川没有意见。 整件事里,看似是他们在算计,实际上,主动权还是在对方手中,要是那人当真沉得住气,就是不上钩,他们也只能徒劳而返,甚至后面给自己昭雪,还会令对方加倍警惕。 陈起元倒是对计谋很有信心。 他为牧封川解释:“根据我们这些年的追查,那人确实有足够耐心,但他的同伙却不一定,不然,事情不会牵扯你身上。针对你看似一石二鸟,实际上却是个蠢招,如果不能把你是身份彻底钉死,只会打草惊蛇,引起我们的警惕。” 就算灵兽谷之前没有发现问题,可以牧封川做局,只会让灵兽谷彻查此事,而一件本就是虚构的事情,再怎么计划周全,也难以避免错漏之处。 牧封川轻笑一声:“我想,算计我的人,估计没提前知会灵兽谷内应。” 他与陈起元所见略同,在针对他的事情上,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 很简单,无论是鼓动金棠派出头,还是调查跟踪牧封川,再或者串联灵兽谷,给西洲魔门传递消息,都需要自身一直处于某个范围,甚至要在两个势力都有身份地位。 以魔门安排细作的习性,背后主导的至少有两个人,甚至不一定是同一个门派。 这也解释了牧封川被诬陷时,隐约察觉的分裂感。 他蹙眉,回想自身经历,虽然针对他,可以解释为挑拨灵兽谷和归元宗,但作为风暴的中心点,牧封川隐约感觉,对方对自己确实有股深切的恨意。 此时,一道灵光从脑海掠过,牧封川恍然被闪电击中,打通之前闭塞的灵感,将所有电路串联到一起。 他猛然击掌,放声道:“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陈起元一惊,驻足回首。 牧封川快速将自己发现蒋冥驭是魔修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低头凑近陈起元:“之前我关注的重点在李持波身上,却忘他。如果换个思路,金棠派里的那位针对我,其实不是因为李持波,而是想为蒋冥驭报仇呢?对方若也是魔修,和蒋冥驭一同潜入,两人感情深厚,结果我杀了蒋冥驭,他便借灵兽谷内应的身份设下这一局,灵兽谷这边,不管之前是否同意,事已至此,也只能按着他的安排演下去。” 所以,才有一场发誓就能解决的污蔑,比起处心积虑的谋划,倒更像是一时泄愤。 而对于灵兽谷内应来说,或许刚开始被同伴说服,觉得挑他是个好主意,可只要放出晏璋会来的消息,对方肯定会有所顾忌,说不定便会与另一人产生分歧。 蒋冥驭的同伙如果不想就此罢手,必须趁晏璋来之前,再做些什么。 要么彻底定死牧封川魔修身份,要么想办法让他死在灵兽谷范围,如此,灵兽谷与归元宗之间,才能再无转圜余地。 而且到了那时,为了推责,牧封川不是魔门探子也得是魔门探子了,否则灵兽谷无法向晏璋交代,只能独自面对暴怒的无妄真人。 牧封川讲完自己的推论,陈起元一头冷汗。 要是他一个疏忽,真让牧封川死在灵兽谷,怕是再多理由,晏璋也不会听。 牧封川却毫不担心自己安危:“你现在就可以一边放出消息,一边按原来的计划走,照我推断,对方不会忍太久。” 他现在精神焕发,一想到能将人抓住,灵力流动都比之前顺畅。 想要他的命,还要他身败名裂,那就看看,谁才能做最后的黄雀。 陈起元点头同意,忽然,他反身要往回走:“你还是把生息蛊拿上吧,算我的。” 牧封川一把将他拉住,满脸无语。 如果其他宝物,他还有兴趣再敲一笔,可一个用不上的东西,何必白担人情。 想了想,他道:“师尊给过我类似的东西。” 陈起元这才放心下来,不再提。 第125章 愿者上钩 吃饵吐钩可不行 两人回到小院, 陈起元急着去安排流言,牧封川则养精蓄锐, 以待剧目的上演。 翌日,天朗气清,风和日丽,牧封川与陈起元拉扯出门,装模作样争吵一路。 牧封川发挥毕生演技,结合从李持波身上学来的经验,将一个无理取闹修二代演得活灵活现。 陈起元则阴沉着脸,十分不耐,却又似乎有所顾忌。 最后, 两人争执不下,陈起元不得不答应放牧封川出谷游玩, 自己跟随。 一双无形眼眸注视下,两人相携离开。 灵兽谷外,百阳镇中,牧封川大摇大摆走在街上,左看右看, 在各个店铺中穿行,犹如一只放风的蝴蝶。 为了更有纨绔子弟模样, 他还自带一把折扇, 抬高下巴,进去店铺,挑三拣四, 把店小二指挥得团团转。 唯一不像纨绔的地方,大概就是他根本没怎么买东西。 陈起元跟在后面,默默传音。 【要是你缺灵石, 我这里有】 牧封川嘴角一抽,展开折扇,挡住下半张脸。 【我是担心演过头,对方会怀疑,又不是头一次出门,这般折腾,他顶多以为我是心里有气,故意刁难你。】 陈起元恍然大悟,投以古怪目光。 牧封川嘴角下拉,什么意思,狡诈又怎么了,不放聪明点儿,怎么玩得过一群老不死? 两人在街上兜兜转转,平安无事。 逛到下午,牧封川表现出厌烦,随便选了一家客栈休息。 客栈里,二人房间相邻,却没有任何交流,似乎全是面子情。 第二日,牧封川照常出门,陈起元自动跟随。 只不过,和前一日相比,今天他去的地方环境复杂许多,是一家地下斗兽场。 带着好奇越过拥挤的人群,牧封川选好空位坐下,陈起元寸步不离,表情比昨天更难看。 他语气不耐:“这种地方不适合你。” “有什么不合适的。”牧封川微抬下巴,拖着调子,“昨天逛腻了,那些东西没意思,我可是特意找小二打听,才知道这么个好地方。” 观众席下方,两只三米高的妖兽正在台上厮杀,兽吼混杂着鲜血,彻底激发人心里隐藏的暴虐因子,场内空气火热,人群喊声震天。 牧封川面上兴致勃勃,暗地却和旁边阴沉着脸的陈起元传音。 【会不会太刻意,这才第二天。】 陈起元面上纹丝不动,语气却不如牧封川淡定。 【拖久了也显得奇怪,不如索性给他们一个机会,若是不动,再等一等也无妨。】 牧封川闭嘴,心中持保留意见。 昨天在客栈里,他与陈起元虽然没当面联系,背后却对今日行程做了安排。 所谓找店小二打听,实际上是由牧封川引导,即便小二一开始推荐的不是这家斗兽场,他也会故意拒绝其他选项,直到达成目的。 二他所在的斗兽场,其实是灵兽谷甲兽一脉的暗产,根据陈起元推测,内应就算不是韩通海,也多半在他麾下。 斗兽场环境复杂,又有可以利用的灵兽,如果对方动手,此处确实是绝佳地点。 不过,正是因为太合适,牧封川才觉得不妥。 尤其剧目才开演。 罢了,他又不是导演,只是一个演员,操心舞台做什么。 牧封川看着下面结束的战斗,与其他观众一同鼓掌叫好,还在主持修士的鼓动下,下注后面一场,融入得十分自然。 相比之下,陈起元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他的剧本是被迫陪二世主消遣的苦逼配角,倒正符合人设。 连续三场,牧封川压三中二,小赚一笔,还真得了些趣味,笑得喜滋滋。 旁边陈起元气息稍显浮躁,只不过混在一堆观众中,毫不起眼。 牧封川心里咂舌,陈起元对这件事的重视,实在远超他的预料。 他们明明有过心理准备,对方不会慌忙火急跳出,可才第二天,鱼竿不动,钓鱼人就心急得频频抖竿,简直恨不得亲自进水,将鱼挂在钩上。 修士活得更久,应该更耐心啊。 牧封川暗自摇头。 然而他其实忽略了一点,这场剧目,他是被迫参演,本质还是局外人,随时可弃演。可对于灵兽谷而言,自身即为舞台,内应的存在如鲠在喉,等待多年,好不容易得见曙光,如果不趁牧封川友情出演时将他抓住,后面再想获得机会,千难万难。 现在,就看到底是哪方更沉不住气。 两人在斗兽场待了一个多时辰,牧封川觉得继续待下来,愿者上钩的意味太浓,起身,准备离开。 陈起元跟着站起,眼眸浮现一丝失望。 两人转身穿过人群,即将出门,忽然,背后传来一声巨吼,接着是猛烈的爆炸,在无数惊叫中,强劲气浪从身后袭来。 真动手了! 牧封川心里一紧,面上却装出一副突遇意外的震惊模样,茫然里带着好奇,撑起防护,转身回望。 只见斗兽场中,刚才好好的斗兽台现在已是一片狼藉,大面积的红色侵染整个区域,靠近的客人不断向外奔逃,嘈杂声中,牧封川听到,有人喊妖兽自爆。 原来如此,怪不得会造成眼前这幅场景。 牧封川心神震撼。 也只有自爆,能威胁到比自己修为更高的修士,尤其此地空间封闭狭窄,倒霉的话,三品妖兽的自爆,都能带走相当于四品妖兽的心动期修士。 陈起元飞速靠近,两人对视一眼,牧封川伸长脖子朝里面张望,对他道:“怎么回事,你要不要管,这里也算你们灵兽谷地盘吧。” 陈起元露出纠结模样,好似一面想处理眼前的意外,一面不放心牧封川独自行动。 然而很快,他便不用犹豫了。 随着又几道吼声,斗兽台彻底垮塌,十数只妖兽从废墟中蹦出,仇恨的目光盯着周围人类。 一名似乎管理斗兽场的修士飞到半空,大喊:“不好,妖兽全部失控,各位能帮忙抓回来的话,必有重谢。” 然而,他话一出口,客人们跑得更快。 这里的妖兽虽然品级不高,最强的也就是两只六品妖兽,可进场观众里,除去牧封川与陈起元,连结丹修士都没一个,上去不是送吗。 尤其还不知道,剩下的妖兽会不会也突然自爆,比起报酬,大家显然更想保命。 事情发展到这里,陈起元不想出手也得出手了。 他瞅了一眼牧封川,牧封川做出不耐状:“你赶紧去,就这么几只妖兽,伤不到我,我也不会跑,还等着你们还我清白呢。” 陈起元咽下嘱咐,飞身上前,直接拦住了一只要吃人的妖兽。 牧封川望着场中战况,眼神飘忽不定。 走不走? 如果要演一个桀骜愚蠢的修二代,趁机跑路是最好选择,可他没有李持波多年形象护身,演过头,露了马脚,说不定反而惊动对方,可要是不走,以陈起元的实力,很快就能控制场面,对方来不及动作怎么办。 作为一个新手演员,不但得演好自己的戏码,还要操心对手能不能接住戏,他太难了。 就在牧封川难以抉择之时,形势再次发生变化,两只六品妖兽里,其中一只虎类妖兽气息陡然攀升,居然瞬间跨过关隘,达到七品。 六升七是个坎,正如修士破丹成婴,陈起元始料不及,加上其他妖兽的拼死拖延,居然短暂落入下风。 牧封川神情一肃,提高警惕。 果然,下一刻,一名大众脸修士朝他的方向奔逃而来,与他擦肩而过,细弱蚊蝇的声音飘入他耳中:“想不想知道是谁陷害你。” 牧封川扭头,毫不犹豫追了上去。 不远处,陈起元也察觉了他的动静,望过来,面带焦急,然而,一条五品蟒蛇飞扑而来,悍然自爆,轰隆巨响中,身后建筑彻底垮塌,牧封川在不断掉落的石块中,奔逃而去。 离开斗兽场,前方大众脸速度更快一分。 牧封川穷追不舍,似乎完全忘了陈起元,好似一个愣头青。 因斗兽场的事故,此地人群混乱,大众脸左绕右拐,逐渐朝人烟稀少、远离百阳镇范围的方向飞驰。 牧封川开始追得坚定,渐渐,周围的建筑被植被取代,他脚步放缓,回头张望。 他速度变慢,前面的人顿时停了下来。 演都不演,拿他当傻子吗? 牧封川觉得自己不能这样没有职业精神,盯住对方,厉声呵斥:“你是谁,为何引我出来,陷害我的人是不是你!” 大众脸一脸木然,并不开口。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我说过,这小子奸滑似鬼,没那么容易上当。” 牧封川猛然转身,看到一个前日曾出现在灵兽谷小院中的面孔,当时,对方正站在金棠派队伍里。 大众脸声音冰冷:“无妨,既是阳谋,就算他有其他打算,陈起元赶不过来,也万事皆休。” 牧封川沉默片刻,笑道:“我一个后辈,居然能劳动两位前辈出手,实在荣幸。” 他看不穿大众脸的修为,身后之人,能代表金棠派进院子,至少也是元婴期,两个人都比他实力强,还以多打少,玩阴谋诡计,果然,和前辈们比起来,他才是真单纯。 牧封川摊手自嘲:“就算要我的命,也让我当个明白鬼吧,二位能否自报家门,好歹让我记住,谁杀的我。” 金棠派长老眼眸森寒:“你无需知道,做个糊涂鬼吧。” 话音未落,他已然出手,一枚玉质圆环朝牧封川抛来,环身罡风缠绕,途径之处,枝叶均化齑粉。 背后,大众脸掏出一枚骨刺,刺尖如墨,怨气逼人,不必说就知道被刺中是什么结果。 牧封川手握飞绿,前后扫视,只觉无处躲闪,强烈的危机感令他浑身汗毛竖起。 不行,境界相差太大,若只有一人他还能周旋一二,两人围攻,自己毫无反抗之力。 牧封川心中感慨。 这年头,反派也升级了,不和他废话就罢,还要实力碾压,以对方两人表现,即便有陈起元在旁,自己一方恐怕也占不上便宜。 他伸手握住袖子里的木偶,就要摇人,一道剑影倏然从斜右方飞出,撞上玉环,铿锵一声,眼前青光大绽,云环弹飞,剑影也朝从反方向飞去。 牧封川下意识拔剑格挡骨刺,虎口一疼,一股阴森寒意从剑身蔓延到他掌心。 三人同时看向剑影飞来的方向。 杏黄色身影扑来,一把抱住牧封川,将他从两人包围中带离。 “是你。”牧封川抬头,惊讶瞪大眼睛。 第126章 瓮中捉鳖 演出要敬业 出手之人, 居然天星镇时,牧封川相识的旧友, 晋相年。 他揽着牧封川穿过两人围堵,一脸沉凝,语言急切:“你怎么惹上他们的,我只能拖延一阵,快走。” 其实我有援兵……牧封川咽下口中的话,低声道:“去百阳镇,我有前辈在那儿。” 两人迅速穿过丛林。 身后,追兵飞速靠近,近在咫尺的寒芒令牧封川浑身绷紧。 他偏头看了一眼专心带他逃跑的晋相年, 手指紧紧按在木偶上,印出几道刻痕。 下一刻, 晋相年将牧封川往前一推,自己转身,咬破舌尖,血喷在飞剑上,剑芒大盛。 “我拦住他们, 你先走!” 他笔直迎上逼近的金棠派修士。 牧封川一个踉跄,停步回头, 木偶收回袖中, 举起飞绿。 金棠派修士满面杀机,朝同伴喊:“我拦住他,你解决那个小子!” 大众脸一声不吭, 调转骨刺,朝牧封川袭来。 牧封川神情冷然,从容镇定, 单打独斗他可不怕,要说越级挑战的经验,他从来不缺。 晏相年侧过头,见牧封川不走,脸色流出一丝担忧焦急,可强敌当前,没时间多说,只得专心接战。 剑锋撞上骨刺,金铁交鸣声刺耳,牧封川半条手臂失温,但有上次经验,他并不意外,动作平稳,挑开刺尖。 “有些本事。”大众脸低喝一声,瞳孔闪过一抹紫光。 牧封川心中警铃大作,本能下腰,弯成一道新月。 下一刻,一根寒光闪闪的弯钩出现在他之前胸膛的位置,看着上面淬毒的紫芒,牧封川咽下口水,后背发凉。 然而,急切的躲闪虽使他避免被毒钩穿胸而过的命运,却也令他的防守出现漏洞,尾钩下刺,骨刺也悄无声息拦住他躲避的路线。 牧封川将自己扭成麻花,飞绿劈砍,斩断毒钩,大众脸肩头毒蝎发出凄厉惨叫,骨刺已递到眼前。 收手回防,终究是慢了半息,牧封川只来得击偏骨刺,漆黑的刺尖扎中左肩,道袍亮起,道纹流转,一道光膜浮起,可惜,仅仅刹那停顿,便如泡沫破碎。 牧封川只觉肩膀一痛,一朵血花在衣服上晕开。 他向后急退,森冷的寒意从伤口入侵,瞬间流转全身,顿时,整个人像是得了重感冒,头重脚轻,冷得哆嗦。 什么毒,简直恶心! 牧封川盯着对方手里的骨刺,怒火中烧,手指却僵硬得近乎握不住剑。 差不多了吗,摸着袖子里的木偶,他朝另一边瞥了一眼。 不远处,晋相年也发现他情况不妙,欲过来帮忙,却被对手死死缠住,脱不开身。 眼看战局要分出结果,忽然,成群的蝴蝶从远方飞来,遮天蔽日,绚丽的色彩将森林点缀得如梦似幻,令人生不起半点儿破坏美景的心思。 牧封川本就受伤,精神颓靡,一看之下,越发恍惚,差点儿陷入沉眠。 陈起元到了。 尽管对他敌我不分的攻势颇有微词,不过考虑这波支援来得及时,牧封川咽下腹诽,强行振奋精神,炯炯盯住大众脸,防备他破釜沉舟。 另一边,金棠派修士大喊:“别管,先杀了他!” 大众脸看了一眼牧封川,又看向越来越近的蝴蝶,转头朝同伴奔去。 金棠派修士满脸愤慨,脱离战斗,与他汇合。 两人靠近时,远方已可见一道身影飞驰而来,蓦然,牧封川脚下晃动,一只血盆大口破土而出,一口将二人吞下。 尘土弥漫。 待陈起元落地,除了一片狼藉的战场,敌人已经不见踪迹。 牧封川瞧陈起元好似丢了几百万灵石的难看脸色,打了个哈欠。 晋相年疾步到他跟前,看着他流血的肩头,一脸急切:“怎么样,伤势重不重?” 陈起元目光随之落到牧封川肩上,眼皮狂跳。 牧封川摇了摇头道:“没事,就是那武器上不知道淬了什么毒,又冷又困。” “我有解毒丹。”晋相年连忙掏出一瓶丹药。 牧封川摆摆手,自己也拿出一瓶丹药递给陈起元:“看看,能不能吃。” 陈起元接过瓶子,打开嗅了嗅,又问清牧封川中毒后的感受,沉声道:“是寒晶蟾的毒液,可用焰冠飞蛇的血解毒,我身上现在没有,你这瓶解毒丹不对症,但压一压无妨,之后运转灵力排毒,不会有大碍。” 牧封川放下心。 虽说他也感觉自己中的不是什么要命毒素,但有专业人士确定,还是放心一点。 多年不曾重感冒,这种浑身发冷、手脚无力的感觉实在难受,牧封川吃下解毒丹,丹田金丹飞速旋转,经脉血管中的薄冰融化,虽然仍四肢酸软、寒意入骨,却比刚才轻微许多。 晋相年收回药瓶,松了口气,表情舒缓。 牧封川转头,笑道:“还没谢过晋兄援手,要不是你帮忙,今天我恐怕就要走投无路了,晋兄为何在此处?” 他喊得亲热,晋相年也笑意盈满眼眶:“我途径百阳镇,本来在镇上歇脚,街头骚乱,出来一看,就看见你追人离开,想你说不定需要帮忙,就跟上了。” 说到后面,他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牧弟怎么孤身犯险。” 牧封川轻咳一声,瞥向陈起元。 陈起元浑身灰扑扑,脸色比身上的道袍还难看。 牧封川瞅一眼半空飞舞的蝴蝶,又看看他面目全非的形象,差点儿笑出声来。 “不提这个。”牧封川轻咳一声,问陈起元道,“怎么样,追踪得了吗?” 想活捉修士,除非实力碾压,或是多人围攻,否则极为困难。 一开始,他们就没指望能当场将人抓个正着,而是想着牧封川身带蛊虫,遇到目标后,趁机标记,再行追索。 不过,看陈起元样子,怕是出了意外。 果然,陈起元摇头:“被他们发现,除掉了。” 牧封川点头,并不意外,对方有灵兽谷人,想必对类似的手段很清楚。 他看向晋相年:”晋兄,不如你回镇上休息,我这边还有些事需要处理,等解决了,再去找你叙旧。” 晋相年断然拒绝:“不用,我留下来帮你。” 陈起元看他一眼,目光转向牧封川,语气怀疑中透着期待:“你能找到他们?” “自然。” 牧封川挑眉,笑出两排整齐的牙齿,雪白森然。 …… 鸟不渡山脉。 大众脸与金棠派修士从翻地魔龙口中走出,拂去身上尘土,看了看周围环境,朝一个方向出发。 金棠修士一边走,一边愠怒扭头:“我说了先杀他,你怎么不听!” 大众脸平静回应:“我们的任务不是他,你别忘了。” “只要杀了他,灵兽谷和金棠派再无转圜,就算任务失败也值得。”金棠派修士仍旧不服。 大众脸停下脚步,目光暗沉,语气不满:“那是你值得!你为了一己私仇,弄得我的计划全盘打乱,要不是没有办法,你以为我愿意和你合作!” “呸,什么计划!”金棠派修士面露不屑,“你潜伏了这么多年,也没出成果,一心就是等、等,再等下去,还要你做什么,老祖早打过来了!” “你!”大众脸气结。 “我说过,既然那个老不死有察觉,你就越发不能等,就算宗门那边没准备好,先搅乱他们再说。”金棠派修士乘胜追击,“只要他们内部乱了,什么时候进攻,还不是由我们选,那样才算功劳。” 大众脸埋头赶路,闷不吭声。 金棠派修士还不罢休:“陈起元来得那么快,证明确实是陷阱,不过越是陷阱,越不能放弃。” “你想如何。”大众脸沉声询问。 金棠派修士桀桀怪笑:“你说,他们追不上来,又急着弄清你的身份,正好我露了脸,他们会不会锁定在我身上。” “所以你才……”大众脸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然而,一道声音接过话茬,两人同时惊骇转身。 “所以你才故意选了一个我见过的人,假装是他。” 牧封川从一颗直径近一米的树干背后转出,手持利刃,目光冷冽,他看向金棠派修士,露出一个玩味笑意:“我就说呢,怎么你的同伙都知道遮盖面容,你却明晃晃顶着这张脸。我还想着,你也太自信了,居然笃定能杀我,却不料你也用了假脸。” 他歪了歪头,一副求教语气:“所以,你到底是谁?” 金棠派修士面皮抽搐,握紧圆环,左右环视。 “不必找了,我也在。”陈起元从另一颗树后站出。 晋相年手提长剑,默默走出来,与另两人形成三角阵势。 “你们怎么可能追踪过来!”大众脸面露惊骇,语气充满不可置信。 陈起元与晋相年同时看向牧封川。 牧封川扶额:“我说,能不能先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就只能自己亲手找答案了。” 金棠派修士冷哼一声:“不用了,我就是——” 伴随他“是”字出口,两人同时朝两个方向突围,牧封川首当其冲,又遇上自己的老对手。 他伤势未愈,本应该更难以招架,然而,面对袭来的毒刺,牧封川嘴角含笑,似乎那是一根头发。 大众脸眼眸闪过一丝不安。 他右手不停,左手探入怀中,可下一刻,他眼眶瞪大,明明应该在前面的牧封川倏然平移,居然挪到了三尺之外。 怎么可能! 牧封川见他一脸不可置信,讥讽道:“既然我们主动现身,怎么会没有布置。” 随着他话音落下,眼前场景陡然一变,四五个牧封川同时出现在周围。 大众脸一僵,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冲刺。 五个牧封川同时出剑,剑剑杀意迫人,完全分不清真假。 大众脸一拍腰间布袋,一只穿山甲从中跃出,团成圆球,挡在他身前。 灵剑落到穿山甲鳞片上,爆出串串火星,大众脸头也不回,极速向前冲,冲了大约三十多米,忽地胸口一凉,低头,一把熟悉的剑插入胸口,锐不可当。 牧封川右手往前一送,将他彻底洞穿。 “还你那一刺,多出来的算利息,不用谢。” 牧封川吃吃笑了两声,剑意通过飞绿在对方身体中爆发。 大众脸立刻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无数细小剑意在他经脉中游走,寸寸割裂,使他整个人仿佛正遭受凌迟酷刑。 随后,牧封川又一掌击在他丹田处。 大众脸双眼翻白,重伤昏迷,总算脱离酷刑。 陈起元与晋相年靠近。 他们二人对付一个,结束得更快。 陈起元注视牧封川,表情难以言喻。 牧封川一怔,回望道:“怎么了?” “你刚才笑……”陈起元话到一半,说不下去。 牧封川摸了摸鼻子,迟疑道:“我报仇高兴,笑一笑,没什么吧。” 他只是觉得在那个氛围下,该做些什么,抒发他内心的激动喜悦,而以他曾经看过的影视剧经验,那样笑不但能显出风范,还对敌人有威慑作用。 作为让他流过血的对手,牧封川觉得,有必要予以尊重,无论哪个方面。 陈起元嘴唇蠕动,隐约可听到“真像”、“一个样”、“我傻”之类的言语。 牧封川懒得理会他突然的抽风,兴致勃勃剑指地上二人:“人抓住了,想不到你的蝴蝶这般能干,要是没有它们展开的幻境,以我们的实力,全部活捉,怕是还有些困难。” 陈起元收到夸奖,露出得意,将心里的别扭丢开:“也是多亏你能追上他们,还提前算好他们行动方向,我才有时间布置,否则哪有如此简单。” 两人一顿商业互吹,都十分满意,唯有晋相年好奇:“你究竟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这个。”牧封川面露赧然。 第127章 彻底解决 给钱就欢迎 要说牧封川追踪的手段, 其实并不特殊,只不过在天极界, 一般人根本想不到将其用于索敌。 牧封川一字一句,揭晓答案:“牵心丹。” “牵心丹?那不是……” 陈起元与晋相年一时没反应过来,露出疑惑神色,待明白意思后,两个人的表情及其精彩。 陈起元手抬了又放,磕磕绊绊道:“你怎么会想到,你、你难道,不是,你年纪轻轻, 玩这些,你师父……” 牧封川立即恼羞成怒:“你想些什么呢!我这是灵活运用!要不是我灵机一动, 你根本抓不住他们,后面还得继续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巨大的吼声,震得树枝都瑟瑟发抖。 陈起元连忙闭嘴,不敢再多说。 晋相年扑哧一声,被牧封川一个眼神威逼, 抬手掩住口鼻,强忍笑意点头:“没错没错, 牧弟心思缜密, 随机应变,今日能有此功,全赖你。” 牧封川冷哼一声, 高抬下巴。 当然多亏我,你们一个个死脑筋,只知道用常规手段, 却不想想,越是寻常的办法越容易被破解,换个思路,才能收获奇效。 比如扩展牵心丹使用范围。 至于牵心丹的真正用法……通常,在天极界,只有道侣会购买此丹,以作情趣。 一对道侣分别服用牵心丹后,再交换鲜血,全心全意想着对方,便能有所感应,情谊越是浓厚,感应越强烈,情到深处,甚至能激发共鸣,令人产生神识上的水乳交融之感。 在某些特殊时刻,能体验到双倍快乐。 估计今日之前,还从来没人尝试将其用在追击伤到自己的敌人身上,只能说,牧封川的做法实在出人意料,以至于骤然听闻,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陈起元凝神思考,忽然发现漏洞:“不对,他总不会舔自己武器吧。” 他踢了一脚旁边昏迷的伤者,表情扭曲。 晋相年嘴角抽动,差点儿维持不住温文尔雅的面容。 牧封川想着,说都说了,再多暴露些细节也无所谓。 于是尽管脸色略有不自在,却也点头道:“我本来只是尝试,打算用我的武器沾血,再刺伤他,不料没找到机会,可他们跑的时候,不是进了翻地魔龙的嘴。” 听众沉默。 牧封川脸上像是焊了面具般坦然:“发明牵心丹的修士,或许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往。” 沉默愈发漫长。 良久,还是晋相年眼见牧封川周身出现气压变化,方开口:“难为牧弟了。”顿了顿,他补充道,“……很厉害,吾不能及。” “过奖。”牧封川木着脸,“恨也是一种强烈的感情,甚至比爱更久远。” 晋相年一个恍惚,似乎被唤醒某些回忆。 陈起元饱经风雨,最初的震撼过去后,倒是有心思研究,牧封川今日做法,是否能成为惯例。 牧封川摇头:“很难,如你所说,一般人不会舔武器,就算用我的想法,一是丹药持续时间短,顶多一个时辰,二是正好合适的情况少,需提前准备,比对方强用不上,比对方弱不敢追。” 陈乾元想了想,点头认同。 晋相年回过神来,抚掌笑道:“总之先记下,说不定日后有用,牧弟买牵心丹时,莫非也考虑了这些?” 牧封川眉心一跳,咬紧后牙槽:“当然!” 他是那种买随随便便东西的人吗? 绝对不是! 他一听药铺伙计介绍,立刻想到更绝妙的用法,就是这么单纯且强大! 看他茶褐色的眼眸隐隐冒出红光,两人不敢继续话题,将注意力落到俘虏身上。 晋相年是外人,主动走到一旁,表示不掺和。 陈起元瞧了瞧牧封川,先将灵兽谷内应翻面,除去对方易容。 随着一阵灵力波动,原本毫无特色的脸膨胀圆润,哪怕闭着眼睛,也难以阻挡牧封川认出对方真身。 “韩泰!”牧封川失声道。 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最开始在灵兽谷前拦他,牧封川却认为对方是被人当枪使了的韩长老。 陈起元比他更吃惊,手一抖:“怎么可能!” 见牧封川注视过来,他收起失态,解释道:“他是韩通海族人,身份清白,过往大都在灵兽谷内,不该是魔宗派来的探子。” “会不会是修行途中入魔?”牧封川揣测。 陈起元抿唇,没有答话,走到另一人前,去除易容。 这次对方暴露的身份没有引起惊骇,经陈起元辨认,是金棠派来援修士中的一位,并不起眼,唯一特殊,便是对方在兽潮中表现出来的实力,比追杀牧封川时弱。 不过,既然是奸细,有所隐瞒很正常,比起韩泰身上的疑点,实在算不了什么。 陈起元对牧封川一阵耳语。 牧封川走到晋相年跟前,面带歉意:“晋兄,我必须和陈师叔尽快回灵兽谷,处理此事后续,原想先敬你一杯酒的,现在看,你若不急,恐怕得在百阳镇等我一阵。” 晋相年笑容温和:“我不急,酒先欠着,何时都可以来找我。” 牧封川舒了一口气,同样笑道:“那就说定了,我一定尽快解决,免得晋兄等烦了。” 做好约定,牧封川与陈起元带上俘虏,朝灵兽谷方向前行。 晋相年则独自离开,去往百阳镇。 茂密的树林好似舞台拉起的帷幕,将双方背影遮掩,阳光透过枝叶,光斑下空空落落,没有演员。 晋相年一步一步,落叶在脚下哀鸣,忽然,他停顿转身,望着牧封川消失的方向,两边嘴边高高扬起,阴影之中,他眼眸沉沉,毫无波动。 …… 灵兽谷,谷主的农家小院,牧封川再次回到这里,精神状态与上次截然不同。 他将手里的东西随手一扔,问陈起元:“接下来干什么?我回归元宗驻地,你们先解决内部事宜,再给我洗清名声?” 陈起元没有回应,默不作声,看起来正对谷主传音,禀告事情的经过结果。 大约半柱香后,谷主发话:“劳烦牧小友在此等一等,陈长老,你去将他们叫来,依旧是上次那些人。” 陈起元应诺,离开院子。 牧封川看他身影消失,诧异道:“谷主不先将他们审问一番?” 好歹也算灵兽谷内部丑闻,都不遮掩,这位谷主也太豁达了吧。 “牧小友,这并非灵兽谷之事,若不能在众人面前解决,怕是最后,会成为你我之阴谋。”灵兽谷谷主毫无避讳。 牧封川倒吸一口凉气,顿觉自己比起老油条们,还是欠些考虑。 没一会儿,熟悉的面孔陆陆续续来到院子,牧封川瞧见常长老,递去一个眼神,对方明了,笑意轻松。 韩通海见到地上昏迷的韩泰,上前一步,眉头紧锁,他看了一眼主屋,嘴唇蠕动,终究没有开口。 与之相比,金棠派就没那么多顾忌,贾长老上前查看过自己宗门弟子,脸色发青,厉声道:“灵兽谷这是什么意思!” 灵兽谷谷主没有答话。 陈起元走出人群,将他与谷主如何设计,如何与牧封川合作,行诱捕之事,最后引出奸细,俘获两人的经过娓娓道出。 众人看向牧封川,牧封川点头承认。 韩通海脸色忽青忽白,双手紧紧握拳,却依旧不曾开口。 牧封川见他眼神闪烁,猜他或许知道一些情况,毕竟,他是甲兽一脉掌事人,就算先前不知情,而今韩泰身份暴露,总会有过往的蛛丝马迹显现,令他产生联想。 金棠派却不服气。 那位始终让贾长老打头阵的领队长老方炳春终于站了出来。 他一脸严肃,拱手道:“诸位,此事事关金棠派名誉,恕贫道无法领认,姜师弟向来端方刚正,如何会是魔宗探子。需知,有传言,无妄真人要拜访灵兽谷,灵兽谷畏惧真人,替他的弟子遮掩,本不与金棠派相干,但却不该污蔑我宗门弟子。” 好一番颠倒黑白。 牧封川想起刚才灵兽谷谷主说过的话,恨不得为之鼓掌叫好,自己果然还是不够了解前辈们。 他原本想开口,不料,有人抢先一步。 韩通海大步跨出,往常和善的面容此刻乌云密布,他面向方炳春,一指地面:“人又没死,满口污言秽语!灵兽谷是比不得你们东洲上宗,没有真人坐镇,可要觉得会因无妄真人屈从,那就让鹤鸣真人也来,来看看,原来在你们眼里,他其实比不得无妄真人,才这般信口胡说!” 牧封川惊讶,想不到第一个站出的会是他。 陈起元亦是诧异,转瞬平静,盯着方炳春道:“你不信的话,现在就将他们唤醒,当众审问。” 最后一名乌夜长老脾气火爆,周身隐现焰光,眼眸不正常灿亮,迫视方炳春。 方炳春没想会遭到围攻,连本应该同立场的韩通海都带头跳反,表情绷紧,额头隐见冷汗。 还是铸剑派修士站出解围:“方道友也是太信任同门,一时情急,既然人在此处,就如陈长老之言,审问吧,吾等见证。” 方炳春忙点头赞同。 灵兽谷三人方收回气势,暂且罢休。 考虑到串供的可能性,陈起元先弄醒了韩泰。 韩泰被牧封川重创丹田,苏醒后,精神萎靡,见周围一圈人,更脸色灰败。 韩通海走到他面前,声音含怒:“你到底何时开始勾结魔修,害我灵兽谷!” 韩泰环顾四周,又看了看旁边昏迷的同伙,惨笑出声:“功亏一篑,功亏一篑,早知如此……罢了,都是苟且偷生。” 说完,他眼眸大亮,接着转黯,生机迅速湮灭。 韩通海急忙蹲下探其命脉,两三息后,起身摇头,脸色铁青。 众人吸气,忍不住与同门悄声讨论,尽管韩泰什么都没说,可他自尽,已经表明灵兽谷没有说谎,扔出弃子替牧封川洗清嫌疑。 方炳春此刻面色不比韩泰好多少,既然韩泰以性命证明他确实有问题,那么自己师弟多半不是冤枉。 陈起元亦没料到韩泰会毫不犹豫自裁,朝方炳春道:“你们金棠派的人,自己审,别到时候又说是灵兽谷逼的。” 方炳春沉着脸给姜胜设下禁制,众目睽睽之下,开启第二场问询。 姜胜睁开眼,同样环顾四周,不过,和韩泰相比,他的反抗意识显然更浓。 他梗着脖子朝方炳春道:“方师兄,我被陈起元袭击了,他要做什么,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或许是因为之前被驳斥,方炳春没有直接回答姜胜的问题,他沉声道:“你究竟是不是和魔修有关,为什么要与韩泰一起,去杀牧封川?” 姜胜闻言诧异:“什么魔修,什么杀牧封川,方师兄,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是韩道友约我出谷,说有事要谈,结果还没说完,那两人就冒出来,还带着个外人,将我们一锅端了。” 他手指牧封川与陈道元。 牧封川嗤笑出声,抬手鼓掌:“贵派真是人才辈出。” 他话里的讥讽意味太浓,方炳春听得头顶生烟,对姜胜严声道:“韩泰已经自尽,你还要糊弄我们吗!” 姜胜瞳孔一缩,苦笑道:“师兄,我真不明白,你要我说什么。” “说你和魔修有关,说蒋冥驭也是魔修,说你想替他报仇才针对我。”牧封川在旁边凉凉道,“你再怎么狡辩,可敢发誓?哦,对现在的你来说,用修为换活命机会,是个划算买卖。不过,你真觉得能混过去?就算现在让你抗住,回了金棠派,你一个废人,还指望他们怜惜你,任你安静养老?” 姜胜猛然转头,表情狰狞,眼眸恨意浓厚。 “看,你也知道不可能。”牧封川抚掌叹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要是你招得够多,说不定能留你一命呢。” 姜胜表情一息多变。 最终,他似乎下定决心,开口道:“是——” 话还没出口,陡然,他气息消散,方炳春忙扑上去抢救,可惜没有成功。 在场修士纷纷色变。 与韩泰主动自尽不同,姜胜显然是要说的内容触发了某项禁制,才导致瞬间殒命。 把元婴修士当死士用,而且布下如此严苛的禁制,简直是骇人听闻。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魔宗的威胁近在咫尺,再不是隔着碧海迷岭的虚言。 方炳春面沉如墨,抱住姜胜起身:“我要立刻回宗,朝掌门与真人禀告此事。” 其他人也是相同反应,就算死的人不属于自己宗门,可如此手段,必须尽早汇报,以做提防。 牧封川见他们要散伙,高声道:“等等!” 众人止步。 牧封川走到金棠派修士面前,含笑道:“你们之前污蔑我,打算就这么算了?” 方炳春咬紧牙关,瞥一眼贾长老。 贾长老脸色发紫,浑身颤抖挪过来,弯下腰,躬得好似要将头埋在地里:“是我误解了牧道友,对不住。” 牧封川轻呵一声,斜睨方炳春:“就这么简单?” 方炳春脸皮颤动,细声道:“牧道友名誉受损,自该补偿。”说完飞速从腰间解下一只储物袋递上。 牧封川接过储物袋。 方炳春两人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看着两人背影,牧封川站在原地,抛了抛储物袋,不禁冷笑一声。 他放声大喊:“记得以后有时间,多查查自己身边人,别到时候被人卖了,还要嫌卖得便宜!我这里不怕盯,只要你们愿意付赎身钱,盯多久都行,再来啊!” 重叠的回声响彻山谷。 两人身形一僵,脚下生风,眨眼消失在人群中。 第128章 茶逢知己 我真没有吃代餐 兽潮结束, 被污蔑的事解决,各宗门代表急着回宗汇报, 常长老也打算带队回归元宗,却听牧封川又不与他们一路。 “你单独行动,万一又有人盯上你怎么办。”常长老满脸的不赞同。 牧封川苦笑,他也不想,但牧老头托付给他的兽卵还在山里啊。 灵兽谷没追究牧老头之事,一是已经人死灯灭,二是没有确切证据自己和牧老头关系密切,可要是让归元宗人陪着自己去取兽卵,但凡消息有一丝泄露, 怕都要再起风波。 接二连三,满天极界拉仇恨, 牧封川实在累了。 即便他没怎么吃亏,可终究难受,尤其还要不断扯晏璋大旗保命,更加别扭。 牧封川表现出的态度坚决,常长老无法, 多番叮嘱,只能带队先行一步。 陈起元送走归元宗人, 见牧封川留下, 好奇道:“你还有事?” “嗯,我要去和晋兄叙个旧,顺便再好好谢他援手。”牧封川毫不心虚, 他说的是大实话,在取兽卵之前,确实要与晋相年见一面。 陈起元没有怀疑, 点头道:“我还有事情处理,近日没空,你帮也我带一声谢。” 说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瓶递给牧封川。 牧封川接过,听他道:“这是绿螯蜂酿成的蜂蜜,可避煞解毒,滋养血气,算是我给他的谢礼。” 牧封川拿过玉瓶,拔开塞子瞧了一眼,只见蜜质如碧玉,生机充盈,闻起来芬芳馥郁,甘甜醇厚,一瓶有十斤左右。 牧封川忍不住瞥陈起元一眼:“平安无事?” 陈起元僵硬在原地。 牧封川继续摇头叹息:“毫发无伤。” 陈起元:“……” “明明是你——”吞下话语,陈起元双手抱头,“好好好,小祖宗,你到底想要什么,直说行不行!只要我能做到,绝不含糊!” “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牧封川顿时露出狐狸般得逞的笑容。 哼,他出力份额最大,要是还按之前谈过的报酬,岂不是会吃亏? 吃什么都可以,吃亏不行! 最后,牧封川卷走了陈起元上百斤各种蜂蜜,以及无数灵花灵果,留下嗷嗷待哺的灵兽,和欲哭无泪的陈起元。 …… 百阳镇。 牧封川寻到客栈,走如大门,正见到晋相年端坐大堂,面前一壶清茶,好不悠闲自在。 走过去,晋相年扭头看见,打算起身相迎。 牧封川忙几步上前,将他按住,一把拉过对面椅子坐下:“晋兄久等了,不用迎接,我自己来。”说着伸手从桌上取了一只空茶盏,替自己到上。 他毫不见外的动作,令晋相年莞尔一笑:“看来牧弟确实没把我当外人。” 牧封川笑得狡黠:“救命之恩,合该以身相许,既然都许给晋兄了,当然是内人。” “此言当真?”晋相年挑眉,轻按桌面。 牧封川抬起衣袖挡住半张脸,兴致勃勃:“可惜我与晋兄都是男儿身,便只能大恩大德,来世再报了。” “牧弟不知,其实这并不打紧。”晋相年嘴角扬起,笑得意味深长。 不得了,这里貌似不适合此类玩笑,牧封川轻咳两声,打住演尽兴的冲动,他实在分不清,面前之人到底是单纯配合他演出,还是假戏真做。 端起茶盏,用品茗缓解话题戛然而止的尴尬。 喝完茶,牧封川一脸若无其事,将话题导回正常:“晋兄等急了吧,本该早些过来,不过要送一送同门,耽搁了些许功夫。” 晋相年也好似忘了刚才发生的事,君子端方:“并未,本来我便要在此处盘桓一阵,即便没遇到牧弟,也还不是离开的时候。” 牧封川反驳道:“那也不一样,心无闲事和牵挂在身,怎能相提并论。” “牵挂……”晋相年呢喃低语,忽而抬头,眉眼弯弯,“牧弟总能说出一些有意思的话,叫我心喜,可惜你太忙,不能与我时常闲聊,若非今次意外,还不知何时能坐在一起,同喝这壶茶。” 牧封川盯着茶杯升起的袅袅水雾,想起自己储物环中厚厚的一叠信纸,碾了碾身下凳子,讪笑:“确实、确实是忙。” 反正信纸又不会显示已读未回,他说啥就是啥。 晋相年瞧他模样,“扑哧”一声,摇头道:“牧弟不必在意,我虽四处行走,却也不时耳闻你的事迹,能在短短一年多时间里结丹,想必竭尽心力,无暇顾及其他,实属正常。” 见晋相年说得真诚,牧封川顿时心安,不再尴尬。 再瞧对方,回想自己当初与对方相识,却是因为觉得其与章雍相似,然如今章雍脱下马甲,再看,对方哪儿有晋相年知情识趣、通情达理。不必细想,若两人换个位置,现在晏璋肯定一顿冷嘲热讽,非喷得自己抬不起头来不可。 呵,当真人的时候装模作样,一旦披上马甲,就暴露本性,心眼儿小得像芝麻。 牧封川一边腹诽自己那位师尊,一边听晋相年为他介绍灵兽谷周围的美景趣事。 对方足迹踏遍两洲,见多识广,谈起各地风土人情时,讲述得生花妙语,跃然纸上,兼之声音轻灵悦耳,听起来简直是种享受,不知不觉,从日上中天,到斜阳暮落,茶续了三壶,话题已经从两洲大陆转到海外。 牧封川看着金红色的光从窗子照到桌面,世界似乎都浓缩在那木质小格中,忍不住叹了口气。 与刚穿越时相比,他实力何止强了百倍,可随着不断事件缠身,最初的探索欲望反倒被消磨干净了。 晋相年听到他叹息,停下讲述:“可是我说的内容有问题?” “没有没有。”牧封川连忙摇头,正想搜肠刮肚掏些话出来捧场,忽而灵机一动,压低声音:“晋兄,既然你去了好些地方,那西洲呢,你去过没?” 晋相年一顿,看着牧封川的眼睛,瞧他满脸好奇与期待,哑然失笑:“要是别人问我,我肯定说没有。” “但我不是别人,对吧。”牧封川歪头一笑,耳朵竖起。 晋相年忍笑点头:“对,我去过。” “西洲东洲有何区别?”牧封川继续追问。 晋相年思索片刻:“要说区别,自然是极大的,西洲环境恶劣,修士也更善于厮杀,为了各种资源,争斗不休,无所不用其极,宛如野兽。” 他越说,表情越淡,好似厌恶, 牧封川却注意到,晋相年提起西洲修士时,没有用魔修称呼。 “你对魔修如何看?”牧封川不禁触碰这一明显诱饵。 晋相年放下手中茶盏,轻微的碰撞声里,他抬头,直视牧封川,反问道:“牧弟以为呢?” 黄昏的余晖中,眼前之人被夕阳笼罩,过于明亮的光线,与黑暗有种同样的效果,模糊掉所有细节。 牧封川分辨不出晋相年此刻神色。 他手指蜷起,回想两人至今所谈内容,心中蓦地无法克制试探的触手。 他眉心紧蹙,缓慢又低沉道:“在你眼里,道修魔修,不过所修功法与行事风格略有区别。” 耳边一静,不知是谈论危险话题的刺激,令牧封川自动忽略掉四周杂音,还是有东西将干扰吞噬。 晋相年笑了,不过这次的笑容带着些冷意,他轻声细语:“牧弟会不会觉得,我这般想法,大逆不道,不为同道所容。” 牧封川当即摇头。 他一个穿越者,连恶魔做主角受追捧,光明神成反派被唾弃都见过,哪里还在乎魔道之别。 品一口茶,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牧封川语气认真:“我没认识几个魔修,不好评价,不过,你既然这般觉得,自有你的道理,无需在意他人想法。” 晋相年手指一顿,指尖茶盏冒出几道细微裂痕,他伸手一抹,消去里面未喝完的茶水,看着空荡的茶杯,低低笑出了声。 笑了半晌,他抬头看向牧封川,眼眸有种奇异的炙热:“有意思,真不错,我很喜欢,当初与你认识,果然是对的。” 牧封川十分淡然。 人嘛,总有神经的时候,他都在捅韩泰的时候,吓了陈乾元一跳,晋相年才到哪儿,顶多自己说话太好听,一时把他迷晕了头。 晏璋不也一样,想方设法要他拜师,生怕他跑了。 晋相年没有继续谈西洲,牧封川也默契越过话题,两人说起前不久共同经历过的围剿,牧封川正式表达感谢,顺便帮陈起元转达谢意,送上礼物。 晋相年收下蜂蜜,随手搁到一旁,朝牧封川道:“牧弟只口头言谢,没有其他表示?” 牧封川理直气壮:“既然晋兄都说喜欢与我说话,那我陪聊,怎么不算表示。” 晋相年闻言,笑得快要失去温文尔雅形象,连连点头:“算,自然是算,不过这样一来,我倒是希望牧弟时常遇险,叫我多救几次,也能常与你说话闲聊。” 牧封川翻了个白眼,没有拒绝。 如果他当真每次遇险都能有人出手相助,别管什么目的,总比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好。 两人聊完,晋相年邀请牧封川多留几日,好四处同游。 牧封川几番思量,选择拒绝,他一要取兽卵,二要回宗,在外面耽搁太久,某个随身老爷爷怕是要主动上线。 晋相年并未因牧封川不答应而失望。 他站起身,定睛注视牧封川,直到牧封川被他的视线盯得头皮发麻,才道:“虽不能与牧弟携手同行,不过,以你的本事,我们或许很快又会再见。” 牧封川不太懂他的意思,笑着点头。 他也站起,转身正准备离开,却听晋相年在背后将他唤住。 牧封川回头,一脸疑惑。 晋相年顿了顿,道:“道门勾心斗角,魔宗虎视眈眈,牧弟身份不同寻常,还望保重。” 说完,他先一步走向楼梯,款款而上。 牧封川在原地怔了一会儿,低垂眼帘,离开客栈,身影消失在夜幕。 第129章 又回来了 演戏是一辈子 夜色正浓。 牧封川走出客栈后, 来到一家大门紧闭的店铺前,推门入内。 闻风阁, 天极界最出名的情报机构,在牧封川还没有正式踏上修行之路时,曾经光顾过一次,还因巧合与他人发生争执。 而今他对此界有了更多了解,也明白闻风阁广告语里有多少水分,不过,该说不说,只要不涉及高层情报和某些极其隐秘的秘闻,闻风阁还是有些本事的。 比如这一次, 他的委托。 进入物字门,随意选了间空室, 牧封川开门见山报上要求:“我需要人头大小的玄冥石和黄魄石,必须能正常交易购买,如果出现在拍卖场,我无法赶上,请贵阁帮忙拍下。” 大约十数息左右, 负责的工作人员有了回应:“以客人条件查找,目前尚无相关信息, 您可以购买一定期限的服务, 在此期间,闻风阁会持续为客人关注此事,并及时通知。” 牧封川点头, 不算意外,能达到他要求品级的五行石,通常都被各大势力收藏, 很少在市面流通,公开交易的话,确实需要等。 不过,五行石他已得其三,收集一旦过半,就会给人一种截然不同的紧迫感,之前他没将老乌龟说的话放在心上,而今三番两次觉得自身实力不足,顿时将这件事提到前头来。 “先买十年。”牧封川财大气粗,掏出储物袋,回想自己第一次进闻风阁时的窘迫,当真物是人非,令人感慨。 大约很少遇到牧封川这样豪爽的客户,此间负责人呼吸都急促了些:“加上代拍定金,承惠二十万灵石。” 天价! 牧封川眼都不眨,将储物袋抛过去,金棠派请客,他来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倍爽儿! 改天再遇上,一定要好好谢谢他们。 牧封川心里咕噜冒着坏水,留下自己的身份信息,并收获闻风阁最高等级的令牌一枚。 走出闻风阁,月亮挂在头顶,薄纱一般的月光中,牧封川犹豫片刻,没有在镇内找客栈住下,而是直接离开百阳镇,前往深山。 深夜在林中独行,是牧封川两辈子都没有的经历。 刚开始,人类的基因本能不断朝他预警危险,但熬过最初阶段,那样万籁俱静,却又勃勃生机的旅途,令笑容不知不觉爬上他的脸颊。 仗着没人看见,牧封川跳上大树,抓住一根藤蔓,口中发出怪异兴奋的叫喊,惊得鸟飞虫逃,在树间荡来荡去。 人类的先祖是只猴儿,哪个猴儿能抗住荡秋千的乐趣。 直到一只真正的猿猴妖兽被吵醒,对返祖的同类发出抗议,牧封川才讪讪找回理智,重新下树,完成人类进化的重要一步。 这样一通发泄,牧封川身心畅快,觉得要是再有不长眼的来找事,他又能火力全开,将人敲回去。 哼,凭什么有人找他麻烦,他就要低调做人,当缩头乌龟? 不遭人妒是庸才,让那些家伙恨他去! …… 离开百阳镇范围,为了防止重蹈覆侧,牧封川召唤师尊,确定无人尾随,才一路来到目的地。 茂密的森林,三十年自由生长,灌木藤蔓将洞口挡得严严实实。 牧封川扒开遮挡,探头进去,借着稀薄的月光,在洞口左下处不起眼的角落,瞧见几个无规律划痕,那是牧老头留下的标记。 除此之外,其他地方全无异常,让人不禁怀疑会不会找错地方。 将封口的枝叶彻底斩断,牧封川走入其中,按着牧老头给的方位,掘地三尺,刨出一颗鸵鸟蛋大小的石球。 捧着石蛋,牧封川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不出它原来是颗蛋,莫非天极界规则与众不同,区区三十年,就能让一颗兽卵变成化石? “该不会找错了吧。”牧封川自言自语怀疑。 他又将其他没挖的地方也翻了个遍,收获大大小小石块无数,但如石蛋那样圆润的,仅此一颗。 到这时,牧封川只得承认,牧老头心心念念的,就是他手里的石蛋。 “算了,反正也没指望什么。” 尽管对灵兽谷镇宝之卵确实有些好奇,可比起因其人生扭转的牧老头,牧封川顶多算是有些兴致,他正要将其收进储物环,忽而一顿,划破指尖:“善始善终,就当替你圆满心愿吧。” 沾血的手指在蛋上画出诡异花纹,石蛋毫无变化,宛如一块真正的石头,牧封川丁点儿不在乎,只当做任务,专心弄完。 直到收工,血依旧浮在石蛋表面,牧封川低喃道:“你为它琢磨的功法我也试了,今后估计再用不上,你要是在下面能看到,就别惦记了,好生做鬼,早日投胎。” 在一个有修真者的世界,鬼都不敢糊弄,尤其是以牧老头的性子,他还真担心半夜看到对方从地下爬出来。 之后,牧封川取出在灵兽谷获得的启灵酒,将蛋扔进去。 所谓给晏璋喝不过是笑话,就算作死,也没这个玩法,真嫌晏璋的无妄剑不够锋利,想亲身上阵给打磨一番? 处理完最后一件事,牧封川踏上回宗之路。 披星戴月,日夜兼程,路过牧城时,他还顺路去牧老头的坟头转了一圈。 可以看出,因为牧老头传授了御兽术,牧城对他很是感激,将其葬在族地的中心位置,然而,一想起牧老头其实是悄悄坑牧城,牧封川心里又五味杂陈,不知该好笑还是好气。 不过,既然灵兽谷抓了内应,也没因牧老头迁怒自己,那就更不会为难牧城,牧城从牧老头处拿到的好处实实在在,给一块墓地,也理所当然。 牧封川将泡了石蛋的启灵酒倒在坟前,当做祭拜,之后头也不回离开。 从今往后,他和牧城的因果彻底了断,大概再也不会回来。 心身一松,金丹旋转飞快,牧封川只觉得周围灵力争先恐后涌入,像是送别他时给予的馈赠。 从吉安城结丹,至今已快一年,期间牧封川修行毫无懈怠。 不过,破丹成婴是修行中的关键一步,单靠灵力积累,进度缓慢。 之前,鹤鸣真人与晏璋剑意争锋,他趁机获得顿悟,前不久,灵兽谷一战,也收获不菲,而今第三次,好似触到了某条线,牧封川只觉灵力越来越浑厚,金丹越来越活泼,似乎仅需要一步,他就将破茧成蝶,进入崭新的世界。 然而,化蝶并不容易,直到周围灵气波动停止,牧封川的金丹依旧滚圆。 内视丹田,他看到自己金丹比之前大了两圈,色泽金中透粉,若隐若现,犹如皮肤下的血管。 牧封川立时明悟,结丹境,他已然圆满。 一时之间,牧封川顿觉心旷神怡,忍不住开怀大笑,御剑长驱而过,在云层留下清晰的轨迹。 …… 从北洲到白屋城,途径夕宁城、丹丽城,直至天元城,曾经艰难跋涉,而今凭虚御风,恍惚中,竟有种世界变小的感觉。 一剑直达无妄峰山顶。 山巅之上,一双雍容的凤眼望过来,山风停顿,飞鸟止鸣,漆黑与茶褐对视,时钟好像被人往前拨了一格。 牧封川胸口好似被猫爪挠了一把,跳下飞绿,笑问:“师尊是在等我吗,等了多久?” 晏璋神情淡淡,瞧一眼飞剑:“以你而今修为,可以换把好些的灵剑了。” 他岔开话题,牧封川并不生气,不知为何,看着晏璋故作无事的模样,一丝恶意从心底悄然冒出。 牧封川不及多想,自己忽如其来的念头是怎么回事,灵兽谷未能满足的表演欲,此时有了新的展现地方。 他低头垂眸,轻声道:“嗯,我先去休息。” 说着便要进屋。 站在原地的晏璋怔愣片刻,将他一把拉住,蹙眉道:“累了?是伤势未愈?”灵力从他指尖流入牧封川经脉,精准轻柔。 牧封川回首抬眸,满脸困惑:“师尊既然不是等我,在外必有事情,我进屋,免得打扰您啊。” 晏璋表情一僵,目光投注过来,瞬间森冷。 嗨,他就知道,这人根本没有晋相年的好脾气。 牧封川强忍笑意,语气诚恳:“此次外出没有日日报平安,本来是想让师尊知晓,我也有了独自在外闯荡的能力。不过离宗久了,还是会想您,乍然见您等在外面,还以为是等我,哪想,是我自作多情。” 他边说,边一脸失落摇头。 晏璋听他言语,眸光变幻莫测,手下不觉用力,掐得牧封川痛叫一声:“灭口啊!” 晏璋顿时清醒,放开手,甩袖道:“你还知道要报平安,我还以为是在外面心野了,不想回来,真想见我,还在天元城住宿一晚,无妄峰欠你一张床不成!” 牧封川立刻回道:“一路风尘仆仆,休整一二才好见你嘛。”接着,他挠挠头,假装不懂,“师尊怎么知道我在天元城歇息。” 晏璋抿紧双唇,眼眸开始酝酿风暴。 牧封川心里大叫不好,装过头了,晏璋太了解他,一眼就看穿他是故意。 他连忙抓住晏璋两只手,大喊:“师尊的关心我收到了,我也日日想您,您不知道,这次我被金棠派欺负成什么样了,差点儿就回不来,要不是我机敏,师尊你现在就得过去给我收尸!” 他说得义愤填膺,晏璋先是挑眉冷笑,渐渐眸色沉凝,然后又不知想到什么,看过来的目光格外古怪,好似有浓雾在漆黑的眼眸中翻涌,叫牧封川后背发凉,松开爪子。 晏璋抬手,牧封川下意识捂住额头,以为要被痛击。 然而,温暖的掌心落下,一道声音轻若无语:“欢迎回来。” 接着第二句,令牧封川差点儿以为自己产生幻听。 只闻晏璋以半是感怀半是欣慰的复杂语气道:“我很欢喜。” 第130章 来个大夫 自我疗法最靠谱 牧封川觉得, 晏璋病了,精神病。 求问, 天极界有心理医生吗,能抗住真人不被砍死的那种? 至于他为何如此笃定,当然不是仅因回山那日晏璋的反常,相反,与晏璋近日表现相比,那天他简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以至于牧封川偶尔半夜惊醒,都觉得是自己那一作,将晏璋刺激成现在这幅模样。 罪过罪过, 他就是想开个玩笑,根本没想到会把晏璋逼疯啊! 牧封川盘膝坐在云杉下, 双眼紧闭,一道视线落在后背,忽冷忽热,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忍住转身冲动, 继续装木头人。 开始了,每日例行窥视。 要是扭头, 对方就会瞬间消失不见, 以两人修为差距,根本抓不住踪影。 最初牧封川还觉得好笑,想看就看, 他一个大男人,还怕被看掉一块肉不成。 可待他当面提出,对方却死不承认, 他一无证据,二无实力,只得作罢,暗暗怀疑晏璋脑子有毛病。 看他莫非是什么不能承认的违法行径? 另一个佐证,则在对方近日态度。 最初,晏璋以章雍的身份与牧封川相处时,两人是唇枪舌剑,谁也不肯后退半步,等晏璋换回马甲,因着身份,总一副沉稳持重的样子,叫牧封川也不敢造次,后来马甲揭穿,两种情况综合,再相处时,又有些亦师亦友的味道。 但无论何种变化,总能叫人看清深浅路数,牧封川适应良好。 这次却不一样。 牧封川在灵兽谷遭遇的前因后果,常长老回宗后,定然已经悉数禀报,他能补充的只剩少部分细节,当时晏璋听完,面上不动声色,却在随后几日,给他塞了好几件防护型法器,一副将他武装到牙齿的样子。 接着晏璋又去信金棠派,表示牧封川找回场子是他的本事,自己作为师尊,不能因此就无动于衷,必须表明态度,否则岂非让金棠派人觉得牧封川不受重视。 如此厚爱,按理来说,便当真是欢喜了。 可没几天,晏璋又忽而冷淡,话都不与牧封川多说,两人碰面氛围能冻得山顶云杉树瑟瑟发抖,牧封川不禁怀疑,莫非自己睡觉的时候,梦游偷了无妄剑劈柴,还架柴将无妄峰烧了? 总之,冷热交加的态度,令牧封川怀疑,晏璋分神出岔,分成了人格分裂症。 修行时间到,牧封川起身,望着远方悠然白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晏璋走过来,误会他叹气的原因,低声道:“破丹成婴非苦修可得,以你的修行速度,实在不必急,更应该筑牢道基,若觉苦闷,可下山走走,与同门宴饮。” 牧封川嗯嗯应了两声,扭头看他,目光复杂。 这也算一处变化,过去,晏璋虽没有明说,抓他功课却抓得紧,而今居然开始劝自己放松享乐。 虽然也可以解释为他目前的瓶颈苦修无用,但牧封川觉得,晏璋态度确实有了变化,好似有把他往李持波那样的修二代培养的念头。 语毕,晏璋神情微动,周身气压忽地降低。 他嘴唇翕动:“想突破金丹,也不是没有其他路子可走,除去损坏根基的那些,还有些无甚后患,改日我找来给你。” 看,又来,刚刚还让他别急,立马换成帮他走捷径,也不提根基了。 牧封川仍旧点头,毫无异议。 反正过两天,事情多半又会生变,而今说什么都可以先答应。 晏璋见他头点得痛快,脸一黑,双唇紧抿,一转身,回了弥心殿。 牧封川站在原地,无声长叹。 师尊貌似空巢太久,老年抽风,教他跳广场舞行不行? …… 光阴荏苒,斗转星移,除去晏璋不对劲,整个东洲,也进入动荡时期。 如果说指玄派封山是乱局的预警,那么灵兽谷发现的探子,便给了金棠派一记响亮耳光,吓得东洲道门也一同神经绷紧。 姜胜在金棠派的地位不低,连他都被魔宗渗透,可以说,整个金棠派,除了鹤鸣真人,怕是已经无人能信。 金棠派自危,与它门派又如何能免俗。 归元宗亦传讯收拢门人,开始暗地排查奸细。 便连牧封川,前几日都被引着去照心壁前走了一遭,哪怕执行人话说得十分委婉,行动上却毫无松懈,可想而知,形式何等严峻。 比起只有一师一徒的无妄峰,兽峰人员复杂,楼飞感受更为深刻。 “现在都说,魔修有瞒过照心壁的法子,要不然也不能潜伏得如此之深,如此之久,宗门内是人心惶惶,若不能早下定论,怕是连同门都不敢轻信了。”楼飞低声感叹,神情萎靡。 牧封川不知该如何安慰。 得利于曾经执勤刑堂的经历,哪怕没干多久,他也能时常收到相关讯息,据他所知,一名与楼飞交好的师弟就在清扫中进去了,至今毫无音讯。 大约也是因此,楼飞才会在这时约他喝酒,排解苦闷。 可惜,牧封川不擅长安慰,只能干巴巴道:“都是自家弟子,宗门不会冤枉的。” 没错,前提是自家弟子,要真是魔修探子,万事休提,可对于楼飞来说,感情已经付出去,还能说不在意就不在意? 两人相对而坐,面前是斟满的酒杯。 楼飞一口干了杯中烈酒,强笑道,“不说那些了,现在宗内热闹得很,许多师兄师姐师叔师伯们回来,牧师弟何不趁机结交一番?听说你正逢瓶颈,他们的点拨肯定比不上无妄真人,可真人境界太高,或许这些同门更合适你呢。” 常年在外行走的同门,大都和牧封川一样,困于某个境界不得突破,从这点看,确实会更有共同话题。 牧封川转动手里的酒杯,摇摇头:“不急,现在他们估计也不愿意被人拜访。” 楼飞默然,明了他言外之意。 如果说最容易被魔修腐蚀替换的,大概就是那些为求突破而离宗之人,宗门对他们的审查更为严格,他们大约也对不熟的同门抱有警惕之心。 “这真是……”楼飞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话咽回去。 牧封川盯着窗外时不时掠过的御剑身影,眼眸毫无感情:“等吧,等再过些日子,总会有个结局。” 千年和平,即便修士,也忘了与魔修争斗厮杀的日子,不过,他们本就持剑在手,到了该战的时候,自然会坚定道心,明白剑锋该指的位置。 说来,晏璋其实也算年轻,莫不是因同样原因,才患上了神经病? …… 本元殿,已经被徒弟确诊精神病的晏璋正听掌门江纡絮絮叨叨。 “真见鬼了,对面到底在盘算什么,从现在查出来的情况看,根本没法判断他们是如何做到的,难道要让每个弟子都发心魔誓!” “没用。”晏璋持剑端坐,语气白开水一样平静。 江纡本在椅子前踱步,闻言停住,一拍扶手,恨恨道:“确实没用,还容易闹得人心背离。” 长长叹气声在宽阔大殿响起,荡起阵阵回音。 晏璋按下唇角,阖眸养神,沉毅寡言,面如冠玉。 江纡自我开解了一通,见他老神在在,眼皮直跳:“你也说话啊,到底该怎么办,难道就等着他们打过来?” 晏璋睁开眼:“你也可以先带人打过去。” 江纡噎住,气急:“我要是做得到,还用得着在这里跟你费口舌!” 晏璋瞧着他涨红的脸,轻嗤一声,不是笑江纡,而是笑东洲所有宗门。 而今西洲魔宗看着是众志成城、万众一心,反而道门这边勾心斗角、隐患重重,再加上对面筹谋以久,只要是个明眼人,就能发现局势对东洲极为不利。 江纡撑着扶手长吁短叹:“现在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固守本土,总比他们远渡而来占优势。” 晏璋不置可否,只淡淡道:“鹤鸣闭关,他亦不支持主动出击。” 江纡顿了顿,转头看他:“你呢?” 空寥殿堂里,晏璋无悲无喜,听到问话,略侧过头,似乎想到什么,眼眸有瞬间涣散,不到半息又重新凝聚。 “我没有意见。”晏璋声音低沉,如同一个什么都无所谓的老好人。 不过,但凡稍微了解他的人,都不会产生那样离谱的误解。 江纡一怔,缓步走到他身旁坐下,抬眼偷偷窥视。 晏璋眉心紧蹙,懒得搭理。 “你是不是有烦心事?”江纡鬼鬼祟祟靠近,压低声音,“自从上次你徒弟离宗,你就不对劲,现在他回来了,虽说出了点事,但也没大问题,你还有什么可忧心?要是有其他需要开解的地方,可千万和我说,别一个人憋在心里。” 无妄真人躁动起来是何模样,凡经历过的人,都会刻骨铭心,时值关键,要是晏璋再出问题,归元宗才是真要完。 明白江纡的担忧,晏璋沉默,眸中浮起些许异样。 他唇瓣翕动,没出声,半阖眼帘,盯着剑柄上的“天雷”二字。 江纡急赤白脸,比刚才操心魔宗更甚:“到底出了什么事,就算解决不了,你说出来,我也能帮你想想办法啊!” 距离过近的吵闹,让晏璋闭上眼。 他心底无声喟叹,止息片刻,为了耳根清净,终究开口:“无事,不过做了个梦。” “梦?”江纡起身掐指,“修士一般不会做梦,但凡有梦,多是灵性预警,可惜我不擅长解梦,你到底梦到什么,莫非归元宗难逃此劫……” 晏璋见他猜来猜去,越说越歪,忍不住出声打断:“不是。” 停了一停,他继续道:“不必担心,魔宗难成大势。” 江纡“刷”一下,以瞬移的速度闪到晏璋跟前:“你有额外情报!” “没有。”晏璋面无表情,“以魔修性格,暂时合作可,一直齐心协力不可能,只要东洲不是一触即溃,输的只会是他们。” 江纡不知是被这番话说服,还是因晏璋的态度有了底气,终于不再碎碎念。 晏璋瞧他忘记追问梦境之事,默叹一声,眸光恍惚,沉湎进自己思绪。 本来,按他梦到的未来发展,牧封川此次前往灵兽谷,便会彻底叛离,世人皆知无妄真人的弟子与魔修有染,归元宗也会将之除名。 然而,现实与他所知发展截然不同。 哪怕晏璋放牧封川离开时,也曾抱有一丝期待,希望他能够回到无妄峰,可心底最阴暗的角落,不断有声音响起,就按梦中未来推进,不要回来,这样的话,他才能彻底撕开好师尊的面具,将那只狡猾的小狐狸抓回来,关进笼子,肆意拆骨剥皮,吞入腹里。 想法的背离,让晏璋在牧封川离开后,选择袖手旁观。 无论牧封川是断绝联系,还是请求帮忙,都仍由他去。 直到常长老一行人回来,队伍中却没有那个刻在骨髓中的身影,晏璋忽然发现,曾经令他心喜的梦境,已化为纠缠他的梦魇。 他对梦里的未来,从满心期待,变成踌躇畏惧。 当牧封川的身影出现在他神识范围,晏璋下意识离开弥心殿,站在山顶最显眼的位置,时间流逝,他无力感知,好似仅仅一瞬,那人便跳到眼前,与他遥遥对视。 谁也不知道,当牧封川扑过来,问他是否在等自己时,他用多强的毅力将视线挪到飞绿上,以对方的进步提醒自己,对方越强,他们之间离结局也就越近。 为何不能更像梦中那个人? 为何不能更叛逆些,叫他厌烦漠视? 晏璋脑海中又浮现那双灵动明眸,嘴角下意识勾起。 狡黠机警的小狐狸,不过是表象,明明又蠢又呆,被人垂涎还懵懂无知。 他掩下自己过于冰冷嗜血的眼神。 跑吧,离开他,趁他还愿意给出最后机会。 等追逐开始,无论最终身死的是猎物还是猎手,梦境都能结束。 130-140 第131章 师徒辩日 他人还怪好呐 晏璋的病突然自愈了。 牧封川百思不得其解。 这到底得的什么病, 来得鬼神莫测,走得莫名其妙, 主打一个无理取闹,实在叫他摸不着头脑。 不过,别管怎么好的,只要正常了,他就不挑。 牧封川甩开心中包袱,顿觉浑身松快,仿佛那些有爹妈撑腰的败家子,可以随意浪。 只是唯有一点,痊愈后的晏璋, 对他好似冷淡了些,莫非是两个人格综合后的后遗症? 算了, 病人嘛,他可以多多包容,只要别忽冷忽热,变化无常,折腾得他也想犯病就好。 然而, 不知是否错觉,牧封川觉得, 他越是大度乖巧, 晏璋就愈发冷然肃穆。 好家伙儿,莫非他师尊表面一本正经,其实更吃叛逆不羁那套? 那可真是, 怪不得修真界数百年无人吸引到无妄真人注意,原来正确的攻略剧本,是霸道总裁和他的倔强小秘书么。 不敢用行动尝试, 只能在腹中吐槽,牧封川无限感慨,若不是晏璋打人太痛,他还真想撩拨一下。 苦修的日子太平淡,同居者又不吭声,他也只能脑补小剧情,逗自己笑。 一日,晨曦破晓,牧封川刚跨过殿门,晏璋在后将他叫住。 牧封川停下转身。 近日,因瓶颈始终不曾松动,他取消了清晨的例行修炼,想着一张一弛,说不定反能有意外收获,按他安排,今天是去主峰那边听大课堂,晏璋也事先知道。 这时候喊他,想必有事交代。 他站在门口,晏璋站在门内,刚升起的太阳,光线还没有足够的穿透力,两人三步之遥,却分割明暗,好似两个世界。 晏璋在阴影中颤动睫毛,跨过那条线。 牧封川没觉得有何不对,笑着问他:“师尊有事要吩咐?” 晏璋抿唇:“无事我就不能唤你?” “当然不会。”牧封川忙摇头,半玩笑半自嘲道,“不是您近日似乎不太想见我,我才想着避远些,还以为我是又哪儿惹您生气了嘛。” 果然,他当不了受气包,只要逮着机会,就要扎回去,即便扎不赢,也要嗷嗷叫。 牧封川以为晏璋会因此愠怒,至少要回敬他,不料,对面眼眸一闪,居然眉目舒展,貌似欣慰。 不会吧! 不会吧!! 牧封川内心大叫,脑内疾风骤雨、电闪雷鸣,这一定不是他熟悉的晏璋,是被他脑补的小剧场替换了! 看来,任何结论都不宜下得过早,晏璋精神分裂是好了,不代表他没其他毛病啊。 牧封川正瞳孔地震,晏璋缄口数息,看他双目圆瞪的样子,应是产生误会,低声道:“没生你气。” 他垂下眼帘,藏住其中所有情绪,牧封川瞧他心不在焉的模样,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酸涩。 他就像被人下了降头一样,脱口而出:“你这样,好像我欺负了你。” 两人皆是一怔,齐心协力按下暂停,没有声音,画面也定格在这一瞬间。 牧封川看着晏璋,晏璋避开他的视线,焦点落在远方地平线上。 他没有点出牧封川话里的不合时宜,牧封川也没有主动道歉,狂风卷起长发,发丝朝一个方向飞舞,明明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触及到另一方。 师徒界限,遗落在身后昏暗的大殿内,唯有牧封川与晏璋,纯粹介立在日光下。 长久的静谧,无人出声打破,晏璋随着太阳升起,头渐渐抬高,牧封川原本看他,逐渐也将视线挪到东边,一同观赏起这出迟来的日出。 牧封川听到了晏璋的心跳。 扑通扑通,平稳的节奏里,不谐的担忧与迟疑,扰乱了整个旋律。 为何担忧? 有何可迟疑? 牧封川张了张嘴,本来想问出口,但两人中间的距离,阻隔了他连接的信号。 还不到探究的时候,直觉告诉他,提前揭开答案,或许会彻底斩断这微弱的共鸣。 牧封川选择相信自己,也确信他未来会得到答案。 太阳爬起来了,越爬越高,温度逐渐升高,带来热量的火球看起来却更小。 “我跟你说一件事啊。”牧封川忽而开口,伸手朝上一指,兴致勃勃道,“太阳其实是一颗大火球,比我们脚下的大地还要大,它吸引大地绕着它转圈,但在地上的人看,好像是它以大地为中心旋转。” 其实牧封川也不能确定,这个世界的恒星行星运行规则是否与上辈子相同,不过他能肯定,天极界是球体,既然这样,那就管他呢。 晏璋盯着刺目的太阳,纯黑的瞳孔,即便日光也难以完全照亮。 他呢喃道:“所以,看起来它是大地的俘虏,实际上输的却是我们么。” 什么和什么,牧封川先是一怔,接着哑然失笑。 他眺望远处,心底悄然滋生一丝寂寞,原本的兴致勃勃变成了意兴阑珊,正当他要结束话题,却听晏璋问:“你呢,你想成为太阳,还是大地?” 牧封川没明白他问题的用意,下意识道:“太阳吧,太阳站得高,看得远,地面上所有事都瞒不过它。” 牧封川本以为就是随口一说,不料,晏璋的反应却出乎意料。 他盯着牧封川,眸色幽深,咬牙道:“那有何用,再怎么看,地上的热闹也不属于它!” 牧封川被他咬牙切齿的语气闹得一头雾水。 他试探道:“那我选大地?” 晏璋神情瞬间冷漠:“它输了。” “啊?”牧封川更迷糊了。 晏璋缓了缓,仰头看日:“就算什么都没有,也好过当输家。” 说完,他一拂衣袖,转身走了。 牧封川呆在原地,他们不是在讨论天文学吗? …… 在那场莫名其妙,牧封川至今没搞明主题的谈话后,晏璋消失了。 直到第三日,晏璋重新现身无妄峰,并将一块玄冥石递到他手中,牧封川才明白,三天前,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被叫住,以及最近三日,晏璋到底去了哪儿。 所以,明明很简单的事,那天他们话题怎么就偏到太阳上去了? 牧封川满心不解,低头看抱在怀中的石头。 漆黑如渊的色泽,令他幻视晏璋的眼眸,透骨寒意从手臂渗入骨中,光照在上面,反射出幽幽深蓝,宛如从深渊开采的寒冰。 晏璋表情淡淡,全无当日神经异常迹象:“听说你在收集玄冥石与黄魄石,五行石也是炼器常用材料,符合你条件大小的,归元宗库房就剩这么一颗。本想让你自己去取,那天说忘了,之后掌门有事寻我,索性便帮你带回来。” 懂了,不是我顺路就是你顺路,反正在你眼里,都不值得为它单独跑一趟。 牧封川总觉得怀里的玄冥石要是有灵性,会嚎啕大哭,多瞧不起石头,连归元宗都就这么一颗,很珍贵的好吧! 不过,天极界的五行石蹦不出猴儿,也就只能认了。 又收集到一颗,现在是四缺一,牧封川享受到了一种集卡的满足感,笑得眉眼弯弯:“多谢师尊,我就不客气了。” 反正拿得也够多了,再多拿些,也不会烫手。 就算病了,晏璋都不会亏待他,人还怪好呐。 等他日后修为赶上来,一定轻手轻脚,小心折腾他那副老骨头,要是晏璋愿意说两句好话,嗯,他也不是不吃软的。 牧封川盯着晏璋雍容贵气的面容,脑海中幻想着对方殷勤小意的模样……打住打住,太损形象,反倒让人恶寒,只要欺负得晏璋满脸不甘,咬唇忍受的模样,就足够报复他当初的算计之仇了。 晏璋见他笑得见牙不见眼,手指微动,缓缓抬起,在半空停顿三秒,不知想起什么,又重新放回去。 牧封川挠头,十分奇怪,他还以为会被揉呢,难道是他头发油了,晏璋下不去手? 这绝对不可能! 视线落到晏璋头顶,看着那乌黑的发丝,牧封川手指蠢蠢欲动。 可惜,就算现在晏璋不怎么在乎师徒名分,要他愿意接受自己动手动脚,还是不太可能。 等着吧,总有一天,他会撸到那颗脑袋! 晏璋被他诡谲的目光瞧得眉心紧皱:“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牧封川拨浪鼓摇头。 他要是敢说实话,别说摸晏璋头了,怕是自己的头都要挨栗子,至少两颗。 怕晏璋看出来,牧封川连忙起身:“没事的话,师尊,那我走了。” 本来是例行一问,不想晏璋双唇嚅动,似乎要说什么。 牧封川停下动作,投以疑惑目光。 晏璋盯他半息,嗫嚅道:“走吧,好好修行。” 牧封川迟慢点头,总觉得晏璋要说的,并非这句话。 然而,直到他走到门口,晏璋也没有再说出其他内容。 他回望屋内,正对上对方相送的视线,牧封川一笑,朝晏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接着,牧封川快步离开,没有再次回头。 所以他也就没有看到身后,那道视线始终不曾挪开,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墙后,那人才收回视线,注视着牧封川坐过的蒲团,怔怔出神。 第132章 未来约定 总得打一架的 既然玄冥石到手了, 牧封川便寻了个时间下山,到天元城中, 找上闻风阁据点,修改了自己的委托。 他问过闻风阁,得知近月确实有黄魄石拍卖,可大小品相不符合他的需求,故而并未通知。 牧封川心中有些失望。 就差最后一块石头,那种不圆满的感觉简直要逼死强迫症,若非老乌龟强调要原始大小接近五行石,他都想随意拼凑一下,取个“差不多”得了。 修行, 又不是搞科研,莫非还要追求数据严谨么。 然而左思右想, 牧封川还是没敢胡来,尽管修行确实不太科学,可一旦出问题,直接反应在自身上,他可不想落得个肉身成石的下场。 他连元婴都还没练出, 真出岔子,怕是就得死了。 穿越一场, 不是不能死, 但要是死于偷懒,变成笑话警诫后人,那才当真是死不瞑目。 于是, 牧封川也只得回归元宗耐心等待,期间也不断尝试,能否在不依靠五行石的情况下, 自行破丹成婴。 作为天极界大派,归元宗完全不缺突破境界的资料心得。 历代前辈将经验记下,上交宗门换取贡献点,后辈再用贡献点换经验,一代一代传承,积累得越来越多。 然而,就像是不同专业不同年代的学生论文,即便照搬,也得考虑适配,还要看是否真正理解,答辩不出差错。 牧封川不幸没找到合适的参考,是越看越乱,越看越糊涂。 他一把合上手札,长吁一口气,作为一个曾经的唯物主义者,硬要转唯心赛道,果然还是有些迈不过去的槛。 什么叩心门、点三魂、养气魄、孕元神,玄而又玄,与结丹前的干脆利落完全不是一个风格,他到底应该从哪儿开始操作? “师弟是在苦恼如何破丹么。” 牧封川寻声望去,谢寂微半个身子出现在楼梯间,两三步上来,轻不可闻。 牧封川闻言摊手苦笑:“是啊,还没找到头绪,此关不愧能困死无数俊杰天骄,这样下去,我都怀疑会卡死在上面了。” 谢寂微黛眉一扬:“师弟何必说此丧气话,你才突破金丹多久,便能修得圆满,要是继续高歌猛进,就得怀疑你是天上谪仙重修了。你若真着急,不如看看我,你入门时,我已灵寂,而今却被你抛在后面,你都气馁,我还修个什么。” 牧封川轻咳一声,讪笑挠头。 他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总不能说,自己急着打晏璋一顿,所以想尽快突破吧。 他眼珠一转,找到借口:“而今魔修动作频频,风雨欲来,我也是想尽快提升实力,好护卫宗门。” 牧封川原以为,他这样说,按谢寂微以往表露性格,会大嘉赞赏,然而出乎意料,谢寂微收起笑容,神态略显沉郁,直到牧封川一脸询问望过去,她才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师弟有心即可,你是真人种子,万不可一时冲动,就算时局不利,你也要留有用之身,以图日后。” 牧封川蹙眉,莫非情况万分糟糕,已知谢寂微都觉得没救了? 那样的话,晏璋的情绪反常倒是说得过去。 他忍不住开口询问:“谢师姐认为,情况会很危急?” 谢寂微已收拢表情,听他此问,点了点头,又摇头道:“不是,只是我自己担心……”后面的话被她咽了回去。 牧封川见她不肯说具体担心什么,心中好奇,但既然谢寂微说了无事,他也不便继续追问,或许其实和大战没有关系,而像楼飞一样,有亲友牵扯进奸细排查中,故而担忧呢。 这一两个月来,刑堂就像筛子一样,将宗门弟子来回筛了数遍,宁可抓错,不可抓漏,但凡认识的同门多些,总会涉及到熟人。 牧封川随口安慰:“听说刑堂现在找到了区分细作的法子,只要确认清白,很快就会放出来,没有内应作乱,魔修无需多虑。” 不料他说完,谢寂微脸色更暗沉了些。 牧封川没劝慰到点子上,闭紧嘴,心里猜测大约正是私事,莫不是谢寂微慕恋上某位师兄,之前没察觉,现在回头看,发现了某些蛛丝马迹? 可想想谢寂微的性格,要说慕恋掌门位置或者归元宗,似乎更合理一些。 各种八点档剧情在脑海中翻涌,牧封川心不在焉,谢寂微也谈兴索然,两人客套了几句,各自在善学阁翻找,寻自己需要的藏书。 牧封川找的都是心得感悟,粗粗翻看即可,无需带出,谢寂微似乎借了功法,要仔细揣摩,先一步离开。 她走后,牧封川经过她刚才站的位置,随意一瞥,发现整片区域,都是元神分魂相关内容,不禁好奇。 他们活动的楼层,限制在结丹境以下,即便有与元神相关功法,也是温养阴神,或一些特殊法门,例如分割三魂七魄,提前拥有少许分神期能力,但类似的功法无一缺陷巨大,甚至可以说自断前程。 谢寂微又没有到断绝前路的时候,为何找这些偏门看呢? 牧封川本想去找谢寂微谈谈,可转念一想,对方在归元宗长大,对修行的各项禁忌,比他不知熟知多少倍,又向来心智坚定,刚毅稳重,若打定主意,他再怎么劝说都无用,而要是谢寂微仅是看看,触类旁通,他也不必去烦人。 于是牧封川歇了心思,只继续皓首穷经,苦读不休。 …… 时间不知不觉又走过三个月。 归元宗终于平静下来。 期间消失的弟子不提,剩下的弟子收到解禁暗示,无不弹冠相庆,四处串门,各山头都热闹许多。 唯独无妄峰超脱于外,无论何种境况,都无有不同。 牧封川找不到人拜访自己,只得主动出击,按之前楼飞建议,寻访了几位同样因瓶颈卡住的同门,交换感想,借鉴经历,希望以此点破自己心中迷障。 拜访的人中,有人见到他后心怀嫉恨、不假辞色,也有人老怀大慰,对他倾囊相授,不过,不管什么态度,那种不得向上的压抑与苦闷,却是别无二致。 牧封川感慨万分。 修士境界牵扯着实力、地位、寿命,可以说,一切都寄托其上,恍若千钧一发,发丝若出现问题,人就会变成一只受伤的野兽。 之前在常长老身上,他没体会到,这次见全乎了。 对于正处于同样境遇的牧封川而言,那些灰败情绪,就像会传染的病毒,哪怕他对突破有信心,依旧有种心神遭受侵染,道心蒙上尘埃的感受。 牧封川不想再接触那些人,索性闭门造车。 不就是修炼,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他不信他悟性不够! 自习空当,牧封川忽然想起晏璋,自己不过卡了几个月,就抓心挠肝,晏璋在同一境界停留数十年,并且再无进步可能,他也太能忍了吧。 脑海中浮现那几个偏激执拗的同门,牧封川失笑甩头,晏璋怎么会沦落到那副样子。 倏尔,嘴角笑意凝固,他忽地回想起入门时,从楼飞那儿听来的八卦,晏璋修行,只为飞升,而陈起元也曾言,晏璋为此,几近入魔。 而今已数十年过去,晏璋是放弃了,还是仍在默默忍受折磨? 一晃数日。 自从心底有了疑问,牧封川在修行上频频走神,一不注意就跑偏,开始揣测晏璋心理状况。 表面上看,晏璋全无他之前心浮气躁的样子,好似真选择了放弃。 可能够成为真人,无一不是意志坚决、生死不渝之辈,鹤鸣真人寿命将尽都还想拼一把,晏璋年纪轻轻,怎会认输。 而如若对方没有放弃,该有多顽强的道心,能够受此磋磨。 牧封川才经历没多久,程度也远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他是既想找晏璋取经,又有种感同身受的闷痛。 情绪过于复杂,使他完全无法专注在修行上。 不行,得想办法解决。 牧封川心一横,干脆择了一天,跑出门去,将晏璋拦住。 晏璋面露疑惑。 牧封川咽下一口唾沫,盯着他的眼睛:“那个,你现在还会不会想突破上一层境界?” 晏璋怔住,眼眸陡然放出无比锐利的寒光,方圆十米,灵草尽折。 牧封川叫他一眼看得心脏直跳,好似被某种危险的捕猎者盯住。 “哈,我就是问问,这不是我也……”要命,他们根本不一样啊,谁不知天极界天梯已断,要是晏璋突破,立时便会在雷劫下化为飞灰,几乎等同于问你是想送死呢,还是送死呢。 牧封川心中内流,觉得自己是修行修糊涂了,他舔舔下唇,打算把话题糊弄过去。 然而他正要开口,却见晏璋点头:“想。” 牧封川怔住,只见晏璋直直盯着他,一字一句:“我会突破。” 说出这句话时,他语气轻缓,音调也不高,可明明是对未来的期望,却让人听着好像是宣告结果。 牧封川先是精神一震,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欣慰,但不等他出言鼓励,目视着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一股凉风从后背经过,不知为何,他脑海里想起老乌龟与甄少乾的话,明明此刻晏璋的气势并无刚才迫人,他却喉咙发紧,一句话都说不出。 晏璋到底是什么意思?突破就是送命,难道他是说宁愿死在天雷下也不愿苟活?还是说……不对不对,晏璋怎会知道他能飞升,要是知道,更不应该当着他的面说这句话。 牧封川脑中嗡嗡作响,宛如一箱蜜蜂在里面筑巢,他很想玩笑一问,如果吃他掉就能飞升,晏璋会不会下口。 然而,干哑的喉咙与发凉的背脊,阻止他出声。 不知过去多久,冷汗浸透里衣,牧封川终于找回声音。 他哈哈尬笑着摸了摸后脑勺:“师尊你不会是想着把我培养成真人,自己就可以放手一搏吧,那你一定记得,渡劫前把身家宝物都交给我,免得在天雷下被劈成灰了。” 晏璋视线落到他脸上,牧封川笑容僵住,差点儿笑不出。 不到半息,晏璋挪开视线:“嗯。”他停了片刻,“我若身死,东西都是你的,无妄峰也是。” 牧封川再次哽住,不过这一次,是一股激荡的热流冲破心房。 他完全忘了刚才的莫名恐惧,一步跨到晏璋身前,双手压在他肩上大吼:“什么无妄峰,我才不要,你脑子清醒一点儿!你才四百多岁,真人可以活三千个年头,剩下两千六百年,你就不能等等,说不定什么时候天梯就好了呢!我才不想和你一样,天天在无妄峰枯坐,当随叫随到的客服!” 他吼得两颊通红,觉得之前一定是自己多心,这人连遗产都安排好,哪有想将他拆骨剥皮的样子。 晏璋被魔音贯耳,眼都不眨:“不是四百,已经五百一十二岁了。” 牧封川一噎,气结,猛然推他一把,没推动,自己反倒退一步。 他目光不善盯着晏璋:“重点是什么?重点是这个?”修士普遍没什么时间观念,这是哪儿来的奇葩,存心的吧。 晏璋侧脸避开视线,漠然道:“我不会改变主意,所以,你要尽快炼虚合道,等你到了合体期,我就会踏出那一步。” 话毕,目不斜视从他身侧路过。 牧封川落在他身后,先是出了一身冷汗,又是吼得热气上涌,冷热交加,山风拂过,当即哆嗦。 “阿嚏!”一个喷嚏,牧封川顿觉头脑清晰,思维开阔。 “我急什么。”牧封川一拍脑门。 既然晏璋敢放他到了合同境再行动,同一个境界,他还不能把晏璋打个半死,关起来,既报仇,又保命么。 第133章 初见端倪 不就是生个自己 牧封川曾听到一个说法, 人一气之下,什么都做得出来, 除了数学。 他能不能做出数学题不清楚,但被晏璋那么一刺激,他却好似打通了任督二脉,原本不明觉厉的真言道法皆尽明了,晦涩之处也变得格外清晰。 元婴是什么,不就是魂魄的熔炼具现。 他借尸还魂,必定有失去身体,独以灵魂存活的过程。 哪怕过程太短,甚至不曾留在他意识中, 可经历不会消失。 修行不仅要用脑,第六感之类, 也不能忽视。 牧封川走到参道崖,仰头看石壁上刀劈剑刺的残痕,除去牧城,这里亦是他此世经历的转折点,虽然是被某人强行弯折。 手指触上去, 他莞尔一笑。 而今他回忆那段经历,愤怒有之、恼恨有之、自得与欣喜亦有, 被人肯定, 受人欣赏,为人需要,并不是什么特别遭人排斥的事情。 他气晏璋不肯实话实话, 手段太过,却也喜他没有不告而别,而是一直看着自己。 啧, 当初在丹丽城说得决然,还以为当真要一刀两断,结果又巴巴收下他,隐瞒身份,牧封川想起就乐,如此做事,要是传出去,怕叫世人大跌眼镜,无妄真人还敢出门? 还有,晏璋就没有考虑过,万一他当时没顿悟怎么办。 牧封川瞧着引导自己入门的石壁,心情复杂,他有种预感,即便一次不成,晏璋也会再来二次,甚至宁愿让人觉得他收了废物,也不会放手。 他是那样的人,也是那种性格。 一如他说定会飞升。 大约成大事者,都要有那种品性,不成的死在中途,无人知晓,成功者杀出血路,让人记住。 牧封川眼前再次现出苍青色的世界,这一次,青色的飓风卷成鹅卵状,他看到其中有一道身影,可惜风墙看厚,令他隐隐约约,看不清楚。 要是风再慢一些就好了,他想着,青色变淡,好似有水掺了进去,然而水太少,淡得差点儿分辨不出。 牧封川心底恍然。 他幻想如盘古开天辟地,让那道人影斩断飓风,毫无动静。 弄错了? 牧封川瞬间疑惑,再次扫视天地,整处空间茫茫无边,浩瀚无垠,他眼一黑,再睁开,却是上下左右,尽为狂风所形成的壁障,耳边除了风声呼啸,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是谁? 牧封川一时反应不过来,思维好似也被风化作的绳索缠住。 他想上前,靠近风墙,却无法驱动四肢做出任何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牧封川只觉疲惫从内心深处阵阵涌出,他忘记了自己为何出现在此处,要干什么。 睡过去吧,睡过去就能结束。 牧封川努力睁大眼,本能觉得,不能遵循欲望,他得走出去,得想起来,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无数画面从脑海略过,模糊不清,他欲伸手抓住,可惜每次刚触碰上,画面便如玻璃般破碎,裂得成千上万,从他指缝划过。 双手疼痛不止,他的表情却渐渐麻木。 后来,画面越来越少,也更看得更清楚,有东西从深处萌芽,予他片刻清醒。 是命魂,牧封川倏然惊觉,他现在正在点三魂的关键时刻,要是错过,十年之内,恐怕都机会难寻! 他该如何做? 破碎的画面越来越多,没有一副能承受触碰,牧封川瞪大眼,眼看画面浮现速度更慢,从千帧一息,到了几乎一息的地步。 后面没剩多少了,牧封川明悟,可面对依旧不肯停留的碎片,他也毫无办法。 下一张,一位气质温柔典雅的女性靠坐在沙发上,笑意盈盈,牧封川手指一颤,点上去,霎时,画面碎成星屑,飞向没有尽头的虚空。 “果然不行。”牧封川自嘲一笑,垂下头。 以那道画面为分界线,后面出现的内容皆为他在天极界的经历,有叶彤意,有楼飞,有谢寂微,有展宜朱,甚至许多他叫不上名字的面容。 牧封川照例伸手,内心却不报任何希望,结果也如他预料,所有记忆都化作碎屑,投入无尽虚空。 随着虚空吞噬的画面愈多,他的情绪也愈发平静冷漠,整个人好似空空荡荡,连对眼前之事,也不再关注。 他修行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吃更多美食?看更多美景?享更长岁月?见他人春秋? 都有,但好似都不重要。 一股欲望在心底翻涌,可是不够,还不够,这些都是他想要的,却仅仅能让他活着,不足以支撑他踏上一条无悔的仙路。 他想得道吗?想成仙吗? 持剑的身影在眼前显现,牧封川再次伸手,他似乎抓住了什么,然而,仅仅片刻,结局重演,依旧落空。 牧封川收回手,神志将散。 大约要失败了,他心想,或许是问心的影响,他居然没有着急或者失落,而是近乎漠然目视眼前的画面走到结局。 原来元婴是这样难啊,也可能是他人生太短,执念太少,竟不足以支撑他唤醒命魂,明了自我。 也不知道那个人当时是怎么过的这一关,大约是飞升? 牧封川心思微动,困倦与疲惫稍退半格,他努力睁眼,一道面目模糊的画面在眼前浮现。 这样也行? 牧封川有些不明所以。 前面的画上,其他不提,只要是人像,都清清楚楚,却不知为何,这张应该是属于晏璋的画,却糊得他几乎认不出。 不会是他乱开马甲的报应吧。 牧封川嗤笑一声,探出手去,刚触碰时,只觉如入泥潭,下一刻,他人一沉,原本无形托力消失,整个人忽然从半空坠落。 熟悉的下坠感中,牧封川闭上眼。 他这应该,是成功了吧? …… 破丹成婴。 其实,金丹初成时,元婴就已经在丹中孕育,只不过那时候的元婴如同一个胚胎,你无法感受到它的存在,它也不会发出任何动静提醒你。 直到金丹圆满,胞宫成熟,主人若能唤醒胚胎,使其与自身建立联系,便可生成脐带,使胚胎壮大,得闻胎动。 再后面,元婴便如胎儿般成长,三魂七魄皆入其中,浑然一体,金丹碎裂,显化婴儿,则元婴初成。 “其实和生孩子也差不多。”牧封川口吐虎狼之词。 陈设简单的静室内,晏璋盘膝端坐,闻言一笑,不置可否。 他目视面前的少年,一股复杂的情绪从心底升起,骄傲亦有,欣慰亦有,伤怀亦有,苦闷亦有,种种难言的思绪,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了不起。” 停顿半息,晏璋肯定道:“我亦不如。” “哪里哪里,师尊也很厉害。”牧封川笑着收下对方夸赞,高高抬起下巴,令人幻视一只抖耳甩尾的小狐狸。 他一只手撑在下颌道:“过了这关,后面水到渠成,我准备闭关,下次师尊再见我,就是元婴了。” 晏璋一怔,沉吟道:“何不再打磨——” “不必了。”牧封川断然拒绝,眉间隐见锋芒,“闭关快一些,我不想浪费时间等下去。” 晏璋被他打断,眼中露出诧异惊愕,他看着面前的弟子,总觉得哪里与以往不同。 点醒命魂,胚胎苏醒后,修士自可以闭关苦修,直到踏出最后一步,可也不是没有人选择在外慢慢孕养,磨个三五年,自然而然到关键处,再在短短数日突破。 两种选择,没有说哪种一定更好,只是以晏璋对其了解,他觉得牧封川应该更倾向第二种。 孕养元婴不可能数月能成,也就是说,至少要闭关个一两年,修行至今,牧封川还从未闭关如此长时间过。 晏璋盯着那双明亮眼眸,越发觉出变化,其神熠熠、光彩耀目,好似有无尽星光旋转,令他挪不开视线,想将之收入怀中。 元婴可定其志、唤其灵,牧封川有变化并不出他预料,只是他没料到变化如此之大,令他一时不能言语。 少年,不,现在牧封川已初见青年雏形,等他修得元婴,无论在哪儿,都可以算一方人物了。 晏璋心绪如麻,不禁生出一种抓不住对方的恐慌,可要说他是怕牧封川脱离掌控,影响计划,却又不是。 他敛目不语,山峙渊渟,执着凝视面前案上的香炉,两道广袖垂在膝侧。 牧封川视线落到晏璋头顶羽冠上,从上而下,斜飞的剑眉,雍容的凤眼,悬挺的鼻梁,以及绯樱的双唇,他再次确认,自己没有记不清对方长什么样子。 两个人都不说话,青烟静静向上,在半空散去,留下淡淡香气。 牧封川安静起身,走向门口。 走了两三步,他转身回眸,正对上晏璋抬起的眼睛,两人同时一震。 牧封川歪头笑道:“师尊其实也想我尽快突破吧,等我炼虚合道,你能放手一搏,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 晏璋嘴唇翕动,阒然无声。 牧封川并不在乎他的沉默,继续道:“我也挺好奇,师尊的那些宝贝。” 晏璋眸光深邃,尽管牧封川话中有盼他送死的意思,也没出声反驳。 牧封川又道:“师尊说等我炼虚合道,可万一我卡在瓶颈怎么办?即便是仙人,也不一定能保证谁得道成仙吧。” 话说到此处,晏璋终于开口:“你能。” 简单两个字,却无比肯定,好似不是在说未来,而是言既定的事实。 牧封川僵住,转眼又笑道:“师尊对我,到是比我对自己的信任还多一些。” 余音消散,空气又一次安静,两人一站一坐,好似有一根无形绳索在绷紧拉扯。 牧封川定定看着晏璋好一会儿,再次转身出门,声音从门口一直延伸出去。 “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134章 集卡完成 这句话我似乎听过 霜凋夏绿, 寒来暑往。 紧闭十六个月的大门开启,牧封川走出大门, 眼前由暗转明,他下意识抬手眯眼,却没感到任何不适,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然不再是会被光线刺痛的普通人。 的确不算凡人了。 牧封川感慨。 在门派还未诞生,修行尚不成体系的上古时期,金丹者被称为陆地仙人,而一旦炼就阳神,即便肉身损毁, 也能凭元婴存活的修士,则被笼统奉为真仙。 而今虽然各境界明确, 可只此一步,依旧称得上人仙之别。 现在,只要不是特别倒霉,被人逮住元婴,牧封川便相当于自带两条性命, 还能通过冷却期,无限重置。 倒好似元婴才是本体, 肉身不过是被玩家操纵的角色。 离开廊道, 跨过殿门,山顶空气湿寒,呼入鼻腔, 有种令人爽快的透彻,头脑被激得一清。 牧封川习惯性侧脸朝云杉树方向望去,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 不由诧异,心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不在无妄峰吗,他心中如是想,转身回殿,找了几处房间,均不见人影,又来到山崖旁,望着苍茫云海中露出的山尖,心中怅然。 除去晏璋前往愁极岛那次,之前每次他出门或者闭关修行,一回头,总能见到那道身影,习惯养成,一旦缺失,就跟被人偷了钱包一样。 人着实太容易被惯坏。 牧封川坐在悬崖边上,高空的罡风丝毫不留情面,如刮刀卷过,然而他如今堪称钢筋铁骨,别说刮刀,电锯都得蹦个口。 他闭上眼,丹田处,一个巴掌大的淡金色小人跳出,外形完全是以他为模板的人形手办,小人表情灵动,颤巍巍浮在半空。 又一道风刮过,小人金光一闪,脸挤成一团,哧溜跑回腹中。 牧封川嘶声倒吸一口凉气,刚才他只觉浑身疼痛,差点儿被风吹得散开,没有身体保护,元婴实在太脆弱,还不足以单独出游。 想不惧风吹日晒,至少得到出窍期,也就是下一个境界。 不过不急,只要修得元婴,出窍是水到渠成,唯一需要的是日积月累,水磨功夫。 牧封川修行至今不到五载,能有这般境界,已是骇人听闻,后面若是没有天大的机缘,任他如何得天独厚,也得一步一个脚印,熬尽春夏秋冬。 或许也正因如此,凡大能修士,心态都与凡人截然不同。 一个境界的煎熬,就是普通人一辈子。 牧封川仔细体会着心境变化,眼眸里的茶褐色逐渐浓郁暗沉,波动消失,平静且淡漠。 他并非此世之人,迟早要离开,诸多因果感情,皆为累赘,只会扯住他上的道路。 他应该现在就去闭关,一直到再次遇上瓶颈,出门游历,否则都是浪费时间,耽搁他飞升成仙……呸,他干嘛要急着飞升? 牧封川猛一个激灵惊醒,左右张望,想看看是不是什么东西在影响自己。 然而,除去清风与流云,别无他物。 他再次闭目沉思,不久,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 原来如此,心魔考验么。 凡成就阳神者,皆有域外天魔应劫而来,时时侵扰,日日纠缠,但因天极界天梯之变,此界修士一般至少是分神期才会稍有感应,甚至合体期都严重不到哪儿去。 莫不是因为我情况特殊,能飞升的缘故? 牧封川暗自琢磨。 他摸了摸下巴,呢喃自语:“哪儿来的心魔,看来业务能力不行啊。” 催他飞升?哪怕让他做个飞升后有网络有游戏有各种娱乐的赛博修仙梦,都比空洞劝他修行,把自己变成一个修行机器人强百倍。 要是只有这点儿本事,念个百年他都能当听不见。 深深吸一口气,再长长吐出,牧封川一时百无聊赖,居然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继续修行?腻了。 找人玩乐?无聊,天极界着实缺乏娱乐活动。 出门闲逛?麻烦,宅久了不想动。 一个一个排除下去,牧封川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难伺候。 他仰躺在地上,望着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的苍穹衬得他何其渺小,牧封川恍惚觉得,世界只有他一人,他抬起左手,想触碰那片天。 举到半途,另一只指节分明、玉质修长的右手横空插入,牧封川怔愣,呆呆看着自己被握住的左手。 “怎么,不是要我拉你?”一张脸出现在牧封川视线上方,背光垂视,面容沉静庄重。 牧封川胸口像是被踩了一脚,又闷又气,他一把反握对方右手,大力下拉,晏璋面露诧异,却顺着那只手的力道,直直倒下。 牧封川看着压过来的影子,腰一扭,瞬间滚离原位。 晏璋“扑通”一声,面朝下倒在他之前躺着的位置。 “哈哈哈哈!”牧封川捶地狂笑。 晏璋黑着脸撑起上半身,脑后好似能看到电闪雷鸣。 牧封川抬起右手,捂住嘴,却还是挡不住口中噗嗤笑声,他笑得一抖一抖,桃花眼噙着泪珠,眼眸清澈明亮,只有一道身影。 晏璋心头一悸,气势松懈,怒眉平展。 他缓缓挪开视线:“当真如此好笑,值得你这般高兴。” 晏璋好似没指望牧封川回答,他出神望着天顶,眸光悠长深邃。 牧封川强忍住笑,捂着肚子,不敢再说刺激话,他怕晏璋一巴掌拍过来,直接将他压进石头中,抠都抠不出。 他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是我犯了癔症,刚才我在赏景,没反应过来。” 晏璋无言,没说信或不信,牧封川盯着他,心里打鼓,却见晏璋也嗤笑出声,眉眼弯弯。 牧封川半张着嘴,一脸迷茫。 完了,真人也会摔坏脑子? 他看着晏璋向后仰倒,与和自己刚才同样的姿势躺在那个地方:“确实好笑,我没想到会……” 牧封川顿了顿,缓缓躺倒在对方身侧,嘴唇翕动,想问他,是没想到我会拉你,还是没想到我会滚开,却没说出口。 至于还有一问,明明他应该拉不动晏璋,晏璋怎么会倒,他却似乎知道答案。 两个人躺在同一个山顶,望着同一片天,谁都不开口,也不离开。 …… 两年会员,闻风阁终于传来消息,十五日后,依峦城将有一场拍卖,商品列表上赫然有黄魄石,大小也符合牧封川要求。 牧封川算了算时间,依峦城位于东北两洲交界,要是之前,他恐怕赶不上,可而今他已是元婴,就算中途出什么变故,只要浪费时间不超过三天,大约也来得及。 既然如此,便不用闻风阁代拍了,他自己走一趟。 牧封川下定决心,晏璋并未阻拦,只是又给了些灵石,并一把新的飞剑。 “此剑名秋水,以北斗星华加万年寒髓混铸而成,你炼化后与元婴一同蕴养,等到日后,自可如臂使指,即便到了我这般境界,也可堪用。” 牧封川接过一看,当即爱上:“秋水如泓,好漂亮的一把剑。” 晏璋不由莞尔,对他只关注外表的行为并未发言。 言毕,牧封川告辞下山,朝依峦城而去。 一路顺畅。 只是牧封川发现,各大城市的修者集市寥落许多。 根据他偶尔停留歇息收集的情报可知,因魔修已陈兵水息岛,东洲城池而今戒备深严。为求避祸,不少散修已遁入山林,宗门弟子也纷纷回宗,减少在外行走的时间,既然都不出门,交易自然也受影响,更别说大战在前,都想囤积宝物,更波及了市场买卖。 怪不得闻风阁近两年才给他传讯。 牧封川明了缘由,对此次拍卖愈发势在必得,越往后拖,局势变化越是难测,若真到开战还不能集齐,怕是就要干脆等大战结束了。 他虽没刻意打探,但也知道,此次作战,东洲劣势尽显,各大宗门皆收缩势力范围,准备以守待攻,否则,怎么也不会让魔修越过愁极岛那条线。 从西到东,如果是途径北洲,则必须越过碧海迷岭,而若是从海上走,只有愁极岛、水息岛、飞鲸岛一条线,东洲连设伏都不敢,怕也是觉得,内部还有魔门密探,一旦动作,走漏风声是必然。 牧封川想清缘由,心中不免多了一道紧迫感,真打起来,他总不能指望晏璋吧,到时候晏璋肯定要对上魔门老祖,自己多一分实力,就多一分安全。 所以,他一定得拿下最后一块石头。 御剑飞驰,平安抵达,习惯了意外的牧封川不由长舒一口气。 他寻到依峦城中闻风阁据点,拿到了一份更详细的情报,确认要拍卖的那块黄魄石合用,心头大定。 就算用灵石砸,也得给他把石头砸到怀里来。 抱着如此决然的念头,牧封川踏入拍卖场。 不料,事情比他所想顺利得多,尽管局势紧张导致物价上涨,可一无对头抬价,二无外人砸场,在出到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高价后,东西顺利到手。 直到牧封川从卖家手中取得黄魄石,放入储物环,走出大门时,还有些脑袋晕乎。 他站在门口,猛然摇头:“老天爷终于不折腾我了吗。” 多难得啊,居然没有意外! 牧封川咧嘴笑得像个傻子,恨不得立刻蹦去租一间闭关室,开始尝试炼体。 可考虑到随时会开启的道魔大战,以及自己之前没有经验,估不准需要多长时间,还有依峦城离飞鲸岛着实有些近,虽然按路线魔修不应该过来,但谁知道呢……种种阻碍,皆令他控制住内心冲动。 回去,等回归元宗就安全了。 他取出秋水,一跃而上,正要长驱高空,一道声音将他喊住:“牧弟且慢。” 第135章 身陷囹圄 找我干嘛,找他! 牧封川停下飞剑, 转身回望,只见晋相年从街角快步走来, 一脸得遇熟人的欣喜。 对方走到他跟前站定,牧封川捻了一下衣袖,扬起笑颜:“真巧。” “是啊。”晋相年感慨道,“想不到居然又遇到牧弟。你来此处,可是有事?看你模样,想是事情已经办完了,不知是否有时间与为兄畅谈一番?” 牧封川顿了顿,迎着对方期待的目光,跳下飞剑, 收回秋水。 “晋兄邀约,怎敢拒绝, 不过我其实还有要事,正准备赶去其他地方,不如我们就在附近找间茶馆,小聚一场。” 晋相年听了,也没露出不快, 反而歉意道:“原来如此,倒是我打扰了你。” “无妨。”牧封川道, “天下之大, 能有此巧遇,也是缘分。” 说罢,他一指街边茶楼:“不如就那家吧, 晋兄以为如何。” 晋相年自没有意见。 于是两人携手进了茶楼,择一处靠窗位置,相对而坐, 点了四盘茶点加一壶半梦春。 牧封川先替晋相年倒了一杯,方给自己倒上,碧绿的茶水泠泠注入茶盏,好似一汪翡翠,绿得透亮。 晋相年盯着牧封川动作,先一步开口:“想不到牧弟已经成就元婴,当真可喜可贺。” 牧封川睫毛一颤,放下茶壶,左手转动茶盏,升腾而起的水汽沾湿面容,在两人之间拉起一道薄纱。 “突破不久,让晋兄见笑了。晋兄为何在此,也是与在百阳镇时一般,游历至此?” 晋相年扬起唇角:“这次倒也不是。” 牧封川眼皮微跳,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右手始终收在桌下,撑住膝盖。 晋相年一叹:“牧弟怎不继续问我,既然不是游历,到底是为何来此呢。” “晋兄私事,你要是想说,自会说,不必我追问,若不想说,我执意要问,岂不是为难你。” “牧弟果然善解人意。”晋相年抚掌叹道。 下一刻,他话风一转:“只是我不明白,我究竟哪里招了你的怀疑。” 牧封川脸色一变,双脚用力,欲向后撤,然而一只手不知从何处而来,先一步擒住他放在桌下的右手腕。 霎时间,牧封川整个人一懵,好似灵魂脱离了躯体,等他醒神过来,已经浑身灵力被禁锢,动弹不得。 碾压,毫无疑义的实力碾压! 牧封川脸上像是挂了一层白霜,冷冰冰怒视晋相年,晋相年却仍旧言笑晏晏,仿佛动手的不是他。 “我以为,牧弟愿意同我一聚,是相信我才对。”晋相年站起身,慢慢绕到牧封川坐的一边,双手交换擒拿,却始终不曾松开。 牧封川努力想突破禁锢,可惜所有尝试石沉大海。 “别白费功夫了,与我好好说说话不行吗?我是真心想和你聊一聊。”晋相年坐到牧封川身旁,抬起那只被他控制的右手,瞧着里面紧握的木偶,笑道,“他也是有心,可惜了。” 牧封川手指泛白,一脸冷淡,懒得搭理他。 晋相年并不生气,仔细掰开牧封川的手,取出缠丝木偶:“我还不想与他见面,此物便暂时由我保管吧,否则出了岔子,于你于我都不是好事。” 牧封川目光一闪:“你认识师尊。” “自然认识,大名鼎鼎的无妄真人,谁人不知。”晋相年嗤笑一声,报晏璋名号时咬牙切齿,牧封川心惊肉跳,隐约明白他冲谁而来。 晋相年忽然扭头,见牧封川面露惊惧,当即变脸,笑意和煦:“牧弟还没告诉我,你是如何怀疑我,又为何不趁刚才机会逃走?我思前想后,都觉得,总不至于是在这短短几句话里,露了破绽。” 牧封川见他翻脸堪比翻书,心中忍不住破口大骂,不用猜了,肯定是个老变态,还和晏璋有仇,你有仇你找他,欺负我一个小虾米算怎么回事。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牧封川只得老实交代:“我想着,当时在外面就逃,你多半有所警惕,进来后,你放下戒心,说不定更容易成。” 只是哪知道,他连召唤晏璋的机会都没有,对方着实比他预想中厉害得多,要是早知如此,他宁愿在外面就出手,赌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不会真是哪个魔门老祖跑出来了吧? 魔修入侵关键时刻,他就没点儿正事,要在自己身上寻乐子? 牧封川又气又恨,唯独不怎么担心,或许是他经历太多,早觉得老天爷不会轻易放过他,而今应验,反倒是有种诡异的安定。 再一个,他很清楚,晋相年愿意陪他一个晚辈玩,目标不可能是自己,只会是晏璋,既然如此,他这个鱼饵发挥作用前,总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也是讽刺,他在灵兽谷那一钓,当真钓到了不止一条大鱼。 忽然腕上传来一阵巨痛,牧封川听到清晰的咔嚓声,他猛然惊醒,咬紧牙关,将冲到舌尖的惊叫咽下,就见晋相年含笑看他:“牧弟在想什么,可能与我说说,我还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要让牧弟你喊他对付我。” 牧封川:“……”我现在满脑子一堆屏蔽词,你想听我不还敢说呢! 垃圾,狗屁兄弟! 牧封川深深呼吸,疯狂默念好汉不吃眼前亏,勉强笑道:“你太热心了。” “嗯?”晋相年露出疑惑目光,“我知道,为了接近你,确实热情了些,可好歹也曾救你,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的诚意?” 牧封川扯了下嘴角:“正因那一救,我才怀疑你。” 晋相年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 牧封川无心解释,难道要他说,当初也有一个人救了我,后来证明他是个大骗子? 他只能捡另一个方面:“太巧了,况且我当时有办法留下他们,没你那一救,那两个人走不了,若无我灵机一动,你出现,反而会让他们脱身。” 牧封川问道:“你和他们是一伙儿,当时其实是想帮他们的吧。” 晋相年闻言一声戏笑:“那两个废物,也值得我出手?” 他捧起牧封川被折断的右手腕,轻轻抚摸两下:“不好意思,刚才一时情急,伤了你,不管你是否相信,我当时确实是准备帮你,也只有你值得我亲自动手帮忙。” 晋相年说着,倏尔伸手将一颗丹药投入牧封川口中,牧封川瞪大眼,想用舌将药丸推出,丹药却已经融化。 “你给我吃的什么!”牧封川气急。 卑鄙,人都在你手上,还用药! “别怕,疗伤所用。”晋相年拍了拍牧封川的手腕,牧封川一怔,手腕一阵酸麻痒痛,他咬紧牙关,十数个呼吸后,不适褪去,转动右手,果然已经恢复如初。 等等,他能动了。 牧封川急忙调动灵力,下一瞬,脸色大变,他经脉中的灵力已经全部消失,丹田也联系不上。 现在他就像一个没有修行的普通人,不对,他的身体经过灵力淬炼,还是比普通人强。 见他表情变化,晋相年慢悠悠补上一句:“只是还有点儿其他作用。” 牧封川不吭声了,吃都吃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你厉害,我认栽就是了。 他不吭声,晋相年再次主动开口:“你说因我救你,放跑那二人而心生怀疑,可我当时怎知你有手段能将他们留下,这般污蔑,实在令我伤心。” 牧封川瞥了他一眼,本来不想搭话,可又担心再受一次痛,只得忍气道:“对,所以我仅仅怀疑,没对你如何。” 就不许他疑心病吗,而且他还怀疑对了。 晋相年闻言,默然不语,牧封川盯着他的脸,越来越紧张。 别犯病,有话好好说,要是哪里不满意,我改口就是。 在他眼角绷紧的注视中,晋相年轻笑出声:“没想到啊没想到,所以,你这次也是怀疑了,想试试?” 牧封川眸光一闪,其实还有其他破绽,不过他不会告诉晋相年,自是点头承认:“若你没问题,不过误会一场。” 晋相年赞许道:“你当真机敏,既然如此,何不赌我会继续装下去。” “你不会。”牧封川语气肯定,抬头与晋相年对视,目光如剑般锋利,“你引我过来,怎会让我离开。” 晋相年睁大眼,一脸吃惊,这是他从踏入茶楼到现在头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 牧封川垂眸苦笑:“是我太大意了,所有表面美好的东西,背后都有可能藏着毒药。” 语罢,他面露怅色,好似不光指代晋相年,也包含了其他东西,浮在表面的情绪被气息吹走,剩下最深处沉淀的漠然。 晋相年一怔,也随之安静,目光悠远。 大约沉默了一盏茶时间,晋相年道:“你说的也没错,我确实不仅为了救你,只是没料到你居然还能将他们抓住,不过,不管你信不信,即便他们跑了,我也会将他们料理干净。” “是怕他们暴露,影响你们的计划吧。”牧封川忍不住出声讥讽。 还不等他反悔,晋相年点头道:“对,他们偏私过重,不受控制的棋子,必须丢出棋盘,以免影响大势。” “你到底是怎么控制他们的。”牧封川忍不住追问。 虽然他猜当初姜胜被灭口那样快,可能是因为晋相年正在附近,但韩泰却是自尽,牧封川完全想象不出,多大的把柄能让元婴修士自尽,就是是误入魔途也不至于。 晋相年闻言,莞尔一笑:“待你随我回去做客,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 牧封川继续问:“你到底是何人!” 晋相年却已不再回答。 他起身,拉住牧封川,牧封川第二次失去控制力,被他牵着手,乖乖走出茶楼。 第136章 真的假的 他那无情的老祖宗 船在波涛上航行, 牧封川在船上看风景。 离开依兰城后,他们一路行到港口, 上了一条普普通通的海船,不过,牧封川能肯定,这是晋相年提前安排的船只,也更证明他的猜想,一开始,晋相年就没准备放他离去。 他站在甲板上,看着越来越远的海岸线,咸湿的海风中, 有危险的气息酝酿。 牧封川低头,盯着深邃的海面。 “想试试跳海逃跑?”杏黄色的身影走到旁边。 牧封川余光瞥见, 没有扭头:“我又不是傻子,只是好奇,要是钓鱼的话,会钓上来什么东西,好不好吃。” 上船后, 晋相年就放开了对他的控制,除去灵力依旧被封印, 其他全无干涉, 可茫茫大海上,他能跑去哪儿,自投鱼口? 别吧, 他对被某条鱼消化后拉在海里不感兴趣。 晋相年似乎被他的奇怪想法逗乐,笑了一声:“牧弟真想尝试的话,也不是不行, 总归有我在,无论钓上来什么,都能叫你解馋便是。” “免了。”牧封川一摆手,转身朝向他,“你要带我去西洲?” “暂时是这样。”晋相年一脸抱歉,“本应先征求牧弟你的同意,再邀你去做客,不过想想你大约不会同意,便只能由我代为做主了。” 牧封川气笑,不愿在这件事上争辩,他问道:“你是想拿我要挟师尊,让他别拦你们进攻归元宗?” 晋相年扶着护栏,轻轻一笑:“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牧封川仔细扫视他的神情,眨了眨眼:“他不是会受威胁的人,弟子没了可以再收,归元宗要是没了,就算他是真人,恐怕也会变成丧家之犬,以他的脑子,不会想不到后果。” 所以,绑他干嘛呢,除了激怒晏璋,根本达不成目的。 牧封川拼命暗示,他倒不是奢望晋相年被说动后能立刻放他走,而是期望绑匪勒索失败后,别恼羞成怒撕票,留他一条性命。 既然说对他有好感,那么给个保证,不难吧。 在他灼灼目光注视下,晋相年点了点头:“没错,确实如此。” “不过,”晋相年紧接着就道,“你不一样。” 他蕴含深意的目光射过来,牧封川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露出迷茫之色:“你太看得起我了,虽说我是他唯一的弟子,但他才五百余岁,哪怕我这样的弟子百年一遇,他也等得起,总不至于敌过他自己的名誉安危。” 牧封川边说边叹,眉宇间满是失落,好似已经看到自己被放弃的未来。 下一刻,一双手伸过来,将他的脸捧起。 牧封川瞳孔紧缩,当即露出警惕目光。 “不,你不明白……你根本不知道,你是他唯一的机会。”晋相年用指腹轻轻磨蹭手中肌肤,动作中透着一股珍视。 牧封川头皮发麻,盯着对方双眼,发现那双原本温和的眸子渐渐扭曲,狂喜、憎恨、得意,无数情绪在其中激荡,淹没了本色,晋相年低低笑着,好似挖掘出宝物般的欣愉。 别这样,正常点行不行。 牧封川被他笑得发慌。 他错了,晏璋犯病算什么,眼前才是真正的神经病! 他眼眸躲闪,很想大喊救命,可惜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海水,没有从天而降的救兵。 晋相年察觉了牧封川的惊惧,松开手,后退一步:“放心,我对归元宗不感兴趣。” 牧封川松了口气,胡乱点头,谁管你敢不敢兴趣,别对我有兴趣才是重点。 他转头望向海平面,浑身写满拒绝。 晋相年站了一会儿,低声道:“你别生我气,所有真相,我都会告诉你,你放心,他一定会来,到时候你就知道,谁才是真心为你好。” 牧封川目光闪烁,没有动静。 晋相年低低叹了一声,似乎有点儿失落,他转过身,朝船舱内走,行到途中,停下,扭身道:“我明白,你现在对我误解颇深,我说再多,你也听不进去。不过我可以保证,等他死了,绝不为难你,你愿意的话,甚至可以转拜我为师,我也未曾收过弟子,定然会对你一心一意。” 牧封川身子似乎动了一下,目光依旧朝向大海。 晋相年不再多说,渐渐远去。 他走后,牧封川死死盯着深邃如墨的海面,眼眸现出冰刀般尖锐的寒意。 呵,一个两个,都拿他当傻子。 …… 船只渐渐驶入深海,牧封川也失去了看海的资格。 庞大的海兽们,似乎无比青睐这艘其貌不扬的海船,以至于不光船员,连晋相年都不得不偶尔出手,击退来犯海兽。 牧封川作为一个失去灵力的修士,观战都没有资格,船在海浪中摇成了游乐园中的海盗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躺在床上,死死抓住床板,避免自己被抛飞出去。 那滋味太难受,故而下船时,明知外面满是魔修,他居然也生出一股喜悦之情。 晋相年护在他身旁,一脸歉意:“航线太长,容易遭海兽侵扰,得先在岛上修整一番,牧弟上岛后,一定要跟紧我,魔修无法无天,我怕有那不长眼的伤了你。” 牧封川点头答应。 以他目前情况,晋相年不说,他都不会撒手,要是没死在大boss手中,反被小喽啰要了命,那真是死了都咽不下这口气。 两人下船。 牧封川一瞧四周,港口来往修士甚多,不过皆身带煞气,穿着打扮与东洲修士迥异。 这便是西洲魔修吗。 牧封川仔细观察着街上的修士,即便灵力被封,境界还在,他依旧能看穿低于他境界修士的底细,可以看出,在魔修中,结丹期也是一道坎,来往的灵寂期魔修甚多,结丹期却三三两两而已。 或许是他的视线太明显,又或许是他的气质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几道恶意的目光从四周刺来,牧封川后背一紧,晋相年抬手揽住他的肩膀,淡淡朝四周瞥,当即,三个藏在人群中的魔修发出惨叫,捂脸倒地,翻来滚去,声音如寒鸦般凄厉。 就在牧封川以为要激起众怒时,却见四周魔修恍若无事发生般继续路过,只是在经过他们二人时,稍稍拉开距离。 “魔修是这样,不怎么乖,牧弟以后要是遇到,万不可给他们好脸色,会被他们轻视。”晋相年在他耳边低声解释。 牧封川木然点头,有种奇异的错位感,好似他不是俘虏,而是魔修的贵客。 他跟着晋相年穿过人群,朝外走,后面传来小小骚乱,牧封川脚下一停,没有回头。 “牧弟同情他们?”晋相年问。 牧封川摇头:“没有。”他知道那三个人估计结局不会好,以魔修的性子,雪中送炭是笑话,落井下石才是日常,要是换做在东洲,他确实会觉得罪不至此,不过既然来了西洲,他还是入乡随俗,少发善心。 晋相年笑了笑:“那我便放心了。” 两人一路走上街,选了一间客栈,牧封川此刻才知道,他还没到西洲,而是到了水息岛。 之前在前往依峦城的路上,他便听闻魔修陈兵水息岛,怪不得此地修士含量超标,一个港口都能汇聚数百位。 不过,渡海的凶险还是超出了牧封川预料,以晋相年的实力,居然也得在此中转,着实令人吃惊,或者说,是因为带了自己这个累赘? 牧封川一边沉思,一边随意打量周围,蓦地,视野中出现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 他眸光一闪,脚下顿住,与晋相年拉开距离。 晋相年疑惑回头,牧封川心跳漏了一拍,指着大堂桌子道:“喝两杯吧,许久没喝酒了。” 晋相年一怔,笑道:“好啊。”于是选了一张桌子坐下,点好酒菜,与牧封川下酒谈天。 牧封川一面喝酒,一面余光关注那道身影,见对方在他左侧方在空桌坐下,不敢多看,收回视线,专注面前。 晋相年饮下两杯酒,盯着手中举起的酒杯,道:“牧弟有何想说的,直接说吧,以你我二人修为,整坛酒饮尽,怕也毫无醉意。” 牧封川愣了一下,明白对方产生了误会,不过恰好,他确实有些话想问。 垂眸思索片刻,牧封川道:“你在船上说,我不一样,是什么意思。” 晋相年举杯的手顿在半空,他掀开眼帘,仔仔细细扫视牧封川,牧封川与之对视,丝毫不避。 “牧弟终于愿意相信我了吗。”晋相年扬起唇角,眼眸闪闪发光,似乎因被肯定而高兴。 牧封川眸光闪动:“你说了,我才清楚要不要信你。” 装得跟真的一样,明明早就在等我问出口吧,哈,就看谁更能装,装得更真实。 他双手交叉拖住下巴,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晋相年先是一叹,道:“牧弟可知,其实晋,并非我真正的姓氏。” 牧封川瞪大眼,就听晋相年一字一句道:“我姓晏,晏相年,晏璋的同族,不,严格来说,他应该是我的伯高祖父。” 晏相年道:“三百多年前,晏家满门被灭,我侥幸逃生,耗费无数心力,才知他已经是名声显赫的无妄真人,我求上门,请他帮晏家报仇,他却直言自己和晏家已经毫无关系。” 晏相年漆黑的眼眸中浮起戾气。 牧封川此时才发现,他与晏璋的瞳色一模一样,只不过两人大概是隔代太久,相貌已无共同点,唯独气质方面有些微妙的类似,都自带一丝矜贵雍容,不同其他修者,也是当初他将对方误认为章雍的原因。 在他安静的注视下,晏相年露出畅快又恶毒的笑。 “既然他那般绝情,我倒要看看,他真正在乎,究竟是什么。等我毁了那东西,他又会如何痛苦悔恨,与当年的我感同身受。” 晏相年猛然抬眸,紧盯牧封川,牧封川顺着他视线,反手指向自己,瞠目结舌。 “当然不是你。”晏相年笑得恶意满满,“是你这身血肉。” 第137章 幕后黑手 这才是真boss “你什么意思。”沉寂半晌, 牧封川嗓音干涩,他瞪大眼, 瞳孔中满是不可置信。 晏相年收回恶意的笑容,眼带怜悯:“何必自欺欺人,我亲自调查过你,包括你与吉安城那只老乌龟的谈话,要是之前,你说不明白,而今我言已至此,还要装不懂吗?” 他一声一声,像把重锤砸在牧封川心上:“他要飞升, 要你作为他飞升的祭品!” 牧封川身形一晃,扶住桌子, 眼中流露出惊骇、惶恐、猜忌、痛苦……种种情绪翻涌,宛如暴风雨中的海面,恶浪千重。 他指尖发白,手臂微微颤抖,眸中光彩逐渐消失, 恰如灯火熄灭,万物沉寂。 晏相年伸出手来, 拉住他的手腕:“别怕, 还有我。” 牧封川抬眸直视,眼球一片血丝,眼角几乎皴裂。 他嘶声低吼:“你也是想利用我!” “没错。”晏相年并不避讳, “可我不会伤害你,相反,我会帮你摆脱他。” 牧封川眸光动摇, 一时无语。 “你若是还不相信——” “我信!”牧封川悍然打断晏相年,他双目赤红道,“我信你,其实一切早有预兆,现在想想,不过是我太傻太天真,居然丝毫不曾怀疑。” 他盯着晏相年:“你准备如何做?” 晏相年一怔,面露迟疑。 牧封川睫毛颤动,哑声道:“算了,不必告诉我,他太了解我,要是碰面,怕被他窥出端倪,影响你的计划。” 晏相年低声叹息,安慰道:“我保证,你定不会有事。” 牧封川“嗯”了一声,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你呢,你不想飞升?” 晏相年“扑哧”一笑:“我自是想,可我情况特殊,已彻底断绝前路,就算把你整个儿吃下去,也无济于事啊。” 他一副感慨万分的样子。 牧封川一抖,状似被吓到。 晏相年含笑调侃:“所以牧弟一定不能背叛我,不然我就将这个消息传出去,到时候,晏璋不吃,也有其他人觊觎你呢。” 牧封川咬住下唇,眉宇间浮起一抹凶戾之气,狠狠点头。 “这就好。”晏相年道,“只要牧弟助我达成心愿,我就将毕生积蓄都给你,他那样视你如禁脔,你却选择帮我,多令人开心,到时候,他的表情定然有趣至极,哈哈哈。”他笑得极为快意。 牧封川蹙眉:“你玩不要紧,可有万全把握杀他,要是被他逃脱,就算他还想要我,也不会再中你的陷阱。” 牧封川一脸忧心忡忡,立场转化过快,已经开始为晏相年考虑。 晏相年得此鼓励,愈发高兴:“当然没有!” 牧封川:“……”什么猪队友,到底行不行! 他闭了闭眼,额头青筋直跳,猛吸几口气,才从缺氧的窒息中缓过来。 没问题,一点儿问题都没有,要是晏相年干得过晏璋,怎么还需要绑架自己,如是说服自己后,牧封川总算稍稍冷静……冷静、冷静个头啊!他们是在玩命,不是在过家家! 他双目圆瞪,吐出三尺寒芒,面容狰狞,俨然夺命夜叉。 晏相年似乎没被牧封川的表情吓到,安抚他道:“晏璋实力惊人,我历经坎坷,也难以追上,只能另辟蹊径,你照我安排,要他命难,却能令他生不如死。” 牧封川沉着脸,一言不发,分明是不信。 他开口质疑:“你也知道他实力惊人?只要他不死,除非他修为丧尽,否则就算身受折磨,想杀我,恐怕也只一剑功夫。我不想冒此奇险,如果你是想看他痛苦作为报复,我建议,最好放弃你的想法,除恶务尽,方是真理。” 明明万分冷漠无情的话,却叫牧封川说得充满道义,晏相年频频目视,好似头一次认识他,眸中异彩连连,牧封川巍然不动,以示真心。 晏相年与牧封川对视良久,垂下头,低低笑道:“牧弟,你当真让我惊喜,不知还藏了多少我不知的面目。” 牧封川冷声提醒:“活着才能看到,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晏相年一顿,点头赞同:“确实如此。” 他抬起头,与牧封川对视,叹道:“并非不愿,实为不能,我不是他的对手,只能借外力达成目的,那外力杀不了他,不过我保证,等到那时,他不可能再有能力找你麻烦,这点你无需担心。” 牧封川仍不满意这个答复,忍不住问:“你不是对手,其他魔门老祖呢?有机会杀晏璋,他们应该会愿意吧。” “这是我的私事,不想其他人掺和。”晏相年神情一冷,周身隐见杀意。 牧封川沉默,没再劝说,两人用完酒菜,上楼进房休息。 在他们走后,牧封川座位正对着的左斜方,一名魔修吃完饭,起身结账,朝外走去。 …… 客栈中的那场谈话后,晏相年对牧封川又好了一分,似乎将他视为同伴,不过,他还是没有放开牧封川的灵力禁制,对此他解释为,身处魔修地盘,万一牧封川不小心暴露身份,他们都会有麻烦。 牧封川不置可否,却也没纠缠,他只是好奇,晏相年在西洲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 晏相年听了后,无奈一笑:“原本想等到了地方再说,既然你现在感兴趣,便直接告诉你吧,我是任生教教主。” 牧封川惊呼出声:“魔门四宗之一的任生教!” 晏相年点头。 牧封川心中顿时像经历了八级地震般惊骇。 西洲四大魔门,蚀日宗、愁天宗、任生教、万渊谷,近百年来,任生教没有蚀日宗与愁天宗高调,更不像后两个魔宗,频频对东洲伸手,可既然排名并列,就谁也不能因此小觑。 而且,魔门有个习惯与道门不同,执掌宗门者,定然是门内修为最高,也就是说,晏相年是一位魔修老祖。 晏家祖坟是埋哪儿了,居然能中两次头奖,怪不得叫老天爷看不过眼,扬了。 “不对。”牧封川佯怒,“你竟是魔门老祖,居然还骗我,说我暴露身份后会有麻烦,难道还有魔修敢找你麻烦?” 面对牧封川控诉的目光,晏相年苦笑:“你高看我了,你应该也知道,近百年,任生教的情况并不算好,而今我是勉力支撑,一旦露出破绽,恐怕就会被他们吞得渣都不剩。况且,以我的修为实力,也称不得老祖。” 牧封川张大嘴,呢喃道:“怎么可能。”以魔门之间的竞争,晏相年实力不够的话,别说百年,应该十年都撑不住才对。 魔门老祖的修为,对应在道门,就是真人,真人之下,实力天差地别,因此绝无抗衡的可能。 晏相年见牧封川一脸呆滞,没奈何,只得详细解释:“我修行时,急功近利,出了岔子,此生都止步分神,后来误打误撞,悟出了一门极为了不得功法,用那门功法换来其他魔宗的退让,才保住了任生教。” “什么功法?”牧封川是真心好奇了,能让魔修老祖都克制的魔功,定是非同一般,而且那些老祖居然没有毁约,魔修也讲道德? 晏相年看穿牧封川的想法,嗤笑道:“他们当然不会,一群畜生一样追逐欲望的东西,让他们忍住,比狗改了吃屎还难!” 牧封川诧异,完全没想到晏相年会口吐芬芳。 相识以来,他还是头一次见对方如此,哪怕是提起晏璋,也没这般刻薄过。 你也是魔修啊!这是在魔修手里受了多少罪。 “不好意思,一时未能忍住。”晏相年大概也很少说粗口,顶着牧封川的眼神,稍显窘态,急忙道,“我虽是魔修,却并不喜欢魔修的行事风格。” 牧封川木然点头,他看出来了。 瞧晏相年似乎想跳过话题,牧封川继续问他:“能不能给我说说那门功法,要是不行的话,当我没提。” 就算他无法修行,说不定能从中也悟出什么厉害道门法术呢。 在他灿然目光注视下,晏相年迟疑片刻,没抗住压力。 他低声讲述了功法要点与效果。 牧封川听完,心惊肉跳:“这是……” “不错。”晏相年收回笑意,视线在牧封川身上盘旋,他声音轻柔得近乎诡异,“就是靠我给他们的法门,他们才能在道门安插那些的内应。其实,转世重修,轮回不灭,本就是任生教创立以来宗旨,可惜无论何种方法,终究不能尽全功。” 修真修真,想修真我的不多,却人人都想修得长生之路,天极界天梯已断,即便不断,又有几人能得长生。 于是,一些修士想另辟蹊径,不求飞升仙界,只求轮回转世,记忆不灭,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只是,世界不可能允许修士钻这种空子,因此数千年里,任生教也没有一个稳定方法,使修士带着记忆重新轮回——直到晏相年横空出世。 牧封川不禁再度感慨,晏家确实是能人辈出,尽管晏相年研究出的功法依旧称不上圆满,却已达到使用标准。 任何修士,只要修出了,都可以借他功法,投一缕分魂进入轮回,随新魂降世,降世的婴儿不会立刻被魔修取代,需要保存元婴的修士慢慢运转法门,使新魂与分魂融合,才会记忆苏醒,完美轮回。 最关键是,此法能避开寿元限制,只要在寿尽之前,融合新魂,便相当于重生,即便过往的元婴无法使用,会慢慢消失,可有了记忆,修行难度何止减半。 怪不得东洲查来查去,越查越惊,皆因内应身份往往毫无破绽,扩散开来,就变成了无人能信。 想到此处,牧封川倏然一惊:“煽动西洲进攻东洲的是你!” 第138章 更进一步 我有攻略boss的特殊技巧…… 雅致的包间内, 一场揭露战争萌芽的谈话还在继续。 牧封川说出自己的推论后,晏相年没有直接否是承认, 他笑着走到窗边,看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如果我说是,牧弟会觉得可怕吗?”晏相年扭头回望,背光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牧封川坐在桌边,垂下眼眸:“我知道你为何如此。” “嗯?”晏相年眉心一跳,上前一步。 牧封川与之对视,毫无闪躲:“光靠功法, 确实可以暂时填饱饿狼的肚子,但狼终究是狼, 你身处其中,若不想被分食,只能驱狼吞虎,为自己求得喘息之机。” 他一番话说完,晏相年怔在原地, 好一会儿,蓦地放声大笑:“牧弟啊牧弟, 你这般聪明, 实在叫我又喜欢,又害怕,到底你是在说真心话, 还是想迷惑我,背后有其他算计?” 话音未落,他陡然双目如电刺向牧封川。 牧封川被他直勾勾盯着, 仍旧面不改色:“我是实话实说,况且,我现在已经知道晏璋的真面目,难道还会背叛你,逃回归元宗送死?” “你是个聪明人。”晏相年叹道,“有时候,越聪明,越不肯让人摆布。” “我确实不喜欢自己目前处境,所以讨好你一下,想你对我再好些,不行吗。”牧封川说是疑问,语气却十分肯定。 他歪了歪头,朝晏相年笑了笑,看起来三分乖巧,七分作弄,晏相年却倏然沉默,忽地转身,不与他对视。 牧封川勾起唇瓣,又迅速将之按下,摊手道:“好吧,我也有其他目的。” “你说。”晏相年吐字飞快。 牧封川道:“你想引晏璋单独出来,那么归元宗呢,你们准备怎么办?没有晏璋,归元宗便是最肥的肉,会分到谁嘴里?” 晏相年道:“你对晏璋恨欲其死,还在意宗门么。” “是晏璋先对不起我。”牧封川语气平静,“宗门待我并无亏欠,况且,我在宗内有几名好友,想确保他们安危,不是很正常。” “好友。”晏相年重复牧封川的话语,忽地笑问,“要不要我告诉你,归元宗内的转生魔修名单,若有重合,说不定你们能在西洲相遇呢。” 他慢慢扭头过来,眼眸闪着兴味的光。 牧封川手指收紧,强硬拒绝:“不必!” 他咬牙凝视晏相年:“如果在西洲重逢,我就杀了他们!”这一瞬间,牧封川浑身杀意凛然,显然不是开玩笑。 晏相年挑眉,叹道:“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我现在相信,你是当真对晏璋已无情谊。” 牧封川呆了半息,才反应过来,当即拍桌而起:“你故意的!” 他眸中霎时腾起两团怒火,脸颊涨得通红,耳朵都几乎喷出热气。 晏相年见此,忙低声道:“是我不对,见你态度转变过快,怕你骗我,才试探一二,也是为了后面计划考虑。” 牧封川深深吸气,胸口剧烈起伏,他看了一眼面前木桌,似乎考虑要不要将其掀翻以振气势,两三个呼吸后,放弃,继续将怒火对准罪魁祸首。 狡辩,全是狡辩。 晏相年拱手一礼,做出一副可怜模样:“求牧弟原谅我吧,为了这一天,我已等了三百余年,你聪明绝顶,又时常说到我心坎上,若不能让我确定你的立场,怕是最终动手那刻,我会栽在你手里。” “被你杀了倒无妨,但如若晏璋不死,我着实不能瞑目,这般心情,你可明白?”晏相年说情真意切,好似牧封川一旦反驳,就是毫无人性,就是不通情达理。 牧封川气的头顶生烟,绑人不够,还要道德绑架,你觉得你有道德吗。 他一扭头,气道:“既然如此,信我做甚,干脆封了我的嘴,将我捆到目的地去。” 晏相年哭笑不得:“我确实想,可如何舍得。” 牧封川回头盯他半晌,冷哼一声,甩了个脸子。 晏相年眉眼泛起笑意,慢慢走到另一边坐下:“而今我已确定,牧弟眼里容不得沙子,是真心想要他死,既然如此,你放心,我现在就解开你的禁制。” “且慢。”牧封川拦住他伸来的手,肃然道,“你信我,我却不信你,别到时候从你身边走漏的风声,却怪我,还是封着吧,必要时候,告诉我该怎么做,再解开便是。” 晏相年怔住,思量片刻,点头同意。 他道:“既然如此,我也投桃报李,牧弟担心归元宗,我不能向你保证它无事,不过此次进攻东洲,魔门已定好,一门对一宗,任生教分得的对手正是归元宗,我与晏璋都不在,反而公平,如若这般,归元宗都挡不住,那也怪不得我了。” “要是牧弟你还放心不下,我也可帮你将归元宗内的转世魔修身份传回去。”晏相年提议。 “不必。”牧封川再次拒绝。 他抿紧两片薄唇,头撇向一边:“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与其上当受骗,不如全看天意。” 晏相年顿了顿,笑意更深:“听你的。” 明明是表示怀疑,两人之间氛围却更融洽几分。 牧封川扇动眼睫毛:“任生教分配到归元宗,是你故意的吧,其他魔宗说不定沾沾自喜,以为是他们成功算计你。” 晏相年抚掌道:“亏得不是与牧弟你做对手,不然,我哪有而今闲心。没错,晏璋名声赫赫,他们都不想啃这块硬骨头,自然是丢给我,却不知正和我意。要是与归元宗的战场上有其他老祖插手,我还真担心晏璋一时心软,留下御敌呢。” 他语含讥讽,话里暗指晏璋道貌岸然。 牧封川眼皮一跳,提醒他道:“要是晏璋不傻,就该明白,你用我引他自投罗网,只要他不出现,我就暂时不会有危险,既然如此,他要是打算专心处理完魔修,再腾出手来救我,你待如何。况且,魔修一入侵,我就被魔修绑架,他如若想先抓几个高层魔修拷问,准备一二,你还要一直等他吗。” 牧封川没有绑架勒索的经验,但想也知道,威胁要讲时效性,力度太软则会降低紧迫感,所以,通常绑匪喜欢寄些“零件”,使被威胁者方寸大乱,才好引导走势。 晏相年既要与他合作,由慢慢悠悠不实行计划,牧封川真担心再等下去,叫晏璋瞧出端倪,也跟着拖延,拖到晏相年等不起。 为何非挑眼下时间设陷阱? 还不如一片祥和中,晏璋既无防备,也无阻碍,如此,当他收到牧封川被绑的消息,千山万水,也会以最快速度赶到,免了途中诸多怀疑。 晏相年一时无声,好半晌才道:“我自有理由。” 他视线挪到牧封川身上,隐含期待,牧封川后背一凉,连忙道:“其实我说的也不一定准,你进度快些,赶在魔修大举进攻前,这般他或许觉得能提前救回我,再去解决魔修,更不会思前想后、步步为营。” 晏相年陷入沉思。 只是,直到离开水息岛,重新启程,牧封川也没从他口中听到修改计划的确切消息。 不过牧封川不急,晏相年不改,自然会有人逼他改。 船一路行到愁极岛,此次,晏相年没有上岛,为此他对牧封川解释,新船比原本的船品级更高,更能抗下海兽风浪,牧封川不置可否,只说换船后他被抛飞的概率确实有所降低。 晏相年听了不禁莞尔:“一路上辛苦牧弟了,等到上岸,我再为你接风洗尘,如今西洲的魔修纷纷外出,倒是比平常更好游玩,西洲风景虽不如东洲,却也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牧封川似乎完全忘了自己之前的催促,只偶尔打探西洲风土人情。 晏相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然而大多时候,他还是要去甲班压阵,没空整天与牧封川一起。 越是上好宝船,越吸引海兽,再加上船的修士,整艘船如图撒满肉松的小贝,惹海兽垂涎。 牧封川在船上好吃好喝,明明是俘虏,倒成了最悠哉的一个。 直到即将靠岸,海兽侵扰终于减少。 牧封川问晏相年:“你知不知道,这些海兽到底是怎么回事?” 晏相年摇头:“按典籍记载,三千年前,天梯有变,而后四海就越来越危险,有人猜测,是天梯断裂导致天极界环境骤变,影响了四海海兽,可除了按时间推断,毫无证据可言。” 牧封川眼眸闪了闪,晏相年所言,与他过去听说的一般无二,看来这点上,东西二洲倒是达成共识。 他有些好奇:“就没有人试图从海兽身上,找到天梯出问题的原因?”反推也是很常见的思路吧。 晏相年瞧过来,笑意盈盈点头:“自然是有。” 牧封川:“那——” “都消失了。”晏相年笑意淡去,只嘴角残留着似讥讽似嘲弄的弧度,他道,“自一千七百多年前,一位真人没有回来后,再也无人往大海深处探索。” 牧封川嘶的倒吸一口凉气,望着茫茫大海,好似看到一张张开的巨口。 上辈子,人类也曾有一段时间畏惧大海,可科技的发展,终究使人征服了海洋,然而天极界的修士,尽管拥有移山填海之力,却也敌不过无穷无尽的海中巨兽。 他又仰头望天,天空碧蓝如洗。 修士能飞天遁地,但即便真人,上到六七万米高空后,也会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阻拦,无法突破大气层,前往太空。 过去,牧封川总觉得是因为脱离臭氧层后,急剧升高的温度拦住了真人去路,如今见识了大海的危险,他突然有种感觉,仿佛这个世界的人被一只无形的盖子困在大地上,恰似他小时候玩过的造景水晶球。 这个世界真实吗? 所谓穿越,会不会只是他临死前的一场梦? 牧封川脸上褪去血色,眼眸也变得空洞茫然,晏相年投来关切的目光,在对方的手碰到肩膀前,牧封川一个激灵,醒过神:“没事。” 他最后望了一眼并不平静的海面,垂眸低声道:“坐船太久,晕得很,我想快些上岸。” 也快些解决他身上的破事,当断则断。 第139章 改变路线 又躲过一劫 船在西洲海岸的西鼎城停靠。 牧封川头一次到西洲, 要说他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 他进了城后,左顾右盼,一副想多瞧瞧的模样。 晏相年并未阻拦,满脸纵容,示意牧封川想去哪儿去哪儿,明明离任生教还远,他却半点儿不急。 是下定决心等魔修开始进攻再行动,还另有打算? 牧封川心里揣度,面上不动声色, 不管晏相年的计划究竟是什么,总要用到他, 他迟早能知道部分答案。 西洲而今一如晏相年所言,少见修士,相比起来,牧封川在水息岛看到的魔修,估计比整个城加起来还多数倍。 至于普通人, 以牧封川眼光看,日子算不上好, 不说精神气, 就单单眼神狠厉阴沉,便能知道这里生活不会简单。 初时,牧封川还饶有兴致四处观察, 直到撞见一场交易,当即沉默,回到晏相年身边, 做出厌倦姿态。 晏相年时刻关注着牧封川,自然知道他瞧见了什么,低声道:“在西洲,此事光明正大,无需介怀。” 牧封川点点头,对方不说他也明白,毕竟那家收死胎的店铺正门大开,一看就是做正经生意。 晏相年见他还提不起兴致,轻笑出声:“至少在城里,他们还能公平交易。” 牧封川明白,这是说在外面的话,恐怕就变成明抢了,搞不好还得捎上几个成年全尸。 他忍不住问:“都如此,普通人还没被糟蹋完?” 晏相年不知想到什么,眼眸骤然冷了下去,像是深藏万年不化的寒冰,他冷笑道:“普通人,哼,普通人在他们眼中还算人吗?这些修士高高在上,何曾在乎他们会给凡人带来多少的苦难!” 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中蕴含着深切的恨意,竟比提起晏璋时还要明显,牧封川屏息静听,敏锐觉察出或有内情,晏相年却停口,没有继续说下去。 在牧封川的失望中,晏相年默然数息,道:“魔修也不是个个没脑子,西洲各城管理比东洲更严,只要进城,不管多艰难,总不会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至于在外面的,要么是艺高人胆大,要么就是赌运气了。 牧封川一扫四周,果然见到不少巡视修士,尽管修为不高,但如若维持城池秩序是西洲魔修共识,就算魔修们无法无天,想必也不敢随意破坏规矩。 如此一来,生活在城里的人确实更安全。只不过,天极界又没有工业容纳大量城市人口,难怪连胎儿都卖。 牧封川扯了一下嘴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低效的社会生产力,加上超凡的个人武力等级,在天极界,普通人唯一的出路,可能只有踏上修行之路,或是后辈亲人踏上修行之路,其他拥有得再多,也是水月镜花,全看遇上的修士心情。 回想自己刚穿越时,真真叫个天真,居然还想孤身闯荡,现在以想,以自己遇见意外的频率,骨头大概都已经磨成灰。 牧封川没心情闲逛,两人一路前行。 行到中途,晏相年取出一块传讯令牌,不知上面收到什么消息,他神情端凝,目光刷得扫向牧封川,周身隐隐有异样气息浮动。 牧封川眨了眨眼,一脸不明所以:“怎么了?” 晏相年直直凝视他,好半晌,见牧封川眼里露出疑惑,方收起令牌道:“晏璋离开归元宗,朝西洲方向而来。” 牧封川一怔,下意识道:“那不是正好,魔修现在齐聚途中,要是撞上,说不定不用你动手,他们就能替你解决麻烦。” 晏相年听了他的发言,表情缓和了些,只是依旧注视牧封川,沉声道:“各宗目标已经分好,要是吃肉,他们多半不嫌弃,可挨打,哼。” 尽管话没说完,牧封川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瞧晏相年满脸讥讽的模样,感叹道:“魔修都这般的话,你还真不容易。” 关键时刻坑队友,怪不得这些年都没占上便宜。 晏相年脸一黑,不知道是不是想去过去经历的苦难,他咬紧牙关,看向北面:“不去任生教了,我们换个地方。” 牧封川心中一紧:“你觉得他会直接找上门?” 晏相年不答,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 改换路线后,牧封川与晏相年两人的行进速度快了不少,晏相年也减少了交谈频率,态度十分冷淡。 牧封川明白,自己被怀疑了,毕竟晏相年还没将绑架信寄到晏璋手中,晏璋却直指西洲,显然是知道了某些东西。 当然,牧封川也可以说,是晏璋久不见他回宗,又发觉分神没有回应,继而调查出线索,然后奔西洲而来,这也说得过去。 不过,作为一个聪明人,晏相年不会将怀疑说出口,牧封川就没有机会解释,他只能表现得自己确实不知情,一心跟随晏相年,不做任何打听。 大约也想过牧封川没说出口的种种理由,二人走到碧海迷岭时,晏相年态度恢复正常,又开始拉拢牧封川。 他朝牧封川歉意道:“原本应该修整一二再出发的,实在是措手不及,只能抓紧时间赶路了。” 牧封川点头,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幽林,心里打鼓。 他没想到,晏相年最终目的地居然不在西洲,而在北洲,既然如此,他之前准备带自己去任生教,是想做什么? 想想任生教最擅长的领域,牧封川不寒而栗,微茫觉得自己逃过了致命一劫。 然而,只要情况不发生根本改变,就还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只能继续做出听话的样子,表示晏相年怎么说,他就怎么做,无需解释。 见他这般态度,晏相年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他拉住牧封川的手道:“跟紧我,碧海迷岭有天然幻阵,环境复杂,即便是我独自通过,也要万分注意。” 牧封川不用他强调,已经紧紧靠过去。 他岂会不知碧海迷岭大名,要不是这处险地阻隔西北二洲,西洲也不用走海上三岛路线前往东洲了。 据说此处幻阵,元婴都能陷落,他而今被封修为,一旦脱离了晏相年身边,怕是尸骨都找不回来。 一步跨出,无数幻觉侵扰而来,牧封川顿觉自己好似跌进万花筒,眼前流光溢彩、姹紫嫣红,他睁大眼想看清,却有什么都瞧不见。 忽而,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直冲脑门,牧封川浑身僵住,下意识转向御敌,却忘了自己还有一只手在晏相年手中。 完了……心还没凉透,危机消失,一道声音传出耳中:“小心。” 牧封川回神,紧了紧被对方握住的右手。 这该死的幻阵,什么原理,他进来后,居然忘了身边有人,幸好他没有自言自语的毛病,不然会有大麻烦。 既然晏相年愿意吃苦,交给他吧。 牧封川催眠自己放下戒备,权当自己是提线木偶,晏相年牵到哪儿,他就往哪边去。 随后,牧封川仿佛又回到宝船上那段日子,什么都不用操心,操心也没用。 如此数日,终于离开碧海迷岭。 牧封川眨了眨眼,甩着脑袋,像某种洗澡后全身湿漉漉甩毛的小动物,只不过他是甩掉满脑子的幻觉污染。 转头看晏相年,对方脸色略显憔悴黯淡,看来,带一个挂件过险地,也不是件容易事。 牧封川心里幸灾乐祸,面上还要表示出忧心:“你要不要歇一歇,我们换了目的地,他跟不上来,不用急。” 晏相年摇头揉眼,哑声道:“不必,尽快赶路。” 之后,一路向北,中途不停。 又过了两三日,没有险地环境影响,两人行进速度飞快,牧封川感受着逐渐降低的温度,看着地面冰层厚度的增加,知道他们已来到了天极界的北极。 极北之地,与灵兽谷齐名的北洲宗门素心派正坐落于此,不过,素心派弟子一贯深居简出,加上地处偏僻,除去驰援灵兽谷那次,牧封川还没与之打过交道。 晏相年带着牧封川从高空降落,没再如之前那般放肆赶路。 牧封川拢着雪白的斗篷,呼出一口热气:“目的地在冻土冰原?” 走到现在,留给他们挑的地方也没几个了,除非晏相年能够收服素心派,否则他想不出还能去哪儿。 晏相年一笑,没说是或不是,只让牧封川跟着。 牧封川感受着风中寒意穿过斗篷带来的刺痛,满心无奈,思忖再三,终究没有卖惨,无声跟了上去。 两人小心绕过素心派监管范围,进到冰原。 冰原的风是有颜色的,半透明的白,风里夹着数不清的细小冰粒,打在人脸上,刺刺的疼,伸手去摸,却又化作了水。 眼前白茫一片,天空也是灰白,牧封川走在风雪中,除了永不停歇的风声,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生命气息,他恍惚觉得,这是一片被冻结凝固的世界。 再一次,他生出自己其实是一个被放入玻璃球里的模具小人的错觉。 他回忆自己读过的典籍中,关于冻土冰原的内容。 晏相年打断了他的思绪:“晏璋要来了。” “什么?”牧封川吃了一惊,张嘴呛进去一口冰碴子,当即咳起来。 晏相年却似乎忘了牧封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他抬头盯着远处地平线,眼眸亮的惊人,语气带着期待已久的颤抖:“他比我们速度快,在任生教见不到我,定会找过来。他清楚,我也知道,我们会在这里了结恩怨。” 他转头过来,直勾勾看向牧封川。 牧封川一阵心悸,手被拽得更紧。 “快些,不能让他先到。”晏相年像是放风筝一样,拉着牧封川,逆风向前。 第140章 还你一剑 其实我早想这么捅了 越往冰原深处走, 风雪越大,天色越暗。 牧封川的脸已经被雪风吹得麻木, 睫毛上冻了一层厚厚的冰,他用空着的手紧紧拢好斗篷,口中吐出热腾腾的水雾,要不是元婴修士的底子在,或许已经变成一座冰雕,埋葬在这死寂的冰原。 晏相年在找东西,他时不时就停下卜算,然后改变方向。 牧封川被他拉着,脑子从内到外冻得硬邦邦, 不断闪出各种疑惑。 晏璋会算卦吗?他到了哪儿?离他们还有多远? 晏相年在找什么?他对我有几分信任? 在他的计划中,我除了做人质, 还有没有其他戏份? 我想做什么?我在哪儿? 种种问题如浮光掠影般,每当他想深入思考,寻求答案,那些纷飞的思绪就像跳水的企鹅,眨眼游得老远, 再追不上。 天气实在太冷,他脑浆凝固了, 转不起来。 不知走了多久, 他们停下脚步,牧封川捂住眼睛,化去睫毛上的冰凌, 一座冰雕雪砌的大门出现在他眼前。 大门长约六七丈,宽两丈,其上有雕花刻字, 在无垠冰原上,本应极为显眼,可由于颜色和冰原别无二致,以至于稍微离远一点儿,都看不见。 晏相年要找的就是这扇门? 牧封川晃了晃融化的脑袋,终于翻出对应资料:“……那个战损的仙宫?” “不错。”晏相年伸手覆在门上,“先进去。” 随着他的动作,大门绽放蒙蒙白光,牧封川只觉一股吸力从中而来,晏相年一步跨入其中,他也随之入内。 眼前一暗一明,灰白的世界陡然明亮,牧封川双目圆睁,他已身处一间琉璃般的殿堂中,大殿穹顶耀如星辉,只是原本应当雕梁画栋、锦天绣地的宫殿不知遭了何种厄运,处处破败,几成断壁残垣。 牧封川想起来,他在一本记录天极界奇地洞天的书中看到过,三千多年前,离天梯出问题大约还有数十年的那个时间,一座仙宫从天而降,其内损毁严重,仿佛经历过惨烈大战。 不过,后面入内探索的修士并没有寻到仙人尸首,便只能猜,仙宫是被它的主人舍弃在了天极界。 不谈这种往下界丢垃圾的行为,算不算高空抛物,只说之后天梯故障,也有修士将其与这座仙宫的出现联系在一起,认为或许出问题的不是自己这方世界,而是仙界。 三千年前的变故太多,仙宫坠落,海兽疯狂,再加上飞升之路被斩断,牧封川越想越心惊,总觉得这些并非单纯巧合,而是确有存在操纵着一切。 他跟随晏相年进入左边一条走廊。 长长的廊道中,明珠依旧散发着皎洁的光芒,如同一轮轮圆月。 晏相年似乎很熟悉这儿,七拐八绕,越走周围越是残破,直到最后,道路彻底断掉,眼前是一片混乱破碎的空间。 晏相年转身回头:“就是这里。” 牧封川看了一眼前方残骸,静默片刻,问他:“仅仅这些?即便他陷入其中,也不一定出不来。” 要知道,从仙宫降世起,不知道多少修士入内探索,尤其天梯变故后,一直有修士企图在仙宫寻到出路,眼前废墟的确危险,哪怕真人落入其中,也难以全身而退。 可晏璋又不傻,不说他会不会进去,哪怕上当,他们两个肯定也要作为诱饵深入其中,比起来,牧封川觉得,还是晏璋存活率高一点儿。 他看向晏相年:“事到如今,有话便直说吧,你也说他就在后面,要是等到他进来,再想向我交代什么,恐怕来不及。” 晏相年目不转睛注视牧封川,直到牧封川蹙眉,才笑道:“我自然要全部告诉你,还需要牧弟助我,才能达成心愿呢。” 他说着,抚上牧封川丹田。 牧封川浑身一震,一股甘霖从丹田奔涌而出,迅速填满全身经脉。 太舒服了!牧封川差点儿泪眼盈盈,那种轻松,就像一个一直穿着铁背心的人,终于能把背心解下来。 他忍不住朝晏相年投以感动目光,别管有没有后手,现在他是真畅快。 晏相年勾了勾唇角,反身踏出一步:“跟我来,我知道一条安全路线。” 牧封川眸子闪了闪,沿着他的脚步,踩入危险区。 …… 仙宫大门外,一道身高八尺,剑眉凤目,着玄青色法衣的身影显出。 晏璋目视着面前的大门,漆黑的眼眸有瞬间空茫。 他怔怔出神了一会儿,忽而想起正事,双目重新找回焦点。 他抬起手,按在不久前,晏相年同样覆盖的位置,大门再次响应,晏璋一步跨出,若有旁人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这一刻,他与晏相年动作姿态极为类似。 闪身进殿,晏璋一扫殿内,几乎毫不停歇朝左侧走廊驰去,以比晏相年与牧封川两人更快的速度,赶到断路前。 然而,他终究晚了一步,二人已经深入其中,无法拦截。 望着不断碰撞挤压的空间,晏璋眸色渐深,气息一片沉郁,他在原地定定站了数十息,向前踏出,混乱的空间里,一枚石子投入水中,涟漪朝四面荡开。 与此同时,废墟深处,晏相年脸色微变:“他进来了。” 牧封川跟在后面,也不问他如何知道,这一路上,晏相年已经将需要他协助的事尽数告知,至于对方要如何做,暂时还不得而知。 他手中紧握晏相年交给他的缠丝木木偶,心中一片冷然。 是非对错,今日终将了结。 晏相年加快脚步,牧封川一面记着路线,一面跟紧,混乱的空间里,方向全部紊乱,只有靠牢记步伐,才能推导出路线。 又是十多分钟,晏相年停下,牧封川四下打量,觉出此处不同,和路途中那些无序乱流相比,此处乱得更有规律些。 晏相年拉过牧封川,一手扣在他脖子,一手抚在他丹田:“牧弟,得罪了。” 牧封川轻应一声,这本是说好的计划,他自然不会反悔。 他们刚摆好姿势不过数息,一道影子远远浮现,因空间扭曲,看不清真容,但除了晏璋,还能有谁。 牧封川心中一紧,直直盯着那道影子靠近。 仅仅两三个呼吸,人影已到跟前。 三人站在破碎的空间中,一时都默默无语,晏璋看了一眼牧封川,又迅速将视线挪到晏相年身上。 晏相年瞧他不见喜怒,骤然情绪激动起来:“看啊,这就是你的好师尊,他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只想利用你,把你当成他飞升的踏脚石!” “不,你骗我,师尊他不会!”牧封川立时投入剧情,泪眼朦胧朝晏璋投去祈求的目光,“他说你收下我,是想夺取我的飞升机缘,这不是真相,对不对!” 晏璋嘴唇翕动,并不应答。 晏相年哈哈大笑:“骗啊!怎么不继续骗他!说说你为了飞升不择手段,说说你无情无义,亲人国家皆可不要,只为那虚无缥缈的仙位!” 晏璋依旧沉默不言。 晏相年扣住牧封川喉咙的手微微颤抖,他厉声道:“我今日引你至此,就是想让你亲眼看着自己希望破灭,让你也和我一样,尝尝什么叫万念俱灰——” “五百年前,我就尝过了。”与平淡语气形成反差的,是一道惊鸿般的剑光。 牧封川出神看着袭来的剑光,头一次以第一视角领略无妄剑的风采。 快,太快,他脑中喊着躲,四肢却跟不上来。 扣在喉间的手一紧,欲将他后拉,剑光却比晏相年速度更快。 牧封川只觉胸间一凉,擒住他的两只手蓦的松开,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晏璋身形已随后而至,伸手将他从晏相年控制中夺过来。 “后退。”晏璋把他往自己身后一推。 牧封川捂着刚挨了一剑的右胸,抬头,穿过晏璋背影遮挡,看见胸前破洞漏风,口鼻鲜血直涌的晏相年,方明白刚才发生的事。 晏璋那一剑,将他与晏相年同时穿胸而过,然而,在他精妙的控制下,剑气透过牧封川时,收束成薄薄一道,以至于牧封川除了刚才那点儿不适,短短几个呼吸,伤口已经开始愈合。 晏相年的待遇却迥然不同,剑气在他体内爆发,瞬间将其重创,不但伤势严重,还因为措手不及,丢了牧封川这个人质。 “哈哈、咳,不愧是无妄真人。”晏相年吐出一口夹杂碎肉的血块,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接住血肉,“我就知道,咳咳、会是这个结果。” 晏璋不喜听敌人废话,欲抬手将他了结。 “你要杀了我?”晏相年痴笑道,“杀掉你最后的血亲?” 晏璋无动于衷:“你不该打他的主意。” 晏相年笑得越发大声,血像水龙头一样涌出,他抬起赤红的双眸:“你害怕?我要是你,就早早下手,根本不给他人机会,否则——” “噗呲”一声,又是利刃入体,不过这一次,动手的人是牧封川。 晏璋低头,看着从后背刺入,从胸口透出的剑尖,那剑尖如此熟悉,他耳边回响起对方当时的笑颜。 【秋水如泓,好漂亮的一把剑】 晏璋脸色顿时煞白,眼眸也瞬间黯淡。 “这一剑,还你把我当傻子骗。”牧封川盯着独留剑柄的秋水,咬牙拔出,一股刺目的鲜红涌出,将玄青的法衣染湿成黑。 牧封川瞧着晏璋依旧背对的身影,忽地觉得有些可笑。 一笑晏璋被自己送出的剑所伤。 二笑这一剑刺得轻而易举,对方毫无防备。 三笑他背刺后,那人依旧挡在他身前,没反手给自己一剑。 就这样,还说要将他敲骨吸髓,取代飞升? 他咬紧后牙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晏璋,你我从此恩断义绝,两不相欠!” 140-150 第141章 结束了吗 蠢死算了啊!!! 从三人碰面, 到晏璋受伤,说来漫长, 其实还不到十息。 他们便全都挨了一剑。 “咳咳咳,我就知道……他终究还是选了你。”晏相年似讥讽似感慨。 他佝偻着腰,仍旧咳嗽不停,半个身子猩红,血几乎要流了个干净,宛如从地狱爬出的厉鬼。 牧封川拔出秋水,寂然撤退,远离晏璋,表明恩断义绝不是虚言。 他瞥了一眼晏相年, 没搭理。 的确,若他真要晏璋死, 刚才那剑对准的绝对不是胸口,而是丹田或者脑袋。 不过他又不是傻子,晏相年难道认为,自己会乖乖帮他干掉晏璋,再期待他心存善念, 放过自己? 那他穿越的一定是童话故事,相信爱能打败一切。 他侧目瞥了一眼来时的路, 眸中隐见犹豫, 再瞧了瞧晏相年,还是选择旁观。 晏相年似乎看穿他的打算,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 晏璋紧抿着唇, 抬手按了按胸前伤口,指缝染上鲜红,他眼眸漆黑深沉, 死死盯着晏相年,眸底情绪狂风暴雨般翻涌。 电光火石之间,晏相年率先动手,只令人惊讶的是,他的目标并非晏璋,而是牧封川。 牧封川与晏璋拉开距离,位置已经靠近安全区域的边缘,见晏相年扑来,他第一反应却不是举剑,而是掏出袖中木偶,掷向破碎的空间。 晏璋几乎与晏相年同时行动,无妄剑如匹练般朝晏相年席卷。 晏相年全然不顾,一道漆黑影子从他身上分离,兵分二路,身体迎上无妄剑,影子索敌牧封川。 与此同时,被牧封川抛出的木偶蓦地苏醒,无情的眼眸,熟悉的剑光,只是这一次,对方不会留手。 晏璋瞳孔紧缩,剑光转向。 飞来的晏相年轰然自爆,漫天血肉化为锁链,朝他捆去。 晏璋欲冲出包围,可那锁链不知何种秘法,居然霎时将他锁定,直接没入身体,出现在丹田,束住了他的元婴。 他眸光一散,险些从半空坠落下去。 牧封川前面是不知名黑影,身后是被控制的分神,唯一能施以援手的晏璋也自身难保,似乎已陷入绝境。 在这两面夹击之中,他松开秋水,御剑对上黑影,自身竟选择朝后,撞上剑光。 轻微的“咔嚓”声,左手中指上,一枚紫色圆环裂成两半,被控住的分神也有半息停顿。 牧封川抬手一弹,将缠丝木偶彻底打入乱流,陪伴他许久的木偶被破碎的空间挤压,仅仅一两个呼吸,便彻底化齑粉。 牧封川手指微颤,下意识转头朝向晏璋。 晏璋正与血链纠缠,寄托木偶的分神被毁,元婴一阵痛苦,眉眼间不禁流露疲弱之色。 牧封川心下一悬。 然而,不等他动作,黑影已经绕过秋水阻拦,朝他扑来。 离得进了,尽管影子还是漆黑一片,牧封川仍从中瞧见了晏相年的面容,他笑容狰狞,除了没有眼白和白牙,神似牧封川看过的某部侦探剧中的小黑。 它是晏相年的元婴,牧封川确定,只不知晏相年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不光身体被他做成复仇的工具,连元婴都变得这般人不人、鬼不鬼。 不过,只要是元婴,不管做了什么手脚,用对付元婴的法子总没错,他明白,不能叫这鬼东西靠近自己。 牧封川取出飞绿,配合回转的秋水,两剑一上一横,剑光相切,激荡的剑气开始旋转,以他为中心,形成一个小小的气旋。 黑影扑上来,狂暴的剑意将它穿透,旋转的剑气将它裹挟着,一同构建成剑气组成的龙卷。 龙卷成型,强大的惯性吞噬一切靠近的物体,牧封川矗立无风区,仰头看着在被卷入挣扎的黑影。 黑影不断被剑气消磨,像是掺水的墨汁,缓缓稀释褪色,它在剑风中张牙舞爪,却始终挣脱不了风的拉扯。 看来虽然形象变得可怖,实力反倒不如寻常元婴。 牧封川思量着,正以为只要持续下去,直到将其彻底消磨就能结束,倏地,四周乱流被他飓风影响,轨迹开始改变。 牧封川一惊,缠丝木木偶已经给他演示过落入乱流的下场,要是整个废墟都被搅乱,哪怕杀了晏相年,他与晏璋也会有危险。 此时此刻,已经容不得牧封川迟疑,他一咬下唇,控制着剑气龙卷慢慢散去。 然而,起风容易,止风难。 大量剑气叫牧封川推动进入旋转,又相互碰撞,无数新的剑气诞生,最终酝酿成的龙卷,已经超过了他的能力,尤其强风切割空间,这里的空间本就脆弱,许多稀碎的空间裂缝都被一起卷如其中,根本不受牧封川支配。 黑影似乎提前料到此结果,眼见牧封川精力被牵扯,待得拉它的力道减弱,满脸兴奋,迎面撞来。 牧封川面容紧绷,握剑的指节突出,颜色泛白。 “滚开!”一道剑光照耀八方,霹雳惊弦,硬生生将黑影钉在虚空,如从天而降的雷霆,顺带将剑气龙卷彻底撕裂。 牧封川心神一松,控制少部分剑气避开乱流,自身迅速与黑影拉开距离。 可出乎他预料,空间动荡并未暂停,反而加快了速度,尤其是脚下,一个巨大的漩涡成形,他恍惚看到一片茂密森林,隔着镜片一般的屏障。 “别、掉进去……”艰涩的话语将牧封川唤醒,他倏然一惊,看向晏璋。 只见晏璋双目纯黑,不见眼白,一股污浊晦暗的气息在周身萦绕,单从形象看,情况十分凶险。 晏相年到底做了什么? 牧封川一咬牙,倏地奔向黑影。 黑影被无妄剑钉在虚空,整个身子几乎被切做两半,周身还时不时有紫色电流窜动,看着万分凄惨。 见牧封川过来,它露出欣喜的表情。 牧封川抬手握住无妄剑,眼眸一转,忽又松开,手持飞绿与秋水,分别扎其头脚,立时将黑影做成一串三签的串串。 耳边传来凄厉的哀嚎声,牧封川全然忽视,冷眼抓住无妄剑剑柄,抬手一拔,飞速切割,以切臊子的刀工将黑影切得稀碎。 【牧封川!】 深入元神的叫喊让牧封川一震,整个人都呆愣原地,然不到一个呼吸,他就重新清醒。 他注视着面前一团黑色不明物,伸手从中勾出一粒,甫一接触皮肤,那东西就直接渗入,入侵丹田。 小小的元婴睁开眼,黑色颗粒如雨滴落下,元婴明度下降,牧封川眼眸一闪,脑中幻象频生,一道陌生的意念从意识最深处冒头,试图抢占身体控制权。 可惜,那意识太弱,顷刻就被牧封川摧毁,随着他灵识海浪般将其碾碎,残破的记忆融入脑海。 没有,再试试。 牧封川又勾了一粒,同样的步骤,同样结果,脑海里的吼声也越来越大,仅凭其语气,就知道对方已经恨不得食他肉、喝他血。 直到臊子少了大约三分之一,牧封川终于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而这时,脚下的漩涡也已彻底成形,强大的吸力叫他不得不运用灵力与之抗衡,否则就会坠入其中。 牧封川牢记晏璋刚才的提醒,一点儿不想试试掉下去的结果。 他朝晏璋看去,心头一紧,晏璋浮在半空,已是摇摇欲坠,血色的锁链重新冒出,正攀着他的肌肤游走,他一边抵御,一边将视线投过来,隐见担忧与期待。 牧封川忙飞过去,定定看他:“这是还你刚才帮我那一剑。” 要是没那剑援手,彼时他无暇分心,恐会被完整的黑影缠上。 晏璋身子僵住,整个人往下坠了一尺,深渊似的眼眸竟然能看出神采变化。 “小心!”牧封川赶忙靠近,一把环抱将其固定,另一只手放在晏璋丹田,沾着他胸口流下的鲜血,画出一串诡异的符号。 最后一笔落下,暗红的锁链登时凝固,就像是结痂一般,晏璋轻轻一挣,锁链当场碎裂,脆弱不堪。 元婴脱困,晏璋迅速恢复状态,他低头看贴靠在胸前的牧封川,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忽地瞳孔收缩,一把拎住牧封川往自己身后甩。 牧封川第二次受此待遇,视线穿过晏璋,看清前方状况,头皮发麻,幻视成千上万的蟑螂大军朝他涌来。 其实也差不多。 【都给我死!】 巨大的声浪地震波一般重重扩散,引起整个空间共振,虚空中,数不清的半透明人影浮现,朝残留的黑影飞蛾扑火般赶去,那些人影都面容扭曲,形态畸形,飞速融入黑影,细臊子黑影吸收人影后,化作无数寸长的黑色元婴,奇形怪状,遮天蔽日朝两人方向盖来。 牧封川掐一把手心,强行镇定,他想唤回飞绿秋水,却没有得到回应。 晏璋的无妄剑同样失落其中。 他站在牧封川身前,并指为剑,写下一撇,剑气浩浩荡荡,带着无匹气势,如摩西分海,撕裂沿途所有空间,伴随着消失的,还有路途上的黑影畸胎。 牧封川舒了一口气,叫晏璋一斩,恐怖的蟑螂大军虽然任是数不胜数,好歹心理舒服了些。 恰在放松之际,意识陡然疲惫,一道意念兀然迸发,以燃烧自身为代价,取代他操作身体,悄无声息接近晏璋后背。 牧封川心神巨震,一面与对方抢夺,一面期望晏璋能够有所警觉。 然而,即便是刚吃过一记背刺,晏璋居然依旧未曾防备。 蠢死算了啊!!! 牧封川在脑海中发出土拨鼠尖叫,或许是他的吼声太有穿透力,那股意念一个动摇,忽然露出破绽,为牧封川赢得一丝喘息之机。 而此时,他与晏璋距离已接近一臂之内。 机会不过须臾,牧封川以平生最快速度定下解决方案,他心一狠,自封元婴,没了灵力,加上脚下吸力,他就像一颗陨石般朝下方砸落。 晏璋终于察觉情况不对,愕然回首,眸光震颤,当即明了一切。 他无视扑涌而来黑影大军,飞身向下,欲拉住牧封川。 只可惜,此刻牧封川意念已经被压制,控制身体的是晏相年。 晏相年瞧见晏璋冲来,明白偷袭失败,他已经失去最后的机会,当即露出恶毒的笑容:“晏璋,我活不了,你也别想称愿!” 说完他学着晏璋,以指为剑,但毕竟不是自己身体,加上不通剑道,打出的剑气只能说孱弱疲软,不过,晏相年的目的也并非想靠此伤到晏璋,而是彻底断去被晏璋拉住的可能。 晏璋迎着剑气,不闪不避,剑气穿过护体灵力,残余力量在他脸颊划开一道发丝细的口子,溅出几个血点。 他抓住了一片衣袖。 衣袖撕裂。 他眼睁睁看着牧封川穿过屏障,彻底消失在此处空间。 晏璋浮在漩涡上,攥紧手中碎布。 他愣愣盯着其上的血迹,那是他的血。 他受伤了。 晏相年死了。 牧封川呢? 他与牧封川,还能否再见? 第142章 我来陪你 不许再说两不相欠 牧封川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梦醒后,仔细回想, 所梦的内容却又像被攥紧的沙子,不知不觉就流了出去。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仰躺在地上,眼前是茂密的树冠与灰蓝的天空,空气略显潮湿,应该不久前下过雨,泥土的腥气混合草木的苦涩,嗅得他鼻腔发痒,想打喷嚏。 他发了一会儿呆, 眨了眨眼,总觉得周围似乎缺了什么。 灵气? 没错, 居然没有灵气! 他一个腰腹用力,直挺挺从地上坐起,低头瞧自己手,玉质莹润的手掌,正是他突破元婴后, 身体经过淬炼的证明,衣袖被撕走了一片, 但还可辨认出上面代表归元宗的的剑形绣纹。 他不是又经历了穿越。 牧封川肩膀一松, 一巴掌盖在脸上,遮住双眼。 放空不到三秒,他倏然跃起, 等等,不是魂穿,不代表不是身穿啊! 还是说, 仙宫的漩涡,联通着一个没有灵气的秘境? 牧封川魂不守舍从地上爬起。 放任自己坠落的时候,他其实做好了最坏打算,可当真安然无恙,周围环境却全然陌生,又给他带来另一种惘然。 他四下张望,辨出自己是在一座山林,但除了虫蛇鸟兽,并无人类活动的痕迹。 牧封川心头沉甸甸,决定先朝外走,看能否寻到活人。 他仰头望了一眼天空,面朝东去,陌生的环境,消失的灵气,尽管修为境界还在,也本能使用了最安全的赶路方式,腿着去。 元婴修士身体素质非同凡响,无需他全力赶路,一炷香时间,他便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弯腰扒开一片草丛,看见里面藏起捕兽夹,眼睛一亮,有这东西的存在,至少附近住着猎户是能确定的了。 他松了一口气,四处查看一番,又发现一个表面掩饰过的深坑,顿时心下更安,顺着痕迹继续前行。 又是十多分钟,一个陌生人的气息向他方向靠近。 牧封川停下,原地思量片刻,跳上树,将身形悄悄藏在繁茂的枝叶中,收敛气息,通过树叶的缝隙,悄悄向下窥探。 数十个呼吸后,一个身着粗布短打,带着弓箭砍刀的壮硕男人走过来,没有抬头瞧一眼,直直路过大树,消失在灌木丛里。 一个普通人,看打扮是古代猎户,服饰与他在天极界所见皆有差异,看不出任何修行痕迹,哪怕是习武。 牧封川做出判断,心头乱糟糟,本能偷偷跟在后面。 他想起自己刚穿越到天极界时的情景。 那时,老天爷好歹还给他提供了身份卡,和角色过往行动日志,甚至怕他无法代入,还给了复仇目标作为新手引导任务,现在把他丢一个环境全然陌生,什么情报都没有的地图是闹哪样,他当真还在天极界吗? 要是他是身穿到了其他世界,该怎么办,他还能不能回去? 无法确定处境,令牧封川脑中思绪缠成一团乱麻,他也不清楚,自己想回天极界,是排斥这个没有灵力的陌生世界,还是有其他原因。 将脑海闪过的人影弹走,前方,猎户取走了陷阱里的一只兔子,又检查了其他陷阱,调转方向,似乎要回去。 牧封川藏在暗处,默默观察他的行动,随他一起,走到山林外围,才山坡上,看到了下方一座村落。 村落大约有二百来户,猎户进了靠外面的一间泥瓦房,牧封川没有下山,盯着村子怔怔出神。 金乌西落,玉兔东升。 村民没有点灯,山下沉入夜幕,反倒天上星月交辉,如水的月光毫不吝惜倾泻在大地上。 一条斑斓的毒蛇从脚边路过,将牧封川误以为柱子,试图向上攀爬。 牧封川眼皮一跳,提腿将其甩飞,若非他心情不好,非得将这条没眼力见儿的蛇变成椒盐蛇排不可。 他抬头望一眼夜空,本想看看天象,试试自己门都没入的占卜,然当他看清星宿,立时瞪大眼珠。 等等,他还是在天极界。 灵气呢,灵气去了哪儿? 蓦然,他脑海这闪过晏相年曾说过的两句话。 【你照我安排,要他命难,却能令他生不如死。】【等到那时,他不可能再有能力找你麻烦,这点你无需担心。】 那是他质疑晏相年无法杀死晏璋时,晏相年给他的答复。 回忆对方当时神情,以及最后战场是晏相年挑选,牧封川心中一沉,隐约觉得掉进了爬不出去的陷阱,困进了没有钥匙的牢笼。 …… 前途渺茫,牧封川并未因此放弃,晏相年都死了,他能算到当初给晏璋设的陷阱,最后坑了他牧封川么。 好吧,听起来更倒霉,不过一个人倒霉成习惯,反倒觉得没啥。 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爱折腾他,却也从来没把他一棒子打死,唯一一次死亡,也是他自找的。 牧封川心态良好,迅速确定初期目标——搞清楚他究竟在哪儿。 他并未大剌剌跑到村民的眼皮子底下打听,而是选择了听墙角,如此收集情报,固然慢些,却更安全。 此处没有灵气,一旦他将自己丹田灵力用完,不光没有补充,自身也会大受影响,虽然没有灵气的地方按道理不会有修士,可毕竟是晏相年所选陷阱,鬼知道会不会有其他古怪。 他就当自己回到刚穿越那会儿,全靠武艺身手。 不提过程里,他听到的各种鸡毛蒜皮,以及偶尔遇见的尴尬直播,七天辛劳,总算没有白忙活一场。 他苏醒的山叫丹霞山,山下村子是凤仙村,村民称他们归陈国官府管理,陈国建国近两百年,还处于繁荣鼎盛时期。 牧封川深觉古怪。 天极界受修士影响,聚城而居,他穿越后,还是头一次听到国家概念,居然有些新奇,他只能推测,大约是这儿没有修士的缘故。 凤仙村人极少提及外界,多谈村内八卦,牧封川除了弄清地名,最大的收获却在丹霞山上。 按凤仙村人所言,丹霞山山自古就有遇仙传说,据说往前的朝代,都会在附近设立迎仙阁,连凤仙村村名,过去也是“逢仙”二字,直到陈朝建立,国师说此名不敬,才将“逢仙”改为“凤仙”。 之后,陈朝也延续传统,设置迎仙阁,只是两百年来,不见真仙,阁内官吏均已散漫,其功能近乎荒废。 不过,凤仙村人却知道,若有异于常人者来村内问询,只要去迎仙阁上报,一经验明,就可得重赏,无论是不是仙人。 牧封川当时听到,大呼侥幸,幸好他没有直接现身,不说衣着打扮,单他修行后洗精伐髓、脱胎换骨,气质皮肤就与常人完全不同,在一群生活条件算不上好的村民中间,简直可谓鹤立鸡群,将异常写在脸上。 他无法肯定迎仙阁立场,也并非怕对方,但他初来乍到,没弄清楚状况前,牧封川不想招惹任何势力,尤其官方势力。 探听出这些后,牧封川暂时打消了走入人群的念头。 至少,得等他获得更多情报,能够不露破绽伪装成土著,才会重新考虑,至于外表,不能浪费灵力,他要把化妆术捡起来。 确定下一个阶段目标,牧封川在山林寻到一间破败的木屋,作为临时落脚点。 其实,以他的身体素质,幕天席地也无妨,但身为一个人类,头顶没有片瓦遮身,总觉奇怪,缺些安全感。 随后他又去最近的镇上,弄了两件能见光的衣服,顺带观察普通人的生活,为之后的伪装积累经验。 便连迎仙阁,他也摸过去,偷偷在外溜了一圈,原本他是想入内一探,可正当他要翻过墙,心中忽然产生强烈的预感,自己进去后定会留下痕迹,暴露行踪。 尽管不是与生命相关的危机感,牧封川也还是选择了放弃,他愈发肯定,自己没有贸然行动是正确选择,此地并无表面那么简单。 他跟踪了从中出来的官吏,可惜,一如在凤仙村听到的情况,这些人全是混吃等死之辈,无人藏有隐秘。 这般小心探索,一眨眼,半个月过去。 牧封川偶尔会想起归元宗,想起晏璋,比他刚穿越那段时间,想起上辈子还要多。 都是缺仇人闹得,牧封川忍不住埋怨,晏相年死得太干净,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剁臊子刀法吓到了,直接燃烧了最后一点意念,叫他泄恨都找不到人。 恩断义绝,两不相欠,他既然说出口,还想着干嘛,他们谁也不欠谁。 他不愿意暗算晏璋,是他自己的选择,如此,才能说了断得干干净净。 从闭关出来,到沦落至此,发生的事情恍如梦境。 牧封川偶尔回想,都觉得过于复杂,可有些决定,在他出关前,就已然决定,而今他也无话可说。 他躺在烂兮兮的木板床上,身下垫着一张雪狐皮毯子,头枕着胳膊,向左蜷缩。 或许是夜深人静更容易陷入哲学时间,又或者是长夜漫漫,孤身一人,太容易激发人心底的脆弱,牧封川只觉得满脑子胡思乱想,一会儿是万一永远留在这鬼地方怎么办,一会儿是晏璋最后扑向他时,伸来的那只手。 他正自闭,忽地,猛然起身,锐利的目光射向漏风的大门。 这间木屋是他权宜之计,为免引起注意,并未修缮,故而从外面看,就是一堆破败到摇摇欲坠的烂木头,不可能会有访客。 何况,这位访客全无声息,直到门口,他才隐有察觉。 牧封川抓紧身下毛毯,直勾勾盯着大门,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不会有鬼吧。 “噔噔噔。” 清晰和缓的敲门声,有种万事不变的从容。 牧封川将毯子拽得更紧,眼眶瞪得老大,心脏扑通扑通,不知在期待什么。 又敲了三下,接着是一段时间寂静,随后,那道他刻在元神中的声线从门外传进来:“我能进去吗。” 牧封川脑海轰然炸响,他张了张嘴,嗓子却哑得说不出话。 门外的人又陷入沉寂,两三个呼吸后,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从外推开,月光下,一道皎如日星、气度雍容的身影矗立门前,一双眼睛如清泉中的冰轮倒影。 晏璋手按着倾斜的木门,定定与牧封川对视。 牧封川半坐在床上,双手抓着毯子,拢在身前。 他脑子一片混乱,如在梦中。 他看着晏璋跨过门槛,站到床边,高大的身影挡住光线,却并未因带来黑暗,而产生压迫感。 牧封川唇瓣颤抖,昂头与之对视。 他喑哑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是晏相年为你准备的陷阱。” “我知道。”晏璋轻声回答。 他眸光闪烁,低下头,嘴唇弯起新月的弧度,“我知道。”他重复着,弯下腰,双手钳住牧封川的肩膀,额头相触。 他闭了闭眼,“这里是哪儿,我再清楚不过。” “这是我们的坟墓,我来陪你,牧封川。” “我为你陪葬,不许再说两不相欠。” 牧封川一震,闭上了眼。 第143章 我想成仙 听师父讲那过去的故事…… 月上梢头, 夜色如墨。 牧封川直挺挺躺在床上,双手放在两侧, 晏璋在他右边,以同样的姿势,左臂紧贴他的右胳膊。 牧封川盯着屋顶破洞,清了清嗓子:“临时落脚,没收拾,就……” 奇怪,他不过分个神,两人就变成了现在情况,明明都不需要睡觉, 何必为难这张破床呢。 他想往左稍微挪挪,床板发出凄惨的“嘎吱”声, 夜幕寂静,格外刺耳,牧封川身子一僵,不敢再动。 晏璋轻轻“嗯”了一声,注意力并不在拥挤的床榻, 他侧头,定睛注视身旁之人的右脸, 视线专注, 宛如一支画笔在描摹。 牧封川屏住呼吸,吞了吞口水,忽觉空气像是变成了一碗调好的藕粉, 黏黏糊糊。 他再次想起刚才,晏璋用额头抵住他,说出那番话时的场景, 眼皮直跳,两颊发烫,像是被传染上流感病毒。 不行,找个话题,他蜷起手指,深吸一口气,缓解不知从何而来的轻微窒息感,将思维从闪现的回忆中拔出,投入当下。 “刚才,你说你知道,是什么意思。”牧封川轻咳一声,用余光斜睨晏璋。 晏璋没有立时开口,他沉默许久方道:“这是南洲,我出生的地方。” “什么!”牧封川一咕噜爬坐起来,惊愕看着晏璋,一时居然没能理解他所说的内容。 南洲?南洲! 对啊,天极界既然有东西北三洲,再来一个南洲,岂不是理所当然?可他穿越以来,却从未听说过南洲,尤其晏璋居然说自己生于此处! 晏璋也坐了起来,看着牧封川震惊到失语的表情,他垂下眼睑,轻笑了一声。 牧封川被他的笑声唤回神智,嗫嚅着,直直盯着晏璋眼眸,那双过往如深潭般的眼睛,在月光下泛起清凌凌的波光,显出从未有过的翛然。 牧封川晃了下神,顿觉对面那人越发吸引人的视线,那是一种放下沉重负担后的闲雅雍容。 晏璋叹了口气,弯了弯唇瓣:“南洲生有大阵,孤悬四海,与世隔绝,不与另三洲通联,此地并无灵气,也无修士,又有海域阻隔,故而三洲之内,除极少数人,无人知晓此处。” 牧封川叫他口中内容惊醒,磕磕绊绊道:“那你、还有晏相年,你们都是南洲人!” 晏璋点头。 牧封川随即恍然大悟。 他忽然记起,晏相年说晏璋不愿助他报仇时的违和,国仇家恨,可在其他三洲,根本没有国家概念,也只有来到南洲,他才遇到天极界第一个国家。 如此总算能够将线索连上。 他看向晏璋,忍不住追问:“到底怎么回事?你和晏相年如何离开了南洲?其他人呢?既然你们能出去,我们也能进来,怎么会没人知道这里?他说恨你不帮他报仇,可既然南洲没有修士,他又修到分神境,自己也能做到吧,为何非你不可?” “别急,听我慢慢说。”晏璋扶住牧封川倾来的身子,“所有的事我都会告诉你,再不骗你。” 牧封川顿了顿,抓住毯子上的毛,盯着晏璋挚诚的双眸,目光炯炯,动也不动。 晏璋扯动嘴角,在牧封川无言逼视中,闭了闭眼,将被自己尘封的过往娓娓道出。 “五百年前,有一名归元宗女修在分神境遇到瓶颈,不得突破,为求机缘,她踏进了冰原仙宫……” 那时,距仙宫降世已有两千多载,探索热潮早已过去,可对于不甘认命的修士而言,任何希望都不会放过,因此,总有走到绝路的修士闯进去,或无功而返,或殒命失踪。 “……那些失踪修士,其实就与你一样,落到了这里。”晏璋望着一束从屋顶破洞射进来的月光,轻声道,“没有灵气的环境,于修士而言,与毒药无异,而对于此界之人,修士既是真仙,也是恶鬼。” 牧封川一个激灵,毒药他知道,修士习惯的灵气,正如人类习惯空气,一旦离开习惯的环境,不单单是没有灵气补充,而是身体乃至元婴,都会因缺乏灵力滋养,逐渐衰弱瓦解,可为何会是恶鬼? 晏璋安抚地拍了拍牧封川肩膀,语气却格外冷漠:“你想想,你若是一个追寻更高境界的修士,却来到一个相当于囚笼的地方,不但不能突破,原有的实力寿命也会消磨至无,偏偏,这里的人都弱小得可怜,在你死之前,你想做什么,他们都阻止不了……” “这……”牧封川随着晏璋的描述,脑中浮现无数恐怖画面,他从喉咙挤出几个不明音节,眼珠瞪大,眼眶瞪圆。 晏璋瞧着他瞳孔深处的惊骇震怒,搓搓手指,忽的张开手臂,将他拥入怀中。 牧封川脑子一懵,瞬间将各种恐虐画面甩飞。 不知多久过去,牧封川一把推开晏璋:“继续说,他们还能将南洲的人杀光不成!” 晏璋摇摇头:“自然不会,其实就算误入的是魔修,一开始,也不会想着大开杀戒,而是先寻离开的办法,而等他们发现,确实无路可走时,灵力也耗得差不多了,那时,杀普通人又有何用。” 只是,对于修士而言,再如何无力,破坏力也是普通人的千万倍,每迎来一位修士,对于南洲而言,都像是遇到一次物种入侵,好点的改朝换代,差些就相当于发现新大陆。 “修士也对做皇帝感兴趣?”牧封川听得迷茫,他只曾听闻皇帝想成仙,还从来没听到反过来的。 晏璋轻笑道:“并非如此,只是南洲经历多了,总有记载,或寿命耗尽的前辈们的遗留,那些通常都在国都保存,一代代积累下来,只要掉进来的不是傻子,总会去走一遭。” 然后修士又大都不是什么低调谦逊、忍气吞声的性格,再加上一些知晓少许内情的野心家们投机取巧,除非当真掉进来一个大善人,否则总有一番动荡。 晏璋又说回开头那名女修:“她在丹霞山脚,遇到一名求仙的男子,被那男子打动,助他推翻旧朝,建立雍国,而后他们结合,生下了我。” 牧封川大为震撼,什么当代七仙女与董永故事,他怎么不信呢。 晏璋见他眼中写满怀疑,笑着揉了揉他的头:“我父亲当时家族变故,已到绝路,求仙不过是托词,来丹霞山,大约是抱着一线希望,想寻到仙人下注。” “我母亲……”晏璋停顿了半息才道,“我不知她具体如何想,但当年他们遇见,我父为取得她的信任,应当将此地许多内情告知了她,在我十岁前,她都很正常。” 牧封川心里一个咯噔,以他丰富的听故事经验,转折要来了。 果然,晏璋垂眸道:“那一年,她自身灵力彻底耗尽。”修士失去灵力供养,正如凡人落入水中,哪怕以分神期修士的底蕴,能撑到普通人一辈子过完才彻底淹死,可那种死亡如影随形的窒息与痛苦,能将人活活逼疯。 晏璋没有多谈他母亲做了什么,只说经过五年,他的父亲通过布局,杀了他的母亲,同时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牧封川直勾勾盯着晏璋双目,在他要轻描淡写越过话题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她对你做了什么。” 他的语气中没有疑问,十分肯定,若单单是只是这些,五百年时间间隔,以晏璋的个性,不至于流露出深切的痛苦死寂,还有一丝逃避。 晏璋避开牧封川视线,良久,他紧抿的双唇打开:“她想用生灵血气替代灵气,一开始是动物,后来是普通人,再后来,是我。” 从血液,到筋肉,他该庆幸,自己是对方珍贵且唯一的孩子,所以对方用起来十分克制,甚至没有留下永久性后遗症。 牧封川松开手,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从晏璋话语中可以听出,那十年里,他的母亲对他定然是十分珍视,故而面对后面的遭遇时,才愈发难以释怀。 他其实也有同样的境遇,但他总不能将自己的跳楼经验传授给晏璋吧。 不对,现在晏璋跑来找他,一共赴死,结局都差不多。 晏璋瞧牧封川怅然若失的模样,反而扬起笑来:“没什么,这些年过去,其实也快忘了。” “骗子。”牧封川一抬下巴,用手指敲着床铺,“别忘了,你刚才给我保证过什么。” 晏璋一噎,吐出一口浊气:“好吧,没有忘。” 他闭了闭眼,无奈摇头。 牧封川本想问他后面,思忖再三,没有开口,倒是晏璋主动讲下去。 他道:“我被废后,颓丧了一段时间,我父亲忙着生养其他继承人,也不曾理会我。不过,面对死亡,所有人都相差无几。” “我没有想到,”晏璋说到这里,不禁笑出声来,眸中却显出凄寒的冷漠,“我的父亲,也觉得我是一颗灵丹妙药,能救他性命。” 牧封川听他说完最后一句,明了含义,脑海一阵眩晕,同样的悲苦重复两次,他不敢想,当年晏璋是如何承受下来的。 他忍不住扑上去,紧紧抱着对方,好似想将其嵌到身体里。 晏璋愣了一下,手臂缓缓环住牧封川,逐渐收紧。 两个人在一间破旧狭窄的木屋里偎依,心跳重合,玉兔透过屋顶缝隙窥探,羞得拉过一片乌云,将月光挡住。 不知何时,牧封川换了姿势,背靠在晏璋怀里,头枕在他肩膀上,夜露深寒,另一个人的体温使得人格外熨帖。 晏璋的手指穿过牧封川的指缝,他道:“我小时候,他们一个教我治国,一个教我修行,那时候,我觉得天地宽广,将任我施为。母亲十分耐心,明明我始终不能踏入修行,她也不厌其烦为我讲道传经,还给我讲南洲之外,那些仙界一样的故事。” 牧封川默不作声,他明白那种感受,很多时候,得到后再失去,比从来不曾拥有,还要痛苦。 晏璋边说边笑,胸腔的震动传递给牧封川,震得他脸有些麻木,他想抬手搓揉,手被晏璋抓得死紧,于是只能作罢。 晏璋不停揉弄牧封川的手指:“母亲要我血肉时,我想着,这身血肉本就是她赐予,她要收回,我也无话可说。后来,父亲他重病,哈,他终究是小瞧了修士,既然他能搜罗到那些不靠灵气,专注诡术的异人,母亲又如何学不会呢。” “我看到他抱住其他女人的孩子。他要用我的血,为他续命,为他那些贱种铺路。”晏璋以一种牧封川听过的讥诮语气,咬牙切齿,“休想!” 那是他母亲打来的天下,他母亲建立的国家,尽管母亲并不在乎,晏璋也对皇位宝座毫无执念,可他绝不会牺牲自己,成全一群小偷。 所以,他跑了,他本就有修行底子,就算没真正踏入道门,光靠身手,也比这里的普通人强得多。 况且当时他父亲重病,其他继承人年纪尚幼,根本抽不出手追捕,也让他顺利跑到了海边,驾船出海,孤注一掷。 或许是他运气好,天公垂怜,他在海中漂流,遇上暴风雨,船毁了,人也落入海里,醒来时,竟然被冲到了东洲海岸。 “那时我才相信,母亲的故事全是真的。”晏璋低声道,“她不是仙人,只是修士。” “我想方设法拜入归元宗,一心修行,成为真人,比母亲当年的境界还高。” “我想飞升,牧封川。”晏璋呼出的气息吹在牧封川耳后,他以近乎耳语的音量道,“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沿着她期望的道路走下去。” “我想成仙。” 第144章 吃闭门羹 牧封川:我终于支棱了 屋内安静许久, 无人开口。 牧封川目光涣散,状似神游。 晏璋抱着怀里的人, 眼眸平静悠长,坚持五百的执念破灭,他原以为会痛苦到生不如死,然当他将其说出口时,却发现,无论多么耀目的珍珠,藏在贝壳里,都是磋磨血肉的异物。 牧封川眸光凝聚,找回神, 他轻声开口,打破一室沉寂:“现在你既成不了仙, 还跑来送死。” 晏璋哑然,正想说话,牧封川从他怀中坐起,扭转身躯,四目相对:“晏相年的事, 你知道多少?” 晏璋一怔,摇了摇头:“我与他只在两百年前见过一面, 当时他说雍国覆灭, 不过自我离开南洲,那些便与我无关,故而没有理会。” 牧封川垂眸沉思。 刚才, 他听晏璋说完过往,脑海蓦然浮现了另一名以晏姓太子为主角的故事,而那主角, 正是晏相年。 其实,早在他从仙宫摔到丹霞山的时,他便梦见过晏相年的经历,只是当他醒后,便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听完晏璋讲述,才将那部分记忆唤醒。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对晏璋道:“晏相年曾经是雍国太子,他父母恩爱,别无二人,雍国皇室记载了你与你母亲的事,他作为当时皇帝独子,曾翻看查阅。他十多岁时,丹霞山又掉进来一个倒霉修士,不知来历,雍国设的迎仙阁没接上,叫另一个野心家收入瓮中。” 随后发生了何事,可想而知,不过世事重演罢了。 晏璋一脸平静:“凡人寿命短暂,百载过去,守着一件不知真假的传说,常备不懈,并非易事。” 所以,明明历朝历代都倒在差不多的事情上,后面的朝代仍会重复。 况且,修士也不是傻子,即便与普通人合作,也不会将所有来龙去脉尽数告知,雍国算是例外,晏璋父母有过一段夫妻关系,才会为后代留下诸多相关记载。 即便如此,真正说完全了解外界情况的,还是当时的晏璋,等他一走,纸面记载也不过只言片语。 牧封川神情略显沉郁:“你当时的逃亡路线,被晏家记载了下来,他们觉得你是仙人后代,必然知道更多。后面出现的修士,晏家虽没笼络到,但也在对方动作后有所察觉,得以提前送走晏相年,晏相年在外获知雍国被灭,晏家血脉除了他,皆尽断绝,也跑到你出海的地方,选择赌一把。不过,他上岸的位置却并非东洲,而是西洲。” 晏璋听到这儿,总算露出惊诧之色。 他蹙眉思忖道:“或许是与大阵有关,南洲大阵封锁修士,对普通人反倒没那般严格。” 牧封川挑眉:“你试过?” 晏璋点头:“我后来关注过自己上岸地点,除去我,百余年里,总有零星南洲人阴差阳错渡海出来,只是那些人不明情况,又无修行资质,即便向他人告知经历,他人也会觉得他是发了癔症。” 牧封川听他说完,忽生同情。 自己一个有穿越经历的修士,从东洲掉到南洲,都会无所适从,而一个普通古代人,跑到修真世界,简直三观破灭,搞不好真被逼疯。 不过这也解释了,为何走出南洲的人,唯有晏璋与晏相年取得成就,毕竟,一个不明内情,年龄资质等条件一切随机的幸运儿,想在一个陌生世界,走上修行道路,除非定制了主角剧本。 出来一百个人,能有一个拜入宗门都算成功。 其实反过来说,落入南洲的修士,或许也不止表面搅动风雨的那些个,总有身心俱疲、隐姓埋名者。 牧封川眸光波动,想起晏相年的复仇逻辑,一时心情复杂。 他对晏璋道:“其实他真正想做的,是挑起道魔之争,令所以修士尽数战死,他始终觉得,是修士毁了南洲,毁了雍国,你是他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他知道你不会帮他,恨你站在修者的立场,还妄想飞升。” 牧封川说完,便见晏璋扯动嘴角,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 的确,晏璋也是晏家人,是晏相年老祖宗,可凭他当年在南洲的经历,难道还能指望他对雍国有一丝多余感情,为此劳神耗力吗? 晏相年设想的,一人在西洲,一人在东洲,联手算计,让修士也体会一些他国破家亡的痛苦,不过是自身入魔后的痴念。 他见到晏璋后,觉得晏璋不可能同意他的计划,又认为晏璋心向飞升,是对雍国的背叛,因此刻意针对,不惜以自身为局,拖晏璋陷落。 哪想,晏璋没入局,自己掉进陷阱,当然,最后结果算是成功。 牧封川看着自己掌心,将从晏相年处听来的转生之法缓缓道出。 晏璋初听诧异,逐渐平静:“原来如此,谢寂微阵前自爆,便是此缘故吧。” “谢师姐死了?”牧封川怔愣片刻,又有些预料之中的怅然。 从晏相年口中得知秘法时,联想在善学阁遇到谢寂微时,对方的异常,他便有所揣测。 晏璋点头肯定,又补充了些许细节:“她是在任生教攻打归元宗时,冲入敌阵,当场自爆,掌门应当知道些许内情,虽有悲痛,却无多少意外。” 牧封川不知该说什么。 他还记得,谢寂微谈起归元宗时,闪闪发亮的眼睛,以及对方对未来执掌归元宗的畅想。 缓了缓神,牧封川忽地反应过来,晏璋所言消息意味什么:“你回过归元宗了?东西二洲已经开打?这种时候你跑来找我?” 牧封川一句比一句音量高,不可置信道:“就算找死,你也不用上赶着吧,我一时半会儿又跑不了!” 他就算离开丹霞山,也总还在南洲。 晏璋被牧封川气势所摄,一时居然开不了口,直到牧封川直起的身子重新塌回去,他才道:“我以为,你会怪我来得太晚。” 牧封川皮笑肉不笑:“我根本没想见到你。” 这是实话,他真想不到晏璋会主动撞进来,估计晏相年也想不到,否则还弄那么麻烦的陷阱干嘛,把他往里面一扔就完了。 晏璋双眸一黯:“我并非一时冲动。” 他眼睁睁目送牧封川落入漩涡后,知道对面是什么,也清楚自己跟进去的后果,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感情用事追上去,而是先回归元宗,养好伤,解决了来犯的魔修,处理了归元宗失去他后,可能面临的困难,才再次前往仙宫,踏入南洲。 这里不光是修士的死地,也有他不堪回首的过去,他曾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踏足这里。 牧封川明了他话里的含义,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对方的答复过于沉重,堵得他心口像是镇了一座山。 他只能将铺垫许久的事道出来:“我也是晏相年的转生种子。” “什么!”晏璋瞳孔一震,双手按着牧封川肩膀,上下打量。 牧封川甩脱心里的包袱,一手搭上晏璋胳膊:“没事,他已经死了,因为意外,原本定好的融合唤醒也没成功,我没受到任何影响。” 想必晏相年打死都猜不到,破坏他计划的是一个异世灵魂的穿越。 当时仙宫一战,牧封川正是察觉出自己问题,才去融化晏相年元神,也正因为他的举措,叫本已经衰萎的转世种子死灰复燃,短暂夺走了他身体的控制权。 而今回想,他与晏相年的交锋其实极为凶险。 晏相年不明白自己的种子为何失效,想获取他的信任,诓他到任生教,重新进行仪式。 他半路遇到雷通,请他帮忙传递出自己在西洲的消息,引晏璋提前动身,打破晏相年的计划。 其中但凡有半点儿失误,现在身体里的都不是他,而是晏相年了。 晏璋还有些后怕,晏相年的转世秘法着实诡异,分神与新魂同生,融合取代时,哪怕原主修为再高,也难以防备,皆因此时两人已算做一魂,牧封川说晏相年的秘法出了意外,他不敢想,若没有意外,会是如何。 忽地,晏璋心神巨震,他想起自己的梦,梦中的牧封川与眼前之人秉性截然不同,那是否意味着,梦里他收下的弟子,并非“牧封川”,而是晏相年! 突如其来的猜测叫晏璋难以接受。 牧封川瞧他神情恍惚,伸出手指在他胸口戳了戳,晏璋一把抓住,眸光变幻莫测。 最后,他似乎想通了什么,拉着牧封川手放进怀里。 “太好了。”他呢喃道,“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牧封川问。 晏璋嘴唇翕动:“我骗你,想夺你飞升机缘……” 牧封川神情陡然一冷,嗤笑道:“是啊,某人想将我剥皮拆骨,囫囵吞下去呢。” “我没……”晏璋正要反驳,衣襟被牧封川一把攥住。 牧封川用劲将晏璋拽到跟前,眼对眼,鼻对鼻,鼻尖几乎要碰上。 他咬牙切齿:“你个蠢货!傻子!骗子!不光骗我,还自欺欺人!你以为我是从晏相年那里知道真相的吗?哈,闭关前那段时间,各种暗示,生怕我听不出来,你觉得自己很仁慈是吧,把选择权交给我,无论是我杀了你,还是你杀了我,都能叫你达成目标,满足你的心愿!” “我——”晏璋开口,近在迟尺的呼吸叫他喉咙一哽,眼眸不自觉躲闪。 牧封川全然没发现距离太近,他继续骂道:“不对,你哪有杀我的本事,就你那半点防备没有的样子,我根本不需要等到炼虚合道,直接从背后就能将你一剑捅死,一剑不够再来一剑,传出去,能叫整个天极界笑掉大牙!” “还有,”牧封川依旧不放过他,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如果我没有掉入南洲,如果我们都平安离开仙宫,你是不是还不会放弃你那飞升的念头?” 晏璋呼吸一滞,闭了闭眼,顶着牧封川恨不得扑上来咬一口的目光,点头道:“是!” 牧封川听了他的回答,手一松,一把将其推开,拉开距离。 晏璋略急切,伸手道:“牧封川,我——”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牧封川跪坐在床上,如神像般睥睨晏璋,语气漠然,“我也明白你的顾虑。” 晏璋的话卡在喉咙口,将手缩回。 “你就是个胆小鬼,晏璋。”牧封川一字一句,“你在逃避,你在怯懦,你不信我,也不信你自己。” 晏璋彻底无言,只呆呆坐在床边。 牧封川起身,晏璋的视线随他转动。 “下来。”牧封川一把将晏璋拉下床,拎到门外,他定定看了晏璋好一会儿,“砰”一声关上木门。 残破的木门受不住他的泄愤,歪着要倒,晏璋一把扶住,痴愣杵在哪儿。 第145章 另一条路 你的想法有些歪 天蒙蒙亮, 清脆的鸟啼声从远方传来,牧封川将歪倒的木门挪到一旁, 跨过门槛,抬头一看,晏璋柱子一样立在门前,双目涣散,不知走神去了哪儿。 他挑了挑眉,正想伸手在晏璋眼前一挥,漆黑的眼眸聚焦,转动着落过来。 晏璋瞧着他,目不转睛, 嘴唇开启,正要说话, 牧封川先一步打断:“我要去陈国国都。” 晏璋瞳孔震颤,心下一痛,嘴巴张合,伸手朝牧封川肩膀按去,就听那张无情的薄唇吐出下一句:“你要不要一起。” 他霎时怔愣, 迎着牧封川望来的眼神,缓跳的心跳陡然加速, 幽深的眼眸亮起, 在晨曦中熠熠生辉。 “好!”晏璋一口应下,甚至无心再想其他。 牧封川从他身侧经过,轻哼一声, 低声嘟囔:“还不算怯到家。” 他自是知道,那地方对晏璋而言是个伤心处,以晏璋本心, 定然不愿意旧地重游,而要是晏璋当真连这点儿勇气都没有,管他是不是愿意陪自己死,他死他埋自己去,牧封川可不奉陪。 昨夜将人赶出去后,牧封川也想了一整晚,弄清自己本心,他确实十分重视晏璋,否则破丹成婴时,不会因执着背后的真相而跨过那道槛。 他骂晏璋自欺欺人,自己又何尝不是。 明明之前就隐有察觉,偏偏总是用其他借口蒙骗自己,直到直面模糊的影像,才明了自己也已滋生怀疑。 畏惧、卖傻、充愣,两个同样段位的傻瓜,凭借优秀的匹配机制相遇,期间无数机会碰撞,居然无人率先出手。一个说要等对方升级后公平一战,一个看着对方显出红名还骗自己那是队友,但凡两人中间有一个执着输赢,都等不到今日。 牧封川不想坐以待毙,心头大患解决,他正舒坦,怎可能愿意与晏璋埋骨此地。 他对晏璋说自己要寻离开南洲的方法,晏璋跟在后面,含笑点头,只是眸中隐现无奈与担忧。 牧封川回头看他,眨了眨眼:“你放心,必不至于落到那般境地。” 晏璋抿唇不语,眼帘微垂,表情添一分阴郁。 牧封川也无法,晏璋不信,显然是童年阴影太重,以至于本能将情形带入到他母亲最后那段时间,无论自己如何保证,在晏璋看来,结果多半都是凄凉血腥。 同理,要不是自己落入此地,显见活不了多久,晏璋也不会将一切合盘托出。 他找来,大概是想两个人所剩时间不多,总能亲密无间走完最后一程。 牧封川实不知该如何说服他,扭转其想法,索性自己行动,想在一起就跟上,不想就留下,尽管猜到晏璋多半会选择依随,真结果如他所料,还是有点美滋滋。 心情好,昨晚的气便到此为止。 路上,牧封川一边向晏璋打听南洲风土人情,一边问问东洲情形,两人谈笑风生,仿佛回到初见之时。 南洲与世隔绝,无外来文化入侵,代代都承前朝之制,即便五百年过去,许多东西都还是当时模样,晏璋的经验依旧不算落伍。 牧封川又问起东洲战况,晏璋道:“任生教无魔修老祖坐镇,我解决完他们,驰援明心观,愁天宗损伤惨重,金棠派那边,鹤鸣引来天劫,直接与蚀日宗老祖同归于尽,还顺带送走不少魔修,现在他们三宗皆已退去。” “铸剑派呢,他们的对手应当是万渊谷吧。”牧封川好奇。 晏璋摇了摇头:“铸剑派太远,我等不急,明心观应当会派人前去支援,即便不去,万渊谷撤退路线就在明心观与归元宗门口,只要他们不想全军覆没,定要停止攻打,保存实力,撤回西洲。” 从表面战况看,西洲此次出征可谓铩羽而归、一败涂地,东洲大获则全胜。 不过,东洲鹤鸣真人战死,晏璋又来了南洲,相当于折了一半高端战力,魔修入侵也不光针对各大宗门,沿途城池皆为所害,卷走无数资源,真算下来,顶多是两败俱伤。 牧封川感慨道:“你帮明心观,是想他们照拂归元宗吧。” 晏璋点头:“我与掌门师兄说,我离开的事,暂时不要声张,而今局势混乱,金棠派也失了鹤鸣,恐又起波折,虽这一战打出许多许多细作,宗门上下凝聚一心,可随后外界定会虎视眈眈,不可忽视。” 归元宗能坐稳而今位置,靠的是真人级别战力延绵不绝,尽管相对其他二流宗门,在元婴境修士数量上,也有压倒性优势,可终究没有合体期真人横压一世的威力。 鹤鸣渡劫身陨,是众目睽睽之下,无法遮掩,归元宗却不同。 牧封川叹气,他对金棠派并无好感,但听到鹤鸣的结局,忽然就想到了晏璋身上:“你还想渡劫吗?” 晏璋僵住,立时回想起昨晚待遇,一时不知怎的开口。 牧封川发现他脚步停下,疑惑扭头看去。 晏璋仔细打量牧封川表情,见无愠怒迹象,方道:“而今想也无用。” 也就是说有用的话还是想喽,牧封川在他直勾勾的盯梢中点点头,不错,孺子可教也,没又拿谎话糊弄他。 两人重新启程,在林中穿行。 晏璋走在牧封川后方,舒了口气,他看着前面的背影,忽然心中一动,问道:“你可曾恨我?” “没有。”牧封川毫不犹豫回答。 他头也不回,只以一种困惑得好似局外人的语调道:“凡是修者,谁人不想飞升,只是我想不通,你是何时知道我能飞升这件事,总不会是收下我之后吧。” 要说之前,牧封川还不懂晏璋为何非要自己拜师,等他猜到晏璋的目的是飞升后,顿时明悟,感情是为此,然而他算了算时间,自己都是遇到那个老乌龟才知晓,晏璋是如何提前设局? 还是说,先头晏璋对他确实真心实意,后面得知消息,才起了歹心? 可那样说不通啊。 他们从相遇到拜师的整个过程,不细想,还能说是巧合,但一得知真相,前后串联,立时能从中看出算计。 晏璋身形一顿,见牧封川没转身看他,稳步跟上。 树林里只有虫鸣鸟叫的声音。 牧封川伸手拨开挡路的枝叶,以略带笑意的语气,一回眸:“怎么,不能告诉我?” 晏璋瞧见他似嗔似怒的神情,心下一松,低声道:“并非如此,只是不知该如何说。” 他没等牧封川继续追问,徐徐道出自己梦中看到的未来。 牧封川本匀速前进,渐渐脚步放缓,听到最后,直接停下,猛然转身,立眉竖眼,一双多情桃花眼硬生生瞪得杀意凛然。 晏璋忙道:“此事我无一句虚言,若是骗你,叫我——” “我信!”牧封川挥手打断他发誓,昂头向上看,咬牙切齿,“贼老天,你是真坑我啊!哪有你这种,不给穿越者剧透,反而将剧情扔给反派!” “还有你!”牧封川视线嗖的戳到晏璋身上,“知道未来了不起吗?明不明白什么叫因事制宜、随机应变!你都说我和梦中的牧封川不同了,还把事情硬往我身上套,我要是没来,你收的弟子就是晏相年,明不明白!” 晏璋被一顿怒喷,半懂不懂,只能先将听懂的部分解释清楚:“正因为是你,我才迟疑不定,若换做梦中之人,早就提前出手,绝不会如我们这般。” 牧封川火气一压,好似吃完爆辣火锅后喝下一罐冰镇凉茶,畅快中又透着一丝甘甜。 他斜睨晏璋,哼一声鼻音,嘀咕道:“行吧,看来还不算傻,知道该决绝时要果断。” 晏璋一脸无奈,牧封川到底清不清楚,自己但凡果断狠辣一点儿,遭殃的都是他自个儿。 牧封川当然知道,不过他表示,那就看谁手段高明了,愿赌服输,他还怕输不起吗? 这般纠纠缠缠,还不如当胸一剑来得痛快。 想起一剑,牧封川唇边扬起戏谑的笑,他抬起手指,点了点晏璋的胸口,动作轻佻:“我给你的那一下,感受如何?” 晏璋当即眸中蒙上一层阴霾。 他唇角下拉,一把抓住胸口的手指,一字一句道:“想将一人千刀万剐。”他直直看向牧封川,口里吐出的却是另一个人名,“晏、相、年!” 牧封川丝毫没被他语气吓住,笑得愈发挑衅:“就不打算拿我出口气?” 晏璋定睛注视他好一会儿,垂下眼帘,睫毛的阴影将眼眸的神色完全遮盖。 他不答复,牧封川更加兴致勃勃,于是追问:“我当时已然获知真相,还与你一刀两断,要是没来南洲,我不回归元宗,你准备怎么办?” 晏璋之前明说,如果不是落入南洲,他不会放弃飞升念头,然而那时牧封川几乎不可能再与他虚与委蛇,也就是说,他们注定要兵戎相见,一死一生。 牧封川好奇,晏璋之前等他的念头,是基于两个人没撕破脸,师慈徒孝,可若途中闹掰呢? 晏璋不抬眼眸,牧封川索性凑过去,矮身从下往上看。 只是还未等他看清,后背忽遭重力压制,他一脸扑在晏璋胸前,鼻根撞得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他伸手欲推,两只手腕都被晏璋擒住。 晏璋低头,将唇凑到他耳边,呢喃细语:“我会独自回归元宗,等你来找我。” 牧封川停下挣扎,安静等待后面发展。 “你一定要来,牧封川。”晏璋嗓音轻柔,含着一丝宠溺,吐出的却是蕴含血腥意味的未来,“只要你来,我用鲜血为你铺就飞升之路。” “而你若不来……”他音调陡然下沉,手一收紧,“我就用你的骨血,成就我的道路!” 如此,他们便能成为彼此永远无法忘却的存在。 第146章 妖妃贤后 我真不是在玩你 “这样是不是不太公平。” 良久, 牧封川挣脱晏璋的控制,把脸从对方胸膛拔出。 他无视晏璋面上的些许忐忑, 表情从容镇定道:“你飞升需要我,我飞升可不需要你,大不了我躲起来,等到能够飞升,不去管你,直接离开。” 晏璋沉默半晌,低声道:“你可以试试。” 牧封川整理衣领的手顿住,眨了眨眼,定睛看他两眼, 晏璋无动于衷,只隐隐有某种危险气息暗藏浮动。 牧封川摇头道:“怪不得炼虚合道之后, 修士就能渡劫飞升,天极界太小,你们这般老怪物留多了,折腾起来,估计和在一百平的房子里养雪橇三傻差不多。” 他边说边将晏璋的脸替换到三傻身上, “扑哧”笑出了声。 晏璋见他没因自己一番话排斥厌恶,松气的同时, 又为句中不懂的名词而蹙眉。 不过显然, 牧封川没有解释的意思,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歪了歪头:“走吧, 你这样说一通,我倒是对出去又多了两分信心。” 晏璋不明所以,问道:“为何?” 他仔细回想了方才的谈话内容, 硬是找不出能帮他们离开南洲的线索。 牧封川翘起嘴角,白他一眼:“这么复杂的剧情,说了你也听不明白,反正你既选择跟着我,别管其他,我就不信,这地方正好是本烂尾文,会把我们活生生困死在这儿!” 牧封川豪情壮志,晏璋愈发糊涂,两人继续上路。 一面走,牧封川一面在心中梳理线索。 晏璋梦里的剧情太有既视感,他很难不将其划分为一本以“牧封川”为主角的龙傲天小说,如果自己这具身体是主角,倒也能解释,他为何总是被卷入各种争斗。 当然,他毕竟与梦中之人性格差异颇大,因此发展也诸多不同,但既然是主角,多少得给个主角光环吧,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是基础法则? 反过来说,即便他不是,那么主角也一定是梦到剧情的晏璋,倒颇合他曾看过的炮灰逆袭文,炮灰觉醒,与龙傲天斗智斗勇,掀翻原剧本,也是合理的。 但不管如何,都证明他们两个在故事里,有着非比寻常的地位,不会窝囊死在这儿。 好吧,就算是他想太多,世界是真实的,没有剧本,那他也总要去寻找出路,何不给自己增添一道信心呢。 牧封川斗志昂扬带着晏璋进了城。 身边有地头蛇,即便是五百年前的地头蛇,也能给人一点儿底气。 之前他不敢随意使用法术,是无法确定会不会遇到危险,而今知道,此地的主要危机是缺灵气,不存在突然冒出一个对手,觉察到他在使用法术,然后杀上门来,他便能用障眼法,遮掩外貌,走进人群中。 不过,京城路远,赶路消耗太大,他们还得多收集情报,不能一脑门扎进去,牧封川于是对晏璋建议,两人伪装成普通人,一路游山玩水上京。 晏璋自是毫无异议,只是他不明白,牧封川为何要弄来一堆胭脂水粉。 他们现在已在客栈落脚,买了当地衣铺的成衣,牧封川坐在梳妆台前,捣鼓着各种瓶瓶罐罐,眼眸发亮,嘴角扬起。 “障眼法消耗的灵力虽少,可路途漫长,积少成多,以我们而今情况看,还是稍显奢侈。”牧封川沾了一指粉抹在手背上,教育晏璋,“不要总想用修士的手段解决问题,许多时候,跳出窠臼,效果会更奇妙。” 他拿着一盒脂粉朝晏璋晃了晃,眼眸弯起,像只狡黠的狐狸:“来,你先来试试,看适合什么样子。” 晏璋脊背一凉,顶着牧封川殷切的目光,硬生生止住后退冲动,一步步挪过去。 一炷香后,昏黄铜镜里,气势汹汹、不怒自威的美人瞪着眼,仔细看,却发现其瞳孔散光,表情麻木,已是魂不知飞去哪里。 牧封川站在晏璋身后,擒着他的下巴端详:“果然与我想的一样,这种端庄大气正室范儿,太适合你了,可惜身高高了些,要是用灵力遮掩的话,还不如索性全上幻术。” 晏璋涣散的眼眸聚焦,瞧镜中自己半晌,忽然问道:“你喜欢这样的女人?” 牧封川一怔,摇头道:“不是啊。” “那就是,喜欢我现在的样子?”晏璋眯起眼,凤眸更显威严,似乎下一刻就要发号施令,将人拖出去杖毙。 牧封川丝毫没有危机意识,扑哧一声,弯腰笑撑着晏璋肩膀:“也没有啦,哈哈哈哈,我就是想看看,哈哈,不然你换个女声吧,这张脸配你原音,古怪得不行。” 晏璋拉住肩膀上的手,额头蹦起青筋。 牧封川已是笑得东倒西歪,忽的,他只觉腾空而起,眼前一花,醒过神来,人已趴在晏璋膝上,两只胳膊被扭到身后,被布料捆起。 牧封川正要挣扎,晏璋凉凉道:“这是新买的衣服,你还有银子吗?” 牧封川呆滞,要知道,自从当了修士,他就没花过银子,买衣服的银子还是他入归元宗前剩下的呢。 他扭动肩膀,努力扭头朝上看,晏璋正拿起桌上剩下的水粉细瞧,对上牧封川视线,露出一个冰冷残酷的笑容。 牧封川:“……” 好可怕,好御姐! 半个时辰后,同样顶一脸水粉的牧封川与晏璋并肩坐在镜前,满脸委屈。 “你根本不会易容,糟蹋我的东西。”牧封川在脸上涂涂改改,晏璋学习能力确实强,却只会依葫芦画瓢,他和晏璋脸型气质完全不是一个风格,怎么能照本宣科呢。 晏璋没想到,牧封川生气的点在这方面,竟无言以对,只能安静看着他巧手做画,一点点画出一张与原貌相似却又不同的脸。 明媚的桃花眼无需改动,只用胭脂扫了扫眼尾,显得柔媚多情,挺拔的鼻梁略微硬朗,调整阴影后方不突兀,牧封川本就是瓜子脸,男女皆宜,唯独嘴唇太薄,要用唇脂加厚,才显得水润丰满。 最后,牧封川转过头,对着晏璋眨了眨眼,唇瓣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怎么样,是不是你比那手强?”他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并不娇媚,却听起来有种让人酥麻酸软的感觉。 晏璋呆住了,好似被牧封川的敬业吓到,他此生大约也没见过男扮女装如此自如的人。 牧封川起身,走到他身旁,伸手搭上晏璋肩膀,看着境中二人并肩的画面,又扑哧笑了起来,笑得整个人都倒在了晏璋怀里。 “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特别像是一对妖妃贤后,哈哈哈。”牧封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也恢复原本模样,晏璋抱着他,蓦地惊醒,伸手朝牧封川脸上抹去。 “喂!干什么?疼,轻点儿!” 一刻钟后,两人都清理了脸上妆容,晏璋面无表情,牧封川搓揉腮边。 牧封川瞧晏璋低气压的模样,挑了挑眉:“怎么了?真生气?我不是也陪你扮了一场?” 晏璋垂眸不语,余光都不往牧封川脸上瞥。 牧封川露出一个苦恼的表情,看来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他还是太前卫了,上辈子,别说化个女妆,就算直男,为了心爱的女角色,全副武装上阵也不少呢。 他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不是故意戏弄你,是经过考虑,认为我们两个其中一个扮成女性,确实会更方便一些,不然路上开一间房,会让人觉得奇怪。” “不奇怪。”晏璋终于开口,他平缓道,“在南洲,男子之间也有衾裯之好。” 牧封川:“……” 牧封川:“??” 原来是我太封建! 牧封川张大嘴,并未注意到晏璋瞟来的目光,他点点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这样啊……那就行。” 晏璋见他似乎受惊,漆黑的眼眸愈发深沉,他睫毛颤抖,遮去其中涌动的阴翳色彩。 静谧片刻,牧封川抚掌道:“既然如此,那就简单遮一遮吧。” 最后,两人只涂暗了肤色,将五官修得粗糙一些,虽在普通人中还是鹤立鸡群,但他们原本就准备冒充大家子弟,倒也不算出格。 二人编织的身份背景与司天台有关。 之前,晏璋讲过往时,曾言南洲有专注诡术的异人,那些人大都是从历代倒霉修士手里获得过异法道术,又经过种种消减更改,获得了一种不靠灵力,以血肉或是魂魄施术的法门。 他们施法代价极高,因此难以撼动普通人建立的朝廷,但也因其本事,即便改朝换代,他们的后人传承,依旧能投身皇宫,获取高位。 司天台算是此类人大本营,又独立于世俗之外,正适合他们借用。 牧封川记住晏璋说的各件注意事项,倏而想起一件事,将自己在迎仙阁外的感应告知,并问道:“会不会里面就有那些人的布置?” 晏璋眉心紧皱:“按常理,应当不会,他们是最确信世上有仙人存在的一类人,不愿主动招惹,而且以他们的手段,也不可能暗算到你。不过,事无绝对,正因为他们的本事自修士而来,一旦有机会,会比常人更渴求修士留下的一切东西。” 他好似想起什么,眸色发寒,神情也蓦的转冷。 牧封川点了点头,明白了那些异人的心理。 他没问晏璋因何生气,左不过是当初他母亲去世后,为了母亲留下的遗产,双方起过冲突。 然而,异人终究不是修士,五百年过去,晏璋风华正茂,异人们白骨或都腐烂成泥。 这般对比,怪不得异人会对修士的东西心生贪意。 晏璋说完,上下打量牧封川,满意点头:“你这般谨慎很好,倒是令我安心。” 牧封川下巴一抬:“我当然很好,比你聪明多了,遇到危险,要么避开,要么掐死在摇篮里。” “是吗,那就行。”晏璋莞尔一笑,瞳色幽深,隐现晦意。 第147章 哪个理由 谁不想从坑里爬出去啊…… 陈国, 宛京。 两百年平和盛世,铸就恢宏繁华国都, 人流涌动,车马不息,就在这摩肩擦踵里,牧封川与晏璋悄然入城。 而今正是深秋,距离他们从丹霞山出发,已过去整整一个季度,三个月时间,并非全因路途遥远,而是另有他故。 二人在街上慢慢走着, 左右顾盼,就像其他外地上京的闲散游客。 行到一间茶楼前, 牧封川装模作样与晏璋交谈两句,携手入内,择了二楼一间包厢,待伙计上完茶点,吩咐无事不得打扰, 脸上原本的悠然随意散去,眸中浮现锐利之色。 他靠近窗边, 推开窗户, 凭栏眺望,隔着一条街外,一座静谧庄严的府邸坐落在皇宫外, 以牧封川的眼力,足以将门楣上的花纹都看得清清楚楚,更不必说牌匾上“国师府”三个大字。 他盯了一会儿, 收回视线,合上窗,对坐在桌边的晏璋道:“没动静,至于是在等咱们上钩,还是没料到我们已经入城,就看是对方真神算,还是假神棍了。” 晏璋放下茶盏,眸色深寒:“管他哪个,再伶牙俐齿,也不会我们手中的剑更锋利。” 牧封川莞尔一笑,抚掌道:“确实,对付这类人,就应该少说话,多动手。”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英雄所见略同的默契。 至于为何要观察国师府,提起神棍,却正与他们姗姗来迟有关。 话说两人从丹霞山附近出发,本应游山玩水,花一两个月的时间抵达京城。这一是为了舒适,没必因几天时间的节省而紧赶慢赶,二是想更多了解南洲近况,毕竟他们是生人,不获取足够信息,如何从中分析出可能存在的离开线索? 哪想,两人刚出丹霞山范围,进入府城,就听到一则传言,说有国师府门客,奉国师之命,要前往迎仙阁,垒土为台,候真仙驾临。不料行到附近时,为宵小所乘,丢了国师赐予的锦囊,不得不求助知府,才将事情风声走漏。 谣言一出,方圆百里一片震动,连带城里出入都开始严加管控。 普通人的巡查收紧,自是奈何不得牧封川二人,但这则谣言的时机过于巧妙,令他们无法视之等闲。 两人留在城内,旁观了无数围绕那门客的勾心斗角,直到知府找到锦囊线索,查出锦囊已经意外落水,寻回了也无用,才悍然出手。 他们都没专门修行过迷魂幻术,然而对象是个普通人,粗通已经足够。 原本是想着有备无患,哪想问到最后,竟然真听到令他们色变的内容。 牧封川坐在桌边,手指拨弄茶盏,眸光沉沉,脑海中浮现当时那一幕。 夜深人静,晏璋束手站在那人跟前,已问完相关情况,对方双目涣散,除去外面早就传遍的老掉牙情报,当真是一问三不知。 他在旁围观,不禁觉得好笑,心想派这种人出来办事,也不知道那位国师是眼瞎还是故意,或是本身就蕴含阴谋,是为钓鱼。 两人都已认定这个意外与他们无关,或许关乎陈国朝堂内部争斗,但再怎么斗,能斗翻大陆? 当时晏璋正朝外走,牧封川也已转身,可就在他要跨过门槛前,忽地心下一动,问了一个在他人眼中毫不相干的问题:“除了这件事,国师还有没有其他吩咐?” 牧封川说出口时,不禁一笑,他不记得是不是在某部剧中看到过类似画面,心有所感,才冒出这句。 他们都没在意这个插曲,已经走到门外,不料那个门客居然有反应。 牧封川听到他梦游似的声音从室内传出:“国师说,如果路上遇到北边来的客人,风寒雪冷,请往国师府饮一壶玉露。” 茶已在他的回忆中凉透,牧封川一口饮下,思绪从当时情景抽离。 他用指尖敲击桌面,喟叹道:“我是真讨厌这些谜语人。” 晏璋眉梢一动,满脸认同。 南洲气候是北暖南寒,若是客人从北方过来,根本不可能存在风雪,随后两人继续审问,却再得不到只言片语,哪怕那句话中的谬误,也被门客理解为口误。 有此意外,牧封川与晏璋便没按原定计划上京,而是绕了两圈,又专门打听了关于国师的事,并确定十日后,国师会出城去郊区举行祭天仪式,方才正式入城。 十日之期,对方若真有本事,能寻到他们踪迹,便证明人家的确有一手,需加倍小心,而要是不能,他们正好趁机在祭天中看看,这位国师是何方神圣,再决定是否要与其接触。 牧封川想起曾打过交道的神棍甄少乾,对国师的恶感更重,忍不住道:“别又是指玄派的,他们那些人,逃命第一名,根本不抗事,和他们合作就是纯冤种。” 要说在刚了解东洲各宗门的时候,牧封川还不理解指玄派为何名声不好,经过了一番乱战,他算是看清了,明明身为东洲一员,很该同气连枝,结果大难当前,独他们家关门避祸,其他宗门之前再多龌蹉,也同仇敌忾,事后看指玄派保存完好,如何不恶心。 神棍讨打,自古真理。 晏璋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他道:“或许真与他们相关。” 牧封川起了兴致,问道:“你有线索?” 晏璋沉思半晌,摇了摇头,笑道:“不一定,总要先看看,要是我想的那个人,他应当活不到现在。” 牧封川掰着手指计算:“陈国建立至今两百年,国师位置据说是二十年一换,但历代国师都深居简出,少与人接触,说是一直由同一个人扮演也说得过去。不过,根据你之前所讲,修士顶多十多年就会灵力耗尽,开始消耗道基底蕴,并且期间身虚骨痛,直到百年,彻底化为尘土。” “这么说,陈国的国师位至少已经传了一代,指玄派能联系到南洲外的门人?”牧封川声调陡然抬高,俨然将神棍出身定死。 他眸中闪着激动色彩,倾身朝晏璋靠前,语气蕴含得意:“怎么样,我就说天无绝人之路吧,五百年前出不去,不代表今天依旧如此。” 晏璋瞧着凑过来的牧封川,先是跟着一喜,不到半息,他似乎想起什么,笑容僵在唇边,眸光闪烁,瞳孔蒙上阴影。 他目不转睛盯着牧封川:“你很想离开?” “自然。”牧封川不明白晏璋这问的是什么话,没好气道,“你不会是缺灵气缺出幻觉了吧。这鬼地方,死就算了,还不让修士死痛快,你不想走,难道真准备陪葬,在坑里等着被憋死?” 他满心都是发现转机的兴奋,没注意晏璋倏然低沉的气势。 晏璋静静等牧封川喝完一壶茶,吃完一盘茶点,才好似无意道:“你出去后,准备去哪儿?还回归元宗?” 牧封川顿了顿,蹙眉犹豫。 晏璋瞧见,低垂眉眼,手指缓缓收紧,白瓷茶盏如泥土一样被他攥成一团,捏在手心。 牧封川忽觉身后有股凉风,他扭头朝后瞧,只有紧闭的大门,猜是门没关严实,走到门边,拉开看了看,确定无人偷听,将门合拢,再次坐回桌边。 他抬起头,见晏璋坐在对面,视线落到桌面,阴影盖住上半边脸,叫人看不清神色。 “回吧。”牧封川期期艾艾道,“归元宗还有楼飞他们呢,况且,宗门对我也无半份亏待,总不能拿了好处就溜。” 他其实知道晏璋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可他已经说了恩断义绝,即便现在两人说开和好,再要他回无妄峰,继续当模范师徒,总感觉有些别扭。 当然,更重要是他已经完全无法将晏璋视作长辈,习惯了没大没小,谁愿意给自己找个爹啊! 通俗点说,这徒弟心野了,追不回来。 晏璋一时没有说话,他安静坐着,一动不动,牧封川却跟凳子上有钉子一样,坐立不安,很想快速换个话题。 “那个——”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牧封川抬手盖住下半张脸,眼睛瞪圆,一副你先来的模样。 晏璋抬眸看着他,微微翘了翘嘴角,弧度小得让人怀疑是错觉。 他将嘴唇拉平,道:“我若是离开归元宗,你能否继续留在无妄峰。” 说完,他顿了顿,补充道:“以我弟子的身份。” 牧封川脑子一懵,没明白他的意思,睁着一双水润的桃花眼,双手撑在桌面站起,连声追问:“你要去哪儿?为什么?难道还有没解决的麻烦,要多久?” 一连串的问题没有打晕晏璋,晏璋紧绷的面容稍缓,他徐徐道:“没有,不确定多久。” 他简略作答,避开要走的原因,淡淡一笑,直勾勾盯着牧封川:“除了无妄峰,其他的东西也全留给你,你是我唯一的爱徒,那些本就该由你继承。” 牧封川面露疑惑。 此时,他完全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只绞尽脑汁思索晏璋说这番话的理由。 他轻声试探道:“你很想收我做徒弟?” 难道他猜错了,晏璋是真喜欢当他师父,不单是因为梦境? 或者说……他又道:“你觉得我与你断绝师徒关系,传出去后,你会没面子?” 晏璋不答,只敛息阖眼。 牧封川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确实没考虑周全,大手一挥:“既然如此,我不回归元宗了!” “砰”的一声,梨花木桌面被拍入一团白色不明物。 晏璋睁眼,漆黑深邃的眼眸与牧封川对视,他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语气森冷:“你可知,天极界对背叛师门者,如何惩处?” 第148章 师徒之情 真可以考虑了 空气霎时安静。 牧封川瞥了一眼桌面上已看不出原样的茶盏, 掀起眼帘,嘴角也勾起一抹与晏璋极为类似的弧度。 他抬手托住下巴, 一连漫不经心:“不知。莫非能比捅师尊一剑更重?” 他歪歪头,眼中只有好奇,全无半分畏惧。 晏璋面容紧绷,眼眸暗沉。 牧封川绕过桌子,走到他身边,侧脸瞧他,半晌,他蓦然伸手,把整条胳膊架在了晏璋肩上。 晏璋身形一僵, 整个人好似一根绷紧的弦。 牧封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凑过去, 将下巴搁在晏璋肩头:“有话好好说。吓唬我,小心我再捅你,知道不知道。” 他压低嗓音,做出恶狠狠的语气,左手食指在晏璋腰间轻轻一戳, 原是玩笑,哪想晏璋反应比被捅一剑更夸张, 他猛然抬手, 牧封川一时不慎,竟然被这股巨大的力量推飞出去。 我嚓,早知道你弱点是这个, 我就天天拿手指头戳你腰了! 牧封川在半空疯狂吐槽,正要用灵力稳一稳身形,一个人比他更快, 闪到他身后,伸手将他接在怀里。 还没等牧封川感受垫子的软硬,眼前又一花,他睁开眼,已是回到桌前,安稳坐在凳子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牧封川不禁迷茫,难道他从始至终都没动,所谓走过去,被推飞,其实是幻觉? 他抬起头,后脑勺碰到东西,然后便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珠。 晏璋就在身后,他低头俯视牧封川,面无表情,光被他的身子挡住,使得这小片区域都藏在阴影中。 牧封川吞了口口水,或许因为对方居高临下,他总觉得现在的晏璋,比刚才威胁他时,气势还要低沉可怖。 “那个。”他抬起双手,随手揪住一块布料,缓解紧张,“我没想到你怕痒,下次绝对不碰你腰。” 他恨不得指天发誓,心里却尽在唾弃自己。 明明是他被推飞,还要给罪魁祸首道歉,牧封川,拿点胆色出来,你剑都用上了,戳一手指算什么。 然而,好汉不吃眼前亏,作为一个聪明人,牧封川眼见晏璋情绪不对,他决定,还是忍一时之气。 晏璋不说话,他盯着牧封川的手。 牧封川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抓的东西。 牧封川:“……” “我不是故意!”他连忙撒手,可惜收手太急,尾指勾到布料,普通的布料显然承受不住一名元婴修士的力道,“刺啦”一声,牧封川一个晃眼,一根断成两截的腰带坠落在地上,腰带的主人却已无踪迹。 牧封川:“……跑得真快。” 他弯下腰,捡起腰带,在手指绕了两圈,嘴角按捺不住上扬。 这招,就叫示敌以弱,再致命一击。 …… 经历了被勾断腰带的窘迫,那场原本火药味甚浓的谈话自然是无疾而终,晏璋没有就出去后的去处逼问,牧封川就更不会提。 反正还没到时候,现在最要紧的,是先弄清楚那位国师身份,再寻离开南洲的方法,其他问题都得退一射之地。 两人在城内住了十日,没有靠近国师府,也没有刻意使手段遮掩存在,最后结果是,并无人在此期间找上门,戳穿他们的身份。 牧封川也不知道是该失望,还是该松口气。 “或许是我们想多了,人家说不定真是口误呢。”牧封川撑着下巴,唉声叹气。 晏璋从他后面经过,抬起手,在他头顶一顿搓揉,当即换来牧封川的怒目,他收回手,若无其事道:“是与不是,今日便可知晓。” 牧封川坐在窗边,仰头看着外面天色,乌黑泛蓝的夜幕上,明月高高悬挂,等太阳升起,第一缕阳光普惠众生,国师便会抵达郊区祭坛,正式开始祭天仪式,祈求明年风调雨顺。 根据他们收集的情报,陈国立国后的近两百年,除去少数遇到重大变故打断这项活动,几乎年年如此,这也是国师的主要职责之一。 现在离天亮还有约两个时辰,若想仪式准时举行,过不了多久,国师府那边便会有动静。 牧封川没有点灯,外面也是一片漆黑,他在黑暗的夜色里躲藏窥探,恰似一只机敏的猎手。 月亮挪动了,不远处,国师府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牧封川合上窗户,只留一条缝隙。 他通过窗缝注视外面的景象,难得有些心绪不宁,悄声道:“据说除了祭祀,他几乎从不出门,要是真有线索,后面我们怎么接近?国师府是他的地盘,会不会有陷阱?” 晏璋明白,牧封川并非是要求得答案,而是在关键时刻,期盼与畏惧交织,以致心情难以平静。 他确实离开这里,晏璋心道,心头忽地泛起一阵难言的涩意,这种感觉与当时牧封川落入南洲时极为相识,都是酸胀拥堵,意味着失去。 他闭了闭眼,想做些什么缓解那股情绪。 牧封川并不在乎晏璋不回答他的问题,他依旧紧盯着那条缝,好似缝外才是他渴望的世界,他要逃出这间房,离开这里。 一只微凉的手抚上后颈,牧封川打个哆嗦,正要回头,国师府那边大门洞开,他立刻顾不得后脖的凉意,凑近窗户,看到一队人从大门内鱼贯而出,列好队伍,一名穿着紫色道袍的身影也跨过门槛,被众人包围,缓缓朝城外步行。 周围有开窗动静,不过,除非眼力惊人,否则在漆黑的夜晚,又离得这样远,尽管有月光照明,只能看见两列灯火蜿蜒行进。 牧封川将窗户大开,这种时候,他也无需偷偷摸摸窥视。 灯火停下,紫色的身影蓦地转头看向他所在方向,尽管四周还是有其他人看热闹,牧封川却能笃定,对方的目标是他。 他心中一紧,正要关窗,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晏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他。” 语气极为笃定。 牧封川一怔,下一刻,对方收回目光,队伍重新出发,他脑海里闪过刚才望过来的那张脸,白发苍颜,虽是仙风道骨,却与他预想的国师妖道截然不同。 晏璋拉起牧封川,离开窗边,他的神情有些复杂,眸光中隐见晦涩之意。 他道:“那是指玄派上一任宗主,贾稻施。” “噗咳咳!”哪怕牧封川精力全在离开有望上,听到那个名字从晏璋嘴里吐出,还是忍不住呛了口水。 他咳了两下,实在忍不住吐槽:“甄少乾,贾稻施,指玄派是根据名字收弟子,还是要求弟子入门后必须改名,难道是算尽天机,怕遭报应,所以要在名字上刻薄一下自己。” 晏璋拍了拍他的后背,没说话。 牧封川并未觉察晏璋的异常,他所有心思都在国师身份上,忙不迭追问:“他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人,之前你说他应该活不到现在,是什么原因?” 晏璋在桌边坐下,眉心蹙起:“他在东洲踪迹消失的时间,恰在两百年前,可若那时落入南洲,绝不可能活到现在。” “那会不会之前的国师是指玄派人,给他传递了消息,他后面才进来。”牧封川推测。 晏璋没有立时回答,他先瞥牧封川一眼,才淡淡道:“你觉得,谁都会为他人进来。” “这、这个……就不许别人被骗进来啊。”牧封川讪讪一摸后脑勺,或许是晏璋的态度太自然,自己又总认为有出去的办法,以至于不知不觉,他竟然觉得跑南洲来成了一件寻常事情。 想想刚得知情况时,自己的震撼,牧封川不由心生歉意,他总算知道,为何有人施恩后会一遍遍强调,实在是不强调,真的会被遗忘。 想起晏璋怀揣赴死之心赶来与自己作伴,牧封川不由激荡,他拍着晏璋肩膀,喜道:“现在好了,既然是神棍头子,不是有把握,肯定不会寻到我们头上,你我都不用在此枯坐等死,我们还能出去,你也能继续庇护归元宗,不用在南洲忧心牵挂了。” 晏璋嘴张了张,又合上,神情显出一丝沉郁。 牧封川心思转动,认为自己明了他的心思,又补充道:“飞升的事你放心,只要不要我性命,其他尝试我尽可配合,就算真不行,我也陪你一起,直到寿尽。” 他目光诚恳,看得晏璋心中百般滋味翻涌,无数话堵在喉咙,无法吐露。 怎样的配合? 怎样的陪伴? 要是他觉得不够,能够索取更多吗? 还是说,在漫长的时间中,承诺与感情都化为累赘与枷锁,被砸碎丢弃。 最终,晏璋只问了一句:“回无妄峰?” 牧封川顿住,无奈道:“你怎么总惦记无妄峰,这不是还没出去。” 其实牧封川并非排斥无妄峰,而是晏璋越强调,他越有种不能轻易答应的感觉,否则总觉得掉过的坑都会嘲笑他。 再说,他们现在是情况特殊,出去后,局势又是一变,谁也料不准会不会生其他变故,哪怕他回归元宗,以他而今修为,也足另立山头,实在无需窥觊晏璋地盘。 莫不是晏璋在无妄峰待太久,腻了,想甩下包袱出去看看? 牧封川玩笑道:“真缺继承人的话,再收一个徒弟?虽说肯定没有我这么天才,但可以享受一下纯粹的师徒之情嘛。” 他原本以为晏璋即便不愿,也顶多是冷冷拒绝,哪知他话音刚落,晏璋周身气势陡然森寒刺骨。 他抬起眼眸,以一种盯住猎物一样的目光直勾勾看着牧封川,直到牧封川眼皮跳动,眸中隐现惊惧,才微垂眼帘,低声道:“不会。” “我无需师徒之情。”也从不纯粹。 第149章 先飞个升 神棍的说话方式 名为贾稻施的真神棍速度很快。 祭天完成当日, 就有国师府的人上门,邀请牧封川与晏璋过府一叙。 牧封川朝晏璋打听过, 得知这位前任指玄派宗主人品无甚突出,能力倒是确实当得起神棍头子,但以他而今展现出来的状况,以及双方实力对比,除非真有仙人降世为他撑腰,否则怎样都能全身而退。 既然如此,就不担心是鸿门宴了,上门便是。 “倒浪费我之前苦思冥想着怎么接近他。”牧封川自嘲。 晏璋没接口。 自从十天前那场谈话,晏璋便比以往沉默, 凌晨时分,牧封川第二次拒绝回无妄峰, 并建议他再收个徒弟后,他的冷脸就更没再暖回来。 牧封川有心缓和,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思来想去,也烦了, 索性当晏璋近期所遇波折太多,心性有变, 等离开南洲, 平复情绪,大约就能正常。 于是两人时常相对无言,氛围远不如往日。 牧封川也是气苦, 忍不住琢磨他们现在算什么。 说是师徒,已恩断义绝,说是朋友, 又曾刀剑相向,若算仇敌,却又生死相随,其中的复杂难断,在南洲这样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地方还能混沌过去,一旦离开,又该如何定义? 牧封川想起晏璋的执着,心生怅然,就算他答应,两个人便真能当中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不会,晏璋也不可能,倒不如彼此分开一段时间,冷却下来,再看看他们究竟要什么。 牧封川心意坚决,与晏璋怄气的心也淡下来,他打定主意,在得到确切的离开方法前,要与晏璋详谈一次。 至于眼下,当然是如何离开最重要。 到了国师府,牧封川与晏璋被直接带到正厅,贾稻施已换下了祭天时那身庄重的紫袍,一身灰蓝,显得愈发苍老。 他坐在上首,手里正拿着一块罗盘摆弄,见牧封川二人入内,当即起身,示意仆从退下。 待四周已无外人,贾稻施一不装腔作势,二不故弄玄虚,居然大步跨到牧封川跟前,执手哽咽:“你怎么才来!若再不来,老道就当真要埋骨这鬼地方了。” 牧封川叫他突然的热情吓得一跳,忙不迭甩开手,后退一步:“我不认识你,认识你的是他!”他一指身旁晏璋。 晏璋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深沉冷峻的目光投向贾稻施,虽不言语,威胁却已拉满。 贾稻施略一后仰:“你怎么也在,算了,和你无关。” 他伸手想越过晏璋去拉牧封川:“好心孩子,可怜可怜我一把老骨头吧,要是不能打破这南洲大阵封锁,我就只能埋骨他乡了啊。” 他声带泣音,说唱俱佳,被晏璋一手拦住时,雪白的眉毛颤抖,瑟瑟缩缩,叫人看着就心酸。 牧封川压下初时惊愕,冷眼盯着他的表演,忽道:“我感觉你其实也不怎么急。” 贾稻施怔住,佝偻的身子直起,他收起可怜兮兮的表情,看了两眼晏璋,又看牧封川,惊讶道:“你们是一伙儿的。” “什么意思?”牧封川眯起眼。 晏璋目光蓦地明锐,开口说了进门后第一句话:“你以为,我胁迫他。”虽是以疑问的方式道出,却是肯定的语气。 牧封川震惊,他直视贾稻施,不明白对方怎会如此误解,他是不是高估了神棍,这人能信吗。 贾稻施比他们两人还要愕然,他看手里罗盘半晌,猛然抬手,用其敲头:“错了,错了,全错了,怎么办,完了!” 他发疯一样转圈,转了三圈半,晕晕乎乎倒在圈椅上。 牧封川与晏璋旁观这场戏,面面相觑,满脸莫名,最后一同将视线投向贾稻施。 晏璋走过去,一把将其拎起,再安放回座位。 牧封川厉声喝问:“什么错了?你到底知道多少!要是不想死,就少卖官司,你也说,你没多久可活了!” 他们都能感知贾稻施的状况,对方确实没有说话,生命气息已如风烛残烛,要是再任由他这么折腾下来,磨磨唧唧不进入正题,等到说关键线索时,嘎嘣咽气都不奇怪。 类似的剧情,牧封川吐槽过无数次,一点儿不想亲身经历。 贾稻施也是曾做过一宗之主的人,尽管多年磋磨,也没真正疯掉,听牧封川一说,他冷静下来,露出一个凄苦的笑,满脸褶子写满风霜。 他一指其他靠椅:“也罢,来都来了,坐下慢慢说吧。” 牧封川与晏璋对视一眼,同时到左边入座。 随后,便是一个追寻根源,竟在三千年前的故事。 贾稻施,两百年前的指玄派宗主,因指玄派门人修行的特殊性,这一门派虽处东洲,却又时常给人一种若远若近之感,让人觉得除了偶尔发表神棍言论,并不怎么掺和东洲正事。 “但其实,指玄派自三千年起,便肩负一项重任,救世!” 贾稻施掷地有声,正言厉色,以致牧封川听了这属于少年漫主角的任务目标,居然一时笑不出来。 他不禁追问:“莫非三千年前,飞升之路断绝,是世界出了问题?” 晏璋也把目光投过来,神情专注,毕竟若非为了飞升,他与牧封川也不会产生许多纠葛,难割难舍。 贾稻施唉声叹气:“此乃祖师之言,贫道实力不足,实难窥见真相,也只有依照先人道路,一步步走到而今,哪想几乎陷入绝境。” “说正题!”牧封川忍不住了,什么破毛病,讲人话行不行,现在是东拉西扯的时候吗。 贾稻施一哽,一道冷冽目光刺过来,他连忙掐掉抱怨,嘴动得飞快:“祖师留言,天极界身陷大危机,仙路断绝只是表象,持续下去,此界不存,为了挽救众生,吾等代代卜算,终于寻到南洲,根据卦象,你便是破局之人。” 牧封川叫他高度概括的话语打到脸上,一时懵头转向,火气又涌了上来,莫非神棍的特点就是没法好好说话? 他一咬牙,正要开口,贾稻施先期盼道:“你还想知道什么,我再详细讲述。” 火扑哧熄灭,牧封川无奈摆手:“那你先说,你为何认为我与晏璋是敌非友吧。” 晏璋在旁座垂眸,气息平稳沉静。 贾稻施瞧他两眼,嗫嚅道:“根据我的卦象,你们因果纠缠,命格相克,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要是一方往上,另一方必受压制,不是敌手,难道还能当朋友?” “他的性格我又不是不知,你既然身负重任,飞升有望,他不朝你下手才怪呢。”后面这句,贾稻施是含在嘴里小声嘟囔,可在座另两位又没有失去修为,如何听不见。 晏璋浓雾般的睫毛颤抖,不开口。 牧封川却“扑哧”笑出了声:“那你眼光还真不错。”他转头朝向晏璋,抬了抬下巴,戏谑道,“你说这算什么,怎么随意出来个了解你的,都能看穿你的目的,幸好你孤家寡人一个,不然怕是我拜入师门第一天,你的打算就会被戳破。” 晏璋抬起眼帘,瞧了他两眼,又转向贾稻施:“如何相克?可有解决之法。” 牧封川听了他的问话,也跟着看过去,不过他却并不怎么在意,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后面还有一句呢,除非一公一母,他与晏璋尽管都是公的,但至少证明,敌友关系也不是完全固定。 贾稻施被两人看得紧张,扶住额头道:“问题就在这儿!我来南洲前,卦象显示生机渺茫,且不知其在何处,但此乃指玄派多年坚守,贫道义不容辞。直到大约五年前,生机显露,我才算得你的命数。” 他一指牧封川,手指颤抖:“可你的命数怎么就变了!” 五年前,他还没正式穿越,那就是原主了,可依晏相年布置,他的分神会取代原主,难道救世主是晏相年?牧封川被自己的猜测逗笑。 况且,即便如此,还有一点不通,在晏璋的梦境里,那位“牧封川”可与南洲无甚牵连,也没解决天极界的问题,只飞升了他与他的红颜知己们。 牧封川与晏璋交换眼神,可惜两人思维方式不同,居然无法达成心有灵犀成绩。 牧封川认为,根据晏璋梦中剧情,指玄派拯救天极界的计划大概是失败了,原因或许就出在晏相年身上。以他的性子,越是知道内情,怕是越不肯出手相助,他恨不得这一界修士都死无葬身之地才好,至于说普通人,以他扭曲的心态,大概也会觉得,为了他的仇恨,死就死吧,得不到他半点儿怜悯。 晏璋却是想,自己做梦虽不在五年前,却也相距不远,莫非正是因他出手干涉,才改变了牧封川的命数? 他一面二人不再互相妨碍高兴,一面又担心其影响,会导致离开南洲的方法无用,牧封川由此生恨,与此同时,晏璋心中甚至生出一丝阴暗的窃喜,若当真走不了,他与牧封川便只能在此终老,无论爱恨,都注定葬于一处。 厅内无人说话,只有贾稻施在摆弄他的罗盘。 好一会儿,他叹气道:“幸好,生机未断,反有绵绵不息之势,之前毕竟没碰面,生些误差也是正常。” “你这误差太大,吓死人啊!”牧封川也长舒一口气,连拍胸口。 之前见贾稻施惊骇的样子,他以为没救了呢,结果根本不影响,那说那么多有什么用。 他一拍扶手催促:“被管什么命数了,先告诉我,如何做!” 贾稻施一脸不虞抬头,对上两张漆黑的脸,话到舌尖,高速转弯:“要不,你先飞个升?” 第150章 你喜欢我 优势在我 牧封川运气、压气、运气……运个鬼, 他忍不下了! 他蹭的一下站起,浑身萦绕一股煞气:“不想说就不用说了, 我看你就是死了,那张嘴也烂不了,阎王都不愿意收去!” “我们走。”他一把拉住晏璋,朝大门方向走。 “等等等等。”贾稻施急了,忙扑上来拦住,“我说的是实话啊!” “实话?”牧封川冷哼,“那你告诉我,现在的情况,我怎么飞升!” “这?”贾稻施哑然, 他磕磕绊绊道,“我只是个算卦的, 自己都没法飞升,你才是命定之人,得看你啊。” 牧封川闻言嗤笑:“我?我就算能飞升,也得有灵气修行,现在南洲哪儿能修行的环境。” “不是。”贾稻施摆手摇头, “你只要按你的步骤来,破局的关键, 就在过程中。” 牧封川顿住, 松开手,晏璋瞥了一眼刚才两人交握的地方,手指微动。 贾稻施百般安抚:“我当真不是故意耍你, 是身处此地,实力本就大打折扣,若非你亲自过来, 我连你的命数都窥不清,何况那些细节?我又不是真仙,单凭几幅卦象,只能推出,若你在南洲飞升,则危局自解。” 他说得可怜兮兮,然而一脸皱巴的橘子皮,激不起牧封川半点儿同情。 牧封川盯着他的眼睛,沉思数息,问道:“先不说而今我怎么修行,就算能够,我才刚入元婴不久。你知不知道,元婴到渡劫是多少个境界差距?要等多久?你能等得下去?” 他信贾稻施说的是实话,但绝对不是所有实话,也绝不信他愿意等死,若无后手,他不会是现在这幅不慌不忙的样子。 贾稻施顿了顿,唉声叹气道:“那又有什么法子,只怪老道命该如此啊。” 牧封川嘴角下压,彻底丧失与他交谈的欲望,第二次拉起晏璋,走人。 贾稻施又张开双臂阻拦,喊道:“不然你先在国师府住下,说不定我想想就想起来了。” 牧封川停下,定睛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那双眼中现出几分紧张慌乱,才微微点头。 晏璋从始至终都没有异议,只恍若背景板,跟着牧封川,无论他想去哪里。 入夜,国师府客房。 贾稻施给两人安排了不同房间。 可陌生的环境,又在一个神神道道家伙的地盘,两人习惯性聚在一间屋里。 牧封川靠着床柱,双臂环绕,低头思索。 晏璋坐在灯前,烛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恰好将牧封川笼罩在内。 晏璋眸光闪动,分不清是因为跳跃的火光,还是自身在思索某些疑难症结。 屋内屋外一片寂静,连虫鸣鸟叫都不曾响起,只有两个人轻微的呼吸声,在封闭的空间中纠缠。 许久,晏璋率先打破了沉寂。 他低声道:“他是不放心我,你去与他单独叙谈,他应会将真相详情告知你。” 牧封川闻言,抬起头,在一片阴影中,望着室内唯一的光源,也将遮光的人影收入眼底。 他没有应晏璋的建议,反而提了另一个问题:“你和他有过过节?” “没有。”晏璋回答得十分冷淡。 牧封川走上前,走到离他一拳之距的位置,垂首打量他,昏黄烛光,像是给人加了一层怀旧滤镜,他心中微动,从旁拖了一张凳子过来坐下,因离得太近,屈起的膝盖直接与晏璋撞在一起。 牧封川眨了眨眼,左手托颌,视线牢牢锁住晏璋半边脸:“你不想离开南洲?” 晏璋神情微变,瞳孔中的烛光闪烁愈发频繁,他没有转头回看,依旧盯着一点,动也不动。 沉默,既可以算默认,也可以表示拒绝。 不过,终究是将他的态度展示得极为明显。 牧封川本应该愤怒或者失望的,明明身处绝境,最重要的队友居然还扯后腿,可他这时心中却只有好奇。 他维持单手撑腮的姿势不变:“他觉得你会阻拦我,会破坏他的计划,为什么?或者说,你其实没有放弃飞升执念,只是身处南洲,迫不得已,心里还想在最后关头,与我一决生死?” 幽深寂静的夜晚,似乎很适合聊夜黑风高杀人越货的话题,牧封川口中说着生死,桌上烛火晃动,两人的影子拉扯成怪异形状,更添诡异氛围。 晏璋终于侧过头看牧封川。 他目光如炬,一寸寸在牧封川面上扫过,牧封川没有丝毫躲闪,只眸中写满不解。 晏璋垂下眼睑:“不,我确实放下了。” 他没有回答前一个问题,牧封川眉心一跳,好似明白什么,他不说话,无言的寂默再次展开。 不知过了多久,牧封川叹了一口气。 悠长的叹息在室内回荡,叠加出数不清的复杂情绪。 晏璋睫毛颤动,投下的阴影使他眼眸一片漆黑,他垂首坐着,静静等待,好似一块闭目塞听的顽石,又宛如一名执迷不误的犯人。 然而,他等来的,并非他预想中,疾风骤雨的斥骂审判。 牧封川道:“谈一谈吧,都说真话,不许任何期满。”他的语气分外认真,但并不沉重,甚至带着一丝笑意,“原本是准备在离开前谈一场的,既然有机会,提前一些也无妨。” 晏璋愕然抬首望去,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眸光潋滟,引人自醉。 …… 明亮的烛光渐渐黯淡,可对于屋内二人,并无影响,因此也没人去将它拨亮。 说是谈心,实际上一开始,没有一个人发言。 牧封川作为发起人,觉得这般不行,打开了话题,继续之前的疑问:“你不想离开,为什么?” 他是当真好奇,人怎么能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先从想方设法求飞升,得长生不老,到留在南洲自寻死路,不愿逃生,跨度太大,以致牧封川之前都觉得他是想多了,直到贾稻施的防备,加上晏璋的反应,才令他彻底肯定自己的猜想。 晏璋嘴唇翕动,眼眸躲闪,可对上牧封川的视线,不得不吐露实情:“你不想回无妄峰。”说完,他当即垂下眼帘。 “就是为这!”牧封川震惊,他双眸瞪大,很想发现晏璋是在骗他,可无论是对方的反应,还是以他对晏璋了解,都使他不能自欺欺人,必须接受这个于他而言过于荒谬的理由。 他无法理解,嘴巴一张一合,像一条痴呆的金鱼。 晏璋瞧他呆滞,抢过问题:“为何不愿意回去?”他直直盯着牧封川,执着寻求一个答案。 牧封川猛的将嘴闭上,抿了抿,他压低声音,颇有些气急败坏:“怎么回?什么关系回?那一剑,那些说过的话,你能不在意,我却不能当它们从未发生。” “晏璋。”牧封川抬起手,盖住自己眼,喉间吐出无力的叹息,“你看,我已经习惯喊你的名字,而不是师尊,就算回到归元宗,也回不去无妄峰,回不去过往师徒相处——” “那就不要!”晏璋悍然打断他的话,他停顿半息,决然道,“我也不想与你再做师徒!” 牧封川一颤,放下手,往日灵慧狡黠的双目,此刻状若痴呆。 “牧封川。”晏璋盯着那双盈满星光的桃花眼,喉结滚动,嗓音干哑,他重复唤着那三个字,“牧封川,我——” 说,还是不说? 说出口会有怎样的后果? 剧烈的拉扯,叫晏璋前所未有犹豫起来,而上次他这般犹豫,是为谋夺飞升机缘,对象也同样是眼前之人。 牧封川,他将这三个字含在舌尖,不断重复,艰难挡住后面更为出格的话语,茶褐色瞳孔中映着自己的身影,叫他心神动摇,恶念的潮水即将击垮意志的堤坝,理智岌岌可危。 他垂下头,避开了视线。 就在这里停下,不能继续,晏璋心中响起冰冷的告诫,一旦揭开口子,他就再也控制不住,他会忍不住纠缠,会肆无忌惮的掠夺,那双眼睛不会再用欣喜、期待、仰慕、信任的目光注视他,而是憎恨与厌恶。 第二次,那把剑不会避开要害,会刺进心脏,将他,和与他的一切过往,尽数抛弃,奔向他人。 想到这里,巨大的痛苦从心中迸发,好似一只手把他的心脏从胸腔中粗鲁拽出,留下血淋淋的空洞。 他想伸手去抓牧封川,想把对方从那被掏出的血洞中塞进去,填补心脏的空位,他眼眸泛起不详的红光,直到一句话在耳边响起。 “你喜欢我。” 简短四个字,无比轻微,却似天雷在晏璋耳边炸响。 他猛然抬头,脸上不可置信的惊惧。 牧封川凝视他颤动的瞳孔,重复道:“你喜欢我。”这一次,他的语气更为笃定,音量也高了些。 “我、我……”现在换晏璋变成一条金鱼。 牧封川喟然而叹,原来,他真的没猜错。 上辈子,有本书中写,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瞒的,咳嗽、穷困和爱,但网上又有句俗话,叫人生最大的错觉,是他喜欢我。 三个月前的夜晚,听到晏璋以赴死之心走到他跟前的时候,牧封川无法欺骗自己,那一瞬间,他心动了。 可当时,他们才解除师徒关系不久。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按天极界的观念,他们要在一起,不但是性别问题,还有伦理道德的审判,作为一个道德底线灵活的现代人,牧封川没有半点儿心理压力,可晏璋呢? 他能否接受自己被曾经的徒弟窥觊? 故而牧封川每次忍不住撩拨一二,又迅速后退半步,并告诉自己,他那是以损友身份与晏璋相处。 只是,装傻通常得另一方是真傻,一旦双方都装,难免泄露,除非两人都不想戳穿,希望一直暧昧下去。 目前来看,晏璋是不想装,但他是真傻,幸亏我不傻,牧封川自豪,从这点看,他理论丰富,稍胜一筹。 150-157 第151章 我误会了 这绝对不可能 烛火彻底熄灭, 屋外隐见曦光,紧闭的门窗挽留了夜离开的脚步, 屋内悄无声息,无人动作,像是画面被定格在某一时刻。 牧封川说完那四字后,并未咄咄逼人,他只是凝视晏璋,眼眸闪闪发亮。 晏璋在经历最初的惊骇后,神情已然平静,他的目光及其奇异,先是不可遏制的狂喜, 紧接着,又似乎发现了及其震撼的真相, 随后苦痛萌芽,深邃的眼眸中,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片阴霾,令黑白分明的眼眸变成了混沌的漩涡。 他一言不发,只注视牧封川, 良久不动,好似要对照眼前之人, 在心中凿刻出一个雕塑。 牧封川眼中亢奋退去, 渐渐陷入惴惴不安。 难道是他过于自信,真误会了? 不,不对, 他戳破这件事时,晏璋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绝不会是他自作多情! 可不应该啊, 自己的暗恋被暗恋对象揭穿,会一声不吭? 牧封川扒拉着自己的理论存货,琢磨自己是不是应该再说些什么,又或许是晏璋误会,以为自己要拒绝? 他张开口,噙着笑,正要说话,却被晏璋倏然打断。 “你误会了。”晏璋蓦地扭头,喑哑道,“我很舍不得你,但不是、不是……” 话虽然没说完,意思却清清楚楚。 牧封川笑容僵住,他眼珠几乎从眼眶掉落,他死死盯着晏璋,一股热气冲上脑门,几乎顶开他的头盖骨。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那些想毁灭世界的反派是什么感受。 还救什么救,都去死吧! 他拍桌而起,晏璋却比他更快一步,刚才装木偶的男人霍地起身,大步朝门口走。 “之前是我鬼迷心窍,你安心去找贾稻施,我不会阻拦。”话未说完,人已消失不见,唯有余音在途中残留。 太阳升起,清澈的晨光从洞开的大门闯入,木门仍在摇晃,好似咧嘴大笑的怪物。 牧封川站在光影交接线上,看着门外空无一人的院落,两三个呼吸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灿然的眼眸凝起风暴,双拳握紧,左手一捶,上好的红木桌登时变为一堆柴火。 …… 经历了那场不欢而散的谈话,牧封川与晏璋再没见面。 牧封川去找贾稻施拷问线索,晏璋一个人待在房中,房门紧闭,谁也见不着。 贾稻施旁敲侧击数次,见牧封川表情可怖,不敢再问,行为上却与晏璋的推测一致,将之前隐瞒的要点悉数告知。 作为一个敢赌命跑南洲来的神棍,该说不说,贾稻施确实有真本事,他先卜算出牧封川要以五行为基,又算得有一关键被他随身携带,而且是活物。 五行石牧封川恰好收集完毕,即便贾稻施不提醒,牧封川其实也迟早会想起,唯独活物,他左思右想,才从储物环里掏出一枚兽卵,正是那枚应该已死的灵兽谷宝物。 将兽卵从酒坛取出,放在跟前,牧封川指着它问贾稻施:“怎么救?” 无论从那方面看,眼前的兽卵,也与石头无异,半丝生机都无。 贾稻施弯腰绕着它转悠,口中念念有词,手里摆弄罗盘,看起来与江湖骗子差不多。 牧封川站在一旁,恍若无关人士,他视线落到东南角,有瞬间走神,又迅速拉回,神情愈发冷淡。 看了小半个时辰,贾稻施终于出言:“砸了!” 牧封川微微诧异:“你确定?” 要是里面的东西被砸死,他们可没有后补。 贾稻施雪白的眉毛颤抖,一挥手,豪气万千:“砸!” 牧封川已经见过他这般变脸,也不多话,抬掌下劈,怕伤里面可能存在的幼崽,他还收了三分力,只听“咔嚓”一声,圆滚滚的石蛋从中裂开一道缝。 两人盯着缝隙,没有任何东西从里面探出。 贾稻施眉毛抖得更快,脸皮抽搐,牧封川倒是情绪平静,干脆伸出双手,将整个石蛋掰成两个半圆。 彻底打开后,看得更明显,石蛋中心也全是石质,连曾经存在活物的痕迹都没有。 “怎么可能。”贾稻施急了,颤声问道,“你确定只有这一件符合?” “确定。”牧封川顶着他焦急的目光,随意扒拉了一下石蛋残骸,“或许是牧老头将它带走,环境改变,又或者中途被人调换,谁说得清呢。” 一项计划,需要千年前的物品辅助,出意外本就是大概率的事情,牧封川并无多少愤懑不甘,他只思考,石蛋在过程中到底起什么作用,能否用其他东西替代。 五行石锻体他已经试过,大约能在六个月内完成,按贾稻施所言,到时,他自能明白天极界问题所在,若石蛋中的生物仅仅是协助,主力是自己,那也并非回天乏术。 他正想着,裂成两半的石蛋传来“咔嚓”声,好似刚才牧封川下劈力道尚未耗完。 两人定睛去看,只见无数细小裂缝从中绽开,眨眼间,原本还算完整的残骸,彻底变成无数碎屑。 与此同时,牧封川与贾稻施瞪大了眼,一堆碎屑中,除去石料,微弱的生命气息从数百米粒大小的卵形残骸透出,两人对视,立时明白,原来活物竟然不是石蛋本身,而是石蛋里包裹的这些存在。 牧封川伸出手指戳了戳其中一颗,忍不住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当年灵兽谷的祖师爷是看走了眼,还是没把详情传下来。 贾稻施摇头,摸着自己下巴:“这样小,像是虫卵。” 牧封川闻言一阵恶寒,他的爱好是毛茸茸,而不是虫子,要早知道那是一窝虫子,根本不会将其放在储物环。 还好,他一直将石蛋放在酒坛隔绝,否则,即便理智知道不可能,他也会忍不住想象,储物环中存放的衣食被虫爬。 贾稻施不明白牧封川的嫌弃,还在催促牧封川将灵力输到虫卵,牧封川忍了又忍,给出了而今对他而言万分宝贵的灵力。 有灵力滋养,虫卵气息迅速壮大,没一会儿,一枚虫卵破壳,一只灰白半透明的蚂蚁爬了出来。 牧封川心中微动,竟然与之有些许亲近感。 蚂蚁晃动顶端两个触角,一道微弱含糊的意念传递到识海,许多细碎的信息在脑海闪过,牧封川也明白了它的来历。 在贾稻施期盼的目光中,他用手指碰了碰蚂蚁的头。 “怎么样?”贾稻施连声追问。 牧封川露出这些天的第一缕笑容:“噬空蚁,专克各种大阵,就算让它咬,也能把南洲的大阵咬穿。” 贾稻施不禁仰天长啸,无比畅快。 第一只噬空蚁孵化后,剩下的陆续在一日夜内诞生,数百只蚂蚁,听着多,聚起来就一小团。 看在意念联系的份上,牧封川没嫌弃它们,但也受不了将一堆蚂蚁带在身上,找贾稻施要了一个葫芦将之装起来。 而全部噬空蚁出世,牧封川与贾稻施也发现之前想得太好,以目前噬空蚁的数量,怕是啃到天荒地老,也啃不出一个他们能离开的通道。 “还是得等我锻体完成,看能不能寻到大阵阵眼,只要破坏阵眼,困境自解。”牧封川下结论道。 贾稻施得见希望曙光,精神充沛,一点儿不介意多等六个月,当即表示让牧封川安心修行,一切都有他在。 牧封川想到一件事,眼眸微动。 恰好,贾稻施也提起国师府内,唯一能干扰他们的存在:“虽说他向你保证不插手,可不是老道心狠,须知求仙问道,本就千难万难,意志不坚者,走不了多远,他当年为求成仙,几近疯魔。我不明白你怎么愿意信任他,但我多年所见,留着他在,终会成妨碍。” 牧封川眼皮一跳,直接道:“你能对付得了他?我们捆一块儿都不够他杀。” 他没有给贾稻施多说自己与晏璋的往事,只言谈了一场,晏璋承诺不会阻拦。 不过,贾稻施显然因为近日两人相处,生了误会,以为他们是为此事闹掰。 牧封川回想当日场景,至今仍会脑门充血,恨不得将那人抓到面前狠狠咆哮一顿,可他又没脸去砸晏璋的门,将人拎出来。 他确定,晏璋对他的感情绝对不是他的错觉,但明明大好机会,对方又偏偏拒绝,叫他实在想不明白。 贾稻施想朝晏璋下手,对牧封川来说却是一个契机。 他也想弄清楚,这个真神棍,是确确实实担心晏璋阻拦他们,还是另有打算。 他口吻松动,叫贾稻施大为兴奋,忙不迭小跑到牧封川身边,压低嗓音,道出自己准备已久的方案。 牧封川听得眼皮直跳,瞧向贾稻施的目光隐隐发寒,贾稻施却浑然不觉,气音道:“现在不是好时候,无需过急,等万事俱备,有我帮忙,保证让他陷落在此,你我却能全身而退。” 牧封川咬紧后牙槽,笑道:“虽说有这些准备,可还不知南洲大阵阵眼是什么状况,若是到时候需要他帮忙怎么办?” 贾稻施遭他一问,菊花脸皱成一团,他思量半晌,低声道:“那就等到了阵眼再发动!不过你千万得小心,不能叫他察觉,否则他要是翻脸,老道我已是残烛之身,死无可惜,只小友你和天极界亿万生灵,叫人扼腕。” 牧封川默然,良久,他问贾稻施:“要是他当真帮我而不拦我呢?” 他定定看向贾稻施。 贾稻施瞳孔一缩,半息不到,扯起笑呵呵的表情:“那样当然是最好,就当老道多心了,小友到时候自决便是。” 说完,他朝外走。 牧封川留在原地,好似陷入抉择中,怔怔出神。 第152章 纯洁关系 他莫不是有颗纯洁少女心…… 秋去冬来, 霜凋夏绿,树上的叶子和烦恼一样, 落了又生,循环不息。 牧封川专心熔炼石头,淬炼身体,忽略了时间的流逝,随着进度推进,他终于觉察到了源血的奥秘。 那是世界的创伤,也是万物的数据备份,每一颗虫豸形状的血滴,都代表着一种生灵, 不同的投喂方式,会使其演化成不同形态, 而最正确的道路,无疑就是老乌龟告诉他的,以五行石锻体。 混沌分阴阳,阴阳孕五行,五行是构成世界的基础元素, 也构成了万物的运行与循环。在他锻体小成后,他便与天极界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联系, 好像自己是由天极界分化而来的小世界。 行吧, 少了个师尊,多了个父母,看来他这辈子都是给人当儿子的命。 牧封川相当淡定, 什么叫气运之子,他现在就是气运之子,真·天极界的儿子, 尽管现在是父母有难,急需儿子帮忙,不然全家老小一起上路剧本。 贾稻施说得没错,天极界确实有问题,很大的问题,哪怕他们之间的联系隐隐约约,更无语言交流,牧封川也能察觉到,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张巨网捕获,拉扯着往深渊拽去。 其实,若非危如累卵,世界也不会选择以排出源血的方式自救,还失败了一次。 想起上一个获得源血的魔头,牧封川一叹,他总觉得,对方说不定是他老乡,却不知为何走错了路,不但没帮上忙,还葬送了自己。 往事不提。 牧封川原以为自己才破丹成婴不久,再想突破,尤其还是要壮大元神,非投机取巧可为,必须得稳打稳扎,水滴石穿,却忘了,他与晏相年一战,曾吸收了对方不少元神分子。 虽说当时的行为给他造成了极大麻烦,甚至称得上他沦落此地的罪魁祸首,可那是实实在在分神期,还是特殊分神期的部分元神。 南洲没有灵气,牧封川担心损耗,来此后就没仔细查看修行过,而今才发现,有晏相年的馈赠滋养,他已然迈入出窍,还向前跨了一步,尤其最后,晏相年以意念自燃,抢占他的身体控制权,顺便也将那些外来元神淬炼一番,叫牧封川融合得更加容易。 察觉这些后,牧封川简直不知该以何种心情回想晏相年,打怪升级,居然是真实存在的事。 感受着自己修为的突飞猛进,牧封川蓦地生出一股自负,渡劫飞升,好像真挺容易。 最后,锻体完成,他也正式跨入分神境大门,只要再上一层,便是整个天极界都屈指可数的合体真人。 牧封川掰手指数了数自己修行的年月,神情恍惚,即便作为当事人,也感觉恍如梦寐。 只不过,因为源血缘故,他的分神境与正常修士有些不同。 正常修士分神,顶多分出数个比本体弱的神念,形态皆与原版元婴一致,而他的分神,却更接近晏相年的分神大军版本。 牧封川初见时吃了一惊,还以为是他消化晏相年神念的后遗症,仔细探查,才确定,是源血带来的改变,他丹田空间内,数不清的半透明分神形态各异,挤挤攘攘,近乎形成了一个小世界。 那即是他的分神,也是源血。 他倏然想起上辈子曾看过一些“身成一界”型主角,有所感悟,如若自己也将丹田扩大到一界大小,再以分神化生千万,使其正真拥有灵智,大约也算身成一界吧。 可惜,那样的未来还太久远,即便飞升成仙,恐也难以达成。 牧封川只能暂且放下幻想,专注眼前。 他走出闭关的暗室,贾稻施已在门口急得转圈,半年时间,他衰老得愈发厉害,简直像是随时都可以去见阎王爷。 随着死亡一步步逼近,人的恐惧也会无限放大,牧封川总觉得,与半年前那个神棍相比,而今的贾稻施更沉郁晦暗数分。 他瞧牧封川走近,眸中绽出一道精光:“怎么样,能不能感应到阵眼!” 牧封川进去前已和他说过,今次可完成淬炼,因此也不怪他着急,只道:“大致有感,还需再等等,最好是等到月圆。” 今天是十一,离月圆还有四天,两百年都等了,四天又算什么。 贾稻施双手握拳在胸前颤抖,只不住点头,口中说着“好”字,牧封川瞧他激动模样,一边担心他厥过去,一边也颇为恻然。 怜悯之下,他没告诉贾稻施,天极界的情况远非表面那样简单,内里有着更深的黑暗笼罩在上空,就算他找到阵眼,解除大阵,能不能帮此界挣脱枷锁,依旧难说。 不过,只要南洲大阵被破,灵气涌入,贾稻施好歹能多活些日子,至于救世问题,到时候再说吧。 牧封川目送他离开,原想回屋休息,视线扫到一角,蓦然停顿。脚步转向,来到另一间客房前。 六个月,他们足足六个月没有见面,若非还能感应到晏璋气息,牧封川几乎以为对方已经静悄悄离开国师府,不辞而别。 自从两人牵扯上,这般情况,还是头一次。 他们有过分离更久的时候,但都不是如此次,能见却不见。 牧封川矗立门前,抬起手,指节尚未碰到门面,门已豁然洞开。 他举着手,怔怔注视晏璋,晏璋拉开门,目不转睛与他对视。 院内空无一人,只有风吹弯杂草,发出窸窣响声。 牧封川将手放下,晏璋却率先开口:“不是要进来?” 他侧身让路,神情平静,竟有种过去在无妄峰时的安详自然。 牧封川不觉跨进门,身后,房门合上,房间顿时显得昏暗狭窄,胸腔微窒。 他看着晏璋无比自然拉开凳子,倒上茶水,恍惚有种错觉,他们不是半年没见,而是半天。 难道修士的时间观念,还能造成此种错觉? 牧封川出神想着,等思绪回转,人已与晏璋面对面做好,手中也捧去了茶杯。 有点奇怪,不会是中了迷魂药吧,喝了一口茶,他开始琢磨,上辈子那些谣传的神药,在天极界,会不会有对应的正版。 晏璋丝毫不受牧封川沉默干扰,仔细打量他两眼,露出一个欣慰的笑:“竟然以至分神,当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天极界最年轻真人的名头,今后想是要落在你头上了。” 牧封川胸口一股气憋的慌,“噔”一下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人都还没出去呢,现在庆功,未免太早了些。” 他瞪着晏璋,眼眸流露出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晏璋眸光动摇,手指抬起,却又瞬间想起什么,半阖眼帘,轻声道:“可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牧封川没有立刻回答,只直勾勾看着他,好半晌,才歪头道:“你到底在怕什么?” 不等晏璋开口,牧封川已经接着说下去:“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不过我很讨厌玩猜来猜去的把戏,之前你也是这样,畏首畏尾,没有半点儿无妄真人的气魄,我是什么专克你的恶鬼不成?” 牧封川说着说着,自己把自己气笑,他原本想谈的并非这个话题,可晏璋的态度,叫他实在忍不住气。 他道:“而今我已准备得差不多,四天后就要行动,到时候,生死全看天意,我不想带着疑问去死,好歹要死个明白。” 牧封川一锤定音:“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是不是喜欢我!” 茶盖“哐当”落地,溅起一地碎瓷。 晏璋一把抓住牧封川的手腕,瞳孔放大,眸光渗人,他厉声道:“什么意思?什么叫死个明白!贾稻施?他想害你,我先送他下去!” 话未说完,他已起身,牧封川反手拉住:“他不知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晏璋顿住,整个人像是石像雕塑一样僵硬。 牧封川强行将他扯回原位,眉目倔强,一看便知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晏璋睫毛颤抖,唇瓣翕动,他想避开视线,却又被那双眸子吸引,半点儿不愿意挪开。 牧封川微微勾起唇角:“连南洲,你都愿意陪我一起闯,还有什么让你担心。” “我……”晏璋从嗓子里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眼,“那不一样。” 他狼狈转头,躲开牧封川的视线。 牧封川眸光一亮,乘胜追击:“怎么不一样,你只说,你是不是对我有情?” 他眼珠转动,忽然想起当初被打断的流程,紧跟了一句:“要是你担心我的态度,那我告诉你,我也喜欢你!” 不就是告白,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牧封川倒是知道,上辈子有些内向型同学,明明暗恋一个人,偏偏死活不说,实在被人道出心事,还会离开逃避,不过一般来说,此种类型大都是女孩子,年纪还不能太大,莫非晏璋心中住着一个中学少女? 想到此处,牧封川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责任感,他觉得,自己应该引导一个单身了五百年的宅男,走上正确的恋爱道路。 他期盼望着晏璋,等待对方露出羞涩、感动等正常反应,并做好了被对方扑入怀中的准备。 然而,晏璋的确转头回来,神情却不如他所猜测那样。 对方幽深漆黑的眼眸中隐见血色红光,嘴唇微张,的确是震惊且狂喜的表情,却不知为何,稍稍扭曲,似乎在强行按捺一些东西。 “你……”晏璋颤抖着抬起手。 牧封川僵在凳子上,恍惚觉得自己被某种大型食肉动物锁定,基因拉响了警笛。 晏璋扑了过来,牧封川的准备没有白费,但接下来,牧封川眼前猝然一黑,双唇一痛,他像是遭受了野兽的撕咬,而非情人的亲吻。 这和他预想的步骤不一样! 牧封川恍惚觉得要被揉化在晏璋怀里,整个人像要被对方嚼碎吞下去,他想挣扎,肺中的氧气却全被夺走,四肢也被牢牢禁锢。 完了,他能不能收回那句话,他想重新回到过去的纯洁关系。 第153章 不敢分手 我一定会幸运 不知什么时候, 牧封川重新找回呼吸的自由。 他被晏璋双臂捆住,整个人晕晕乎乎, 只感觉到后背有一只手,不住地从上到下搓揉着他,力道颇重,却又不至于令他感到疼痛。 牧封川恍惚忆起,他曾去过猫咖,遇到一只给他迷得神魂颠倒的布偶,那时,他也是这样将其抱在怀中,爱得恨不得给偷走, 甚至因过于喜爱,超过阈值, 诞生了可爱侵犯心理。 他心下一寒,天极界没有心理课程,要是晏璋无法认知到问题,不会自行纾解情绪,自己不会真遭殃吧。 他伸手试探着推了推, 立刻被抱得更紧,后背的手也警告似得在脊柱上按了按。 牧封川不敢动作, 登时蔫了。 他双目呆滞, 假装自己是个等身玩偶,脑中反复复盘,究竟是怎么落到这般地步。 过去他总以为, 他是了解晏璋的,可而今来看,他其实并没有真正看清抱着他的这个人, 或者至少在感情方面,他看得还不够。 不然,先分个手试试? 下一刻,牧封川就庆幸,自己没有冒然将这句话说出口。 晏璋抱足了瘾,稍稍放松了些,他将鼻子埋在牧封川头上,好似吸猫一样猛吸了两口。 牧封川思路偏移,蓦然庆幸他而今不染尘垢,否则,晏璋岂不是要吸到一鼻子头油味? 胡乱发散的思维把他自己也噎了个无语,过去他怎么没发现,自己其实也有搞笑天赋。 晏璋的手抬起来,挪到脖子,又朝上,缓缓摩挲牧封川的侧脸。 牧封川身形微微绷紧,一股热气吹到他耳边,他听到晏璋在叹息:“你不该说那句话。” 他瞪大眼。 晏璋的嗓音喑哑低沉,他颤抖的睫毛好似蝙蝠的翅翼:“我给过你机会,牧封川,是你先招惹的我。” 什么意思?牧封川挣扎着掰开晏璋的手,惊愕仰头。 晏璋不闪不避,漆黑的眼眸恍若能吞噬一切的黑洞。 他看到牧封川呆滞的样子,低低笑了两声,牧封川贴在他胸前,被震得手脚发麻,手心汗湿。 “你、我……”牧封川不知该如何问,眸中不禁显出脆弱的求助。 晏璋收回笑意,嘴角拉平,他叹了一声,那叹息好似地狱中的恶鬼发来,既有所愿圆满的快意,又有一丝怅然惋惜。 “你并没有多么喜欢我。”晏璋抬起一只手,阻止了牧封川的辩解,他半垂下眼,轻声道,“如若你爱我,与我对你的爱等同,就不会不明白我现在的心情,也不会不懂我在说什么。” 牧封川一怔,露出迷茫之色。 晏璋瞧着他,面露怜惜,他用手指轻轻触碰牧封川的眼角:“你确实喜欢我,但那种喜欢,就与你对剑的喜欢一样,因为顺手,就用了,如果一定要换,也并无不可。” 牧封川呆愣,这有什么问题吗? 他又不会三心二意,用剑的时候,不会想着去试试刀,或者其他武器,甚至不出意外的话,一直用剑,也未尝不可。 晏璋看出他的不以为然,眼眸一黯,他解释道:“我活了五百年,见过许多你这样的喜欢,他们在一定时间内,对彼此满心热忱,也可称得上神仙眷侣。” “然而,”他话音一转,“那些人在一起或长或短的时间后,爱意消磨,曾经的矢志不渝,会变成相看两厌,甚至彼此仇恨,对方的面容在眼中从纯洁变得狰狞,过往甜美回忆化作剧毒,原本美好的种子,却没有结出善果。” 他声音悠远,透着无限惋惜,不知是否想起自己也算“恶果”中的一个。 牧封川嗫嚅着,很想来一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觑见晏璋神情,没敢开口。 晏璋一笑,托起他的下巴:“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不怪你。” 他顺了顺牧封川的头发,以作安抚。 牧封川面上低眉顺眼,心中却大呼救命,他只是想谈个普普通通的恋爱,结果对方竟然是个分手就要你狗命的纯爱战神? 恋爱不是应该慢慢谈? 即便海枯石烂的感情,也得讲个循序渐进吧,他又不是说一定会抛弃晏璋,值得被扣个渣男帽子? 冤啊! 他委屈,他忍! 晏璋还在顺毛,他道:“我喜欢你,很爱很爱你,非你不可。” 牧封川浑身一震,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脏涌出,他眼眶发热,居然暂时忘刚才的腹诽。 “所以,”晏璋手停在牧封川头上,他加重语气,一字一句,“一旦我们在一起,我绝不允许有朝一日,你对我说,不喜欢了,要离开我。” 他厉声:“若有那一天,牧封川,你必须尽全力杀了我,不留任何生机!” 牧封川骇然抬首,只见晏璋面无表情,眸光毫无动摇之意:“你若留手,我会不择手段杀了你,再与你死在一起。” “如此,我们也算从生到死,都未曾分开了。”说完,他目光里带着一丝希冀,似乎很期待那样的结局。 牧封川已经彻底吃惊到失语,嘴唇微张,唇瓣哆嗦。 “别怕。”晏璋见他模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他轻笑道,“我说了,是你先招惹我,我本已将那只凶兽囚在牢里,你偏偏要诱惑它,既然你提出开始,自然要由我结束。” 牧封川一口气没上来,恨不得喷他一脸唾沫。 你早说啊! 你之前就说你不接受分手,只接受丧偶,我自会慎重考虑,不会一头撞过来,把自己卡在墙中! 不是说他还没开始就想着三心二意,而是作为一个拥有丰富理论的穿越者,牧封川清楚知道,许多感情,并非因第三者插足而反目,只是如晏璋之前说的那般,因着漫长的时间,相处间的点滴分歧,不知不觉就会面目全非。 尤其,他们不出意外的话,寿命会显著长于普通人,善始善终的可能性便越发微薄。 他不清楚晏璋哪儿来的自信,觉得自身感情不会衰变,牧封川却不敢保证,他现在都有点儿想打退堂鼓。 可惜,走到这一步,他要退,晏璋就要疯。 为了不知未来是否发生的变心,掐断当前生路,怎么想都不划算。 牧封川小媳妇一样窝在晏璋怀里,怂得相当痛快。 分,现在就凉凉;不分,收获一个目前还算喜欢的恋人,以及一段不知道多久的恋爱时光。 傻子都知道作何选。 牧封川全当自己没起过分手念头,顺畅接受两人从师徒到朋友再到道侣的身份跨越,他心想,以晏璋的观念,大概也没有恋爱到结婚的过度,莫非就这么一天功夫,他成了已婚人士? 那已婚人士的责任怎么办? 窗外,不知何时,太阳已经沉入西边的地平线,牧封川满脑子夜晚该发生的剧情,直到晏璋发言,才把他从马赛克中捞出来。 晏璋仍抱着牧封川不松手,他问:“你说离开南洲的方法有危险,怎么回事?” 牧封川怔了怔,半天才从记忆角落里翻出自己找上门时说过的话,胸口一闷,短短半日,到底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尽管内心充满不可思议,牧封川还是收心正事,整理语言,将自己所面临的处境娓娓道来。 “我完成五行石锻体后,能与天极界意识简略沟通,南洲大阵确实是天然形成,但大阵之外,是有另外一道力量加持,将天极界整个隔绝,正因如此,才影响了飞升之路。” 提及自身悲剧由来,晏璋肃然正色:“对方目的是什么?” 牧封川明白晏璋抓住了重点,满脸凝重:“那道力量将此界封锁,如同炼制,若是放任下去,天极界或许将会形成一件至宝,一件凡间无法承受的至宝。” 他转向晏璋,语气意味深长,晏璋表情陡然阴沉,圈着他的手一紧。 他顿了顿,声音十分轻柔,像是害怕惊扰夜色:“是,仙人么……” 牧封川没吭声,只微微颔首。 霎时间,周围一片死寂,对手的强大超乎预料,这远比之前无法可行还要令人绝望。 晏璋将牧封川抱得更紧了些,紧挨的温度,驱散了心里的寒凉。 他倏然嗤笑一声:“原来这就是仙人,无妨,我也想领教一二,见识见识仙凡之别。” 牧封川挪动脑袋,诧异望着他:“我以为——” “以为我会劝你放弃?”晏璋淡淡接话。 牧封川一顿,猛点头。 正常来说,他们在南洲不动,好歹能苟命一两百年,与仙人为敌,根本看不到希望,尤其两个人才确定关系,谁愿意马上去送死呢,结果晏璋竟然真准备拼命。 晏璋垂眸,手指在牧封川眉心一点:“你想试,对吗?” 他不等牧封川回答便道:“即便对方是真仙,也不是一丝机会都无,若对方能在下界随意出手,也无需弄这些鬼蜮伎俩。” “况且,”他低声道,“你想去哪儿,做什么,我都会陪你,帮你,只要我还在,只要你需要。” 晏璋的语气十分轻柔,在昏暗的房间飘荡,仿佛没有丝毫重量,牧封川却觉得自己收获了此生最重的承诺,他张了张嘴,鼻腔酸涩,原本准备抬杠的话语竟都想不起来。 他低低“嗯”了一声,手指收紧,将晏璋的衣襟攥成一团。 “我有把握。”他呢喃道,像是说给晏璋,也是说给自己。 他闭上眼,听着耳边一下一下的心跳,在心中对自己道,他当然会成功,他现在可是气运之子。 没有哪个气运之子会倒霉到刚恋爱就领便当吧! 不会吧! 除非天极界加入了FFF团! 第154章 信南上仙 打不过怎么办 四日后, 牧封川来到京郊外,一处看似平平无奇的山坡。 他紧握秋水, 那是晏璋来南洲后,又重新交到他手中,而今将陪他打开离开南洲的道路。 晏璋跟在他身后,一派沉静肃杀之意,贾稻施原是略防备着他,到达目的地后,见他与牧封川态度,似乎觉察危机,手中不断转动罗盘, 眸光也不停闪烁。 “就这儿。”牧封川爬到山坡顶端,他转头看贾稻施, “你走远些吧。” 贾稻施此刻彻底明白,寻到阵眼,不过是一个开始,后方还有更大的危机,而他居然卜算不出。 他的目光不住在牧封川与晏璋身上来回挪动, 表情迟疑不定,牧封川懒得与他多说, 干脆道:“我和他已经商量好了, 能成功,自然是最好,不能成, 多半会死你前头,你也死了挑拨离间的心吧。” 贾稻施皱巴巴的脸皮哆嗦,他唇瓣翕动, 反复张合,没有声音从里面漏出。 晏璋目光都没瞥过来一眼,只专注盯着牧封川,一分一秒都舍不得离开。 牧封川上前一步,秋水发出盈盈泓光,虚空中,无形之物降临,仿佛神明在高处向下垂视。 “等等!”贾稻施上前半步,伸出右手,厉声喝止。 牧封川停顿,转头望他。 “也罢,也罢,生死之关,老道也看不破啊!”贾稻施垮了脸,表情无比悲痛,简直好似下一刻就要痛哭出声。 他捶足顿胸,对牧封川道:“怪我一时被心魔所惑,煎熬两百载,这般回去,怕也时日无多,所以起了妄念。我明白了,祖师所言考验,竟应在此处,应在此处!” 他边拍大腿边哭嚎,眼泪终于顺着满是沟壑的脸庞流了下来。 牧封川叫这出惊得半晌没有动静,怀疑是自己与晏璋表现得过于沉重,将其吓疯。 就在他要出言打断贾稻施的疯状时,贾稻施自己停了下来,他直勾勾盯着手里罗盘,抿紧唇,鼓起双颊,手指用力,“咔嚓”一声,那代表着指玄派传承的灵器竟被他硬生生折断。 晏璋都一时震惊,将目光投来。 一枚手指长,半指宽的玉片,从罗盘中掉出。 贾稻施弯腰将玉片捡起,整个人苍老了十岁不止,离进棺材,就差一躺的功夫。 牧封川忙上前扶住他,目光扫过玉片,落到他脸色,嘴唇嗫嚅,不知该问这是什么,还是先关心劝慰两句。 贾稻施半撑着牧封川的手,摩挲玉片,忍痛将其交到牧封川手上,苦痛道:“我原是想留给自己的,但你若失败,我留下来,又有何用!” 他将玉片搁在牧封川掌心,伸手一推,踉跄着走开。 牧封川低头看了看手中玉片,当即明白,这便是贾稻施最后的底牌,也是他之前劝自己暗算晏璋的底气。 他伸出神念,小心触碰,玉片散发蒙蒙细光,一股缥缈仙气证明它非凡俗之物。 牧封川眼眸亮起,陡然看向晏璋,他两三步跨过去,一把拉住晏璋右手,将玉片拍到对方手中。 “我就说,天无绝人之路!” 晏璋怔了怔,手指缓缓收紧,将玉片与牧封川的左手一起包住,他凝视牧封川,嘴角扬起笑意,低声应是。 两人同时转向贾稻施离去的方向,晏璋不禁感慨:“世事总在一念之差。” 牧封川笑着眯起眼:“只要结果是好的就成,对不对?” 晏璋低头,回想自己的经历也可以此概括,轻笑着点头。 牧封川反身回到山坡,这一次,无人阻拦,随着他不断用灵力激发各处要点,半日时间,隐藏的阵眼开启,一个通道打开,对面,无数剑光交错沉浮,构成了一片杀域,尽头处,一座巍峨残破的仙宫矗立,似乎亘古永存。 牧封川与晏璋对视一眼,双双含笑,并肩踏入其中。 …… 刚进入通道,就有数道剑光袭来,牧封川与晏璋激发道袍防护,检测了剑阵的攻击力,在爆开的灵光中,一路疾驰,迅速穿行到了阵中最为安全平缓的区域。 晏璋视线在整个空间一扫,低声道:“此阵品级不高,顶多拦住炼虚合道前的修士。” 牧封川点点头:“就是不清楚是受下界环境所限,还是觉得这般便够了,最好是前者。” 后者只能说明敌人性格自大,前者却代表对方降临后,受到的限制影响多,以双方境界差距看,当然世界压制力越强越好。 牧封川与晏璋又看向尽头处的仙宫,随无证据,也没有在外看过冰原仙宫的全貌,但两人都敢肯定,那便是他们从北洲落入南洲的通道。 “想不到,一切都因它起。”晏璋轻叹。 牧封川却是有种恍然大悟的畅快:“我早就觉得,这种莫名其妙从天而降的馅饼多半会附赠陷阱。” 他们没有过多交谈,等算轻剑阵运转,迅速朝仙宫而去,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能拆完阵眼,大阵的主人才反应过来呢? 一个仙人,总不会无聊到天天蹲守大阵吧。 来到仙宫前,此次面对的不是一扇大门,而是完整的宫殿,牧封川不禁心神震撼,可惜没时间欣赏,他伸手推门,稍稍用力,大门敞开,面前是长长的通道,与他当初在冰原进入仙宫后看到的景象迥异。 晏璋上前一步开路,牧封川紧紧跟随。 通道既无岔路,也无明光照亮,两人步调相同,徐徐前行,一路保持警惕,却是畅通无阻,没有任何机关险情。 直到踏出通道,明光大亮,一间庄严华美的宫室出现在眼前,牧封川稍怔,心神放松,不禁朝殿中高座望去。 眼前之景,与他在北原仙宫见到的正殿极为相似,可那是他看到是损毁后的场景,为何这次完好无损。 他正思索着,一个背影陡然挡在跟前,他胸口一窒,转瞬,激烈碰撞后的灵力从两侧身旁迸开,牧封川蓦地一惊,抬起头,一名外表三十来岁,面容古朴的男人,正浮在殿中,双目无情垂视。 这便是仙人……牧封川握紧剑柄,明了自己尚缺了些战斗经验,竟然在险境中疏忽大意。 他眼皮一跳,勾起唇角:“原来上仙也会偷袭。” 那仙人眸光更冷,像是在俯瞰蚂蚁,牧封川咬紧后牙槽,嗤笑道:“再怎么看,你也没能力像捏死蚂蚁一样捏死我们,不如报上名号,叫我听听到底哪路神仙。” “本尊信南——” 话音未落,一道惊鸿剑光自下而上,牧封川丝毫不惊,手持秋水,奋不顾身朝殿中宝座刺去。 “哼,蝼蚁也敢争辉。”信南上仙抬起手,仙力以万钧之势压下,牧封川“扑通”一声扑在地板,喉间一甜,一口热血喷出。 晏璋的剑光已到敌人跟前,信南上仙却眼都不眨,一把飞剑出腰间跃起,与无妄剑击在一处,将剑光搅得粉碎。 牧封川趴在地上仰头望去,一口气堵在胸口,大喊:“别管他,打碎阵眼!” 他一指宝座下方基台。 信南上仙眸光森寒,喝道:“找死!” 他御剑与晏璋交战,抬手,又要朝牧封川拍来。 牧封川朝右一滚,避开连环巴掌,他一边躲闪,一边口中不停:“你才找死!你试图炼化一界,你同事知道吗?你上司知道吗?你是不是想牢底坐穿!你有本事两三下打死我们!你没本事,要不是借助仙宫,你根本下不来,你能发挥几成实力,你等着,等我再修炼个两三年,炼到渡劫飞升,我去仙界陪你玩!” 信南上仙气急,那双寒冰似的双眸燃起火光,登时连眼前的晏璋都顾不上,七成注意都用来追杀牧封川。 牧封川原本境界就低于晏璋,虽有五行石淬体,抗击打能力与综合实力远超同境界,可面对一仙人,即便是只用一成实力的仙人,处境也立时岌岌可危起来。 晏璋眸中显出焦急,手上却毫无乱象,就在信南上仙即将击毙牧封川,因心中快意松懈时,他耗尽全身灵力,一剑刺出。 那是倾尽所有,无畏无惧的一剑,璀璨的剑光充斥了整座大殿,信南上仙抵挡不及,只下意识抬手护住面容,仙衣破损,几道血口出现在手臂上。 鲜红的血液带着金色光泽滴落在地砖,开出艳丽的血花。 信南上仙放下手,面容因震惊而扭曲:“居然敢伤我。” 他呢喃着,视线终于从牧封川身上收回,挪向晏璋。 晏璋刚使出竭尽全力的一剑,灵力尚未回转,他手持无妄剑与信南上仙对峙,气息虽弱,气势却不落下风。 “好,很好,你这般天资,也配死在我手上了。”信南上仙说完,在环绕飞行的仙剑上屈指一弹,只见那飞剑绽出青光,像被拂去尘垢,以比之前快了数倍的速度朝晏璋刺去。 牧封川双目睁大,眼角刺痛,就见晏璋随举剑防守,却只避开要害,被那一剑直接钉在了墙上。 一口鲜血从晏璋口中喷出,却不及他胸口涌出的十分之一,仙剑的威力果真不凡,沿着墙壁流下的鲜血,已积成一滩,并不断扩大。 牧封川整个人一懵,视线遽然转向高空身影。 搞死他搞死他搞死他……炽烈的杀意冲天而起,此刻,他已经忘记所有计划,只想将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拉下来,千刀万剐! 信南上仙的注意力从晏璋身上收回,再次看向牧封川,见着牧封川的憎恨杀意,露出快意笑容:“放心,我可以让你先死。” 说完,他再次朝牧封川下掌。 第155章 生离死别 哭早了点儿 厚重的掌风如泰山压顶, 朝牧封川而来,只需一瞬, 就能将他拍得血肉混作一团。 千钧一发之际,被钉在墙上的晏璋掷出一物,正是由贾稻施手中得来的,那枚手指大小的玉片。 “登仙牌!你怎会有?!”信南上仙惊呼出声,手上一顿,牧封川忙趁机翻滚,闪出巨掌范围。 他匆忙朝玉片一瞧,见其仙气萦绕,数行蝇头小字的牌面闪烁, 当即眼眸亮起,心中大定, 成了! 信南上仙的手朝登仙牌抓去,然而他终究慢了一步,玉片在半空旋转,眨眼化作一人高,继而好似变门板, 要在虚空开出一扇门来。 然而,天极界已被大阵封锁, 即便启用登仙牌, 又如何能打开通往仙界的大门呢。 牧封川看着半空用不住摇晃震颤的玉片,却勾起唇角。 果然,信南上仙见仙门不开, 愈发急迫,他收回仙力,期望登仙牌能因后继无力而停止, 只是他之所想,牧封川与晏璋又何曾不知,他们与信南缠斗许久,宁愿重伤亦不提前出手,为的就是使登仙牌彻底激活,绝无回旋余地。 在三人紧张的注视下,登仙牌的颤动越来越大,毫无停止迹象,仙门不开,可封锁天极界的大阵,尤其是作为阵眼的仙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震颤崩坏。 “不!”信南上仙目眦尽裂,他伸手按住登仙牌,希望其停下或者摧毁,却忘了,登仙牌的开启条件,便是足够的仙界气息。 牧封川不知指玄派是如何获得的这件宝物。 和金棠派的那柄仙剑相比,登仙牌其实算不得常规意义的仙器,它最大的作用,是在有人飞升成仙之时,借仙界接引之梯,激活玉牌,取而代之,达成一步登仙的目的。 贾稻施在南洲磋磨已久,即便毁了大阵,重获灵力,也难补根基,之前他隐而不宣,大约便是想趁牧封川飞升之际出手,挑拨离间,想除去晏璋,说到底,都是为了这一目的。 只是最后关键时刻,他终究没固守贪念,而是选择将玉片交给了牧封川二人。 在他们手中,登仙牌便不再是为开启仙门,而是撼动大阵。 殿内空间出现细碎裂缝,一只只半透明的蚂蚁不知从何而来,趴在裂缝上贪婪啃食,它们数量不多,体积微小,正常情况下,想破坏阵眼可谓蚍蜉撼树,然在登仙牌的帮助下,却正是如虎添翼。 大殿正前方宝座下,坚固的基地裂开道道缝隙,咔嚓声惊醒了还在与登仙牌较劲的信南上仙,他猛地回首看向二人,双目赤红,青筋蹦起:“三千年,我等了三千年!你们都给我去死!” 夹杂仙力的吼声,海浪般朝四周扩散。 大阵被毁,信南上仙不再留手,牧封川叫气浪掀出七八米远,晏璋亦闷哼一声,血流得更急,倒是噬空蚁们,体积小,又藏身空间缝隙,近乎无损。 牧封川一手捂胸,一手撑地,神情凝然,真正的危险时刻到来,在信南上仙被排挤回仙界前,对方可以杀他们百次不止。 信南上仙招手,仙剑嗡鸣。 晏璋左手牢牢按住钉在胸前的仙剑,抬起头,漆黑的眼眸好似天狗吞日时的金乌:“既然给了我,何必收回。本座,也还你一剑便是!” 说完,他右手一松,无妄剑脱手而出,剑光浩瀚,远超过往五百年来任何一次出手,犹如代天行罚的雷霆,以粉碎一切的意念朝那道半空中的身影斩去。 牧封川抬起右手挡在眼前,左手抓紧衣摆,晏璋的气息……他的气息! 他睁大眼看向晏璋,双目刺痛,两行泪水从中涌出。 信南上仙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拦下剑光,玉佩碎裂,他狞声大笑:“即便引燃血气灵力又如何,本尊倒要看看,你能斩出几剑!自寻死路,倒省却了本尊仙力!” 牧封川掐住掌心,后牙槽咯吱作响,他想晏璋停下,理智却告诉他,此刻出声,不但浪费晏璋心血,还会害得两个人都白白送命。 怎么还不滚蛋,仙界都是死人,就让这么一个货色祸害下面吗! 他扫射四周蚂蚁,瞧那肉眼无法分辨的速度,恨不得自己也上去啃两口,叫大阵顷刻就分崩离析。 晏璋不断催发体内精血,脑海中传来阵阵剧痛,他无心思考信南上仙为何不走,只知,若让对方腾出手来,牧封川立即便会陷入绝境。 即便我护不住他,也不能叫他在我面前受人欺辱,甚至丧命……晏璋嘴角扬起柔和的弧度,配合他目前的情形,十分诡异。 他定睛注视信南上仙,哂笑道:“不够吗?这样呢?” 信南上仙瞳孔微缩,摆出防备姿态,下一刻,仙宫震荡,巨响在三人耳边炸开,好似天罚。 不对,就是天罚! 信南上仙张大嘴,难以置信呢喃道:“天劫,你竟然引天劫……” 又是一声巨响轰然炸开,这次,仙宫顶端直接被劈开一条缝隙,紫色的天雷在殿中乱窜,那天雷却似长了眼一样,避开牧封川,只朝另外两人而去。 信南上仙急忙闪避,晏璋钉在墙上,吃下大多数天雷,口中鲜血还未吐出就被气化,焦黑的伤痕浮现在手背,恰似高温灼烧而成。 牧封川心下一紧,就要朝他奔去,被晏璋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另一边,信南上仙却是闷哼一声,鼻腔中流出两道血迹。 牧封川怔了怔,视线落到晏璋胸前的仙剑上,立时明了,他又仰头看了看半空中的人影,确定自己已经被彻底遗忘,扭头朝宝座奔去。 天雷一道接着一道,一共是七七四十九道。 仙宫特殊,劫云无法进入,便只能在外落雷,有这样一层保护,天雷本应该比正常劫雷更弱些才对。 然而,天极界情况不同,大阵封锁此界,天雷已非仙界降临的飞升考验,而是大阵转化而来的灭杀之雷,即便穿透了仙宫,也远超正常劫雷强度。 十多道天雷下来,晏璋气息奄奄,信南上仙也受伤不轻,他想取回仙剑,晏璋却不松手,他不敢靠近,又因仙宫受损,自身愈发受此界排挤,不由心忙意乱,茫无头绪。 牧封川奔到基座旁,举起秋水,直直插入一道最大的裂缝。 他用力一撬,“咔嚓”一声,原本就多灾多难的基座彻底崩裂,化为两块,上首宝座轰隆跌倒在地。 信南上仙扭头回望,神情一呆,半息间反应过来,大喊:“小贼尔敢!” 说完就朝牧封川驰来。 “扑哧”一声,明亮锐利的剑尖从右胸透出,晏璋低沉虚弱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本座说过,会还给你。” 牧封川趁机一剑朝上斩去,清亮的剑光如风缥缈,又比风更凌冽,无声无息,在信南上仙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你、你们……”信南上仙抬手抹去脸颊血痕,盯着手指上的血迹,浑身颤抖。 “滚吧,你已经输了。”牧封川持剑站在倒塌的宝座前,眸光比剑光更冷,他道,“滚回仙界,好好活着,等我上去。” “待我成仙,今日一切,都将奉还给你。” 信南上仙手指一颤,竟是避开了牧封川的视线。 仙宫最后的庇护,在基座损毁后,彻底消失,挣扎了半天的登仙牌终于推开一条通往仙界的缝隙,信南上仙身影消散,离开天极界,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牧封川望着对方消失的区域,身形一震,冷意迅速褪去。 他急速奔向墙边,奔到晏璋跟前,一把拔出那柄仙剑,接住晏璋从墙上跌落的身体。 “你、你怎么样?”牧封川嘴唇颤抖,低头看着晏璋模样,眼眶兜不住的水滴在对方脸颊,混成黑红的浑浊液体。 他伸手要探查晏璋身体,叫晏璋抬手拦住,晏璋将手搭在牧封川手腕,语气竟是笑的:“……劫雷,离我远些。” 牧封川忙仰头去看,却见仙宫破口处,劫云压顶,紫雷在黑云中穿行,但始终未曾落下。 他低头笑出一个鼻涕泡:“我现在是气运之子,天极界才不会劈我,你先担心自己吧,我帮你疗伤,你说你,明明商量好了量力而行,拼什么命啊。” 晏璋眼眸犹如两颗浸在水中的黑珍珠,他没与牧封川斗嘴,只笑着微微点头:“对,下次不会了。” 牧封川嗓中发出一声泣音。 他咬紧牙关,不断将灵力输入晏璋经脉中,却是杯水车薪。 先是燃烧精血,又是渡了一场小天劫,仙宫环境封闭,无灵气补充,单凭他的灵力,晏璋撑不了多久,简直连续口命的机会都不给。 “……你坚持一下,不是说了要缠着我,和我一起死吗?”牧封川咬牙扯起一个难看的笑脸,“你如果现在丢下我,我就出去找十个八个姑娘,和你梦中一样,去仙界逍遥快活。” 晏璋不说话,只用柔和的目光注视着他,那目光中带着一丝歉意,一丝了然。 牧封川看穿他的心思,双目赤红。 他拽住晏璋衣领,恶狠狠道:“我明白!你就想这样死在我面前,我就永远忘不了你!晏璋,你真是我见过最自私、最贪心的人!我认识你,真是到了八辈子大霉!我就不应该对你表明心意,应该让你忍着去死,叫你死都闭不了眼!” “我、我……”牧封川哽咽着,咬牙切齿,“我不该立flag,我早该想到,决战前表白,十有八九死情缘……” 一滴一滴带着体温的水珠,砸落在晏璋脸颊。 绵绵不绝的骂声里,晏璋闭上眼,嘴角含笑,好似那是甜言蜜语。 遽然,骂声停止,晏璋眼睛睁开,却见牧封川睫毛还挂着泪珠,表情却平静得近乎冷漠,丝毫没有方才生离死别的悲痛。 他不禁怔愣,而后发现自己被抱了起来。 “哭早了,我忘了,你还死不了。”牧封川扯动唇角,露出森然白牙,“刚才的画面全部忘掉,听到没有!不然,我就真让你死一死,免得浪费!” 急速转向的感情震呆了晏璋,他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156章 很久很久 很好的未来 空旷的大殿, 墙壁与立柱不停摇晃,穹顶碎石滚落, 缝隙如蛛网般朝四面八方蔓延。 牧封川抱着晏璋升到半空,来到登仙牌跟前。 浓郁的仙灵之气从半开的门缝中涌出,衬得玉门云蒸霞蔚,非凡俗之物。 牧封川伸出手,被晏璋紧急叫停。 “等等。”晏璋哑声道,“你要送我进去?” 牧封川手暂且顿住,垂眸望向晏璋,两人对视好一会儿,他扯动嘴角:“飞升成仙, 原是你梦寐以求,而今还能救你性命, 一举两得,岂不快哉。” 那双琥珀一样的眼眸中,既有欣慰,更多的却是怅然,继而视线焦点落到晏璋伤口, 原有的一丝不舍隐去,化作坚决。 他再次伸手, 就要推门。 晏璋睖睁牧封川的动作, 不到半息,他忽的反应过来:“不行!我不同意!”他一把抓向牧封川的手。 牧封川手已经按上登仙牌,神情决然, 他垂下头,语气加重:“别闹!我明白你的心意,也舍不得, 可现在不是愿不愿分开,是生死问题,就算你是真疯,想用死缠住我,也得给我进去!” 说完,他盯着晏璋血色尽失的面容,微微一笑,蓦然俯首,在那片惨白的菱唇上落下一吻。 晏璋双眸登时失神,脑海一声轰鸣,再存不下其他思绪,只有唇瓣感受的温热。 大殿崩坏得越来越厉害,殿中二人却并非因此眩晕,与上次野兽般啃咬的拥吻相比,此次靠近,显得尤为纯真玉洁,只有唇瓣紧贴时的温度与柔软,无言述说离别前的眷恋。 不知多久,牧封川抬起头,眼珠朝上,双颊醉酒一般嫣红。 他凶巴巴道:“行了,这样可以了吧!我会努力修炼,尽快飞升,你就在仙界等我,不许再有意见,给我安分点儿!” 接着,他再不理会晏璋,手臂用力,试图将卡住的仙门,推开一条能容人通过的缝隙。 封锁天极界的大阵虽毁,可要完全消除影响,还需些时日,只靠登仙牌本身,并不足以真正开启仙门。 晏璋身形一颤,从方才的出神中醒来,再次阻止:“等——” “等什么等!我说了,别闹,别逼我把你嘴给堵住!”牧封川推门艰难,本就心急,见晏璋冥顽不灵,愈发心生邪火,下意识伸手在对方臀部一击。 清脆的响声,盖过了墙壁崩裂的声音。 两人均浑身一震。 牧封川火气顿息,晏璋亦寂然无声。 十数个呼吸后,晏璋沉闷低哑的声音响起:“我是说,就在门口……不必进去,仙气亦可助我疗伤。” 霎时间,空气沉默,无穷尽的尴尬从两人中间滋生,登仙牌安静勾连仙界,搬运仙气,完美执行一个工具的任务。 牧封川双手反复收紧,脑海反复回想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强压摔人念头。 要死了,你怎么不早说! 他忍住将这句话咆哮出口的冲动,磕磕绊绊道:“哦……那、那你抓紧,门要关了……” 晏璋低应一声。 旋即,两个人呆呆浮在仙门入口,犹如一座特殊的装饰雕塑。 …… 信南上仙离开,仙宫也彻底崩塌,登仙牌终究没能维持多久。 幸而仙气质量够高,虽不能助晏璋完全恢复,却也足以令他稳定伤势,等待时间慢慢疗养修复。 牧封川与他相携离开阵眼,回到国师府。 贾稻施见着二人惨状,心惊之余,又有种师命已了的释然,为两人安排了养伤住所。 南洲大阵本是天然,信南上仙借此布下绝阵,封锁一界,而今绝阵阵眼被毁,南洲的大阵要散,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 至于灵气,会随着大阵消散,慢慢从外界涌入。 牧封川伤势较轻,可他未历天劫,不能吸收使用仙气,加之灵气缺乏,养伤效率格外缓慢。 晏璋自更不必说,即便有仙气相助,以他伤情的严重,也至少要养个三五十年。 考虑到外界不如南洲安定,以及离开南洲途中的危险,两人均只能在国师府落脚,靠库存的灵石,慢慢恢复。 “早知道,就把全部身家都换成灵石了。”牧封川坐在晏璋床边感慨。 晏璋外表已恢复如初,只是那一剑残留的仙力依旧在阻拦伤口愈合,加之燃烧精血的后遗症,雷劫造成的伤口,内部可谓破破烂烂,正勉力修补。 他闻言安慰牧封川:“顶多十年,就会有灵气涌入,虽不如三洲,也够用的。” 牧封川也清楚,只是随口抱怨,没有继续纠缠,主要是,以他与晏璋的修为,百万灵石,也顶多恢复一两成灵力,要不是知道情况会逐渐好转,本应将其留待关键时刻。 仙宫一役,他情绪波动过大,没注意自身,等回来养伤,才发现,他居然跨过了那道对修士而言犹如天堑的门槛,成为了一名真人。 突破来得太简单,悄无声息,以致牧封川竟没有多少实感。 可他转念一想,与一名真仙为敌,挽救一界,只升了一个大等级,严格来说,他其实是亏麻了。 他都亏本,晏璋与贾稻施更甚。 两人均受了世界意识赠与。 晏璋是渡过的天劫不算,而今相当于渡劫期实习生,要想完整进入渡劫期,还得再被劈一次。 牧封川听闻他的自查结果,竟是无言以对,晏璋却笑得浑不在意,他当时引天劫是为御敌,且半途而废,若非天极界手下留情,他已化作飞灰,如何会在意第二次渡劫。 贾稻施却是冥冥之中,与天道更加契合,正有助他神棍身份。 虽失去了登仙牌,按他说法,却是勘破魔障,心境大进,哪怕寿元所剩无几,他也要拼上一拼,做天梯重续后的飞升第一人。 牧封川只道让他放心去飞,自己绝对不与他争抢。 他本就对飞升无甚执念,又有信南上仙那样一个活案例在,目前,在牧封川心里,仙界可谓毫无吸引力。 说着杂事,牧封川朝晏璋瞥了一眼。 晏璋读懂了他眸中神色,伸出手,手指插入他的指缝:“我说过,现在我只想与你在一处。” 牧封川慌忙转动眼珠,挪开视线,现在他一与晏璋对视,就容易想起仙宫中的一幕幕,无论是他误以为晏璋将死时的情不自禁,还是后面因去仙界争执而起的乌龙,都令他恨不得把头埋进水里,直到将那段记忆洗出去。 晏璋手指上爬,爬到牧封川手腕,他轻笑道:“怎么,我都不在意,你却羞成这样。” 牧封川双颊鼓起,越发窘迫,他知道晏璋是说那一击,可他又不是存心的,明明是晏璋不早点儿道明真相,与他何干! 晏璋笑得更加恣意,倏而伸手一拽,牧封川向他倒去,连忙以手撑床。 “小心伤口!” “没事。”晏璋嗓音喑哑,一只手环住牧封川的腰,一只手压在他到后脑勺,四目相对,牧封川盯着晏璋镜面般光亮的眼眸,缓缓闭眼。 脑后的手向下沉,牧封川的头也随之低下,他睫毛颤抖,呼吸急促,一个柔软湿润的物体贴上了他的额头。 牧封川睁开眼,眼眸笼罩一层水雾,透着些许迷茫。 他垂下眼眸,与身下之人对视。 “说,你爱我。”晏璋喉结滚动,漆黑的眼眸犹如浩瀚星空,倒映着另一双茶褐色瞳孔。 牧封川唇瓣翕动,手指用力按在晏璋肩膀,他微微张嘴,细弱蚊蝇的声音从喉间溢出:“我爱你。” 一刹那,天旋地转,五彩斑斓的世界,纯粹的色彩碰撞出复杂的画面,最后全部融为耀眼的白光,漩涡一般,吞噬一切杂念。 “牧封川、牧封川……”晏璋不住喊着身下之人的姓名,牧封川两眼失神,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隐入鬓边。 两人翻转,上下易位,晏璋再次含住那双艳红的唇,手下一拍,牧封川从喉间挤出一声闷哼,整个人攀着晏璋瑟缩,却忘了自己处境,抖得更厉害。 晏璋轻笑,将他的惊呼全部咽下,又挪到上方,抿去牧封川的泪珠。 “你、过分……”牧封川颤声控诉。 晏璋置若罔闻,在他耳边悄声戏谑:“说谎,明明很喜欢。” 说完又是一下,牧封川呜咽出声,抽泣着一口咬住晏璋肩膀,尖利的牙齿立时穿透皮肤,晏璋吸一口气,眸光更亮,动作更快。 两人争斗不休,皆不惧伤痛,最后落得个两败俱伤。 牧封川瘫软在旁,晏璋胸前伤口渗血,将蓝色的床褥染红。 歇息片刻,牧封川伸出一只手,沾取晏璋胸前的血,晏璋一把抓住,炙热的目光转向他的面容。 “再来?”晏璋声音低哑,另一只手朝牧封川揽去。 牧封川一把将其拍开,嘴不饶人道:“再来你就死床上算了!” 他以手为笔,以血为墨,以身为纸,写下一个“牧”字,继而盯着鲜红的字迹,怔怔出神。 晏璋垂眸看了一眼,握住他欲收回的手,柔声询问:“怎么不写全。” 牧封川回神,轻轻一笑,凝视晏璋双眼:“这就够了、足够了……” 晏璋愣了愣,张开嘴,一只手拦在唇前,将其制止,牧封川眼神无比认真:“我还不想说,等想说的时候,第一个告诉你,只告诉你。” 晏璋默然片刻,眯起眼,点头笑着答应下来。 “不管是什么,要等多久,都无妨。”他将头靠过去,两人额头相触,“我们有很久很久,数不尽的未来。” 牧封川盯着晏璋,闭了闭眼,狠狠一个头槌,在晏璋的嘶声扬起嘴角。 没错,很好的未来。 第157章 回到东洲 生同衾死同穴 牧封川与晏璋在南洲停留了三十年。 一开始, 是考虑晏璋伤势过重,不适合强行渡海返回东洲, 大约在第十年,伤养得差不多了,阵法也削弱大半,牧封川却主动提出再留些日子。 “灵气涌入,环境巨变,普通人最多身体素质增强,那些异人怕是要生事端。”牧封川如是对晏璋道。 晏璋自不会有意见,一如他所说,牧封川在哪儿, 他就在哪儿,再也没什么能让他们分开。 两人就在南洲, 一边度蜜月,一边暗地处理掉想趁机兴风作浪的异人。 即便,在变化彻底稳固后,三洲上,迟早会有势力发现新大陆, 冲击南洲原有的秩序,可三洲已经形成了稳定的修士凡人相处方式, 比陡然吃到馅饼的异人靠谱得多。 考虑到西洲魔修也不怎么做人, 牧封川还委托贾稻施,给归元宗带一份消息,好在四海彻底平静后, 能占得先机。 晏璋对此却不甚上心。 他解释道:“南洲路远,又是孤悬海外,受大阵影响, 过去无修行相关的风俗传统,也无灵石灵药产出,宗门大约不会多在意此处。倒是四海平复,东西二洲来往愈发容易,为防备魔道,宗门必然更为保守。” 牧封川无奈:“可野兽对灵气的吸收适应性比人类强,没有修士传法保护,再加上海兽侵扰,南洲普通人怕是在这段时间会很难过。” 这就类似于那些灵气复苏小说里,世界陡然危险,人类却不像其他物种那样迅速转变强大,只能依靠旧有筹码,短期内,食物链顶端的霸主地位,自然要受影响。 若真是世界异变,他束手无策也就罢了,可现在说来,他们也算导致此事的元凶。 晏璋摸了摸牧封川的脸颊,叹息一声:“好吧,有我们在,适当扩张,掌门师兄也不会不同意,等我们回去,就让他派一批弟子过来传道。” 他口中的传道,并非正常收徒,南洲人初次接触灵气,也很难诞生什么百年一遇的修道天才,此处的传道,只是传授些粗浅的入门心法,或武者的修炼之道,特点在广不在精。 而这也正适合现在的南洲,只是对归元宗好处不大。 牧封川眯起两只狐狸眼,笑着抬高下巴,一脸自得道:“等我回去,要惊掉他们的眼睛。” 晏璋跟着笑了起来,看着他狡黠的模样,心头发痒,用手勾住牧封川下巴,贴了上去。 两人多年亲近,牧封川也早不是当年动不动面红耳赤的童男,抬手环住晏璋脖颈,交换了一个炽热的吻。 直到晏璋手插入衣襟,叫牧封川一把按住。 他推着晏璋肩膀,拉开距离,呼吸稍显急促,薄唇好似两片胭脂。 牧封川白了晏璋一眼,眼中犹带水雾,晏璋墨瞳又黯一分,收回手,低眉顺眼,为牧封川理平衣领。 牧封川嘴角一抽,一脚踢在他小腿上:“别弄得像我欺负你一样。” 晏璋抬眸,其中分明写着“难道不是”。 牧封川猛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 三十年,三十年!铁棍都能磨成针了,有人的棍子却越磨越硬,他哪遭得住! 最初的最初,牧封川因两辈子才吃上荤,也曾兴致勃勃、来者不拒,可惜,他那点儿胃口,显然比不上饿了五百年的晏璋,每次他认为酒饱饭足想要停下,对方却好似刚开胃,准备大快朵颐,两人吃一桌菜,却不在一个节奏。 作为一个男人,牧封川自有坚持,不想在某些方面认输,一开始,他赌气奉陪到底,就算浑身都软成面条,嘴上也不能服输。 然而,在晏璋伤势彻底养好的那年,以庆贺为由,牧封川过了整整三个月暗无天日的日子,也令他彻底明白,面子不能当饭吃,修士与普通人已经不能算一个物种,这方面,他成为大能的时间太短,与晏璋较劲,是自找苦吃。 于是,他们约法三章,以一天一个时辰,可以累计,但每月初一清零的条件,达成统一。 至于为什么要以时辰算,而不是次数算,其中也包含牧封川的血泪过去。 目前,两个人对此条约都满意却又不满意,满意在于肉吃多了总会腻,设下限制,反而更有别样激情,不满意在于,多年过去,技术精进,玩法更多,牧封川想缩短时间,或将某些前菜时段划入范围,晏璋却想计时更精确,好让他使用时安排更合理。 至于说,期间为此而诞生的明争暗斗、运筹帷幄,又何尝不算情趣? 他们有漫长的时间,不怕浪费,只怕在平淡中归于死寂。 而今,三十年过去,爱意依旧浓稠炙热,牧封川盯着晏璋眉眼,蓦然莞尔,上前将他抱住。 晏璋手比思维更快,环在牧封川腰间。 牧封川侧过脸,在晏璋耳边吹了一口气,感觉对方身子一颤,悄声道:“师尊,要回宗了,弟子害怕,不如师尊随我进房安慰一二?” 晏璋浑身一震,扭头看来,眼眸漆黑一片,比夜幕中的雾霭更昏沉。 牧封川似乎不惧,笑着用手指在他胸口画圈:“师尊的剑够硬,却不够快,不知弟子能否领教师尊的快剑?” 晏璋一把捏住那只作乱的手,低低笑了两声。 他哑声道:“好,就让爱徒指点,放心,徒儿要多快,就能有多快。”说完一把抱起牧封川。 房门合上,没多久,里面传来徒儿讨饶的叫喊:“……快、快!太快了啊啊啊!” …… 东洲,归元宗。 自从三十年前,东西二洲大战后,归元宗无妄真人便再未现身,有传言说,无妄真人在那场大战中受伤颇重,早已陨落,归元宗也无人出来辟谣,于是,谣言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索性大战后,各宗都损失惨重,一向与归元宗不和的金棠派,其真人在众目睽睽下渡劫身亡,即便有心,也无力打压归元宗。 至于另一想做点儿什么的铸剑派,距离太远,门派真人又拒绝落井下石,其他人便只能在背后说些闲言碎语。 就在这样的风雨飘零中,归元宗忽然放出一个震惊东洲的消息——无妄真人没事,不光没事,他的弟子牧封川也境界突破,成为真人,并且两人还要结为道侣! 此消息一出,大家纷纷嘲笑,认为是不知哪儿来的情报贩子疯了。 即便无妄真人没死,他还要与弟子结为道侣,勉强有一分可能,但牧封川,当初拜师时,名声也算传遍东洲,谁不知他修行年月。 他?真人?怎么可能! 然而,就在众人将其当一离谱谣言,只图一乐时,消息被证实,而且是来自归元宗,同时,各门派也收到了归元宗发出的请柬,邀请参加典礼。 东洲哑了,所有人同时在心中呐喊:“怎么可能!” 在死水般的沉寂后,便是沸水一样的翻涌,无数修士挤破头抢一张请柬,要亲眼去看看,那位天极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真人,是怎样的三头六臂、生有神通。 归元宗,无妄峰。 与外界的纷扰相比,此刻这里可谓是整个修真界最平静的地方,无妄真人余威任在,没人敢上门打扰。 不对,还是有一个,归元宗掌门江纡。 牧封川躺在云杉树下,闭着眼,不远处飘来晏璋与江纡的谈话声,两人正在商议一个月后的大典仪程。 大典既是庆贺牧封川成为真人,也是贺他与晏璋结为道侣,按理来说,他作为主角,应当更加关注。 可惜,牧封川上辈子开过各种会,吃过无数酒席,实在懒得弄那些虚头巴老的东西。 一道脚步声靠近,牧封川睁开眼,懒洋洋道:“终于走了。” 晏璋一声轻笑,在他身边躺下:“此事以你为主,你该上心些。” “别,要不是想着刚好趁这个机会,将天梯修复的事情告诉我们,我才懒得上台表演。”牧封川噘嘴哼道,如果是归元宗内部,请一二好友,他还感兴趣,一场东洲各势力大会,他费心干嘛。 晏璋只是一说,自不会为此勉强牧封川,他道:“既然嫌无聊,怎么不与你那几位同门聚一聚。” 牧封川眼皮一跳。 回归元宗后,他当然见过楼飞等人。 经历了谢寂微的死,楼飞等人也变化不小,但对于牧封川回宗,仍旧十分高兴,为此也开了一个小酒宴。 可惜没多久,他成为真人,以及他与晏璋要结为道侣的事情曝光,牧封川再外出,便总能收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窥探视线。 牧封川明白,他突破时间太短,还不足以建立威严,想想看,曾经与他同一批拜入归元宗的弟子,最差的金丹都没结,如何能叫那些同门怕他? 他又做不出辣手催同门,摆真人架子的事,便也只能选择不出门了。 晏璋明白了牧封川的困扰,嘴角高高扬起。 牧封川哼他一声,别以为自己不知道,晏璋就希望他留在无妄峰,哪儿都不去,天天和他练剑。 他仰望头顶云杉枝叶,出神片刻,忽而开口:“有段时间,我对你特别生气,还想把这颗树拔起来,把你种进去。” 回想当时的心情,牧封川不禁微笑,仔细想来,他对晏璋从来没有“恨”,只有“气”,或许是因为他能感觉到,晏璋的确没有真正伤害过他。 正回忆着,身下倏而一空,牧封川惊诧欲起,一只胳膊揽住他的腰。 原本的动作顿住,牧封川放柔身段,不到半息,就感觉身下重新有了支撑,仰头上看,天空变得狭窄,自己落到了一个坑里。 “搞什么?听说我要种了你,所以提前把我埋了?”牧封川调笑看向身侧之人。 晏璋一挥手,泥土落下,将两人彻底掩埋。 黑暗中,他靠过来,含住牧封川的气息,含糊的声音从喉咙里冒出:“要种一起种。” “这便是生同衾,死同穴。” 第158章 完结啦 第158章 正文完结 完结啦 一月之期, 眨眼便过,这日, 归元宗内,各派来客熙熙攘攘,云层中遁光络绎不绝。 直至吉时,艳阳高照,牧封川身着华丽法衣,从正殿踏出。 他抬起眼帘,炙热的光线将茶褐色的眼眸照出金箔般的色泽,牧封川望了望站在外围的晏璋,嘴角微不可觉一扬, 继而迅速拉平,做出端庄稳重模样。 走到殿前祭坛, 向下眺望,漫长的阶梯上,归元宗弟子列队矗立,视线朝上汇聚,其他宾客, 尽在数里之外遥观。 一道钟声在后殿响起,一名长老起头, 众弟子齐齐躬身呼喊:“恭贺鸿渐真人登临仙境, 祝真人得成仙果,得享长生!” 声音整齐划一,直冲天际。 鸿渐真人, 牧封川眼神有一瞬恍惚,这正是他前几日才为自己定下的名号。 卦五十三,山风渐, 巽上艮下,循序渐进,举事有利,贾稻施将此卦象递给他,牧封川自然明白,这便是他当时为自己算的那一卦。 鸿,大雁,逐渐起飞的大雁,牧封川不免想起《逍遥游》中的鲲鹏,可鲲鹏太过高远,凡间只有飞鸿。 恭贺声中,各大门派的贺礼一一唱诵,归元宗的弟子们声调高昂,大有扬眉吐气之感。 三十年沉寂,而今东洲上下,终以归元宗为首。 无论之前多少流言蜚语,在今朝的典礼上,都不攻自破。 牧封川遥望极天际地的苍穹,嘴角上扬,转身走下祭坛,走到殿门口,牵起晏璋的手。 无妄之名号,也是源于卦名。 卦二十五,天雷无妄。 不期不妄,至真至诚,则必有收获。 牧封川凑到晏璋耳边,悄声道:“山风渐是天雷无妄的互卦。” 晏璋眼睫一颤,乌黑的眼珠转过来,尽是缠绵之色。 牧封川笑嘻嘻道:“贾稻施说了,我们的八字是天作之合。” 晏璋喉结滚动,眸色深深。 牧封川还在嘀咕:“其实我不信这个,入乡随俗嘛,量他也不敢算个犯冲出来,就当讨个好彩头了,他抠门要死,竟然说指玄派送了礼,自己就算了……” 他喋喋不休吐槽,直到太阳升至头顶,钟声再次敲响,牧封川蓦然住口,视线焦距一点,看向晏璋漆黑的凤眸。 好似一瞬,又宛如万年之久,牧封川哑着嗓子道:“走吧,开始了。” 晏璋的目光像是化作了两个吞噬一切的黑洞,他轻轻应声,微微颔首。 两人携手走上前。 无数的目光汇聚,牧封川恍觉自己的元神飘到高空,其他人说的任何词句都无法入耳,只有晏璋的誓言在脑海中如暮鼓晨钟,回荡不休。 “以天为证,以道为誓,以神为盟,同心同德,休戚与共,如有违背,灰飞烟灭,不入轮回。” 他跟着晏璋重复誓言,隐约听到他人惊呼,于修者而言,誓不可轻立,咒不可轻许,如此苛刻的盟约,一旦有人背离,不光修为道行,连血肉元神都会烟消云散,再无轮回转世之机。 天极界并非没有修士结为道侣,可如他们这般不留后路,千年也难有一对。 牧封川隐约听到熟悉的叹息,付之一笑,在旁人看,他们两个明明前程远大,仙途可期,却耽于情爱,怕是无法理解。 可除了他们彼此,谁又知晓其中波折? 两人祭过天地,礼成,牧封川四下扫过,神色肃然,众人不禁鸦雀无声。 沉寂数息,牧封川朗声将天极界天梯断绝的前因后果讲出,三千年的沉重枷锁,一朝砸碎,宾客顿时哗然,宛若五万只鸭子聚在一起般吵闹不休。 有人发问,有人惊恐,牧封川充耳不闻,只紧了紧握住晏璋的手,侧过脸看去。 晏璋也回眸对视。 余晖之下,他伸手抚过牧封川鬓角:“从今往后,只要仍有修士,仍能飞升,我们的事迹便不会断绝,名字也会永远联系在一起。” “你高兴吗。”牧封川盖住那只手,眼中荡漾金辉,好似一瓶陈酿美酒。 晏璋溺醉,怔怔看着眼前只人,神情已痴,只呢喃道:“高兴,再没有比这样更高兴了……” 春宵一刻,两人抛下其他尚在疯癫的修士,回到无妄峰,在无人打扰的床幔内,点燃对方,烧成一片无边春色。 …… 尽管仙路重续,对于大多数修士而言,还是只能作为一件谈资,谈不上对生活命运的改变。 只是牧封川与晏璋的名气在重大事项推广下流传更广,一如他们之前所想,只要提起飞升,就绕不开两人,顺便也要提一嘴,他们已经结为道侣,生死相随。 于普通修士而言,大佬们的感情大约比飞升什么的还要吸引人,因此,在八卦传遍天极界后,牧封川迎来了一位意外的老朋友。 “竟然真是你。”牧封川收到传讯,闪身下山,见到扎着小辫,与三十年前相差仿佛的叶彤意,大感惊喜,忙道,“我去叶家给你送过请柬,结果你父母搬走,我也忘记问天机阁在何处,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叶彤意转着杏眼,上下打量牧封川,好一会儿才轻哼着道:“行吧,我还以为鸿渐真人瞧不上小女子了呢,既然是这样,那我大人大量,就原谅你了。” 她将手一挥,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倒是身后鲁为仪走出,恭敬一礼,一脸赧然。 牧封川噗呲一笑,看出叶彤意刚刚结丹,以她的年纪,放在归元宗弟子里,也算天资中上,想到大约也是因此,才将将听闻消息,赶了过来。 两人虽三十多年未见,可初出茅庐时的交情,倒比后面因身份结交的朋友更谈得来。 叶彤意随牧封川到无妄峰,言自己来此,除了为恭喜他,也是为了送他一件礼物。 看到叶彤意从自身储物袋中取出那件长达百米的机关兽,牧封川长大了嘴。 “怎么样,当年我说过的,一定会把它做出来!”叶彤意拍着胸口,满脸骄傲。 牧封川环绕形似高铁的蜈蚣巨兽,咽下唾沫,忽地直勾勾看向叶彤意,眼眸粲然。 叶彤意后退一步,双手插在胸前,一只熟悉的手盖住牧封川双眼,将他扒向后方:“你吓到叶姑娘了。” 牧封川将晏璋的手一拉,叶彤意满脸警惕:“你干嘛,你可是有夫之夫,本姑娘最讨厌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就算是朋友也不行。” 牧封川气了个倒仰,怒道:“我又不眼瞎!” 说完两人都笑了出来。 晏璋在旁边低哼一声,伸手搭在牧封川肩膀,一刻不愿松开。 然而此时的牧封川满心都是眼前的机关巨兽。 或许是他穿越三十多年,还有了一个亲密爱人,许多之前未成想,也懒得做的事情,忽然便有了动力,比如将上辈子那些科技,以另一种方式,在这一世实现。 当然,他不是理科生,也没研究过穿越必带技术,但眼前不就有个手工大佬? 修士的寿命长久,他们有足够的时间。 仔细想,他在此界的岁月已经超过上辈子,大约再过上几十年,他就会把天极界真正当成家乡,而建设家乡,是所有人的本能,而今念想,便是起点。 牧封川看了一眼浑身冒酸的晏璋,莞尔一笑,还是等等吧,等他逗够了,就将那些过往说出,总不能叫晏璋对他和盘托出,他却还诸多保留。 至于现在? 让伴侣吃味,也是情趣呐! 往后,百余年间,天极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有归元宗支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天机阁,正式走上制霸世界的舞台。 从能够携带众多普通人往返各地的机关蜈蚣,到能够助农人耕种采摘的机关蚯蚓,从能够日夜纺织的机关蜘蛛,到能够碎石打铁的机关鳄鱼……机关术渗入到普通人的方方面面,以至于各地都开办了天机阁小学堂,不断有血液涌入,令各种机关推陈出新,愈发壮大兴旺起来。 牧封川与晏璋正在进行第五十七次短途旅游,正游到白屋城附近,听到有修士抱怨人心不古,新弟子沉迷奇巧淫技,不愿专心修行,不禁相视一笑。 牧封川问:“最近一期,归元宗收徒也受影响了吧,掌门竟然没找你哭诉。” 晏璋含笑:“修行本非易事,提前将那些心志不定者排除,岂不更好。” 牧封川笑着摇头,知道他是向着自己说话,毕竟多少会有些天赋异禀的学生一早投入机关术,根本没走到归元宗跟前。 百年发展,机关术其他不说,单就初期的花样,以及上手简单,已经高过普通修行道路,尤其是对于孩子。 听说已经有机关师找到替换血肉器官之法,避开不得突破的苦难。 说不定天极界的血肉苦痛、机械飞升,会发展得比他前世更快呢。 牧封川忍不住轻笑一声,引来晏璋侧目。 两人环顾四周,居然来到旧地——百余年前,有着九道水龙卷奇景的仙人指路。 自从南洲大阵消散,天极界不少景致都发生了变化,此地也是其一,曾经的水龙卷消失,只剩无甚可看的内海。 牧封川脱下鞋子,将脚踩进水里,冰凉的水流冲刷脚背,他动了动脚趾,忽地看向晏璋。 晏璋神情微动,走上前,拥他入怀。 牧封川望向远方斜斜落下的夕阳,蓦的开口:“十三岁那年,我爸带我去尼亚加拉瀑布,我很兴奋,之后,便一直以为自己是喜欢各种壮丽雄伟的自然风光。” 晏璋没有说话,只将手收得更紧。 牧封川双手覆上他的手背,笑道:“现在我才知道,其实不是,我是想要陪伴,想有人陪我经历那些美丽难忘的瞬间。” 他转过头,牵起晏璋的手按在自己脸颊:“晏璋,从今往后,你会进入我的记忆,见证我聪明或愚蠢,和我度过同样的日夜,参与我所有的未来。” “而我,也会用我的一生,将你的一生看完。” 太阳彻底落下,最后一缕光,在两人靠近的唇间消失。 月升日落,等两人分开,又是一个崭新的白昼,一份全新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