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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作者:伏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周遭人声鼎沸, 唯有他们这片角落是安静的。


    祝闻祈将娄危虚虚环在怀中,低着头,将下巴放在娄危肩膀上, 一言不发。


    娄危整个人僵硬起来, 抬起的手落在半空中, 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清浅的呼吸扫过娄危后颈,雪松冷香探进鼻子里, 周围被清冽的淡淡香气环绕。


    这其实是相当冒昧的做法。


    祝闻祈对这里来说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没有请柬,没有熟客, 与娄危也尚未相识——即使换成现实里的娄危,贸然抱上去,也是唐突之举。


    娄危茫然地眨了眨眼, 还是没选择推开。


    祝闻祈还没缓过神来。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心便像被人死死攥住一样,连带着呼吸都有些不畅,下意识将怀中的娄危圈得更紧。


    娄危敏锐地察觉到这一变化,半空中的手犹豫几次, 最后还是轻轻放在了祝闻祈的背上。


    “怎么了?”他小声道。


    祝闻祈长长地,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遏制住自己将一切和盘托出的冲动。


    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声音有些闷闷的:“老夫只是饿得头晕眼花……”


    话语被尽数咽回口中, 他一个字都没透露。


    既然早晚都要发生, 为什么还要把这些说出来?还不如让他在幻境织造的美梦中多停留一会儿。


    娄危眼底疑惑更甚,却还是试探性地拍了拍祝闻祈的肩膀:“是我考虑不周,我现在去催——”


    “先别。”祝闻祈制止住娄危下一步的动作,手无意识地拽起红线, 连紧绷到了极限都没察觉到。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尖叫划破长空,引得所有人目光都朝那边看去。


    娄危同样停下了动作,视线落在了正厅处。


    发出尖叫声的是个小丫鬟,她浑身发抖,手指着横梁,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祝闻祈顺着小丫鬟手指的方向看去,在看到横梁下挂着的人影时停住。


    清瘦人影挂在白纱上,随着风左右摇晃起来。脚上的鞋子已经掉了一只,鞋尖染血,直直冲着前院的人群。


    娄危松开祝闻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祖母?”


    声音颤抖,还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祝闻祈怀中瞬间空落落的,他的目光落在娄危的背影上,落在娄危止不住颤抖的手指上。


    场景骤然间变化,身旁幻影飞速掠过,七嘴八舌的议论却始终回荡在周围。


    “那算命的不会说的是真的吧?天,怎么会出现这种事儿?”


    “娄兄祖母身体一向康健,也从未听说过有别的变故……”


    “不会真是克死的吧?”


    “嘘!小点声儿,人还在这儿站着呢!”


    娄危不为所动,只是默然无声地站在原地。


    “要不咱们之后再来吊唁,我现在看见娄危心里都发毛……”


    “倒也不是不行……”


    “走吧……走吧……”


    低语在身旁环绕,即便捂住耳朵也能从缝隙当中透进来。祝闻祈注视着娄危,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娄危。”


    他喊了一声。


    娄危依旧没什么动作,只是沉默地背对着他。


    祝闻祈站起来,伸手想去触碰娄危,红线却在此刻绷紧,无论他再怎么尝试,都始终无法向前更近一步。红线在两人中间竖起一道无形的隔阂。


    窃窃私语逐渐远去,宅院也化为一片虚无,黑暗之中,只剩下死寂。


    他环视一圈,连出口都找不见在哪里。


    “娄危?”


    这次娄危动了下,缓缓转过身,面向祝闻祈。在对上目光时,祝闻祈心下忍不住一惊。


    像是死水一般,毫无波澜。


    娄危眼神空洞,朝着他走来。祝闻祈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娄危却从他身体穿过,漫无目的地走向黑暗深处。


    “砰——”


    幻境再次碎裂,幻化成点点碎片消逝。祝闻祈只是眨了下眼,眼前的场景便重新变回了宅院。


    手上的红线不再紧绷,他抬起头,果真在红线的另一头看见了娄危。


    一直到娄危站在他面前,祝闻祈还没从恍惚中缓过神来。


    “你发什么呆?”娄危蹙眉,看向祝闻祈。


    祝闻祈反复确认了几次手腕上绑着的红线,又伸出手想去捞娄危的手腕。他动作相当自然,像是还把面前的人当成了幻境中那个彬彬有礼的少年。


    在触碰到的瞬间,娄危面色一僵,下意识甩开了祝闻祈的手。


    甩这一下后,祝闻祈总算清醒过来,眼神重新开始聚焦:“……天王盖地虎?”


    娄危眉头皱得更深:“失心疯了?”


    听到熟悉的嫌弃语气后,祝闻祈心下一松,抚了抚胸口:“还以为认错人了。”


    “刚才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和你失联了,”祝闻祈指了指宅院大门的方向,“这里的幻象可以看到我。”


    刻意绕过祖母之死的事情后,祝闻祈又开口询问:“你那边呢,什么情况?”


    娄危言简意赅:“把幻象杀了。”


    祝闻祈微微一怔。


    娄危依旧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幻象只是心魔按照记忆捏出来的一幅空壳,做出的各种反应都是提前预设好的。”


    “你看到的也是……”祝闻祈艰难开口,手在空中比划比划。


    “当然是我自己,”娄危扬了扬眉,“换成别人不好下手。”


    他本来还在细细查找破局之处,结果手腕上的红线越来越紧,便猜测祝闻祈那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当下也来不及再做他想,只能三下五除二将面前的幻象斩杀,幻境便轰然碎裂成千万片,重新恢复了原来的场景。


    祝闻祈被这话噎了下,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你那边看不到我这边的场景吧?”


    这次娄危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注视半晌后才反问道:“很在意这个?”


    祝闻祈挪开目光,语气带着一丝心虚:“……你不说也行。”


    娄危语气淡淡,看了眼身后的宅院后,继续朝着下一个目的地前进:“走吧。我有预感,马上就能出去了。”


    怎么真的不说了!


    他只是客气一下!


    祝闻祈面色纠结,还没等他想好要不要再问一遍,手腕上的红线便开始催促他跟上娄危的步伐。


    祝闻祈:“……”早知道就不绑什么红线了,只起到了束缚自己的作用。


    越往后,宅院就变得更加冷清。门前的石狮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少了一个,另一个眼睛被砸掉半块,门槛前积起厚厚的一层灰,像是许久无人踏足的样子。


    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有提起门槛上越来越厚的灰尘。


    直到最后一处宅院时,娄危停下脚步,眼底罕见地流露出犹豫。


    祝闻祈收回目光,抬头,发现这处和之前的宅院完全不同。更小,更朴素——最大的不同是,这里处处都是被火烧过的痕迹。


    一半已经倒塌,另一半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作尘埃。


    娄危垂下眼,开始调整不知何时变得急促的呼吸。手开始无意识地敲击匕首,发出“叮当”脆响。


    他不敢进去。


    午夜梦回时,他不止一次梦到当初的场景。梦中的每处细节都清晰可见,梦到时,就好像是重新经历了一遍。好在梦中的人脸都不清晰,时间久了,他也能做到无动于衷。


    但幻境中会是什么情形?会和当初一样吗?


    不知不觉间,娄危的呼吸再次开始颤抖,手上敲击的动作也越来越快,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现在的焦虑,除了他自己。


    他从没走出过那场大火。


    这次轮到祝闻祈不知所措了。他的手垂垂悬在娄危肩头,不知道该不该拍两下以示安慰。


    之前的心魔像势如破竹般化解,娄危丝毫没有犹豫,连对着自己下手都没眨下眼。只有这里,也唯有这里,表现出一副要和心魔共处生生世世的样子。


    半晌,祝闻祈长长地叹了口气,将红线在手中绕圈。


    一圈,两圈……


    绕到最后,红线在两人间绷直。祝闻祈拽了拽红线,将那头的娄危拽回神来。


    “你还要给他们报仇,不是吗?”他轻声道。


    红线在祝闻祈手掌上勒出一道道印痕,祝闻祈却浑然不觉,只是坚定地望向娄危的眼睛。


    娄危和他对视许久,最后像是下定决心般,收回了目光:“走吧。”


    宅院塌了个差不多,踩上台阶会发出了“吱呀”的声响,仿佛再用点力就会将台阶踩成两段。两人绕过所有看起来脆弱的建筑,直到走在大门前。


    大门并未完全紧闭,而是一边虚掩着,能从中隐隐看见里面的残败景象。


    娄危同样在门口站了许久,祝闻祈这次没催他,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娄危闭上眼,将手掌放在门上。


    轻轻一推,门便应声而开。前院一片灰败,正中央的祭坛上,正摆放着一把剑。


    是本命剑!


    祝闻祈转头,还没等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娄危,便先一步看见了娄危已经闭上的眼睛,和眼尾落下的眼泪。


    祝闻祈心底猛地一揪。


    第42章


    他转过头, 再次捕捉到被忽略的东西。


    祭坛前除了本命剑外,还有两个烧火棍似的棍杵,通体焦黑, 还有黏糊糊的东西顺着流到地面上, 散发出一股恶臭。然而若是仔细观看, 便能发现那并不是死物,而是两个被烧焦的人。


    脸上的五官已经全溶在一起, 一个眼眶里空空荡荡, 另一只眼球要落不落的挂在眼眶外,仿佛马上就要掉在地上, 和那团黑乎乎的东西融为一体。


    “烧火棍”嘴巴一张,脸上的皮肤就“簌簌簌”地落了下去,发出的声音更是嘶哑难听:“娄危……”


    音量不高, 却像是毒蛇一般紧紧地缠绕在人的周围,让人毛骨悚然。


    祝闻祈蹙眉,去看娄危的表情。


    娄危垂着眼,连嘴唇都在跟着颤抖。


    “是我不孝……”


    每个字砸到地面都如同惊雷炸响,祝闻祈几乎是瞬间明白了对面的“烧火棍”为何物。


    然而对面的怪物并没有要放过娄危的意思, 拖着乌漆嘛黑的粘液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声线低沉:“来吧……来吧……和我们一起留在这里……”


    祝闻祈手放在了腰间剑鞘上,眼神警惕地扫过对面两人。


    声音像是洪钟一般在耳边回荡数次,高低错落间窃窃私语钻进人的大脑中, 仿佛想要割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


    祝闻祈神色焦急, 明知这件事应该让娄危自己解决,却还是忍不住开口:“别上他们的当!”


    若是被心魔永远困在这里,那才是真的辜负父母的期望。


    随着祝闻祈说完,娄危眼中恢复一线清明, 茫然一闪而过,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他低着头,避免直接对视那两个非人非物的东西。每从牙关蹦出一个字时,都像是耗费了极大的力气:“我不能和你们走……”


    话音刚落,对面像是感到不可置信一样停了下来。


    还没等松口气,“烧火棍”的声音陡然尖厉起来!


    “不孝子!”


    厉鬼般的声线翛然穿透人的耳膜,祝闻祈脑中瞬间传来一阵巨大的嗡鸣声——顾不得犹豫,他当即抽出腰间佩剑,剑尖直直指向那两个怪物!


    “不行——”


    “我们全家都是被你害死的,你怎么还不来陪葬!”


    两道声音同时重叠在一起,娄危听到这话时面色“唰”一下变得苍白。呼吸骤然间变得急促,最后却还是坚定地,不容决绝地将祝闻祈的剑按下。


    祝闻祈手上力道片刻未松,定定地注视着他,试图唤起娄危残存的理智:“他们不是你的父母……”


    话说到一半,他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娄危眼底那抹仓皇的痛苦。


    于是大脑变得一片空白,祝闻祈张了张嘴,一时间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当啷——”


    剑应声落地,祝闻祈还想说话,声带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茫然地四处看了一圈,发觉不知何时宅院外的天色已经一片漆黑,浓重的夜色像是从此要将人吞噬掉。


    他有些无措地看向娄危,娄危避开他的视线,试图平复自己错乱的呼吸声。


    除去黏黏糊糊的粘液拖动声,宅院陷入死寂当中,安静得可怕。


    祝闻祈垂着双手,看着地面上的剑,半天没有下一步动作。


    忽地,他抬眼看向娄危。


    没有丝毫犹豫,他果断走到娄危面前,伸手捂住了娄危的眼睛。


    娄危呼吸一滞。


    祝闻祈放低声音:“别看。”


    视线陷入一片漆黑当中,隔绝掉那形状可怖的怪物后,娄危原本全身紧绷的肌肉也跟着松懈半分。


    见娄危心境逐渐平复,对面的两个怪物肉眼可见地着急了起来——它们发出更加歇斯底里,高昂的尖叫声。


    “孽障!!”


    “早知有今日,一生下来就该把你扔掉!!”


    “灾星!!”


    叫嚷声越来越高,像是想要通过精神攻击让他们二人在此地七窍流血而死。祝闻祈一只手捂着娄危的眼睛,另一只手聊胜于无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忍不住开始蹙眉。


    还没等他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做,突然手心一痒,而后有什么打湿了手掌。


    祝闻祈一怔,看向娄危。


    虽然挡住了娄危的眼睛,但那些污言秽语还是一字不落地传进了娄危的耳朵里。


    周遭夜色变得越来越浓郁,宅院脚下的土地也跟着开始动荡不安,地面龟裂出一道道深不见底的缝,冒着热气的岩浆从中喷涌而出,激起三尺高。


    祝闻祈放下捂着耳朵的手,指尖在娄危掌心一笔一划地写字。


    “别听。”


    落下最后一笔后,娄危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掌。他指尖不住的摩挲祝闻祈划过的痕迹,像是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慰藉。


    怪物还在激烈输出,左右逃不过“不肖子孙”、“天煞孤星”、“来陪葬”这些话题,反反复复如同陷入了某种怪圈,听得祝闻祈耳朵都要起茧了。


    “你这个孽子——!”


    祝闻祈拖长了尾音:“为什么不给我们全家陪葬——”


    “所有人都因你而死——!”


    祝闻祈打了个哈欠:“你居然还有脸站在这里——”


    “火烧得我好疼——!”


    祝闻祈开始打瞌睡:“嗯……什么来着?”


    他蹙眉想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道:“来地狱一起陪我们!”


    怪物说不下去了。


    怪物面向祝闻祈,虽然只有一只眼球在眼眶外面吊着,却还是能感觉到不可置信。


    “你是什么人!”


    祝闻祈眨了眨眼,颇为新奇道:“呦,新语音包?”


    这两位在心魔幻镜里横行霸道惯了,还是第一次遇见脸皮这么厚的,气得连说话都开始打结:“你你你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祝闻祈气定神闲:“别紧张,有话慢慢说,我不是就站在这儿嘛。”


    “问你话呢!!”怪物开始急了,说话间还夹杂着低吼。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祝闻祈神色丝毫不变,“那么着急干什么,赶着去投胎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偷偷看了眼娄危。见娄危没什么表示,便悄悄松了口气。


    怪物气急攻心,连身上粘液的流速都开始加快,甚至有朝着这边阴暗爬行过来的意图。


    草草草草草!


    祝闻祈险些跳起来,跳到一半又想起自己还捂着娄危的眼睛,硬生生忍了下去,花容失色道:“有话好好说,别把这玩意儿靠过来!”


    太恶心了,感觉弄到身上臭味会余味绕梁怎么洗都洗不掉。


    大概是第一次碰到表现的这么明显的嫌弃,怪物停下了动作,举起辨认不出的双手左闻闻右闻闻,半吊在外面的眼眶转了一圈,滴溜溜地盯着祝闻祈:“很臭吗?”


    祝闻祈:“……”


    很难说,如果自己承认了对面会不会当成生化武器扔过来。


    他清了清嗓子,生硬地调转话题:“今天天气还怪好的……”


    夜空连一丁点光都没有,地面还在开裂,岩浆还在喷涌,一人两烧火棍视线齐刷刷扫过一圈后,很有默契地安静片刻。


    祝闻祈:“。”


    这辈子再也不没话找话了。


    察觉到娄危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趁着对面的怪物还没反应过来,祝闻祈贴在娄危耳朵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找到破解之法了吗?”


    他暂时还不想待在这里永生永世和两个烧火棍辩经,如果能早点出去,再拿到本命剑,那真是再好不过。


    娄危没回答,只是将祝闻祈的手拉了下来。


    一改刚进入幻境时的犹豫不决,娄危眼神恢复了原先的平静。


    他抽出腰间的匕首,刀刃反射出岩浆流淌的色彩。


    随后便坚决地,一步不差地朝着两个怪物的方向走去。


    “……谢谢。”声音不算大,却一字不落地传进了祝闻祈的耳朵里。


    他目光追随着娄危的背影,心情复杂。


    娄危想通之后,对面自然不足为惧。他眼也未眨,像是解决掉自己的幻象那般 ,三下五除二解决了那两个烧火棍。


    怪物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化成了一摊。黑色粘液顺着流到地底,娄危甩了甩手中的匕首,转身想朝着祝闻祈走过去。


    “你先别过来,”祝闻祈眨了眨眼,怎么也不能忽视娄危袖口被溅到的黑色液体。


    娄危眼底闪过一丝疑惑,顺着祝闻祈的视线朝自己的袖口看过去,而后了悟。


    他扬了扬眉:“有洁癖?”


    祝闻祈尬笑一声:“哈哈……倒也没有很严重……”


    主要是那俩烧火棍实在是记忆深刻,他怕一看到就忍不住吐出来。


    娄危没再说什么,本想将匕首顺势插回腰间,又想到什么似的,动作一顿,还是将匕首握在手中。


    幻境逐渐恢复平静,天色破晓,岩浆熄灭。祝闻祈看了眼安安静静插在祭坛里的剑,眼睛一亮,故意用手指了下:“这是什么?”


    两人朝着祭坛走过去,娄危盯着看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没见过。”


    祝闻祈开始撺掇:“试试吧,你一直没把剑,说不定这个能带出幻境。”


    娄危不言可否,只是伸出手,向上一拔——


    没拔动。


    祝闻祈傻了。


    他看了眼娄危,又看了眼剑,反复回忆自己当初有没有记错情节。他记忆力一向不错,虽然遇到的心魔幻境有差错,但本命剑已经摆在这里,不可能是别的问题。


    娄危表情平淡,并未坚持:“看来只是装饰品。走吧。”


    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祝闻祈心下一急,伸手去拉娄危:“你再试一下!”


    这次娄危没有选择抽回手。


    第43章


    祝闻祈同样楞了下, 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抓到的是娄危被溅到黑色粘液的那只手。


    指尖沾染上的痕迹散发出一阵阵恶臭味,祝闻祈屏住呼吸,心里把娄危骂了个遍, 试图对娄危表达自己的不满。


    是不是故意的!?他无声地瞪着娄危。


    娄危左看看, 右看看, 看看天,看看地, 就是不看他。


    祝闻祈:“……”懂了, 就是故意的。


    本想深吸一口气,想到手上的粘液后祝闻祈硬生生忍了下来, 臭着脸对娄危道:“再去试一次,别逼我把这玩意儿抹到你脸上。”


    奸计得逞,娄危面上不显, 却还是心情很好地遵从了祝闻祈的指令。他再次走到祭坛上,反手去拔剑柄,这次用了七分力。


    然后没拔动。


    他再一用力,手上青筋暴起,剑身还是稳稳地插在祭坛里, 纹丝不动。


    祝闻祈围着祭坛绕了一圈, 啧啧称奇:“居然还有你做不到的事情。”


    这可是原文的主角!世界的中心!怎么会连自己的本命剑都拔不出来?他摸着下巴想了半天,原文都能倒背如流了,怎么都归结不到是自己记错了的原因上。


    娄危停下手, 瞥了眼祝闻祈:“你来。”


    “我怎么可能?”祝闻祈坚定地摇了摇头, “说不定这是把双手剑,你两只手一起拔试试?”


    娄危:“……”


    他深吸一口气,竟然真的听了祝闻祈的话,双手去拔祭坛上的剑。


    还是不动。


    同样是面无表情, 祝闻祈总觉得娄危脸色更臭了。


    “你去。”娄危默默靠近他,手虚空搭在祝闻祈肩膀上,大有一副他不去拔就要把粘液抹在他身上的架势。


    “我怎么可能拔得出来……”祝闻祈屈从于淫威之下,一边抱怨,一边随手一拔——


    而后盯着手中的剑开始发呆。


    娄危双手抱胸,靠在祭坛上看着他:“这剑认主人。”


    祝闻祈:“。”


    他当然知道这剑认主人。


    可认的也不应该是他吧?


    祝闻祈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拍了拍剑身,小声念叨:“虽然不清楚剑也会有脸盲的症状,但你先看清楚,旁边那位个子比我矮点儿的才是你的主人……”


    娄危听觉相当敏锐,自动忽略了祝闻祈前面那些碎碎念,他耳朵一动,朝着祝闻祈面无表情道:“谁比你矮?”


    不知何时,娄危已经改变了原先斜斜靠在祭坛上的动作。他站姿如松,微抿着唇,和祝闻祈平视。


    “扇”了剑身十几个“巴掌”后,娄危的本命剑依然没有要回应他的意思。祝闻祈长叹口气,遗憾地停下手,转身上下打量了眼娄危。


    大抵是这个年纪的少年长得都快,跟后院栽种的竹子一样,总是出其不备,趁其不意,在所有人都意识不到的时候“噌噌”疯涨,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窜出去很远了。


    他穿过来满打满算也就几个月的时间,从炎炎夏日到天凉转秋,娄危看他已经从微微仰视到了平视。不光是身高长了,连身上最后那点稚气都全然褪去,乍看过去,已经有了成年人的影子。


    见祝闻祈只是盯着他不说话,娄危悄悄将腰板挺得更直,轻咳了一声。


    “咳咳。”


    祝闻祈回过神来,却没发表任何评价,只是将手中的剑递给娄危:“诺,你的了。”


    剑身通体雪亮,剑柄上还雕刻着古朴的花纹,但凡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是把好剑。娄危没接,只是抬了抬下巴:“是你拔出来的,为什么要给我?”


    祝闻祈张口停顿了半天,很难和娄危解释他的本命剑是个脸盲这件事,绞尽脑汁也只说出来一句:“每个人都只能有一把本命剑,我已经有了。”


    娄危显然不信,毕竟祝闻祈腰间上的佩剑每天换一把,上次的剑丢在了演武场也没去拿。


    “怎么从未见过你的本命剑?叫什么名字?”


    祝闻祈眼一闭一睁就开始胡编乱造:“叫狗蛋。”


    娄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什么?”


    “取这个名字,如果碰到愣头青喊着‘大道无情吾辈有情,世事不公吾辈来鸣,剑来!’,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剑被叫走了。”


    祝闻祈一本正经道:“况且由此可推,平常出门都不用带剑,遇敌的时候大喊一声剑来,总会有倒霉蛋的剑找错主人。”


    “所以叫狗蛋也很合理。”


    娄危:“……”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祝闻祈,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似的,刷新了对于祝闻祈脸皮厚度的印象。


    大致糊弄过去后,祝闻祈强硬地将剑塞到娄危怀中:“拿着吧,总不能一直用匕首,说出去谁知道你是剑修?”


    “本来就要给你找把剑的,只是一直被找到合适的剑。况且这剑出现在你的幻境中,也本该属于你。”


    见祝闻祈坚持,娄危顿了顿,最后还是将自己的本命剑接过。


    “叮!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帮助娄危拿到自己的本命剑0/1。奖励正在发放中……”


    系统说话的时候,祝闻祈顺势看了眼娄危头顶的好感度,惊喜地发现好感度头一次变成了正数!


    这虽然是好感度的一小步,却是他的一大步,完成任务已经指日可待!


    祝闻祈喜滋滋地想着,完全忘记了好感度是什么时候涨起来的,自动归类为娄危已经冰释前嫌,心情相当美丽:“准备给你的剑取什么名字?”


    娄危将剑握在手中试了试,不轻不重,像是为他而生。他随意道:“还没想好。”


    “不如就叫翠花吧?”祝闻祈灵光一闪,提议道。


    娄危瞥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这条提议:“我没有那种癖好。”


    祝闻祈:“……”哪种癖好!这名多好,有人喊万剑归宗的时候都不用担心被叫走!


    他默默盯了娄危半晌,发现对面确实没有要把自己的本命剑叫成翠花的想法,只好长吁短叹,吹胡子瞪眼地催娄危去找幻境的出口。


    宅院已经倒塌了差不多,祝闻祈特意绕开了两个烧火棍被融化的地方,从四个角开始细细找起。最后转悠了半天,两人从后院的杂草丛中找到一扇小门。


    看到小门的瞬间,娄危便确定了这是幻境的出口。


    “我当时是从这里逃出去的。”娄危指了指半掩的门扉,谈起往日的噩梦时,神色依然保持着平静。


    他伸手一推,小门被推开,天光顺着门缝泄露进来,明亮程度和浓重夜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门被推开的瞬间,整个幻境轰然碎成了千万片,顺着阳光消逝在空气当中,就好像两人刚才只是经历了一场梦。


    祝闻祈眯了眯眼,良久才适应了外界的光亮。


    外层的幻境还是一片荒凉,枯木上分出的树杈遮蔽了大半个天空,地面上的杂草长出半尺高,长势相当吓人。


    稻草人偶还安安静静地挂在腰间,两人确实从心魔幻境中出来了。


    幻境当中并不会有日夜更替,也无从得知他们在幻境当中待了多久。思考片刻后,祝闻祈还是决定先回到最开始的幻境入口处。


    两人走走停停,拨开一路上的杂草和树上掉下来的藤蔓,良久过后,才走到了第一个分叉的路口。


    祝闻祈的记忆到这里就中断了,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从哪条道上过来的。他皱眉,苦大仇深地盯着面前的两个岔路口,在脑海中询问系统:“统,你说我的幸运值是多少来着?”


    “103号为您服务。经检测,宿主您的幸运值一直稳定保持在20。”


    祝闻祈沉默片刻,又问道:“娄危的呢?”


    “娄危的幸运值为80。”


    挺好,他俩凑起来刚好100。


    祝闻祈抬了抬下巴,朝着娄危说道:“二选一,我选左边那条。”


    娄危并未对这一决策产生任何异议,只是垂眸思索片刻后,平静开口:“我也选左边那条。”?


    他眉头皱得更深,第一次觉得系统的判定有点不太靠谱。


    祝闻祈摸着下巴想了半天,连树上的藤蔓都又向下长了一寸,才半纠结地踏上左边的分叉口:“那走这边?”


    左边的小径看起来普普通通,右边的小径则更加阴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娄危倒是没犹豫,先一步走到了祝闻祈前面,语气淡淡:“走吧。若是碰到什么脏东西,正好试试这把剑。”


    注视着娄危的背影半晌后,祝闻祈眨了眨眼。


    好像确实已经和他一般高了。


    ……


    两人安静地朝着目的地前行,出乎祝闻祈意料的是,这一路上相当顺利,别说各色魔物了,连挡路的荆棘丛都没见到。


    一直走到幻境入口处,依然无事发生。已经有人三三两两聚集在入口的大树底下,祝闻祈扫了一眼,便找见了自家门派的位置。


    林沐同和叶知秋二人早早便在树下等待,他们弟子太多,除去已经捏碎了稻草人偶的弟子外,还有几个没出来。


    看到祝闻祈后,林沐同扬了扬眉,眼底惊奇一闪而过。想到还有弟子在身后看着,只好将那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咽回肚子里。


    祝闻祈还在琢磨都选左边的概率,连林沐同的眼神都没注意到。


    又过了一阵儿后,剩余的弟子陆陆续续都回到了各自的门派。见人已经到齐,几个门派便陆陆续续准备一同离开幻境。


    路上一片寂静,连脚踩碎枯叶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从选岔路口开始,祝闻祈的眉头就没放松过。心中的预感不断提醒他,仿佛有无名状的恐怖正要笼罩住整个幻境。


    “咔嚓——”


    声音相当细微,却绝不是踩碎枯叶的声音。几个修为高强的长老齐刷刷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


    祝闻祈一动不动,目光凝聚在层层叠叠的藤蔓之后,连呼吸都停滞了。


    弯曲交错的藤蔓后,悄然露出一只眼睛——那是只魔物。


    上千年来,幻境从未出现过别的活物。


    他握紧腰间的佩剑,心底的预感终于成真。庞然大物缓缓从藤蔓后现身,在看清魔物躯体的那一刻,祝闻祈瞳孔骤缩。


    魔物身上刻着繁重复杂的图腾,若是仔细去看,便会发现和娄危身上的一模一样!


    几乎是看到魔物的瞬间,娄危迅速隐退到人群当中,下意识将脊背靠在枯木上。没人发现他这一怪异举动。


    除了祝闻祈。


    林沐同同样在观察这怪异的魔物,还没等他和旁边的祝闻祈商量对策,便有一阵风从他身边极速刮过。


    林沐同眼神惊愕,一转头,只看见祝闻祈使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风将他的发丝吹起,手中的剑泛射出凌冽寒光,他眼神凛然,心中杂念全无,只剩下魔物一个目标。


    必须除掉它。祝闻祈心想。


    第44章


    魔物长啸一声, 震得枯叶“扑簌簌”落了一地。祝闻祈目光专注,仿佛已经摒弃了外界的一切干扰。


    他抬手斜劈,剑气在身前划过一道长弧, 顺着空气层层推进, 霎时间划开了魔物的皮肉!鲜血四溅, 像血雨一般落了下去,众人纷纷用袖子挡住脸, 生怕这魔物的血有毒。


    这正合了祝闻祈的意。他又提起一口气, 脚尖在魔物扑过来的爪子上一点,凌空后翻至魔物身后, 随意抹去了脸上的血迹。


    魔物缓缓转身,面向祝闻祈。它三只眼睛全部死死盯着祝闻祈,邪恶的黄色竖瞳让人不寒而粟。


    祝闻祈毫无退缩的意思, 手腕一转,剑身寒光凛冽,上面的血水顺着血槽一点点落在地面上。


    “你的对手是我,”祝闻祈朝着魔物温润一笑,声音却不带丝毫感情, “不会让你得逞的。”


    他虽不知魔物从何而来, 却明白此事背后一定有人指使。暴露娄危图腾的目的同样不明,但一定不安好心。


    休整片刻后,祝闻祈深吸一口气, 再次抬眼, 提剑朝着魔物冲了过去!


    林沐同眼尖,是众人中第一个发现魔物身上图腾的人,同样也是唯一一个明白祝闻祈用意的人。他没有转头去看娄危,也没有再将视线放在魔物身上, 只是提高声音,同祝闻祈一道做了出头鸟。


    “各位!”林沐同环视一圈,注意到了因紧张而用力到手指泛白的娄危,眼神一扫而过,防止有人发现端倪。


    “魔物实力深不可测,为了各家弟子的安危,不如先暂且退出。”


    说着,他举起了手中的稻草人偶。


    众人面面相觑,眼中尽是犹豫。


    比武大会十年一届,每届都有天赋异禀的弟子像雨后春笋一样,一茬茬地冒出来。若是错过了这次,夺得名次的希望就会更加渺茫。


    没有人会不垂涎比武大会的奖赏,自然也不会轻易选择退出。


    林沐同说完之后,没人动弹,除去祝闻祈和魔物缠斗的声音外,寂静得可怕。


    祝闻祈同样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缠斗间微一分神,便被魔物呼啸着扇过来的爪子穿透了肩膀。


    肩膀瞬间皮开肉绽,血花喷涌而出,祝闻祈还没来得及打开痛觉屏蔽系统,便在针扎一样的刺痛中,大脑空白片刻。


    作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社畜,祝闻祈当场就想躺下叫120了。在反应过来周遭的环境后,他只好默默忍下痛意,一边死死摁住肩膀防止伤口撕裂,一边向后撤退。


    他现在只有金丹期的修为,再被爪子挠两下就要一命呜呼了。


    然而放在别人眼里,就是玄霜派第一剑修,在整个仙界都能排的上号的人物,仅仅几招就处在了下风!


    几名长老脸色瞬间变化,连嘴皮子都跟着哆嗦起来:“这……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众人也忍不住连连后退,抓紧身边同伴的手,眼神中充满惊惶。


    祝闻祈屡战屡败,逐渐被逼到一个角落里。


    劣势之下,反而有人被刚才的话说动了。


    片刻后,有人经受不住如此重压,狠狠捏碎了手中的稻草人偶,霎时间便飘成一道烟,退出了幻境。


    第一个人出现后,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捏碎人偶。人群中冒起的烟越来越多,林沐同嘱咐着自家门派的弟子出去后在固定地点位置集合,看着他们一个个捏碎人偶后才放了心。


    叶知秋扫了眼那边的战况,扭头言简意赅地对着座下弟子道:“按林长老说的做。”


    很快,人数越来越少,不等林沐同松口气,身旁又被带起一阵风。定睛一看,正是赶着要去帮忙的娄危!


    他这次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娄危,厉声道:“你干什么去!?”


    娄危被急急拉住,扭头时眼底的戾气几乎要倾泻而出:“难道要和你们一样看着他去死!?”


    一向在他面前弭耳受教的学生陡然间露出爪牙,林沐同被噎了下,目光顺着看向还在半空中和魔物缠斗的祝闻祈。


    祝闻祈一身道袍已经破破烂烂,血花在他身上四处绽开,隔着老远,依旧能看到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他咬紧牙关,手中的剑被鲜血沐浴,已经分不清是他还是魔物的了。


    真的好痛……大脑空白的次数越来越多,身形也逐渐凝滞,挥剑的手像被植入了固定程序一样,只记得在魔物身上胡乱挥砍,破坏掉魔物烙印着的图腾。


    不能让其他人发现。祝闻祈心底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林沐同收回目光,看向娄危的眼神里带着恨铁不成钢。又怕被别人听到,只能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你现在上去,祝闻祈做的就全都前功尽弃了!”


    混乱中一个不注意,娄危捂得死死的秘密就可能被所有人看到,便会陷入无可挽回的境地。


    说着,他扭头,再次朝着身后之人高声喊道:“还不快走!”


    留下的人越来越少,直到几名长老也跟着捏碎人偶后,幻境中只剩下他们几个知情人。


    叶知秋变成一缕烟的瞬间,娄危挣脱了林沐同的禁锢,抽出剑,脚尖一点,仓促冲进祝闻祈和魔物间的战场。


    祝闻祈早已是强弓之末,在看见娄危冲过来的身影时,还是微微睁大了眼睛:“你来干什么……”


    话未说完,一口血涌上喉间,口腔中瞬间弥漫起浓郁的铁锈味。最后的一点力气也跟着这口血消散,祝闻祈眼前发黑,身体直直向下坠——


    而后落入了一个怀抱当中。


    他的腰被一双手死死锢住,好至于不继续向下坠落。祝闻祈勉强睁开眼,对上了娄危的眼睛。


    娄危眼底仓皇一闪而过,和当时在心魔幻境中看到的眼神如出一辙。


    祝闻祈还想开口,喉咙却被血沫充斥着,只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等……出去之后……”


    “现在不是说遗言的时候!”娄危厉声打断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


    眼看祝闻祈气息奄奄,娄危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捏碎了祝闻祈和自己的人偶!


    眼前恍惚片刻,再睁眼时,面前的场景已经变回了无华山——以及好端端站在他面前的祝闻祈。


    身上连一点伤口都没了,连道袍都恢复了开始时的齐整。


    娄危缓缓眨了眨眼,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等出去之后……”祝闻祈说得有些牙疼,硬着头皮把幻境里没说完的话补全,“伤口就会全部消失。”


    娄危仍旧一副反应迟钝地样子,半晌才回应了祝闻祈。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祝闻祈诚恳点头。


    娄危深呼吸。


    娄危再次深呼吸。


    娄危再再再深呼吸。


    祝闻祈眨了眨眼,试图分析娄危现在的情绪:应该不是生气,毕竟自己上去挨了那魔物好几爪子;看脸色,也不太像是因为他没死成而伤心……况且他现在都把好感度刷成正的了。


    难道是尴尬?


    娄危以为他要死了?


    想到这点后,祝闻祈恍然大悟,相当豪爽地大手一挥:“害,进去之前忘记和你说了。只要不是死在幻境里面,不管多重的伤,出来之后都能恢复的。”


    娄危抿唇盯着他,还是一句话不说。


    祝闻祈被他盯得心虚,忍不住撇开目光:“门派里的应该都出来了吧?我去看看他们什么情况……”


    “还疼吗?”娄危突然开口,依然注视着他。


    祝闻祈一怔,半晌才慢吞吞地回答:“出来之后,痛感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好。”说完后,娄危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祝闻祈站在原地,凝视着娄危的背影。这次无论他怎么想破脑袋,都想不通娄危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


    清点完人数后,无华山的掌门松了口气。毕竟在幻境中因心魔而死,和因为出现魔物而伤亡之间差距还是很大的。好在无人伤亡,同样的,所有人都在这届比武大会的第一关沉沙折戟,败兴而归。


    这是之前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无华山掌门承诺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比武大会在一地鸡毛中结束,没人从中获得半分好处——除了祝闻祈。


    他不仅完成了系统派发的任务,还顺利将娄危的好感度刷上来了,心情大好,返回门派的半途碰见了金羽阁的灵舟,还冲着他们笑了下。


    金羽阁的人受宠若惊,大眼瞪小眼,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祝闻祈这是笑给谁看。


    祝闻祈自然不知道这些,靠着舷侧和系统聊天:“这次的奖励是什么?总不能还是只有数值点吧?”


    “系统103号为您服务。本次任务奖励除了100点数值点外,还有一张特殊符咒。”


    “什么特殊符咒?”祝闻祈被勾起了好奇心,“比那一百点数值还贵重吗?”


    “该符咒可以隐蔽宿主的踪迹,非化神期以上决计发现不到破绽。效果长达百年之久。”


    祝闻祈眼前一亮,直觉这个符咒以后能用上。


    “数值还是全加到修为上吧。”思索片刻后,祝闻祈决定把修为点满。被殴打实在太疼了,大不了以后遇到怪就打,打不过再跑路。


    “已经为宿主全部加到修为上。”


    “宿主当前修为:元婴后期。”


    祝闻祈心满意足,回到门派后连吃掉两份桂花酥酪,躺在床榻上盖好被褥闭上眼时,都带着满足的笑意。


    直到听见殿门“咔嚓”一声轻响,被人缓缓推开后,神思才陡然清醒过来。


    他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手悄悄摸上剑鞘,大气也不敢出。


    那人动作很轻,走到他床边时,一阵微风恰好从窗边经过,带起熟悉的冷冽气息。


    夜色浓重,祝闻祈在黑夜中眨了眨眼。


    第45章


    那人在他床前停了下来。黑暗中视线模糊, 祝闻祈只能看见有个人影恰好挡住窗外的月光,映照出模模糊糊的影子。


    半晌,那人终于动了下, 俯下身来探祝闻祈的鼻息。


    祝闻祈:“……”好想跳起来质问娄危能不能换一招, 在青岩村就喜欢用这个, 到了现在还是这样。


    可惜手指横已经在他鼻间,祝闻祈相当熟练地放缓呼吸, 装出一副自己已经熟睡的样子。


    见祝闻祈当真已经沉沉进入梦乡, 娄危暗自松了口气,将手里端着的桂花酥酪悄悄放在桌子上, 而后放轻脚步离开,还不忘带好了门。


    门“咔哒”合上的瞬间,祝闻祈从被窝里蹦出来, 盯着那碗桂花酥酪陷入沉思。


    “统,现在娄危对我的好感度是多少来着?”


    “经查询,娄危当前对您的好感度为15。”


    好感度都到这份儿上了,总不会是专门来给他下毒的吧?祝闻祈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还是决定撸起袖子亲自尝一口试试。


    桂花酥酪入口即化, 香甜气息在口腔中蔓延开来,祝闻祈满足地眯起眼睛——不对,忘记看里面有没有下毒了!


    突然意识到这点之后, 他拿起瓷勺在酥酪里翻来翻去, 始终没发现类似毒药的可疑物,反而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碗酥酪比往日的更甜。


    很符合他的口味。


    愣怔良久后,祝闻祈再次拿起瓷勺,慢吞吞地吃完, 躺回床上和周公相会去了。


    一夜无梦。


    早上起来推开门时,祝闻祈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他一边打哈欠,一边伸着懒腰踏出门槛——而后碰到了倚靠在门口的娄危。


    祝闻祈硬生生将哈欠收了回去,眼尾的泪花还没蒸发,透着模糊的视线看向娄危:“你怎么来了?”


    这一大早的,得是什么急事儿才能在门口蹲他?


    “……酥酪好吃吗?”半晌,娄危只憋出来这么一句。


    祝闻祈:“……”


    他现在又要开始怀疑那碗酥酪里有没有下毒了。


    他试探着发问道:“还不错?挺甜的。”


    娄危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语气却还是硬邦邦的:“小吉今天早上也给我送了一碗,确实有点甜。”


    暂且不说小吉绝不会干出主动给娄危送酥酪这种事,就算真的做了,也只会往里面加致死量的盐。


    祝闻祈一边在心中默默吐槽,一边试图压下翘起的嘴角,握拳轻咳了两声:“小吉确实口味有点重,但我还蛮喜欢的。”


    “真的?”娄危紧紧盯着他,想要从祝闻祈的眼神里辨别这话的真伪。


    “骗你作甚?”祝闻祈实在憋不住,伸手把娄危翻了个面,催他去学堂,“赶紧去学堂吧,要不然林沐同又要骂人了。”


    娄危倒是没发出异议,乖乖顺着祝闻祈给他指明的方向走了。一直目送娄危离开后,祝闻祈才发觉自己嘴角已经压不下去了。


    “统,你说娄危为什么要给我送酥酪?”乐完之后,祝闻祈又忍不住开始琢磨娄危的用意。


    没下毒,还要借着小吉的名义悄悄给。


    “按照大数据模型进行合理推测,娄危的举动可能是出于感激宿主。”


    祝闻祈产生了兴趣:“怎么说?”


    “宿主在比武大会上替娄危解开心结,并隐藏了他的秘密,使得娄危得到了自己的本命剑,并且免于将秘密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对他产生了直接利益。由此可以合理推测,娄危是感激宿主。”系统一板一眼地分析着,每一步都有理有据,让祝闻祈颇为信服。


    “而潜入宿主房间,也可能源于娄危的内敛性格,所以才做出昨晚的决策。”


    “你说得对。”祝闻祈恍然大悟,脑中关窍全部打通,整个人神清气爽起来。


    “那我以后是不是就可以不用防着他的暗杀了?”祝闻祈举手发问。


    这次系统没有立即回答,半晌后才断断续续地开口,发出“嗞嗞嗞”的电流声。


    “……恕我直言,宿主似乎只是在间接性地预防娄危的暗杀。”


    祝闻祈动作一顿。


    “从很早之前开始,宿主就对娄危放下戒备,并且还会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比如这次幻境中突然抱住娄危,以及在娄危遇到危险时选择蒙住他的眼睛……”系统声音冷冰冰的,开始一件一件的翻旧账。


    “闭嘴。”祝闻祈冷酷开口。


    “好的。”系统默默沉入祝闻祈的神识之海中,不说话了。


    哼,不懂看人眼色的系统。


    祝闻祈长长出了一口气,不知出于何种心情,选择将系统的话抛之脑后,哼着小曲回到殿内睡回笼觉去了。


    ……


    再次睡醒时,已经是接近黄昏时刻。


    祝闻祈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呆呆地盯着窗外的落日余晖,半晌突然穿衣下床,风风火火地朝着学堂的方向走。


    出门的时候,恰巧碰上了来送绿豆汤的小吉。小吉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眼还冒着热气的绿豆汤,又抬头去看祝闻祈:“仙尊?这个点您要去哪儿?”


    祝闻祈回头瞥了小吉一眼,冲着他安抚性地一笑:“有事去找林长老。先把绿豆汤放下吧,我回来喝。”


    说完,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小吉茫然点头,决定回去小厨房再给绿豆汤里加点糖。


    祝闻祈的住所十分偏僻,山上只住着他一名长老,离门派内其余地方都相当远。还没学会御剑飞行的娄危常常是天不亮就起床,在模糊夜色中赶往学堂。


    路上人烟稀少,道路两边的灯稀稀拉拉地亮起几盏,只能照亮灯旁边簇拥着的草丛。祝闻祈飞在天上,微风将他的长袍吹起,在初秋的天气下,冷意尽数吹进袖袍当中。


    祝闻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御剑的速度却分毫未减,一路朝着学堂所在的山峰飞去。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剑稳稳停在了学堂门扉前。祝闻祈朝里一望,透过窗户看见学堂子弟们都还在学堂里听林沐同讲课,松了口气。


    他悄然溜了进去,回到自己熟悉的小土堆上,扒着窗户观察里面的动静。


    “……今天先讲到这里,下课。”林沐同的声线依旧毫无起伏,说完后就拿着经书离开了。


    弟子们并没有选择第一时间离开,在林沐同走出教室之后,都不约而同地围在了娄危的位置面前。


    “比武大会是不是有很多门派参加?合欢宗真的和传闻中一样每个弟子都很漂亮吗?”


    “听说所有人都在第一关选择了退出,到底发生了什事情呀?”


    “祝长老用剑是不是很帅?好可惜,居然没有到现场去看!”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同,都跟着叽叽喳喳问起来。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跑过来,娄危被围在其中,头一次表现出无措的神情。


    “人很多,没见到。”


    “事因还在调查,不便透露。”


    “……确实。”


    祝闻祈还扒在窗户外,听见娄危的回答后愣怔片刻。


    “天!早知道这样,说什么都让我爹带我去观摩了,”一个同样出自大门派的男弟子抱怨道,“若是有机会见到祝长老出手,我这辈子都死而无憾了。”


    “就是啊,你要是缠着你爹一块儿去了,回来还能和我们说道说道。”旁边有人附和他。


    “……哼。”


    热烈的讨论声因这一声冷哼停了下来,娄危停下收拾的动作,目光看向声音的来处。


    祝闻祈同样扭过头,而后果不其然看到了正在冷笑的葛安。


    葛安依旧倨傲地微微抬着下巴,眼神锐利如箭,直直盯着娄危:“你居然还能活着出来,真是不可思议。”


    这话显然带着极强的挑衅意味,娄危身旁围着的弟子都停下了动作,讨论声逐渐变小,直至消失,而后学堂内陷入了一片安静。


    娄危面色不变,语气平静:“借你吉言。不止我一人,比武大会所有人都毫发无伤。”


    话音落下,葛安脸色变得不太好看,眼神中的敌意已经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这次算你走运。”


    眼见两人之间的火药味儿越来越浓,剩下的人也不敢参与战场,都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收拾东西,悄无声息地,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


    学堂内只剩下娄危和葛安两人,黄昏如血,透过木窗直直照射进来。


    祝闻祈依旧悄悄扒在窗户边,手摸上剑鞘,准备看时机不对就冲进去给娄危撑腰。


    所有人都离开后,葛安干脆将最后一层伪装也彻底撕下,走到娄危面前,“啪”


    地一声狠狠拍在桌面上。


    葛安眼神阴冷,看起来不像一个少年人,更像是泡在阴谋诡计中许多年的老手。


    “以为躲过这次就万事大吉了?除去这次,还有下次,你总有被所有人发现秘密的时候。”


    娄危无动于衷:“说完了吗?早点回去练剑吧,最开始还以为日月谷把你送过来是为了让你成为内门弟子呢。”


    葛安被这话一噎,额角青筋都跟着暴起:“关你什么事!你这种可怜虫,还不配评价我!”


    娄危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答地相当敷衍:“嗯嗯,你继续说。”


    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葛安,若是怒火能化为实质,恐怕娄危此刻已经被烧成灰了。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最后勉强平复下来,冷笑一声道:“你早晚要为了现在的态度后悔。以为自己在接近真相,以为自己能给全家人报仇……”


    娄危绕开葛安,起身准备离开——而后被葛安伸手拦了下来。


    “祝闻祈不会永远护着你,我已经迫不及待看到你知道真相的那天了。”


    直至此刻,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后,娄危才抬眼看向葛安。


    黄昏模糊了他的面庞,也同样模糊了娄危眼中的神情。


    “拭目以待。”


    第46章


    三年后。


    祝闻祈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他匆匆下了床榻, 将发丝尽数束起,将前一晚就让小吉熨好的衣裳层层叠叠地穿在身上,摆弄完这一切后, 才抽空抬头, 从铜镜中看了眼自己。


    嘴角依然挂着一贯的温润笑意, 修长脖颈隐入衣襟当中,从头到脚衣冠齐楚, 无一不井然有序, 一丝不乱。


    祝闻祈掸了掸袖袍,仰天长长地出了口气, 却还是没法缓解心底泛起的紧张情绪。


    这边还在想着相关的流程,那边殿门就传来“叩叩”两声轻响。


    还不等祝闻祈开口,来人便推开了门。


    “吱呀——”门应声而开, 漏出来人的半张侧脸。


    碎发垂落在脸颊两侧,眉尖眼尾都锋锐如刃,让人不敢直视其眼神。原先的少年青涩彻底褪去,往那儿一站,便自成一幅景色。


    见到来人后, 祝闻祈双臂张成大字型, 干脆朝着后面的床榻一躺——


    脸瞬间陷入柔软的被褥里,祝闻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嘟嘟囔囔道:“又不等我说就进来, 那还有必要敲门吗?”


    娄危并不理会, 只是相当熟稔地向后一靠,双手抱胸:“要算算有多少次你都没听见敲门声么?”


    宫殿内常年门窗紧闭,致力于提供出一个良好的睡眠环境,再加上隔音意外的好, 大部分时间祝闻祈都会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祝闻祈被这话一噎,自知理亏,干脆长叹一声,又从床上坐了起来:“你怎么还不去准备?这都几时了。”


    困意还不断盘旋在脑海当中,祝闻祈这几日累得浑身酸痛,回话的时候都是闭着眼睛回的。


    娄危闻言扬了扬眉:“及冠礼而已,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听到这话时,祝闻祈勉强瞪大了眼睛:“什么叫及冠礼而已!”


    他“腾”地一声从床上跳了起来,三两步走到娄危跟前,绕着娄危开始大肆点评他这身衣裳:“穿的什么玩意儿?不是给你订了一身吗,怎么还穿着这身?”


    “再有不到两个时辰客人们就来了,你要是穿着这身出去我就从后山跳下去……”


    祝闻祈不住地絮絮叨叨,娄危扭头看了眼还是一片漆黑的夜色,再次转头看向祝闻祈时,表情显得有些一言难尽:“……你确定要穿那个?”


    “当然!”祝闻祈理直气壮道。


    “其实门派内的道袍也不错……”经过了三年的磋磨,相当罕见地,娄危学会了偶尔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当然,这一提议被祝闻祈毫不留情地否决了:“你要是穿道袍出去,及冠礼也不用准备了,咱俩一人准备个碗下山乞讨得了。”


    道袍已经被浆洗发白,一看就已经穿了许多年头。之前不管祝闻祈怎么劝,娄危始终岿然不动,死活不愿意换。


    祝闻祈拗不过他,只能随他去。


    毕竟祝闻祈自己也懒得换新的。


    此刻,娄危对上祝闻祈坚定的眼神,抿着唇不说话,试图用眼神让祝闻祈知难而退。


    窗外漆黑如墨,殿内点着一烛昏黄火光,微风吹过的时候,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摇曳。


    祝闻祈整个人被笼罩在模糊的光线当中,轮廓柔和下来,眼睛却依旧明亮,映出一线烛火。


    他和三年前变化不大,只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明明每日糕点小食不停,人却更加清瘦了,连带着长袍下变得有些空空荡荡。譬如此刻,祝闻祈的腰带还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一点儿也不合身。


    半晌后,娄危率先挪开了视线。


    “……我换。”


    虽然不明白这场“拉锯战”是怎么获得胜利的,但祝闻祈还是喜滋滋地回到窗前,将木桌上提前做好的衣裳扔给娄危:“诺,穿上。”


    娄危一把接过,转身准备去偏殿换衣服。


    “你要去哪儿?”祝闻祈喊住他。


    娄危动作一顿:“去换衣服。”


    祝闻祈语气惊奇:“什么毛病?还非要避着我换?”


    娄危实在忍无可忍,转身面朝祝闻祈:“你……”


    “就在这儿换,”祝闻祈语气斩钉截铁,下了最后通告,“被我看两眼能少块肉还是怎么着。”


    “还是说你害羞?”后知后觉地,祝闻祈意识到这点。


    娄危无话可说。


    祝闻祈眨了眨眼,一时间无言。


    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娄危没和祝闻祈多计较。他深呼吸几次,转过身,背对着祝闻祈开始换衣服。


    外衣一件件脱下,最后露出劲瘦有力的后背,能看出训练的痕迹。


    祝闻祈盯着看了半天,最后下了结论:比他之前刷到的健身博主肌肉好看。


    娄危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套上里衣外衣,将扣子一件件扣好,最后转身——和祝闻祈的目光相对。


    他后退一步,先一步错开目光,开口时甚至显得有些卡壳:“……你看什么?”


    祝闻祈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木桌上,听娄危这么说,干脆从桌面上跳下来,再次走到娄危跟前,伸手要去给娄危系腰带:“你腰带系反了。”


    熟悉的雪松冷香再次袭来,娄危呼吸一滞,摁住祝闻祈的手:“不用。”


    祝闻祈头都不抬,一把拍掉娄危捣乱的手,不由分说将腰带扯下,绕后重新开始系:“闭嘴,等你弄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若有若无的触感划过布料,娄危整个人紧绷起来,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了。


    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娄危不自然地仰起头,开始没话找话:“你请了谁来?”


    “门派里那几名长老,还有和你关系不错的同窗,”祝闻祈一个个数着,目光专注,“掌门说他有事来不了,让我把礼物代为转交给你。”


    娄危沉默片刻,开口:“其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及冠礼而已,凡人因寿命短暂才会注重这样或那样的仪式,修士活得和千年王八一般长短,仪式就显得多余起来


    祝闻祈给腰带打蝴蝶结的手一顿,最后还是系了个最简单的结,抬头看向娄危:“正是因为修行路漫漫,才要给这条路上留点值得纪念的回忆。”


    说话的时候,他语气平静,目光一瞬不移地注视着娄危。


    娄危张口,半晌无言。


    祝闻祈突然道:“还有一点。”


    “你说。”


    “能不能别往上窜了?”


    娄危:“?”


    祝闻祈退后一步,捂着后颈呲牙咧嘴:“每次抬头跟你说话很累的,再高点就得举个喇叭了。”


    三年时间悄无声息地过去,娄危也越长越高。祝闻祈目测了下,现在大概是他微微踮脚,可以像马里奥顶方块那样顶到娄危的下巴。


    拉开距离之后,娄危神色明显放松下来,扬了扬眉道:“你也可以随身带个小板凳。”


    祝闻祈:“……”


    算了,杀人犯法。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在脑海中对了一遍及冠礼要走的流程,将娄危推了出去:“闲得没事儿干就出去等人,没叫你不许来烦我。”


    片刻后,门重新被合上,殿内陷入安静当中。


    祝闻祈长出一口气,整个人软趴趴地摊在桌上,想在仪式开始前再补会儿觉。


    手指朝外一伸,却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


    祝闻祈迷迷糊糊地睁眼,桌上安静摆放着的桂花酥酪映入眼帘。


    他盯着看了许久,半晌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会有碗酥酪放在这里。祝闻祈慢吞吞地坐起来,将酥酪拿过来,舀出一勺,放入口中——


    还是那个味道。


    致死量的糖霜,大抵是夏天的原因,上面还点缀了几片薄荷,咽下去的时候口腔内都会弥漫着一丝清凉。


    吃完酥酪后,祝闻祈总算彻底清醒了,他整理了下衣服,见时间差不多了,起身朝着殿外走去。


    已经有几人稀稀拉拉地走进来,祝闻祈扬起一贯的笑容,开始挨个招呼到来的人。


    林沐同来得还算早,将贺礼递给娄危:“诺,给你的。”


    娄危像执行固定程序一样开始客气:“林长老不必……”


    林沐同没好气地打断他:“得了,你师父说我敢不带东西就来,就要半夜把我殿前灵植全部用开水浇死。”


    娄危被这话一噎,林沐同趁着娄危宕机,将贺礼塞到他怀里:“和祝闻祈说一声我先走了,你记得明日来学堂一趟。”


    娄危点点头,目送着林沐同远去。


    叶知秋后脚也来了,没说多余的话,将贺礼往娄危怀里一塞,点头示意后便离开了。


    一上午,娄危陆陆续续收到十几份贺礼,祝闻祈笑眯眯地全部替他收下。等各类繁杂仪式结束,娄危举办完及冠礼后,已经到了晚上。


    将所有人送走后,祝闻祈一屁股坐在地上,感觉整个人都头昏脑涨的:“太累了……”


    他喃喃道:“还好也就这一次,还好穿过来的时候原主已经过了二十岁……”


    娄危正在整理今天收到的贺礼,闻言看向祝闻祈的方向:“怎么了?”


    祝闻祈打住碎碎念,从地上爬了起来:“没事儿,当我没说。”


    贺礼层层堆成了一座小山,大大小小错落有致,祝闻祈和娄危开始分工拆贺礼。


    林沐同送的是一本剑法,叶知秋送的是精进修为的丹药,掌门一早交给祝闻祈的,则是一张山下的地图。


    祝闻祈解释道:“掌门说看你这几年废寝忘食,用功太过,若是有时间不如去山下逛逛。”


    娄危点点头,并未多言。


    所有人的贺礼拆完后,娄危依旧站在原地没动。


    小吉去收拾宴席了,殿内现在只剩下他们二人。


    夜色如墨,黯淡月光从窗外洒下。


    祝闻祈不用猜就知道娄危在想什么,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怎么了?”


    娄危抿唇,半晌才开口:“你的呢?”


    祝闻祈明知顾问:“什么我的?”


    他目光澄澈地看向娄危,娄危偏转目光,若无其事道:“……没什么。”


    “明日还要去学堂,我先走了。”


    说着,便要离开。


    祝闻祈伸手拉住娄危,另一只手从拆贺礼时就始终背在身后。


    他眼中笑意璀璨,月光在他眼中碎成千万片,流光溢彩间,仿佛要将人溺毙其中。


    “晏濯,意为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这个表字,你可喜欢?”


    娄危定定地注视着祝闻祈,心跳忽地错了一拍。


    第47章


    “喜欢。”娄危回答时, 显得相当认真。


    祝闻祈眼中笑意不减:“那就好,还有点别的东西要给你……”


    “非常喜欢。”


    祝闻祈愣怔片刻,心底泛起一丝古怪的感觉, 背在身后的手下意识攥紧了贺礼:“我还没说是什么。”


    窗外月光如水, 斜斜洒在两人身上, 模糊了两人的轮廓,只能看清彼此的眼睛。


    “我知道。”


    一时片刻间, 娄危没有再开口, 只是那样看着他,眼底情绪不明。


    安静气氛中, 祝闻祈咽了咽口水。背在身后的手蜷缩片刻,随后又意识到自己这份紧张来得无缘无故,又松开力道, 将贺礼外面包着的那层纸抓得皱皱巴巴的。


    到底在紧张什么?


    他在心底默默吐槽,先一步错开视线,试图打破这份诡异的寂静。


    祝闻祈伸出手,贺礼外面那层纸上还能看见清晰的被手汗打湿的印痕,以及大小不一的褶皱, 看起来像随手包住的一样。


    “……它原来不长这样。”祝闻祈憋了半天, 最后也只憋出来这么一句。


    像是拿着个烫手山芋一样,祝闻祈只想赶紧跳过这一环节。


    “诺,你自己拆。”


    祝闻祈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 贺礼坠得手腕发酸, 娄危没动,只是定定地注视着祝闻祈:“你来。”


    “你最近到底怎么了,”祝闻祈开口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心里只想着让这种诡异气氛赶紧过去, “总是莫名其妙的。”


    “有吗?”娄危语气平静,并未去看贺礼。


    “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祝闻祈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着,一边将贺礼上漂亮的蝴蝶结解开——是一本古帖。


    娄危目光落在上面,眼底闪过一丝疑惑:“这是什么?”


    古帖,顾名思义已经有了一定年头,纸张边缘泛黄,墨水也褪了色,但上面的字依旧清晰可见。除了古帖外,旁边还摆了两支上好的毛笔。


    见娄危的注意力总算被转移,祝闻祈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拿起毛笔,得意洋洋地在手上转了起来:“表字都给你取好了,接下来就该好好练字了。”


    娄危沉默片刻,开口时驴唇不对马嘴:“第一次见。”


    “什么?”祝闻祈没听清,手上动作不停,手指一个不稳,笔从指尖飞了出去。


    草!


    那可是他攒了三年的私房钱!


    娄危身体不动,伸手接住飞来的“横祸”。


    “失误,失误。”祝闻祈尬笑一声,擦去额角并不存在的汗。他距离上课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连转笔的肌肉记忆都掉了不少。


    娄危并没多说话,试着在手中转了一圈,同样复刻了祝闻祈的失误,果不其然“咣当”一声,毛笔直直掉了下去。


    在娄危转笔的那一刻祝闻祈就预想到了这个结果,他在心底惨叫一声,手疾眼快火速从地上捞起毛笔,心疼地拍了拍笔杆上面的灰:“很贵的,摔坏了把咱俩割腰子卖了都赔不起。”


    三年的私房钱付之一炬,现在他一个子儿都不剩,说不定下山做任务还得自己化缘。


    娄危无语道:“那你刚才转什么?”


    祝闻祈挺直腰杆,理直气壮:“我转是因为知道摔了你能接住,你转我又接不住。”


    娄危:“……”


    “你要是真想学,用别的。”说起这个的时候,祝闻祈来了兴致,从桌几前翻出两支已经写秃了的毛笔,顺手扔给娄危一支。


    娄危盯着手里的毛笔看了半天,抬头去看祝闻祈:“你从哪儿学来的?”


    话音刚落,祝闻祈转笔的手一顿,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暴露了什么。他开口胡编乱造:“是我们家乡那儿的习俗,每个人从一出生就无师自通学会了转笔,以此类推,只要手里有个杆状物,都会忍不住转来转去……”


    “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娄危半信半疑。


    祝闻祈伸手把娄危推到桌几前,说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正常啦,这种习俗还会像病毒一样向外扩散,族长的毕生所愿就是让所有人都学会转笔。”


    娄危:“……”总觉得是在糊弄他。


    苦于没有证据,娄危只得作罢,坐在桌前乖乖跟着祝闻祈学转笔。


    ……


    第二日,娄危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到学堂的时候,把林沐同吓了一大跳。


    林沐同上上下下扫视了娄危一番后,对黑眼圈做出了重大评价:“昨天及冠礼,祝闻祈逼着你练了一晚上剑法?”


    虽说那本剑法确实难寻,但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就开始学吧?


    想到这点的时候,林沐同的眼神中带了一丝同情。


    太惨了。


    娄危本想开口,又回想起昨晚地面上好几根摔坏了的毛笔,沉默片刻后,干脆放弃了解释:“嗯。”


    林沐同“啧啧”两声,摇头叹息,顺手拍了拍娄危的肩膀:“看在你帮忙的份儿上,下次祝闻祈再来我殿里偷偷搬运灵植,给他额外加一道雷电咒。”


    娄危没再多言,决定晚上回去的时候让祝闻祈这两天先远离林沐同的住所。他点了点头,走进学堂当中。


    位置还是原来的位置,当初的同窗却已经走了差不多。除去葛安和另一名弟子成功升为内门弟子外,基本都各回各的门派,或者在外门驻扎下,兜售些零零碎碎的符咒法物等等。


    坐在位置上的时候,肩膀被人拍了下。


    娄危回头,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我的亲娘嘞,谁半夜偷偷溜进你房间给了你两拳,”来人“啧啧”道,开口时还带着点遗憾,“怎么只在眼窝上打了两下?”


    娄危像是早已习惯,语气波澜不惊:“介绍给你认识下?”


    来人被他一噎,挪开目光:“哈哈……那倒也不必。”他装作一副很忙的样子,左晃晃腿,右拨弄拨弄窗沿上的灵植。


    那灵植已经半蔫不蔫,叶子垂垂落下,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娄危气定神闲地看了会儿热闹,在林开霁拽掉最后一片叶子后,悠悠开口:“林开霁,这是林长老的灵植。”


    林开霁的表情僵硬片刻,低头看了眼七零八落的叶子,思考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还是最后一盆。”娄危不忘补刀。


    林开霁:“……”


    这下林开霁彻底蔫了,慢吞吞地挪回自己的位置上,表情凝重,仰天开始思考人生。


    “你说,如果我把我们合欢宗里长得最漂亮的师弟给林长老抓过来,是否还能有一线生机?”


    “别想了,”娄危毫不留情地打破了林开霁的幻想,“连续留级两年,林长老没暗杀你已经是网开一面。不如先想想怎么通过考核。”


    林开霁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那还不如洗干净让林长老把我送到归西算了。”


    学堂内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时辰还未到,便有一个人看见娄危后眼睛一亮,凑了过来:“娄师兄!早上好啊。”


    娄危点头示意,并不多闲聊,从笔帘中抽出毛笔:“什么问题?”


    来人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嘿嘿一笑道:“昨日林长老布置的法阵图没画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每一步都是跟着临摹图画的,最后却没有效果。”


    说着,从袖口中掏出了卷轴,放在娄危面前。


    娄危随意扫了眼,约莫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就用笔杆指出错误:“这里,画的有问题。”


    被圈起的地方忘记了收口,导致整张法阵图都作废了。


    他挽起袖子,在空白的纸张上重新画了张示意图,而后放下笔:“照着这个画。”


    来人一拍脑袋,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大抵是过于兴奋的原因,那名弟子兴致冲冲地想要提笔去改,一摸袖子却是空空如也——忘记拿了。


    平日里娄危虽然总是板着脸,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对他们的问题却是有问必答,无论多么简单的问题,从来不会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大抵是娄危一向大度,那名弟子也没多想,伸手去拿笔袋里的毛笔:“娄师兄,借我根笔……”


    “不行。”娄危回答地斩钉截铁。


    他抬眼看向那人,眼神平静。


    虽没有显露出一分一毫的不悦,却忍不住让人为之瑟缩,那名弟子瞬间僵在原地,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了。


    气氛一时间凝固住了,随着时间的延长,这种安静以娄危为中心,逐渐朝外蔓延。


    剩余几名弟子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朝着这边看过来。


    林开霁将打了一半的哈欠咽了回去,眨了眨眼,头一次见到娄危如此不近人情。


    娄危面不改色,只是指了指桌面上摆放着的,已经秃了毛的毛笔道:“用这个。”


    话音落下,那名心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弟子心也落回肚子里,却也不敢再去拿,只是小声怯懦道:“谢谢娄师兄,那我先回去了。”


    说完,灰溜溜地离开了。


    娄危目送着他离开,也没再说什么,低头继续自己还没做完的事情。


    这一小插曲很快就被众人抛之脑后,安静片刻后,又开始各自做各自的事。


    林开霁目瞪口呆,半晌才结结巴巴开口:“娄兄,谢这几年不杀之恩……”


    娄危头也不抬:“滚。”


    “……说真的,这玩意儿是不是对你很重要?”纠结半天后,林开霁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开口发问。


    娄危沉默几秒,没答话,只是将笔帘收起。


    不知何时,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雨丝从窗外飘了进来,带起一阵凉意。


    学堂中嘈杂声渐渐变小,陷入安静当中。


    本以为娄危不会再回答,林开霁只好作罢,坐回原位准备上课。


    良久之后,林开霁却听见娄危突然开口。


    “他送的。”


    第48章


    林开霁一怔, 没听懂娄危说的“他”是谁。


    还没等他追问,眼角余光便瞥到一个人影。


    窗外雨雾弥漫,来人打着一把伞, 静静站在小雨当中。伞遮住了来人的大半张脸, 只露出下半张脸, 和修长白皙的脖颈。


    在阴雨连绵时分,视野中的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 唯有来人鼻背上那颗小痣变得更加显眼, 嘴角挂着笑意,像是无边无际水墨画中唯一的一点墨。


    林开霁嘴微微张着, 外界的纷纷扰扰此刻全被他抛之脑后。


    忽地,那美人伸出手,指节“叩叩”两声敲在窗户上。


    清脆声响让林开霁瞬间回神, 他眨了眨眼,看见窗外的美人无声地开口。


    勉强辨认了半天,看口型……是在说“找娄危”?


    林开霁显然还有些晕晕乎乎的,伸手去拍娄危时显得像是喝醉了酒:“……外面有人找你。”


    娄危顺着林开霁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窗外打着伞的祝闻祈身上。


    他四下看了眼, 见学堂弟子们都在认认真真补林沐同布置的作业, 站起身出门去找祝闻祈。


    明明是早春时节,祝闻祈却穿得单薄,只套了一层外袍就来找他, 甚至能看到衣衫下凸起的蝴蝶骨。


    伸在外面的手被冻得通红, 祝闻祈见娄危出来了,干脆收伞,探头朝学堂里去看:“还没上课吧?进去说。”


    娄危一边侧身让祝闻祈进去,一边皱眉:“时间隔得太久, 你是不是忘了上次怎么感染的风寒?”


    祝闻祈眼也不抬,伸手用扇柄朝着娄危头顶不轻不重地敲了下:“管这么多,没大没小。”


    林沐同看见他来,眼神相当警惕:“你来干什么?掌门不是让你下月再过来教学?”


    “再问就半夜把你灵植全拔了,”祝闻祈被问得烦不胜烦,收伞时抖了一地的水,忍不住小声嘀咕,“怎么一个两个都婆婆妈妈的?”


    “有事来找你,难道忍心让我站在外面淋雨?”祝闻祈将伞放在一边,对林沐同的白眼熟视无睹,抬眼看向娄危。


    娄危并不顺着他的话说:“传音咒,避雨符,随便用一个,你都不至于在外面淋雨。”


    这两年祝闻祈使用灵力的时候越来越少,有时候明明使用法决能事半功倍,却死活不愿意用,固执地遵循着最原始的方式,像个凡人。


    “不重要。”祝闻祈熟练地岔开话题,目光巡视一圈后,在娄危座位旁边找到了一个空位。


    他径直走过去,在空位上坐下,而后朝着娄危抬了抬下巴:“过来坐这儿,说完我就走了。”


    说完,余光才瞥见有个人一直在看他。


    祝闻祈回头,发现正是帮他传话的那个弟子。


    按照大众审美来说,林开霁是漂亮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唇角弯着好看的弧度——总而言之,看起来人畜无害。


    所以祝闻祈也对着他笑了下,点头示意:“谢了。”


    林开霁呆呆地,半晌才反应过来,疯狂摇头摆手:“没事没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朝这边走来的娄危自然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他奇怪地看了眼林开霁,不明白一向嬉皮笑脸的人怎么到了祝闻祈面前瞬间温良了下来。


    约莫还有一刻钟的时间便要上课,娄危不再多言,单刀直入发问:“什么事?”


    祝闻祈说的时候收起了一贯的笑意,久违地显得有些严肃:“比武大会有线索了。”


    一大早掌门就将他喊到了议事殿,絮絮叨叨扯了一大堆之后,在祝闻祈委婉表达找他到底什么事情的时候,才终于将实情托出。


    三年来,无华山一直没放弃追查真相,魔物的尸体一直被好好地保存在门派内,无数能人异士不分日夜地研究,终于在昨晚发现了异常。


    那魔物并非是天生的,而是后天由十几种魔物融合在一起诞生的,因其外形诡异恐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十几颗妖丹从魔物体内刨出,找到了人为的痕迹。


    得知消息的瞬间,无华山的掌门便飞书传消息给各门派,玄霜派因为物理距离远,是最后才收到信件的。


    而那十几种魔物全都罕见异常,散落在世界各处——若是能深入各个魔窝进行搜寻,说不定能找到当年事情的真相。


    祝闻祈说完后,娄危愣怔片刻,随后回答道:“掌门让你我二人去?”


    “正是,”祝闻祈点点头,“林沐同还要给学堂弟子上课,叶知秋尚且走不开,所以安排你我前去。”


    翻译成人话,就是门派里只有他们两个是闲人,反正无事可做,不如去找找当年的真相。


    “知道了。”娄危思索片刻后,将桌面上的东西收起,准备跟着祝闻祈离开。


    “等一下。”祝闻祈喊住他,正色道。


    娄危停下动作,等祝闻祈继续说完。


    祝闻祈郑重其事地朝着娄危勾了勾手,示意他靠近点。


    僵持片刻后,祝闻祈依旧没有要退缩的意思,娄危只得作罢,侧身拉近了和祝闻祈的距离。


    祝闻祈左右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在意后,才悄悄凑在娄危耳边,小声道:“林沐同是不是又给他那破地方加禁制了?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听见了。”


    娄危:“……”


    他拉开距离,狐疑地看了眼祝闻祈:“就这些?”


    祝闻祈一本正经:“是啊。”


    要是真的,今晚就不去白白挨雷劈了。


    只是拿林沐同两盆灵植而已,怎的把他当成贼一样防?


    他在心底默默吐槽,娄危一眼便看穿了祝闻祈的想法,毫不留情地指了出来:“这几年你累计连蒙带骗,连偷带拐拿走林长老148盆灵植,养死147盆,林长老加固了17次法阵,都没有一枝灵植逃过你的黑手。”


    期间林沐同找他告了17次状,都以失败告终。


    祝闻祈理直气壮地反驳道:“那不是还有一盆活着吗!”


    娄危手一指,指向了窗沿上刚秃不久的灵植:“最后一盆在这儿。”


    祝闻祈:“……”


    他盯着那盆灵植看了半天,开始思考要不要让小吉在殿门上再加一把锁。


    加锁好像也没什么用,不如干脆先在娄危的偏殿打两天地铺,等林沐同气消了再偷偷回去。


    想好生存方案后,祝闻祈松了口气,而后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我送过来的时候它确实是蔫了,但也没秃成这样。”


    再去看灵植的时候,窗沿上东一片西一片的叶子就显得更加可疑。他只是养一盆死一盆,却从来不会故意去拽掉灵植的叶片。


    祝闻祈拍案而起:“谁干的!”


    娄危双手抱胸,朝着林开霁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去问他吧。”


    祝闻祈幽幽地转过头,和林开霁对上视线。


    林开霁脸憋得通红,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别的。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子里还在想这叫不出名字的美人连生气都这么好看。


    祝闻祈显然不会知道林开霁的心路历程,见是帮他传话的弟子,又重新坐了回去,慢吞吞道:“哦,是你啊。”


    算了,人不能恩将仇报。


    纠结了半天,祝闻祈还是决定做个双重保险,让小吉先在殿门上重新挂两把锁,以及……


    他站起身,随口对着娄危道:“先不急着收拾,回去再商议。今晚别锁门,我去你殿里打地铺。”


    说完,转身便准备离开学堂。


    娄危已经习惯了祝闻祈时不时来他这里避难,全程面色不改,点头便算是礼貌地让祝闻祈滚蛋。


    直到祝闻祈的身影逐渐消失,他收回目光,扭头和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的林开霁对上目光。


    林开霁还没从冲击当中回过神来,说话时有些结结巴巴的:“你们……你……他……这是……”


    娄危这才后知后觉刚才的对话很难让人不多想,开口解释:“你想多了。”


    娄危语气平静,神情不似作伪。见状,林开霁才长长地出了口气,拍了拍胸口道:“那就行。”


    说完,还是没忍住该死的好奇心,用笔杆戳了戳娄危:“诶,他是谁啊?怎么从来没见过?”


    长成这样的,他如果见过绝对不会忘记。


    娄危瞥了眼林开霁,眼神淡淡:“你不认识他?”


    林开霁说得相当夸张:“玄霜派上上下下几万号人,我哪能每个人都认识?”


    娄危一边收拾桌面上的东西,一边回答道:“祝闻祈,一开始林长老说的收徒长老之一。”


    林开霁傻了。


    他看了看娄危,又转头去看外面,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他他他他他就是祝闻祈!?”


    娄危看了他一眼:“有什么问题?”


    林开霁张目结舌,半晌才吞吞吐吐道:“……没想到这么年轻。”


    看起来一点架子都没有,他还以为是某个长老座下的大弟子。


    心底的那点小火苗在知道美人真实身份后被浇了个彻彻底底,林开霁和窗沿上那盆灵植一起蔫了,趴在桌子上,为自己还没开始就结束的暗恋默哀。


    “唉……”


    娄危并不理睬,拿起桌几上的竹筒灌了几口水。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林开霁忽地抬起头:“说真的,看你们举止那么亲密,一开始还以为祝长老是你的道侣呢……”


    “咳咳咳!”娄危猛地咳嗽起来,竹筒里的水跟着洒了一地,面色通红,连带上了耳朵。


    过了有半刻钟之久,娄危才缓了过来,林开霁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半晌,娄危才开口,语气平静。


    “你觉得呢?”


    第49章


    祝闻祈不急不缓地咽下最后一口酥酪, 还没来得及擦去嘴边的酥酪渣,门“吱呀”一声,应声而开。


    他抬起头, 和走进来的娄危对上目光。明明还是一副扑克脸, 祝闻祈却莫名觉得娄危心情不错。


    定定注视娄危半晌后, 祝闻祈放下碗,站起身:“你家里的事情有线索了吗?”


    “没有。为什么这么说?”娄危随口回答, 将门后挂着的佩剑取了下来。


    祝闻祈摸着下巴沉思良久, 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因为你看起来心情很好?”


    据他周密的观察,娄危嘴角比平常上扬了一个像素点。


    闻言, 娄危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侧,将嘴角压得平直:“有吗?”


    祝闻祈眨了眨眼,许久才开口道:“那可能是我出现幻觉了吧。”


    经过三年的不懈努力, 娄危头顶的好感度在一年前迈过40大关,而后便停滞在原地,偶有涨跌,但始终保持在50上下。系统不再报告好感度的变化,只说娄危对他某项未知数值始终在稳定上升。


    他旁敲侧击过好几次, 系统只说这项数值并不是负面的, 其余的事情自己也不清楚。除此之外,还告诉他可以先一步选定好离开的日期,等好感度稳定在60不变时就算完成任务, 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得知这一消息后, 祝闻祈思索良久,最后决定把敲定日期这件事往后推一推。怎么说也是朝夕共处了三年多的时间,他想替娄危找见当初灭他满门的凶手,让娄危亲自报仇, 便算是圆满,没什么遗憾。


    系统也应他所愿,布置的最后一项任务便是帮助娄危找到真相。


    至于奖励,就是让祝闻祈回到现实世界。


    祝闻祈曾经试图讨价还价,问系统能不能让他在现实世界中升职加薪,被系统无情拒绝。


    回想起系统的冷酷时,祝闻祈暗自摇头叹息。而后他开口道:“任务地点在合欢宗后山,你们学堂里是不是有个人就在合欢宗门下?”


    闻言,娄危动作一顿,装作若无其事道:“是。”


    “你去问问他能不能带我们前往合欢宗,虽说掌门已经送信到合欢宗,但合欢宗掌门不一定有空闲。找个人带路,多少能节省些时间。”


    祝闻祈絮絮叨叨地安排着,不忘看了眼桌上摆放着的古帖,毫不犹豫将古帖塞到娄危的储物袋里。


    娄危安静片刻,将剑放回剑鞘当中,并未去看祝闻祈,只是垂着眼,目光落在窗沿处的绿萝。


    清晨那场雨来临时,木窗并未被合上。绿萝上挂着露珠,看起来苍翠欲滴。


    灵植被祝闻祈祸害了个干干净净,普通的植物反而被他养得很好。半年的时间过去,依然是一副生机盎然的样子。


    半晌没等到娄危的回答,祝闻祈停下收拾的动作,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听到了吗?”


    安静当中,只能听见从屋檐垂落下去的雨滴声。


    滴答,滴答。


    还是无人应答。祝闻祈蹙眉,扭头看向娄危所在的位置:“娄危?”


    娄危目光依旧放在那盆绿萝上,伸手将露珠轻轻刮了下去。


    “想让他带你到合欢宗?”


    不知从何时起,娄危说话总是半遮半掩,欲语还休,蹦出来的所有话都没头没尾,让人误会。


    祝闻祈楞了下,耐心地和娄危解释:“是为了节省时间,没头苍蝇似的在合欢宗里乱转,只会拖延我们的进度。”


    话音刚落,便见娄危头顶的好感度掉了一格。


    “你还想在合欢宗里乱转?”娄危揪住绿萝的叶子,在手上绕了一圈,稍一用力,就拽了下来。


    祝闻祈:“?”


    断章取义——出自《不要断章取义》。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反复在心里告诫自己杀人犯法,才忍住没上去给娄危一拳。


    “是为了节省时间。”


    “是想让他带着你在合欢宗乱转?”


    祝闻祈:“???”


    他说的话有那么难懂吗??


    火气噌噌往上冒,祝闻祈好看的眉头皱在一起:“你不愿意问就直说,不劳您大驾,我亲自去找林沐同。”


    他“砰”地一声将储物袋扔在桌子上,任凭丹药散落了一地,毫不犹豫地准备离开。


    娄危总算停下拽叶子的手,抬眼去看怒气冲冲的祝闻祈,语气平静无波:“怎么不直接去找林开霁?他一定乐意替你效劳。”


    听见这话时,祝闻祈停了下来,站在与娄危相隔不到一尺的地方,和娄危对上目光。


    “林开霁是谁?”祝闻祈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娄危愣怔片刻。


    “你不认识他?”


    祝闻祈反问道:“学堂弟子人那么多,我要各个都认识吗?”


    夹枪带棒的话一出,娄危头顶的好感度又涨了回去。


    “……就是坐我后面的那个。”娄危握拳在嘴边轻咳一声,默默将拽下的叶子放回绿萝的盆里。


    祝闻祈恍然大悟:“原来是他!但今早跟他说话时反应慢慢的,人看起来也有点呆……靠得住吗?”


    娄危压下嘴角不甚明显的笑意:“靠得住,我现在去找他说。”


    态度转变得突如其来,祝闻祈一头雾水,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通娄危,也没看出来被鬼附身的痕迹,只好不情不愿地回答道:“记得早点回来。”


    娄危点点头,将自己的佩剑挂在腰间,转身离开了。


    直到窗沿旁被空了出来,祝闻祈的目光才捕捉到那盆已经被娄危揪得半蔫不蔫的绿萝上。


    他的吊兰……悉心养护了这么久……


    祝闻祈神情呆滞,视线扫过殿内所及之处——灵植毫无疑问,无一生还;人间常见的植物也搜刮了个遍,死的死蔫的蔫,只剩下这盆好养活的吊兰。


    “娄!!危!!!!!”


    ……


    在山脚处集合的时候,祝闻祈面无表情地盯着娄危,一句话也不说。


    娄危神态自若,甚至还开口问发生了什么事。


    祝闻祈冷哼一声,半眯着眼:“再买一盆吊兰,或者给翠花偿命,你选一个。”


    “它叫翠花?”娄危扬了扬眉。


    祝闻祈咬牙切齿:“翠花泉下有知,半夜一定偷偷把你的剑谱全撕了!”


    娄危好心解释道:“你养的那叫绿萝,翠花泉下有知,知道你把它认成了吊兰吗?”


    祝闻祈惊愕道:“你还敢狡辩!”


    娄危:“……”算了,和这种养什么都养不活的人说不通。


    战争一触即发,林开霁本来是奔着和美人拉近关系才来的。然而在看见祝闻祈一副要和娄危决一死战的神情后,准备了一麻袋的骚话卡了壳,默默缩在角落,祈祷两人的战火不要波及到他身上。


    娄危倒是神态自若,转移了话题:“人给你带来了。”


    说着,扬起下巴点了点角落的位置。


    祝闻祈顺着娄危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才意识到角落缩了个人。


    那天见到的漂亮小弟子正眼观鼻鼻观心,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天下太平”一类的话。


    祝闻祈眨了眨眼,慢吞吞道:“原来你在。”


    早知道就不和娄危废话那么多了。


    林开霁突然间被搭话,像是被惊动的小狐狸一样猛地抬起头,尬笑两声:“哈哈……是我的不对。”


    在外人面前,祝闻祈一向不愿意将战火波及到他人身上,即使有心继续和娄危吵嘴下去,也只好停下,努力扯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实在抱歉,耽搁了你的时间。”


    林开霁疯狂摆手:“不不不,为祝长老做事是我的荣幸!”


    回到门派的时候,那些一直嘲笑他找不见道侣的师兄师姐,看见祝闻祈一定会大吃一惊!


    祝闻祈朝他笑了笑,相当顺手地在林开霁头上摸了两把:“走吧,还得麻烦你帮我们二人带路。”


    林开霁“腾”一下从脖颈红到脸颊,整个人看起来像煮熟的虾子,同手同脚地走在前面。


    祝闻祈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林开霁的背影,没注意到娄危看他的眼神。


    回过神来时,身体已经被一小片阴影笼罩。


    他抬起头,对上娄危的眼神。


    娄危面色不变,眼神沉静,只是头顶下降的两个好感度出卖了他的心情。


    “在想什么?”开口时,娄危显得分外平静。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寸,近到连空气都无法在空隙中流通——一般来说,这个距离,不是要打架,就是要亲嘴。


    而这个角度下,娄危只要低下头,甚至能看清祝闻祈嘴角上的酥酪渣。


    祝闻祈无知无觉,沉思半晌,而后突然开口:“头低下来。”


    娄危愣怔片刻,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什么?”


    没有多余的废话,祝闻祈干脆踮起脚,一只手摁在娄危的肩膀上用来稳定,另一只手狠狠在娄危头上撸了两把。


    做完这一切之后,祝闻祈拍了拍手,相当严谨地下了结论:“手感没你的好。”


    林开霁脑袋有点扁,摸起来像是突然碰到了悬崖峭壁然后刹车,戛然而止的感觉不太好。


    而娄危的就很好说了,头骨够圆,头发够顺,一把撸下去相当有满足感。


    娄危缓缓眨了下眼,头顶的好感值又默默涨了回去,还附赠了三点好感值。


    见状,祝闻祈趁机勒索:“赔我十盆吊兰,不然我让翠花半夜去索你的命!”


    娄危回过神来,随口纠正道:“翠花是绿萝。”


    “……我不管!反正得赔我十盆吊兰,以缓解丧子之痛!”


    “再加十盆绿萝,晚上别让小吉偷偷往我这儿放加了盐的酥酪。”


    “成交!”


    第50章


    为了防止自己形成奇怪的肌肉记忆, 以至于在回到现实后捅出什么乱子,祝闻祈已经有约莫半年的时间没御剑飞行过。他在玄霜派山脚软磨硬泡娄危许久,才勉强上了娄危的剑。


    刚升起不久, 祝闻祈一低头, 就能看见云雾之下已经缩成黑点大小的村庄, 和细如血管的大江大河。


    见状,他下意识抱紧娄危, 说话时嘴唇都在颤抖:“你就不能——飞——慢点吗——”


    两人距离相当之近, 祝闻祈甚至能数清娄危有多少根睫毛。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太大,娄危面无表情, 像是一个字也没听到一样,反而加快了速度。


    草草草草草!


    凌乱的气流下,剑不住地剧烈摇晃着, 稍不注意就可能从万丈高空上摔下去。祝闻祈整个人紧紧贴在娄危身上,双手死死搂住娄危,双眼紧闭,面色苍白:“你能——不能——慢——一点——”


    大抵风还是太大,娄危并未有所回应, 只是一只手抱紧了祝闻祈的腰, 另一只手趁祝闻祈不注意,掐了个法决,让脚下的剑飞得更快了。


    于是原本要两日的路程, 三人仅花了不到一日, 便抵达了合欢宗。


    刚下了剑,祝闻祈便跌跌撞撞跑到一棵树旁,对着树根干呕了起来。


    娄危罕见地展现出一丝人性,跟了上去, 轻轻拍他的背。


    “你等着……呕……现在新仇旧恨一起算,我和翠花……呕……都不会放过你的……”


    祝闻祈一边呕一边小声骂娄危,决心以后坚决不上娄危的剑。呕了半天,感觉自己把胆汁都要吐出来了。低头一看,除了点酸水以外,什么都没吐出来。


    他扶着树缓缓起身,长出一口气。还没等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娄危便站在他面前。极其自然地伸手,擦去了他嘴角的口涎。


    粗糙指腹在唇角留下的触感挥之不去,祝闻祈脸“腾”一下红了。


    大脑瞬间变得空白,祝闻祈盯着娄危“你你你你”了半天,舌头都跟着打结了,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娄危神态自若,气定神闲,垂下的手不急不慢地捻着指腹上残余的口涎,恰好能让祝闻祈看得一清二楚。


    林开霁跟在他们身后跳下了剑,见两人聚在树下不知道在做什么,上前走了两步,疑惑开口:“发生什么事了吗?”


    像是受了惊一般,祝闻祈火速转过身,将娄危挡在自己身后,望天望地开始编瞎话:“没事,没事,贵门派种的树可真不错……”


    娄危眼底笑意一闪而过,任由祝闻祈胡说八道,也不反驳。


    这种话自然只能骗到心思单纯的林开霁,他“嘿嘿”笑了两声,颇为兴奋地开始朝着两人介绍:“这儿就是我们门派!娄兄和祝长老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合欢宗门口有不少弟子正在忙碌,来来往往,无一不是容貌昳丽,艳若桃李,走起来像是一阵轻柔的风。置身其中的人皆会不自觉放轻呼吸,以免惊动到这些仿若天上仙子的人。


    林开霁站在他们前面,原本艳丽的容貌好像都黯淡了几分。


    见林开霁没注意,祝闻祈暗自松了口气,滚烫的脸颊也缓缓降了温。


    他看了眼林开霁,又看了眼他身后的人群,沉思片刻后,忍不住发问道:“你们合欢宗弟子都是这个风格?”


    话音刚落,站在祝闻祈身后的娄危幽幽开口:“师尊喜欢这种类型的?”


    祝闻祈:“……”


    娄危这两天是不是鬼上身了?


    怎么老是喜欢问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一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祝闻祈脸便再次滚烫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头也没回,恶狠狠地说道:“闭嘴,再废话就去给翠花陪葬。”


    林开霁讪讪一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们合欢宗的弟子都比较在意外貌,毕竟找人双修除了看脸,就是看真刀实枪真功夫……”


    “咳咳咳!!”祝闻祈突然昏天暗地地咳了起来,面色瞬间通红,连耳廓也染上了一层绯色。


    面前之人从脖颈到脸侧全部染上一抹潮红,连眼尾都带起一点红意,眼底水光潋滟,不知道的还以为被非礼的是祝闻祈。


    娄危扬眉,语气平淡:“师尊怎么无故呛到了?”


    林开霁显然还在状态外,眨了眨眼,没听懂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别让我骂你……”祝闻祈捂着胸口缓了半天,朝着林开霁摆了摆手:“无妨,你继续说。”


    林开霁茫然点头,半晌才慢吞吞地开口:“因为没和人双修过,师兄师姐都嫌弃我烂泥扶不上墙,平常都把我当成空气。”


    说着,话锋突然一转,抬起头看向祝闻祈,眼睛亮晶晶的:“不过这次有祝长老陪同,我就可以狠狠嘲笑他们了!”


    毕竟师兄师姐的道侣都没有祝长老好看!


    原本一直在看戏的娄危终于站正了,手又开始无知无觉地敲起腰间别着的匕首:“你刚才说什么?”


    明明是相当平淡的语气,祝闻祈却凭空听出了一丝淡淡的杀意。


    虽不知这杀意到底是从何而来,但根据祝闻祈上次碰见娄危敲击匕首的场景,大脑瞬间拉响警报,启动了紧急预案——他一把拉过不在状态的林开霁,开始和泥:“既然已经到了合欢宗,小霁你带我们去见掌门可好?还有些事情需要和他商量。”


    说着,搭着林开霁的肩膀往前走,心底悄悄松了口气:怎么感觉现在娄危才像反派?动不动喊打喊杀……怎么自己成了佛光普照众生的那个?


    算了,反正都能加好感度,不能计较那么多。


    娄危凝视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手还在无意识地敲击匕首,不知道在想什么。


    ……


    合欢宗修建的相当气派,玉阶一路蜿蜒向上,两旁的树木被下了长青不衰的法咒,苍翠异常。来往弟子各个仙气缥缈,看起来像是身处仙境一般。


    在看清祝闻祈的脸后,有不少弟子惊喜地和林开霁打招呼。


    当然,也有一部分想要主动靠近娄危,娄危一记眼刀过去,周边生物除了祝闻祈和林开霁以外便全都灭绝了。


    剩余弟子便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祝闻祈身上,并热情询问他如今在哪个门派,是剑修还是符修,有没有道侣……


    祝闻祈嘴角抽搐了下,刚想使用敷衍大法将这些问题就糊弄过去,一旁的林开霁突然开口,语气骄傲:“这是玄霜派的祝长老!来找掌门商议要事,你们别想了,没机会的。”


    “居然是长老!看起来完全不像!”


    “祝长老若是不知道掌门住所在哪里,我可以带您过去!”


    “怎么就不能想了!说不定祝长老和我深入接触后,发现我就是他命中注定的道侣呢。”


    “祝长老看看我!我可以一夜双修七次而不虚脱,不信可以去看我们合欢宗的战力榜!”


    “祝长老别听他的,选我选我,我对道侣一向温柔可亲,从不会做那提裤子走人的事情!”


    祝闻祈:“……”合欢宗的民风太淳朴了,他有点招架不住。


    一连串的问题劈头盖脸地砸下来,除非使用特殊手段,否则他们几个今天别想从这里走出去了。


    纠结了半天,祝闻祈看了眼云淡风轻的娄危,和一个劲儿傻乐的林开霁,一咬牙,一闭眼,默默从林开霁身后平移到娄危后面,小手一指:“看到他们了吗?”


    那些话娄危一字不差地收到了耳朵里,他面色不显,只是微微转头,去看祝闻祈:“怎么了?”


    祝闻祈相当自然地拽着娄危的腰带,压低声音道:“只要突破这群人,咱们就能尽快见到掌门。”


    娄危语气随意,并没有要动的意思:“这里面没有师尊喜欢的类型?”


    祝闻祈:“……”


    “一夜七次那个不行?”


    “事后服务的也不喜欢?”


    他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伸手,在娄危腰间狠狠掐了一把:“再不闭嘴,就把你的名字写在合欢宗什么狗屁战力榜上。”


    娄危默默捂住了自己的腰,遵从祝闻祈的意愿,闭上了嘴,顺手抽出了腰间的剑。


    林开霁还在乐呵呵地和别人唠嗑,直到眼角余光瞥到了熟悉的剑刃反射出来的寒光,身躯一震。


    他迅速收敛了神色,重重地咳了两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伸手将莺莺燕燕全部推开,让出了一条道。


    而后恭恭敬敬站在一边,朝着两人摆出了个“请”的手势:“娄兄,祝长老,这边请。”


    娄危面不改色,顺着开出的道路向前走。祝闻祈眨了眨眼,看了眼一本正经的林开霁,和鸦雀无声的人群,心下了然——娄危肯定没少用这招威胁林开霁。


    他朝着两侧人群礼貌一笑,而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两人的背影逐渐变小,最后缩成一个黑点时,人群才渐渐活泛起来。


    “祝长老刚才是笑了吗?”


    “笑了,绝对笑了,我看得一清二楚,他是冲着我这个方向笑的!”


    “你放屁,明明是朝着我笑的!”


    “是我!”


    “明明是我!”


    众人争论不休,半晌才想起来去问还没走的林开霁,扭头一看,发现早已经没了人影。


    玉阶一眼望不到头,祝闻祈只是看了一眼,便有种想要昏过去的冲动。


    这对吗?为什么每个门派都喜欢把台阶修得这么长?


    有什么东西敲了敲他的手背,祝闻祈扭头,一根光滑笔直的木棍正摆在他面前。


    他缓缓顺着木棍向上看,和娄危对上目光。


    娄危对着他扬了扬下巴:“木棍,背你上去,二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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