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前把好感度刷爆了》 1、Chapter.1 “目标人物觉醒中……” “觉醒进度8%……” “觉醒进度52%……” “觉醒进度100%……” “觉醒完成,一切准备就绪。” “欢迎您,宿主。” 耳边仿佛有潮水涌动,冰冷无情的机械声被隔绝在水流外,听得并不真切。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今天非得给你点教训不可!” 祝闻祈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场景相当陌生。 这是哪儿? 脚下的土地微微颤动,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急促,祝闻祈抬头,一位少年直直冲着他的方向跑来。 紧随其后的还有两个布衣打扮的成年男子,嘴里还骂骂咧咧说着什么。 眼见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下一秒就要撞到他身上,祝闻祈下意识侧身避过,那人抬眼,与祝闻祈四目相对。 对视的一瞬间,少年平静神色瞬间变化,连带着脚下步伐也凝滞片刻。 扑通—— 跑在前面的少年被人死死摁在地上,连带着地面上的灰尘也荡起来。 那两个人气喘吁吁,怒火已经窜到头顶,刚想开骂,一抬头却看到了一个再眼熟不过的人。 脸上的怒气立马化为毕恭毕敬的神色,讪笑着说道:“光顾着抓人了,没看到您在此处。小的多有得罪,还请祝仙尊谅解。” 少年狼狈地趴在地上,双手被绞在身后,半张脸紧贴地面,动弹不得。 祝闻祈靠在树上,手中拿着一把泼墨扇子,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安静的时间一点一滴拉长,那两人脸上的笑容便有些维持不住,额头上冒起豆大的汗。 祝仙尊生得一副好容貌,眼尾嘴角总挂着笑意,导致每一个新入门派的人都以为他是个好说话的。 然而时间长了就明白,这是位脾气阴晴不定的主,如无必要,绝对不要去他跟前晃悠。 艹,今天又有谁触到他的霉头了? 其中一人已经忍不住在心中破口大骂,表面依然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敢动,甚至不敢抬头对上祝闻祈的眼睛。 又过了一段时间,祝闻祈的声音从他们头顶上传来:“他犯什么事儿了?” 一人硬着头皮回答:“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小的们发现娄危想从药堂里私自拿药,想给他点教训而已。” “是吗?”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让人不由得压力山大起来。 沉默的时间一分一秒拉长,连带着空气似乎也变得稀薄。 “你们可以走了,他交给我处理。” 话音落下,两人立即长松一口气,感觉背后无形的巨石终于被挪开,立即点头哈腰准备离开。 从头至尾,没敢对上祝闻祈的眼神。 目送两人离开之后,祝闻祈长舒一口气,从刚才起就一直紧紧捏着扇柄的手总算放松下来。 他睡个觉的功夫,怎么就穿越了? …… 睡着之前,他正在看一本仙侠小说。 文中的主角娄危是标准的美强惨,他所拜的师尊祝闻祈却是个嫉贤妒能之人,他在祝闻祈手下受尽折磨,好不凄惨。 然而主角并不会被困难所打倒,娄危历经千难万险后通过自己的努力成功飞升,而祝闻祈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被砍去双臂双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部分的剧情写得相当精彩,祝闻祈看完这段后就在沙发上心满意足的睡着了。 然后一醒来就穿进了这本书里。 还穿成了祝闻祈这个大反派。 此刻,他只能盯着娄危的头顶出神。 第一,他不该在看到同名同姓的反派时不加以防备;第二,他不该看完前几章就去睡觉,以至于连个背诵全文的机会都没有。 最糟糕的是,那个机械音从刚才到现在再没出过声,只留下他一个人面对眼下的情况。 “师尊,热闹看够了吗?”声音平静,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的发生。 祝闻祈回神,和跪在地上的娄危四目相对。 娄危半张脸被地面上的沙砾划出好几道血痕,却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眼神平静,没有任何一丝情绪流露,让人猜不透他现在的心情。 莫名的,祝闻祈被看得心里发毛,干笑一声,伸手去扶娄危:“这话说的……先起来。”伸出的手落了空。 娄危侧身避过搀扶,手撑地自己站了起来,后退两步与祝闻祈拉开距离。 他面色苍白,黑发黏连在脸侧,眼眸漆黑,让人看不出其中蕴含的情绪,只是客客气气说道:“师尊忘记了吗?您曾下令禁止我出现在您三尺以内。” 祝闻祈尝试在脑海中呼唤一开始出现的机械音,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得不到任何回应。 祝闻祈心凉了一半,总感觉自己命不久矣:“……我还对你下过什么命令?” “平日见到师尊,应当磕头拜见。” 话音未落,娄危膝盖一弯,眼看刚站起来又要跪下,祝闻祈心瞬间提溜到嗓子眼,眼疾手快抄起扇子挡在娄危下弯的膝盖前:“可以了,可以了,以后都不需要给我行大礼!” 娄危多磕一次,日后他被分尸的时候就会被多剁一块。 封建社会不仅害人,还害他这具活蹦乱跳的尸体! 娄危不明就里地站起来:“师尊,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不,不是你的问题,”祝闻祈捏了把不存在的虚汗,“这动作折寿,以后别跪了。” 娄危还想问,祝闻祈紧急转移话题:“你怎么在这儿?” “昨日砍柴时不小心伤了手,徒弟便想去药堂取药,那二人看见后说我并非门派弟子,一路追赶至此。” 祝闻祈在心中为那俩位仁兄默默点蜡,目光落在娄危藏在背后的手:“伤势如何?” 似乎惊异于祝闻祈会问这么多,隔了一段时间后娄危才回答:“不碍事。” 说这句话的时候,胳膊上的血迹还在慢慢向外渗透,染红了一大片袖子。 祝闻祈嘴角抽了抽,总感觉如果自己现在不做点什么,娄危很有可能会在失血过多嘎掉前先把他带走。 “你先跟我走吧,我那里有药。” 沉默半晌后,娄危才点头答应,跟在祝闻祈身后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脚步声还轻,导致祝闻祈还要时不时回头看娄危有没有跟在他后面。 不知为何,到居所的路格外漫长,仿佛怎么也走不到尽头,祝闻祈一边回头看娄危还在不在,一边在心里回想这本书的剧情。 看文的时候,他一直把娄危想象成高大威猛仙风侠骨的大侠,却未曾想娄危实际会是一个瘦削如骨的少年。 祝闻祈再次回头,目测了一下身高,大概才到他鼻尖。 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娄危有些困惑:“师尊?” 祝闻祈回神:“嗯?” 于此同时,眼角余光敏锐捕捉到娄危红得有些过了头的脸。 下意识地,祝闻祈停下脚步,娄危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又走了两步才刹住,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 “你怎么了?” 娄危呼吸也有点急促起来,谁都能看出来现在状态不对劲。 祝闻祈皱眉,立即向前走了两步,伸手想要去试娄危的体温。 几乎是瞬间,一路上都温顺到反常的娄危一把打掉了祝闻祈探往他额头的手:“别碰我!” 那一下很重,祝闻祈手背立刻传来火辣辣的痛感,连带着手中的扇子也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空气瞬间安静,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僵在原地,半空中的手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 安静中,只能听到娄危不甚明显的粗喘声。 两人站在原地僵持着,祝闻祈倒是想解释一下,但看娄危的样子,估计也不是很想听他解释。 片刻之后,娄危的神情再次恢复平静,好像刚才几近失控的神态只是祝闻祈产生的错觉:“徒弟病躯,不想把病痛过给师尊。” 说罢,蹲下身捡起地面上的扇子,递给祝闻祈:“徒弟罪该万死,还请师尊责罚。” 祝闻祈僵硬摇头,没再说什么,两人保持着原先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路向前走。 ——玄霜峰。 爬上最后一级台阶,祝闻祈抬头看向面前的宫殿。 居所和峰名相得益彰,除了居所后有一抹翠绿竹林点缀,再无别的装饰,显得空荡而寂静。 宫殿前的小厮隔着老远就看到了祝闻祈,连忙跑过来:“仙尊你总算回来了!这两天峰上……” 说到一半,才发现祝闻祈身后还站了个人。 小厮探出头,看清是娄危后眉毛瞬间皱成一团:“你怎么在这儿?” 祝闻祈脚步未停,径直踏过门槛:“把金疮药和绷带找出来,我记得你会包扎。” 虽然看文慢,但这些细节他还是记得的。 命令不能拒绝,小厮只能恶狠狠地瞪了娄危一眼,转身到宫殿内去找药和绷带了。 祝闻祈转头,对着仍站在宫殿外的娄危道:“先进来吧,伤口越早处理越不容易留疤。”殿外日光大好,照在娄危身上却更显得他单薄,仿佛风一吹就能刮倒。 娄危走进殿内,祝闻祈环视一圈,指向内室:“先进去,等会儿让他给你上药。” 内室不大,只放了一张床,一张桌几并两把椅子。阳光透过木窗洒在桌面上,衬得花瓶里那根枯枝更加萧瑟。 娄危坐到床上,垂眸盯着地面,没有一点儿要和祝闻祈交流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小厮臭着脸抱着一堆金疮药和绷带走进内室,伸手要递给娄危:“我还有事,你自己包扎。” 语气硬邦邦的,就跟娄危欠了他钱一样。 祝闻祈:草。 他从小厮手中接过瓶瓶罐罐一大堆东西:“他身上有伤,不便给自己上药,你先去忙你的。” 小厮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仙尊……!你怎么能做这种粗活?” 祝闻祈从善如流:“那你来。” “……” 小厮再次接过,黑着脸走到娄危面前,三下五除二拉起娄危的袖子,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绷带绑得太紧,血又慢慢地渗出来,还没等祝闻祈开口,小厮又说道:“仙尊,赵长老有事与您协商。” 赵长老?哪个赵长老? 书里有提到过这个人吗?们系统怎么做完开场白就跑路? 2、chapter.2 祝闻祈心中已经给自己点上了蜡,面上还要装作淡定:“知道了。” 实际上他连去哪儿找赵长老都不知道。 他转身欲走,小厮叫住他:“仙尊,那他怎么办?” 说着,指了指还坐在床上的娄危。 祝闻祈思索片刻,对着娄危道:“你饿吗?” “多谢师尊关怀,我不……” “给他拿点吃的,我走之前别让他离开。” 小厮还想反驳,祝闻祈及时开口:“要不你去找赵长老,我来照顾他?” “……是。” 小厮吃瘪,却也不敢再说什么,留给祝闻祈一个气鼓鼓的背影。 祝闻祈不甚在意,踏出门槛时突然晃神片刻。 “滋……滋……” “故障检修完毕,在此期间为宿主带来的不便深感抱歉,接下来由系统103号竭诚为您服务。” 电子音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声音和之前有所不同。 祝闻祈语气幽幽:“来得真及时,晚一秒都只能看到我的尸体了。” 系统:“在此期间为宿主带来的不便我深感抱歉……” “先别说这个,你对这个世界了解多少?” “正在为您输入基本信息……” 脑海中突然涌进一大段陌生的记忆,祝闻祈略一搜索,就找到了关于赵长老的各项信息。他长舒一口气,从背后抽出剑,一脚踩在剑上—— 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剑还是静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再踩一脚,还是一动不动。 祝闻祈仰面望天:“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由于某种特殊原因,原主的功力被封印暂时不可使用,已为您收录该事件并上报,解封后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祝闻祈:“……”他穿越前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社畜,难道要用爱来感化这些每天在刀光剑影中穿梭的反派早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系统能够直接听到他内心的想法:“准确来说,您需要感化的‘反派’只有娄危一人。” “您有看到目标头顶显示的数字吗?达到50之后,宿主就可以改变原先的剧情,从而避免悲惨结局再次发生。” “目标头顶上的数字显示的是20。” “不过是灰色。” “灰色?” “是负数。” 祝闻祈再次望天。 “其实吧,我觉得321跳比到赵长老的住所更快一点。”祝闻祈幽幽道。 系统:“……” “宿主在这里死亡,现实世界的灵魂同样也会消散。” “什么意思?我不是因为996猝死才穿书到这里来的吗?” “具体原因不能向您说明,但理论上来说,宿主您还有回去的可能性。” “当真?” “当真。” 此话一出,祝闻祈突然又燃起点希望,拽起地上的剑充当登山杖:“其实321跳也不能解决什么问题,我先去会会那个赵长老再说。” ———— 徒步抵达赵长老的居所时已经接近黄昏,祝闻祈费力踏上台阶,在门口“叩叩”两声。 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一个白胡子老头的脸。 赵长老皱眉:“你什么时候能改掉迟到的臭毛病?” 祝闻祈神情恍惚:“你不懂,我大学校园跑都是刷步数过来的,微信步数这辈子都没上过三万步……” 但是今天体验了一把爬泰山的待遇。 见四下无人,赵长老迅速关上门,扭头瞪向祝闻祈:“若是因为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毁了计划,大长老一定不会饶了你!” 赵长老,又名大长老的狗腿子,喜欢拿大长老的名头狗叫,门派从上到下没有不烦他的。 但好在人也没什么脑子,凭着系统提供的信息也能大致糊弄过去。 祝闻祈坐在茶几旁的时候终于缓过来了点,随口编了个理由:“知道今天要来见您,特地沐浴焚香三遍才敢来的。” 赵长老被他气个半死,却又不敢再浪费时间,强忍着怒气道:“别装傻了,你调查清楚关于娄危的身世了么!” 祝闻祈心跳停了一拍。 他还是个卧底? “你不会什么都没查出来吧?”赵长老看他的眼神越发狐疑。 原来的“祝闻祈”不好说,现在他除了知道娄危叫娄危外一概不知。 祝闻祈轻咳一声:“建立感情基础总需要一点时间……” 赵长老不敢置信:“全门派都知道你虐待娄危了,你建立的哪门子感情基础?” 清汤大老爷! 他一个三好青年,穿到这儿什么也没干,净替原主背黑锅了! 祝闻祈一脸麻木:“假如再给我三天假期,我一定不会翻开这本书……” 赵长老几乎要被他逼疯了:“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怎么几天不见,祝闻祈比之前还疯了!?嘴里嘀嘀咕咕说的什么玩意儿? 祝闻祈拍了拍赵长老的肩:“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确实不记得有这件事。” 毕竟书里也没写。 赵长老两眼一黑:“你的意思是,两个多月,一点进展都没有?” 自进了门之后,祝闻祈第一次正眼看向赵长老,眼神真诚:“这话说的,一切皆有可能。说不定我再努力培养两天感情,他就愿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呢?” 赵长老几乎要被祝闻祈气吐血了:“长老筹备了那么久的计划,就差你这一环了!结果你一点进展都没有?!” 到底是什么计划? 书里完全没有提到过,他也不记得有赵长老这号人。 祝闻祈相当熟练地安慰赵长老:“计划赶不上变化。” “实在不行,你们换个目标。” 赵长老气急败坏:“你懂个屁!娄危可是……” 祝闻祈看向赵长老。 赵长老却立即住嘴,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一点儿关键信息都没漏出来。 缓了半天之后,他才开口道:“总之,怀柔政策行不通,你就去跟踪他,我不信你用最擅长的潜行都完成不了这个任务。” 什么潜行? 带薪摸鱼算潜行吗? 祝闻祈神色自若,没有泄露出一点异样:“这可是你说的,完成不了任务怪不到我头上。” 赵长老强忍怒气,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打开门:“祝仙尊,如果没有别的事就离开吧,鄙人这座小庙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祝闻祈长松一口气,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赵长老其实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来请我,直接飞鸽传书也一样——” “嘭”地一声,大门紧紧关上,将祝闻祈和他没说完的话全部拒之门外。 赵长老气得脸红脖子粗:“这小子真是越来越目中无人了!总有一天要给他点苦头吃!” “行了。” 屏风后传来一道声音,沉稳厚重,听不出是男是女,仿佛自带一种迷幻属性。 赵长老立马收敛了神色,对着屏风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和刚才那个暴躁的赵长老判若两人:“属下多言了,望长老海涵。” 半晌,才听到屏风后那人再次开口。 “祝闻祈有问题,这几日把他看紧了,不要让他得知一点有关计划的内容。” 赵长老脸色一变:“什么!?我竟完全没有发现!” “不要打草惊蛇,出一点问题,都唯你是问。” 声音虚幻,如同从远处敲响的钟一般缥缈无影,但不会有人敢质疑这句话一丝一毫的真实性。 赵长老全身打了个哆嗦,总觉得有丝丝冷气顺着裤脚爬上全身。他不再多言,又朝着屏风深深行了个礼。 “是。” 于此同时。 昏黄日光只剩下一抹残影,山峰在其照耀下显得更加冷硬陡峭。祝闻祈朝着山脚望去,这才发现比爬泰山更难的是从泰山顶上下去。 微信步数刷完了,两条腿也断了,都不用娄危亲自动手,高效,绿色,还环保。 “统,真的没有近路让我抄抄吗?”祝闻祈盘腿坐在山崖边缘,被山间风吹得浑身一哆嗦。 按现在的状况发展下去,腿还来不及断,人就要先因为失温过去了。 “正在为您检索相关信息。” “检索中……” “检索成功。” “您可以通过门派中随处可见的神行法阵回到自己的居所。” 祝闻祈一下子站起来:“有这种法阵不早点说!” 他刚才刷的步数,爬的泰山,终究是错付了! “神行法阵是单向的,只能从赵长老的居所通往您的居所。” 单向的? 赛博修仙也会梦到二极管吗? 这什么设置,方便赵长老去偷窥他? 天已经完全擦黑,远处还隐隐传来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嚎叫声,祝闻祈不敢再逗留,顺着系统的提示找到角落中散发着淡淡光芒的神行法阵,抬脚走了进去。 片刻恍惚后,祝闻祈睁开双眼,熟悉场景映入眼帘。小厮正站在殿阶前打盹,头一点一点,感觉下一秒就要栽地上了。 刚走上台阶,祝闻祈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是从殿内传出来的。 不好! 祝闻祈心里咯噔一跳,顾不上管还在打瞌睡的小厮,一把推开殿门,抬脚就要往内室冲。 内室大门敞开,正对的床上空荡荡的。 祝闻祈急急刹住脚步,猛地转头向右看去—— 而后和半条腿跨出木窗的娄危四目相对。 3、chapter.3 娄危手臂上鲜血淋漓,甚至能隐隐看到血肉下的森森白骨。 包扎在手臂上的纱布不见踪影,鲜血顺着手臂线条落入指缝间,滴落在地毯上,晕开一片暗红色血迹。 低头向下看,地毯上扔着一团凌乱的染血绷带,金疮药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却连木塞都好好地待在原位,没有被打开使用的痕迹。 似乎是没想到祝闻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娄危手里还攥着一把短刀,半个身子已经探出窗外,此刻回头垂眸凝视祝闻祈,半晌无言。 祝闻祈大脑一片空白。想跑,又不知道该朝着哪个方向跑。 如果他有罪,那么爬泰山就已经算惩罚,为什么还要让他在穿过来的第一天就和满身是血扑朔迷离看起来就有很多故事感觉多看一眼就会爆炸的主角对上? 眼看着娄危头顶上的灰色数字开始缓缓上涨,手中的刀刃也反射出雪亮的光,祝闻祈咽了咽口水,用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僵硬声线道:“……外面凉,先下来。” 娄危没说话,也没行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窒息般的安静不断延伸,诡异又剑拔弩张的氛围随着安静逐渐发酵,祝闻祈一动不敢动,窒息感缓缓缠绕住他,连手指关节也开始变得僵硬。 过了半晌,娄危紧攥着短刀的手松了些,头顶的灰色数字也停止涨幅。祝闻祈不动声色的长出一口气,在娄危看不见的地方擦去了掌心的汗。 片刻后,娄危收回跨出木窗的腿,手撑着木框从窗沿落到地毯上,全程面不改色,只是将手中的短刃收回袖中。 “让师尊担忧了。”语气淡淡,连眉头都没皱,坦然到祝闻祈叹为观止。 手臂还在不断地向外渗血,一滴滴落在地毯上,娄危楞像是感受不到痛一样,笔直站在原地, 祝闻祈摇摇头,有些欲言又止:“你的胳膊……” 娄危拉下破成布条的袖子掩盖住手臂:“无妨。只是徒儿身体羸弱,需要静养,实在不便在这里麻烦师尊。” “夜已深,不便叨扰师尊,徒儿告退。”说着,朝着祝闻祈行了个礼,转身便要离开。 还在流血啊! 骨缝都漏出来了啊! 真的不会死吗! 祝闻祈内心疯狂尖叫,大脑疯狂旋转,总觉得今天如果把娄危放走他以后的生存几率将会更加渺茫,看着娄危削瘦背影渐行渐远,下意识喊住他:“娄危!” 砰! 站在殿外伺机而动的小厮一肘子推开殿门,呼啸寒风席卷而入,却阻挡不住小厮眼中的熊熊烈火:“仙尊别怕!让我来保护你!” 祝闻祈:“……” 两人齐齐看向小厮,小厮迈出去的脚向前也不是,退后也不是,只是张大了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想象中刀光剑影剑拔弩张的氛围呢!?说好的仙尊被挟持要他天神下凡来救场呢!怎么看起来像是仙尊把娄危给捅成这样的! 趁着小厮还没缓过神来,祝闻祈率先破冰,对着娄危抓紧时间胡说八道:“是这样的,为师看你身体羸弱不便修行……” 话说到一半,娄危头顶的灰色数字往上跳了一格。 祝闻祈紧急调转话头:“正好咱们学堂最近有上满八十天送八百天的活动,你要不要去参加?” 娄危:? 一旁的小厮:? 他在灵玄派做了这么多年的仙尊侍仆,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活动? 祝闻祈两眼一闭就是编:“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这次活动下次返场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万一绝版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到时候人家拿着纪念玉佩打卡自己在学堂学习的第八百八十天,你可不要说是师尊不让你去。” 娄危:“……” 见娄危毫无反应,祝闻祈并未死心:“去学堂学习很好玩的,不仅能拿到限定玉佩,还能强身健体学习法术,最后结课还附赠灵石丹药秘籍大礼包,左右都不亏。”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了娄危,他扭头看向祝闻祈:“师尊想让我去学堂?” 祝闻祈停下叭叭,点点头。 娄危只是看向他,没有第一时间答应。 “学堂的长老人也很好,我平日里不在门派,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他几乎将这辈子的瞎话都说完了,假装看不到余光中嘴巴张得越来越大的小厮,说到后面嗓子都干得冒烟,这才停了下来。 内室再次恢复寂静,木窗没关上,冷得祝闻祈打了个哆嗦。 管他呢,不答应就算了,他还有的是方法…… “好。” ? 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祝闻祈看向娄危,对方一脸从容,仿佛刚才那一长串的劝说过程只是自己临终前的最终幻想。 既然如此,祝闻祈趁热打铁:“那你先坐下来,为师给你上药。” 娄危:“?” 不等娄危拒绝,祝闻祈抢先开口:“再不处理伤口迟早会感染,到时候治疗比现在还麻烦。” 他继续循循善诱道:“我还会害你不成?” 听闻此言,娄危挑了下眉,倒将祝闻祈看得有些心虚。 按原主的阴晴不定的行事风格来说,说不定真有可能给娄危药里下毒。 此路不通,祝闻祈干脆换了条思路:“就算要害你,我也不可能让你在走出我寝居的第二天就暴毙身亡。” 那和自爆有什么区别? 原主虽然疯癫,倒也不会上赶着让别人传出自己会谋杀亲传弟子的流言。 半晌,娄危总算点头,垂眸神色恭敬:“麻烦师尊了。” 祝闻祈松了口气,拉着娄危到桌前坐下,打开金疮药,对准伤口细细涂抹起来。 血还在不断向外渗,祝闻祈不自觉蹙眉,叫一旁的小厮把纱布拿来,擦拭到不再渗血后,才继续涂抹金疮药。 屋内的木窗一直没关,连带着祝闻祈的指尖也泛凉。 指尖轻轻带过伤口时,冰凉触感总是分外明显。 伤口极长,极深,只能慢慢地,一点点上药,极其考验人的耐心。 祝闻祈却没显露出一点儿不耐烦的意思,只是仔细上药,连边边角角都未曾放过。 时间长了,站在旁边的小厮忍不住开始打哈欠。祝闻祈无知无觉,只是全身心专注于面前面目可憎的伤口。桌上的茶从冒着热气到杯壁冰冷,祝闻祈一口也没动。 娄危抬眼,看向面前神情专注的祝闻祈。 因是晚上,祝闻祈头发并未完全束起,半披半扎的散在身后,有几缕落至肩前,雪松冷香消融在空气里,不自觉让人放松下来。 不知为何,祝闻祈今日并未像从前一般带着似笑非笑的嘲讽神情。此刻垂着眼,鸦羽般睫毛在他脸上投下淡淡阴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望着祝闻祈平静如水的眼神,娄危恍神半瞬。 今日被人摁在地上灰尘四起时,祝闻祈也是拿这个眼神看着他的。 冷静,疏远,还带着一丝事不关己的不耐烦。 片刻失神间,娄危听见祝闻祈说道:“好了。” 娄危低头,伤口已经不再淋漓可怖,金疮药生效极快,创口边缘处已经结起一层薄薄的痂。 祝闻祈转头拿起一旁的白绷带,刚要往娄危手臂上缠,便看见娄危头顶上灰色数字又往上蹦了一格。 祝闻祈:“?” 上药犯天条啊?这也能掉好感度的!? 一时间,祝闻祈眼底闪过震惊,悲愤,试图揭竿起义后又想起主角超强金手指后的无力,最后一脸麻木地把绷带递给娄危:“你自己来,师尊累了。” 娄危对着祝闻祈眼中饼状图一样的情绪不明所以,接过绷带,自顾自缠了起来。 窗外明星点点,一轮弦月高挂其间,祝闻祈无声叹气,收回目光,吩咐小厮把门窗关好。 “你今天先歇在偏殿,让……” 小厮从善如流地报上名字。 祝闻祈面不改色:“让小吉带你过去,明日一早去学堂报道。” 只盼望那学堂长老给他们多布置点作业,能让娄危想不起来他这个小炮灰最好…… 祝闻祈越想越满意,眼角余光瞥见娄危把手臂缠得乱七八糟,未经大脑双手一伸,手指翻飞间系了个相当漂亮的蝴蝶结。 娄危:“……” 祝闻祈:“……” 他神态自若,伸手将一旁小厮的下巴合上,示意小吉把人带过去:“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是。” …… 这一夜睡得相当不安稳,一会儿梦见自己长了翅膀和娄危在空中大战三百回合,一会儿梦见最后一班地铁在他面前开走,盛怒之下把秃头啤酒肚的老板压入大牢去改第15版方案…… 直到梦见娄危拿着弯月大刀说“洒家取你狗命!”,祝闻祈猛地打了个激灵,从床上弹射起来,才发觉窗外已经是日上三竿。 内殿亮堂,殿内殿外都极为安静,落针可闻。 祝闻祈蒙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已经穿到书中。 “系统?”他在心里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在。宿主有什么问题要问的?” “你是正经系统吗?不是搞电信诈骗的?” “……宿主可以放心。在特定剧情后,可以到主统空间查阅我的编号。” “那为什么娄危的好感度涨不起来?甚至还在一直往下掉。” 别人开局999数值拉满,他也拉满了,不过是相反方向。 “这需要宿主自己思考,如何提升在主角的好感度。” 祝闻祈痛心疾首:“上来连个新手教程都没有,复活甲也没有,我现在连武力值都为0,娄危想杀我岂不是轻轻松松?” “……” “按你们这种谜语人的态度,来一个死一个,来一串死一串,最后遗照堆起来大家一起包饺子得了,你觉得呢?” “……” “在主角对宿主的好感度达到正值时,将会开启道具商城。” 祝闻祈摇头叹息:“这和让我用水瓢把泰坦尼克号里的水舀出去,之后原地等待救援有什么区别?” “来点别的。” “……” “……” “在权限范围内,我会尽量为宿主提供帮助。” “包括现在?” “包括现在。” 祝闻祈勉强满意了这个回答,这才磨磨唧唧从床上下来,思考今天要做的事情。 坐以待毙肯定是不行,先得确保娄危已经去了学堂,自己才有多余的时间去想接下来的事情。 念及此处,祝闻祈套好长长短短的里衣外袍,推门走出寝殿。 外面日光大好,他眯眼适应了一阵,才睁开双眸。 苍天大树郁郁葱葱,粗壮的树冠延伸到极远处。树下一张石几并两个垫子,看起来颇为宁静祥和。 就是有点太祥和了。 祝闻祈突然觉得哪里不对:怎么连一个人都没有? 娄危呢?小吉呢? 殿前殿后一片死寂,只有偶尔传来的竹林沙沙声,再无别的动静。 他不自觉皱眉,跨过门槛的腿又收了回来,转头扫视了一圈殿内,并未发觉任何异常。 思索片刻后,祝闻祈朝着偏殿走去。 一步,两步,随着和偏殿的距离越来越近,有微弱的声响传进他的耳朵。 来不及多想,祝闻祈当机立断,站定至偏殿门口,一脚踹开了大门! 殿内灰尘四起,小吉被绑在床角上,嘴里还塞了一团绷带,只能发出“呜呜”的求救声。 祝闻祈两眼一黑,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前面等着他。 小吉早已憋的满脸通红,祝闻祈刚解开他身上的绳索,就迫不及待地掏出嘴里的绷带:“娄危跑了!” “叮。” “新手任务:找到消失的娄危0\1。 截止时间:明日子时前。” 4、第 4 章 从早到晚,祝闻祈在门派里转了个遍,愣是连娄危的影子都没看见。 一直到天色擦黑,祝闻祈才停下来。 小吉哆哆嗦嗦地站在旁边,一句话也不敢说。毕竟人是他放出去的,祝闻祈要是想追责,他也少不了挨骂。 “小吉,你还记得他是往哪个方向跑的吗?” 门派上上下下翻了个遍,他现在连峰上有几个老鼠窝都能数的出来,偏偏就是找不到娄危人在哪儿。 “……昏迷之前,只记得他往那个方向跑了。”小厮拿手指向竹林。 祝闻祈蹙眉。竹林不大,已经找了三四遍,不太可能藏在里面。 电光火石间,祝闻祈突然想起什么:“系统,竹林后是什么地方?” 自己一直将视角局限在门派内,但万一……娄危已经不在门派中了呢? “通过竹林一直往下走,可以到达山脚的小镇。” 灯盏已经逐个亮起,没多犹豫,祝闻祈当机立断就要往山下走。 “仙尊!” 祝闻祈头也未回:“待在门派里,我会尽早回来。” 从这里到山脚,总共有一千多阶台阶。修仙之人不会闲着没事儿干走路下山,洒扫童仆也很少下山,时间长了,台阶不是这里缺个角,就是那里长了苔藓,下山的难度系数也跟着增长。 路途两边杂草丛生,偶尔会有横生的荆棘挡住去路。等祝闻祈穿过杂草与荆棘,站定至城镇大门前时,已经是灯火通明。 街道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两旁灯笼高高挂起,暖黄色的光平添了几分温暖。 “瞧一瞧看一看,上好的翡翠手镯——” “热腾腾的大包子!客官要不要尝一个?” “各式各样的玉石面具——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参加花神大会的不二选择!” 花神大会? 祝闻祈停下匆忙脚步,转头去问小贩:“什么是花神大会?” 小贩见他眼神清澈,衣着鲜亮,心下了然。挤眼伸手,示意祝闻祈离近一些。 祝闻祈凑过去,小贩开始神神秘秘地说道:“道长有所不知,这花神大会每五年举办一次,从相貌,才能,灵性三个方面挑选花神。只有那顶顶拔尖的人,才有资格扮演花神。” 书中并未提到过…… 娄危来这里,是为了花神大会? 祝闻祈蹙眉,小贩见他不说话,趁热打铁道:“不管是去凑热闹还是参加花神大会,都得带面具。” 一面说着,一面介绍起来:“道长,你瞧瞧我这面具,真是个顶个的好!您看……” 面具是玉石做的,在暖黄光线下显得流光溢彩。祝闻祈扫了一眼,拿起兔子面具,将银钱递给小贩:“就要这个。” 小贩乐滋滋地接过银钱,将面具递给祝闻祈。 戴上面具后,视线反而受阻。越往前走,街道上的人就越多,到后面连个能下脚的地方都找不到。看来所谓的花神大会就在前方。 一直到前方的不远处,小楼前聚起黑压压的一群人,祝闻祈勉强挤了进去。面前的三层小楼花花绿绿,挂了十几条彩纱在外面。门口有位女子正在四处张望,神色焦急,像是在找什么人。 祝闻祈刚和她对上视线,女子眼神一亮,快走两步,上手就要拉着祝闻祈往里走。 女子力气极大,祝闻祈瞪大双眼试图挣脱:“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怎的还强买强卖? 天杀的,娄危还没找见,先把自己搭进去了! 周围人群见状,开始窃窃私语。 祝闻祈试图眼神求救,无果,跌跌撞撞地被拉进了楼内。 刚一进楼,喧闹声险些冲破楼顶,祝闻祈用剩下的一只手捂住耳朵,大声询问:“姑娘,人死也得死个明白吧?你把我带到这里要做什么?” 音波攻击太强了,再待一会儿五官都得变四官。 姑娘总算停下脚步,一转头,直直朝着祝闻祈跪了下去。 草! 祝闻祈恨不得也跪下给她磕一个,姑娘不光力气大,还倔,怎么拉都不起来。 “有话好好说!什么事儿都能商量,你先起来。” 似乎提取到关键词“都能商量”,姑娘“唰”一下站起来:“真的吗?” ? 怎么感觉有诈? 祝闻祈犹豫:“应该是真的?” 话音未落,姑娘又一把抓住他,风风火火地往前走。 一直到小楼二层最深处的房间后,姑娘打开门,一反刚才的表现,低着头柔声道:“官人请进。” …… 祝闻祈仰头望天,在心底呼唤系统:“统,如果我死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系统的声线一如既往平静:“宿主放心,103号拥有强制修复剧情的功能,在主线之外的地方,宿主不会受到生命危险。” 所以在主线范围内,他还是有死亡的可能性?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祝闻祈看了眼一旁的女子,硬着头皮走进房间内。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梳妆台,黄铜的镜子映出他的半身,有些模糊,看不清身形。 梳妆台旁放着两把木椅,左侧的椅子上,正坐着一位嬷嬷。 嬷嬷手搭在梳妆台上,见有人来了,忙把祝闻祈拉到桌子前,一把将祝闻祈摁在木椅上:“诶呦,您可算是来了,我们几个正愁的团团转呢。” 什么玩意儿? 以前原主来过这里?可是书中也未曾说过。 嬷嬷三下五除二解开面具的带子,看着祝闻祈的脸,竟是越看越满意:“绿枝挑的人真是个顶个的好,怎么也看不出毛病来!” 祝闻祈被她说得毛骨悚然,总觉得自己像是误入了什么人口贩卖的现场。 见祝闻祈神色困惑,嬷嬷赶忙解释起来:“官人,是这样的,今天是花神大会,您也看到了。” 一面说着,嬷嬷一面打开了房间的木窗,外面的嘈杂声也一并传了进来。 “这花神大会五年一办,年年我们家都要出个人去参选花神,”嬷嬷叹了口气,“可不知怎的,今年选定的人迟迟不来,花神大会也跟着无法开始。” “绿枝在外面找人,正巧看见您和那人身形相似,情急之下,这才把您拉进来。” “没来得及和您解释,这是我们的过失。”嬷嬷撩起裙摆,眼看又有跪下的趋势,祝闻祈两眼一黑:“有话好好说,先别跪。” 嬷嬷行云流水地又站起身:“总之,今天实在是意外情况,恳请您帮我们这一次。” 祝闻祈:“……” 祝闻祈言辞诚恳:“不是我不想帮,实在是有要事在身,不能留在此处。” 他今天是出来找娄危的,如果找不到,任务失败,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惩罚。 “若是方便,烦请告诉我们,能帮的我们一定帮!”嬷嬷一把握住他的手,眼神坚定。 思索片刻后,祝闻祈干脆说了出来:“我在找一个人。” “应该就在这附近,黑发白袍,个子大概……”祝闻祈比划了一下,“到下巴这里。” “手臂有伤,可能还缠着绷带。” 嬷嬷点点头,喊人进来描述一遍外貌特征后,让一群人出去找娄危了。 嬷嬷笑容满面:“官人放心,我们寻人是专业的,除非他今夜不在镇里,不然一定给您把活口带回来。” 想了想刚才的场景,祝闻祈擦了把汗:“不用那么粗暴。若能找见他人,便是帮了我大忙。” 嬷嬷一口答应:“好说好说。” “参选花神需要我做什么?” 才艺表演就算了,他从小五音不全四肢不勤,上去估计能成为不少人的心理阴影,从此花神大会灭绝踪迹,就是罪过了。 “您出去露个面就行。今年特殊情况,我们也不想着参选花神了。” 祝闻祈一颗心落下去半颗,总算松了口气,点点头表示同意。 一群人出去找的效率更高,只要娄危没出镇,总能有消息。 嬷嬷在他脸上捣鼓了半晌,左看右看,满意后对着祝闻祈笑眯眯地说:“这样就可以了。等会儿花神大会开始我们会叫您。” 说罢,嬷嬷退了出去,顺手把门也带上了。 房间中重归安静,祝闻祈抬起头,铜镜模糊,并不能映照出他的面容。 ……不知道娄危现在在哪里? 虽然娄危表面上恭恭敬敬的,但头顶的好感值一直在匀速下降,感觉他生命的倒计时也在匀速下降。 找到娄危之后该说什么?说你别跑了,回头是岸? 感觉会被就地斩杀。 祝闻祈叹了口气,开始对着镜子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隐约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如果是嬷嬷,不会这么急切地来找他。如果是外人,为什么外面没有人拦着他? 祝闻祈心中警铃大作,还没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门已经被“嘭”地一声打开。 那人直直闯进来,或许是没想到房间里还有人,看到祝闻祈的刹那瞬间上前,捂住了他的嘴。 祝闻祈想往后退,腰却抵在了梳妆台上,退无可退。 只能抬眼,然后便对上了一双极为熟悉的眼睛。 “叮。” “恭喜宿主完成新手任务:找到消失的娄危1\1。 奖励正在发放中……” 5、第 5 章 祝闻祈震惊,祝闻祈试图发表言论,祝闻祈嘴被捂上了,祝闻祈靠眼神传达震惊。 你怎么在这儿!? 娄危同样皱着眉,似乎没想到祝闻祈会出现在这里。 并且……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样。 两人面面相觑,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过了片刻,祝闻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鼻尖隐约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又受什么伤了? 祝闻祈眨眨眼睛,示意娄危可以松开他了。 娄危垂眸看向他,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倒反天罡! 怎么娄危现在连装都不装了! 无法,祝闻祈只能抓起娄危另一只垂下的手,在他手心写了几个字。 沉默半晌后,娄危总算松开了他。 娄危下手太狠,连呼吸的空挡都没留下,甫一松手,祝闻祈便咳了个昏天暗地。 娄危蹙眉,却也没再上手捂住他的嘴,一直到祝闻祈停止咳嗽,才开口:“情况紧急,冒犯了。师尊为何会在此处?” 祝闻祈好不容易止住咳嗽,闻言抬头,神色更加震惊:“这话不应该我问你?” “你今日为何没去学堂?” “……” 娄危垂着眼,一言不发。 眼见头顶上的好感值并未变化,祝闻祈尝试循循善诱道:“师尊不是怪你。只是有事外出,也须得和师尊说一声。” “若不是在此处意外碰上了,不知道何日才能找见你呢。” 闻言,娄危挑了挑眉,有些讶异。 祝闻祈自己说完也有些心虚,毕竟按原主的作风来看,一向是不管娄危死活的。现在自己突然关心娄危,说不定会以为自己是另有所图。 他握拳轻咳一声,眼神飘忽:“其实是找你有些事情。” “师尊请说。” 娄危语气依旧平静,很识相地没有再问祝闻祈为何会在此处。 窗外半弦月已经高挂枝头,清冷月光洒下,模糊了祝闻祈的容貌。 娄危闯进来的时候,他坐在梳妆台前,没来得及站起来。两人一言一语间,祝闻祈仰得脖子都酸了。 借着月光,祝闻祈发觉娄危还穿着原先那套有些旧的衣服,只是手臂上的绷带已经消失不见。 “你手臂上的伤好了?” 昨天才绑上的吧,金疮药见效这么快的吗? 娄危顺着他的话看向自己的手臂,点点头道:“伤口已经好全。多谢师尊。” 话音刚落,娄危头顶上出现一个绿色的数字:+0。 还没来得及为加号高兴,祝闻祈就被后面的0来了当头一棒。 见祝闻祈半天不说话,一副被打击到的样子,娄危蹙眉,微微侧头道:“师尊?” 祝闻祈精神恍惚:“你明白吗,虽然0和正数都是自然数,但是只加一个0,还是原来那个数,不会变。” 现在好感度是-49,他就算勤勤恳恳给娄危绑一百个绷带蝴蝶结,也是做无用功。 什么乱七八糟的? 娄危眉头皱得更深,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屋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咚,咚……绝对不会是嬷嬷走来的脚步声,而且是不少人正朝着这里走过来,细听还能听到金属碰撞的脆响。 是谁!? 还没等祝闻祈反应过来,娄危已经迅速环绕四周,开始找寻可以躲藏的地方。 “你们怎么敢擅自闯入百花楼的!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脚步在门口停了下来,听起来是绿枝在和他们交涉。 “姑娘莫怪。只是这里可能藏着我们要找的人,所以才如此鲁莽。” 门外的人语调低沉,透过纸窗,能看出身形高大,后面还黑压压地跟着一堆人。 “我管你找的是谁!今日要去参选花神的人就在里面,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这儿是百花楼的地盘,你现在闯进去,是想和我们百花楼为敌吗?” 绿枝,好姑娘! 祝闻祈在心里默默竖了个大拇指,趁着绿枝和外面一群人争辩,对着娄危无声开口。 现在该怎么办? 跳窗是决计不行的,楼下面一堆人,只会更加明显。 房间狭小,统共有一张梳妆台,一面衣柜,一张床,一览无余。 门外寂静片刻,而后响起略微为难的声音:“姑娘……我们并没有那个意思。” “那还不赶紧走,小心我对你们不客气!” 门外安静了片刻。 还没等祝闻祈松口气,外面便突然响起一阵丁零当啷的声响。 “你们要干什么!” 绿枝慌张的声音随后响起,纸窗上倒映出她节节后退的身影。 “对不住了,姑娘。这人我们必须找到。” 眨眼之间,房间的门已经有隐隐要打开的架势。 嘭! 门上木屑四飞,绿枝被推倒在地上,嘴里还被塞了帕子,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为首的人环顾了一圈,最后和房间中央的祝闻祈对上视线。 银白月光下从窗外洒下,洒在祝闻祈的身上。 逆着光,反而看不清祝闻祈的神情。 只能看见他身上的花神装扮,和古井无波的眼。 莫名地,为首之人后退一步,拱手道:“冒犯了。” 娄危半蹲在祝闻祈身后,借着梳妆台下方的空间遮挡自己,屏住呼吸,一点气息都没泄露出。 即使如此,祝闻祈依然能感受到娄危在他身后的存在感。 祝闻祈努力装作老神在在的样子:“为何擅闯此地?” 别的不说,原主这副皮相还是相当能迷惑人的,只要冷着脸,对面大概率不敢有什么动作。 那人思考片刻后,语气更加恭敬:“是为了找故人之子。” 故人之子? 即使娄危隐藏的再好,祝闻祈依然感受到他的呼吸一滞。 祝闻祈抬起眼皮,掩下心底那抹惊诧,没继续问下去。 那人却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他带走了某样东西,我是替故人来拿回的。” 祝闻祈一惊,忍不住在心里惨叫:我不想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秘密,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他都不问了,怎么还有人主动拖他死亡进度条! 眼见那人越说越多,祝闻祈紧急制止:“这不重要。” “总之,”那人抬头看了祝闻祈一眼,而后又像被烫到一般低下头:“像您这样的人物,应该也知道是什么事情。” 他不知道!能不能别替他立死亡flag了! 身后娄危抓着他衣袖的力道越来越大,祝闻祈都怀疑要不是这里还有人,娄危早就将他杀人灭口了。 缓了半晌,祝闻祈淡淡开口道:“不论何种原因,这里都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五年一次的花神大会,容不得他人破坏。 对面的人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语气更恭敬了:“是……是。” “我们决计没有别的想法,只是看见他往这里跑了,才会来到此处。” “只需要占用您一点时间。” “您也不想因为旁的原因,影响到花神大会吧?” 祝闻祈蹙眉,察觉到最后一句中隐隐的威胁意味。 还没等他回答,对面之人已经利落起身,对着身后乌泱泱一群人道:“给我搜!” “切记,不要打扰到花神大人。” 电光火石间,已经有人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祝闻祈厉喝道:“我看谁敢!” 话音落下,房间内瞬间寂静下来。 可威慑在这群训练有素的人身上作用不大。仅仅安静片刻,就又开始动作起来。 不知何时,刀柄已经抵在祝闻祈的手心。 刀柄冰凉,祝闻祈下意识瑟缩回去。娄危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刀又往手心里递了递。 ……且不说他现在一点灵力都没有,就算是原主,也得给原主一把剑吧? 指望一把小匕首就能制服对面这几个大汉吗? 或许是这里的动静引起了那人的注意,他抬起头来,眼神犀利:“去看看那边。” 一声令下,黑衣人们顿时停下手中的动作,从房间四角慢慢接近。 房间里安静的落针可闻,空气中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弦,弦不断拉紧,气氛也愈发紧张起来。 祝闻祈咬了咬牙,从娄危手中接过匕首。 他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 “老大!” 这一声打破了空气的凝固氛围。众人纷纷转头,看向声音来处。祝闻祈松了口气,握着刀柄的手还在不自觉的颤抖。 一个黑衣人直接闯了进来,很明显看到为首之人拧了眉毛:“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 黑衣人哽了一下,站在门口,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 “有什么事抓紧说,别磨磨蹭蹭的!” 门口的黑衣人看了眼绿枝,又看了眼祝闻祈。 祝闻祈心里咯噔一声,面上不动声色。 好在黑衣人并没有做别的动作,只是压下声音道:“老大,有些事不方便在这里讲。” 闻言,为首之人面沉如水,招了招手。示意那人靠近一点说话。 那名黑衣人凑在首领耳朵边,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首领开始变得语气游移不定:“你说的都是真的?” 黑衣人点点头:“消息来源可靠。” 什么消息? 祝闻祈同样往前凑了凑,只能听见窃窃私语,听不到具体内容。 首领听完后低头沉思许久,而后抬头对着祝闻祈拱手:“打扰您了,实在是罪过。” 祝闻祈又装成高深莫测的神态,一言不发,只是淡淡地看了眼首领。 见祝闻祈似乎不领情的样子,首领咬了咬牙,将头埋得更低:“这次是我们过于冒失了,不知是您在此处。” 祝闻祈脸上完美的表情裂了条缝。 6、第 6 章 原主认识这几位? “今日之事,还请您不要告诉家主。” 剩下几名黑衣人也齐刷刷地弯腰拱手:“还请您大人有大量,能放过我们这次!” 信息量太大,祝闻祈神色有些恍惚:“走吧。别再让我看到你们。” 首领总算松了口气,朝着剩余几人招了招手,又对着祝闻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灵物我们会托人送到贵派中,还请您收下。” 说罢,带着一群人走了。 一直到那群人的脚步声在走廊消失,祝闻祈才彻底松了口气,连忙站起身将绿枝姑娘松绑,嘴里的帕子也扯出来。 刚解放,绿枝姑娘嘴里就开始骂骂咧咧道:“我呸!别让我再看见这几个狗杂碎,否则老娘见一次打一次!” 娄危也跟着从梳妆台下出来,此刻正靠在梳妆台上,双手抱胸,盯着祝闻祈,不知道在想什么。 祝闻祈并不知晓娄危在看他,还在无知无觉地安抚绿枝:“没事了,这些人不是走了吗?” 闻言,绿枝点点头:“也是。” 随后话锋一转:“不过,官人你既然认识他们,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不说?” ……哪壶不开提哪壶。 祝闻祈尬笑一声,开始思考怎么把刚才的帕子重新塞回绿枝嘴巴里。 绿枝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连忙捂住了嘴:“我是不是不该说?” 祝闻祈又尬笑一声,开始思考最佳逃生路线。 直接从窗户跳下去容易摔断腿,还会遭到路人的围观,此路不通。 从门口走?好像更容易被拦截到了。 现在和娄危痛哭流涕说自己真的不认识他们还来得及吗? 重开还来得及吗? 统你说句话啊! 他在脑海中焦急地呼唤系统,却如石沉大海般,没得到任何回应。 绿枝总算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嬷嬷让我来告诉官人,扮演花神的人已经找见了。” “今晚实在是麻烦您了,大恩大德无言以报,官人以后若有用得到我们百花楼的,请尽管吩咐。” 说着,拿出一个做工精致的令牌,递给祝闻祈。 “不论官人身处何地,只要您拿出这个,就能随意使唤百花楼的人。” 祝闻祈接过令牌,绿枝朝着他点了点头:“此后这间房间永远向官人敞开。绿枝还有事要做,先行离开了。” 走之前,绿枝贴心地把门也带上了。 房间里没有灯,月光暗淡,看不清娄危的神情。 窗外人声鼎沸,和屋里的安静形成鲜明对比。 “是我小看师尊了。” 此话一出,祝闻祈便看见娄危头顶上的数字从-49急速俯冲到了-99。 他看向娄危,娄危的眼神隐没在如墨夜色中,一眼望不到底。 “我竟不知,”一面说着,娄危一面缓缓朝祝闻祈走来,“师尊还与金羽阁有所勾结。” 金羽阁这三个字被特意加重,其中的情绪不言而喻。 一直到祝闻祈不到一尺远的地方,娄危才停下脚步。 祝闻祈借着月光,总算看清了娄危的神情。 和看一件死物没什么区别。 如果说之前感受到的杀意只是错觉,那么现在他可以百分百确定,娄危想杀了他。 金羽阁进去之前不知道培训吗?不知道保护客人的隐私吗?怎么二话不说,就把他卖了? 祝闻祈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心中斟酌着用词。 现在向娄危坦白一切不现实。娄危只会以为他在装疯卖傻。好感至此掉到-999也有可能,到时候他也不需要考虑其他的,只需要考虑怎么在剩余的日子亡命天涯就可以了。 大脑急速运转的同时,祝闻祈甚至能闻到娄危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距离太近了。 近到只要娄危伸出手,就能掐住他的喉咙。 祝闻祈还想后退,脊背却先一步碰到了坚硬的门框。 娄危站在原地,神情淡淡:“师尊在怕什么?” 也怕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吗? 眼见天平正朝着娄危的方向倾斜,祝闻祈眼一闭,牙一咬,直起腰板冷淡道:“在威胁别人之前,先想想你自己的事。” 话音刚落,娄危神色果然一变。 见娄危这个反应,祝闻祈反倒松了口气。 一味求饶只会起到反作用,威胁娄危说不定会有奇效。 他赌对了。 “觉得有了把柄之后,就能让我身败名裂?”祝闻祈嗤笑一声,直直看向娄危,“你还是太年轻。” 如果这个时候眼神有实体,他恐怕早就被娄危生生剥皮,抽骨,饮血啖肉了。 越到这种时候,越不能露怯。祝闻祈干脆走向娄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主动向门派承认,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被废除武功,从此变成一个废人。” “而你的事情一旦被旁人知晓,只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要赌这个概率吗?” 说完这句话之后,娄危久久没有回应。 祝闻祈等的脖子都酸了,刚想趁着娄危不注意活动一下筋骨,楼外便传来一阵放鞭炮的声响。 鞭炮声音极大,还混着不甚明显的人群欢呼声。 “我宣布,花神大会正式开始!” 欢呼的浪潮一声比一声高,仿佛要冲破房顶,娄危这才有了点反应,微微转头看向窗外。 外面锣鼓喧天,屋内落针可闻。 许久过后,娄危才转过头来,语气淡淡:“师尊好手段。” 嘲讽意味不可谓不明显,但也说明娄危不会轻易对他动手了。 祝闻祈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一放松,就开始满嘴跑火车:“好说好说,你要想学我可以教你。” 闻言,娄危蹙眉更深,头顶上的数字正式迈向三位数。 祝闻祈:“。” 他再也不乱说话了。 一想到毫无希望的刷好感之路,祝闻祈面如死灰:“既如此,我们诚信互誓,不将对方的秘密说出去。” “师尊觉得自己很有信服度?” 祝闻祈沉思良久,而后试探道:“骗你是小狗?” 娄危:“……” 祝闻祈大惊:“不会吧,难道你还想搞断手剜心那套?” 太血腥了,文明修仙,从你我做起。 娄危嗤笑一声,懒得多言,转身便要离开。 “对了,”祝闻祈突然想起什么,“明日记得去学堂报道。之前耽误了,你只能先跟着这批的弟子一起学习。若是通过了学堂审核,就有资格参加今年的比武大会。” 娄危停下脚步:“这也是交易的一部分?” 祝闻祈神色认真:“这是九年义务教育。” “……” “知道了。” 他记住的原文内容不多,比武大会是其中一个。原主做过的混账事不少,但却没忘记培养娄危,据文中的描述,美名其曰培养出好用的沙袋。 娄危天赋极高,加上刻苦,在学堂中一直名列前茅,自然也获得了比武大会的名额。 在比武大会上,娄危意外走失,同时在反复利用了不知道多少届的幻境中硬是发现了一处无人涉足的地方,还得到了自己的本命剑。 本地剑修都得都懂,本命剑意味着什么。 他阻挡不了娄危的气运,也阻挡不了娄危拿到本命剑,但可以在比武大会上做些手脚,让娄危以为本命剑是他带着找到的。 …… 目送娄危离开房间后,祝闻祈才有心思和系统聊天:“统,你刚才说的奖励是什么?” “系统103号为您服务。除了新手大礼包之外,您还可以选择一项奖励。” “嗯?还可以自己选?” “您可以从以下的额外奖励中选择一项:1、打折券:在主角的好感度降低时,您可以选择此券来减少百分之二十的损失,本券只可使用一次。解释权归系统所有。 2、追踪符:使用此符,您可以得知主角二十四小时内的行踪,且在神识空间内可以观看第三人称视角的监控,清晰度4k,解释权归系统所有。” …… 怎么感觉都很鸡肋的样子。 祝闻祈对着两个奖励沉思良久,总觉得这玩意儿是系统从库中随便给他扒拉出来的。 “刚才娄危掉的那五十好感度能用打折券吗?” “很遗憾,不能。打折券仅在三分钟内有效。” 就他跟娄危扯淡那会儿,打折券已经失效了。 祝闻祈试图挣扎一下:“解释权不是归你所有?就不能改改?” 五十好感度!就算只是打八折,都能少掉十个好感度,他给娄危上无限次药都涨不了这么多。 “解释权归主神空间内所有系统所有。我的权限太低,不能更改解释权。” 听完解释后,祝闻祈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顺势一趴,上半身贴在梳妆台上:“我选追踪符。好感度应该不会比100还低了吧?” “理论上来说,好感度可以达到-2的31次方。” 祝闻祈不可置信:“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存储数据还用int类型!” “很抱歉,我的型号比较老旧,已经向主神空间申请进行优化,给宿主添麻烦了。” 祝闻祈脑海中莫名出现一个全身零件七零八落的系统,好不容易从库里给他扒拉出两个没人要的奖励,结果还被嫌弃了。 完了,半夜想起来都得扇自己两巴掌。 7、第 7 章 “唉,不是你的错,”祝闻祈拍了拍系统并不存在的肩膀。“对了,我现在修为尽失,怎么才能进入神识空间。” 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他根本不知道神识空间怎么进去。 “非常抱歉……” “得,不用说了,我明白。”祝闻祈摆了摆手,总觉得未来更加暗淡了。 “虽然宿主暂时不能进入神识空间,但您使用追踪符时,我可以实时为您播报娄危的行踪。” 好原始的方法。 “没关系。新手大礼包是什么?” 这种统一的大礼包,应该不会出现别的岔子吧? “新手大礼包是每位宿主完成第一次任务时,统一发放的礼包。礼包中包含二十点基础数值,一次性存档点,以及十个银币。” “基础数值可以加在体力,速度,修为,运气,以及好感度等方面;存档点可以在任一节点使用,宿主死亡后,可以自行选择是否回到存档点;银币是系统商城内的通用货币,宿主可以在商城中购买需要的物品。” 祝闻祈现在对好感度三个字相当敏感,大手一挥道:“把二十点数值全加好感度上!” “每次获得数值,仅可加一点数值在好感度上。” 祝闻祈:“。” “加一点在好感度上,剩下加在修为上。” “好的,正在为您转化中……” “宿主目前的数值为: 目标好感度:-99; 修为:练气三阶。” 好心酸的数值,不管是-99,还是练气三阶。 但情况总算比之前好一些,起码碰到坏人不用原地等死了,练气三阶,应该可以跑出个八百米再引颈就戮。 解决完这次任务后,祝闻祈总算松了口气。外面的花神大会也没心思去凑热闹了,之后的记忆变得模糊,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门派的,只记得自己刚一沾床,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 刺目日光照的眼皮发烫,祝闻祈缓了一阵儿,才慢慢睁开双眼。 眼前面对的并非是天花板,而是小吉担忧的眼神。 见祝闻祈总算是醒了过来,小吉一瘪嘴,声音都带上哭腔:“仙尊,你可算是回来了!” “您这一睡就睡到日上三竿,我还以为您再也醒不过来了。” ……怎么听着像是在咒他? 祝闻祈前二十多年很少和小孩打交道,如今对着马上就要哭出来的小吉,有些手足无措:“……我这不是诈尸了吗。” 像是被他提醒到一半,小吉猛地拍了下额头:“我刚嘱咐了小祥去敲九泉钟!” 祝闻祈被这些名词砸得晕头转向:“什么小祥?什么九泉钟?” “小祥一直负责咱们门派的外交事务。九泉钟在宗门广场上,有掌门仙逝时,九泉钟就会响起。” 草,真要诈尸了。 “快去把小祥叫回来,”祝闻祈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我一会儿要出门,免得别人以为见了鬼。” 小吉虽傻,却是个跑步快的,他这边刚一吩咐,就跑了个没影。 殿内重归寂静,祝闻祈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才磨磨蹭蹭穿好衣服,朝着殿外走去。 昨日虽然将娄危糊弄过去了,但是问题仍然存在。只要娄危认为自己知道了他的秘密,那么死亡的威胁就会如同达摩克里斯之剑一样,永远高悬在他的头顶。 自证总是困难的,他的出路只有一个。 找到娄危一直在隐藏的秘密。 这样,他才有足够的把柄,保持现在的平衡。 殿外日头大好,祝闻祈神了个懒腰,慢悠悠朝着学堂走去。 学堂距离他的主殿不远,一路上祝闻祈碰见不少人,皆是恭恭敬敬朝他行礼,没有一个露出见了鬼的表情。 看来小吉跑得挺快。 没过多久,祝闻祈抵达了目的地。 学堂修建的相当气派,雕满花纹的柱子要两人才能合抱,层层白玉堆叠出流光,琉璃砖瓦,无一处不流露出奢华。 学堂内早已坐满了人,透过木窗,可以看到娄危正在不远处的位置上坐着。 台上的长老因其得高望重,被指派在学堂教学许多年,门派内上上下下,见了他都得行礼。 底下的这群小崽子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学堂内人数虽多,但没有一个敢说小话的,全都坐的端正,目视前方,表情坚毅,仿佛下一秒就要去前线打仗一般。 林长老的目光从每个人身上扫过,被看到的人皆是压力山大,忍不住将脊背挺得更直。 “每届新入门派的弟子,都会由我来向你们介绍门派内的基本事务,你们也不例外。”林长老收回目光,缓缓开口。 “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心中都要有数。” “通天大道上,这只是你们迈出的第一步。” …… 祝闻祈半蹲在木窗下的土堆上,只探出半个脑袋去观察娄危。或许在仙界,这种方式实在是过于原始,倒是没几个人注意到他这边。 娄危同样坐姿端正,墨色长发被他束在耳后,从侧面看过去,显得眉眼更加锋利。 他神情专注,好像要将长老今天所讲的所有内容都刻印在脑子里一样。 “在你们尚未成为内门弟子之前,每日都需要来学堂报道,学习一些基础的修炼知识。” “学堂每月都有小的测试,每年则是进行一次大的选拔,你们其中前两名可以获得内门弟子的资格。” “门派内共有三位长老,每位长老的本命功法都不同,你们在拜师之前,要先想明白自己想学到什么。” 三名长老……他算一个,祝闻祈扳下一个手指头,林长老算一个,还有一个叶长老。 书中对叶长老描写不多,只说她喜欢研究机关阵法一类的东西,仙界中但凡涉及这方面的,都知晓叶长老这号人物。所以来青霜派的人里,有不少是冲着叶长老来的。 经过学堂学习后,同样有不少人会对认真严谨的林长老产生好感,所以前两名中,一般也有一位会拜在林长老门下。 至于原主,是个行踪不定的怪人,偶尔有人会被他温和的表象所迷惑,冲动之下对着原主磕头拜师,而后就被原主全方位无死角地攻击了一通,大意是你这种彩笔还没我身边的小吉天赋高,不如早点回家种地。 ……怪不得这么多年只有娄危这一个徒弟,好感度还低得令人发指。 祝闻祈无声摇头叹息,却听见学堂里点到了娄危的名字。 “哪位是娄危?站起来。” 娄危似乎也没想到会点到他的名字,顿了片刻后站起身:“林长老好。”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聚集在娄危身上,祝闻祈心跳也跟着加快,躲在窗沿底下大气不敢出。 林长老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你是祝闻祈的弟子,是吧?” 闻言,学堂内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这儿不是都是外门弟子吗?怎么还有内门弟子的?” “是啊,还是祝长老的弟子,他不是不收徒吗?” “你们还是太孤陋寡闻了,连娄危是谁都不知道。” 此话一出,立即有不少人凑过去打听消息:“到底什么事儿啊?神神秘秘的。” “你们不知道?娄危是被捡回来的,但听说这个祝长老脾气阴晴不定,所以……你们懂吧?” 旁边的人纷纷露出了然的神情。 讨论的声音虽小,但一屋子都是修炼的人,不管声音压得有多低,其实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娄危自然也能听得见。他只是回答:“是。” 林沐同最讨厌别人在他堂上说东说西,对着这群小兔崽子“啧”了一声,底下立马重归安静。 片刻后,林沐同才再次开口:“既然你是内门弟子,现在找个人一起演示一下基础的法术。” “有谁愿意和他一起?” 此话一出,学堂内变得更加安静。 就算是不了解门派内波流暗涌的,听了刚才的小道消息,也明白祝长老不喜欢娄危。而他们作为外门弟子,自然是不想得罪三大长老之一,还是其中那个脾气最诡异,最不好对付的。 沉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甚至还有人见形势不对劲,默默将自己的座位挪得离娄危更远了些。 娄危依旧站着,周围空出来一块,在他和旁人间形成一道无形的,微妙的分界线。 祝闻祈看着里面的场景,手无知无觉间攥紧,又松开。 林长老冷眼扫视了一圈:“你们其中,连一个想尝试的人都没有?” 回应他的还是一片沉默。 他们的想法相当简单,只要所有人不说话,那么林沐同就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见还是无人回应,林长老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那由我和娄危演示。” “你,上来。” 娄危绕过面前的矮桌,站定至林长老面前,从刚才到现在,神色都没有丝毫变化。 “每个人的天赋,以及擅长的方向都不尽相同,”林长老打了个响指,手指间形成了一段流动的水流,“基础法术每个人都要学习,但是最后灵力的展现方式各不相同。” “来试一下。”林长老对着娄危抬了抬下巴。 坏了,原主有教过娄危这些东西吗? 似乎进入门派这一年一来,娄危除了做些跑腿打杂的活,以及被原主嘲弄以外,没做过别的事情了。 也就是说,娄危现在和这些外门弟子一样,对于修行都是两眼一抹黑的程度。 底下的那些弟子的目光全聚集在娄危身上,还有些带着不甚明显的恶意。 不是内门弟子吗?让我们看看你到底有什么能耐。 祝闻祈一口气还没下去,此刻又提了上来。 如果娄危这时候没能展现出来,那他之后在学堂的处境只会更加糟糕。 只要展现出一点点的弱点,那些恶意就会无孔不入般进入。 ……他是不是不该将娄危送进学堂? 8、第 8 章 林长老说完那句话之后,底下看热闹的心思已经呼之欲出,祝闻祈咬咬牙,还没等他喊出林长老的名字,便眼尖的看见娄危已经有所动作。 金色流光从他指尖流淌,娄危神色专注,全然不被外界所干扰,指尖在空中上下翩飞,最后收回一笔,法阵在空中形成,散发出淡淡的光。 是一个相当简单的爆破符。 林长老指尖的水流轰然破裂,在空中散落。 对于修行之人来说,这实在入不了眼,但对于底下这些只是沾了个“外门弟子”称号,实际与普通人无异的学子来说,已经是堪称神迹了。 见底下的人一副合不拢嘴的样子,林长老面无表情地敲了敲台面:“收收心。” 明明是对着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弟子说的,祝闻祈还是默默将自己的下巴安了回去。 他穿过来这些天,其实也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法术长什么样。这放在之前的世界里,不是变魔术的,就是要传邪教的。 况且他现在也就是个练气三阶,比起这些人来说也强不了多少。 “通天大道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不管你们巴结谁,或者是排挤谁,这条路都不会少走一步,”林长老语气淡淡,一副见惯了大场面的样子,“今日给你们的第一条忠告:修行只在于修心,把心思都放在别的地方,只会多行不义必自毙。” “下课!” …… 祝闻祈蹑手蹑脚,刚准备离开,便被从一旁绕后的林沐同逮到:“鬼鬼祟祟在这儿干什么?” “吓死我了!”祝闻祈猛地向后一退,后脑勺在墙壁上磕了个包,“说话之前不能先预警一下吗?” 林沐同看他的眼神相当无语:“你自己听听说的是什么话。” 原书中林沐同和他关系不错,说话自然也随意些。 祝闻祈拍了拍胸脯:“来看自己徒弟不是天经地义!你那些徒弟都能排到门派口了,自然不懂我这种点对点一对一全方位的精心培养方案。” 林沐同表情像见了鬼:“自己问问你那徒弟去,看看他信不信你这话。这么长时间就学会一个爆破符,点对点一对一全方位精心培养体现在哪方面?体现在送到我这儿来学习基础知识了吗?” ……攻击力有点太强了。 祝闻祈长叹一口气,幽幽道:“有点事问你。” 按照系统给他灌输的那些基本信息推测,娄危当初被捡回门派,应该是林沐同帮忙登记的。 他现在没有别的门路,只能先从娄危身世这条路径下手。 “当初他被捡回来,我还以为你终于疯了,练功不成就从外面捡了个炉鼎。” 林沐同面无表情地和祝闻祈并行着,若是经过的人只看他的表情,大抵会以为是在谈论什么门派大事。 祝闻祈险些吐出血来:原主之前得是个什么形象,才会让林沐同产生这样的推测? “先别诋毁,你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林沐同看了他一眼:“我觉得这是最有用的信息。” 祝闻祈:“……” “他的天赋相当高。同样的剑法,第一式别人可能学个一周左右,他只需要看一眼就能明白。” “同时,他的身体情况也很极端。同样的伤口,药物能发挥的作用在他身上微乎其微,比普通人还。” “过高的天赋自己却不能利用,这种情况基本都被抓去当炉鼎了。” 闻言,祝闻祈忍不住皱眉:“他这种是先天还是后天?” 林沐同罕见的犹豫了一会儿:“……不好说。他的外表没有畸形,神志也与常人无异,符合先天的特征。” “但也存在后天的可能。” 祝闻祈静静听完,而后举手提问道:“你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林沐同对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爱听不听,不听滚蛋。” “如果按你的经验来,他那种可能性更大些?” “后天,直觉。” 祝闻祈皱眉看向他:“你直觉准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林沐同刚准备开喷,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师尊。” 祝闻祈也跟着抬头,然后看见一个相当熟悉的人影。他已经故意避着娄危的行径路线了,如今猛地撞见,语气有些心虚:“你怎么在这儿?这个点不是应该已经回去了吗?” 娄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只是还有外人在场,表面上还装的和原先一样恭敬:“路上碰见了赵长老,说有要事找您相商。” 赵长老。 祝闻祈心里咯噔一声,怎么这么快又来找他!?总不能是发现了什么吧? 这蠢货甚至直接让娄危过来找他……怪不得原书中大长老总是对着赵长老没什么话说。 娄危静静观察着祝闻祈的神色:“师尊,我们走吧。” 祝闻祈回过神来:“嗯。” 说完,对着林沐同笑得相当不自然:“沐同,下次有机会一起出来喝酒。” 林沐同看他的眼神更加诡异,但看了眼娄危之后,还是把那句“你是不是中邪了”咽了回去,点点头后识趣离开。 直到林沐同消失在视线中,祝闻祈才收回目光。 这里又只剩下他和娄危两人。 祝闻祈试探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好感值还稳定在-99,看样子应该是没有听见他和林沐同谈话的内容。 娄危挑了挑眉:“我们已经熟到可以相互寒暄了吗?” 自从那晚之后,娄危对他讲话就变得阴阳怪气起来。如若有外人在场,就会恢复原先恭敬的态度。 比如刚才,又比如现在。 祝闻祈忍不住开始满嘴跑火车:“总要有勇敢迈出第一步的人,你不动,我不动,咱俩只能对着干瞪眼。只要我踏出第一步,你也勇敢迈出第二步,那我们就能共创美好未来……” 还没等他洗脑完,娄危已经转身继续向前走了:“等您跨出第一步,赵长老就该在殿内等到仙逝了。” 草。 可惜的是,等祝闻祈磨磨蹭蹭和娄危走到宫殿,赵长老依然还冒着热气,一点没有要仙逝的意思。 赵长老对上祝闻祈失望的眼神,气得跳脚:“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 祝闻祈随口敷衍:“只是没想到您还在。我们进去说?” “什么叫没想到我还在!祝闻祈你给我说清楚!” 赵长老虽然已经是一把白胡子的年纪,上蹿下跳起来却颇有些毛头小子的风范。祝闻祈笑了笑,没有多言,伸手将他请进宫殿内。 娄危也跟了进去,相当自觉地给两人沏好茶,而后行礼道:“不打扰师尊和长老了。” 说完,退后两步出了门,还顺手把门也带上了。 也没等确认娄危是否离开,赵长老便急不可耐地发问:“你调查到哪一步了?怎么连个音信都没有!” 祝闻祈看着对面蠢出生天的赵长老,实在想不明白大长老怎么找了这么个人做他的麾下。 他不急不缓地拿起茶杯:“这才两日不到,赵长老急什么?” 赵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说得倒是轻巧!若是不来催你,恐怕你就要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了!” 祝闻祈慢悠悠喝了口茶,而后全喷到了对面身上。 烫烫烫烫烫烫! 祝闻祈险些没给自己烫出个水泡来,此刻咳得昏天暗地,对面的赵长老大怒:“祝闻祈!你几个意思!” 祝闻祈无言,只是一味的摆手。 赵长老狐疑,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入口温度合适,茶叶飘香,更加确定祝闻祈是在整他了:“今日之事,我定是要和大长老好好说道说道!” 见赵长老没有做出和他一样的反应,祝闻祈也确定了娄危就是故意的,好不容易缓过来,有气无力道:“清算的事情随后再说。今日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就让小吉送客了。” “哼,”赵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趁现在来得及,我建议你有什么都早点说出来,再迟些可就来不及了。” 闻言,祝闻祈顿了顿,抬眼看向赵长老:“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论什么时候,祝闻祈的外表都相当有迷惑性,抬眼看人的时候,仿佛他说的所有话都是真心实意,无可指摘。 赵长老和他共事多年,早就已经免疫了:“我懒得和你废话。听说昨天你和娄危一起出现在百花楼了?是不是查到些什么东西?” 祝闻祈捏着茶杯的手终于一顿。 有人在跟踪他? 半晌后,祝闻祈点点头,坦然道:“确实碰到他了。” “系统温馨提示,娄危对您的好感度-1。” 这小子果然没走! 祝闻祈一把将茶杯放在桌上,痛心疾首:“他不在门派里练功,居然跑到山下去凑热闹!” 赵长老表情凝固:“就这?” 祝闻祈相当沉重地摇摇头:“不仅于此。” “还有什么,你倒是说啊!” “他还给去给花神拉票了!” 赵长老眼前一黑,想让祝闻祈别说了,却堵不上祝闻祈叭叭叭的嘴:“我那天好一顿找,竟不知他是这么个不务正业之人!” “我们云泽派怎能容忍如此撩猫逗狗,每日游手好闲之人!?他多给那花神拉一票,我们云泽派的未来就多暗淡一分,也不等那花神游街,我们门派就要树倒猕猴散了!” “你怎么还咒……”赵长老颤颤巍巍伸出手,试图阻止祝闻祈。 “长老您放心!”祝闻祈大手一挥,眼神坚定,“我已经好好教训过他了,从今日起,他日日都需上学堂,其余时间在我殿内悔过,绝不让他有二次作案的机会!” “系统提示,娄危对您的好感度+0,今日好感度为-100。” 祝闻祈松了口气,开始装模作样地关心起赵长老来:“赵长老?您何故这种表情?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赵长老被祝闻祈一通嘴炮轰得神情恍惚,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你等着……今日就先到这里,过几日我还会来。” 说着,一副遭受了重大打击的样子,三步两晃的出了门。 祝闻祈坐在原地,没有一点儿要起身相送的意思:“长老!长老你真的没事吗?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一直到赵长老离开后,祝闻祈才长出一口气,走到殿门口,眼角余光看到依着门框的娄危。 娄危看着他,缓缓道:“师尊没考虑过去做说书人?” “谬赞,谬赞。”祝闻祈不尴不尬地笑了一声,想溜,娄危却先行一步挡在他面前。 “短短几炷香时间里,我又是凑热闹,又是给花神拉票。” 祝闻祈心虚:“人总要学会随机应变……” 娄危一步步走向他,在距离半臂远的位置停了下来。 “听说,我之后还被禁足了?” 这是个相当微妙的距离。 再近一些,就能察觉到对方的呼吸频率,和更加细致的表情。倘若再远些,又会显得过于疏离,仿佛两个人只是纯粹的陌生人。 这样的距离,刚好能让祝闻祈感到一丝不自在,却也没有后退的理由。 他是不是又长高了? 沉默对峙间,祝闻祈出神想到。 刚见面的时候,似乎娄危还只堪堪到他下巴,如今已经有了和他鼻尖持平的架势。 “都是权衡之计……”祝闻祈想像平日一样敷衍过去。 话还没说完,就被娄危打断:“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句话是一字一句说出来的。娄危半瞬不眨地盯着他,似乎想要洞悉他所有的别有用心。 “从进入门派的那刻起,你就已经布局好一切了吗?” 9、第 9 章 祝闻祈的宫殿很少会有人来,小吉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此刻只有他们两人,微风从竹林穿过,带起一片沙沙声。 娄危一副不问出结果不罢休的意思,祝闻祈定定地注视着他,最后长叹一口气。 “难道要放你去外面,任由你被追杀吗?” 娄危大抵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答案,眼中划过一丝迷茫,而后又警惕起来:“你说什么?” 祝闻祈绕过他,随意开口:“我说小厨房还有一刻钟就做好饭了,再不去就要凉了。” 说完,像个没事人一样离开了。 此后几日过得相当平静,遵循着娄危白日去学堂,他睡懒觉,晚上娄危回来温习功课,他在一旁看小人书的规律。在娄危没对禁足提出异议,但平日里也把祝闻祈当做空气,只是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 偶然祝闻祈实在闷得发慌,就去撩拨林沐同,直到林沐同忍不住要张嘴骂他才会心满意足离开,走之前还要搬走林沐同殿前的盆栽才算罢休。 今日一早,祝闻祈对着外面的场景陷入了沉思。 小吉歪头,不明白祝闻祈这是怎么了:“仙尊,你有什么心事吗?” 祝闻祈摸了摸下巴:“小吉,我几日没出门了?” 小吉掰着手指头数道:“……七日了吧?” 才七天?他已经把小吉搜罗来的那批小人书看完了。 林沐同已经在殿外设了阵法,只要认出来是他,就会有雷电一个接一个地追着他劈。 简直毫无人性!祝闻祈痛心疾首地在殿内细数林沐同的种种罪过,娄危两耳不闻窗外事,专注于面前的术法典籍,小吉对着几乎将门口淹没的盆栽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去小厨房给祝闻祈拿了碗藕粉桂花糕。 当然,祝闻祈一般会要求小吉给娄危也拿一碗,小吉相当听话,然后偷偷在娄危那碗里加入致死量的盐。 “小吉啊……” 祝闻祈刚一张口,小吉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仙尊,典籍楼一层到第十八层我都看过了,还贿赂了不少弟子,实在是没有类似的书籍了。” 小吉也燃尽了。祝闻祈双臂张开,向后一躺,呈“大”字形摊在床上,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为什么会产生一种自己在上班的错觉? 见祝闻祈一副半死不活马上归西的样子,小吉试探着提出建议:“实在不行,我让小祥下山为您采购一些?” 闻言,祝闻祈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真的?” “真的,”小吉点点头,“一直都是我负责殿内的日常事务,小祥负责外界往来,偷偷溜出去采购应该也不会有人发现。” 祝闻祈郑重地拍了拍小吉的肩膀:“做得好。把小祥叫进来,我需要细细嘱咐他。” 小吉莫名红了脸,用力点点头,出门去了。 没过多久,就带着一个人回到祝闻祈面前。 祝闻祈盯着面前身高九尺肩宽似双开门大冰箱的魁梧男子,震撼到久久无言。 半晌,他歪着身体看向被魁梧男子挡了个大半的小吉,语气艰难:“这是小祥?” 小吉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是啊。” 祝闻祈:“……” 有时候真的很难理解原主的恶趣味。 交代完小祥之后,祝闻祈总算下床,准备出门。 这几日娄危对他的好感度相当稳定,不增不减,一直维持在-100,一个看了就想让人321跳的数字。 系统也没再派发过任务,祝闻祈倒是也问过,系统只说还没到时间。 虽然祝闻祈很想就这么一直摆下去,但坐以待毙对现状没有任何好处,趁着娄危在学堂这段时间,他不如去找找有关娄危的线索,说不定事情还能有转机。 走到学堂时,祝闻祈停下脚步。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没有祝闻祈骚扰的林沐同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精神,眼下的黑眼圈也消失了,正一板一眼地讲述着基础的知识。 “灵根,乃修行之本。” “每个人天生所携带的灵根不同,所擅长的领域自然也不同。” “灵根分为金、木、水、火、土、风、雷、冰八种,灵根数量不同,对修行速度也有影响……” 祝闻祈收回目光,看向娄危。 娄危神情专注,目光始终跟随着林沐同,没有一刻走神。 不论外界如何,娄危始终不会放过一丝可以吸收知识的机会。 但从祝闻祈的视角来看,却实在很难忽视“外界”的影响。 并非所有人来这里都是为了成为内门弟子,也有不少皇室子弟只是来镀层金,回去之后好炫耀自己在仙界的所见所闻。还有些是从别的仙门世家送来,因从小就被各种灵丹妙药灌溉,自然心气颇高,拿鼻孔看人的不在少数。 “单灵根修行者对特定属性的灵气感应极其敏锐,修行速度在所有修行者中也是最快的。” “你们其中有些人已经测过自己的灵根,有的没有。” “得知与否并不重要。今日的测验,就是学习如何使用自己的灵力。” 说着,林沐同一挥手,每个人桌前便出现一个手掌大小的蜡烛。 “这是灵烛,”林沐同淡淡扫过每个人的脸,“试着将灵力注入灵烛,注满后,灵烛便会亮起。” 在学堂这么多天,这还是林沐同第一次让他们尝试使用自己的灵力。 理论的东西听多了总会枯燥,如今有了实践的机会,个个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神色,开始左看右看,研究怎么让灵力注入进去。 “一炷香内点亮灵烛的人,可以来找我领取一粒养元丹。” 此话一出,底下顿时响起小小的惊呼声。 “养元丹!林长老可真是大手笔,连这个都舍得拿出来。” “养元丹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养元丹是只有叶长老才能练出来的丹药,使用之后可以让五感通识提升一个台阶,对修行益处巨大。” 就算不知道养元丹是个什么东西的,听到这番话也抓紧开始行动了。 对那些从小见惯各种灵丹妙药的,同样是一种诱惑。养元丹在外界流通极少,市面上所售价格都高得令人咂舌,还不知是真是假。况且养元丹至今没听说过有任何副作用,只要服下,就能让自己的修行之路抄条近道。 而如今,只需要努力在这些人中拔得头筹,就能换来一颗养元丹,简直没有比这更加划算的买卖。 自从林沐同说完那句话之后,每个人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想要抓紧让灵烛亮起来。 当然, 除了几位从小就接受过相关训练的世家弟子以外,剩下的人把脸憋得通红,指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泄出。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只有寥寥几人能将灵力使用出来,有的却又控制不了灵力的流动方向,大半灵力都泄露在外面,只有可怜的几丝流向了灵烛当中。 别说一炷香的时间了,祝闻祈估算了一下,天擦黑之前有人能将灵烛点亮,林沐同都得谢那人没让自己加班。 其中进度最快的两人,一个是娄危,另一名瞧着眼生,但看穿着,不是皇室子弟,就是从仙门世家出来的。 蹲的时间太长,祝闻祈腿都有点麻了,干脆站起来,侧身躲在木窗窗框后,观察娄危的动作。 按照那天林沐同的说法来看,娄危的天赋定能在一炷香时间内将灵烛点亮。可不知为何,娄危此刻有些出神。虽然面上正将灵力一点点注入其中,但从祝闻祈的视角看过去,能明显看到他另一只手根本没在输出灵力。 而另一人已经面色发白,还在咬牙强撑,时不时还要偷看一眼娄危的进度,一旦娄危比他快,就更加努力地尝试注入灵力。 而后两人便以你进我退,你退我进的方式磨到了大半柱香过去,直到快要结束时,那人一咬牙,以手为刃划破了自己的手掌。 血流出的瞬间,不少人的目光朝着他看过去,祝闻祈同样蹙眉。 划血取灵力是相当极端的方式,除了万不得已,决计不能使用。 那人却不在意,划破手掌指尖的灵力如期暴涨,很快就将灵烛注满,灵烛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与此同时,一炷香刚好结束,只留下灰烬。 葛安咧起嘴角,挑衅似的看向娄危。 娄危转过目光,并未直视葛安。 林沐同静静看了半晌,而后开口道:“时间到了。今日没能将灵烛亮起的,明日前要注满,带过来给我看。” 底下顿时响起一片哀嚎声。 葛安上前拿走养元丹,刚回到自己的座位,就有一群人围在他面前,面露羡慕。 “葛师兄也太厉害了,竟然能在一炷香时间内把灵烛点亮!” “这养元丹看起来就和别的丹药不同,不愧是叶长老出手的。” “葛师兄原本就天赋异禀,服下养元丹之后,我们这些人更是望尘莫及了。” 周围人一通吹捧,葛安把玩着手中的养元丹,慢条斯理道:“娄危这种废物,居然连灵烛都没点亮,我真是高看他了。” “娄危哪能比上葛师兄你?” “他不过就是运气好罢了,连葛师兄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 “要我说,他就应该把内门弟子的名额让给葛师兄,自己顶着个内门弟子的名号,也不嫌害臊!” 闻言,葛安咧起嘴角,手中的养元丹扔起,落下,最后抛给那个说让娄危把内门弟子名额让出来的人。 “说的不错,赏你了。” 那人慌里慌张双手接过养元丹,似乎没想到这种天大的好事儿能落在他身上。 周围人见状,更加用力的吹捧起葛安来。 祝闻祈面无表情地听着墙角,心想你若是敢来我门下,就让你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去点灵烛,点不完不许吃饭睡觉,爱点多点。 娄危自然也能听到那边的动静。 他神色平静,只是继续尝试灵力的运用,没对那边做出丝毫的反应。 “今日就先到这里,”林沐同看了眼天色,对着台下众人道,“下课。” 话音刚落,一群人就迅速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了。 祝闻祈环视一圈,确定没人往他这儿看后迅速掐了个法诀,指尖微动,灵力就冲着葛安脚底而去。 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葛安脚底一滑,在冰面上摔了个结结实实。 大夏天的,哪儿来的冰! 葛安怒不可遏,试图寻找始作俑者,然而祝闻祈早已事了拂身去,深藏功与名。 10、第 10 章 刚转身,就看见林沐同幽幽地看着他:“真不敢相信,堂堂三大长老之一,还会用凝冰诀这种小把戏。” 祝闻祈自然不能告诉他自己现在只会这个,只是故作高深地摇摇头:“你不懂,我这么做自有道理在。” “什么道理?为了替自家徒弟出气,所以决定给葛安一个教训?”林沐同相当熟练地翻了个白眼,向前走去。 结合娄危对他的好感度,还有原书中原主最后的结局,祝闻祈打了个寒颤:“替天行道你懂不懂?这是正义的审判!” 闻言,林沐同停下脚步,祝闻祈没注意,一头撞了上去,痛呼出声。 “师祖在上,”林沐同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祝闻祈,“这句话居然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祝闻祈:“。” “不管你是什么想法,下次没做好万全准备前别做这些事。”林沐同语气平淡,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糊弄这些小兔崽子也就算了,若是真碰上有些修为的,一眼就能看出灵力来源。你到时候如何收场?” “葛安背靠的是日月谷,最擅用蛊,若是真想对你下手,少不了吃顿苦头。” 再回头,学堂内果然连水渍都了无踪影。祝闻祈抿唇,第一次对修仙世界产生了实感。只有事事小心,举步谨慎,才能避免行将踏错,酿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我知道了。” …… 之前从林沐同那儿薅来的盆栽不是蔫了就是枯了,祝闻祈还想偷摸跟在林沐同背后再顺两盆。可惜林长老武艺高强过于敏锐,还没等走两步,林沐同便突然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速捏住他的后脖颈,提溜到殿门口后松手,一句多余的话没说,只给祝闻祈留下一个背影。 祝闻祈抬头看向熟悉的宫殿,不知道该不该谢林沐同让他坐了趟“顺风车”。 小吉早就等在了门口,见祝闻祈呆呆的,不由得有些担心:“仙尊?你还好吗?” 祝闻祈回过神来,摇摇头道:“娄危回来了吗?” 一听到娄危两个字,小吉的脸色就肉眼可见地差了起来:“刚回来没多久。哼,问他仙尊去哪儿了也不搭理,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本来他也就不知道,”祝闻祈不甚在意,话锋一转,“今日小厨房做了什么好吃的?我想吃双份。” 小吉用力点头:“我去催催,应该马上就能好!” 打发小吉走后,祝闻祈轻轻推开殿门。 殿内昏暗,祝闻祈眨眼,半晌才看清娄危的位置。 娄危坐姿依然如松,正专注于面前的课业,没有注意到祝闻祈的到来。只是因为光线的原因,头比平常更低些,却也没有点燃殿内的银月灯。 祝闻祈静静看了一会儿,而后将银月灯点燃。 “今天林沐同布置了什么?”祝闻祈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凑到娄危跟前。 眼前骤然出现一颗头,娄危后仰避开,随后才意识到是祝闻祈。 “与你无关,”娄危皱眉,与祝闻祈拉开一小段距离,“师尊若是有无事可做,不如去想想前几日的事怎么和金羽阁交代。” 除了还未点亮的灵烛以外,桌几上还有一卷平平铺开的卷轴。卷轴一半画满了典籍中常见的符咒,另一半空白,供给学生描摹。 娄危已经将卷轴填了大半,除了符咒之外,还在多余的空白处上密密麻麻的画了什么东西。 回来的路上祝闻祈已经想清楚了,在这个世界做多错多,他还不如一点点去刷娄危好感度,起码不会节外生枝,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即使娄危对他臭着脸,祝闻祈依然厚着脸皮凑上去问:“这是林沐同今日布置的作业?” 他怎么记得林沐同只让把灵烛点燃。 此话一出,娄危下意识挡住卷轴上的内容,随后意识到这样做实在太过显眼,又移开胳膊:“是。” 祝闻祈挑了挑眉,没再顺着话题继续追问。 他眼神下落,决定从那堆密密麻麻的鬼画符下手。 “这是什么?”祝闻祈语气夸张,指着那堆画符道,“你自创的符咒吗?好厉害!” 娄危:“……” “这是批注。” 祝闻祈:“。” 大意了,居然没认出来那是汉字。 “其实仔细辨认,”祝闻祈艰难开口,“也能看出一些端倪来。” 虽然横不是横,竖不是竖,但起码没有看了就头昏脑涨的副作用,排除了给他下毒的可能性。 “我写的是什么?” “……”这字实在是到了惨绝人寰人神共愤的地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和娄危玩你画我猜。 祝闻祈纠结半晌,还是问了出来:“你平常交作业的时候,林沐同没说过什么吗?” “林长老一般让我现场展示。” 祝闻祈:“。”林沐同也怪不容易的。 “就算是为了以后的同伙生活,以防到时候你我二人被关在不同的地方被强行逼供,而我连你传过来的小纸条都看不懂,”祝闻祈拿起一旁的毛笔,“先把字练好。” 说着,在卷轴的空白处“唰唰”写下几个大字,朝着娄危抬了抬下巴:“照着这个临摹,练好这几个字,别的字也就不会变形了。” 刀头燕尾,字如银钩,怎么都和面前吊儿郎当的人联系不起来。 娄危凝视半晌,终于拿起一旁的毛笔,取墨悬腕,沉肩垂肘,提按顿挫,而后画出一道笔直的横线。 接下来的走向就如野马脱缰般不受控制,笔画不是窜出去二里地,就是转出个莫名其妙的弯,简直不忍直视。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明明临摹符咒的时候能够做到分毫不差,临摹字的时候就跟中了邪一样? 祝闻祈长叹一口气,干脆站在娄危身后,俯身,握住娄危执笔的手:“我带你写一遍。” 他今日并未将长发束起,俯下身子的时候,有几缕顺着落在肩前,同样也落在娄危身上。 从娄危的角度看过去,连祝闻祈垂下的睫毛都清晰可见。 祝闻祈的手比娄危稍小一些,想要完全包裹住就显得有些费力,只能将身体俯得更低,全身心专注于面前的卷轴。 “写字时要静心,提气,若是不专注,是写不出好字的。”这是当初老师对他说的话,祝闻祈没想到还能有他和别人说这句话的一天。 昏黄灯光下,祝闻祈眼神专注,自然没注意到娄危看向他的眼神。 一横,一竖,一撇,娄危的字在他的带领下总算收回多余的触角,规规矩矩地初具“字”形。 娄危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字,半晌无言。 祝闻祈直起腰,摸着下巴点评道:“还可以,记住这种感觉,今天把这几个字练好,我就有颜面对江东父老了。” “你是怎么练出来的?”非常稀奇,这是自撕破脸后娄危第一次不带任何阴阳怪气的问他问题。 “我?”祝闻祈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天赋异禀。” 娄危:“……” 还没等娄危继续问下去,“嘎吱”的推门声打断了他。 “仙尊!今日小厨房做的是桂花酥酪,我给您拿了两份来。”小吉端着两碗酥酪左摇右晃,眼看重心不稳就要摔倒,两碗酥酪摇摇欲坠,祝闻祈一个滑铲滑到小吉跟前,一只手拎住差点脸着地的小吉,另一只手同时端稳两碗酥酪,确保人和酥酪都没事之后,才放下小吉,长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小厨房八百年都不做一次酥酪,若是今天没吃上,就是我的罪过了。”小吉拍拍胸脯,有惊无险道。 祝闻祈拍拍他的头:“算你有功一件,哪日有空的时候带你下山去玩。” 闻言,小吉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真的吗!?” 祝闻祈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能跑太远,就在山脚下的镇子上。” “多谢仙尊!”小吉心情愉悦,看向娄危时的脸色居然也好了许多。 祝闻祈端着两碗酥酪坐回娄危对面,娄危还在研究卷轴上那几个字,没注意到祝闻祈已经坐在他对面。 祝闻祈将其中一碗推到娄危面前:“先别琢磨了,桂花酥酪凉了不好吃。” 娄危骤然被人打断,盯着面前的桂花酥酪,而后抬头看向祝闻祈。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祝闻祈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娄危要说什么,干脆起身,用娄危碗中的瓷勺舀出一勺,送入口中,咽下。 而后抬起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注视娄危:“没毒。我不会用这么蠢的方式。” 殿内的光线并不算亮,只是将将能让人看清眼前的事物,又比如娄危只能看清桌几上的卷轴,以及面前人的眼睛。 祝闻祈的眼眸并非是纯粹的黑。平常光线下看不出来,只有在殿内这种昏黄烛火下,才能发现眼底还带着不甚明显的幽蓝色调。如同冰封之下的湖面深不见底,带着难以言喻的魔力,让人轻而易举相信他说的所有话。 娄危定定看了片刻后,低下头,同样舀起一勺酥酪。 “我知道。” 祝闻祈没再多言,只是安静品尝着面前的酥酪。 谁会往桂花酥酪里下毒,简直是暴殄天物! 11、第 11 章 自从昨晚发现娄危在遮挡卷轴上的符咒后,祝闻祈就起了疑心。 卷轴本身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林沐同布置临摹符咒的课业也合情合理,那娄危为什么要隐瞒? 况且那日林沐同只说让点燃灵烛,根本没有布置额外的东西。娄危在哪里得到的卷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祝闻祈闭上眼,开始回想昨晚的情景。 灵烛放在一旁并未点燃,卷轴上大半都已经被描摹完……其中有一道符咒被反复描摹了好几次! 祝闻祈猛地坐起来,迅速下床“噔噔”两步跑到桌案前,胡乱卷起衣袖,笔尖沾墨,一道道墨痕在宣纸上渲染开,逐渐与记忆中的符咒重合。 就是这个! 祝闻祈胸口还在不住地上下起伏,眼睛盯着面前的符咒,生怕有一丝差错。 好消息,画应该是没画错。 坏消息,他不认识这是什么符。 。 祝闻祈扔下笔,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怀疑自己刚才在燃什么。 殿门传来“吱呀”一声响,祝闻祈抬头,和端着云片糕进来的小吉四目相对。 “仙尊怎么坐在这儿?”小吉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将云片糕放在桌案上。 祝闻祈拿起云片糕开始嚼嚼嚼:“起来锻炼身体。” 小吉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仙尊需要我做什么?” 祝闻祈停下动作,抬头看向小吉,思考片刻后道:“你……不,让小祥先别去找小人书了,现在需要他找些符咒入门书籍,比如《三十天教你精通法术》,《秒杀基础符咒》,《五年施法三年模拟》这种。” 原主是个满脑子练剑的剑修,符咒类的知识储存实在过于寒碜。他已经在殿内的书架上找了一圈,愣是没找见一本有关的典籍,除了他这两日搬运进来的小人书之外,全是些晦涩难懂的剑法合集。想知道娄危那天画的是什么符咒,还得一点点来。 小吉一头雾水,但还是点头照做。 将宝全压在一头上显然不是祝闻祈的风格,所以当林沐同又在窗外看见祝闻祈时,祝闻祈感觉林沐同想送他滚蛋的心情已经呼之欲出了。 “你又来这儿干什么!?” 下课后,林沐同将他拽进一旁的竹林中,咬牙切齿地问道。 “这不是许久未见,想来找你叙叙旧……” “叙旧?”林沐同表情像是见了鬼一样,“之前你拿走的那些死掉的灵植半夜没进过你梦里吗?没说过它们死的有多惨吗?” 祝闻祈:“……” 他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灵植全死了,明明每日浇水施法一个不落,还是挡不住大势已去。 “我晚上睡觉从来不做梦。先不说这个,有点事问你。” 说着,祝闻祈一手拉住转身欲走的林沐同,另一只手向上伸,衣袖随之滑落,露出今早临摹下来的符咒:“帮我看看,这是什么符?” 以防林沐同看不清,祝闻祈将符咒画得很大,乍看过去,还莫名有些渗人。 林沐同皱眉盯了半晌,随后摇摇头道:“我不认识。” 祝闻祈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一点印象也没有?” 林沐同还是摇头,指着符咒的四个角道:“若是去掉这些,就是一个标准的安神咒。” “安神咒?” 林沐同点点头:“是。安神咒是最基本的符咒,也只有安神帮助入睡这一种功能,在人间十分常见。” “但符咒改动一点都会瞬息万变,改动后的功能也可能相差甚远,所以不能确定这是符咒,也不能确定其功能。” “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你若真想得知,不如去典籍楼里找找古籍,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虽然没能得知娄危在找的具体是什么,但也算是有了点方向。祝闻祈放下衣袖,朝林沐同道谢。 林沐同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别谢我,折寿。” “好心提醒一句,你那小徒弟最近总被葛安找茬。我不可能时时照看着他,你要是还不想成为孤家寡人,回去之后问问是怎么回事。” 祝闻祈心事重重地回去后,正好在路上碰到了娄危。 娄危神情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只是在看见他的一瞬间蹙眉,而后换了条路走。 祝闻祈看了眼好感度,还是稳定在-100,忍不住问系统道:“好感度下限真的不是-100?我怎么看见都没变化呢。” “103号为您服务。宿主如果不信,可以尝试一下。” 祝闻祈:“。” 算了,说不定-100就是斩杀线,再掉一个好感度就要被做成人彘了。 “最近没有别的任务派发了吗?每天凑到娄危面前也刷不动好感度啊。” 有任务好歹能拿到数值点,虽然每次只能加一格好感度,但只要勤勤恳恳做任务,仅需做一百个任务,就可以让好感度变成正的! ……有点心酸。 系统能自动捕捉到祝闻祈的想法,知道他现在心情低落,半晌才回答:“宿主不必沮丧。在合适的时间103号会为您派发任务,且到后期商城开启后,会根据不同的任务难度发放不同数量的数值点,解除对增减好感度的限制。” 听到系统这么说,祝闻祈总算提起点精神,一路慢慢挪回宫殿。 系统给他打了点鸡血,但不多,所以当祝闻祈在殿内看见娄危时,还是忍不住有点发怵。 说实话,其实自从穿来之后,娄危除了偶尔阴阳怪气他之外,没做过任何实质性伤害他的事情,但不知为何,祝闻祈一想到原文里是怎么描述原主被做成人彘的,就会全身起鸡皮疙瘩。 况且他确实昨天偷偷看了娄危刻意在隐瞒的东西,如今对上娄危的眼神,下意识挪开了目光。 而后目光不受控制地被娄危脖颈处的伤口吸引。 原因无他,实在是伤口过于明显。大片大片的淤青布满脖颈,视线顺着向下看,娄危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但因为在做今日的课业,手背上的伤疤暴露在外面,顺着蜿蜒而上,一路隐蔽在衣袖下,不得窥探。 还没来得及思考,祝闻祈脱口而出:“你怎么了?” 娄危正在做今日未完成的课业,闻言面色一变,将衣领拉得更紧,语气说不上好:“和你无关。” 这个答案在祝闻祈意料之中,他抿抿唇,试图回想“原主”在这种情景下,可能会说出的话。 “你若是死在殿里,别人还当是我将你虐待致死的。” 娄危绝不会理会他正常的关心,阴阳怪气两句说不定还会有回应。 如同他料想的那般,娄危果然停下手中的笔,语气嘲讽道:“师尊竟有这般好兴致,还会在意别人对您的看法。” ……大意了,忘记原主是个疯子。 祝闻祈大脑疯狂思考,最后堪堪憋出来一句:“……死在殿里还要我替你收尸,你但凡有点良知,就别死在这儿。” 闻言,娄危倒是没有半分生气的意思,相当痛快地点头:“师尊的意思是禁足解除了?” 草,怎么把他自己绕进去了! 祝闻祈嘴炮不过娄危,干脆从袖口中左掏掏右掏掏,掏出一瓶还未启封过的金创药,远远扔给娄危:“我暂且没有替你收尸的打算。金疮药里没毒,自己去试。” 娄危接过金疮药,盯着他半晌无言。 祝闻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我干嘛?有毒就让我现在渡劫,顺便一起把你这个小兔崽子劈了算了。” 修仙之人都会避谶,既然祝闻祈这么说了,那大概率也没有在里面下毒。 看见娄危打开瓶塞后,祝闻祈总算松口气,怎么想都觉得刷好感度是一项艰苦卓绝的长期任务。 正常说话娄危会以为他是在阴阳怪气,阴阳怪气又不会增加好感度。 就不能出现个什么英雄救美之类的情节,让他天神下凡拯救一下娄危? ……算了,就算真有这样的情节,娄危估计也会以为是他设计的。 外面天色已经全然变黑,一轮弦月高挂在枝头,透过木窗洒下些许月光。 殿内并未点灯,月色笼罩之下,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的。 不知道是看不清的原因,还是娄危上药的手法不够熟练,大半药都没能洒对位置,不是洒在地上,就是落在桌几上,附着在伤口上的药粉少得可怜。 祝闻祈看了半晌,忍不住开口:“用不用我帮忙?” 娄危闻言停顿片刻,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目光又专注于面前的伤口:“不必。” 脖颈和手背上的伤口上完药后,娄危掀起衣袖,露出手臂大片大片更加可怖的伤口。 祝闻祈倒吸一口凉气,不知不觉将眉头蹙紧。 他分明记得那次给娄危上药时,还没有这些伤口。 “谁做的?” 娄危上药的动作不停,洒药粉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随口道:“师尊是在关心我?” “是在关心你。” 娄危动作一顿,看向祝闻祈时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是不是葛安做的?” 联想到林沐同跟他说的话,祝闻祈猛地站起身来,语速不自觉快了起来:“他这么做有多久了?” “葛安背靠日月谷,若无必要,不要去招惹他,但……” 祝闻祈语速越来越快,那句“但你可以来找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娄危打断。 “你跟踪我?”娄危放下药瓶,语气冰冷。 12、第 12 章 祝闻祈张口,语句堵在喉间,最后连一个音节都没能发出。 “……我不是那个意思。” 娄危冷笑一声:“所以你让林沐同监视我?” “你到底想做什么?” 娄危一字一句道,眼神冰冷,让人不寒而粟。 祝闻祈闭了闭眼,有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的无力感:“随你怎么想。我没有监视你,更没有别的目的。” “葛安若是孤身一人不足为惧,我自然可以出面解决。可是他背后还有日月谷,若是一步不慎,就可能行将踏错,无可挽回。” 葛安不会是个因为嫉妒娄危就做出这种事的蠢货,他的一举一动,背后都有日月谷的指使。 ……他若是没有修为尽失,现在也不必因为一个葛安而事事谨慎,害怕回天乏术,覆水难收。 “那又如何?”娄危直直盯着他,“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祝闻祈错开视线,半晌无言。 是和他没关系。 原本只是想修复和娄危的关系,现在看来,已经和目的背道而驰了。 …… 如果说原先娄危只是不会主动与他搭话,那么现在就是完全的忽视。一连两日,不管祝闻祈怎么喊他,都只是无动于衷,装作没有听到。 原本那日娄危转身就要走,是祝闻祈喊住他,说若是离开这里,赵长老即刻就会找上门来,娄危这才停下步伐,没有再离开。 也是他和娄危说的最后一句话。 昨晚祝闻祈熬了个通宵,蹲在偏殿门口想和娄危谈谈,娄危倒好,从后窗翻出去走了。 小吉倒是没被涉及,祝闻祈一如往常让小吉送过去糕点,小吉不说什么,只是往糕点里加了半罐子盐。 当然每次送进去,糕点都会被原封不动地再拿出来。 在祝闻祈拔掉灵植的第三十二片叶子时,小吉忍不住开口:“仙尊,别拔了,再拔灵植就要秃了。” 见小吉这么说,祝闻祈总算收手,幽幽地叹了口气:“是我对不起他。” 小吉自然站在祝闻祈这边,冷哼一声道:“是娄危不知好歹!仙尊明明是在关心他,他居然觉得仙尊在监视他!就算是从前之事,仙尊也只是为了考验他耐力如何罢了,居然这点道理都不懂!” 回忆起原文中原主做的事情,祝闻祈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摆摆手道:“倒也不用这么替我洗。” 只是娄危现在这样,他别说刷好感度了,死之前能不能再看到娄危正脸一次都难说。 典籍楼也跑了许多躺,古籍都要翻烂了,愣是一点线索都找不见。 现在想想和那个符咒最接近的,居然真的是林沐同说的那个安神咒。 但接下来又该怎么做呢? 似乎现在不管他怎么想,那条路都会打着大大的四个字“此路不通”。 越想越沮丧,祝闻祈长叹一口气,看向小吉说:“我今日不出门了。” 小吉担忧地看向他:“仙尊?你真的没事吗?” 他当然没事,这两天甚至有空在宫殿周围绕了一圈,还找到一个风景绝佳的地方。不仅山清水秀,视野极佳,重点是悬崖陡峭,非常适合321跳下去,是每个完不成任务的穿越人士的必备打卡点。 祝闻祈对着小吉笑了笑:“能有什么事儿?只是今日想睡一觉,如果没有别的要紧的事,就不用来找我。” 想了想,祝闻祈又补充道:“若是小厨房做了桂花酥酪,放在门口。” 小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打发小吉离开后,祝闻祈将拔下的三十二片叶子整整齐齐摆在一起,心中默默为灵植哀悼:对不住了,总有人要掉头发,你就当是为我牺牲了。 回到殿内后,祝闻祈向后一仰,呈“大”字型躺在床上,两眼一闭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近黄昏。 大脑昏昏沉沉,祝闻祈手肘后曲想要支起身,却发现身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接连试了三次之后,祝闻祈秉承着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躺下的原则,干脆放任自己躺回床上,闭眼想要睡个回笼觉。 意识滑入无尽的深渊,身上越来越烫,仿佛身下有火炉在烧。 祝闻祈眉头不自觉皱起,想要逃离,却连动都动不了。 半晌,才凝聚起一丝力气,将手背搭在额头上。 额头烫得吓人。 ……发烧了? 他一直以为原主这副身体还算强健,每日活蹦乱跳,就算那天去赵长老的居所刷了两万多步,第二日起来腿都没有酸痛过。 这次发烧来的气势汹汹,意识一次次清醒,坠落,喉咙也干得冒烟,祝闻祈意识模糊,感觉自己等不到被娄危做成人彘,就要先嘎了。 “统,我这么死是不是有点窝囊?” “103号为您服务。系统无法干预与主线无关的相关因素,很抱歉。” “不怪你。” 系统没再回话,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祝闻祈隐约听到了娄危的声音。 “……林长老让你明日去找他一趟。” 烧迷糊了?已经开始走马灯了吗?娄危已经等不及要来把他做成人彘了吗? 祝闻祈思绪混沌,张口却发不出音节。 在门外半天没等到回应,娄危皱眉,不知道祝闻祈又在搞什么鬼。 好难受…… 明明身体烫得吓人,他却莫名觉得冷,下意识蜷缩在一起。 “你又在做什么……” 娄危推开门,在看到祝闻祈时,把后面半句咽了回去。 祝闻祈脸颊红的相当不自然,眉头紧蹙,碎发黏连在脸侧,眼睫轻颤,像展翅欲飞的蝶。 听见推开门的声音,他勉强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所见之物都跟着意识扭曲,流淌,让人头晕目眩。 咚,咚……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他床前停下。 祝闻祈缓缓眨眼,开口时声音嘶哑:“你怎么来了?” 娄危本想回呛一句“不想背上谋杀亲师的嫌疑”,就先被祝闻祈一把抓住了手。 可能是人之将死,其胆也大,祝闻祈摸了把娄危手背上的疤痕,长叹一口气。 “没上药吗?” 娄危动作一僵,不知为何,没将手抽出来。 祝闻祈的手相当清瘦,骨节分明。因为体温的原因,他指尖划过的地方尚且残留着余温。 “……没有。” 大抵是祝闻祈的体温使得屋内温度也一起上升,娄危垂下眼眸,半晌才记起将手从祝闻祈手中抽出。 唯一的热源骤然消失,祝闻祈撇撇嘴,干脆用被子蒙住头,声音传出来显得有些闷:“金疮药还在桌子上放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这是为师最后一次为你免费提供,还附赠系蝴蝶结服务。” 后面娄危想找他要得拿好感度换,好感度不涨就让他复述不同字符类型的数值范围,背不出来不许用。 祝闻祈实在烧得有些糊涂,半晌听不见祝闻祈回应,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你总不会想让我给你上药吧?这是另外的价钱。” “……主要是因为还在发烧,把病气传给你不太好。” 脚步声渐行渐远,祝闻祈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身体如铅般沉重,带着意识变得昏昏沉沉。 再次陷入昏迷前,被子被突然掀开,他还没来得及发出抗议,又感觉眼前一重,有什么东西搭在了额头上。 而后祝闻祈张牙舞爪漏在外面的四肢被人粗暴地重新塞回被子内,连一点缝隙都没漏出。 无处发泄的燥热似乎顺着额头上的冰凉找到了出口,紧蹙的眉头也在不知不觉间松开。 在这种时候,祝闻祈反而不再说话,殿内陷入一片安静,只能听到药粉洒出的细碎声响,和涌入鼻尖的浓郁药膏味道。 莫名地,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困意浓重,不知不觉间祝闻祈睡了过去,第一次没有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 半夜体温又升上来两次,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额头上的毛巾已经被捂热,没过一会儿又被人换了条新的。 祝闻祈缓缓睁眼,余光捕捉到娄危的背影。 娄危侧对着他,手肘撑在桌子上,头一点一点的,眼眸合上大半。 幻觉。 祝闻祈甩了甩头,闭眼,再次睁开,眼前还是娄危。 已经烧出错觉了? 祝闻祈表情凝重,尝试深呼吸,试图再次入睡。 这次睡得相当安稳,一觉到天明。 醒来时,他首先伸手摸了摸额头,额头已经恢复正常的温度,上面也没有毛巾搭着。 看来真的是错觉,昨晚或许是小吉照顾的他。 祝闻祈长出一口气,莫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从殿门口堵娄危行不通,他就在学堂等娄危下课。烈女怕缠郎,反正娄危不可能一辈子避着他,他总有机会把话说清楚。 想到这里,祝闻祈再次燃起了斗志,“噌”地一声从床上坐起来,下床穿衣一气呵成,动作行云流水相当丝滑,直到目光落在桌案上已经打开的金疮药后,凝固了。 再一低头,被叠的整整齐齐的毛巾静静摆在床头,昭示着昨晚的一切并非幻觉。 “吱呀——” 门被推开,祝闻祈僵硬转头,刚才信誓旦旦要堵到的人踏过门槛,双手抱胸,挑眉看向他:“师尊康复了?真是可惜。” 13、第 13 章 祝闻祈慢慢躺回床上,被子蒙住头,许久过后,确认没有任何动静,又悄悄把被子掀开一个角。 刚睁眼,娄危用更加诧异的眼神看着他:“烧还没退?” 祝闻祈:“…………”不是幻觉。 好想跳啊。 熊熊燃起的斗志早就被丢出神魂天外,他轻咳一声,目光游移:“是还没缓过来。” 娄危神色不变,语气淡淡:“是吗?可林长老催命鬼似的让我将你喊出来,一直等不及,已经在殿外了。” 话音刚落,门口幽幽飘进来一道身影,林沐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赶紧起来。去年装夺舍,今年改装病了?” 祝闻祈:“……” 眼见躲不过去了,他磨磨蹭蹭下了床,一脸生无可恋地开口:“这叫大智若愚。你有闲心就帮我想几招,没有就闭嘴。” 林沐同“嗤”了一声,没接他的茬:“我没什么闲心,赵长老倒是有。来之前特地告知我们,你若是再迟到,就替他值夜巡去。” ……都什么人啊! 仙门广场。 赵长老后颈莫名一凉,他转头,对上祝闻祈哀怨如冷宫妃子般的眼神。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赵长老手中的笔一抖。 祝闻祈置若罔闻,只是缓缓从赵长老身边飘过。随意挑了张椅子坐下,林沐同也跟着在旁边坐下,娄危站在他身后,等待仙门大会的开始。 仙门大会这种东西,只会让他想起公司年会。 啧,晦气。 人群到的很快,祝闻祈用眼神扫过来往之人,在脑海中和系统一起把记忆中的名字和人脸一一对应。 原主中对于门派的设置和寻常的修仙文不太相同,玄霜派除了掌门以外,下面还有不少长老,分别负责不同的领域。比如他和林沐同,叶长老就负责看有没有天赋异禀的好苗子,然后收入门下。若是天赋一般但修炼刻苦的,就统一收编,由大长老□□学。像是赵长老一流,负责的是门派内的日常事务,各种会议的举办,以及门派内灵药物品的分发都由他来负责。 祝闻祈刚开始看着还有点蒙,现在觉得作者估计是上班上疯了,才会把公司里那套嫁接到仙界门派里。 若是如此,社畜何苦为难社畜!还不如把那些资本家全抓进来,让娄危把他们吊起来一个个做成人彘,他双手双脚赞成! 娄危静静看着祝闻祈的表情急剧变化,一会儿沉思,一会儿哀痛,一会儿兴奋,总觉得祝闻祈烧退之后病得更重了。 掌门坐在广场上方正中央的位置上,目光扫过底下的人,确定所有人都到齐之后才缓缓开口:“仙门大会正式开始。” 声音沉稳如钟,音量不大,但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到。 话音落下,底下细细碎碎的声响也彻底消失,安静得落针可闻。 祝闻祈一向讨厌这种发表长篇大论的环节,面上神色认真,其实早已经神游天外了。 系统说最近会派发任务,但又神神秘秘地不肯说,他旁敲侧击,威逼利诱了好几次,愣是没能从系统口中撬出一点线索。 “今年仙界动荡不断,我们作为最大的门派之一,自然也要付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我就不明白了,”祝闻祈端起茶盏,“我不是宿主吗?任务早晚都会知道,为什么现在不能说?” 系统声线依旧冰冷,不带一丝感情:“这是为宿主您考虑。该任务对之后的剧情影响十分重大,且难度较高,宿主若是提前得知,容易产生畏惧心理,对完成任务不利。” 祝闻祈:“……”你不说我也畏惧啊。 他试图和系统讨价还价:“为了早点回家我什么都愿意做的,你早点告诉我,我还能多做点准备,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这不是对完成任务更不利吗?” 说完之后,系统没回答。 无论祝闻祈怎么追问,都好像断连一般,一个字都不往外蹦了。 “……前几日我已经和其他门派的掌门商议过,我们门派被分到了这几处。”掌门大手一挥,仙门广场上空浮现出一张半透明的地图,大小可以让所有人都看到。 “不知为何,魔物在今年格外躁动,这几处更是重灾区,”掌门声线变得严肃起来,“大家若是还记得门派的宗旨……” “庇护弱小无辜,以剑为刃,开天下盛平。” 所有人齐刷刷开口道。 掌门点点头:“为了百姓的平安,门派内需要派几个人去这些地方清除魔物。” 闻言,祝闻祈心底咯噔一声,抬头看向掌门的方向。 “公平起见,我们抽签决定。” 话音刚落,底下传来一阵讨论声。 “怎么又是抽签?掌门年年这个招数,就不能变一变吗?” “是啊,我都连着抽中两次了,去年清理魔物都快把那些魔物族谱记住了,今年若是还抽到,我估计能凑个魔物九族消消乐。” 祝闻祈隔着老远也听到了他们的讨论,想了想自己练气三阶的修为,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系统说的任务不会是送死吧? 按照他现在的修为,只有魔物把他九族消消乐的份。 林沐同见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将桌面上的泼墨扇合起,敲在他头上:“想什么呢?下一个就该你上去了。” 祝闻祈往后一瘫:“我去年的签运如何?” 林沐同遗憾地摇摇头:“祝大长老真是年纪上来了,连自己已经连续十年蝉联这项活动也忘记了。” 祝闻祈两眼一闭,似了。 “别装死,”林沐同再次抬手,没好气的敲醒他,“到你了。” 祝闻祈睁开眼,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连掌门也不例外,投来关心的目光:“闻祈,可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草。 社恐的强大属性让他坐了起来,又想到自己的抽运,祝闻祈往后一仰,却被林沐同用扇柄抵住了腰。 林沐同面色不变,用只能让两人听见的声音道:“抓紧上去,早死早超生。” 不知道想到什么,祝闻祈摇了摇手,表情神秘:“我有一计。” 林沐同:“?” 祝闻祈转身,看向一直没有动作的娄危。 娄危:“?” 祝闻祈笑容慈祥:“好徒弟,该你出场的时候到了。” 作为主角,两步捡到天地至宝三步捡到失传秘籍,让娄危上去抽,他就可以后枕无忧了。 “师尊想让我上去抽?”娄危狐疑地看着他,只不过有外人在场,勉强没有说出“关我屁事”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祝闻祈点点头,挤出一个相当和蔼可亲的笑容:“去吧,师尊相信你。” 在这种时刻,祝闻祈的脸还是相当具有迷惑性的。眼神温润,笑容浅淡而不失真诚,好像他说出的所有话都是真心实意,不掺杂一丝假话。 在外人眼里看来,是一副相当和谐友爱的场景。 林沐同眼神诧异,开始思考是不是真的该在来之前给祝闻祈驱邪,看是不是鬼上身了。 娄危不为所动,眼神没有任何变化:“既然是师尊的要求,徒弟自然照做。” 说着,绕过祝闻祈的位置,向着抽签的地方走去。 签被统一放在青铜鼎中,鼎外还有掌门下的禁制,即使有人想要作弊偷看其中的内容,也是做不到的。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娄危身上,娄危并未露出胆怯或者紧张的神情,只是走到香炉前,盯了半晌后,随手抽出一个平平无奇的签。 “打赌吗?今年我抽到的必是空签,”祝闻祈勾起嘴角,心情愉悦,“蝉联十年的诅咒要被打破了。” 他的目光落在娄危身上,极好的视力同样没放过签子上的几个小字:青岩镇。 离魔族边界最近的小镇,为了保护百姓,每隔一年都要派人前去加固边界的阵法,但还是有不少魔物会趁机钻空子吸食百姓精气,久而久之魔物被滋养壮大,成为最棘手的地方之一。 林沐同自然也看到了,扭过头看向祝闻祈,语气毫无起伏:“恭喜你,蝉联了第十一年,可以载入玄霜册中了。” 祝闻祈表情凝固半晌,颤颤巍巍伸出手,试图挣扎:“掌门……” 还没等他说出口,娄危就先行一步,握签朝掌门行礼:“弟子愿与师尊一同前往青岩派,为门派出一份力。” 祝闻祈:“……” 臣等本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真的要顶着练气三阶的修为被魔物九族消消乐吗?这种事不要啊—— 装死许久的系统终于冒泡:“全新任务:探查青岩镇的真相0/1,任务完成后宿主可开启系统商城。” 怪不得不肯说,原来在这儿等着他。 祝闻祈两眼一闭豁出去了,起身同样谢过掌门:“掌门放心,我一定活着回来。” …… 回到宫殿时,祝闻祈已经调理好了,刚听说这件事的小吉却调理不好了。 在小吉抽抽噎噎往包袱里放第五瓶金疮药的时候,祝闻祈忍不住伸手拦他:“可以了,我死八百个来回都用不上这么多金疮药。” 小吉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仙尊每次回来都是鲜血淋漓的,若是不多备些药,我害怕仙尊撑不到回到门派。” 祝闻祈很想说那是因为你的仙尊喜欢寻滋挑事,被打成那样属实活该。 张口半天,祝闻祈还是咽了回去,转头看向在默默收拾包裹的娄危。 门派里属于娄危的东西不多,他垂眸整理着一方褪色布包——只有几卷泛黄书册,半截秃笔,以及一直挂在他腰间的雪亮匕首。 祝闻祈凝视半晌,最后转过头来对着小吉道:“都拿上吧。我准备在魔窟里开个医馆。” 14、第 14 章 暮色四合。 祝闻祈咬牙看了眼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头的山道,肩上的包裹坠得肩膀生疼,重得可疑,小吉是不是不是把门派的石锁塞进来了? 原主腰间倒是挂着几个储物袋,但他现在修为不够,连使用的资格都没有。 ……可恶啊! 娄危反倒是一身轻松,赶路的过程中没喊过苦没喊过累,连休息都没休息几次,一路朝着青岩镇前进。 祝闻祈反复回味那天的事情,总觉得娄危是有预谋的。按照主角光环定律,抽签只能抽出来空签和主角想要的。所以青岩镇有什么吸引着娄危? 休息的时间,祝闻祈开口询问。 娄危靠在树上闭目养神,连看都没看到他:“师尊,掌门当日不是让我们来加固青岩镇边界阵法的吗?你已经忘记了?” 祝闻祈一时语塞,半晌有气无力地地回答道:“师尊年龄大了,体谅一下。” 越靠近青岩镇,娄危的话就越少。到了最后,祝闻祈只能找系统聊天解闷。 系统也没比娄危好到哪里去,问一句答一句,碰到不能说的就干脆装死。所以当祝闻祈终于看见路旁的一户农家时,几乎有些喜极而泣。 两人走到屋前,两扇木门上还有蜘蛛网挂在上面,门虚掩着,透过缝隙,可以窥探到一点院落内的场景。 院内是一片黄土地,中间用土垒砌起简易的灶台,旁边堆着一大捆木柴。有个小女孩背对他们蹲在灶台边,正拿着树枝在地面上不知道比划着什么,后脑勺上的两根小辫也跟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 祝闻祈上前一步,手指关节曲起,在门上“叩叩”两声,“哗啦啦”惊起檐边的麻雀。 小女孩也听到了动静,转身看向两人的位置,声音清脆:“谁呀?” 祝闻祈轻咳一声,竭力放缓声线:“我们二人路过此地,想要在此借宿一晚。” 小女孩眼神懵懂,点点头后朝着屋内走去。 过了半晌,小女孩牵着两个人的手走了出来,看样子是她的爹娘。 祝闻祈和娄危静静等了片刻,而后听到门栓被拉开的声音,门也从里面被打开。 小女孩的爹娘显得有些局促,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不敢抬头看他们:“两位……道长,可是有什么事情?” 祝闻祈掏出离开门派前掌门给他的玉佩,递给两人看:“我们是来修护青岩镇边界的,叨扰了。” 男人仓促在衣角擦了擦手上的黄泥,小心翼翼接过玉佩,和女人对着黄昏的光一起看了半天,还给祝闻祈时神色明显放松了不少:“原来如此。寒舍破旧,只求两位道长不要嫌弃才好。” 说着,将两人请进院落当中。 和在外面看到的无甚差别,只是角落多了架秋千,座位上还绑着一个用碎布做成的坐垫,小女孩放开爹娘的双手,跑过去玩了。 祝闻祈收回目光,对着娄危道:“今天现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日再进小镇。” 莫名的,从刚进院落起,脑海中名为直觉的那根弦被拨动,告诉他这里有哪里不对劲。 娄危自然没有意见:“嗯。” 男人看了他们一眼,又火速低下头,手紧张地搓了搓:“不知道各位道长平日爱吃什么……” 祝闻祈摇摇头,语气温和:“您不必如此客气,我们只是借宿一晚,实在不该添太多麻烦。” 从进来起就没说过话的娄危也开口:“我们明日就走,不需要准备多余的饭食。” 一旁的女人受宠若惊般摆摆手:“不,不……仙尊您这么说,我们实在担不上。” 虽然祝闻祈已经竭力告知他们不必太过丰盛,但最后坐到桌子前,饭菜还是和刚才进来时看到的残破屋顶形成了鲜明对比。 小女孩被抱到凳子上时,抬头用亮晶晶的眼神看向她的爹娘:“今日是什么特殊日子吗?阿清好久都没见过这么多菜了。” 女人急急捂住她的嘴,朝祝闻祈尴尬笑道:“小孩子说着玩的,道长不要当真。” 祝闻祈笑了笑,话锋一转:“最近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比如遇到魔物作祟,或者别的事情。” 听到这句话时,两人对视一眼,看向祝闻祈时眼神闪过一丝心虚:“没遇到什么事情。这里的老爷一直对魔物很上心,我们已经许久未曾见过魔物了。” 娄危在一旁静静听着,适时开口道:“我听说,这里的县老爷会挨家挨户分发驱魔镜。” 闻言,祝闻祈转头看向娄危,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娄危怎么会知道?掌门来之前只叮嘱过他要仔细查看青岩镇的法阵有无缺口,别的一概没有提及。 “有的,有的。”男人放下筷子,在里屋里待了一会儿后,拿着一面镜子出来了。 他将镜子递给祝闻祈,祝闻祈接过,细细端详。 驱魔镜呈椭圆状,边缘有一圈黑色花纹,除了映照不出人的脸之外,看不出什么别的来。 祝闻祈双手将驱魔镜还了回去,和娄危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吃完饭后,小女孩带着他们去了院落角上的一间屋子,指着屋子稚声稚气道:“道长哥哥们,这间屋子已经收拾好了。希望两位道长哥哥今夜能睡个好觉。” 祝闻祈还没说话,眼角余光瞥见娄危面色有些……诡异。 果真,娄危率先开口道:“……我们住一间屋子?”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清脆回答道:“对呀,道长哥哥怎么了吗?” 祝闻祈手疾眼快,一把捂住娄危的嘴,弯下腰对着小女孩笑眼弯弯:“没事儿,辛苦你了。” 小女孩也挤出一个笑容来,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目送着小女孩离开后,祝闻祈才松开手,语气有些责备意味:“你有什么想法能不能等小女孩走了再提,现在说岂不是让她伤心?” 娄危定定看了他半晌,而后点头道:“师尊既如此说,那请吧。” 说着,伸手示意让祝闻祈先进去。 刚推开门,祝闻祈就知道娄危为什么刚才那副表情了。 房间内收拾地相当整齐,地上连一丝尘土的痕迹都找不见,旁边还有一张不大的木桌,上面摆了一盘瓜子饴糖之类的东西。 问题不是这个。 祝闻祈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烧着火炉的炕。 缓缓向上看去,一床被子静静地叠好放在炕上,看起来颇为温暖。 祝闻祈:“……” 祝闻祈:“…………” 过去了有半个世纪,祝闻祈僵硬转头看向娄危,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道:“你刚才怎么不说,只有一床被褥?” 娄危双手抱胸倚在门框上,面无表情:“刚才不知道被谁捂住了嘴。” “那人还说,不管有什么问题,都要等那个小女孩走了再说。” 祝闻祈:“。” 好想一键撤回。 降妖除魔算什么?他现在要在-100好感度的情况下和娄危同床共枕了。 祝闻祈目光从那床被褥上挪开,开始思考附近有没有什么适合321跳的位置。 显然,农户周围是一片荒野,别说悬崖了,连个半人高的小土堆都没有,从那上面摔下去估计连骨折都够不上。 一直到了晚上,祝闻祈都保持着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娄危背对着他,坐在床边,对着月光细细擦拭手中的匕首,眼神认真,显得只有祝闻祈一个人在为只有一床被褥这件事发愁的样子。 左右闲来无事,祝闻祈看着娄危,忍不住开口问:“这是什么匕首?我在门派内没见过类似的。” 门派内的兵器大多都是统一铸造,除了像本命剑这类的兵器之外,弓弩和匕首基本都是熔炉内一起烧出来的,每个上面还会有玄霜派特制的印记。 但娄危这把匕首上没有。 匕首的做工相当精细,刀刃锋利,在月光下流淌着金属质感的冷光。 不知为何,娄危今夜的心情还算不错,听到这种话没有再回祝闻祈“关你屁事”,而是随意道:“家中长辈送的。” 家中? 听到关键词后,祝闻祈警觉地竖起耳朵,不动声色地靠近娄危:“好厉害。我听闻铸造武器需要对温度有相当严格的把控,若是出现一点偏差,都可能前功尽弃,一无所获。” 这是娄危第一次提起家里的事情。 无论是原文中,还是穿过来之后,娄危都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只要提起,就会引起他的警惕。 或许是在外面,娄危不像在门派内那样紧绷,眼神都缓和下来:“嗯。只有这一把被铸出来了。” “那你家里人一定很爱你。” 这句话刚说完,祝闻祈明显发觉娄危的动作一顿。 娄危停下擦拭匕首的动作,月光仿佛在刀尖凝结成霜,映出娄危沉静如水般的面容。 完蛋,说错话了。 “恭喜宿主获得任务部分进展,当前任务进度:10%。” 祝闻祈在脑海中幽幽道:“你不觉得这会儿恭喜我有点太地狱了吗?” 15、第 15 章 随后祝闻祈一直战战兢兢,生怕娄危一个暴起说“你居然提起我的伤心事让我回忆我现在就杀了你”,但娄危其实一句话都没再说过,只是沉默地将匕首收回腰间,沉默地上了炕,沉默地躺下,一言不发。 祝闻祈:“。”突然感觉好愧疚,半夜想起来都要给自己两巴掌的程度。 虽说是炕,但因为足够大的原因,他和娄危并非是面对着面紧紧靠在一起,实际上,两个人中间隔着一条楚河汉界,再躺进去一个人都没问题。 那床被褥也被摆放在一边,没有人去动它。 但身边躺了个人的感受终究不太一样,祝闻祈从小就习惯了一个人睡觉,如今听着不远不近的清浅呼吸声,头一次失眠了。 月亮逐渐升起,脱离出窗框的范围,屋内最后的一丝光源也消失,彻底陷入黑暗当中。 夜色浓重,伸手不见五指,祝闻祈平躺在炕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一直到此刻,脑中纷乱的思绪才逐渐平息下去,有时间思考今日发生的事情。 青岩镇是娄危有备而来,刚才在问到他家中之事时,系统又提示任务有了新的进度。 所以娄危是来追查自己的身世的?他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在问到的时候,娄危会变得沉默? 祝闻祈隐隐有种预感,当他掀起真相的一角时,可能同样会掀起娄危不愿提及的伤疤。 不光娄危如此,今天这户人家的表现也有些诡异之处,在提起青岩镇的县令时,表情有些古怪。明明过得并不算好,还是对县令大加称赞,仿佛在害怕什么似的。 祝闻祈胡思乱想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身边传来细微的动静。 原本放松的身体骤然紧绷起来,祝闻祈呼吸都下意识停滞了片刻,又想到这样只会让身边人更快发觉到自己还没入睡,又强迫自己放缓呼吸,耳朵听着动静。 在夜晚中,连衣料摩挲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祝闻祈一动不敢动,只能靠猜测娄危现在在做什么。 穿衣,下床…… 突然间,娄危停下了动作。 祝闻祈放在身体两边的手不知不觉间蜷缩起来,心跳声如擂鼓般越来越大,连其余的声响都听不到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阵微弱的气流扑到他面前,娄危靠近了他。 而后,一根手指横在他鼻尖。 在试探他有没有睡着。 祝闻祈大气不敢出,竭力将呼吸调整地深远且长,营造出他已经熟睡的假象。 心脏还在剧烈跳动,娄危靠得太近,祝闻祈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凛冽的雪松气味。 僵持了半晌,娄危依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总不能是在试探他死没死吧? 装了半天,祝闻祈躺得腰酸背痛,感觉像是有人在背上猛踹了十几脚一样,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 也顾不上娄危是否还在试探,祝闻祈装作梦魇的样子哼唧两声,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祝闻祈明显感觉到面前人的呼吸一滞,连动作也变得僵硬,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一步动作。 他翻过身,娄危指尖从他脸侧擦过,最后落在他发丝间。 祝闻祈嘴里嘟囔了两句,最后声音又缓缓变小,呼吸也变得平稳。 半晌后,娄危的手终于收回,还将几缕发丝带到了他脸上。 下床的动作被延续,过了一会儿,祝闻祈才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 心总算落了回去,祝闻祈长出一口气,第一次感受到自由呼吸是有多么幸福。 希望那县令家里有多余的房间,娄危若是每天晚上都来这一遭,他属实是受不了。 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困意也跟着涌上来,没过多久,祝闻祈就带着一脑子的纷杂思绪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娄危已经坐在桌前,正垂眸不知道思考什么。 日光斜斜从窗棂招进来,祝闻祈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开始慢吞吞的穿衣服。 等穿好后,和娄危一同出门,小女孩和她的爹娘已经早早在外面等着了。 “实在叨扰,给你们添麻烦了。” 那两人连连摆手,表情局促:“不,不,这是我们的荣幸才对。” 祝闻祈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争辩,只是点点头道:“我们还要抓紧赶往青岩镇,就先离开了。”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若是遇到什么事情。” 说着,将腰间的另一枚玉佩拿了下来,递给那两人。 “见此玉佩如见我本人,若是发生什么事情,随时都能来找我。” 两人接过玉佩,有些无措:“道长,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们实在不好拿着……” 这是他现在的修为唯一能起感应的东西,祝闻祈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弯下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再见,下次见面的时候给你带糖。” 小女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真的吗?” 祝闻祈点点头,朝着娄危的方向撇撇嘴:“童叟无欺,记住这个哥哥了吗?到时候让他给你带。” 娄危挑了挑眉,没说话,算是默许。 目送祝闻祈和娄危离开之后,农户一家关上了门,对着手中的玉佩细细端详,最后像是什么珍宝一般塞给了小女孩:“拿好这个,以后说不定能救你一命。” 小女孩神色懵懂,把手放在衣襟前,示意自己会护好玉佩。 回到屋子里,农户发现不知何时,桌子上面正静静地摆着两锭银子。 “你什么时候把银子放上去的?”路上,娄危开口道。 祝闻祈勾起嘴角,朝着娄危摆了摆手:“这是天机,不可泄露。” 娄危转过头,不再接他的茬。 祝闻祈:“……”问啊!怎么不问了! 见娄危没有再开口的意思,祝闻祈只好主动挑起话题:“你呢,什么时候放上去的?” “天机,不可泄露。” 祝闻祈:“。” 随着和青岩镇的距离不断缩短,路两旁也逐渐从黄沙飞扬到郁郁葱葱,树木苍翠,阳光从叶子的缝隙间洒下,被切割成细细碎碎的光影。 城门不远处有几个衣着朴素的人正在四处张望,在看到祝闻祈和娄危两人时用力挥了挥手。 待两人靠近后,其中一人站出来打躬作揖:“恭候两位道长多时。我们县老爷还在地里种庄稼,实在脱不开身,让我们几个先带道长过去,说到府中再亲自赔罪。” 祝闻祈挑了挑眉,没多说什么:“先带我们去见县令吧。” 大抵是最近发布了魔物出没的告示,街道两头都没什么人,只余下半掩着门的酒楼,昏昏欲睡的小厮,以及安静的街道。 在拐进主路前,祝闻祈余光瞥到了一栋熟悉的小楼。 百花楼都开到这儿了? 还没来得及细想,仆人已经带着他们踏上府前的台阶,一路将他们带至后院。后院假山流水重叠交错,却在角落突兀地辟出一方土地,茭白刚刚出土,上面还挂落着新鲜泥土的痕迹。 一个长胡子穿着金丝暗紫长袍的男人正在地里巡视,眉头紧皱,嘴里还喃喃自语着什么。 祝闻祈在旁边看了半天,男人像是才看见他们二人一样,连忙三步两步从田地中跨出,站到两人面前挤出一个笑脸:“两位道长实在是对不住!近些日子我去百姓家里探访过,他们种出来的茭白总是长黑点,又找不见原因,我才在这儿辟出一块地,刚才想得出了神。” 祝闻祈温润笑了笑,只是道:“县令如何称呼?” “鄙姓刘。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这倒是巧了,”祝闻祈眼也不眨,“鄙人和县令是同姓,说不定八百年前是一家呢。” 娄危原本站在一旁,闻言看向祝闻祈。 听祝闻祈这么说,县令嘴咧得更大,笑容里多出来几分真心实意:“竟如此巧合,看来是缘分呐!” 祝闻祈面不改色,娄危冷眼看着,只觉面前狡黠的狐狸尾巴正在背后左右摇摆,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说完,转头看向娄危:“不知这位道长……” 娄危言简意赅:“姓娄。” “好好,”县令搓了搓手,看了眼天色道:“时候不早了,两位道长可曾用过饭?” 祝闻祈面露羞涩:“这倒是不曾……” 县令将两人请进正厅内,饭菜如流水般被端上桌,席上之珍香气扑鼻,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招待不周,还请两位道长多多担待。” 祝闻祈一屁股找了个位置坐下:“县令说的什么话。既如此,我便不客气了。” 县令脸都要笑僵了:“道长不必如此客气。” 娄危见状,也跟着坐在祝闻祈旁边。 祝闻祈朝县令一笑,一只手拿着筷子,另一只手放在桌底下,悄悄碰了碰娄危的大腿侧。 娄危大腿骤然紧绷,下意识皱眉,看向祝闻祈时掩不住的嫌恶。 虽然娄危什么都没说,但祝闻祈能从他的眼神中读出来:你又想做什么!? ……小兔崽子。 祝闻祈一边在心中长吁短叹自己这个师尊当得一点威严都没有,一边抖了抖袖口,丹药落在手心中。 他弯下腰,装作捡东西的样子,悄无声息地将丹药递给娄危,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道:“小心点,这县令有问题。” 16、第 16 章 祝闻祈重回桌面时,面上仍然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和刘县令谈笑风生。 “听说刘县令给每户人家都分发了驱魔镜?” 刘县令点点头:“是。一直靠道长们来修补法阵并不能改善源头,青岩镇地处魔界和人间交界之处,总有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趁着城门官兵不注意的时候在镇上大肆破坏,我们实在不堪其扰啊。” “驱魔镜起到的作用不大,但对付跑出来的小魔物还是够用的。” 祝闻祈神情真诚:“有刘县令这样的父母官,真是百姓的福气!” 刘县令面显得意,哈哈大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手心的丹药还残留着祝闻祈的体温,娄危静默片刻,趁着刘县令不注意的瞬间,将丹药吞了进去。 吃完饭后两人又寒暄了好一阵,祝闻祈花言巧语将县令哄得满面红光,就差当场和祝闻祈磕头拜把子了。娄危维持着寡言少语的人设,一顿饭下来,上面的饭菜几乎维持原样。 而后县令将两人带到西院的厢房,说自己还要去一户农家中看看庄稼种得如何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找府中的赵管家。 刘县令倒是个善解人意的,此处院落僻远安静,除了流水声和偶尔的鸟叫声外,几乎没有别的声响。 厢房内收拾的很干净,还分成了两间房,祝闻祈晚上倒是不用担心娄危来试探他睡没睡着了。 直到那县令离开后,祝闻祈脸上僵硬的笑容才放松下来,长出一口气:“总算走了。” 娄危目光环绕府内一周,将府中的大致地形记了下来:“我当你真和那县令相见恨晚,一见如故。” 闻言,祝闻祈左右看了看,确认周遭没人后,一把将娄危拽进厢房内,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我给你的丹药吃了吗?” 娄危看着他,语气淡淡:“怎么,你往里面下毒了?” 祝闻祈无语凝噎:“……你能不能想点好的?” 在娄危眼里,他原来是坚持不懈每天都想弄死自己的人设吗? 他长叹口气,莫名有种教青春期叛逆小孩的心情。 “丹药是解毒的,我怕那县令往饭菜里下毒。” 小吉走之前除了金疮药之外,还给他塞了一大堆别的丹药,还贴心地分门别类,给每种丹药上都做了标记,以防祝闻祈吞错药。 祝闻祈显然不理解原主到底做出过什么事儿,才会让小吉觉得他的仙尊连丹药都能服错,但现下倒是歪打正着,刚好用上了。 娄危换了个话题:“你怎么知道那县令有问题?”他只觉得刘县令身上流露出的气质让他不舒服,但除此以外,找不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祝闻祈得意地晃了晃手指:“想知道?求我啊。” 娄危闻言,没像之前一般不理睬祝闻祈,亦或是眼神流露出嫌恶,只是平静道:“师尊那日烧得糊涂,看样子是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了。” 祝闻祈笑不出来了。 娄危继续悠悠道:“我倒是记得清楚。就是不知若将原话告知给赵长老,师尊下场会如何?” 这种感觉就像是手掌痒得厉害,却找不到具体清晰的位置,祝闻祈鼓起勇气和娄危对视半晌,最后率先挪开目光道:“……我那天说了什么?” “县令从哪一步暴露的?” 草。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 祝闻祈语气蔫蔫的,有气无力道:“看他的手就知道了。” “在地里看了半天,手上连泥土都没沾染半分,干干净净的,连茧子都没有。” 这所谓的刘县令一开始就在装,至于后面说的话的可信度,也可见一斑了。 娄危低头沉思半晌,微微颔首:“确实如此。” 祝闻祈趴在桌子上,拉长语调:“现在能告诉我了吗——好徒儿?” 黄昏的光线总是映得人有些模糊,从窗口落在他眉间,眼睫,竟然显出几近透明的质感。 娄危逆光而立,祝闻祈半眯着眼,有些看不清娄危的神情。 “看样子,师尊那日当真是烧糊涂了。” “连自己有没有说胡话都不记得。” 祝闻祈眨了眨眼,慢半步才反应过来娄危是在钓鱼执法。 可恶! 他恨不得拍桌而起和娄危大战八百个回合然后将娄危斩于剑下后留下一句“这就是招惹我的下场”而后冷酷离开,但现在娄危正站在面前,他只能盯着娄危头顶的负一百好感度,最后闭眼缓缓吐出一句:“……逆徒。” 恍惚间,祝闻祈听到一声轻笑。 ? 真出幻觉了? 一直到了晚上,祝闻祈还在琢磨这件事,直到月光顺着窗棂被切割成无数份,枯枝被踩断的轻响由远及近。 祝闻祈一骨碌坐起来,屏气凝神,目光落在窗外一瞬不眨。而后窗前闪过一道黑色剪影,声销迹灭,杳不可闻。 这个方向,是娄危住下的那间厢房。 院内无人,祝闻祈迅速套好衣服,离开时眼角余光瞥到桌上静静躺着的百花楼令牌。目光落在上面,思考半晌后,祝闻祈还是将令牌塞在腰间,推开房门。 他不敢尾随娄危太近,借着门扉做遮挡,直到看见娄危右拐至左侧的小巷中,才探出头来。 夜晚的街道比白日还要安静。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明月高悬房檐,洒下点点月光。 祝闻祈蹑手蹑脚溜出府邸,沿着娄危行进的方向向前走。 左拐一条小巷,又右拐进一户人家中的后门出至大街,祝闻祈跟在后面胆战心惊,娄危在前面倒是气定神闲,身手轻巧,姿态熟练。 没过多久,娄危转进一栋小楼中。 小楼花红柳绿色彩丰富,层层灯盏逐个亮起,在寂静夜晚中显出一份诡异的热闹。 祝闻祈抬起头,上面俨然写着三个大字:百花楼。 趁左右无人,祝闻祈迅速跑到小楼前,也不管迎客小厮对他投来的诧异目光,从腰间取下百花令牌:“有要紧事,叨扰了。” 小厮狐疑的眼神在他拿出来令牌的那一刻瞬间消失,肃然有礼道:“客官里面请。” 大抵是因为最近魔物作祟的原因,百花楼内的客人稀稀拉拉,连小厮都有些心不在焉,懒懒散散地吆喝着。 也因为人少,娄危只要一个转头就能看见大空地里站着的祝闻祈。思来想去,他“唰”地一声打开泼墨扇子,堪堪挡住自己半张脸,在小厮的带领下朝着二楼走去。 百花楼的老板娘看过令牌之后,重重地拍了拍祝闻祈的肩膀,眼神坚毅:“说罢,只要是我们百花楼能做到的,赴汤蹈火也要为您去做!” 祝闻祈打了个激灵,闻言连连摆手:“倒也没有那么严肃……” 说完,拉着老板娘在二楼栏杆处蹲下,指了指在楼下不知在等谁的娄危:“您先帮我拖一会儿。” 老板娘相当有职业素养,也没问他和娄危是什么关系,大手一挥道:“这没问题。” 老板娘叫了几个人来,在他们耳边简短说明后,扭头看向祝闻祈:“您还有什么需要,请尽管说。” 祝闻祈抿唇:“确实还有一个忙需要您帮……” “您说。” 祝闻祈看了看老板娘两边还没走的小厮,老板娘立刻会意,拍拍手让他们下去了。 他这才长出口气,凑在老板娘旁边小声说了几句。 …… 坐在铜镜前,祝闻祈正襟危坐,而后扭头看向老板娘:“这行吗?” 老板娘摸了摸下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祝闻祈也有同感。 百花楼之人素有捏骨塑容之能,老板娘更是其中的一把好手,原先贴骨锋利的下颌线上带了点肉,薄唇也丰满些许,眼睛也更圆,不像原主,更像原先还在上学时期的他自己。 “难道是身高不吻合?” 老板娘垂眸沉思片刻,从梳妆台上拿出一颗丹药,递给祝闻祈:“此丹药能让人的身高缩减三五寸,时效大约是两个时辰。” 祝闻祈接过药,一口吞了下去,丹药起效极为快速,片刻间他就凹了下去,铜镜中露出的部分从胸口上升至脖颈处。 “现在差不多了。” 祝闻祈起身余走,却透过铜镜发觉老板娘依然皱着眉:“还有哪里有问题。” 老板娘一言不发,只是沉沉地盯着祝闻祈,直到盯着他发毛,才一拍手,笑了出来:“我知道哪里错了!” 说罢,绕过祝闻祈从抽屉中取出一段白纱,二话不说缠上祝闻祈眼间。 眼前瞬间变成一片模模糊糊的白,祝闻祈眨了眨眼,甚至能感觉到眼睫在白纱上扫过,微痒。 老板娘一边在他眼睛上绕,一边解释道:“你的眼睛太好认了,蒙住眼,被认出来的可能更小。” 祝闻祈点点头:“那很好了。” “问题是我用什么看路?” 古代有盲道吗? 老板娘手上动作不停:“白纱轻薄,我现在用力太大,你才会看不清。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白纱绕过最后一圈,在他后脑上打了个结,一直紧绷的纱骤然放松,祝闻祈的视线也跟着清晰些许,起码能看清路了。 “我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 娄危的声音从楼下隐约传来,老板娘轻推了他一把:“去吧,我的人估计也撑不住了。” 祝闻祈点点头,从二楼的另一侧离开,穿过后院,打开院门,蹑手蹑脚朝着百花楼的正门走去。 楼内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不过片刻,娄危就黑着脸推开了正门。 然后就看到了一个人站在他面前。 祝闻祈轻咳一声,压低声线晃头晃脑道:“客人,我看你容貌出众,身姿卓越,可否借一步说话,找个地方聊聊?” 天才!他简直就是天才! 这种神神叨叨的语气,这身打扮,谁能看不出他是个算命先生! 娄危刚在百花楼里被人污蔑,不耐烦到了极点。 被泼脏水就够烦的了,怎么还有站在外面接客的? 真是不成体统! 17、第 17 章 祝闻祈见娄危表情似有不耐,伸出两根手指继续引诱道:“你到别处哪儿能找到这么公道的价格?仅需两个铜板,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绝对童叟无欺!” 娄危:“……”这行业已经卷成这样了? 面前之人蒙着眼,唇角勾起,年龄不大,看起来像个小骗子。 娄危微微仰首,发觉这人刚到自己的眉间。虽说长相莫名相似,但也决计不是那人。 “你另寻他人吧。”娄危连一个眼神都没给祝闻祈,绕过便要离开。 草,现在放跑了娄危任务怎么办? 情急之下,祝闻祈两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娄危的袖子。 娄危眉头蹙紧,下意识想甩开,却发觉这怪人力气极大,手像秤砣一样黏在他袖子上,甩都甩不开。 祝闻祈松口气,刚想继续忽悠,眼尖地发现娄危另一只手已经摸上腰间。 匕首在夜光之下流淌着冷光,锋利刀刃上反射出祝闻祈蒙着眼的样子。 何至于此啊! 在看到娄危抽出匕首的一瞬间,祝闻祈连连向后退,举起双手:“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娄危挑了挑眉,匕首在手中被转来转去:“看得见?” “干这行的标配……不然怎么吸引顾客?” 娄危莫名其妙扭头看了眼百花楼,懒得多和祝闻祈废话:“让开,否则连你一起杀。” 法治社会……算了,这里应该也不管杀不杀人的。 祝闻祈当机立断,一个滑铲倒地抱上娄危大腿,贡献出他平生最精湛的演技:“客人,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吧!”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匕首还握在娄危手中,祝闻祈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开始哀嚎。 “我上有老下有小,已经好几日没有进账了,”他一把撸掉眼泪,恰当好处的抽噎一声,“若是今日还没有进账,我怕回了家,面对的是一家老小的尸体……” 祝闻祈的哭喊声引来了不少注意,百花楼本就开着窗,他这一嚎,不少人顺着木窗探出头来看热闹。 娄危憋得脸都红了:“能不能先起来!” 祝闻祈闻言,只是抬头看了娄危一眼,而后嚎啕地更加大声:“客人!我知你定是个菩萨心肠,就给我条生路吧——” 不知道是哪句话说动了娄危,盯着祝闻祈一直拽着他袖子的那只手,没有再次试图甩开,也没说话。 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像一块岫玉,冰透牵缠着青,尾指末端还有一颗不甚明显的痣。 袖子落下去,还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 祝闻祈见他不说话,心下一喜:“客人,求您行行好,只要今日能开张,我愿意……” “别说了!”娄危连忙出言打断。眉头不知不觉间皱得更紧,匕首刀尖却没再对着祝闻祈。 祝闻祈从善如流地闭上嘴,眨巴着眼睛,仰头看向娄危。 娄危闭上双眼长叹一口气,像是认命般,将自己的袖子夺了回来:“跟我走。” 成功了! “叮!恭喜宿主成功推进任务进度,当前任务进度:25%。” 居然还涨了任务进度? 祝闻祈小鸡啄米般点点头,乖乖跟在娄危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在百花楼的时候老板娘给他换了身衣服,虽说也是白青色,好歹没有道服上的过于瞩目的道纹,晚上还能起到一个反射光线的作用。 虽然娄危已经带上了他,但说不准会在半路把他丢下,他现在要看紧娄危,防止被甩开…… 想着想着,祝闻祈就出了神,错着的两步距离在不知不觉间拉近,而后一头撞在了娄危身上。 还不等娄危开口,祝闻祈便连连后退,捂着鼻子开始编瞎话:“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天太黑了,眼睛又不太好。” 娄危明显是有什么着急要去做的事情,深呼吸一口气后,转身又朝着前方继续前进了。 第二次撞到时,祝闻祈明显听到娄危捂着后脑勺“嘶”了一声。 他从善如流地道歉,娄危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第四次…… 娄危忍无可忍:“有完没完!” 祝闻祈眨眼…… “别眨了!” “对不……” “闭嘴!” 祝闻祈闭上嘴,不说话了。 夜已经深了,百花楼传来的嘈杂声也渐渐变小,远处的灯笼摇摇晃晃,昏黄烛火却照不进这条狭窄的小巷里。 虽然蒙着眼,祝闻祈仍能看到娄危握着匕首的手上已经凸起青筋,忍不住向后退一步。 如果还有来生,他一定好好做人…… 半晌过后,娄危泄了气,转头看向娄危:“拉住我。” 说着,伸出了手。 祝闻祈一点不见外,毫不客气地抓住娄危袖子,还未经大脑捏了把娄危的手臂。 太瘦了,基本都是骨头。祝闻祈在心中摇头叹气。 娄危炸毛:“不许动手动脚!” “好好好,我不动了。”祝闻祈手往下拽了拽,只捏起娄危一个袖角。 剩下的一段路还算顺利。 小巷中寂静无声。祝闻祈透过白纱,视野朦胧,娄危默不作声,嘴角平直,眼中的神情相当陌生。 他不敢再出声,顺从地跟着娄危在小巷中行走。 娄危显然对这里很熟悉,轻车熟路地带着他左拐右拐,最后在窄巷尽头前停下。 青石砖上堆了不少东西,娄危松开他,在砖墙上摁了几下。一道暗门缓缓从墙上凸出来,直到尘土全部落在砖瓦上,才停下。 娄危转头看向他:“在这里等着。” 说罢,进入暗门当中。 直到娄危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暗门里时,祝闻祈才抬头,估测了一下面前的墙大致有多高。 几人高的墙,墙体粗糙,上面有坑坑洼洼的痕迹。 可以上去。 修为尽失是一回事儿,原主自带的灵敏度又是另一回事儿。 面前的墙对于这副身体来说如履平地,祝闻祈三步并作两步,如同一只灵巧的猫爬上墙头。 视野骤然间开朗,在窄巷尽头,是一个有些破破烂烂的小院。 祝闻祈压低身体,屏住气息,在看到眼前场景时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娄危半身浴血,连眼睫上都挂着血珠。 娄危对面的人状况更加惨烈,身上连一处好皮都不剩了。双眼猩红,胸口剧烈起伏着:“你死了这条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院落大抵下了禁制,小院之外,连一点声响都听不到。 祝闻祈趴在墙头上,一动都不敢动。 娄危缓缓眨眼,滴落下来的血珠在地上晕开,洇成暗红色。 他没说话,只是手腕一转,匕首雪亮,血槽里的血也跟着落在地上。 瞬息之间,娄危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开始行动。那人明显已经力竭,咬着牙双手举起手中的剑,徒劳般面对着娄危的攻势。 剑身长,匕首短,无论娄危身手如何敏捷,都无法避免手上。 对面之人的伤痕多一道,他自己身上的伤口就多一道。 然而他连眼都未眨,只是间不容瞚地举起手中的匕首,刺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对面之人的气息已经开始变得微弱,应对的速度也逐渐便缓。 娄危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血在地上凝聚成血泊。 然而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祝闻祈已经看不清娄危身在何处,只能看到他的残影。 那人提气横剑在胸口,大喝一声,朝着娄危冲去。 娄危不躲,只是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人的眼睛刺去。 在厮杀之时,其实最致命的并非是谁的速度比谁慢,亦或是谁的剑更钝。 而是生怯。 念头一旦在脑海当中生根,就会不受控制地疯狂生长,直到这种念头将脑海全部占据,久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就会毫不犹豫地判处死刑。 比如现在。 那人的瞳孔急剧放大,下意识往后一躲—— 娄危手腕一翻,匕首直直朝着那人肩窝刺去。 嘭—— 血花在肩窝炸开,那人口中同样喷出鲜血,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朝着地面倒下。 娄危半跪在他身边,匕首虚虚指向他的心脏:“即便你不说,你的同伙也会交待。” 那人咳个不停,血沫从嘴角冒出:“你他妈的……” 娄危眼神平静,匕首指着心脏的位置分毫不差:“说不说?” 祝闻祈趴在墙头上,一时间忘了呼吸。 听娄危这么说,那人反倒笑得更加猖狂:“呸!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威胁老子!” 血沫越来越多,气息也变得更加微弱。 祝闻祈血管中的血液几乎冻结,想挪开目光,却发觉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 匕首已经刺进那人衣襟中,娄危面色不变:“最后一次机会。” “咳……咳……哈哈哈哈……不是有人告诉你线索了吗?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 噗呲—— 娄危干脆利落地将匕首刺了下去,而后毫不拖泥带水地抽出。 血液喷溅在他脸上,娄危眼睛都没眨。 那人眼睛瞪大,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全,就没了气息。 确认那人没了动静后,娄危将匕首收回腰间。 一种强烈的直觉提醒着祝闻祈,他当机立断,从墙头上跳了下去。 没过多久,娄危从暗门中出来了。 身上的血已经不见踪影,虽然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围绕,却也完全不像是刚杀完人的样子。 娄危看他的眼神和看那人没什么区别:“走吧。我落脚的地方有多余的吃食。” 生锈的大脑开始缓缓启动,祝闻祈呆呆地看着娄危,突然想起来什么。 “怎么了?”娄危已经走出去几步,见祝闻祈没跟上,又转身停下。 祝闻祈面色凝重:“你知道辛德瑞拉吗?” 18、第 18 章 辛德瑞拉,格林童话中的经典角色,一到十二点就会掉落水晶鞋并且离开宴会。现在既没有到子时,祝闻祈脚上也没有穿着水晶鞋,但如果不赶在娄危前面回到府邸,一定会引起怀疑。 趁着娄危还没反应过来,祝闻祈拔腿就跑,风在耳畔呼啸而过,娄危似乎在后面说了句什么,随着夜风一起飘散在身后,他一个字都没听见。 祝闻祈不敢停下来,也不敢回头看,只是一个劲儿地向前跑,喉口都泛起铁锈味,脚下步伐倒是越来越快。 但凡当初八百米后面放个娄危,他也不至于年年不及格! 不知道跑了多久,祝闻祈左拐右拐出了巷子,剩下的路却也忘得一干二净,只能将系统叫出来给他指路。 等回到府邸的时候,天色已经有见晓的趋势。祝闻祈绕过回廊中打盹的小厮,轻手轻脚回到厢房内,三下五除二脱了外衣,将白纱放在枕下藏好,还没等闭上眼,就听见厢房外传来细微的动静。 娄危到底年纪还轻,轻功练得一般,从祝闻祈厢房前经过时,总会不可避免地弄出些声响。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铁锈味还在喉口弥漫,祝闻祈竭力克制住咳嗽的欲望,双眼紧闭,一副早与周公在梦中相会的样子。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似乎只是为了确认祝闻祈还在床上。娄危并没有往里面走,少顷后便离开了,走之前还将门也带上了。 这一晚实在过得惊心动魄,娄危刚走,他便升起浓重困意,梦里全是断肢乱飞恶鬼哀嚎,祝闻祈左躲右藏,还没等找到藏身处,便被敲门声惊醒。 娄危刚进来时,就看见祝闻祈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坐在床上,眼神幽幽,一副怨气冲天的样子。 “师尊没休息好?”娄危打量他片刻,手中还在擦着匕首。 昨夜受的伤已经被娄危全然遮盖住,衣领一路向上扣到了最顶上, “倒也没有,”祝闻祈有气无力,总不能和娄危说自己cos了一晚上的辛德瑞拉,“来找我什么事?” “刘县令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今日要带我们去修复法阵的地方。”娄危言简意赅,说完后将匕首收了起来。 该来的总会来,祝闻祈狠狠搓了把脸,将神游天外的思绪拽回来,干脆利索地下榻穿衣,同娄危一同出门。 刚出去,坐在院落石桌旁的刘县令就站起来迎接他们:“二位昨夜休息的如何?可有哪里不合适的?” 祝闻祈:“……” 娄危:“……” 一位半夜去杀了个人,另一位在墙头上目睹了全程,都是天快破晓才回到的府邸。 娄危看了眼祝闻祈,祝闻祈握拳,假装咳了一声:“多谢县令款待。不知那法阵在何处?” 刘县令笑容满面:“我现在就带两位道长过去。”、 街道上依旧没什么人,有也是行色匆匆,对几人视若无睹。 刘县令只是笑着说最近魔物肆虐,大家都不敢上街,生怕身边人也是魔物变的。他已经告知百姓要减少外出,路上碰到旁人一律不用打招呼,做完事情早点回家为好。 祝闻祈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娄危也只是跟着走在一旁,垂着眸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在想昨晚的事情。 细想那晚,娄危和那个人一直在打哑谜,什么多余的信息都没透露。唯一能得到的信息是,娄危已经追查这件事很长一段时间,也许之前一言不发地下山也是为了这件事情。 之前林沐同曾经说过,娄危的天赋极高,身体素质却极差,受伤需要很久才能恢复……会不会和娄危在追查的事情有关? 线索在脑海中穿插而过,却始终无法导向迷雾背后的真相。 还差点什么。 若是想知道更多,晚上就得继续跟着娄危,看看能得到什么新的信息。 想到这里,祝闻祈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和娄危已经被县令带到了城外。 城外依然是一片荒凉,黄沙肆虐,遮挡了眼前的路。 县令朝他们解释:“阵法离凡人太近终究会受到影响,所以才设在了城外,两位道长受累,再有一段路就走到了。” 两人自然是没什么意见,路上还又碰到了那户农家。 这次农户的大门全然敞开,能让人清清楚楚看到院落中的场景。 院落中的柴火依然堆在原地,灶台没生火,秋千摇摇晃晃,上面却空无一人。 远远地,还能听见从屋内传来的恸哭声,以及隐隐的叹气声。 祝闻祈和娄危对视一眼,县令在两人前面走着,对农户传来的声响无知无觉。碍着县令在场,两人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朝前赶路。 没过多久,几人走到了一座大山的山脚下。 山脚处有不少枯木,县令带着他们又走了一段路,枯木林才消失,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大片空地。 空地上还留有法阵的痕迹,淡淡的流光在上方盘旋,忽明忽灭。 “两位道长小心些,这里常有魔物出没。” 祝闻祈朝着县令笑了笑,而后面色凝重地看向地面的法阵。 他看不懂。 原本以为之前恶补的那些法阵知识已经够用,却没曾想自己有天还会接触到比古籍上更加繁复难辨的阵法。 见祝闻祈半晌没说话,县令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道长……?是这次法阵受损得格外严重吗?” 娄危也转头看向他,祝闻祈避开两人的目光:“这个……我先细细查看一番,再告诉你们结论。” 地上的阵法于他和鬼画符没什么区别,只能看出有些地方已经断开,有些地方尚且保持完整。 看了半天,后脑勺传来的目光实在让人无法忽视,祝闻祈转过身,硬着头皮道:“不算严重。只是需要你们二位先离开此地,我才能更好的修补法阵。” "这是师尊新添的嗜好?"娄危挑了挑眉。 祝闻祈:“。”当着这两个人的面还怎么作弊,那不一眼就看出来他对阵法一窍不通了吗? “是啊,”祝闻祈有气无力,“今天刚有的。” 娄危倒也没有多言,和县令一起离开了此地。 直到两人的身影都消失在枯木林后,祝闻祈在脑海中声嘶力竭:“系统——” 和系统讨价还价八百个回合,并且表明自己如果修复不好面前的阵法连这座枯木林都走不出去之后,系统终于勉强答应帮他修复,代价是这次任务的奖励需要从中扣除一件。 当然,在祝闻祈的据理力争下,具体要扣除什么奖励也得他自己选择。 鼓捣了大半天,他终于灰头土脸地走出枯木林,告诉娄危和县令两人法阵可以修补好,不过需要几天时间。 其实当下就可以修复好。但青岩镇任务的进度才百分之二十,娄危一直在隐藏的秘密也没能发掘到,自然不可能现在就走。 况且……祝闻祈目光落在一直笑眯眯的县令身上,心底沉了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自己遗忘了。 回去的路上几人又路过了那家农户,这次娄危看懂了他的眼神,又向前走了几步后主动提出让祝闻祈送县令回去,说自己还有些事没做。 县令乐呵呵地答应了,也没问到底是什么事情,跟着祝闻祈一起回到青岩镇。 等回到府邸之后,已经到了午时。青岩镇炎热,府邸内各个角落都摆着冰块,一进来那股无处不在的燥意就减退些许。那块被单独辟出来的地日日都有人照顾,茭白长势喜人,上面还挂落着不少新鲜泥土。 祝闻祈收回目光,看向走在前面的县令。 县令的手在身后背着,指甲缝里依旧干干净净,连一点儿泥都没有。 县令还想留他吃饭,祝闻祈只说修复阵法这几日需要辟谷,将此事糊弄了过去。 回到厢房后,祝闻祈刚推开门,便发现娄危已经坐在桌前等他。 “那天的小女孩不见了。” 心底隐隐不好的预感成了真,祝闻祈眉头紧锁:“她爹娘呢?” 娄危匕首点了点桌面:“已经同行尸走肉一般,问什么都只会答一句阿清。” 闻言,祝闻祈闭了闭眼,心情陡然间沉重下去。 “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发现?” 娄危摇头,祝闻祈一颗心沉到谷底,系统却在此刻突然提醒。 “叮,恭喜宿主成功推进任务进度,当前进度:35%。” 小女孩也和青岩镇的秘密有关? 祝闻祈抬头看向窗外,风吹过树枝,枝丫上的乌鸦也跟着跳了几步,声音嘶哑。 真相越来越扑朔迷离,祝闻祈冥思苦想,一直到晚上都没能有新的发现。 月亮高悬在枝头,原先枝丫上的乌鸦已经不见踪影。 脑海中思绪纷杂不断,祝闻祈长叹一口气,刚想和衣睡去,又听到门外熟悉的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祝闻祈:“……”就不能歇一晚上吗! 当他再次从百花楼变身完出来后,果不其然地碰到了娄危。 娄危挑了挑眉:“昨晚跑那么快干什么?” “为了养活一家老小,我还接了份别的营生,”一想到今晚又要通宵,祝闻祈面无表情,“迟一刻钟,老板都会扣我俸钱。” 19、第 19 章 “一刻都不肯通融?”娄危皱了皱眉。 祝闻祈语气幽幽:“是啊,若是一个不注意,把小命丢掉都有可能。” 娄危眉头皱得更紧:“当真如此?” 祝闻祈抹了把不存在的泪:“若不是生计所迫,谁还会做这种活呢?” 等刷够娄危好感度,他马上就收拾东西跑路!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娄危半晌才点头道:“……你跟我来。” 祝闻祈抹泪的动作停在一半,偷偷瞄了眼娄危。 这么好说话? 娄危已经转身向前走,祝闻祈也顾不得别的,小跑两步跟了上去。 吞下缩骨丸之后,祝闻祈矮了娄危小半个头,连带着步伐也短了半截。娄危大步流星往前走,他只能在后面吭哧吭哧追。 这次娄危又将他带到了一处窄巷当中,却不是昨夜那个。 祝闻祈盯着眼前相似的暗门,转头看向娄危:“我在外面等你?” 话音落下,娄危沉吟片刻,摇头道:“不。这次你跟我一起进去。” 草。 昨晚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祝闻祈只是稍一回忆,就感觉胃里的食物开始翻涌。 他忍不住干哕一声,想趁着娄危不注意往后退:“不了吧……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情没做。” 娄危看了眼天色,不由分说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草草草草草! 祝闻祈下意识想跑,娄危抓住他的力气却极大,扭头迅速在窄墙上点了几下,暗门再次缓缓打开,带着他钻了进去。 一样的院落,一样的破败,不一样的是对面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仨。 祝闻祈:“……” 他抬头看了眼娄危:“你保重,死了我替你收尸。” 娄危神色不变,甚至没回头看一眼:“他们是冲我来的。躲好,一会儿再出来。” 那为什么不让他在外面等! 祝闻祈一面在心里疯狂吐槽,一面火速找好藏身处,躲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在这种地方,总归要习惯这种血腥场面,就当给自己脱敏了。他默默说服自己,目光落在不远处。 对面三个大汉各个膀大腰圆,手中拿着弯月大刀一字排开,在娄危面前像堵墙。 娄危还是拿着那把匕首,目不别视,似乎在心中盘算着怎么将对面几人一网打尽。 沉静月光下,娄危的身影显得更加瘦削,巍然不动地站在原地,只有手中的匕首反射出雪亮的光。 几人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良久,对面似乎是领头的人率先开口。 “你到底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那人声音浑厚,大半张脸都埋在茂密的胡子里,眼睛里精光一闪。 祝闻祈屏住呼吸,将自己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略微歪头,好让自己将对话听的更清楚些。 娄危闻言只是嗤笑一声:“执迷不悟?你们也有脸说这种话。” 对面摇了摇头,语气当中有些轻蔑:“你若是现在收手,金羽阁还能放你一马。” 金羽阁?祝闻祈忍不住探出半个身子,看向面面而对的几人。 仔细看看,对面这几个壮汉虽然不似那天见到的黑衣人一般训练有素,但手中拿着的大刀上都刻着眼熟的羽毛图腾,是金羽阁的人没错。 之前不是金羽阁一直追杀娄危吗?怎么现在反过来,成了娄危对他们赶尽杀绝? 祝闻祈压下心中困惑,继续听几人对峙。 “痴心妄想。”娄危似乎不欲再和他们废话,手腕一转,匕首反射出冷冷的光。 见状,对面也不再磨蹭,大喊一声,直直冲着娄危而来! 祝闻祈一颗心陡然间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瞬不眨地看向几人迅速变幻的身影,手不知不觉摸上腰间,碰到了冰凉的剑鞘。 佩剑自从他穿过来之后就没用过,挂在腰间一直是个摆设。 他没用过剑,也没杀过人。 祝闻祈闭了闭眼,心跳声震耳欲聋,连带着手都有点微微发抖。 不远处的娄危以常人完全看不清的速度侧身躲过大刀,刀锋锐利,将他耳边一缕碎发削了下来。 侧身时,娄危举起匕首,“铛”地一声迎上直冲他面门而立的刀刃! 他双手猛地向下一压,火星四溅时借力踩上刀刃,如同一只轻巧的飞鸟瞬间冲到大汉面前,整个人腾空而起,趁着对面没反应过来双腿死死缠住大汉的脖颈,借力一绞! “咔嚓”一声脆响,被缠住脖颈的大汉瞳孔骤缩,旁边的人见状,也顾不上别的,怒喝一声提着刀冲来,竟是要直接连着大汉一起劈开! 娄危竟是躲也不躲,腿一发力,将大汉和他瞬间对调了位置!另一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手中的大刀已经直直刺入自己同伴的胸膛。 他翻身而下,重新落回地面,同时以所有人都没看清的速度,手中寒光一闪,那断了脖子,胸膛被刺的大汉脖颈上瞬间又皮开肉绽,血柱喷涌而出,软软倒在地上,彻底没了声息。 对面之人原本态度还有些松散,直到自己的同伴倒地,神情才变得沉重起来,站在不远处扎着马步,手中的刀直直对着娄危,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鲜血溅了娄危大半身,血珠顺着眼睫滑落,滴落在地面上,晕开。 “把知道的都说出来,还能留你们二位一命。” 半晌,娄危开口道。 话音落下,两个大汉对视一眼,而后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绝望。 其中一名转过头来,凄然一笑:“你以为金羽阁会放过我们吗?” 说完,也不管娄危什么反应,大喝一声冲了过来! 大刀极长,人还没到娄危面前,刀尖已经逼近眼前一寸处!娄危眼也未眨,瞬息之间弯下腰,躲过刀锋携来的冷意,而后如同鬼魅般刹那间砍下大汉的臂膀! 大刀“当啷”一声落地,祝闻祈甚至没看清娄危是怎么动的,只是眨了下眼,大汉的一只袖管已经变得空落落。 还没等他喘息片刻,娄危眼角余光一闪,迅速举起手中匕首,“铛”一声架住了从侧面偷袭的大刀!或许是求生的本能超过了一切,唯一一位还算健全的大汉双目猩红,嘶吼一声后不管不顾地将刀往下压! 刀锋相对间擦出火花,娄危向后急退,刀尖和他的距离不断缩近,手上力道一丝不敢松懈,却也挡不住刀尖急速逼近。 “快来!他要撑不住了!”大汉扭头,对着失去一条手臂的同伴怒吼。 那大汉才像恍然间反应过来,剩下的一只手死死捂住还在喷血的肩膀,跌跌撞撞朝着大刀的地方跑去。 “噗呲——”一柄长剑从大汉的后心穿过,穿透了胸膛。 大汉弯腰的动作停下,不可置信地往后看。 是那个一开始就缩在角落里的小瞎子。 鲜血喷涌而出,有一半都落在了蒙眼的白纱上。 眼前的视线瞬间被鲜血遮挡了大半,祝闻祈双手紧紧握住剑柄,咬牙朝着娄危大喊:“你还在等什么!” 娄危回神,趁着面前之人还没反应过来瞬间收回匕首,侧身躲过下落的刀尖,瞬息间收割了大汉的脖颈。 “嘭——” 两名大汉同时轰然倒地,地上尘土飞扬,院落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娄危收回目光,朝着祝闻祈看去。 祝闻祈双手依然死死握着剑柄,手因为用力而泛白,胸膛上下起伏,自己都没发现身体还在剧烈颤抖。 娄危走了过去,半蹲下试探地上大汉的鼻息。少顷后,他站起身来:“死了。” 祝闻祈却像没听见似的,还是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原先的动作。 见状,娄危无声地长叹一口气,将祝闻祈手中的剑抽出。 “当啷——” 剑应声倒地,祝闻祈猛地哆嗦了一下,大梦初醒般看向娄危:“……死了?” 虽然蒙着眼,透过白纱,娄危似乎依然能看见他的茫然。 娄危注视他半晌,而后点点头道:“嗯。” 祝闻祈闭上双眼,心跳还在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着,良久才平静下来。 娄危绕过他,在大汉腰间摸了半天:“没杀过人?” 祝闻祈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和他开玩笑了,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想到地上全是血,只能站在原地:“没。” 闻言,娄危手上动作一顿,而后将搜刮出来的储物袋扔给祝闻祈:“拿上。” 大脑虽然宕机,祝闻祈还是条件反射地双手接过储物袋:“这是什么?” “让你免于被老板压榨的锦囊。”娄危语气淡淡,将手中的匕首缓缓擦拭干净。 祝闻祈眼前一半都被染红的白纱遮挡住,想看清储物袋里有什么东西有些困难,只好在手中掂了掂,有点沉。 “这合适吗?”祝闻祈憋了半天,只说出来这一句。 “留着也是浪费。你拿走,还能养活一家老小。” 说这话的时候,娄危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甚明显的孤寂。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似乎转身欲走。 见娄危要走,祝闻祈也顾不上自己还没恢复力气,急急喊住他:“你要去哪儿?” 娄危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祝闻祈,眼神里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扫墓。” 20、第 20 章 走到郊外的时候,淅淅沥沥下了场雨。 祝闻祈沉默地跟在娄危身后。天色依然漆黑,雨幕让视线更加模糊不清,他低垂着头,一步一步踩在娄危留下的脚印上。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之人停下了脚步。 祝闻祈抬起头,发现两人已经走到了一片荒地。 周围除了黄沙就是黄沙,只有这里稀稀疏疏还有几根草。大树下有座坟包,上面竖了个墓碑,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娄瑾瑜,林娴之墓。 是娄危的字体。 祝闻祈扭头看向娄危,雨幕之下,娄危只是垂着眸,神色不清。 过了半晌,娄危才蹲了下去,伸手去擦墓碑上的雨水。 然而雨丝不断,斜斜地打在墓碑上,顺着墓碑上的凹槽一路向下流,直到落在黄土地上,了无踪迹。 娄危收回手,就那么静静地注视着墓碑,一言不发。 在过去的无数个瞬间里,娄危经常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无论在何时何地,安静下来时,似乎总是游离的。 祝闻祈之前不明白,直到今日看到了这座坟包,好像才有了点头绪。 “叮,恭喜宿主获得关键线索,当前任务进度:50%。” 冰冷的机械音在脑海中回荡,祝闻祈也跟着蹲在娄危旁边,注视着面前的坟头。 坟头不新不旧,周围杂草丛生,看样子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人来了。 良久过后,祝闻祈才开口,问的却是别的事情。 “你是青岩镇人?” 他依稀还记得原书中的内容,娄危是在门派的山崖脚下被原主发现的,而门派离青岩镇有十万八千里,若是想要单凭肉体凡胎走过来,少不了吃一顿苦头。 娄危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不是。”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当初他们来青岩镇找友人商议要事,出了意外。” “我一人带不回去两人的尸首,只能就地下葬。” 祝闻祈刚想问你父母的友人为什么没帮你一起,余光瞥到不远处还有座稍小的坟头,新旧程度和这座不相上下,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空气再次陷入安静当中。 “他们是什么时候……” “一年前,”娄危好像知道他想问什么一样,打断了他,“还没找到凶手。” 疑问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解答,之前娄危背着他的行动也得到了解释。目前得到的线索不全,祝闻祈只能猜测在青岩镇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娄危父母包括父母的友人全部被灭口,只有娄危一人得以生还,为了躲避追杀,才会一路逃亡到门派山脚下。 他很少应对这样的场景。祝闻祈试着伸出手想要拍拍娄危肩膀,垂下的指尖在娄危肩膀上凝悬许久,还是没能落下去。 半晌后,他收回手,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了。 一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娄危才动了动。 “雇主没催你赶紧回去?” 祝闻祈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娄危指的是什么,片刻后回答道:“这不是有你的锦囊吗?我回去都能把老板炒了。” 只不过老板现在还在和他一起发呆,不着急回去。 娄危站起身,最后看了眼墓碑后,收回目光。 “这几日我还会待在青岩镇,你若有事找我,就去百花楼中找厨子赵四。” 祝闻祈点点头,而后娄危也不再管他,径直朝着青岩镇的方向离开。 直到确定娄危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祝闻祈猛地跳了起来,选了条和娄危截然不同的路拔腿开始狂奔! 辛德瑞拉总算赶在天亮前回到府邸,轻车熟路地绕过打盹的小厮,走过回廊,轻手轻脚打开厢房的门,脱掉外衣上了床榻。 祝闻祈想了想,还是将沾染了血液的白纱放在枕下,准备等今天晚上的时候告诉老板娘白纱被不小心扯坏了,让老板娘重新给自己一条。 这两日里,祝闻祈睡觉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更别提今日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还杀了个人。祝闻祈浑身酸痛得要命,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在朝他发出抗议。几乎是刚沾上枕头,他便两眼一闭,与周公梦中相会去了。 刚进入深度睡眠,祝闻祈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于是娄危刚推开门,就看见祝闻祈顶着比昨天还大的黑眼圈坐在床榻上,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他。 娄危:“……”谁又惹他了? 祝闻祈现在很不爽,非常不爽。 凭什么他只是熬了两个通宵就感觉小命不矣,而娄危还能精神奕奕地每天早起来叫他? 况且娄危到底带了多少身换洗衣服!怎么每天都不重样,当初的包裹里不是只带了几样东西吗! 娄危自然听不到祝闻祈的内心活动。他刚想开口,便眼尖地发现祝闻祈露出的里衣衣领湿了一半,紧紧贴在祝闻祈修长白皙的脖颈上。于是原先想说出口的话转了个弯:“……师尊出去了?” 雨是将近天明时分下的,若是祝闻祈没出门,衣领上为何会有水? 闻言,祝闻祈心里“咯噔”一声,原本还困得有些神志不清,当下翛然间清醒过来。 他轻咳一声,眼神忍不住错开娄危的目光。四处乱瞟间,看到了一夜未关的木窗。 窗沿上水渍未干,桌面上的富贵竹也带着水珠。 祝闻祈装作茫然地低头看了一眼,而后如同恍然大悟般道:“你说这个?盛夏炎热,我这几日都没关窗,大抵是雨水飘进来了。昨夜下雨了吗?” 说着,又假装关切道:“徒儿昨夜休息的如何,可有把窗户关好?” 说着,目光同样落在娄危沾了水的衣领上,意味深长道:“看来徒儿昨夜也粗心大意,忘记关窗了。” 娄危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衣领,在看到水渍时下意识遮掩了下,而后动作顿了顿,神色恢复如常:“刘县令说自己有要事,今日让府邸内的管家和我们一同前去修复法阵。” “好说好说,”祝闻祈利落下了床,目光朝着窗外看去,“管家已经在外面等了吗?” —— 两人出门时,管家正在院子里打瞌睡。 见两人出来了,管家才提起笑容迎上来:“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老爷今日实在是抽不开身,一大早就出了门,所以让我来带二位大人去修补法阵的地方。” 祝闻祈同样困得睁不开眼,却还是对着管家笑了笑:“无妨。刘县令也是心系青岩镇的百姓,此等大义,我们都能理解。” 管家今日刚见到娄危时和他说明了情况,娄危全程保持着冷淡的神情听管家给县令开脱,管家越说越胆战心惊,直到现在闻祈朝他笑了笑,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于是一路上对着祝闻祈颇为热情,将青岩镇的人文风俗介绍了个遍,祝闻祈侧耳听着,也对青岩镇有了大致的了解。 虽然青岩镇不算大,但因为地处在魔界边界处,有不少修士会前来此地斩杀魔物,以精进修为。 若是平常法阵破损,路过的修士也会随手将其修补好。然而最近比武大会在即,大部分修士都在门派内闭关修炼,青岩镇没了修士庇护,再加上魔物作祟,法阵无人修复,才上报给玄霜派请人来帮忙。 一路说着,几人再次来到大山前,祝闻祈照例将娄危和管家赶了出去,自己在空地上开始修补法阵。 修补到一半,祝闻祈却听到了些奇怪的动静。 手上的动作停下,祝闻祈姿势未变,抬眼扫过周围一圈:“统,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系统103号为您服务。昨日此时,确实没有类似的声音出现。” 声音是从山里发出来的,祝闻祈缓缓站起身来,一步步慢慢靠近山崖。 距离越近,声音便愈加清晰起来。 并非微风穿过枯木林的声响,也不是动物从山崖上经过的震动,更像是…… 有人在窃窃私语。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祝闻祈瞳孔微缩,下意识向后撤了撤,远离山崖。 山崖后是魔界,怎么会有人在说话? 犹豫片刻后,祝闻祈又上前两步,将耳朵贴在山崖上。 “为什么不行……刚虏来的……” 听起来像是两个人正为了某个东西的归属而争论,中间还提到“新鲜”,“年龄小”等字眼,听得祝闻祈眉头紧皱。 他们在做什么交易? 还是在魔界和人间的交界处…… 山崖上的泥土坚硬,祝闻祈手动了动,摸到某个凸起的地方。 “叮!恭喜宿主成功推进任务进度,当前任务进度:80%。” 他扭头看向那片枯木林,意识到如果要喊娄危过来,那么管家也一定会跟着过来。祝闻祈只好放弃这个想法,手上稍一用力,对着凸起处摁了下去。 暗门缓缓打开,露出深不见底的暗道。 祝闻祈望着暗道,过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般,屏住呼吸走进了暗门。 前面几步还有日光照路,到了后面,视野中一片昏暗,祝闻祈只能扶住暗道两边的墙面,一步步前进。 没多久,暗道到了头,尽头处争吵声也跟着越来越清晰。祝闻祈将呼吸放缓,朝着声响传来的地方看去。 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21、第 21 章 回去的路上,祝闻祈依旧和管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娄危却感觉祝闻祈情绪不太对劲。 直到走到那户农家附近,祝闻祈抬头看了眼天色,笑着对管家说道:“之前在这附近发现有魔物出没,我和他商定今日前来探查一番。” 管家迅速领会到祝闻祈的潜台词,连连点头:“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县令今早吩咐过,等两位大人回到府邸后,邀请二位去城北的温泉一叙。” 说着,朝两人告别离开。 管家的身影逐渐缩成了一个小黑点,祝闻祈注视许久,而后转头看向娄危:“县令有问题。” 娄危没太大反应:“你之前便说过。” “不,”祝闻祈面色凝重地摇摇头,“我之前以为这县令只是敛财,直到今日才知道,他做的不仅仅是这些。” 一个边陲小镇,何故能撑起县令那么豪华的吃穿用度? 和魔界接壤……总是不见人影,他早该想到的。 他没再多言,只是朝着农户的住处疾步前行,娄危思索片刻后,也跟了上去。 这次院落大门紧闭,祝闻祈伸手在门扉上重重“叩”了几声,不久后门从里面被打开。 短短几日,面前的两人像是苍老了十岁一般,头发已经变得花白,眼底是遮掩不住的疲惫。 在看到祝闻祈和娄危两人时,女人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二位道长……” “长话短说,”祝闻祈眼神凌冽,开口打断她,“阿清是不是不见了?” 话刚出口,两人的脸色又灰败了一个度:“……两位道长进来说吧。” 木门被彻底打开。前日一场雨过后,院落角上的木柴已经被全部浸湿,然而也没有扔掉,只是仍然堆积在角落,散发出一阵尘朽的枯木味。 灶台也好几日不曾生火,不远处的秋千被微风吹起,又落下,上面却不再有阿清的身影。 等进入正厅后,祝闻祈直接开口道:“阿清是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两人明显已经好几日没睡过好觉,神色疲惫,眼神麻木,祝闻祈问一句,要隔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反应过来。 “阿清……” 眼见两人又要开始重复这两个字,祝闻祈即刻打断:“耽误的时间越长,能找到阿清的概率越小。你们明白这个道理吗?” 半晌,女人才抹去眼泪,缓缓回答道:“是前几日才失踪的。” “两位道长离开不久,我和她爹就去了山上砍柴摘草药。最近年岁不好,只能靠这些补贴家用。原本阿清大了,我们也就放心她一个人待在家里,嘱咐她拿好驱魔镜,在家中等我们。” “可我们刚回来,”女人声音又忍不住带上哭腔,“就看见院门大开……” “我明明记得已经锁好了门,阿清她那么懂事,在我们回来之前肯定不会出去的!” 女人说着说着,终于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男人长叹一声,拍了拍女人的肩膀,眼角同样有泪光闪烁。 祝闻祈沉默良久后,抬头道:“驱魔镜还在你们手中吗?” 见他这么说,男人连忙点头:“在的,在的。我现在就去拿!” 男人转身进了里屋,不久后拿着驱魔镜出来了,将镜子递给祝闻祈:“道长您看看。” 祝闻祈接过驱魔镜,细细探查后给了娄危:“能不能看出来哪里不对劲?” 娄危神色不变,目光一寸寸扫过驱魔镜,终于在背面发现诡异之处。 “你看这里,”娄危指着镜柄,“有掉漆的痕迹。” 祝闻祈顺着娄危手指的地方看过去,果真在边缘有一处既不明显的漆掉落,露出里面的铜黄色内胚。 普通的镜子有掉漆的现象再正常不过,但在法器上就极为不对劲,不是假冒伪造,就是别的用途。 沉吟片刻后,祝闻祈打了个响指,指尖瞬间凝聚起一簇冰。 驱魔镜面上的漆被一点点刮掉,露出本来的样子。 镜面如墨般漆黑,边缘的形状也完全改变,丝丝地向外冒着邪气。 在看到全貌的一刻,娄危当机立断道:“这不是驱魔镜。” 几人齐齐扭头看向他,娄危面沉如水,将手中的驱魔镜放在木桌上:“这是引魔镜。” 引魔镜,实际的作用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来。 对面的夫妻二人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一想到那么多个日夜都让自己的女儿拿着“驱魔镜”护身,就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巴掌。 祝闻祈面色凝重,盯着引魔镜半晌无言。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全部被串联起来,未曾解答的疑惑在此刻也得到了答案。 为什么一个接壤魔界的边陲小镇的县令会富得流油?为什么常年有道士修补法阵,却还是有不少人被魔物抓去,此后音信全无? 山洞中的交易并非一天两天,从分发驱魔镜的那天起,这个小镇注定会有人源源不断地“被”失踪。 女人的泪泉涌般流出眼眶,还没等娄危和祝闻祈两人反应过来,她“嘭”地一声跪在了地上:“求求二位道长,救救我们家阿清吧!” 祝闻祈心下一惊,连忙伸手去扶女人:“先起来。” 女人固执地摇摇头,眼泪糊了满脸:“求求二位道长,求求你们……” 祝闻祈闭了闭眼,还没能说出话,一旁的娄危将女人拽了起来:“先起来,别耽误救你女儿的时间。” 他愣怔片刻后,扭头对着女人快速说道:“阿清年龄还小,魔物在她身上没什么可图谋的,我们尽早找到阿清,阿清生还的几率就大一分。” 一直坐在旁边没说话的男人终于开口,声线颤抖:“那就拜托二位道长了。” 祝闻祈点点头,和娄危对视一眼后,两人离开院落。 等到了县令所说的温泉处时,已经是接近黄昏。 暮色四合,太阳逐渐西沉,给台阶镀了一层金光。 刘县令早早就等在了门口,见到两人后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这几日实在是辛苦两位道长。青岩镇实在贫瘠,刘某想了半宿,才将两位道长约在此处,万望不要嫌弃才好。” 祝闻祈没错过县令眼中一闪而过的心虚,只是弯起唇角:“有劳刘县令。” 趁着县令转身的瞬间,祝闻祈凑在娄危耳边迅速道:“拖会儿时间,我去找阿清。” 微风带起一阵不甚明显的雪松冷香,鼻息喷在耳廓上,娄危下意识后退一步,又发觉这样实在太过显眼,面无表情地回答祝闻祈:“知道。” 说完,冷着一张脸跟上了县令的步伐。 祝闻祈:“?” 谁又惹他了? 没有时间多想,祝闻祈走在县令身后,在游廊处左拐右拐,成功走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 凭借前几日的观察来看,县令是个胆大包天之人。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装作精通农作,在法阵修补处和魔物交易…… 魔物的气息越来越近,绕过眼花缭乱的假山流水,绕过金碧辉煌的雕梁画栋,祝闻祈停下脚步,面前是一道石灰色的,灰扑扑的暗门。 当然,还是个毋庸置疑的蠢货。 祝闻祈伸手轻轻一推,门应声被推开。 所以才会秉承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将他们二人邀请来温泉池。 门内空间不大,祝闻祈目光扫了一圈,便将全貌看了个一清二楚。 阿清双手被绑在身后,嘴里塞了一团布,正发出呜呜的声响。 祝闻祈手疾眼快上前,将绳子解开,布团拿出:“怎么样,有事吗?” 阿清看着他眨了眨眼,瘪嘴欲哭。 不好!祝闻祈手疾眼快捂住她的嘴,摇了摇头,轻声道:“哭会把其他人吸引过来。” 阿清懵懵懂懂地点头,示意祝闻祈她不会哭了。 见她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外伤,祝闻祈松一口气,后知后觉闻见一股尸臭味。 他转过头,看见一具明显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 尸体穿着朴素,面容普通,身上同样被绳子绑着,嘴里塞了腌咸菜似的布团。 祝闻祈伸手捂住阿清的眼神,竭力放轻声音:“先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等忙完了,我就带你去找爹娘。” 其实他在青岩镇上谁也不认识,出来之后拉着阿清的手茫然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娄危之前说过可以去找百花楼的赵四。 等急匆匆赶到百花楼将阿清交给赵四后,也没来得及和一脸迷茫的赵四多解释,祝闻祈又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温泉池。 所以当娄危再次看到祝闻祈时,祝闻祈已经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怎么……样……县令有……起疑吗……” 什么时候能完成这狗屁任务,仙侠世界不该都是御剑飞行吗,怎么只有他是靠两条腿跑路的! 娄危双手抱胸,注视祝闻祈半晌,直到祝闻祈缓过劲之后才面无表情道:“没起疑,正准备盛情邀请你我二人一同泡温泉。” ? 祝闻祈缓缓扭头,看见只着浴袍的县令正朝着他们招手。 “二位道长快来!” 。 想跑。 还没等祝闻祈将想法付诸行动,娄危慢悠悠伸手拦住了他。 他看向娄危,娄危挑了挑眉:“请吧,师尊。” 22、第 22 章 祝闻祈面如死灰,有气无力道:“其实我有一个想法。” “愿闻其详。” “看,”祝闻祈指了指前面的县令,“只需要你对准他的脖子,一个手刃下去,咱俩就不用受这种苦了。” 娄危:“……” 娄危自然不会做这种事。只要面上还没和县令撕破脸,他们就不能做出任何多余的举动。 县令将整座温泉池都包了下来,早就乐呵呵地穿着浴袍去了温泉中,所以换衣时,只有祝闻祈和娄危二人。 当娄危褪去里衣,露出线条流畅,薄肌精瘦的后背时,祝闻祈的动作停顿片刻。 原先描摹过无数遍的符咒,此刻正烙印在娄危的背上。又因为刺在背后的比纸面上大了数倍,倒透露出一丝诡异来。 安神咒为什么会刻在背后?追杀娄危的那批人是不是就为了这个而来? 娄危同样察觉到背后的目光,扭头忍不住对着祝闻祈蹙眉:“看什么?” 话语惊醒了祝闻祈,他猛地回神,随口道:“背后的刺青挺有个性的。” 娄危:“……”果然不能指望从他嘴里说出什么正经东西。 他没再理会祝闻祈,顺手将浴袍穿上。 “既来之则安之,看看能不能从那县令嘴里套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祝闻祈同样也脱了个差不多,只在身上围了件浴袍。长发尽数散落,如墨般丝绸般飞泻而下,一直到腰间才堪堪停下。如果忽略掉祝闻祈那张叭叭叭的嘴,堪称一副水墨画。 见娄危不再说话,祝闻祈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差点露馅!忘记在娄危的视角他是知道背后符咒这件事的。 片刻后,两人从屏风后出来,走到浴池边缘。 浴池并非祝闻祈想的那般会让人一览无遗,漫天的水雾让视野变得白茫茫一片,别说县令在哪儿了,一尺的距离内他连旁边的人是不是娄危都看不清。 祝闻祈小心翼翼地扶住旁边的大石头,一只脚下去探了探水温。 烫烫烫烫烫! 他猛地将脚收了回来,整个人死死扒在大石头上,半天也没能鼓起勇气再下去一次。 娄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从容地踏进温泉中。 祝闻祈不可置信地看向娄危:“你不嫌烫?” 娄危挑了挑眉:“很烫吗?” 草。 祝闻祈沉重地摇摇头,指着还在不断从水面冒出的雾气:“这水温和给自己焯水有什么区别?” 县令的声音从远处隐隐传来:“哈哈哈哈,刘道长之前不曾泡过温泉吗?” 过了半晌,祝闻祈才反应过来自己当初取的假姓,勉强回答道:“不曾。” “这温泉因为安神滋养的效果而出名,只要是经过这里的道士,基本都会来体验一次,道长既然来了,还是不错过为好!” 盛情之下难却,祝闻祈眼一闭牙一咬,将腿伸了进去。 这到底和给自己焯水有什么区别! 娄危和他离得近,眼睁睁看见祝闻祈整个人像熟透了的虾一般,从脖颈到脸侧全然涨红,连耳廓都染上了一层绯色。生理性的眼泪停留在眼眶中欲落不落,显得眼眸雾蒙蒙的。 良久过后,祝闻祈才逐渐从难捱中恢复神智,咬牙小声道:“等从青岩镇离开,高低把这县令关进大牢里,让他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开水里泡着!” 闻言,娄危哂笑,闭上眼养神了。 祝闻祈有一搭没一搭接着县令的话,一边从县令口中套话,一边在脑海中优化完善给县令搭的大牢。 “道长有所不知,青岩镇实在是穷乡僻壤之地,我为了百姓们,真是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啊!” 祝闻祈声情并茂地附和着:“县令大义!青岩镇有您这样的父母官,实乃百姓之大幸。” 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那现在在这泡温泉的是谁?难道是县令的影之分身吗? 趁着雾气足够大,对面看不见他的表情,祝闻祈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改主意了,就该先让这县令在牢里先泡六个时辰的冰水,再把他扔到开水中焯六个时辰。 娄危时不时附和两声,言简意赅,偶尔还会引导性地问几句,让县令一直处于恰恰而谈的状态中。 大概是温度太高的原因,县令也像喝醉了酒一般,把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都倒了出来。 趁着县令叭叭叭的间隙,祝闻祈长长出了口气。 ……实在太热了。 他本就怕热,更别说在这种情况下。 蒸腾的雾气让大脑也变得昏昏沉沉,祝闻祈头一点一点的,控制不住困意。 迷糊间,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祝闻祈猛地回神,一转头,对上娄危清醒冷静的眼神。 娄危面不改色地收回手,微微侧身贴在祝闻祈耳边,声音极低:“温泉里下了东西。” 距离太近,祝闻祈甚至能数清娄危眼上的睫毛。 他不自然地后退一步,小声道:“……知道了。” 娄危点点头,不再多言。 祝闻祈眨了眨眼,半晌将游离的思绪收回,打起精神对付还在高谈阔论的县令。 又周旋了好一会儿,几人才从温泉中出来。 祝闻祈长松一口气,还没等他换好道袍,县令又提出要在百花楼宴请两人。 手中的衣服“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娄危动作同样一顿。 见两人神色各异,县令试探道:“若是两位道长门规森严,那我们就简单吃个饭也可以。” 祝闻祈:“……”希望老板娘今夜不在,或者能看懂他的暗示,别上来直接一个奇迹换装。 他捡回地上的衣服,朝着县令笑了笑:“那便有劳县令了。” 县令大受鼓舞,乐呵呵地叫人去百花楼安排了。 温泉中又只剩下祝闻祈和娄危二人。 身上的绯红还未完全褪去,祝闻祈慢吞吞地穿好衣服,娄危早已经穿戴整齐,站在一旁等他。 “法阵还有几日才能补好?” 祝闻祈一边在心中腹诽这不是取决于你晚上的进度吗,一边装作为难的样子道:“说不准,可能一两日,也可能三五日。” 沉默片刻后,娄危再次开口:“那个小女孩还活着吗?” 腰带在腰间微微收紧,祝闻祈照例给流穗打了个蝴蝶结:“活着,等吃饭的时候我偷偷溜出去,先把阿清交给她爹娘,不让他们担心。” 娄危点点头,不再说话。 —— 百花楼。 两人刚走到门口,便有小厮出来迎接他们,说县令正在二楼等待。 踏上一层层木质台阶,推开走廊尽头的木门后,包厢内出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县令坐在主位上,丝毫没有察觉到两个人奇怪的神情,朝着他们热情介绍:“两位道长快进!这位是百花楼的老板娘,这位是做菜的厨子赵四,两位道长若是还有机会来青岩镇,找他们二人足够过得舒舒服服!” 娄危:“……” 祝闻祈:“…………” 天不遂人愿,说什么就来什么。 “你怎么……” 祝闻祈猛地咳嗽起来,快速眨了眨眼,示意老板娘别说话了。 “见笑,出来的时候受了凉。”祝闻祈装作虚弱的样子捂住胸口,转移了几人的注意力。 “少东家……” “咳咳!”娄危同样毫无征兆地猛咳两声,眼神如刀看向赵四。 赵四同样会意,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见笑,”娄危面无表情道,“嗓子不舒服。” 。 好敷衍的理由。 此等诡异的气氛,县令居然无知无觉,热情招呼两人坐下。 怎么坐到县令这个位置的? 祝闻祈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在县令的对面坐下。 “看来是刘某招待不周,竟让两位道长都受了风寒。” “不打紧,”祝闻祈照例敷衍过去,“过两日就能好。” 其实出了这道门就能好。 老板娘和厨子赵四同样如坐针毡,好在县令没过多久,就让两人先下去了。 没过多久,祝闻祈同样找了个理由出去了。 找到厨房里的赵四时,祝闻祈选择性忽略掉赵四眼中的疑问,迅速问道:“那个小女孩在哪儿?” 赵四指了指角落的大缸,祝闻祈吃力地搬开上面只漏了一条缝的盖子,和眼神怯怯的阿清对上目光。 祝闻祈这辈子没跑那么快过。 直到把阿清塞回给她的爹娘之后,他才有空喘了口气,也没来得及向她爹娘解释为什么带回来一个浑身酸菜味的阿清,也没来得及接受两人的感谢,只是摆了摆手,转身准备离开。 要走时,阿清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角。 祝闻祈只好停下脚步,蹲下摸了摸阿清的头:“等之后有时间了,我再来见阿清好不好?” 阿清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盯着他许久,半天没说话。 她的爹娘也随着阿清沉默的时间逐渐窘迫起来,轻轻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阿清!不得胡闹。” 出来的时间长了,势必会引起县令的怀疑,祝闻祈心下有些焦急,朝着阿清笑了笑,准备离开。 “他们说,要先把那个人灭口,然后等着另一位大哥哥上钩。” 祝闻祈脚步一顿。 23-30 第23章 “阿清确定, 他们提到了娄危?”祝闻祈神色凝重,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小女孩。 “娄危是谁?”阿清想了想,只是道, “ 他们说最近镇里来的那两个人必须要灭口, 要重点关注那个黑衣服的人。” “还说, 黑衣服的大哥哥是冲着,冲着……”阿清歪着头回想了一会儿, “那个一直不和我说话的人来的。” 祝闻祈心神巨震, 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匆匆对着阿清的爹娘交代道:“你们这两日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切记不要让阿清露面,明白了吗?” 对面两人明显还没搞清楚状况,茫然地点点头, 将怀中的阿清圈得更紧。 若是真像阿清说的那样,他不该将娄危独自一人留在那里。 他们是否得知娄危背后符咒的含义?又想拿来做什么? 生平第一次,祝闻祈恨自己跑得不够快。 风如刀割般经过脸庞,眼睛被刺激出生理性的泪水,祝闻祈却始终不敢放慢半分脚步。 快点, 再快点。 心底的不安被无限放大, 连心跳声都遮盖过去。 从荒野,到郊外,再到城外, 祝闻祈脚步匆匆, 街道两旁的路人投来诧异的目光,他浑然不觉,只剩下一个念头。 快点,再快点, 赶在一切尚未发生前。 等祝闻祈“嘭”地一声推开包厢的木门时,娄危和县令的目光全然聚集在他身上。 他垂眸,目光落在娄危身上。 娄危手中还拿着筷子,随着他的到来停下了动作,眼底闪过一丝困惑,而后将这丝疑惑重新压了回去,神色恢复平常。 心跳如鼓,口腔还弥漫着丝丝缕缕的铁锈味,胸膛还在剧烈起伏。 祝闻祈扶着木门,朝着两人露出笑意,鸦羽般眼睫在脸上投下淡淡阴影。 “有点事耽搁了,还请县令不要介意。” 原主的脸一向具有极强的迷惑性。只要用那双带着幽蓝色调的眼睛看向人时,就能让人相信他所言一定为真。 县令“嗐”了一声,招呼着祝闻祈坐下:“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我八百年前都是一家人,还讲究这个?” 祝闻祈笑了笑,照例坐在了娄危旁边。 缺氧而带来的窒息感还弥漫在胸腔,祝闻祈将痒意尽数压了下去,和县令谈笑风生,灌了一杯又一杯酒。 娄危注视着祝闻祈的侧脸,有片刻失神。 每天早上赖床不起,私底下痛骂县令是傻x的祝闻祈此刻神色如常,游刃有余地将县令的试探一一挡了回去,勾起的嘴角保持着固定不变的弧度,眼底却带着冷意。 “……此次前来,实在是给刘兄带来了不少麻烦,若是之后有什么用得上的,尽管使唤我和我徒弟便是!” 不知何时,祝闻祈已经相当丝滑地转换了称呼,和刘县令称兄道弟起来,说着,仰头又干了一杯酒。 刘县令被哄得满面红光,摸着自己的大胡子哈哈大笑起来:“还是道长上道!来,再干一杯!” 推杯换盏间,祝闻祈重复着灌酒的动作,一部分趁着刘县令不注意把酒杯中的酒倒掉,一部分实在逃不过的,只能仰头喝下。 县令已经醉醺醺的,祝闻祈眼角也泛起一抹红,像是被打翻的红墨水,在眼尾处长长地拖曳出一笔。 娄危眉头紧蹙,不明白祝闻祈为何要把自己灌得这么醉,刚准备开口,祝闻祈左右晃了晃,而后一头栽倒进娄危怀中。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祝闻祈长发散开,整个人软软倒在娄危怀中,眼中水雾弥漫,一副已经神志不清的样子。 几乎是下意识,娄危整个人紧绷起来,手不知不觉摸上腰间的匕首。 还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就有什么覆上了他的手。 微凉,柔软,而后坚定有力地将他的手握紧,不让他抽出匕首。 娄危瞳孔微微放大,再低头看向祝闻祈时,哪还有什么水雾弥漫,只余下针扎似的凌冽。 祝闻祈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另一只手揽上娄危的脖颈,借机将两个人的距离拉近,整个人凑在娄危耳边。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祝闻祈低声而迅速地说道,“趁现在,逃出去,逃得越远越好。” 还不等娄危反驳,祝闻祈又将手中攥了许久的百花令牌塞给娄危:“快!” 声音急促,略微破了音,引得县令的目光朝这边看来。 祝闻祈朝着县令笑了笑,离开了娄危怀中:“刘兄可尽兴了?若是没有,刘某就陪您再喝两杯。” 怀中骤然变得空落落,娄危垂眸愣怔片刻,站起身来:“出去透透气。” 从刚刚祝闻祈不在时娄危就一直保持着沉默寡言的状态,如今也维持着一贯的人设。县令喝得睁眼不知道白天黑夜,乐呵呵道:“好,好,好。” 祝闻祈置若罔闻,连头都没有转过来,一头如墨般绸缎长发如瀑而下,将娄危的视线遮盖了个严严实实。 娄危收回目光,转身出了门。 走出包间时,娄危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他遗忘了。 为什么祝闻祈什么都没交代,只是让他逃? 逃到哪里?之后要做什么? 为什么什么都不肯说,还把百花楼的令牌塞给了他? 娄危眉头紧锁,目光落在楼下招呼客人的老板娘身上。 —— 一直到了天黑,娄危都没再回来。 酩酊大醉的县令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手上喝酒的动作停下:“那位道长呢,怎么还不见他回来?” 闻言,祝闻祈动作一顿,嘴角扬起的弧度仍然未变:“刘兄何必在意这个?来,我们不醉不归!” 就算这县令是个惊天的大傻子,此刻也不再继续喝酒,眼神警惕地看向祝闻祈:“这不好吧?本来就是为了你们二人准备的宴席,怎么好不在场呢?” 祝闻祈笑意依旧:“这话说的。我替他将刘兄的心意领下,刘兄可否满意?” 木窗外吹进来一阵微风,县令原本还迷迷糊糊的,这么一吹,倒是清醒了不少。 他一改刚才歪歪扭扭的姿势,坐直,盯着祝闻祈,眼神像是在洞中吐着芯子的蛇。 “今日请两位来,是有要事相商。若是没有其他事,还请刘道长将人叫回来的好。” 包间内安静得可怕,落针可闻。 祝闻祈放下酒杯,懒懒散散靠在靠背上:“县令到底有什么大事?我是他师父,有什么话,我代为转交即可。” 县令神色变得阴沉:“看样子,你是不肯放人了?” “有什么话,”祝闻祈笑了笑,继续重复道,“我可以代为转交。” 见祝闻祈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县令彻底垮了脸,冷哼一声道:“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 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寂静一片,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连一点活物的声响都没有。 娄危一路回到了府邸当中,府中同样静悄悄的,小厮仍旧在打盹,没注意到他的到来。 在回到自己厢房的路上,娄危步伐停顿半晌,目光落在祝闻祈的厢房内。 许是怕热,祝闻祈依旧没关上木窗,让娄危将厢房内的景象尽收眼底。 桌上零零碎碎摆了一大堆丹药,被祝闻祈分门别类地堆在一起,每堆丹药上都标注了具体用途。 除此之外,一盆被拔了半圈刺的仙人掌静静放在木桌上,旁边还摆放着祝闻祈无聊时画的一堆小王八。 每个小王八都神态各异,栩栩如生,旁边还写着娄危的名字。 娄危收回目光,看向院落。 只是厢房内空空如也,没有祝闻祈的身影。 不光祝闻祈没回来,县令同样不知所踪。 有哪里不对劲。 娄危眉头紧锁,手中的百花令牌不自觉攥紧,原本走向自己厢房的步子一拐,转身朝着百花楼的方向前行。 一刻钟的时间不到,娄危已经敲开了百花楼的门。 老板娘在看到他手中的令牌时明显一惊,下意识脱口而出:“这令牌怎么在你这儿?” 娄危反应极快:“他之前来过这里?” 如果是第一次见到令牌,老板娘不可能问令牌为什么会在他手中。 “他现在在哪儿?” 顾不上其他,娄危语气中带上一丝不甚明显的焦急。 老板娘神色为难:“这……” “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他们朝着那个地方去了。”老板娘指了指北边。 娄危手中攥着前几日从黑衣人身上搜刮来的纸条,心下一沉。 —— 越接近城北的温泉处,娄危的心跳就变得更快。 这次他顺着祝闻祈之前的脚步,在窄而蜿蜒的鹅卵石道上左拐右拐,来到一处假山前。 夜色漆黑如墨,安静如水。 娄危试探着将手摁在上面,没找到任何凸起。 不是这里?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娄危眉头越皱越紧,在假山上摸了一圈,总算在背面找到一个凸起。 他没有犹豫,摁了下去。假山缓缓从中间露出一条暗道,娄危拔出腰间的匕首,朝着暗道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暗道两旁都插上火把,一直到尽头。 旁边传来隐隐的交谈声,娄危放轻呼吸,眼神落在一侧墙壁上松动的砖块。 他目光专注,指尖扣在砖缝与砖缝间,缓缓将砖块抽出。 而后与对面被架起来的祝闻祈对上目光。 一身雪白道袍已经尽数染血,裸露出的皮肤触目惊心,让人不敢直视。 鞭挞间,有什么东西从祝闻祈腰间掉了出来,飘飘然落在地上。 “老大,这是什么?”一人捡起来,给旁边的人看。 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上面,看清是什么后,娄危瞳孔骤然放大。 第24章 染血的白纱和那天的记忆重合, 娄危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祝闻祈原本昏昏沉沉,在看到娄危的那一瞬间也陡然清醒过来。 “娄危对您的好感值+1,目前为-99.未知数值+10, 未知数值当前不可查。” 青天大老爷!功夫不负有心人, 不枉他跑了那么多个八百米折返跑, 不枉他吭哧吭哧带了那么多丹药,不枉他…… 反正百尺竿头, 更进一步, 从此道路虽然是曲折的,但前途是光明的! 旁边被称为老大的人皱眉观察了白纱半天, 祝闻祈目光也顺着看了过去,随口道:“准备上吊用的,没用上。” 这种随意的态度自然激怒了领头人, 他怒喝一声:“给我打!” 在鞭子发出破空声响的间隙,系统在脑海中开口:“叮!恭喜宿主完成任务:青岩镇的真相任务已完成,奖励正在发放中……” “发放奖励:50点基础数值、好感值限制解除进度:20%。” “系统商城已经开放,宿主可以到商城中兑换需要的物品。” 还没等祝闻祈从加好感度的喜悦中回过神来,便被解除进度四个大字当头一棒。 什么东西? 解除好感度限制还有进度条? 祝闻祈不可置信地质问系统:“你是不是从某个购物软件上得到的灵感?” “由于当前好感度和获取数值相差不大, 所以宿主还需要完成几项任务, 才能解除好感度限制。” 祝闻祈:“。”怎么能碰到这么抠门的系统。 像是为了防止数据膨胀喊着羁绊啊解释权啊就冲上来的策划一样。 道路仍然是曲折的,前途不一定还是光明的,祝闻祈有气无力地对着系统说道:“现在商城能换什么?” 早在他被抓进来密室的一刻, 系统已经打开了痛觉屏蔽开关。所以不管被抽了几鞭子, 祝闻祈依然保持着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一边和系统说话,一边跟抽他的人唠嗑。 甚至还能挑衅两句:“今天没吃饭?” 于是对面的人脸都憋得通红,手上青筋暴起, 恨不得将祝闻祈抽成陀螺。 透过砖块,娄危看他的眼神更加震惊,祝闻祈微微点头,示意娄危别担心。 “娄危对您好感值+1,目前为-98。” 好感度这么好升的吗?他以前过得都是什么苦日子! 祝闻祈开始鼓励对面:“用点儿劲,你怎么干活的?” 对面:“……” 神经病! 老大只说让这人说出娄危的秘密,也没说要打死他! 没再听到好感度增加的提示,祝闻祈长叹一声,转头又问系统:“系统商城在哪儿打开?我逛会儿。” 对面:“……”红温了,真的要红温了。 生平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受到了挑战。 “有件事需要提醒宿主,虽然痛觉屏蔽已经为您打开,但您依然可能因为失血过多而亡。” 祝闻祈:“。” 草,不早说。 大概是因为心虚的缘故,系统主动向他推荐道:“商城现在正在售卖止血散,只需要五点数值。” 说着,系统商城的界面在他面前虚浮出现,角落上赫然写着:止血散,底下标注的价格是五数值。 祝闻祈迅速点进去,付款,使用,一气呵成。 “恭喜宿主脱离生命危险。” 他长松一口气,开始浏览商城内的其他物品。 除了止血散这类药物之外,还有类似于替身傀儡,真言咒,洗髓丹在仙界比较稀少的东西。 祝闻祈目光向上,甚至看到了一瓶可乐,售价一数值。 “你们商城还卖这种东西?”祝闻祈有些难以置信。 “不少穿到书中的宿主反映,古代生活实在太过无趣。在多名宿主的强烈建议下,我们决定将可乐上架商城。” “还挺人性化,”祝闻祈一边说着,手一边不受控制地买了一瓶。 “可乐已经放入宿主背包中,可随时使用。” 他又在商城里逛了会儿,期间对面行刑之人手都被鞭子震得发麻,娄危也在他那方寸天地里左找右找,试图早点把祝闻祈救出来。 片刻后,祝闻祈总算找到了自己要买的东西,随即毫不犹豫地付款购买。 “破境丹已经放入宿主背包中,可随时使用。” “宿主为何要购买破境丹?数值可以直接用来增加修为,无需宿主自行购买。” “44点数值全加修为上能让我打过这几位吗?”祝闻祈目光环视了一圈暗室,除了现在正站在他面前的人之外,还有两个人正在门口守着,看起来修为都不低。 “速战速决。” 说着,祝闻祈对着“使用”按键摁了下去。 体内瞬间被灵力充盈,四肢百骸的经络都在片刻间被冲宽,祝闻祈眨了眨眼,连眼前的场景都有所变化。 这种变化自然被暗室中的几人察觉,连娄危都停了动作,从缝隙中看来。 祝闻祈转了转手腕,手上的麻绳应声而落。他从十字木架上挣下来,看着对面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的人诚恳道:“实在不行,换份生计吧。” …… 等娄危反应过来后,祝闻祈已经在转瞬之间将几人全打趴下了。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朝着娄危的方向走来。祝闻祈在墙壁上摁了几下,一条暗道便从中间徐徐打开。 两人中间的障碍物彻底消失,娄危注视着祝闻祈,几次张口,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娄危有太多要问,想问那条白纱是怎么回事,想问祝闻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想问为什么祝闻祈的修为突然大涨,瞬息就将几个人全部解决? ……抛开这些,其实他最想问的是,为什么祝闻祈没把他供出来? 祝闻祈神色坦然,目光坦坦荡荡:“怎么了?” 身上的道袍血迹未干,身上无一处不是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就算是为了做戏,好玩,又为什么会将自己搭进去? 娄危定定地看着祝闻祈,半晌无言。 “……我不该连累你。” 良久过后,也只吐出来这一句话。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消失不见。 “娄危对您的好感度+1。为防止重复播报,之后每十点好感度向宿主告知一次。” 像是泄了气一般,祝闻祈头一次在娄危眼中看到了茫然。 在他的印象里,娄危总是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大多数时间看向他时,祝闻祈同样也读不懂娄危的眼神。只有这次,眼底清清楚楚写着茫然二字。 许久过后,祝闻祈伸手摸了摸娄危的头。 好爽!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见娄危不反抗,祝闻祈又大力摸了几次,心满意足地收回手:“好说,之后把桂花酥酪上供给我就行。” 娄危偏头,避开祝闻祈的目光:“地上那些都死了?” 祝闻祈大惊失色:“我是那种人吗?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 他指了指地上那几个昏迷不醒的人。 “还留口气,你有什么要问的就问,问完他们随你处置。” 说着,相当有眼力见地出了暗室,一边向外走,一边朝着娄危喊道:“我在外面替你放风。” 出了假山,外面依旧是一片寂静。 夜色如墨,弦月高挂,繁星点点。 左右等着也是无聊,祝闻祈开始和系统聊天。 “痛觉屏蔽什么时候失效?” “系统103号为您服务。痛觉屏蔽宿主可以自由打开和关闭,但在打开期间,身上的伤口不会随着时间逐渐恢复。”? “必须关掉才能恢复?那止血散的效果呢?” “止血散只能保证您的生命安全,不对痛觉屏蔽开启期间的伤口起效。” 祝闻祈:“。” 原来命运馈赠的所有礼物,都已经暗中标好了价格。 他艰难开口:“先别关,等回去之后我自己关。” 天杀的,早知道就不开嘲讽了! 过了没多久,娄危也从假山当中出来了,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刚一转头,就和一脸凝重的祝闻祈对上了视线。 “以防万一,我还是得问一句……”祝闻祈正色看着他。 “都死了,没留下痕迹。” “你会不会给伤员包扎伤口?” 两个人同时出声,而后同时沉默。 “……原来你想放他们一条生路?”半晌,娄危艰难开口。 祝闻祈错愕:“我这么大一个伤员站在你面前,你看不到?” 这合理吗! 娄危总算回过神来,明白了祝闻祈的意思。 大抵是祝闻祈现在还在活蹦乱跳,让他产生了祝闻祈受伤并不严重的错觉。 事实上,一直到两人回到县令府邸的厢房之前,祝闻祈也确实保持着生龙活虎的劲头。 直到娄危将厢房的门合上,一转身,就看见祝闻祈已经软软地躺在床榻上,一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样子。 祝闻祈浑身上下连骨缝都在叫嚣着痛,冷汗浸透了后背上的衣服,他咬紧牙关,身上连一丝力气也无。 娄危眉头紧皱,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床头:“你现在感觉如何?” 祝闻祈“嘶嘶”地抽着气,半晌才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感觉自己像大润发被杀了十年的鱼。” 第25章 祝闻祈整个人像被煮熟的虾一样蜷缩起来, 冷汗从他的额角滑落,连娄危在说什么都听不到了。 大脑在意识的海中浮浮沉沉,祝闻祈眼前一时闪过了许多画面, 细想之下又什么都回想不起来。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衣襟突然被人拉开, 脖颈下的皮肤突然暴露在凉意当中, 祝闻祈不自觉瑟缩了下,勉强睁开眼。 娄危正站在他面前, 手中还拿着一瓶金疮药, 由于刚才的躲避,此刻抿着唇, 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居然没有趁机给他下毒? 从暗室中出来之后,似乎娄危长久以来对他的敌意也消弭了不少。 祝闻祈眯了眯眼,说话还是有气无力的:“刚才没看清是你。继续吧。” 听到祝闻祈这句话之后, 娄危并未立刻行动,而是隔了半晌才道:“那你忍着点。” 说着,侧身坐在床头,以不容抗拒的力度将祝闻祈整个人掰正,将他的衣襟拉到胸口的位置。 白皙皮肤上横七竖八布满了伤痕, 让人不忍心直视。 清凉药膏碰到皮肤的瞬间, 祝闻祈忍不住“嘶”了一声。 娄危立即收回手,观察着祝闻祈的反应。 有些伤口已经溃烂,边缘都化了脓, 金疮药药性猛烈, 涂在上面和给伤口撒盐没什么区别。 仿佛有锯子在使劲切割着每一根神经,祝闻祈太阳穴青筋直跳,第一次觉得麻药的发明那么伟大。 下唇都被他咬出了血,片刻后, 祝闻祈缓缓摇了摇头:“没关系,继续吧。” 娄危沉默着点了点头,只是这次涂抹的力度更轻了点。 像羽毛轻轻拂过一般,祝闻祈蹙眉,想让娄危干脆用力,又觉得难以启齿,只好闭上了眼。 ……比刚才还难受,还说不出来。 娄危神色认真,并未察觉到祝闻祈隐秘的不适。他垂着眸,指尖沾了点白色药膏,一寸寸抚过伤口。 胸口处的伤口最为严重,直到娄危碰到某处溃烂,祝闻祈牙关紧咬,却还是有一丝喘息泄露出去。 “嗯……” 还没等娄危有所察觉,祝闻祈像是回光返照了一样迅速将手背塞进自己嘴里,双眼紧闭,不敢看向娄危。 什么b动静! 这正常吗! 他在心里默默倒数了三个数,而后偷偷睁眼,心底疯狂祈祷娄危刚才什么都没听见。 而后便和娄危对上目光。 祝闻祈:“……” 穿书这么多天,想321跳的心情还是一如既往。 两人沉默地对视许久,祝闻祈受不了这种尴尬,刚想挪开目光,娄危就先将祝闻祈的手从嘴里拿了下来。 不知为何,娄危的手总是冰凉的,触碰到他手背时,似乎对伤口还有某种镇痛作用。 重点不是这个。 为什么娄危要把他的手拿开? 祝闻祈有些茫然,不知道娄危要做什么。 娄危并未解释,只是将自己的衣袖撕下来一截,卷吧卷吧塞到祝闻祈手中:“咬这个。你手上还有伤。” 他后知后觉地看了眼手背,发现自己手上果真也有伤口,还在向外渗血。 娄危没再说话,只是继续细致地上药。 上药的一分一秒似乎都格外漫长,祝闻祈几次昏了过去,又被伤口疼醒,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当中。 每次睁眼时,娄危都维持着原先的姿势,手上永远沾着凉到有些熏眼睛的药膏,一丝不苟地给他上药。 到了后面,祝闻祈已经不能靠外面的天色来分辨时间,只能靠木桌上排列的金疮药数量来计算。 一瓶,两瓶,三瓶…… 罗列到第五瓶的时候,胸前的伤口总算处理完毕,祝闻祈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娄危想要对着他的绔裤下手。 祝闻祈大惊失色,迅速吐出口中的布团:“呀咩咯!” 娄危停下动作,眼底闪过一丝不解。 ……草。 “虽说你我之间没有男女有别这一说,”祝闻祈艰难道,“但男男也有别,剩下的伤等他自己长好可以吗?” 娄危蹙眉沉思了半晌,只是看着他:“凭之前的经验,不上药伤口很难好全。” 祝闻祈尬笑了一声,默默往角落缩了缩:“没事,真的不用。” 娄危神色坚持:“真的好不了……” 说着,又伸出手。 祝闻祈往后蛄蛹,娄危就向前,一退一进间,祝闻祈被逼进了角落。 “你等等……” 祝闻祈开始语无伦次,脊背一边向后弓,手一边试图摁住娄危的手臂。 娄危已经认定不上药好不了,此刻显得相当固执,干脆一把抓住祝闻祈双手,微一用力,就将祝闻祈的双手锁在头顶。 两人间的距离骤然间拉近,鼻尖与鼻尖之间只剩下不到一寸的距离,甚至能感受到对面的清浅呼吸。 娄危注视着他,眼底一片澄澈。 祝闻祈很少和人离得这么近过,脖颈连带着脸颊“噌”一下变得通红,连耳廓边缘都染上了一层绯红色。 他竭力往后躲,连疼痛都顾不上了:“你先冷静一下……” 娄危却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给,不由分说就要褪下他的裤子! 草草草草草! 祝闻祈猛地瞪大双眼,当下也顾不上其他了,一个头槌砸在了娄危额头上! 在丢人和丢清白间,祝闻祈选择了丢人。 头槌效果极佳,娄危大抵没想到祝闻祈还能有这么大的劲儿,连眼神都迷茫了片刻。 趁着娄危还没反应过来,祝闻祈像鱼一样滑出了娄危的禁锢,“蹭蹭蹭”后撤几步躲在了床边,一脸真诚道:“徒儿,你的好意为师心领了,只是为师有难言之隐……实在不便麻烦你替我上药。” 娄危捂着头缓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确实有些过界。 沉默半晌之后,他下了地,将金疮药放在了床边:“师尊若是上不了药,直接喊我即可。” 说着,朝着门外走去。走之前,还不忘给祝闻祈关上门。 ……这种莫名的愧疚到底是从何而来? 虽说是他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实在很难接受赤裸地接受别人的视线。 但当目光落在桌面上整整齐齐排了一列的金疮药,以及自己画的十几个写着娄危名字还没来得及收的小王八时,祝闻祈还是心虚地挪开目光。 娄危离开后,强烈的痛感再次如同海上潮水般一阵阵袭来,祝闻祈还没得及想好要不要随便编个理由找娄危解释一下,就被病魔打倒在床上。 之后意识浮浮沉沉,祝闻祈身上又开始发烫。 一会儿如坠冰窟,一会儿又宛如身处炼狱,祝闻祈紧紧闭着眼,被吐掉的布团不知道去了哪儿,他只好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连伤口再次渗血都顾不上了。 ……好痛。 好想回家。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祝闻祈的思绪愈发混沌起来,整个人好像都在往下坠,似乎要坠入无底的深渊一般。 系统在他耳边焦急地说着什么,他耳边早就只剩下嗡鸣声,一个字都没听清。 迷迷糊糊间,祝闻祈居然还有心情和系统开玩笑:“要是我死了,记得和下一任宿主说无菌环境的重要性。” 嗡—— 意识彻底坠入深渊前,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一阵风从外面吹进来,祝闻祈勉强清醒了一点,却还是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片刻后,脚步声由远及近,而后床沿微微下陷,有人坐在了他旁边。 夜深露重,来人身上还带着凉意,祝闻祈正浑身滚烫难耐,下意识蹭上来人的手掌。 好凉。 热意被稀释不少,祝闻祈舒服地喟叹一声,不自觉将那人的手拉下来,圈进怀中,没注意到来人的手臂随着他的动作而绷紧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身上的阵痛褪去,祝闻祈紧皱了一晚的眉头也跟着舒展下来。 阵痛褪去,涌上来的便是困意,祝闻祈也不记得自己后半夜是怎么过的了,只是任由困倦将他带入梦境当中。 在梦里,他整个人身轻如燕,完全没受到一点痛意的影响,在天上飞来飞去,在现实还没用过的御剑飞行,先在梦里实现了。 而后梦境中的画面猛地一转,祝闻祈晕头转向地掉在了平底锅里,被翻过来又转过去,折腾了好一阵,直到他完全没了反抗的力气之后,像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最后在他身上撒了点盐,热腾腾地上了桌。 梦境到这里就此结束,祝闻祈缓缓睁开眼,日光从窗棂斜斜射下,照射在他眼皮上。 身上的疼痛已经一扫而空,连滚烫的体温都降了下去,祝闻祈一个鲤鱼打挺,忍不住在床上哈哈大笑起来:“果然天不亡我!” “宿主终于醒了。昨晚不论怎么喊,宿主都没有回应。” 此刻祝闻祈心情相当愉悦,哼着小曲便要下床换衣:“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 说着,祝闻祈的视线落在自己干干净净的道袍上。 祝闻祈:“……”不对。 他伸手在衣服上摸了好半天,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 大脑即刻宕机,还没等祝闻祈反应过来,门从外面被打开。 娄危推开门,而后走进来,与他四目相对。 第26章 “醒了?” 祝闻祈一动不动, 呆呆地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又抬起头和娄危四目相对,整个人宕机在原地。 折腾了一晚上, 脸和清白都没顾上。 他的表情相当悲怆, 以至于娄危都忍不住解释了一句:“你身上的血全沾在了衣服上, 若是不及时处理,到时候换衣服会连带着皮肉一起撕下来。” 娄危鲜少一次性蹦出这么多话来, 祝闻祈情绪过了头之后, 也明白娄危说的有理。他紧紧拉着衣领,低着头不再对上娄危的眼神:“咳咳, 为师知道你的一片良苦用心……” 娄危挑了挑眉,没再说话。 说着,祝闻祈生硬地转移话题:“咱们什么时候启程?法阵已经修补好, 只剩下些收尾的事情要做。” 话题转得太过生硬,像是从盘山公路上硬生生挖了条隧道通过一样,娄危注视片刻后,还是将目光挪开了:“你的伤什么时候好,什么时候就能启程。” 祝闻祈:“……” 天杀的, 他现在居然有点想念玄霜派了。 “这个好说, ”祝闻祈又将话题掰了回来,“但是青岩镇的事情还是得和门派报备,还有那驱魔镜……” “驱魔镜我会统一销毁, ”娄危打断他, “你若是实在显得没事儿干,今天就将县令与魔族勾结之事写到信中,而后交给门派处理。” 祝闻祈:“。” 为什么他还是一点师尊的威严都没有。 这合理吗? 他长吁短叹了半天,最后摆摆手让娄危去做了。 待娄危离开后, 祝闻祈才总算敢抬眼,而后目光被桌上的东西吸引。 丹药依然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旁,写着娄危名字的小王八纸片儿还躺在木桌上,桌上只多了一份早点。 白粥还在冒着热气,灌汤□□薄馅大,看起来吹弹可破。 师尊的尊严虽然没有了,但在灌汤包面前也不是很重要。 祝闻祈骨碌下了床,一边吃着早点,一边从角落里扒拉出来几日没用过的纸笔。 “统,那天的任务奖励还剩下多少点数值?” “103号为您服务。经查询,宿主剩余数值点为:29点。” 思索片刻后,祝闻祈还是将数值点全部□□在了修为上。 娄危的好感度欣欣向荣,一片向好,暂时不需要担心,别的数值加不加都差不多,不如加在修为上自保。 况且他真的挺想御剑飞行的。 “已经为宿主增加到修为上。” “宿主当前修为:金丹中期。” 好耶! 回去可以试试自己能不能飞了。 祝闻祈心情愉悦,连寡淡无味的白粥此刻都变得有滋味起来,唰唰唰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将罗列县令罪责的信写好,封好口放在一边。 娄危那边同样进展顺利,臭着脸往那儿一站,就算是不信他的人也发怵,乖乖将驱魔镜交了出来。 一个下午的时间,驱魔镜被全部销毁,县令府邸被抄,在新县令到来前,先由百花楼的老板娘代为接管两日。 离开之前,老板娘看着祝闻祈的眼神有些惊奇:“你怎么后面不来了?” 猛地被提起当双面间谍的那段日子,祝闻祈下意识咳了两声,而后咳了个昏天暗地,面色通红:“咳咳……” 娄危看了他一眼,没接茬。 祝闻祈缓了半天,语气心虚道:“这不是日子好了,不需要打两份工了嘛……” 娄危面无表情地跟着点了点头:“嗯。” 老板娘虽然摸不着头脑,也还是表示了理解,并让他们有机会再来。 回去的路上,那种淡淡的尴尬氛围还弥漫在两人中间,一直到回去门派,小吉叽里呱啦跑过来迎接他时才被冲散。 “仙尊!” 祝闻祈摸了摸他的脑袋:“我等会儿再回来,记得把桂花酥酪准备好,回来要吃。” 小吉点点头,乖巧地朝着小厨房的方向去了。 —— 当日大会上抽签下山做任务的几组早就回到了门派,只剩下娄危和祝闻祈两人迟迟未归,所以当两人进入掌门殿内时,掌门威严的声音远远响起:“怎么耽误了这么久?” 大殿之上,掌门转过头来,一手捋着长白胡子,一边担忧地看向两人。 青岩镇的事情已经在信中全部说明,祝闻祈当然知道为什么掌门会这么问。 若是按照原主从前的修为来看,根本不需要搞这么多弯弯绕绕,上去直接都杀光了。况且还有娄危的事情拖了几日才得以解决,自然超出了掌门的预期。 祝闻祈尬笑一声,开始顾左右而言他:“青岩镇风土人情还挺特别,实在是让人流连忘返。” 他自然不可能说是因为自己嘴欠才多在床上躺了几天,随便编了个理由敷衍过去。 拖延的这几日同样也少不了娄危的功劳,固执的要命,非要祝闻祈好得差不多才肯上路。 娄危相当坦然地和掌门对视:“确有此事。” 掌门依然面色凝重:“人没事就好。只是比武大会开始在即,须得尽早开始准备。” 比武大会? 那个让娄危找到自己本命剑的地方? 祝闻祈眼睛“唰”一下亮了,仿佛看到无数好感值在朝他招手,连带着语气都变得热情洋溢起来:“掌门放心!比武大会我们一定会认真准备的!” 掌门:“?” 这小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积极? 明明在之前的印象里,祝闻祈总是能拖就拖,实在拖不过去就勉强上个场,没等过两招就“诶呦”喊着要弃权。 但上进总是好事,掌门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勉强道:“嗯,知道就好。这次务必给门派挣回来个名次!” 名次不名次的实在不重要,一回到自己的宫殿,祝闻祈就火急火燎架着娄危让他去练剑。 娄危皱眉,看向祝闻祈的眼神相当不解:“比武大会对你来说这么重要?” 祝闻祈翘着两郎腿坐在石桌上,一边享受着小吉递给他的桂花酥酪,一边理直气壮道:“咸鱼就不能拥有梦想了吗?偶尔想当奋斗批也很正常吧!”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来练?”娄危还是不解。 祝闻祈:“。” 虽说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懒得动,但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没必要去争这个名次。在比武大会上勇夺头魁有什么用?助力他早点回家? 祝闻祈语气悠悠:“总要给年轻人多点机会,我这一把老骨头了还去参加作甚?” 娄危:“……” 若是他记得没错,祝闻祈现在也没过三百岁,在仙界里都算年轻的那一批,怎么就变成老骨头了。 见娄危一时无言,祝闻祈继续循循善诱:“我又不会害你,你去历练历练也是好的。先练着,有哪里不会再来问我。” 说完这句话之后,娄危头顶上的好感值先是-1,而后又默默地加了回去。 随着娄危头顶的好感值上下横跳,祝闻祈坐直的身体又瘫了回去,一边看着娄危在树下练剑,一边吃着加了双倍糖的桂花酥酪。 夏日里,微风吹过树梢,不少花瓣纷纷飘落,娄危眼也不眨,只是一心一意地注视着手中的剑,弓步左撩,回身上挑,架剑于胸—— 一招一式,都做得干脆利落,赏心悦目。 手中拿的虽是木剑,却挥出了本命剑的凌厉气势。 原本阴郁寡言的少年终于露出锋锐到刺目的那一面,单单是站在那里,就会让人产生人剑已经合一的错觉。 祝闻祈手中的动作一顿,难得沉默下来。 如果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情,娄危本应该被冠予惊才绝艳的名号,早早在仙界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千百年之后,仍然被后人所传颂。 然而世事难料,好在现在一切都来得及。 他放下手中的酥酪,将腰间的泼墨扇拿出,合上。 扇子破空而来,娄危眼角余光瞥到时已经来不及躲避,他抬手举起木剑横挡在胸前,相撞时震得手掌发麻。 片刻后,娄危放下剑,转头,扇柄已经深深钉在了树干上。 “你心思不在剑上。” 祝闻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树下,一身长袍纤尘不染,泼墨长发如瀑而下,站在那里,就如同一幅水墨画。 他伸手拔下泼墨扇,扇子在指尖转了一圈,而后扇柄拍在了娄危腕骨:“普通的起手式而已,杀气怎么那么重?” 娄危抬眸看着他,神色不明。 手中的木剑已经垂下,手却依然因为用力而泛白。 祝闻祈目光落下,注意到了这点。 他轻叹一声,贴在娄危身后,替娄危举起手中的剑。 “剑,并非时刻代表着杀人。” “静下心来,才能真正领悟到其中剑意。” 两人距离太近,娄危甚至能感受到祝闻祈的呼吸。 然而祝闻祈目光专注,并未注意到这些细节,只是一丝不苟地教娄危挥舞手中木剑。 横劈,上挑,下砍…… 同样的动作,祝闻祈做起来,却显得平和深厚。 心中久散不去的沉郁在此刻随着招式被挥散,娄危逐渐专注起来,用心体会着其中剑意。 结束时,祝闻祈收回手,语气随意:“好了,你接着……” 话未说完,娄危同样转头。 方寸间,两人鼻尖擦过鼻尖,嘴唇距离不足一寸。 第27章 祝闻祈猛地后撤一步, 与娄危拉开距离,他迅速扫了眼娄危头顶的好感度,暂时没什么变化。 还好还好, 剧情没有走到另一个极端。 祝闻祈长松一口气, 理直气壮地对上娄危的视线:“现在明白了没?剑先练着, 有不会的再问我。” 娄危低头盯着手中的木剑半晌,而后点了点头。 还没等他转身, 祝闻祈余光便瞥见娄危头顶的好感值往上跳了一格。 草。 祝闻祈慌不迭地离开了树下, 回到石桌前舀了一勺桂花酥酪压压惊。 “统,你确定好感度变高之后变成奇怪的走向吧?” “103号为您服务。穿书后, 一切剧情走向由您的行为决定。” 由他的行为决定? 祝闻祈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目光落在树下的娄危身上,思绪却早早飘了出去。 小吉颇为不服气地站在一旁, 忍不住开始嘴娄危:“他这是什么态度!连仙尊亲自指导都瞧不上!” 思绪被小吉打断,祝闻祈回过神来,随口敷衍道:“还好啦,他不是练得挺认真吗?” 原先杀气重重的剑意此刻已经平和下来,娄危一板一眼地按着他教的方式练剑, 风随着剑意劈出三尺外, 将零落而下的花瓣斩成两瓣。 祝闻祈看了半天,给突然增长的好感值想了条别的路径。 “我觉得应该是欣赏我。” 没头没尾的,祝闻祈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 小吉:“?” 幻听了? 祝闻祈一本正经地开始分析:“你看, 他平日里对我毕恭毕敬, 连学练剑都那么认真,怎么不是一种景仰!” 没错! 加的那点好感值肯定是因为娄危觉得他厉害。 祝闻祈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最后忍不住一拍大腿,摇头叹息:“他怎么不早说!” 原来只要在娄危面前装x就可以加好感度了吗! 小吉忍不住后退一步, 瞪大眼睛看向祝闻祈。 怎么只是下山做了个任务,他家仙尊就得了失心疯? 谁给他酥酪里下药了? 此时娄危已经收了剑,朝着石桌的方向走来。 “林沐同说明日学堂子弟要前往演武场,你也要同随。”他坐到祝闻祈对面,无视了小吉的眼神,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 “为什么我也得去?”祝闻祈脱口而出,连手里的酥酪都顾不上了。 娄危诡异地看了他一眼:“三个长老都去,你还是里面唯一一个正统剑修,为什么不去?” 站在一旁的小吉左看右看,死活没明白祝闻祈那个娄危欣赏他的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祝闻祈试图挣扎:“我伤还没好全,头疼肩膀疼屁股也疼……” 他絮絮叨叨念了一大堆,娄危并不理会,只是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起身离开,远远地扔给祝闻祈一句话:“明日卯时集合,见不到人影林长老必然将你斩成八段。” 祝闻祈呆在原地,悲从中起。 怎么到哪里都逃不过早起! 小吉叹了口气,往酥酪里又加了一勺糖。 —— 第二日。 祝闻祈在床上翻来覆去哀嚎了半天,最后还是接受了现实,慢吞吞下床穿衣,娄危不知几时就已经离开,他只好独自前去演武场。 抵达的时候,正好是卯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林沐同本想赏他个大白眼,又碍于一众弟子都在他身后看着,只能隐晦地给祝闻祈递了个眼刀:“祝长老来了。” 说话时咬牙切齿,祝闻祈自然忽略,笑眯眯地扫过林沐同身后一群人。 这里的弟子都是第一次来演武场,之前都是在学堂内听林沐同讲些枯燥无味的理论知识,现在自然兴奋不已,仰着头到处乱看,或者是和身边人窃窃私语。 如今看到祝闻祈,乱瞟的也都收回视线,说小话的也闭了嘴,娄危也在其中,眼神游离,不知道在想什么。 “祝长老好!” 弟子们齐齐开口,娄危抬眼看向他,而后幅度极小地挑了下眉,似乎没想到祝闻祈居然准时起来了。 祝闻祈笑了笑,微一颔首,就算是和他们打过招呼。 剩余两位长老,林沐同冷淡少言,叶知秋带着帷帽,从来到演武场到现在更是一句话都没说过。 这群弟子见祝闻祈对他们态度温和,嘴角还常常挂着笑意,有人甚至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刚进门派时就有人和我说祝长老性格古怪,不好打交道,今日感觉也并非如此。” 身旁人附和道:“是啊是啊,你看见没,祝长老还朝着我们笑了!” “天,若我当初选的是剑道就好了,说不定还能拜在祝长老门下。” 有人已经开始幻想拜在祝闻祈门下的幸福生活,而后便被旁边的人打破幻想:“你就别想了,学堂一年才有几人能成为内门弟子?咱们这届里估计也就葛安能通过考核……” 祝闻祈收回目光,对着面前的叶知秋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这些弟子什么时候能明白,凭借在场几人的修为,他们的对话连有几个标点符号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更别提他们说的内容了。 林沐同实在听不下去这群人对祝闻祈的吹捧,面无表情地打断他们:“行了,既然人已到齐,就准备前往演武场吧。” “叶长老同我在前面开路,祝长老在后面断后。切记,路上不要掉以轻心。” 演武场并非像其他场地一样对所有弟子开放,据掌门描述,演武场因其性质特殊,所以需要三名长老同时在场,才能将其入口打开。 所以无论如何,祝闻祈都得来露个面。 此刻祝闻祈正走在队伍末尾,有几个胆大的凑到了祝闻祈跟前。 “祝长老,您今年还收徒弟吗?” 祝闻祈本在神游,通往后山的路越来越窄,两侧全被藤蔓覆盖,头顶则是郁郁葱葱的百年老树,连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他还在琢磨后山的灵植为何长得这么茂盛,而后被提问拉回了思绪。 “每年学堂都是两个内门弟子的名额,通过考核的人会根据自己的偏好选择自己的师父,而不是我们来选。林沐……林长老没和你们说这些吗?” 见祝闻祈一点不耐烦,还好声好气地回答了,又有几人被吸引过来,凑到他周围。 “林长老平日里从不和我们说这些。他只让我们学好该学的,其余的事一概不提。” “就是啊,光让我们好好学,其他的什么都不说,若是我们有朝一日能成为内门弟子,还不知道要找别人讨教多少事情。” 弟子们怨声载道起来,还有一群一向拥护林沐同的弟子,忍不住和他们争执起来。 “林长老有什么错?他本就只是学堂的长老,难道还要操心你在门派的吃喝拉撒?”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就没想过进入内门吗?提前了解一下门派内部又有什么问题?” “哼,谁知道你怀的是什么心思,到底是了解门派,还是急着站队,只有你自己知道!” “你!” 眼见两拨人要吵起来,祝闻祈八风不动地站在原地,不急不缓地开口:“你们若是再大声些,就要把队伍前头的林长老喊过来了。” 娄危自然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骚动,不过没有过来,只是远远的看着。 祝闻祈此话一出,两拨人立刻安静了下来,生怕引来林沐同将他们训斥一顿。 确认没人再挑事儿后,祝闻祈目光扫过他们一圈:“林长老认真严谨,所以才会成为你们的老师,而不是我或叶长老的其中一个。” “他一心扑在学堂的教学上,自然会忽略一些事情。” 弟子们都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说。 祝闻祈话锋一转:“但你们对未来有忧虑也很正常,有不明白的问题,也可以来问我。” 原本精神萎靡的那一波听到这话精神起来,开始围着祝闻祈叽叽喳喳地问些其他问题。 拥护林沐同的那波人因为祝闻祈说了好话同样对他心生好感,况且多了解点门派百利而无一害,听听也没什么不好。 一场小波澜就此解决,娄危收回目光,继续朝着前面走。 “长老长老,所以您今年还收弟子吗?若是还收,我就努力去提升自己,争取到时候年末考核能拜到您门下!” 祝闻祈嘴角含笑:“自然是收的,只是往年都没人拜而已。” “怎么会这样!祝长老这般温和的人,错过是他们的损失!” 祝闻祈有些心虚地挪开目光,没接这句话。 不论是之前被原主喷走说天赋不如小吉的,还是现在的娄危,听到这话估计都得吐血。 “就是就是,若我能占个名额,必然要选祝长老。”说这话的人是个剑修,看向祝闻祈的眼睛亮晶晶的。 “你就算了吧,一年统共两个名额,里面有一个肯定是葛安的,你有信心当那个百里挑一的?” “长老,若是想当您的弟子,平日里需要学些什么呀?” 一群人叽叽喳喳吵得他脑袋疼,听见这话,祝闻祈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面上却不显,只是温和笑道:“你们同窗娄危就是我的弟子。想知道什么,尽可以去问他。” 娄危耳朵微动,扭头看向叫他名字的人。 第28章 还没等娄危反应过来, 平常对他避之不及的同窗全都哗啦啦涌了上来。 “娄危,祝长老平日里待你如何?会带你下山出去玩吗?” “祝长老人是不是很好说话?你还有别的师兄弟吗?” “你们平日里都练些什么呀?除了练剑,祝长老还会教你别的东西吗?”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朝他飞过来, 娄危应接不暇, 实在诧异为何这些人突然如此热情。 “不会下山。” “只有我一个。” 想到自己那手惨绝人寰的字, 娄危沉默片刻,还是回答道:“只练剑。” 本以为如此简略的回答会让几人知难而退, 没想到反而激发了他们的热情。 “祝长老居然只收了你一个!我听说林长老和叶长老门下都有几十位弟子, 每日连请安都请不过来。” “真好啊,有祝长老这么负责的师父, 只要有疑惑随时都能找他解答。” “是啊,若是我能拜在祝长老门下,得烧几辈子的高香。” 娄危:“……”他们若是知道祝闻祈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估计也会对他产生改观。 他转头看向祝闻祈所在的位置,祝闻祈朝着他眨了眨眼,哼着小曲去研究小道两旁疯长的灵植了。 娄危:“……” 他转过头,继续应付那些人。 原本以为娄危会对那些人视若无睹,没想到大部分问题还是言简意赅地回答了。 不管怎么说也是给他吸引了火力, 祝闻祈耳边总算清净下来, 开始琢磨是不是后山的土壤比较特殊,所以灵植的长势才会如此喜人。 从演武场出来时还是他殿后,说不定可以趁其他人不注意铲点后山的土, 回去拯救一下半死不活的灵植们。 娄危那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直到林沐同发现之后,这场闹剧才算结束。 几名弟子规规矩矩地回到了原先的位置,还有几个在娄危附近的还想去问,见娄危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 也只好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随着前行的方向越来越深入,能照到阳光的地方越来越少,逐渐变得阴森起来。 一群人也不在插科打诨,个个神经紧绷,生怕被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魔物打个措不及防。 又走了一段路,前行的队伍渐渐停了下来。 林沐同转过身,目光由近及远扫了一遍,确认没人掉队后,才微微抬高声音:“就是这里。” 前面是两扇古朴而厚重的大门,大门上还盘绕着不少青苔,看起来颇为陈旧。 在门缝中间,有一处不大的地方凹了进去,正好能供人将手伸进。 林沐同率先将手放了上去,而后大门泛起微青色的光芒,最后在凹处上方凝聚成了一小束青绿色光芒。 叶知秋放上去时,凹处上方凝聚出一束绛紫色光芒。 最后是祝闻祈。 他从队伍末尾走到最前面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他的步伐而缓缓移动。 将手放上去时,更是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 祝闻祈:“……” 搞得他好紧张。 好在没出什么差错,当湛蓝色光芒亮起时,大门缓缓朝着两边打开。 演武场内空间极大,一眼望不到头,一脚踏进去时,还会激起无数回响。 演武场内阴森森的,光线全部被拒之门外,乍一看过去,仿佛有不少猛兽环伺在周遭,令人胆寒。 那群弟子各个你推我搡,谁也不敢先进去。 林沐同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开口道:“演武场作为弟子们修行的场所,设计成这样是为了锻炼你们的心志。若是连门派内的演武场都踌躇不前,等需要你们独当一面下山做任务时,又该如何自处?”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话音落下,一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祝闻祈原本站在一旁困得打盹,此刻也清醒过来,目光一凝—— 正是那天见到的葛安。 葛安穿着一身绛紫色长袍,外披葱绿鹤纹比甲,下巴微微抬起,对着林沐同微一行礼:“长老,我愿为学堂中各位同窗做个表率,先进去一探究竟。” 祝闻祈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娄危旁边,偷偷对着他耳朵道:“你说他为什么要穿成这样?像个大茄子。” 难道周围的小弟没一个提醒他的吗? 娄危一时不察,下意识侧身躲开。看清是祝闻祈之后,只是瞥了他一眼,并未理睬。 前面的林沐同并不在意是谁先进入演武场,他点了点头,示意让葛安进去。 葛安抵上腰间佩剑,大步跨入演武场中。 事实上,演武场除了黑点,气氛阴森点外,和普通的修炼场地并无区别。 葛安踏进去之后,等了半晌,什么事也没发生。他转过身,看向一众人等。 林沐同用手快速掐了个法决,演武场内烛火从外到内盏盏亮起,将里面照得清晰可见。 没有猛兽环伺,也没有泛着寒光的机关,只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台,两旁烛火下还放着许多把椅子。 在三位长老的带领下,学堂内弟子挨个走了进去,东摸摸西看看,眼里都闪着好奇的光芒。 站定至演武场正中央后,林沐同停了下来,对着身后一众人开口。 “在学堂学了那么多日的东西,今日就是你们实践的时候。你们可以自由选择同窗作为对手,但要记住一点,不可重伤同窗。” 说完后,立即有人蠢蠢欲动起来。 “陈玉!来和我过两招!” “小灵,我能不能找你切磋?” “有没有人和我一起?我现在是练气三阶。” 吵吵嚷嚷的动静充斥了整个演武场,众人各自找各自的搭子,而后去找林沐同登记排队。祝闻祈和叶知秋在一旁的椅子上旁观,若是有好的苗子,到时候可以收入门下。 混乱间,一道声音传了出来。 “娄危,你敢不敢和我比试一场?” 祝闻祈顺着声音来处看去,果不其然是大紫茄子aka葛安。 葛安倨傲地看向一尺外的娄危,娄危闻言抬眼看他,眼中波澜不惊。 “你贵姓?” 明明语气平淡,没有丝毫挑衅的意思,还是让周围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家伙,这不是公开打葛安的脸吗? 在学堂里什么都要争第一名,为的就是把娄危这个内门弟子比下去。 结果娄危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此话一出,葛安倨傲的神情维持不住,面部肌肉稍显扭曲:“你说什么?” 那这些日子明里暗里的找茬算什么! 祝闻祈忍不住在心里给娄危竖了个大拇指——就这个嘲讽爽! 葛安跳脚这会儿娄危已经站在林沐同面前,把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 见娄危完全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葛安气得面色扭曲,“噔噔噔”上前两步,怒气冲冲地在簿子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两人写的晚,被排在了后面。所以只能坐在椅子上等待别人比完,自己才能上去。 还不等娄危坐下,祝闻祈边凑在他身边,颇为好奇道:“你从哪儿学来的这套嘲讽话术?能不能传授给我?” 娄危颇为诡异地看了他一眼:“什么嘲讽话术?” 祝闻祈比划比划:“就刚才你问葛安姓什么这句。” 娄危反问道:“他叫葛安?” “……” 过了半晌,祝闻祈艰难开口:“你不知道?” “不知道,”娄危的神情不似作假,“记不住脸。” 合着葛安跳了这么多天,连名字都没能被记住。 祝闻祈在心中默默为葛安点蜡,开始观察台上的比试。 虽说是来观察有没有好苗子的,但祝闻祈并未想过自己还要收徒弟,糊弄娄危这个野路子还好说,若是碰上名门正派出身之士,说不了两句就得露馅。 所以看了没多久,祝闻祈眼皮就开始变得沉重起来,困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想一头栽倒进梦乡里。 直到远处传来“下一场:娄危,葛安”时,才翛然间清醒过来,一转头,发现娄危果真已经不在座位上。 一个是祝闻祈门下唯一的弟子,一个是天赋异禀的日月谷掌门之子,这场比试注定了会引起不少人的关注。 原本三三两两散落在各处的弟子们此刻小话也不说了,也不去看别人的比试了,全都围在台子周围凑热闹,互相下注看谁会获得这场胜利。 人头涌动,将台子上的场景挡了大半,祝闻祈左看右看,忍不住想起身观望台内的情形。 “祝长老对自己的弟子颇为上心啊。” 从路上到进来后一直一言不发的叶知秋突然开了口,吓了祝闻祈一跳。 叶知秋整张脸挡在帷帽下,此刻帷帽正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摇晃。 祝闻祈对这位神秘的叶长老一无所知,他的手不自觉地搭在座椅两旁的扶手上,回答的颇为谨慎:“毕竟就这一名徒弟,还是要照看一二的。” 话音落下后,叶知秋也没再回复,只是微一点头,随后又转头看向台子中央。 祝闻祈松了口气,趁着叶知秋没往他这边看,干脆站在椅子上瞭望。 葛安紧紧地盯着娄危,手中的剑反射出寒光,语气阴沉:“请吧,娄师弟。” 不管外界投射来多少目光,娄危始终能做到无动于衷,淡然处之:“请赐教。” 第29章 底下的弟子各个兴奋至极, 脑袋挤着脑袋,生怕错过一点细节。林沐同也站在擂台边缘,防止有人下手太重, 把对手给打飞出去。 眨眼间, 葛安已经抽出腰间佩剑, 怒喝一声便朝着娄危冲来! 学堂中大部分人因害怕葛安日月谷掌门之子的身份,不是对他百般讨好, 就是避之不及, 可说到底,都瞧不起葛安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但他到底是从小天地材宝堆出来的, 再加上本身天赋异禀,刚及冠的年纪就冲破了筑基期,拔剑出鞘时, 剑意不同于普通弟子的外散或是内敛,而是隐隐凝成了独属于自己的风格。 眨眼间,葛安已经近了娄危的身,正欲下劈,想将娄危竖着分成两半! 这是要置娄危于死地! 祝闻祈抓着扶手的手一紧, 心跳不由自主地跟着加快。 然而娄危的速度比葛安快上十倍还要不止, 几乎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只是刹那间就出现在了葛安背后。 悬在喉口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祝闻祈松开手, 手心已经被汗液打湿。 下劈的惯性太大, 葛安一时间没能收回手。剑刃深深嵌在擂台当中,木渣四溅,竟是怎么拔也拔不出。 娄危匕首已经出鞘,冷冽寒光映出他的脸, 以及葛安扭曲的面容。 下一秒,葛安干脆不拔剑了,侧身滚地躲过娄危匕首。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血珠从脖颈处滚滚而落,葛安咬牙,一个踢腿将剑踢回手中,半蹲在原地伺机而动。 整个过程发生得太快,大部分人还没反映过来,眼前就变成了娄危站在擂台上毫发无损,葛安半蹲在台面上脖颈出血的情形。 祝闻祈松了口气,重新坐了回去,整个人松松垮垮地靠在椅背上。 “祝长老认为谁会赢?”叶知秋再次突兀开口。 他动作一顿,抬头看向面前的擂台。 擂台上两人还在僵持,都在寻找能将对方一击毙命的契机。 “叶长老怎么看?”祝闻祈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笑着反问道,“我自然不是那类秉持公平公正的人。” 听到回答后,叶知秋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快就消失不见,像是祝闻祈的错觉一般。 “我和祝长老心中的人选一样,”她话锋一转,“但这场比试并非全然由实力高低决定。” 祝闻祈眉心一跳,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叶长老的意思是?” 叶知秋转过头:“祝长老慢慢往后看吧。” 说完后,便不再出声了。 祝闻祈带着疑虑继续去看擂台内的情形,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两人已经重新缠斗在一起,确切来说,是葛安单方在面缠斗娄危。不管如何猛烈的攻势,娄危只是轻飘飘侧身躲过,或是用匕首挡过横扫而来的剑刃。 葛安累得直喘粗气,娄危岿然不动,连呼吸都没乱过一拍。 场上形式过于直观,擂台下押注葛安的弟子已经开始哀嚎,林沐同扫了他们一眼,又全都闭上了嘴。 祝闻祈虽然还对叶知秋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心存疑虑,却也想不到如何翻盘。 除非葛安想玩阴的。 葛安喘着粗气,眼神阴森地盯着娄危,像是刚出洞的毒蛇,让人不寒而粟。 “我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这句话声音太小,太轻,刚说出口就飘散在风中,在场大多数人都没听见他嘟囔了句什么。 娄危眼神一凝,和葛安拉开距离。 葛安朝着他阴恻恻地一笑,手按在剑鞘上,在没人看到的角度,对着剑柄摁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霎时间葛安朝着娄危的方向冲了过去,比他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快,手中剑刃反出寒光,映照出娄危平静的脸。 瞬间,葛安已经近身至娄危半尺远的地方,再次提剑! 然而这次扫向娄危的并非是带着寒光的剑意,而是细细密密像雨丝一样的银针! 娄危反应极快,举起匕首横挡出去一部分,迅速转头躲过刺向面中的针,然而朝他袭来的银针实在太多太密,还是有一部分扎在了手背,肩膀,脖颈上。 裸露出的脖颈部分立刻渗出了血珠,祝闻祈“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还没等有下一步动作,就被叶知秋“摁”在原地。 “现在不是你出场的时机。”她声音平淡,手上力气却极大,一时半晌让人难以挣脱。 祝闻祈声音第一次冷了下来:“什么时候该我出场,要等他死在上面,我再上去唱小寡妇上坟?” 叶知秋极不明显地摇了摇头:“你现在上去,只会让别人觉得你是在替娄危出头。” “若是还想让他在学堂有立足之地,就不能上去。至少不是现在。” 焦急的心情一下子被冷水扑灭,祝闻祈双拳紧攥,闭了闭眼,重新看回台上。 除了他们这几位长老看清了葛安的暗器之外,台下的弟子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见寒光一闪,葛安这剑竟然伤到了娄危。 “怎么回事,娄危这剑居然没躲过去吗?” “不知道。估计是没反应过来。” “我就说嘛,还是葛兄技高一筹,娄危只是靠着小聪明才躲过去前面几招。”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前面几乎是娄危压着葛安打,然而现在形式逆转,想替娄危说话的人见这副场景,也只好缩起脖子不出声了。 葛安的剑一次比一次快,双眼猩红,明显能看出他状态不对劲。 林沐同皱眉,按理他现在应该暂停比试,但演武场自古以来的规矩,除非对面想将对手置于死地,或者有人主动认输,其余情形一概不能干涉。 他退回原地,只能盼望他们其中一人主动认输了。 随着葛安的速度越来越快,娄危心下有了想法,一边向后挡掉所有攻势,一边蹙眉看着葛安:“你用了什么?” 葛安咧着嘴,眼神隐隐带着点疯狂:“想知道?认输就告诉你。” 娄危挑了挑眉:“青天白日,你做的是哪门子梦?” 剑刃几乎快出了残影,葛安哈哈一笑,压低了语气:“那就等着下地狱吧!” “就算我‘失手’在台上把你砍成重伤,或者干脆把你杀了,又能怎么样?” “谁会替你讨回公道,门派吗?” “别想了,”葛安语气癫狂,“你一个没名没姓,不知道从哪儿捡回来的孤儿,谁会在意你的死活?” 娄危神色丝毫不变,对葛安的话无动于衷:“你废话太多了。” “还是你觉得你那师尊会替你报仇?” 娄危嗤笑一声,眼神专注地盯着葛安手中的剑,躲过一波又一波的银针:“我倒是从未想过。” 葛安死死盯着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又咧着嘴笑了起来:“我最多只需要和父亲知会一声,他就会出面把一切都解决掉。” “而你呢会死得悄无声息,无人知晓,无人替你讨回公道,”他一字一句道,“就像你家里人那样。” 娄危的神情终于产生了变化。 他抬眼,不再躲避那些四面八方飞来的银针,任由它们在脸侧划出血痕,眼神冷得像千年不化的寒冰:“你找死。” 激怒娄危之后,葛安反倒更加兴奋,手中剑挥出残影,剑影在娄危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娄危速度再快,也比不上磕了药的,却连一点要认输的意思都没有,连剑也不避,直直冲着葛安而去! 不要命了! 祝闻祈屏住呼吸,握着扶手的手因为用力而泛白。 刀尖映在葛安瞳孔中,葛安咧嘴一笑,以近乎鬼魅的速度避开匕首,趁着娄危的身体还在因为惯性向前,抬手就要朝着娄危后背刺下! “停!”一炷香刚刚燃完,林沐同即刻就喊了停止。 葛安已经红了眼,那还能顾得上停不停!?他将林沐同的话抛之脑后,刺下的剑依然不停! 铮—— 不知从哪儿横空飞出一把扇子挡在葛安的剑前,扇柄与剑尖擦出火花,片刻后,葛安的剑跟着甩了出去。 “铛”的一声落地后,演武场内重归寂静。 不知何时,祝闻祈已经站了起来,腰间的泼墨扇消失不见。 既已喊了暂停,葛安盯了祝闻祈半晌,还是将手中的剑收回剑鞘当中。 “祝长老,弟子之间的比试,您出手恐怕是不太好吧?” 片刻后,娄危看着地上熟悉的扇子,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场下的祝闻祈身上。 一袭白衣,长发挽在身后,单单只是站在那里,就能无端地吸引别人的目光。 祝闻祈神色从容,不急不缓地朝着台上走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祝闻祈丝毫不怯,走到葛安面前,定定地注视半晌后,开口道:“不知道这位……嗯,如何称呼?” 大抵是没想到祝闻祈第一句说的会是这个,葛安的面部肉眼可见的抽动起来。 “葛安。”他咬着牙道。 “啊,葛安,葛弟子,”祝闻祈转过头,朝着台下的弟子们笑了笑,“我记得林长老喊了暂停之后,你仍未收手。” “台下的各位应该也看到了吧?” 台下弟子们面面相觑,对着祝闻祈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 “我记得也是这样。” 祝闻祈收回目光,再次看向葛安,笑得温和:“而在刚才的情形下,我徒儿的下场非死即伤。” “情急之下,我才会出手。想必葛弟子的初衷也不是为了杀掉自己的同窗吧?” 娄危看向祝闻祈的侧脸,心中一动。 第30章 “温馨提示, 娄危如今对您的好感度为-89,未知数值+1。” 什么时候加了这么多? 祝闻祈扭头,发现娄危看他的眼神已经恢复平常, 看不出一丝端倪。 “你伤势如何?”他小声对着娄危说道。 虽然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口, 但细如牛毛的银针扎在身上, 稍一动都可能会扎得更深,相当折磨人。 娄危愣怔片刻, 摇了摇头, 说出的话南辕北辙:“你不该上来。” 为什么要替他出头? 明明这么做捞不到任何好处,这次是, 上次在青岩镇也是。 娄危眼中罕见地闪过一丝茫然,理不清的思绪在心底悄然扎根。 祝闻祈眨了眨眼,假装自己没听见, 转头看向林沐同:“林长老,既然比试已经结束,还请你帮我把徒弟带下去。我还有几句话想和这位葛弟子说。” 既然祝闻祈这么说了,林沐同也不能当着一众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小心翼翼带着娄危下去时, 眼神警告祝闻祈让他不要乱来。 祝闻祈笑了笑, 不甚在意。 等台上只剩下祝闻祈和葛安两人时,葛安冷哼一声,:“演武场上从来都是两个人的比试, 从门派建立之初, 就没人会插手演武场上的比试。” “祝长老,你越界了吧?” 祝闻祈瞪大眼睛,颇为无辜道:“这是什么规矩?我在门派这么久,竟是还没有葛弟子了解的多。真是惭愧。” 葛安所言不假。可也没人说不能插手。 底下有人噗嗤笑出声来, 然后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 葛安肉眼可见地红温,双手垂在身侧紧紧握成拳:“祝长老,你站到这儿就是来胡搅蛮缠的吗?” 不论葛安怎么说,祝闻祈始终笑容温润:“自然不是。我站在这里,是为了给葛弟子赔礼道歉的。” 赔礼道歉? 娄危刚坐到祝闻祈原先的椅子上,听到这话皱起了眉。 葛安同样不相信他说的话,眼神狐疑:“祝长老准备怎么道歉?” “首先,我替娄危向你道歉。” 祝闻祈突然郑重其事起来,对着葛安行了个礼:“他没能尽兴陪你比试一场,是他的过错。” 娄危眉头紧锁,望着远处深深弯下腰的身影,心底忽地一跳。 “对不起,葛宁!” 葛安终于爆发:“我叫葛安!!” “噗……” 人群中传来低低的笑声,先是只有一个人在笑,而后是几个人,最后整个人群中传来快活的气息。 娄危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忍不住哑然而笑。 他早该知道。祝闻祈憋着一肚子的坏水,就等着别人撞他枪口上。 祝闻祈直起身,眼神真诚:“嗯?真是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太好。” 葛安自然不会信他这套说辞,若是眼里的怒火能化为实质,恐怕祝闻祈早就被他轰成一堆骨灰了。 祝闻祈假装看不见,自顾自地推进程:“除了口头上的道歉,还有一些实质性的补偿,还请葛弟子不要嫌弃。” 现在无论祝闻祈说什么,眼神多真诚,葛安一个字都不会信了,他冷冷道:“我担不起祝长老的补偿。” “别这么说嘛,”祝闻祈眨了眨眼,“这也是我展示诚意的一部分。” 什么狗屁诚意! 到底哪里体现出来了! 还没等葛安反驳,台下就有人先他开口:“葛师兄就收下吧,祝长老又不会害你。” “是啊,葛师兄先等祝长老说完呢?” 之前和弟子们插科打诨建立下的良好基础,成功让祝闻祈站在了道德高地上。他笑眯眯地看着葛安,只等葛安自己开口。 众人的目光全聚集在葛安身上,没过片刻,葛安额角就出了汗。 来玄霜派之前,他爹确实说过有什么事情都能替他担着。只有一点,不可毁坏日月谷的名声。 如今这种情况下,他若是不应,难免会有人在背后说日月谷的人不够大气。 葛安咬牙挺了半晌,最后还是顶不住压力,率先开口:“祝长老请说。” 话音落下,祝闻祈收起散漫的笑意,目光对上葛安:“既然葛弟子没打够,那就由我陪你打一场,如何?”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娄危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落下,再次蹙眉。 他又想做什么? 葛安几乎是瞬间笑出声来:“祝长老,欺负人也不是这样的吧?” “你一介长老,打我一个没入内门的弟子,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葛弟子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急,”祝闻祈语气悠悠,“为什么不听我说完?” “我不用灵力,也不用剑。” “一炷香内,只要你能近我身,就算你赢。如何?” 远处的人影气定神闲,娄危定定地注视着,眼中情绪不明。 台下又开始讨论起来:“这又是什么打法,以前从来没听说过。” “葛安也不算吃亏吧?祝长老既不用灵力,也不用剑过招,要是一刻钟都近不了身,那也只能判他输了。” “有道理……” 葛安冷笑一声:“这可是祝长老自己说的。刀剑无眼,若是不小心伤到您,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祝闻祈笑意散漫,颔首示意可以开始计时了。他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对着系统哀嚎:“统!快点出来!!” “103号为您服务。宿主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快快快,有什么能透支的数值点,全加到灵敏度上!” “……系统内部并未开启借贷相关模式,宿主,提前消费不可取……” “都到这会儿了还跟我聊这个,”祝闻祈不可置信,“看见了吗,对面这玩意儿是冲着把我剁成肉泥来的。” 系统沉默。 良久后,再次开口时系统显得有点卡:“经检测,宿主当初新手大礼包中的追踪符还未使用。可以为您更换为同等效应的明镜符,让您的五感更加敏锐,同时提升速度。” 祝闻祈毫不犹豫地摁下使用键,下一刻,葛安便直直朝着他冲过来! 远处的香被点燃,一点微弱火星忽明忽灭。 面前的一切都像是摁下了0.5倍速,五感变得敏锐,祝闻祈甚至能看到葛安眼中猩红的血丝。 葛安的动作在他眼中无限放慢,他背手转身后撤,拉出三尺远的距离。 而落在别人眼中,则是根本没看清祝闻祈是怎么瞬移到另一个位置的。 几次过招后,葛安连祝闻祈的衣角都没沾到。 台下的弟子目瞪口呆。 “我就说,娄危的身法那么快,肯定是祝长老教出来的。” “祝长老这个速度,”一人艰难开口,“掌门来比试也碰不到他吧?” “天呐,之前听说玄霜派中有人的身法堪称天下第一,居然是祝长老!?” “祝长老简直太全能了!” 台下的声音越来越大,传到了台上两人的耳朵里。 葛安喘着粗气,牙都要咬碎了:“祝长老真是好手段。” 祝闻祈神态自若地摊开双手:“外界虚名而已。葛弟子不是很了解门派吗?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天下第一这种名号谁都爱蹭,整个仙界不知道分出多少个天下第一了,哪儿能想到这个是真的! 他不能输! 想到此处,趁着祝闻祈挡住了台下弟子的视线,葛安一只手藏在袖管里,偷偷捏碎了手心中的丹药。 祝闻祈目光一凝,没放过葛安鬼鬼祟祟的小动作。 他抬眼,发觉葛安眼中的血丝变得更多了。 葛安周身气质瞬间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他阴笑一声,提起手中的剑横扫而来! 远处坐在椅子上的娄危屏息凝神,半瞬不眨地盯着场上的局势。 剑内再次射出细细密密的银针,祝闻祈借力蹬地,在空中后翻一圈,躲过了所有银针。还没等他落地,葛安已经冲到他面前,举剑朝着空中一划,竟是想要拦腰斩断他! 刹那间,祝闻祈的身体折叠成了不可思议的角度,脚尖在剑刃上轻轻一点,将葛安和他的剑一起推了出去! 葛安狼狈地倒退了好几步,再次拉远了和祝闻祈的距离。 等他缓过来时,祝闻祈已经稳稳落在原地,毫发无伤。 灰白色香灰下忽明忽暗的火星终于熄灭,宣告着一切已经结束。 娄危靠回椅背上,自己也没发觉额角沁出了汗。 不知何时,那把泼墨扇已经重新回到祝闻祈手中,修长手指搭在檀木扇骨上,更衬得白皙如玉。 “葛弟子,可认这个结果?”祝闻祈嘴角笑容不变,看着他。 良久之后,葛安才开口,声音嘶哑:“……我认输。” 台下欢呼雀跃起来,林沐同也松了口气,准备在簿子上写下比试结果。 “可我不认。” 林沐同手一抖,墨汁便落在了纸面上,晕开了一大片。 他抬起头,震惊地看向祝闻祈。 又搞什么幺蛾子! 话音落下,葛安面色瞬间变了。祝闻祈神色不变,一步步朝着葛安走去。 葛安下意识想把剑藏在身后,却更加显眼起来。 祝闻祈站定,抬眼一字一句:“我总要为自己的徒弟讨个公道。” 娄危盯着祝闻祈的侧脸,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一下。 30-40 第31章 葛安剑中的银针被抖落出来时, 全场哗然。他面色难看地盯着祝闻祈,恨不得将其生啖骨肉,吞拆入腹。 最后林沐同的簿子上还是给娄危画了个圈。葛安禁足思过一月, 且禁止参加这届的比武大会。 剩余没比试完的弟子也没了心思, 只想赶紧离开此地。祝闻祈依旧留在后面断后, 演武场的大门缓缓在身后合上,趁着无人注意, 他悄悄凑到娄危身边。 “还能撑得住吗?要不要现在帮你把银针拔掉?”祝闻祈声音很小, 为了防止别人听到,只能贴在娄危耳朵边上说。 清浅气息喷在耳廓上, 娄危悄无声息地拉开点距离,垂眼避开祝闻祈关心的目光:“不必。” 祝闻祈:“?” 他被娄危突如其来的冷淡搞懵了,抬头看了眼毫无变化的好感度, 更是摸不着头脑。 这什么情况,好感度显示还有延迟? 祝闻祈一路上都在想这个问题,就连林沐同告知他过几天需要来学堂给弟子们做示范都没听见,嗯嗯敷衍两声就抛之脑后了。 弟子们都已经走散,林沐同总算不用端着长老的架子, 朝着祝闻祈的背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而后, 他一把揪住路过的娄危,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让娄危回去记得转告祝闻祈。 不知为何, 听到这话的娄危脸色有点古怪, 最后还是点头应下。林沐同只当他是身体不舒服,嘱咐完后就离开了。 …… 刚走到宫殿阶下,小吉听到脚步声,“噔噔噔”跑出来迎接祝闻祈。他摸了摸小吉的头, 一转身,却发现娄危没在后面。 又跑到哪里了! 顶着一身的银针,是准备到后山修炼成刺猬精吗! 祝闻祈怒从中起,恨不得现场打一套太极拳以泄心中怒火。而对着小吉懵懂的眼神,又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 表情变幻几次,最后祝闻祈咬着牙道:“这个混账东西……” 小吉听觉敏锐,抬起头望向祝闻祈:“仙尊说什么?” 他皮笑肉不笑地对着小吉道:“没事,我只是在想娄危去哪儿了。” 甫一听到娄危二字,小吉的脸就垮了下来,撇撇嘴道:“刚才还看见在后面,好像自己回偏殿去了。” 偏殿? 得到方向后,祝闻祈又摸了摸小吉的头,直把小吉刚洗的头发摸得像被牛舔舐过一样光溜:“好小吉,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儿就过来。” 也没等听小吉说什么,祝闻祈便转身朝着偏殿走去。 偏殿大门紧闭,祝闻祈将耳朵贴了上去,隐约听到娄危走动的声音。 他抬手,敲了敲门。 偏殿内的声响停了下来,过了片刻,传出娄危的声音:“谁?” 祝闻祈相当耐心地回答:“我。” 听到回答后,里面反而没声音了。 祝闻祈又等了半天,娄危还是没有要回应的意思。 他再次抬手敲门,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娄危?你还在吗?” 半晌,里面传来闷闷的声音。 “在。” 不知为何,祝闻祈敏锐察觉到娄危现在的心情不太好。 “那让我进去?”祝闻祈试探着,“你一个人没办法把那些银针全去掉。” 又是良久的沉默过后,门才从里面被打开。 娄危已经脱了上衣,部分银针仍然停留在他的皮肤上,渗出不明显的血珠。 这种银针因为太细,刚扎进身体里时没什么感觉,但若是没全部清理掉,会逐渐刺入人的经脉,令人痛不欲生,甚至从此经络全废都有可能。 祝闻祈扫了一眼后,当机立断就要将娄危推回去,二话不说试图上手除掉这些银针。 然而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娄危头顶的好感值突然往下掉了一格。 祝闻祈:“?” 他收回手,狐疑地盯着娄危的表情。 娄危神色丝毫不变,只是依旧垂着眼,不肯对上他的目光。 祝闻祈手半悬在空中,苦思冥想了半天,试探着退回门槛处。 然后果真看见好感度涨了回去。 原来是不想让他帮忙。祝闻祈松了口气,将手肘处堆积的衣袖抖了下去,准备带上门离开,扭头叮嘱道:“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和小吉说,金疮药和绷带不够了让他拿……” 话还没说完,好感度又掉了下去。 他张着嘴,一时间大脑空白,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半晌没听见后文,娄危总算抬眼:“师尊要说什么?” 眼神澄澈,仿佛一无所知的样子。 祝闻祈:“……”还有脸问。 他又踏过门槛,站在娄危面前。等了半天,这次好感度没动。 祝闻祈没好气地把娄危推回床边让他坐好:“闭嘴吧,刺猬精。” 银针数量不多,但过于细小,一个走神就可能忽略过去。拔针的人需得全神贯注,才能防止漏掉。 祝闻祈眼也不眨,指尖捏住一根银针的尾端,迅速向外一抽,血珠瞬间渗了出来。他另一只手抓着金疮药的瓶身,原先那只手上还拿着银针不好随意放下,干脆低下头,拿牙一咬,拔出瓶塞。 他对着娄危微微仰头,含糊不清地说道:“……帮我把这个拿了。” 漂亮的颈线完全暴露出来,对面却无知无觉,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娄危把瓶塞拿出来。 娄危顿了片刻,而后伸手将他口中的瓶塞拿出来,重新放回桌面。 而后祝闻祈便自然地低下头,将药粉撒在渗血的地方。 金疮药见效极快,同时副作用也极为刺激。娄危下意识偏头闷哼一声,祝闻祈即刻抬起头,纤长眼睫微颤,像展翅欲飞的蝶:“很疼?” 还没等祝闻祈反应过来,娄危突然站起,转身背对着他坐在床沿上,声音闷闷的:“……先处理背上的吧。” 祝闻祈一头雾水,却还是乖乖照做。等背上的银针全部清除完后,他抬头一看,好感度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两格。 祝闻祈:“。” 娄危此刻已经转过身来,却发现祝闻祈盯着他不动。 “怎么了?” 祝闻祈手中捏着一把银针,半晌,面无表情地开口:“想把这些银针扎回去。” 第32章 祝闻祈最后还是没把银针扎回去。他冷着脸替娄危处理掉所有银针, 冷着脸把金疮药洒在伤口上,冷着脸叮嘱娄危这几日练剑不能太过用力,防止伤口崩开。 巴拉巴拉说完这一大堆之后, 好感度奇迹般地又涨了回去。 祝闻祈:“?” 到底在搞什么? 若不是知道娄危对好感度一事并不知情, 祝闻祈都要以为是在故意整他了。 回到主殿祝闻祈让系统把今天的好感折线图拉出来, 观察了半晌,最后摸着下巴点了点头:“虽然曲折, 但总体是向上的。” 比他之前买的股票涨幅好。 于是祝闻祈心满意足地神了个懒腰, 准备犒劳一下自己——让小吉在今天小厨房送来的糕点里多放两勺糖。 …… 第二日一早,刚睁开眼祝闻祈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个人面板, 查看娄危对他的好感度。 +1,-1…… 从一个时辰前开始,数值就在不断上下横跳, 仿佛好感度的主人正在纠结什么事情一般。 祝闻祈扭头,果真在殿门看见了娄危左右踱步的影子。 他清了清嗓子:“进来吧。” 影子一僵,过了半晌从外面推开了门。 娄危依旧垂着眼睛,头也不抬地说道:“林长老让你今日去学堂一趟。” 祝闻祈撑着下巴,歪头注视着娄危, 也不说话, 任由气氛安静下来。 一刻,两刻…… 半晌,娄危率先耐不住沉默, 抬起头, 还以为是祝闻祈没听清楚:“林长老让你……” “你最近怎么了?”祝闻祈开口打断他。 自从昨日演武场之后,娄危就有意无意地躲着他。 …… 沉默,又是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娄危张开嘴, 却什么都没说,把音节尽数吞咽了回去。 祝闻祈眼也不眨地盯着他,连他脸上一丝细微的表情都不肯放过。 对视许久后,还是娄危率先败下阵来,挪开视线。 “与你无关。”他语气相当生硬,说完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只给祝闻祈留下一个背影。 祝闻祈:“……”为什么会有种孩子大了进入叛逆期的感觉。 他慢吞吞的下了床榻,洗漱,束好头发,朝着学堂的方向走去。 娄危一路上都走得极快,祝闻祈和他隔着三步远的距离,始终没找到上去追问的机会。 跑那么快要干什么! 准备练轻功吗! 祝闻祈恨恨地咬着牙,以至于到达学堂时,第一次不是林沐同对他臭着脸,而是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沐同。 林沐同看了眼已经坐在自己座位上的娄危,又看了眼祝闻祈。 “你又惹到他了。”非常果断的下了结论,甚至没有给祝闻祈伸冤的机会。 祝闻祈语气幽幽,扭头看向春光明媚的外景:“这不是六月份么,怎么外面都开始下雪了……” “少废话,”林沐同一把拽住他的袖子,“今天找你来,是让你给学堂的这些学生做示范的。我不管你那些招式还记得多少,收着点灵力演示一遍就行。” 说着,强硬地将他拽进学堂内。 一踏过门槛,祝闻祈就将挎着的神情收了起来。以至于林沐同转头回去看他时,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又换上了那副标准的营业式笑容。 林沐同:“……” 视线扫过一圈,学堂内除了还在禁足的葛安已经全部到齐,于是林沐同开口道:“这位是祝长老。昨天演武场过后,想必你们也认识了。” 底下齐刷刷开口道:“祝长老好!” 祝闻祈挂着一贯的温润笑容,颔首示意。 娄危依旧偏着头,没去看他。 林沐同继续介绍道:“祝长老是剑修,你们其中有不少人应该都是冲着练剑来的。” 说这话时,底下显然有几个人的眼睛亮晶晶的,比其他人更专注地听着林沐同说的话。 剑修诶!可以御剑飞行,可以拔剑和魔物战斗,除了穷以外没有任何缺点。 “今日请他前来,也是为了演示一下基础的招式。你们若是有什么问题,这堂课上都可以问祝长老。” “是!” 祝闻祈依旧笑着,刚想拔出腰间的佩剑,手在腰带处就摸了个空。 坏。 他昨天把佩剑忘在演武场了。 祝闻祈嘴角弧度不变,跟个八音盒似的转到林沐同面对面的方向。 “今日出门过于匆忙,不知可否借林长老的佩剑一用?” 学堂上,林沐同多少不会直接对着他翻白眼,将自己的剑递给他。 准备齐全后,祝闻祈回忆着原主的肌肉记忆,随机选择了几个招式开始挥剑。他现在本就只有金丹后期的修为,能轻松把灵力收回。 他手长腿长,挥剑的观赏性极强。即使因为收起灵力后没了剑意,台下的弟子们还是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最后一式结束后,祝闻祈垂着剑,斜斜点在地面上,笑意不变:“感兴趣的可以找人一起练一练,有不会的可以问我。” 立即有弟子大胆举手提问:“祝长老,我可以找您一起练吗?” 话音刚落,娄危的目光便落在了那人身上。 祝闻祈敏锐捕捉到这点,他笑眯眯地摇了摇头,伸手指向娄危的方向。 “我今天和他一起。” 骤然被点名,娄危茫然地抬起头,和祝闻祈对上视线。 祝闻祈三步两步下了台,走到娄危面前:“如何?徒儿愿意赏个脸吗?” 他眼中流光潋滟,仿佛有星辰借居其中。娄危定定地注视半晌,而后点头:“是。” 他一把拉起娄危,却发现不知何时,娄危的头顶已经到了他鼻梁。 “你什么时候又长高了?”祝闻祈把佩剑抛给娄危,小声问道。 娄危缄默片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接住了他抛来的剑,将剑拔出剑鞘。 祝闻祈继续追问道:“你最近到底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秉承着叛逆期小孩要耐心开导的道理,祝闻祈还是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 刀光剑影之间,娄危的神情被掩藏在后面。 时间一分一秒地拉长,两人交手的速度越来越快—— 直至祝闻祈衣袖被划破一道,才听见娄危的声音。 “……为什么要帮我?” 祝闻祈动作一顿,避开了娄危的视线。 第33章 心神微震的瞬间, 他没能躲过娄危的剑。 剑刃从他脸侧划过,带起一串血珠。 娄危立刻垂下剑,张嘴无言, 半晌只是抿唇看着祝闻祈。 祝闻祈伸手随意擦掉血珠, 只当做没听见娄危刚才说什么, 对着娄危笑了笑:“这点伤算什么?继续。” 如果比试能把刚才的问题糊弄过去,那真是再好不过。 娄危固执摇头, 说什么都不肯再用剑。 祝闻祈盯了半天, 最后还是倔不过娄危,泄了气:“难道因为有伤到人的可能性, 你这辈子就都不举剑了吗?” 娄危不答,干脆连他的脸都不看了,垂着眼, 对祝闻祈的话毫无反应。 “娄危?” “听得到吗?” “你还想当剑修吗?” 无人应答。 ……回去看看昨天的银针扔了没,没扔就晚上悄悄再把娄危扎成刺猬精。 他伸手把林沐同的佩剑拿了回来,也不管娄危什么表情,回去递给林沐同,没好气地说道:“可以走了吗?现在这儿应该不需要我。” 祝闻祈特地把“不需要我”这几个字加了重音, 娄危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去的路上,祝闻祈气也消的差不多了,忍不住开始想娄危问他的那个问题。 他为什么要帮娄危?为了好感度?可做之前也没想过…… 祝闻祈越想越纠结, 躺到床上时也没能想明白, 甚至忘了让小吉送来今天的糕点。 他一回到宫殿就关上了门,小吉站在门外,端着酥酪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最后还是将酥酪轻轻放在了门口。 此后一连好几天, 两人都处于微妙且诡异的僵持当中。 娄危还是一如既往地躲着祝闻祈。不知为何,祝闻祈也不像之前那般积极地去刷好感度了。见娄危时,脚下步伐总会微妙地一顿,而后偏离原先的路线,转而走到相反的路径。 在门口守岗的小吉和小祥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这是怎么了?”小祥弯下腰,小声问道。 小吉同样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但仙尊总算是想通了,娄危这种人不值得对他好!” 刚说完,头顶就被扇柄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小吉捂住头顶,“诶呦”叫出声,抬头看向路过的祝闻祈。 祝闻祈收回扇子,嘴角依旧绷直:“你俩是不是闲得没事儿干?” 小祥唯唯诺诺道:“倒也没有……” “没事儿干自己下山玩儿去,这儿也不需要你们一直守着。” 小吉鼓起勇气发问道:“仙尊不和我们一起下去吗?” 祝闻祈面无表情:“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说着,他转身回到殿内,三两步走到床边,坐下,盘腿,开始苦大仇深地盯着系统提供给他的好感折线图。 “宿主,你已经盯着看了好几天了……”系统忍不住开口劝告。 “我知道。”祝闻祈依旧一动不动,“但你不觉得这个折线图很诡异吗?” 系统凑过去看,仍旧是一头雾水:“哪里有问题?” 祝闻祈表情凝重:“今天只涨了三点好感度。” 他指了指折线图:“平常这个点应该涨五点了。” 系统:“……” 卡机了半天,系统艰难开口,声音里还带着电流声响:“宿主,经过这几日的观测,您和娄危的交流为零……” 言下之意就是,这几天能涨好感度都不错了。 祝闻祈长叹口气,语气幽幽:“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涨够好感度……” 按这个速度下去,他起码还得再待个半年个把月的。 “经过多方对比,宿主进展已经相当不错。只需要持续在娄危面前刷存在感,相信您很快就能完成目标。” “再说吧,”祝闻祈有些不情不愿,“慢慢等也行。” 这几日娄危在殿外的树下练剑,祝闻祈也没再出现过,只是在娄危偶有停滞时,半夜悄悄往偏殿里扔本剑法秘籍。 娄危捡到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朝着正殿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将剑法好好放在木桌上,自顾自去了学堂。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比武大会来临。 掌门提前一天将他们召集起来,苦口婆心劝诫他们在外不要和别的门派起冲突,更不要打架。 说这话时,着重看了眼祝闻祈。 祝闻祈:“……” 原主之前到底是何方人物,见人就咬吗? 他站起身,对着掌门行了个礼:“掌门放心,此次我定会谨言慎行,不给门派添麻烦。” 掌门看了他半天,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出行那一天,弟子都统一站在自己师父的身后。林沐同和叶知秋后面齐刷刷排了一长列,除了祝闻祈。 他身后只站着一个娄危,还是看天看地就是不愿意和他对视的那种。 林沐同看了眼娄危,语气不解地问祝闻祈:“你俩闹得是哪出?” 祝闻祈沉默片刻,而后打哈哈敷衍了过去:“什么哪出?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林沐同相当无情地揭穿了他:“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可恶。 祝闻祈干脆默默挪得远了一点,物理隔绝和林沐同之间的距离。 林沐同懂什么!他现在好感度马上都要刷成正的了,等到比武大会把娄危的本命剑拿到,完成目标指日可待! 掌门目光巡视一圈之后,声如沉钟:“你们都是玄霜派中最优秀的弟子之一,代表的是玄霜派的脸面。在外切记不要和他人起冲突,要听你们师父的话……” 顶着这样一张沉稳肃重的脸,掌门愣是絮絮叨叨了得有一个时辰,听得祝闻祈直打瞌睡,头忍不住一点一点的。 掌门说到一半口干舌燥,自然也看到了祝闻祈的动作,他话锋一转:“当然,如果是外人故意挑衅你们,你们也切记不可以忍气吞声。” 他手指一伸,指向祝闻祈:“若是有打不过的,找你们师叔,祝长老就行。” 祝闻祈茫然抬头,张嘴半晌,一个音节都没能发出来。 怎么和掌门昨日叮嘱他的不太一样? 第34章 比武大会每十年一届, 数千年以来,都在无华山举行。 无数灵舟从身旁飞逝而过,形态各异:日月谷的灵舟上摆满了药炉, 三昧真火在其间忽明忽灭, 惹得不少人垂涎;金羽阁同样派了人来, 灵舟不大,舟身上还刻印着羽毛图腾。 玄霜派的灵舟是其中最气派的一艘, 舟身上的花纹繁复有序, 符咒不要钱似的往上堆——祝闻祈称这种为暴发户做派,好像生怕别人看不出来玄霜派有钱似的。但换个角度来说, 就算有小门小派之辈起了歹意,在看见灵舟上的法阵时也会收起心思,选择放弃。 无华山路途遥远, 为了打发时间,别的门派也会串过来聊天,大抵是聊些今年比武大会的奖励,以及魔界又产生了什么动荡等等,换来换去都是一样的话题。 叶知秋依旧戴着帷帽, 谁来和她搭话都不吭声, 那些人转战到林沐同那边,发现同样是个一脚下去踹不出三句话的哑巴,只好将目光转移到祝闻祈身上。 祝闻祈应付了不到一刻钟时间, 只觉自己脸都要笑僵了, 烦不胜烦,最后推脱要去更衣,悄悄跑到灵舟的另一头去透气。 刚走到船头,就碰上了同样躲清闲的娄危。 娄危盯着不远处金羽阁的灵舟, 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看到娄危的瞬间,祝闻祈脚下一个急转弯,转身欲走。 “宿主,有新的任务等待您完成。” “支线任务:了解娄危和金羽阁之间的过节0/1。” 于是转弯的路上祝闻祈急急停了下来,放在外人眼里就像卡了壳。 “这任务非做不可吗?”祝闻祈试图讨价还价。 “宿主可以选择不做,但对之后的主线任务会产生重大影响,还请宿主谨慎决定。” 祝闻祈:“……”这类话术好熟悉,像公司pua自愿加班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还是转身朝着娄危的方向走去。 站定至娄危跟前时,娄危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毕竟祝闻祈已经躲了他好几日。 祝闻祈脸上的笑容像是硬扯出来的一样:“嗨,最近过得怎么样?” ……糟糕又拙劣的开场白,像是从哪本搭讪秘籍里面学到的内容。 娄危同样生硬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于是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冷到祝闻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太尴尬了! 他再次鼓起勇气开口:“ 有没有什么心理上的问题,为师可以替你解忧。” 换到现代,他都得被吊销心理咨询师资格证。 半晌之后,娄危却点了点头,相当认真道:“确实有问题想问你。” “那太好了,只要能回答的我一定知无不言——” “为什么要帮我?” 同样的五个字,同样的一个问号,再次让祝闻祈噎住了。 娄危神色认真,不似作假。 对上娄危的视线,糊弄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祝闻祈挪开目光,望天望地,就是不肯看向娄危:“这个问题非常有价值,它的价值就在于它意义非凡,会对以后的进展产生重大影响……” 娄危目光不变,依旧执着地盯着他。 祝闻祈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终于编不下去,彻底消失。 他在害怕。 害怕自己已经模糊了书中世界和现实的界限,害怕在这里待得太久忘记自己是谁,害怕自己和书中的人物产生了连接,再想要舍弃就难得多。 这些自然不能和娄危解释。他只能把话咽回肚子里,顾左右而言其他,用别的理由来搪塞娄危。 “帮你当然是有原因的,”再次开口时,祝闻祈显得理直气壮,“首先,作为师尊,我自然有义务帮助自己的徒弟。” 娄危眼神狐疑,显然不相信这套说辞。 “其次,你作为学堂中唯一一位内门弟子,每次比试都代表着我的脸面,”祝闻祈话锋一转,以原主的视角解释自己的动机,“若是输了,只会让别人嘲笑我教学不当,自己的徒弟连外门弟子都比不过。” 娄危松懈些许,但还是有些怀疑。 “青岩镇又是什么原因?” 他一只手搭在舟身上,因为用力而青筋突起,薄唇微抿,神情中隐隐透着偏执,一副不打破砂锅问到底誓不罢休的样子。 祝闻祈早有对策,眼也不眨,像倒豆子一样把编好的瞎话一口气全倒了出来:“很简单,因为金羽阁给不了我要的东西。” 娄危一顿,注视着祝闻祈的眼神终于有所变化。 像是如他所料,亦或是早有觉悟。 “既然他们给不了,我何必还站在他们那边?帮你只是顺手,我只是不想让他们好过。” 祝闻祈语气平静,就好像是从一始终,他的想法都没变化过一样。 说完后,娄危像是得到什么确定的答案一般,眼中的茫然与不解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刻意保持的距离在此刻终于溶解,无形的隔阂却在两人间竖立起来。 他点点头,语气毫无起伏:“知道了。” 不知为何,看着娄危的脸,祝闻祈心里有点堵。 他避开娄危的目光,将头转到一边:“问完了吗?接下来该我问你了。” “说。” 祝闻祈还惦记着系统交给他的支线任务,逐字逐句斟酌着开口道:“金羽阁还是不肯放过你?刚才他们还问我你去哪了。” “你怎么说的?”娄危没回答前一个问题,只是将问题抛了回去。 “说你在日月谷的灵舟上拜访别的长老——放心,大庭广众之下,他们不敢光明正大地对你下手。” 话音落下后,娄危“嗯”了一声,没了后话。 祝闻祈屏气凝神等了半天,娄危始终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再次询问只会显得他动机可疑,祝闻祈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准备和系统说自己要放弃支线任务。 “那天在暗室里,我问过被叫做‘老大’的那个人。” 娄危突兀开口,祝闻祈转身的动作停了下来。 “在将我抽筋拔骨前,金羽阁不会放弃追杀。” 第35章 娄危神情平静, 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仿佛被人威胁抽筋拔骨的不是他。 “那你……”祝闻祈话说到一半,扭头看向旁边金羽阁的灵舟, 恰有人和他对上视线, 虎视眈眈地盯着娄危。 他蹙眉, 遥遥望向已经湮没在云端中的玄霜派:“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 “无所谓,我也有问题要问他们。”娄危语气随意, 对投来的视线视若无睹。 “是你家里人的事情?”不知为何, 祝闻祈下意识和之前扫墓的事件联系在一起。 “是。”娄危点头,“当初灭门我成了漏网之鱼, 为了收尾,他们只能追杀下去,直到把我灭口。” 无论多少个日夜过去, 记忆仍旧清晰。 —— 他站在宅院的门前,火舌席卷了梁柱,热浪扑面而来——横梁不堪重负,砸向地面。娄危瞳孔骤缩,横梁在他眼中急剧放大, 死亡的气息翛然间逼近, 他却动弹不得。 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将他推到一边。娄危踉跄几步,横梁轰然到倒地,砸在他原先站在的地方。凄厉不似人声的尖叫穿透了他的耳膜, 激得娄危心中一悸。 他茫然转头, 只见有个人被压在横梁底下,隔着滔天的火光,视线让人不敢直视。 “快跑!不要回头,不要回头!”犹如恶鬼般嘶哑的声音, 一声比一声尖锐,仿佛要敲碎他的灵魂。 还没等娄危消化完这句话的含义,剧烈的疼痛便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缓缓低头,看见了被血染红的衣襟,以及插入胸中的匕首。 对面之人蒙着面罩,干脆利落地抽出匕首,转身而去。风吹起袖袍,露出羽毛图腾。 身后宅院轰然倒塌。 —— 从那天起,他就踏上了逃亡之路。 缺衣少食,干旱缺水……都不是最难忍受的。 最难忍受的,是只要他活着一天,就要活在灭顶的恐惧之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金羽阁的人,可能是路边骑着黄牛经过的老翁,也可能是城内吆喝着卖包子的小二,甚至拽着他裤脚要糖吃的小孩,落下的袖口上都可能缝着羽毛图腾。 而他两手空空,唯有一把匕首护身。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他昏迷在玄霜派山脚下,被路过的祝闻祈捡了回去。 原主的心情已经据不可考,娄危在门派内的生活也并不好过,只是从前挥之不去的窥视感全部消失,他头一次睡了个完整的觉。 “叮,恭喜宿主完成支线任务:了解娄危和金羽阁之间的过节1/1。奖励正在发放中……” 祝闻祈回神,注视着面前显然沉浸在回忆中的娄危,几次开口,都没能说出话。 过了半天,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祝闻祈突然伸手,用力拍了拍娄危的肩膀,眼神坚毅:“别的不说,起码你以后要有佩剑了。” 娄危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不知道祝闻祈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祝闻祈乐了两声,摇了摇手,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天机不可泄露。” 说完,哼着小曲朝船舱的位置走去。 灵舟上每个人都有单独的房间,一层二层是林沐同,叶知秋和弟子们所在的区域。因为祝闻祈只有一个弟子,所以将他安排在了最上层,只有两个房间,面对面紧挨着,若是遇到什么事情,也方便及时发现。 刚回到船舱内,祝闻祈一边回忆原文中对于比武大会的描述,一边开始手绘地图。 比武大会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需要弟子们一同进入幻境当中,接受相关考验。幻境是所有人心魔的共同显化,若是有人害怕直面心魔,则可以选择在此阶段退出。 后面什么剧情他已经记不太清,只记得娄危在幻境当中拿到了自己的本命剑。 而后一路和开了挂一样,佛挡杀佛,神挡杀神,原主本不死心还想使绊子,最后落得凄惨下场。 原文当中,进入幻境后葛安也出来捣鬼,险些让娄危经脉全断,从此不能修炼。 前几日倒是已经将葛安禁足……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变化。祝闻祈眉头紧锁,不断完善脑海中的计划。 第二日。 娄危刚出门,就和带着两个大黑眼圈的祝闻祈碰上了。 祝闻祈眼睛半阖,朝着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早。” 和周公相会不过两个时辰,他就被刺目的阳光照醒。距离集合的时间只差一刻钟,祝闻祈在床榻上翻过来滚过去,最后还是带着怨念穿衣下床,而后和一向准时的娄危遇上了。 昨日聊过之后,他们之间微妙的疏远氛围消解些许,别的不说,起码今天是祝闻祈这几天第一次看见娄危的正脸——之前都会避开他的视线 娄危注视着祝闻祈的黑眼圈,半晌挪开了目光。 灵舟速度极快,一天一夜的时间,已经能看到藏在云雾弥漫后的无华山。 正午时分,各门派的灵舟悉数抵达无华山的山脚。 原定是让祝闻祈去和无华山的掌门去交涉,娄危实在无法忽略那对大黑眼圈,带着祝闻祈在林沐同面前默默的转了一圈后,林沐同果断选择撸起袖子自己上。 祝闻祈不明所以,但还是带着标准笑容,安心待在一边当吉祥物。 趁着两人寒暄的期间,他抬头环视了一圈无华山的景象。 无华山的布局和玄霜派大差不差,长阶附着在山腰,蜿蜒而上,一直隐没到云雾之中。 幻境就在无华山的山顶,在进入幻境之前,还有一道现行试炼——爬山。 不知道从猴年马月传下来的封建糟粕,每个参与比武大会的弟子都需要不借助任何外力爬到无华山山顶,以示心志坚定。 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想法虽好,但祝闻祈是真的爬不动。 在无华山的掌门笑着宣布各位可以开始爬山的时候,祝闻祈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山顶,腿一软,眼一闭,将昨晚的雄心壮志忘得一干二净。 娄危神情淡淡,听完后没多大反应,抬脚就要往台阶的方向走。 祝闻祈一把拉住他。 第36章 娄危停下脚步, 转头去看祝闻祈。 祝闻祈死死拽住他衣角,气若游丝:“行行好,就当是救人一命, 胜造七级浮屠……” 娄危低头想了会儿, 从旁边的树丛中折下根树枝, 递给祝闻祈。 祝闻祈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这什么东西?” “形状很适合做拐棍, ”娄危语气理所当然, “爬山能省点力气。” 被折下来的树枝确实是万里挑一之姿——光滑无倒刺,笔直无拐角, 尾端尖锐,非常适合插在地面上作为支撑。 祝闻祈僵硬地低下头,盯着“拐棍”, 半晌艰难开口:“这不是它合不合适的问题。” “是我能不能用的问题。” 堂堂一届门派长老,玄霜派唯一剑修大能,轻功天下第一…… 怎么能用拐棍上山!? 娄危神色不变,作势要把树枝扔掉:“不需要我就扔了。” 一世英名和膝盖二选一,过往种种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中闪过, 祝闻祈神色变幻几次, 肉眼可见地纠结起来。 娄危抬起手。 他的膝盖! 祝闻祈一咬牙,一闭眼,伸手夺过娄危手中的“拐棍”:“你走在我前面挡住点儿, 太丢人了。” 娄危转过身时, 祝闻祈听到一声明显的轻笑。只是那声笑很快就消失在空气中,让他连发作都来不及。 祝闻祈:“……” 可恶! 一路上,他鬼鬼祟祟地躲在娄危身后,有意无意地将脸挡住, 生怕有人把他认出来。拐棍确实好用,起码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一大群人已经开始连连叫苦,体力更差的干脆待在原地休息,恢复体力之后再继续爬山。而他脸不红气不喘,感觉自己再爬一遍无华山都不是什么问题。 走在前面的娄危同样没有要休息的意思,步伐沉稳,眼神平静,如果无华山想要通过爬山来筛出意志坚定的人,那么娄危完全符合这一点。 祝闻祈在心中摇头叹息,感叹主角不愧是主角,刚想拄着拐棍继续往上走,便听见有人叫住他。 “祝长老!” 草。 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转头,挤出一个笑容,发现是不认识的人。看脸上那一把白胡子,估计也是个长老。 那位大胡子长老盯着他的树枝啧啧称奇,而后抬起头,朝着他竖了个大拇指。 祝闻祈:“?” 琢磨的说辞在肚子里转了一圈,还没打磨好,就被面前的大拇指吓了回去。 “早就听闻祝长老是一位不拘一格的人才,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怎么想到用树枝来省力的?” 祝闻祈茫然回答:“其实是前几日被猫踩瘸了一条腿……” 走在前面的娄危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正听他还能编出什么胡话来。 大胡子长老哈哈大笑起来:“祝长老仁人君子,博施济众,我等该以祝长老为榜样才是。” “从前那么多届比武大会,人人都是靠着两条腿走上无华山的,其中不少人都因为路途遥远选择了半途而废。却没人记得,无华山的掌门只说不能用修为和轻功,凡人怎么爬山,我们就得怎么爬山。” “可也没人说不能借助别的东西!若是能在爬山这一步剩些体力,对之后的比武大会也大有益处,祝长老聪慧非常,我等实在是佩服!” 说着,竟然朝着他行了一礼。 旁边的人悟的悟,行礼的行礼,纷纷去找属于自己的“拐棍”。 祝闻祈“哈哈”尬笑了两声,心情崩溃。 这都什么和什么! 他误进了什么周围人智商下降一万倍的副本吗! 都说是被猫踩瘸了啊! 趁着大家都在挑选趁手的树枝,祝闻祈低着头风风火火往前走,也顾不上别人的目光了,只一心想着赶紧逃离人群。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群嘈杂声总算被抛在身后,祝闻祈松了口气,抬头去看无华山的山顶还有多远。 山顶依旧隐藏在云端之后,看样子,估计要到明日早晨才能抵达。 就是不知道原文中的剧情会不会发生改变……他昨晚倒是已经将无华山的地图全部记住了,只能希望娄危的本命剑还在原地,葛安也不要突然跑出来闹事。 拿到本命剑之后,肯定能刷不少好感度,他离回家的进程就能更进一步。 干票大的! “你在想什么?” 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打断了祝闻祈的雄心壮志,他猛地一颤,转头去看声音的来源。 娄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跟上了他的脚步,一路上没有拐棍扶持,也没有停下来休息,面色依旧波澜不惊。 祝闻祈怀疑就算再让娄危爬几个来回对他也没什么影响。 祝闻祈摸了摸胸口,过于快速的心跳渐渐恢复平缓后,他才开口:“吓死我了,下次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再说话?” 娄危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脸上就差写着“你要不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这几个字:“……我喊了你三遍。” 祝闻祈理不直气也壮:“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说完,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叮嘱道:“还有,对外不要‘你你你’的叫,我怎么说也是你师尊,在外该喊什么就喊什么。” 娄危连看都没看他,显然是没听进去,语气随意:“师尊什么时候被猫踩瘸的?” 祝闻祈一噎。 他眼底带着不甚明显的饶有兴味,扬了扬眉,示意祝闻祈继续说。 祝闻祈几次开口,半天没能蹦出一个字来。 作为师尊的尊严呢…… 为什么穿过来这么多天,一次都没感受到? 这不合理! 祝闻祈盯着娄危头顶的好感度,苦苦思索,总算想出一招。 他“哼哼”笑了一声,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在娄危头上胡乱摸了两把。 娄危虽然长高了点,但总归现在还没超过祝闻祈,加上祝闻祈站在台阶上,猝不及防就被祝闻祈站了便宜。 这次换娄危神色一僵了。 祝闻祈看着娄危的反应,相当满意地点了点头,腿不酸了,腰不痛了,感觉自己还能再爬八百个来回。 他转身,哼着小曲继续爬山,错过了娄危注视他背影的眼神。 第37章 第二日。 晨光破晓时, 脚下的台阶不再向前延伸。祝闻祈抬起头,才发觉自己已经走到山顶。山顶是个广场,广阔到看不清边际, 能容下所有前来参加比武大会的弟子和长老。 祝闻祈凭借着“拐杖”优势, 成了第一个抵达的人。 他扔掉手中的树枝, 目光环绕广场一圈,将大致景象尽收眼底——三人合抱粗的立柱钉在广场四周, 繁复花纹随着立柱蜿蜒而上, 直至天际,透过立柱, 广场中央空空荡荡,唯有一悬浮物飘浮在正中央,像水母一样飘动着。 “祝长老!没想到你今年如此有进取之心, 竟是第一个抵达山顶的人。” 声音洪亮,气沉丹田,祝闻祈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果真是山脚下见到的白胡子掌门。 无华山掌门正乐呵呵的摸着白胡子,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祝闻祈嘴角笑容不变, 只是默默挪了下位置, 试图用身体挡住身后的树枝:“过奖过奖。” “听说你今年收了个徒弟?资质几何?这次比武大会可有带过来?”掌门朝后面探头,问向祝闻祈。 “就在后面,应该快到了。”祝闻祈语气讪讪, 趁着白胡子老头不注意, 神不知鬼不觉把脚下的树枝踢到一边。 说话间,娄危已经踏上最后一节台阶,步伐不急不缓,面容沉静, 无华山掌门看到娄危时眼前一亮:“这就是你那弟子?” “也随你当剑修吗?修为如何?有没有想过来别的门派进修一下?” 掌门连着抛出一连串问题,眼中的欣赏之意溢于言表,就差上手问娄危愿不愿意来无华山了。 还没等娄危回答,祝闻祈先行转移了话题:“不知比武大会第一关的地点在哪里?” 掌门思绪果真被他拽了回来,却只是叹气道:“我知你心思从不在比武大会上,每次一来就是睡大觉——但千年来不是一直都在这儿吗?” 说着,手指向广场中央的悬浮物。 祝闻祈:“……” 坏,把自己搭进去了。 “也罢,就当是给这位小友介绍了,”掌门无奈地叹了口气,“等人到齐之后,我再介绍吧。” 说罢,掌门捋了把胡子转身朝广场中央走去,背影还带着一丝莫名的沧桑。 等掌门走远后,娄危双手抱胸,语气淡淡:“师尊竟不学无术到这种地步,实在佩服。” “不许喊我师尊了!”祝闻祈语气抓狂。 怎么被喊师尊还是一点威严都没有! 娄危扬眉:“这不是师尊的要求么?” 说这话的时候,头顶好感度往上跳了一格。 “……”好有嘲讽力的一格好感度。 像是觉得他好玩。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祝闻祈更绝望了,有气无力道:“算了,你想喊什么就喊什么。” 话音刚落,一声轻笑传进耳朵里。 祝闻祈抬头,娄危表情依旧无波无澜,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祝闻祈眼神狐疑:“你最近笑的次数是不是太多了?” 若不是场景不对,他都想喊出那句经典台词——已经好久没见少爷这么笑过了,你是第一个逗笑少爷的人。 娄危面无表情:“没有,你听错了。” 祝闻祈张嘴数次,愣是没想到反驳的话。 ……算了,总归好感度呈现螺旋上升势,维持着这个速度下去,他总能完成任务,被笑两声又如何!况且等人到齐之后,马上就要进入幻境当中去拿娄危的本命剑,届时好感度又能上升一大截,岂不美哉? 祝闻祈想着想着,心中郁闷一扫而空,于是落在娄危眼里,就是祝闻祈的神色莫名从阴转晴,甚至还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的兴奋。 “走吧,这次比武大会咱们势在必得!”祝闻祈开始喜滋滋地算自己距离回家还要多少好感度,没注意娄危看向他的诧异眼神。 娄危:“……”到底在燃什么? 没过多久,被甩在身后的弟子和长老们也爬上了山顶,人人手中都拄着一根拐棍,满面红光,盛世奇景,让无华山掌门惊掉了下巴。 “你们这是……?” 还没等站在最前面的长老开口,祝闻祈急忙打断他:“掌门,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何时开始比武大会?” 无华山掌门极容易被带跑偏,听见祝闻祈这么说,默默将自己的下巴收了回去,清了清嗓子:“既然诸位已经到齐,请找到各自门派所在处。” 娄危看了祝闻祈一眼,什么也没说,站在了他身后。 比武大会第一关是考验心魔的幻境。众人的心魔都会在幻境中体现,且每个人一开始见到的场景各不相同,可能被困在自己的心魔中,也可能进入了别人的心魔里。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无华山给每个进入的弟子都配备了稻草人偶,若是出现心魔即将攻克掉本人,只要捏碎手中的稻草人偶,就可以回到现实当中。 当然,捏碎了稻草人偶,也就意味着放弃了比武大会,十年一届,只能到此为止。 因此不少人会咬牙硬撑下去,即使被心魔吞噬,仍然不肯捏碎人偶,所以比武大会从古往今,第一关的伤亡数量都不容小觑。 至于原主,一向是刚进去就捏碎人偶,出来后可怜兮兮地说自己心魔无法战胜,只能止步于此。当然没人信他的鬼话,但是原主是自愿放弃的,对此也无可奈何。 幻境能承载的人数有限,按照往年的规模来说,基本都会分成三批进去,原文中娄危是第一批进去的,出来时还碰到了葛安,导致自己元气大伤,险些丧命。 本命剑对娄危相当重要,祝闻祈已经将画的地图全背在脑子里,只要娄危跟着他一起走,就能避开那些过于强大的心魔,顺利拿到本命剑。 “叮!主线任务等待宿主领取:帮助娄危拿到自己的本命剑0/1。” 刚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祝闻祈毫不犹豫地选择接下任务,灰色的任务图标静悄悄地躺在面板上,后面还带着一连串让人眼花缭乱的奖励。 “……各位请看,”无华山掌门声音洪亮,音量不算大,但却能让整个广场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位于正中央的,便是幻境载体:无心镜。” 众人的目光纷纷随着他的声音看去,祝闻祈也不例外——被称作无心镜的正是那悬浮物,通体幽蓝,边缘像浪潮一般潮起潮落,看起来不像镜子,更像是一片湖。 无华山掌门的手在上面虚虚一点,无心镜立马膨胀成旋涡状,占据了人们的整个视野,即使艰难抬起头,也看不见无心镜的尽头了。 “幻境险恶异常,若是有人想要就此退出,还来得及。”说这话的时候,掌门捋着胡子,目光扫了一圈。 无人退出。 广场静默片刻,掌门点点头,开口道:“既然无人退出,那么比武大会,就此开始!” 进入顺序按照门派来,玄霜派,日月谷,金羽阁刚好是同一批。 作为长老,祝闻祈是最先进去的。 无心镜幽蓝深邃,他深吸一口气,抬腿进入。眼前眩晕片刻后,再次睁开眼,眼前满目疮痍 原本这地方应该是一片山谷,可地面已经变得焦黄,两旁也成了枯木,杂草丛生,一眼望过去,还有些阴森。 所有人刚进入幻境时看到的场景都一样,需要走过这段路,才会慢慢分化成不同的场景。 所以当娄危进入幻境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站在一旁,看起来百无聊赖的祝闻祈。 祝闻祈正靠在一棵枯木旁,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仰着头,修长脖颈一路隐入衣襟中,素白的道袍和枯木形成鲜明对比,明明都穿的是门派内统一的道袍,却让人挪不开眼睛。 娄危注视半晌,刚准备挪开视线,便和正好低下头的祝闻祈四目相对。 看见娄危的瞬间,祝闻祈离开枯木,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娄危面前,目光落在娄危的稻草人偶上,开始絮絮叨叨:“准备把人偶放在哪里?若是掉了,可就没办法主动退出了。” 娄危不答,反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祝闻祈一噎,眼神震惊:“这是什么话?” 娄危目光理所当然:“你不是一向面对不了心魔吗?” 祝闻祈:“……” “人,总是要面对心魔的,”祝闻祈说得牙酸,“而且此次我有要事在身。” “什么要事?” 猜到娄危会问,祝闻祈“哼哼”两声,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根红丝线,垂垂落在指间。 没等娄危发问,祝闻祈二话不说拉起他的手腕,将丝线绕在上面。缠绕时,祝闻祈神色是少有的认真。垂下的眼睫如同鸦羽,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动作轻柔,指尖偶尔会划过娄危的手腕,带起一丝痒意。 他的神情实在专注,以至于娄危都忘记了打断祝闻祈的动作。 绕好最后一圈后,祝闻祈在上面打了个灵巧的蝴蝶结。 娄危的目光顺着红线看过去,另一端正不偏不倚,缠在祝闻祈手腕上。 第38章 祝闻祈伸出手晃了晃, 红线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摆动,显得分外显眼。 “系上这个,半路就不会走散。” 娄危蹙眉, 下垂的手无意识地搓捻着红线:“你要和我一起?” “当然, ”祝闻祈微一颔首, “幻境险恶,若是出现意外, 起码可以帮你捏碎稻草人偶。” 而且他知道哪里安全, 哪里危险,只要中间不出差错, 就能顺顺当当带娄危拿到本命剑。 娄危注视着他,神色不明。 兀地,头顶的好感度忽明忽灭, “滋滋”变成了乱码。 祝闻祈忍不住后退一步,红线却跟着绷直,并未像预期那般拉开两人的距离。 气氛骤然间微妙起来,枯木投下一片阴影,娄危的眉眼隐没在其中, 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统!这什么情况, 好感度怎么都变乱码了!?”他几乎有些后悔自己绑红线的时候系了个死结,现在想跑都困难。 脑海中的声音石沉大海,一向积极的系统这次熄了火, 任凭祝闻祈怎么呼唤都没出声。 娄危语气平淡:“只是为了和金羽阁作对?” “自然是这个原因……”祝闻祈惶急开口, 带着自己也不清楚何处而来的心虚,“这次金羽阁一定会想方设法使绊子,我在的话,他们好歹会收敛些。” “是吗?”娄危神色平静, 垂着眼,莫名让人心慌。 “不知从何时起,师尊和我印象里变得大不相同。” 娄危说得很慢,能让对面的人听清每一个字。 祝闻祈心“咯噔”了下,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自从穿过来后,他虽然一直试图贴近原主的性格,但随着好感度的上升,他渐渐忘了这件事。不知何时起,他逐渐松弛下来,忘记了对面是原文中会将他削成人彘的主角。 他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进入幻境的人越来越多,玄霜派的弟子已经依次进入,林沐同和叶知秋也已经数清自己所带的弟子,正在叮嘱他们幻境中应该注意什么。 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暗流涌动,也没人往这边看过来。 祝闻祈深吸一口气,避开娄危的视线。 “我自然是……有自己的目的。” “什么目的?”不再像从前一样点到即止,娄危几乎是有些固执地追问。眼睛一瞬不眨,直勾勾地盯着祝闻祈,仿佛想要洞穿他的内心。 娄危手腕一转,红线再次绕紧,进一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祝闻祈空茫茫地眨了眨眼,觉得原先已经鲜明起来的娄危仿佛又变成了冰冷的文字。 在面对金羽阁的威胁时他没有惊慌过,在面对娄危杀人不眨眼的场景时他没有惊慌过,在暗室被鞭打时他没有惊慌过—— 第一次手抖是为替娄危了结黑衣人,第二次手抖是现在。 自己面对的,好像始终是原文中那个冷酷无情的主角。 娄危身后的匕首还在泛着寒光,刺目到祝闻祈不敢与之对视。 “如果我说我不会害你,”祝闻祈语气有些梗塞,“你会信吗?” 话说出口时,祝闻祈已经明白其苍白无力的程度。 他低着头,看向焦黄的泥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陷入死寂般的安静。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祝闻祈听见面前响起一道声音。 “你觉得我想问的是这个?” 他抬起头,眼神茫然。 娄危没看他,浓密鸦羽般的眼睫盖住了大半个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片刻后,娄危松开手中攥着的红线,祝闻祈莫名从他表情上看出一丝无言可说的意思。 祝闻祈丈二摸不着头脑:“你的意思是……” “算了,”娄危开口打断他,语气里还带着些许烦躁,“和你说不通。” 头顶的好感度恢复正常,顺带还往下减了一格,却也没有要俯冲到底的意思。 祝闻祈:“?” 他百思不得其解,还想上前再问为什么,娄危却干脆转身背对着他,也不管祝闻祈能不能跟得上,拔腿就要往前走。 “走反方向了啊!!”祝闻祈两眼一黑。 一路上,他还没得及和林沐同他们取取经,也没能按照自己规划的路线前进,跟着娄危左冲右撞,很快就迷失了方向。 这真是青春期吗!怎么连话都不愿意听人说完! 祝闻祈本想叫住娄危,但红线的另一头低气压明显,若是能将心情化为实质,恐怕娄危头顶上都该出现一片乌云了。 为了保住小命,祝闻祈咽了咽口水,把话又重新放回肚子里。他第一次觉得计划真的赶不上变化,也顾不上问别的,把腰间重新配的佩剑抽出,开始看左右场景有没有心魔化的趋势。 娄危一句话不说,抿着嘴往前面走,直到手上绑着的红线越来越紧,身后的呼吸声越来越远,他才停下脚步。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人。 祝闻祈气喘吁吁,额角上汗珠点点,正弯腰撑着腿大口喘气。 “你……能不能……别……走得那么快……” 难道今天只有他一个人爬了无华山吗? 祝闻祈手腕已经被红绳勒出一道印子,对比之下显得分外醒目。 娄危闻言总算默然停下脚步,嘴角依旧绷直,双手抱胸靠在一旁的枯木上,又出了神。 等祝闻祈缓过来之后,一抬头,眼前景象骤然变化。 他嘴巴微张,眼神茫然,一副不知身在何处的样子。娄危顺着祝闻祈的视线看过去,眉头紧蹙。 展现在两人面前的,是比幻境入口更加凄凉的场景——火光冲天,一座宅院湮没在火舌当中,已经倒塌了大半。宅院两旁的墙壁一路向外延伸,火烧的痕迹随着距离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 宅院的门口种着的两棵树也尽数焦枯,有乌鸦停在一棵树的树枝边缘,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两人。 眼眸是纯正的黑,连一丝光都没有,仿佛悬崖边的深渊,让人忍不住颤栗。 祝闻祈在和乌鸦对上视线的瞬间,便心头一寒。 在原文中,他们遇到的幻境并非长这样。 事情发展已经脱离了剧情的限制,而后等待他们的,将是一片未知。 他屏住呼吸,将佩剑握在手中,斜斜点地。 “这就是心魔化之后的幻境。” “破除幻境的关键,是要找到心魔主人的心结所在。由于每个人的心魔程度完全不同,难度也不可一概而论。” 普通弟子的心魔,大概是什么无法突破,或者被意外废去灵根,终生不能再修炼。这种情况,心魔不是此类的人遇到相当好破解,只需骗他说在门派登记报道就可终身保留修为,就能轻松化解; 已经成为佼佼者的弟子,最害怕的就是心魔本身。一般表现为心魔套娃,最大的困难是分清哪一层是真实的心魔,哪一层是虚构出来的……但只要足够耐心,也能够从幻境中逃出。 再往上,就是一些长老的心魔。他们的心魔化幻境各种各样,难以归类,且难度极高,碰到只能自认倒霉,捏碎自己的稻草人偶。 原文中娄危碰到的就是第一种,稍作思考就解开了那名弟子的心魔,在出幻境的瞬间还得到了自己的本命剑。 他们现在碰到的是哪位长老的心魔。 祝闻祈眉头紧锁,不自觉握紧手中的剑,不敢轻举妄动。 “我见过这里。” 娄危突然开口,吓了祝闻祈一跳。 也顾不得刚才的诡异气氛,祝闻祈看向他:“你见过?在哪里?” 娄危语气平静:“这是我的心魔。” 祝闻祈:“。” 还不如碰到长老的心魔。 众所周知,主角的心魔一定是最难缠最难解决的,中间还要经过这样那样的波折,最后九死一生将心结打开,而后领悟自己真正想要的—— 或者是修为大大提升,或者是和道侣互通心意,最后过上了幸福的一生。 但他既不能在娄危的心魔幻境中提升修为,也不是娄危的道侣需要解除误会互通心意,他只是一个被迫卷进来的倒霉蛋师尊。 还是有可能被主角砍成人彘的那种。 祝闻祈幽幽地叹了口气,眼皮耷拉着:“那你知道怎么解决心魔吗?” 娄危语气波澜不惊:“如果知道,我就不会有心魔了。” 好有道理。 他竟无言以对。 祝闻祈不语,只是一味地摆手。 “其实还有一条路。” “什么?” 祝闻祈神神秘秘的,指着娄危腰间的人偶:“咱俩同时把人偶捏碎,出去后我负责胁迫无华山的长老让咱们再进去一次,你负责再翻出两个人偶。” “刷新一下,说不定就能碰到普通弟子的心魔了。” 如果不行,就再重复一遍这个操作。 娄危挑了挑眉,二话不说,选择拽着红线继续往前走。 祝闻祈被拽得一趔趄,原本用来束缚娄危的红线此刻变成了拘囿他的枷锁。 “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一脚踏在了焦黑的土地上,脚底发出“嘎吱”到令人牙酸的声响。 娄危衣袍猎猎,头也不回地说道:“我要找到当年的真相。” 第39章 宅院两旁的高墙一路向外延伸, 被火烧焦的痕迹逐渐消失。娄危看也不看倒塌的宅院,只是一言不发,拽着祝闻祈向前走去。 又往前不知走了多久, 取代高墙的, 是另一座宅院。和之前烧过的宅院布局完全相同, 只是此时尚未倒塌——屋顶上的瓦片有些陈旧,大门一侧微微开着, 门前还摆着两个石狮子。 还没等祝闻祈细细观察完, 娄危步伐片刻不停地经过此地,攥着红线的力道大得惊人。 “你等等——不进去看看吗?”祝闻祈被拽的一趔趄, 注视着娄危瘦削的背影,忍不住蹙眉。 娄危头也不回:“没必要。” 这是他的心魔,他知道突破口会在哪里。 自此之后, 他没再开过口。只是固执地,沉默地,试图走到幻境的尽头。 眼前场景不断变化,不变的只有耸立的高墙。随着两人的探索越来越深入,宅院也不再是最开始的那一座, 而是变得大不相同。 比之前的宅院更大更奢华, 峻宇雕墙,纷华靡丽。同样从破败到崭新,直到高墙后不再是高墙, 而是一片黑雾, 娄危才停在了这座宅院前。 祝闻祈总算免于被拖着走的命运,酸痛的脚踝终于得到安息,一直到缓过劲儿后,他转过头, 发现娄危正仰着脸,直直凝视着宅院内破空而出的树冠。 参天大树相当茂盛,郁郁葱葱的树叶遮挡了大半天空,阳光从中穿透而过,落在地面上,像是被剪碎的繁星。 而娄危眼中,是祝闻祈从未见过的神情——带着眷念。 罕见的,祝闻祈没有开口打岔。 他只是默默地站在和娄危不远不近的地方,恰好能使红线不过度绷直,也不垂落到地面上绊倒人。 “哇——哇——”难听嘶哑的声音惊动了两人的思绪,祝闻祈顺着声音的方向抬头往上看,又在树杈间看到了那只乌鸦。 通体漆黑,直勾勾地盯着两人,让人毛骨悚然。 乌鸦顺势而飞,扑扇的翅膀在苍郁树冠间显得格外显眼,带起的阴风从两人身前吹过,祝闻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娄危回过神来,眼中那抹不甚明显的固执神色褪去,松开了一直紧攥的红线:“进去吧。” 宅院的大门半掩着,轻轻一推,全貌便尽收眼底。 回廊精致古朴,假山流水错落有致地摆在前院中央,玉阶彤庭无不体现出这栋宅院的主人身份尊贵,地位超然。 宅院里一个人都没有,显得有些寂寥。娄危神色不变,只是定定地注视许久,才将目光收回。两人穿过前院,绕过回廊继续向里走。 一直走到后院,拐角处突然冲出来一个年龄不大的少年。祝闻祈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停下脚步,少年便毫无障碍地穿过他的身体,继续朝着原先的方向走。 祝闻祈回过头,盯着少年的背影看了半天,总觉得有点眼熟。 不知何时,娄危已经斜斜靠在回廊两侧的柱子上,双手抱胸,同样看着那位少年的背影,只是眼神淡淡,让人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祝闻祈蹙眉半晌,终于想起这种熟悉感来源于哪里。 他转头,看向等比例放大的娄危:“这是小时候的你?” 娄危不置可否,只是仰起下巴:“他看不见我们。” 眼见少年的背影越来越小,祝闻祈拔腿便要追上去,娄危被拽得踉跄一下,手腕上的红线随之系得更紧,使他不得不跟上祝闻祈的步伐。 “为什么要跟上他?”娄危心平气和,并未对祝闻祈贸贸然追上去产生异议。 祝闻祈也不明白这种预感来自于哪里。他一边快步向前走,一边试探着编出胡话:“……好奇你小时候长什么样子?” 娄危:“……” 他神色变幻几次,开口时狐疑溢于言表:“就为了这个?” “倒也不是,”祝闻祈随口回道,“还想知道你小时候是不是也像个没嘴葫芦。” 娄危嘴角微微抽动,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下意识想要将红线绕在手里,试图阻止祝闻祈的脚步。 只是祝闻祈正在兴头上,根本没注意到娄危的小动作,跟着小“娄危”左拐右拐,最后在一开始进来的前院停下了脚步。参天大树就栽在前院的角落里,茂盛,郁郁葱葱,挡住了大半的阳光。小娄危正停在大树底下,手中捧着一卷书,目光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事物都无法打扰到他。 比起现在已经出落成青年模样的娄危来说,小娄危尚未褪去青涩。眼睛湿漉漉的,鼻头圆润,下颌线也不算清晰,看起来就像是在家中娇生惯养出的小少爷,眼神清澈,对所有事情都充满了好奇心。 小娄危在树下一字一句地念着书中的内容,声音清脆,还没有变声。 祝闻祈反复对比,直到娄危不自然地转过头,物理隔绝了他的视线。 “看什么?” “啧,”祝闻祈忍不住感叹道,“你中间被夺了舍吗?” 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娄危:“……” 他不动声色地长出一口气,忍住了把祝闻祈扔出幻境的冲动:“没话说就闭嘴。” 祝闻祈乖乖闭嘴,视线却还是集中在小娄危身上。无他,主要是怎么都没办法把他和面前的娄危联系在一起。 树下的小娄危气质实在太过板正,一副能喊出“为生民立命,为万事开太平”的样子;而娄危,从见到他的第一刻起,祝闻祈就在琢磨怎么保住自己的小命。 小娄危没离开过树下,场景却随着时间不断变化。 祝闻祈看见他每日风雨无阻地前往学堂,偶尔在教书先生的念叨里开小差,和同窗打成一片,回到家中和爹娘讲述今天发生的事情。偶尔困到撑不住的时候,会趴在桌上沉沉地睡过去。他娘便会轻手轻脚走进来,替他盖上一条毯子,将桌前的油灯吹灭。 娄危冷眼看着,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时光飞速而过,小娄危迅速抽条,长高了好几寸,脸上的五官也更加锋锐起来,和现在的娄危有了七分相似,眼神也变得沉稳,气质却还是大相径庭,更像是一对孪生双胞胎。 场景飞速变幻,重新回到一开始的苍天大树下。 树下不再只是小娄危一人,石桌两边分别站着一男一女,看年纪像是娄危的爹娘。对面坐着的,则是一位满脸皱纹,神情严肃的老者。 在看到那对男女后,娄危不知不觉攥紧了拳,指甲在掌心掐出痕迹,却连眼都不敢眨一下,全然忘记了自己还在呼吸。 “大师,结果如何?”娄危的爹娘神色焦急,正满怀期待地看着对面的老者。 老者眉头间的川字纹像是深深烙印在脸上那样,面对着一男一女翘首以待的神情,小娄危浑然不知的模样,眼神凌厉地像是一支箭—— “他就不该被生下来!” 每个字都如惊雷般轰然作响,撕裂了所有被搭建起的美好幻景。 祝闻祈瞳孔微微放大,下意识去看娄危的神情。 娄危垂着眼,像是已经听到无数遍那般,毫无反应。 反应最大的是幻境中娄危的爹娘。 话音刚落,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老者,连脸上的肌肉都在跟着微微颤动。 “怎么会!?您再看看,是不是您看错了?”娄危的娘死死拽着衣角,勉强维持着最后的体面,怎么也不肯相信刚才听到的话。 “大师,我们愿意付出所有家当,这件事真的没有转机了吗?”娄危的爹语气惶急,上前一步,膝盖还没来得及弯下去,就先被老者迅速扶起。 老者眼神锐利,只是以不容置疑的样子缓缓摇了摇头,开口的每个字都像是判下死刑:“他这一生,必然会克死身边所有人,最后落得形单影只,孤身一人的下场。” 每说完一个字,祝闻祈心就沉下去一分。 尚未经历过波折的小娄危夹在他们中间,手中还紧紧抓着一本书。露出的那页,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树下的幻影逐渐消失,祝闻祈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半晌,安静才被打破。 娄危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眼底浮起一丝嘲弄:“我从来没信过他的话。” 再次开口时,祝闻祈语气有些艰涩:“为什么?” “他们是被人寻仇所杀,”娄危离开倚靠的柱子,语气平静,“若是信命,泉下如何瞑目?” 第40章 走出大门时, 祝闻祈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宅院碎成了千万片,消散在空气中, 最后隐入黑暗, 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 娄危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在第二处宅院前停下。 第二处宅院左右各挂了两个大红灯笼,就连石狮子都缠上了红绸。黑暗中依然无人出现, 却隐约从远处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鼓声震天,“咚咚咚”的声响在无尽的长道中回响, 喜庆中还带着一丝诡异。 “这又是什么地方?”注视半晌后,祝闻祈忍不住开口。 娄危脚步不停,顺口回答道:“祖母七十大寿的前一天。” 红线还缠绕在两人的手腕上, 祝闻祈不得不跟紧娄危的步伐,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怎么记得这么清楚?这天是很重要的日子吗,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幻境中?” 娄危走在他前面,听到这话后脚步突然一顿,祝闻祈还没反应过来, 便迎面撞了上去, 足足给额头上磕了个大包。 额头瞬间变得火辣辣的,祝闻祈双手捂在上面,表情痛苦:“嘶……” 还没等他质问娄危为什么突然停下来, 就听见娄危一向没什么变化的声音。 “……祖母在这天去世了。” 咯噔一声, 祝闻祈缓缓放下双手,抬眼看向娄危。娄危垂着眼,把所有情绪都隐藏在了眼睫之后。 “对不起,我并非有意……”祝闻祈有些无措的开口。 “不重要, ”娄危开口打断他,还带着一点不为人知的急躁,“先进去看看有什么线索。” 既然这么说了,祝闻祈也只好点点头,继续朝着大门走去。 不知为何,这座宅院的台阶似乎无限长,怎么也走不到尽头。祝闻祈开始还能跟上娄危的脚步,到了后面已经开始变得头昏脑涨,晕晕沉沉。台阶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头一样,连娄危和他的距离好像也越来越远。 红色的绸缎灯笼越看越诡异,祝闻祈想挪开视线,然而为时已晚,整个人莫名像被扔在火炉中炼化了一样,浑身燥热难耐,汗水黏连在衣袖和皮肤上,祝闻祈眼皮沉重,须得打起十分的精神才能勉强继续走下去。 过了很久之后,浮沉的意识才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祝闻祈垂下的手指动了动,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竭力睁开眼,目光在阶上搜寻娄危的背影。 然而不知何时,娄危与他的距离已经超出了红线的长度,祝闻祈猛地一惊,整个人被兜头浇了盆凉水般,彻底清醒过来。 娄危的身影彻底消失,长到看不见尽头的台阶也如同石子投入水中,波纹之下,取而代之的成了宅院的大门,祝闻祈正和门口的石狮子面面相觑。 这儿有问题! 他一低头,发现手腕上的红线还在。 另一头伸进了迷雾当中,不知道隔着多远。祝闻祈尝试着后撤一步,红绳便从迷雾中延伸出来,软软地垂了下去。 他继续后退,红线逐渐绷直,一直撤到了宅院边缘,手腕上的红绳也开始收紧。 停下动作后,祝闻祈深深地吸了口气,眉头不自觉紧锁起来。 “系统,你还能感受到娄危那边吗?” 诈尸许久的系统终于有了反应:“系统103号为您服务。据检测,娄危生命体征依旧存在,只是无法探清他所在的位置。” 听到娄危还活着之后,祝闻祈眉头略松了些,转头看向阴森紧闭的大门。 既然红线将他圈在了宅院的范围内,说明破局点就在其中,他不想进去也得进去。 调整片刻后,祝闻祈攥紧手中的红线,另一只手推开了大门。 “吱呀——” 门被缓缓推开的同时,喧闹声顺势流了出来,觥筹交错声不绝于耳,仿佛要把人的耳膜震破。 祝闻祈下意识蹙眉,探头窥视门内的场景。 前院中摆了几十桌的宴席,一眼望过去,像是一片片火烧云聚集在一起,分外红火。每桌都坐满了人,虽然面目模糊,却仍能听到他们口中传出的笑声,桌上杯盘狼藉,全然看不出是高门大户间该有的宴席。 大概是娄危的记忆对此做了扭曲?毕竟对他而言,这一天实在难以忘怀。 祝闻祈目光环视一圈,果真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幻境中的娄危个头还未完全长开,祝闻祈目测了一下,估计才到他的肩头这么高。“娄危”目光沉稳,正和旁人交谈着,眼角余光同样看到了他。 在和幻境中的娄危对视时,祝闻祈依旧气定神闲,丝毫没有要挪开目光的意思。 他知道幻象看不见他。 然而在“娄危”放下一众人等,朝着他走过来的时候,祝闻祈面色总算起了变化。 他慌慌忙忙把缠着红线的手背在身后,还没等组织好措辞,娄危已经站在他面前。 娄危微仰着头注视片刻后,丝毫挑不出错地对着他行了一礼:“有失远迎,还请见谅。不知客人是否有请柬?我带您坐到相应的位置上。” 祝闻祈嘴微微一张,大脑一片空白。 周遭的一切好像都按下了暂停键,喧嚣声随之消失,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依旧拥有活动的能力。 娄危的头发规规矩矩地束在头顶,连一点碎发都没落下。 见祝闻祈半天不说话,娄危抬起头,眼底带着一丝疑惑,却也没开口催促。 过了许久,祝闻祈总算开口,语气僵硬的像是机器人:“天王盖地虎?” 娄危:“?” 他眨了眨眼,显然没懂祝闻祈说的是什么意思。 祝闻祈继续试探:“宫廷玉液酒?” 娄危眼中茫然更甚,这次张着嘴说不出话的变成他了。 半晌,娄危相当艰难地开口:“客人……?” 还好还好。 没在做梦。 祝闻祈长长出了口气,连带着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下来,将刚才左右脑互搏说出的胡话抛之脑后:“老夫果真没有看错,你果然是个有灵性的孩子。” 这时候的娄危尚且还没有走到黑化那条路,对着祝闻祈这么一个神色可疑,像是来捣乱的陌生人没有露出丝毫不快,只是依旧耐心道:“来者是客。宴席内的位置都是早早就定下的,客人若是不介意,可以坐在我身边的空位上。” 祝闻祈自然乐意,朝着娄危露出一个笑容:“既然如此,老夫就不客气了。” 娄危客客气气地将他请在座位上,整个过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安顿好祝闻祈之后,只说自己要失陪片刻,便起身和原先的那群人去交谈了。 直至此刻,周遭的一切开始重新播放,身边又恢复了吵闹。 娄危站的地方离他不远不近,刚好能让祝闻祈听个大概。 他一边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桌面上的酒杯,一边悄悄偷听娄危的对话。 “诶诶诶,之前那个算命的跟你说了什么?怎么都不见你和我们提起?” 祝闻祈抬头瞥了眼,说话的人年龄和娄危相仿,大概是同窗好友。 “那位老者十里八乡都相当出名,据说他断过的命,没有一个不准的。他和娄兄你说了什么?”这个说话的相对稳重些,但语气中同样充满了好奇。 一连串的提问砸了下来,娄危面色波澜不惊:“他说我天煞孤星,这辈子注定克死身边所有人。” 话音刚落,那群人便爆发出巨大的哄笑声。 “哈哈哈哈,这什么年头了,我居然还能听到天煞孤星这种词,这老头儿靠不靠谱啊?” “啧……原来之前传言有误么?这老者怎得能说出这么不靠谱的话。” “要我说,就是看娄兄家中富可敌国,想趁机敲他一笔!” 娄危身处讨论的正中央,没有任何要跟着指责那老者的意思,只是摇了摇头:“他并非是冲着钱来的。” “那还能是什么原因?娄兄祖母都要过七十大寿了,他还能说出这种胡话,真是昏了头了。” 祝闻祈的思绪逐渐飘远,在听见这句话时,脑海中种种思绪瞬间串联起来—— 电光火石间,祝闻祈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段记忆会出现在娄危的心魔幻境当中了。 他下意识望向娄危的侧脸,“娄危”并未跟着一起嘲笑老者,却也没表现出丁点儿的忧虑。 在察觉到祝闻祈的目光后,娄危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 娄危看不明白祝闻祈眼中的情绪。片刻后,他礼貌性地,安抚性地点头,示意自己还在这里,没有离开。 心脏被忽地攥紧,祝闻祈竟然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躲开娄危无知无觉的眼神,一种异样的情绪逐渐蔓延至心口。 祝闻祈闭了闭眼,不自觉将手中的红线攥紧,因过于用力,指尖在掌心掐出一道道泛白的痕迹。 注意到祝闻祈异样的神情之后,娄危停下了谈话,朝着祝闻祈的方向走来。 “你怎么了?” 声音里带着关心。 祝闻祈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半蹲在他面前的娄危,眼中关切不似作假。 他伸出双手,将娄危抱在怀中。 40-50 第41章 周遭人声鼎沸, 唯有他们这片角落是安静的。 祝闻祈将娄危虚虚环在怀中,低着头,将下巴放在娄危肩膀上, 一言不发。 娄危整个人僵硬起来, 抬起的手落在半空中, 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清浅的呼吸扫过娄危后颈,雪松冷香探进鼻子里, 周围被清冽的淡淡香气环绕。 这其实是相当冒昧的做法。 祝闻祈对这里来说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没有请柬,没有熟客, 与娄危也尚未相识——即使换成现实里的娄危,贸然抱上去,也是唐突之举。 娄危茫然地眨了眨眼, 还是没选择推开。 祝闻祈还没缓过神来。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心便像被人死死攥住一样,连带着呼吸都有些不畅,下意识将怀中的娄危圈得更紧。 娄危敏锐地察觉到这一变化,半空中的手犹豫几次, 最后还是轻轻放在了祝闻祈的背上。 “怎么了?”他小声道。 祝闻祈长长地,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遏制住自己将一切和盘托出的冲动。 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声音有些闷闷的:“老夫只是饿得头晕眼花……” 话语被尽数咽回口中, 他一个字都没透露。 既然早晚都要发生, 为什么还要把这些说出来?还不如让他在幻境织造的美梦中多停留一会儿。 娄危眼底疑惑更甚,却还是试探性地拍了拍祝闻祈的肩膀:“是我考虑不周,我现在去催——” “先别。”祝闻祈制止住娄危下一步的动作,手无意识地拽起红线, 连紧绷到了极限都没察觉到。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尖叫划破长空,引得所有人目光都朝那边看去。 娄危同样停下了动作,视线落在了正厅处。 发出尖叫声的是个小丫鬟,她浑身发抖,手指着横梁,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祝闻祈顺着小丫鬟手指的方向看去,在看到横梁下挂着的人影时停住。 清瘦人影挂在白纱上,随着风左右摇晃起来。脚上的鞋子已经掉了一只,鞋尖染血,直直冲着前院的人群。 娄危松开祝闻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祖母?” 声音颤抖,还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祝闻祈怀中瞬间空落落的,他的目光落在娄危的背影上,落在娄危止不住颤抖的手指上。 场景骤然间变化,身旁幻影飞速掠过,七嘴八舌的议论却始终回荡在周围。 “那算命的不会说的是真的吧?天,怎么会出现这种事儿?” “娄兄祖母身体一向康健,也从未听说过有别的变故……” “不会真是克死的吧?” “嘘!小点声儿,人还在这儿站着呢!” 娄危不为所动,只是默然无声地站在原地。 “要不咱们之后再来吊唁,我现在看见娄危心里都发毛……” “倒也不是不行……” “走吧……走吧……” 低语在身旁环绕,即便捂住耳朵也能从缝隙当中透进来。祝闻祈注视着娄危,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娄危。” 他喊了一声。 娄危依旧没什么动作,只是沉默地背对着他。 祝闻祈站起来,伸手想去触碰娄危,红线却在此刻绷紧,无论他再怎么尝试,都始终无法向前更近一步。红线在两人中间竖起一道无形的隔阂。 窃窃私语逐渐远去,宅院也化为一片虚无,黑暗之中,只剩下死寂。 他环视一圈,连出口都找不见在哪里。 “娄危?” 这次娄危动了下,缓缓转过身,面向祝闻祈。在对上目光时,祝闻祈心下忍不住一惊。 像是死水一般,毫无波澜。 娄危眼神空洞,朝着他走来。祝闻祈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娄危却从他身体穿过,漫无目的地走向黑暗深处。 “砰——” 幻境再次碎裂,幻化成点点碎片消逝。祝闻祈只是眨了下眼,眼前的场景便重新变回了宅院。 手上的红线不再紧绷,他抬起头,果真在红线的另一头看见了娄危。 一直到娄危站在他面前,祝闻祈还没从恍惚中缓过神来。 “你发什么呆?”娄危蹙眉,看向祝闻祈。 祝闻祈反复确认了几次手腕上绑着的红线,又伸出手想去捞娄危的手腕。他动作相当自然,像是还把面前的人当成了幻境中那个彬彬有礼的少年。 在触碰到的瞬间,娄危面色一僵,下意识甩开了祝闻祈的手。 甩这一下后,祝闻祈总算清醒过来,眼神重新开始聚焦:“……天王盖地虎?” 娄危眉头皱得更深:“失心疯了?” 听到熟悉的嫌弃语气后,祝闻祈心下一松,抚了抚胸口:“还以为认错人了。” “刚才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和你失联了,”祝闻祈指了指宅院大门的方向,“这里的幻象可以看到我。” 刻意绕过祖母之死的事情后,祝闻祈又开口询问:“你那边呢,什么情况?” 娄危言简意赅:“把幻象杀了。” 祝闻祈微微一怔。 娄危依旧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幻象只是心魔按照记忆捏出来的一幅空壳,做出的各种反应都是提前预设好的。” “你看到的也是……”祝闻祈艰难开口,手在空中比划比划。 “当然是我自己,”娄危扬了扬眉,“换成别人不好下手。” 他本来还在细细查找破局之处,结果手腕上的红线越来越紧,便猜测祝闻祈那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当下也来不及再做他想,只能三下五除二将面前的幻象斩杀,幻境便轰然碎裂成千万片,重新恢复了原来的场景。 祝闻祈被这话噎了下,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你那边看不到我这边的场景吧?” 这次娄危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注视半晌后才反问道:“很在意这个?” 祝闻祈挪开目光,语气带着一丝心虚:“……你不说也行。” 娄危语气淡淡,看了眼身后的宅院后,继续朝着下一个目的地前进:“走吧。我有预感,马上就能出去了。” 怎么真的不说了! 他只是客气一下! 祝闻祈面色纠结,还没等他想好要不要再问一遍,手腕上的红线便开始催促他跟上娄危的步伐。 祝闻祈:“……”早知道就不绑什么红线了,只起到了束缚自己的作用。 越往后,宅院就变得更加冷清。门前的石狮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少了一个,另一个眼睛被砸掉半块,门槛前积起厚厚的一层灰,像是许久无人踏足的样子。 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有提起门槛上越来越厚的灰尘。 直到最后一处宅院时,娄危停下脚步,眼底罕见地流露出犹豫。 祝闻祈收回目光,抬头,发现这处和之前的宅院完全不同。更小,更朴素——最大的不同是,这里处处都是被火烧过的痕迹。 一半已经倒塌,另一半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作尘埃。 娄危垂下眼,开始调整不知何时变得急促的呼吸。手开始无意识地敲击匕首,发出“叮当”脆响。 他不敢进去。 午夜梦回时,他不止一次梦到当初的场景。梦中的每处细节都清晰可见,梦到时,就好像是重新经历了一遍。好在梦中的人脸都不清晰,时间久了,他也能做到无动于衷。 但幻境中会是什么情形?会和当初一样吗? 不知不觉间,娄危的呼吸再次开始颤抖,手上敲击的动作也越来越快,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现在的焦虑,除了他自己。 他从没走出过那场大火。 这次轮到祝闻祈不知所措了。他的手垂垂悬在娄危肩头,不知道该不该拍两下以示安慰。 之前的心魔像势如破竹般化解,娄危丝毫没有犹豫,连对着自己下手都没眨下眼。只有这里,也唯有这里,表现出一副要和心魔共处生生世世的样子。 半晌,祝闻祈长长地叹了口气,将红线在手中绕圈。 一圈,两圈…… 绕到最后,红线在两人间绷直。祝闻祈拽了拽红线,将那头的娄危拽回神来。 “你还要给他们报仇,不是吗?”他轻声道。 红线在祝闻祈手掌上勒出一道道印痕,祝闻祈却浑然不觉,只是坚定地望向娄危的眼睛。 娄危和他对视许久,最后像是下定决心般,收回了目光:“走吧。” 宅院塌了个差不多,踩上台阶会发出了“吱呀”的声响,仿佛再用点力就会将台阶踩成两段。两人绕过所有看起来脆弱的建筑,直到走在大门前。 大门并未完全紧闭,而是一边虚掩着,能从中隐隐看见里面的残败景象。 娄危同样在门口站了许久,祝闻祈这次没催他,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娄危闭上眼,将手掌放在门上。 轻轻一推,门便应声而开。前院一片灰败,正中央的祭坛上,正摆放着一把剑。 是本命剑! 祝闻祈转头,还没等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娄危,便先一步看见了娄危已经闭上的眼睛,和眼尾落下的眼泪。 祝闻祈心底猛地一揪。 第42章 他转过头, 再次捕捉到被忽略的东西。 祭坛前除了本命剑外,还有两个烧火棍似的棍杵,通体焦黑, 还有黏糊糊的东西顺着流到地面上, 散发出一股恶臭。然而若是仔细观看, 便能发现那并不是死物,而是两个被烧焦的人。 脸上的五官已经全溶在一起, 一个眼眶里空空荡荡, 另一只眼球要落不落的挂在眼眶外,仿佛马上就要掉在地上, 和那团黑乎乎的东西融为一体。 “烧火棍”嘴巴一张,脸上的皮肤就“簌簌簌”地落了下去,发出的声音更是嘶哑难听:“娄危……” 音量不高, 却像是毒蛇一般紧紧地缠绕在人的周围,让人毛骨悚然。 祝闻祈蹙眉,去看娄危的表情。 娄危垂着眼,连嘴唇都在跟着颤抖。 “是我不孝……” 每个字砸到地面都如同惊雷炸响,祝闻祈几乎是瞬间明白了对面的“烧火棍”为何物。 然而对面的怪物并没有要放过娄危的意思, 拖着乌漆嘛黑的粘液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声线低沉:“来吧……来吧……和我们一起留在这里……” 祝闻祈手放在了腰间剑鞘上,眼神警惕地扫过对面两人。 声音像是洪钟一般在耳边回荡数次,高低错落间窃窃私语钻进人的大脑中, 仿佛想要割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 祝闻祈神色焦急, 明知这件事应该让娄危自己解决,却还是忍不住开口:“别上他们的当!” 若是被心魔永远困在这里,那才是真的辜负父母的期望。 随着祝闻祈说完,娄危眼中恢复一线清明, 茫然一闪而过,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他低着头,避免直接对视那两个非人非物的东西。每从牙关蹦出一个字时,都像是耗费了极大的力气:“我不能和你们走……” 话音刚落,对面像是感到不可置信一样停了下来。 还没等松口气,“烧火棍”的声音陡然尖厉起来! “不孝子!” 厉鬼般的声线翛然穿透人的耳膜,祝闻祈脑中瞬间传来一阵巨大的嗡鸣声——顾不得犹豫,他当即抽出腰间佩剑,剑尖直直指向那两个怪物! “不行——” “我们全家都是被你害死的,你怎么还不来陪葬!” 两道声音同时重叠在一起,娄危听到这话时面色“唰”一下变得苍白。呼吸骤然间变得急促,最后却还是坚定地,不容决绝地将祝闻祈的剑按下。 祝闻祈手上力道片刻未松,定定地注视着他,试图唤起娄危残存的理智:“他们不是你的父母……” 话说到一半,他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娄危眼底那抹仓皇的痛苦。 于是大脑变得一片空白,祝闻祈张了张嘴,一时间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当啷——” 剑应声落地,祝闻祈还想说话,声带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茫然地四处看了一圈,发觉不知何时宅院外的天色已经一片漆黑,浓重的夜色像是从此要将人吞噬掉。 他有些无措地看向娄危,娄危避开他的视线,试图平复自己错乱的呼吸声。 除去黏黏糊糊的粘液拖动声,宅院陷入死寂当中,安静得可怕。 祝闻祈垂着双手,看着地面上的剑,半天没有下一步动作。 忽地,他抬眼看向娄危。 没有丝毫犹豫,他果断走到娄危面前,伸手捂住了娄危的眼睛。 娄危呼吸一滞。 祝闻祈放低声音:“别看。” 视线陷入一片漆黑当中,隔绝掉那形状可怖的怪物后,娄危原本全身紧绷的肌肉也跟着松懈半分。 见娄危心境逐渐平复,对面的两个怪物肉眼可见地着急了起来——它们发出更加歇斯底里,高昂的尖叫声。 “孽障!!” “早知有今日,一生下来就该把你扔掉!!” “灾星!!” 叫嚷声越来越高,像是想要通过精神攻击让他们二人在此地七窍流血而死。祝闻祈一只手捂着娄危的眼睛,另一只手聊胜于无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忍不住开始蹙眉。 还没等他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做,突然手心一痒,而后有什么打湿了手掌。 祝闻祈一怔,看向娄危。 虽然挡住了娄危的眼睛,但那些污言秽语还是一字不落地传进了娄危的耳朵里。 周遭夜色变得越来越浓郁,宅院脚下的土地也跟着开始动荡不安,地面龟裂出一道道深不见底的缝,冒着热气的岩浆从中喷涌而出,激起三尺高。 祝闻祈放下捂着耳朵的手,指尖在娄危掌心一笔一划地写字。 “别听。” 落下最后一笔后,娄危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掌。他指尖不住的摩挲祝闻祈划过的痕迹,像是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慰藉。 怪物还在激烈输出,左右逃不过“不肖子孙”、“天煞孤星”、“来陪葬”这些话题,反反复复如同陷入了某种怪圈,听得祝闻祈耳朵都要起茧了。 “你这个孽子——!” 祝闻祈拖长了尾音:“为什么不给我们全家陪葬——” “所有人都因你而死——!” 祝闻祈打了个哈欠:“你居然还有脸站在这里——” “火烧得我好疼——!” 祝闻祈开始打瞌睡:“嗯……什么来着?” 他蹙眉想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道:“来地狱一起陪我们!” 怪物说不下去了。 怪物面向祝闻祈,虽然只有一只眼球在眼眶外面吊着,却还是能感觉到不可置信。 “你是什么人!” 祝闻祈眨了眨眼,颇为新奇道:“呦,新语音包?” 这两位在心魔幻镜里横行霸道惯了,还是第一次遇见脸皮这么厚的,气得连说话都开始打结:“你你你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祝闻祈气定神闲:“别紧张,有话慢慢说,我不是就站在这儿嘛。” “问你话呢!!”怪物开始急了,说话间还夹杂着低吼。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祝闻祈神色丝毫不变,“那么着急干什么,赶着去投胎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偷偷看了眼娄危。见娄危没什么表示,便悄悄松了口气。 怪物气急攻心,连身上粘液的流速都开始加快,甚至有朝着这边阴暗爬行过来的意图。 草草草草草! 祝闻祈险些跳起来,跳到一半又想起自己还捂着娄危的眼睛,硬生生忍了下去,花容失色道:“有话好好说,别把这玩意儿靠过来!” 太恶心了,感觉弄到身上臭味会余味绕梁怎么洗都洗不掉。 大概是第一次碰到表现的这么明显的嫌弃,怪物停下了动作,举起辨认不出的双手左闻闻右闻闻,半吊在外面的眼眶转了一圈,滴溜溜地盯着祝闻祈:“很臭吗?” 祝闻祈:“……” 很难说,如果自己承认了对面会不会当成生化武器扔过来。 他清了清嗓子,生硬地调转话题:“今天天气还怪好的……” 夜空连一丁点光都没有,地面还在开裂,岩浆还在喷涌,一人两烧火棍视线齐刷刷扫过一圈后,很有默契地安静片刻。 祝闻祈:“。” 这辈子再也不没话找话了。 察觉到娄危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趁着对面的怪物还没反应过来,祝闻祈贴在娄危耳朵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找到破解之法了吗?” 他暂时还不想待在这里永生永世和两个烧火棍辩经,如果能早点出去,再拿到本命剑,那真是再好不过。 娄危没回答,只是将祝闻祈的手拉了下来。 一改刚进入幻境时的犹豫不决,娄危眼神恢复了原先的平静。 他抽出腰间的匕首,刀刃反射出岩浆流淌的色彩。 随后便坚决地,一步不差地朝着两个怪物的方向走去。 “……谢谢。”声音不算大,却一字不落地传进了祝闻祈的耳朵里。 他目光追随着娄危的背影,心情复杂。 娄危想通之后,对面自然不足为惧。他眼也未眨,像是解决掉自己的幻象那般 ,三下五除二解决了那两个烧火棍。 怪物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化成了一摊。黑色粘液顺着流到地底,娄危甩了甩手中的匕首,转身想朝着祝闻祈走过去。 “你先别过来,”祝闻祈眨了眨眼,怎么也不能忽视娄危袖口被溅到的黑色液体。 娄危眼底闪过一丝疑惑,顺着祝闻祈的视线朝自己的袖口看过去,而后了悟。 他扬了扬眉:“有洁癖?” 祝闻祈尬笑一声:“哈哈……倒也没有很严重……” 主要是那俩烧火棍实在是记忆深刻,他怕一看到就忍不住吐出来。 娄危没再说什么,本想将匕首顺势插回腰间,又想到什么似的,动作一顿,还是将匕首握在手中。 幻境逐渐恢复平静,天色破晓,岩浆熄灭。祝闻祈看了眼安安静静插在祭坛里的剑,眼睛一亮,故意用手指了下:“这是什么?” 两人朝着祭坛走过去,娄危盯着看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没见过。” 祝闻祈开始撺掇:“试试吧,你一直没把剑,说不定这个能带出幻境。” 娄危不言可否,只是伸出手,向上一拔—— 没拔动。 祝闻祈傻了。 他看了眼娄危,又看了眼剑,反复回忆自己当初有没有记错情节。他记忆力一向不错,虽然遇到的心魔幻境有差错,但本命剑已经摆在这里,不可能是别的问题。 娄危表情平淡,并未坚持:“看来只是装饰品。走吧。” 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祝闻祈心下一急,伸手去拉娄危:“你再试一下!” 这次娄危没有选择抽回手。 第43章 祝闻祈同样楞了下, 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抓到的是娄危被溅到黑色粘液的那只手。 指尖沾染上的痕迹散发出一阵阵恶臭味,祝闻祈屏住呼吸,心里把娄危骂了个遍, 试图对娄危表达自己的不满。 是不是故意的!?他无声地瞪着娄危。 娄危左看看, 右看看, 看看天,看看地, 就是不看他。 祝闻祈:“……”懂了, 就是故意的。 本想深吸一口气,想到手上的粘液后祝闻祈硬生生忍了下来, 臭着脸对娄危道:“再去试一次,别逼我把这玩意儿抹到你脸上。” 奸计得逞,娄危面上不显, 却还是心情很好地遵从了祝闻祈的指令。他再次走到祭坛上,反手去拔剑柄,这次用了七分力。 然后没拔动。 他再一用力,手上青筋暴起,剑身还是稳稳地插在祭坛里, 纹丝不动。 祝闻祈围着祭坛绕了一圈, 啧啧称奇:“居然还有你做不到的事情。” 这可是原文的主角!世界的中心!怎么会连自己的本命剑都拔不出来?他摸着下巴想了半天,原文都能倒背如流了,怎么都归结不到是自己记错了的原因上。 娄危停下手, 瞥了眼祝闻祈:“你来。” “我怎么可能?”祝闻祈坚定地摇了摇头, “说不定这是把双手剑,你两只手一起拔试试?” 娄危:“……” 他深吸一口气,竟然真的听了祝闻祈的话,双手去拔祭坛上的剑。 还是不动。 同样是面无表情, 祝闻祈总觉得娄危脸色更臭了。 “你去。”娄危默默靠近他,手虚空搭在祝闻祈肩膀上,大有一副他不去拔就要把粘液抹在他身上的架势。 “我怎么可能拔得出来……”祝闻祈屈从于淫威之下,一边抱怨,一边随手一拔—— 而后盯着手中的剑开始发呆。 娄危双手抱胸,靠在祭坛上看着他:“这剑认主人。” 祝闻祈:“。” 他当然知道这剑认主人。 可认的也不应该是他吧? 祝闻祈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拍了拍剑身,小声念叨:“虽然不清楚剑也会有脸盲的症状,但你先看清楚,旁边那位个子比我矮点儿的才是你的主人……” 娄危听觉相当敏锐,自动忽略了祝闻祈前面那些碎碎念,他耳朵一动,朝着祝闻祈面无表情道:“谁比你矮?” 不知何时,娄危已经改变了原先斜斜靠在祭坛上的动作。他站姿如松,微抿着唇,和祝闻祈平视。 “扇”了剑身十几个“巴掌”后,娄危的本命剑依然没有要回应他的意思。祝闻祈长叹口气,遗憾地停下手,转身上下打量了眼娄危。 大抵是这个年纪的少年长得都快,跟后院栽种的竹子一样,总是出其不备,趁其不意,在所有人都意识不到的时候“噌噌”疯涨,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窜出去很远了。 他穿过来满打满算也就几个月的时间,从炎炎夏日到天凉转秋,娄危看他已经从微微仰视到了平视。不光是身高长了,连身上最后那点稚气都全然褪去,乍看过去,已经有了成年人的影子。 见祝闻祈只是盯着他不说话,娄危悄悄将腰板挺得更直,轻咳了一声。 “咳咳。” 祝闻祈回过神来,却没发表任何评价,只是将手中的剑递给娄危:“诺,你的了。” 剑身通体雪亮,剑柄上还雕刻着古朴的花纹,但凡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是把好剑。娄危没接,只是抬了抬下巴:“是你拔出来的,为什么要给我?” 祝闻祈张口停顿了半天,很难和娄危解释他的本命剑是个脸盲这件事,绞尽脑汁也只说出来一句:“每个人都只能有一把本命剑,我已经有了。” 娄危显然不信,毕竟祝闻祈腰间上的佩剑每天换一把,上次的剑丢在了演武场也没去拿。 “怎么从未见过你的本命剑?叫什么名字?” 祝闻祈眼一闭一睁就开始胡编乱造:“叫狗蛋。” 娄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什么?” “取这个名字,如果碰到愣头青喊着‘大道无情吾辈有情,世事不公吾辈来鸣,剑来!’,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剑被叫走了。” 祝闻祈一本正经道:“况且由此可推,平常出门都不用带剑,遇敌的时候大喊一声剑来,总会有倒霉蛋的剑找错主人。” “所以叫狗蛋也很合理。” 娄危:“……”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祝闻祈,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似的,刷新了对于祝闻祈脸皮厚度的印象。 大致糊弄过去后,祝闻祈强硬地将剑塞到娄危怀中:“拿着吧,总不能一直用匕首,说出去谁知道你是剑修?” “本来就要给你找把剑的,只是一直被找到合适的剑。况且这剑出现在你的幻境中,也本该属于你。” 见祝闻祈坚持,娄危顿了顿,最后还是将自己的本命剑接过。 “叮!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帮助娄危拿到自己的本命剑0/1。奖励正在发放中……” 系统说话的时候,祝闻祈顺势看了眼娄危头顶的好感度,惊喜地发现好感度头一次变成了正数! 这虽然是好感度的一小步,却是他的一大步,完成任务已经指日可待! 祝闻祈喜滋滋地想着,完全忘记了好感度是什么时候涨起来的,自动归类为娄危已经冰释前嫌,心情相当美丽:“准备给你的剑取什么名字?” 娄危将剑握在手中试了试,不轻不重,像是为他而生。他随意道:“还没想好。” “不如就叫翠花吧?”祝闻祈灵光一闪,提议道。 娄危瞥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这条提议:“我没有那种癖好。” 祝闻祈:“……”哪种癖好!这名多好,有人喊万剑归宗的时候都不用担心被叫走! 他默默盯了娄危半晌,发现对面确实没有要把自己的本命剑叫成翠花的想法,只好长吁短叹,吹胡子瞪眼地催娄危去找幻境的出口。 宅院已经倒塌了差不多,祝闻祈特意绕开了两个烧火棍被融化的地方,从四个角开始细细找起。最后转悠了半天,两人从后院的杂草丛中找到一扇小门。 看到小门的瞬间,娄危便确定了这是幻境的出口。 “我当时是从这里逃出去的。”娄危指了指半掩的门扉,谈起往日的噩梦时,神色依然保持着平静。 他伸手一推,小门被推开,天光顺着门缝泄露进来,明亮程度和浓重夜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门被推开的瞬间,整个幻境轰然碎成了千万片,顺着阳光消逝在空气当中,就好像两人刚才只是经历了一场梦。 祝闻祈眯了眯眼,良久才适应了外界的光亮。 外层的幻境还是一片荒凉,枯木上分出的树杈遮蔽了大半个天空,地面上的杂草长出半尺高,长势相当吓人。 稻草人偶还安安静静地挂在腰间,两人确实从心魔幻境中出来了。 幻境当中并不会有日夜更替,也无从得知他们在幻境当中待了多久。思考片刻后,祝闻祈还是决定先回到最开始的幻境入口处。 两人走走停停,拨开一路上的杂草和树上掉下来的藤蔓,良久过后,才走到了第一个分叉的路口。 祝闻祈的记忆到这里就中断了,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从哪条道上过来的。他皱眉,苦大仇深地盯着面前的两个岔路口,在脑海中询问系统:“统,你说我的幸运值是多少来着?” “103号为您服务。经检测,宿主您的幸运值一直稳定保持在20。” 祝闻祈沉默片刻,又问道:“娄危的呢?” “娄危的幸运值为80。” 挺好,他俩凑起来刚好100。 祝闻祈抬了抬下巴,朝着娄危说道:“二选一,我选左边那条。” 娄危并未对这一决策产生任何异议,只是垂眸思索片刻后,平静开口:“我也选左边那条。”? 他眉头皱得更深,第一次觉得系统的判定有点不太靠谱。 祝闻祈摸着下巴想了半天,连树上的藤蔓都又向下长了一寸,才半纠结地踏上左边的分叉口:“那走这边?” 左边的小径看起来普普通通,右边的小径则更加阴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娄危倒是没犹豫,先一步走到了祝闻祈前面,语气淡淡:“走吧。若是碰到什么脏东西,正好试试这把剑。” 注视着娄危的背影半晌后,祝闻祈眨了眨眼。 好像确实已经和他一般高了。 …… 两人安静地朝着目的地前行,出乎祝闻祈意料的是,这一路上相当顺利,别说各色魔物了,连挡路的荆棘丛都没见到。 一直走到幻境入口处,依然无事发生。已经有人三三两两聚集在入口的大树底下,祝闻祈扫了一眼,便找见了自家门派的位置。 林沐同和叶知秋二人早早便在树下等待,他们弟子太多,除去已经捏碎了稻草人偶的弟子外,还有几个没出来。 看到祝闻祈后,林沐同扬了扬眉,眼底惊奇一闪而过。想到还有弟子在身后看着,只好将那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咽回肚子里。 祝闻祈还在琢磨都选左边的概率,连林沐同的眼神都没注意到。 又过了一阵儿后,剩余的弟子陆陆续续都回到了各自的门派。见人已经到齐,几个门派便陆陆续续准备一同离开幻境。 路上一片寂静,连脚踩碎枯叶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从选岔路口开始,祝闻祈的眉头就没放松过。心中的预感不断提醒他,仿佛有无名状的恐怖正要笼罩住整个幻境。 “咔嚓——” 声音相当细微,却绝不是踩碎枯叶的声音。几个修为高强的长老齐刷刷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 祝闻祈一动不动,目光凝聚在层层叠叠的藤蔓之后,连呼吸都停滞了。 弯曲交错的藤蔓后,悄然露出一只眼睛——那是只魔物。 上千年来,幻境从未出现过别的活物。 他握紧腰间的佩剑,心底的预感终于成真。庞然大物缓缓从藤蔓后现身,在看清魔物躯体的那一刻,祝闻祈瞳孔骤缩。 魔物身上刻着繁重复杂的图腾,若是仔细去看,便会发现和娄危身上的一模一样! 几乎是看到魔物的瞬间,娄危迅速隐退到人群当中,下意识将脊背靠在枯木上。没人发现他这一怪异举动。 除了祝闻祈。 林沐同同样在观察这怪异的魔物,还没等他和旁边的祝闻祈商量对策,便有一阵风从他身边极速刮过。 林沐同眼神惊愕,一转头,只看见祝闻祈使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风将他的发丝吹起,手中的剑泛射出凌冽寒光,他眼神凛然,心中杂念全无,只剩下魔物一个目标。 必须除掉它。祝闻祈心想。 第44章 魔物长啸一声, 震得枯叶“扑簌簌”落了一地。祝闻祈目光专注,仿佛已经摒弃了外界的一切干扰。 他抬手斜劈,剑气在身前划过一道长弧, 顺着空气层层推进, 霎时间划开了魔物的皮肉!鲜血四溅, 像血雨一般落了下去,众人纷纷用袖子挡住脸, 生怕这魔物的血有毒。 这正合了祝闻祈的意。他又提起一口气, 脚尖在魔物扑过来的爪子上一点,凌空后翻至魔物身后, 随意抹去了脸上的血迹。 魔物缓缓转身,面向祝闻祈。它三只眼睛全部死死盯着祝闻祈,邪恶的黄色竖瞳让人不寒而粟。 祝闻祈毫无退缩的意思, 手腕一转,剑身寒光凛冽,上面的血水顺着血槽一点点落在地面上。 “你的对手是我,”祝闻祈朝着魔物温润一笑,声音却不带丝毫感情, “不会让你得逞的。” 他虽不知魔物从何而来, 却明白此事背后一定有人指使。暴露娄危图腾的目的同样不明,但一定不安好心。 休整片刻后,祝闻祈深吸一口气, 再次抬眼, 提剑朝着魔物冲了过去! 林沐同眼尖,是众人中第一个发现魔物身上图腾的人,同样也是唯一一个明白祝闻祈用意的人。他没有转头去看娄危,也没有再将视线放在魔物身上, 只是提高声音,同祝闻祈一道做了出头鸟。 “各位!”林沐同环视一圈,注意到了因紧张而用力到手指泛白的娄危,眼神一扫而过,防止有人发现端倪。 “魔物实力深不可测,为了各家弟子的安危,不如先暂且退出。” 说着,他举起了手中的稻草人偶。 众人面面相觑,眼中尽是犹豫。 比武大会十年一届,每届都有天赋异禀的弟子像雨后春笋一样,一茬茬地冒出来。若是错过了这次,夺得名次的希望就会更加渺茫。 没有人会不垂涎比武大会的奖赏,自然也不会轻易选择退出。 林沐同说完之后,没人动弹,除去祝闻祈和魔物缠斗的声音外,寂静得可怕。 祝闻祈同样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缠斗间微一分神,便被魔物呼啸着扇过来的爪子穿透了肩膀。 肩膀瞬间皮开肉绽,血花喷涌而出,祝闻祈还没来得及打开痛觉屏蔽系统,便在针扎一样的刺痛中,大脑空白片刻。 作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社畜,祝闻祈当场就想躺下叫120了。在反应过来周遭的环境后,他只好默默忍下痛意,一边死死摁住肩膀防止伤口撕裂,一边向后撤退。 他现在只有金丹期的修为,再被爪子挠两下就要一命呜呼了。 然而放在别人眼里,就是玄霜派第一剑修,在整个仙界都能排的上号的人物,仅仅几招就处在了下风! 几名长老脸色瞬间变化,连嘴皮子都跟着哆嗦起来:“这……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众人也忍不住连连后退,抓紧身边同伴的手,眼神中充满惊惶。 祝闻祈屡战屡败,逐渐被逼到一个角落里。 劣势之下,反而有人被刚才的话说动了。 片刻后,有人经受不住如此重压,狠狠捏碎了手中的稻草人偶,霎时间便飘成一道烟,退出了幻境。 第一个人出现后,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捏碎人偶。人群中冒起的烟越来越多,林沐同嘱咐着自家门派的弟子出去后在固定地点位置集合,看着他们一个个捏碎人偶后才放了心。 叶知秋扫了眼那边的战况,扭头言简意赅地对着座下弟子道:“按林长老说的做。” 很快,人数越来越少,不等林沐同松口气,身旁又被带起一阵风。定睛一看,正是赶着要去帮忙的娄危! 他这次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娄危,厉声道:“你干什么去!?” 娄危被急急拉住,扭头时眼底的戾气几乎要倾泻而出:“难道要和你们一样看着他去死!?” 一向在他面前弭耳受教的学生陡然间露出爪牙,林沐同被噎了下,目光顺着看向还在半空中和魔物缠斗的祝闻祈。 祝闻祈一身道袍已经破破烂烂,血花在他身上四处绽开,隔着老远,依旧能看到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他咬紧牙关,手中的剑被鲜血沐浴,已经分不清是他还是魔物的了。 真的好痛……大脑空白的次数越来越多,身形也逐渐凝滞,挥剑的手像被植入了固定程序一样,只记得在魔物身上胡乱挥砍,破坏掉魔物烙印着的图腾。 不能让其他人发现。祝闻祈心底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林沐同收回目光,看向娄危的眼神里带着恨铁不成钢。又怕被别人听到,只能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你现在上去,祝闻祈做的就全都前功尽弃了!” 混乱中一个不注意,娄危捂得死死的秘密就可能被所有人看到,便会陷入无可挽回的境地。 说着,他扭头,再次朝着身后之人高声喊道:“还不快走!” 留下的人越来越少,直到几名长老也跟着捏碎人偶后,幻境中只剩下他们几个知情人。 叶知秋变成一缕烟的瞬间,娄危挣脱了林沐同的禁锢,抽出剑,脚尖一点,仓促冲进祝闻祈和魔物间的战场。 祝闻祈早已是强弓之末,在看见娄危冲过来的身影时,还是微微睁大了眼睛:“你来干什么……” 话未说完,一口血涌上喉间,口腔中瞬间弥漫起浓郁的铁锈味。最后的一点力气也跟着这口血消散,祝闻祈眼前发黑,身体直直向下坠—— 而后落入了一个怀抱当中。 他的腰被一双手死死锢住,好至于不继续向下坠落。祝闻祈勉强睁开眼,对上了娄危的眼睛。 娄危眼底仓皇一闪而过,和当时在心魔幻境中看到的眼神如出一辙。 祝闻祈还想开口,喉咙却被血沫充斥着,只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等……出去之后……” “现在不是说遗言的时候!”娄危厉声打断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 眼看祝闻祈气息奄奄,娄危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捏碎了祝闻祈和自己的人偶! 眼前恍惚片刻,再睁眼时,面前的场景已经变回了无华山——以及好端端站在他面前的祝闻祈。 身上连一点伤口都没了,连道袍都恢复了开始时的齐整。 娄危缓缓眨了眨眼,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等出去之后……”祝闻祈说得有些牙疼,硬着头皮把幻境里没说完的话补全,“伤口就会全部消失。” 娄危仍旧一副反应迟钝地样子,半晌才回应了祝闻祈。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祝闻祈诚恳点头。 娄危深呼吸。 娄危再次深呼吸。 娄危再再再深呼吸。 祝闻祈眨了眨眼,试图分析娄危现在的情绪:应该不是生气,毕竟自己上去挨了那魔物好几爪子;看脸色,也不太像是因为他没死成而伤心……况且他现在都把好感度刷成正的了。 难道是尴尬? 娄危以为他要死了? 想到这点后,祝闻祈恍然大悟,相当豪爽地大手一挥:“害,进去之前忘记和你说了。只要不是死在幻境里面,不管多重的伤,出来之后都能恢复的。” 娄危抿唇盯着他,还是一句话不说。 祝闻祈被他盯得心虚,忍不住撇开目光:“门派里的应该都出来了吧?我去看看他们什么情况……” “还疼吗?”娄危突然开口,依然注视着他。 祝闻祈一怔,半晌才慢吞吞地回答:“出来之后,痛感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好。”说完后,娄危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祝闻祈站在原地,凝视着娄危的背影。这次无论他怎么想破脑袋,都想不通娄危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 清点完人数后,无华山的掌门松了口气。毕竟在幻境中因心魔而死,和因为出现魔物而伤亡之间差距还是很大的。好在无人伤亡,同样的,所有人都在这届比武大会的第一关沉沙折戟,败兴而归。 这是之前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无华山掌门承诺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比武大会在一地鸡毛中结束,没人从中获得半分好处——除了祝闻祈。 他不仅完成了系统派发的任务,还顺利将娄危的好感度刷上来了,心情大好,返回门派的半途碰见了金羽阁的灵舟,还冲着他们笑了下。 金羽阁的人受宠若惊,大眼瞪小眼,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祝闻祈这是笑给谁看。 祝闻祈自然不知道这些,靠着舷侧和系统聊天:“这次的奖励是什么?总不能还是只有数值点吧?” “系统103号为您服务。本次任务奖励除了100点数值点外,还有一张特殊符咒。” “什么特殊符咒?”祝闻祈被勾起了好奇心,“比那一百点数值还贵重吗?” “该符咒可以隐蔽宿主的踪迹,非化神期以上决计发现不到破绽。效果长达百年之久。” 祝闻祈眼前一亮,直觉这个符咒以后能用上。 “数值还是全加到修为上吧。”思索片刻后,祝闻祈决定把修为点满。被殴打实在太疼了,大不了以后遇到怪就打,打不过再跑路。 “已经为宿主全部加到修为上。” “宿主当前修为:元婴后期。” 祝闻祈心满意足,回到门派后连吃掉两份桂花酥酪,躺在床榻上盖好被褥闭上眼时,都带着满足的笑意。 直到听见殿门“咔嚓”一声轻响,被人缓缓推开后,神思才陡然清醒过来。 他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手悄悄摸上剑鞘,大气也不敢出。 那人动作很轻,走到他床边时,一阵微风恰好从窗边经过,带起熟悉的冷冽气息。 夜色浓重,祝闻祈在黑夜中眨了眨眼。 第45章 那人在他床前停了下来。黑暗中视线模糊, 祝闻祈只能看见有个人影恰好挡住窗外的月光,映照出模模糊糊的影子。 半晌,那人终于动了下, 俯下身来探祝闻祈的鼻息。 祝闻祈:“……”好想跳起来质问娄危能不能换一招, 在青岩村就喜欢用这个, 到了现在还是这样。 可惜手指横已经在他鼻间,祝闻祈相当熟练地放缓呼吸, 装出一副自己已经熟睡的样子。 见祝闻祈当真已经沉沉进入梦乡, 娄危暗自松了口气,将手里端着的桂花酥酪悄悄放在桌子上, 而后放轻脚步离开,还不忘带好了门。 门“咔哒”合上的瞬间,祝闻祈从被窝里蹦出来, 盯着那碗桂花酥酪陷入沉思。 “统,现在娄危对我的好感度是多少来着?” “经查询,娄危当前对您的好感度为15。” 好感度都到这份儿上了,总不会是专门来给他下毒的吧?祝闻祈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还是决定撸起袖子亲自尝一口试试。 桂花酥酪入口即化, 香甜气息在口腔中蔓延开来,祝闻祈满足地眯起眼睛——不对,忘记看里面有没有下毒了! 突然意识到这点之后, 他拿起瓷勺在酥酪里翻来翻去, 始终没发现类似毒药的可疑物,反而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碗酥酪比往日的更甜。 很符合他的口味。 愣怔良久后,祝闻祈再次拿起瓷勺,慢吞吞地吃完, 躺回床上和周公相会去了。 一夜无梦。 早上起来推开门时,祝闻祈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他一边打哈欠,一边伸着懒腰踏出门槛——而后碰到了倚靠在门口的娄危。 祝闻祈硬生生将哈欠收了回去,眼尾的泪花还没蒸发,透着模糊的视线看向娄危:“你怎么来了?” 这一大早的,得是什么急事儿才能在门口蹲他? “……酥酪好吃吗?”半晌,娄危只憋出来这么一句。 祝闻祈:“……” 他现在又要开始怀疑那碗酥酪里有没有下毒了。 他试探着发问道:“还不错?挺甜的。” 娄危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语气却还是硬邦邦的:“小吉今天早上也给我送了一碗,确实有点甜。” 暂且不说小吉绝不会干出主动给娄危送酥酪这种事,就算真的做了,也只会往里面加致死量的盐。 祝闻祈一边在心中默默吐槽,一边试图压下翘起的嘴角,握拳轻咳了两声:“小吉确实口味有点重,但我还蛮喜欢的。” “真的?”娄危紧紧盯着他,想要从祝闻祈的眼神里辨别这话的真伪。 “骗你作甚?”祝闻祈实在憋不住,伸手把娄危翻了个面,催他去学堂,“赶紧去学堂吧,要不然林沐同又要骂人了。” 娄危倒是没发出异议,乖乖顺着祝闻祈给他指明的方向走了。一直目送娄危离开后,祝闻祈才发觉自己嘴角已经压不下去了。 “统,你说娄危为什么要给我送酥酪?”乐完之后,祝闻祈又忍不住开始琢磨娄危的用意。 没下毒,还要借着小吉的名义悄悄给。 “按照大数据模型进行合理推测,娄危的举动可能是出于感激宿主。” 祝闻祈产生了兴趣:“怎么说?” “宿主在比武大会上替娄危解开心结,并隐藏了他的秘密,使得娄危得到了自己的本命剑,并且免于将秘密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对他产生了直接利益。由此可以合理推测,娄危是感激宿主。”系统一板一眼地分析着,每一步都有理有据,让祝闻祈颇为信服。 “而潜入宿主房间,也可能源于娄危的内敛性格,所以才做出昨晚的决策。” “你说得对。”祝闻祈恍然大悟,脑中关窍全部打通,整个人神清气爽起来。 “那我以后是不是就可以不用防着他的暗杀了?”祝闻祈举手发问。 这次系统没有立即回答,半晌后才断断续续地开口,发出“嗞嗞嗞”的电流声。 “……恕我直言,宿主似乎只是在间接性地预防娄危的暗杀。” 祝闻祈动作一顿。 “从很早之前开始,宿主就对娄危放下戒备,并且还会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比如这次幻境中突然抱住娄危,以及在娄危遇到危险时选择蒙住他的眼睛……”系统声音冷冰冰的,开始一件一件的翻旧账。 “闭嘴。”祝闻祈冷酷开口。 “好的。”系统默默沉入祝闻祈的神识之海中,不说话了。 哼,不懂看人眼色的系统。 祝闻祈长长出了一口气,不知出于何种心情,选择将系统的话抛之脑后,哼着小曲回到殿内睡回笼觉去了。 …… 再次睡醒时,已经是接近黄昏时刻。 祝闻祈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呆呆地盯着窗外的落日余晖,半晌突然穿衣下床,风风火火地朝着学堂的方向走。 出门的时候,恰巧碰上了来送绿豆汤的小吉。小吉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眼还冒着热气的绿豆汤,又抬头去看祝闻祈:“仙尊?这个点您要去哪儿?” 祝闻祈回头瞥了小吉一眼,冲着他安抚性地一笑:“有事去找林长老。先把绿豆汤放下吧,我回来喝。” 说完,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小吉茫然点头,决定回去小厨房再给绿豆汤里加点糖。 祝闻祈的住所十分偏僻,山上只住着他一名长老,离门派内其余地方都相当远。还没学会御剑飞行的娄危常常是天不亮就起床,在模糊夜色中赶往学堂。 路上人烟稀少,道路两边的灯稀稀拉拉地亮起几盏,只能照亮灯旁边簇拥着的草丛。祝闻祈飞在天上,微风将他的长袍吹起,在初秋的天气下,冷意尽数吹进袖袍当中。 祝闻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御剑的速度却分毫未减,一路朝着学堂所在的山峰飞去。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剑稳稳停在了学堂门扉前。祝闻祈朝里一望,透过窗户看见学堂子弟们都还在学堂里听林沐同讲课,松了口气。 他悄然溜了进去,回到自己熟悉的小土堆上,扒着窗户观察里面的动静。 “……今天先讲到这里,下课。”林沐同的声线依旧毫无起伏,说完后就拿着经书离开了。 弟子们并没有选择第一时间离开,在林沐同走出教室之后,都不约而同地围在了娄危的位置面前。 “比武大会是不是有很多门派参加?合欢宗真的和传闻中一样每个弟子都很漂亮吗?” “听说所有人都在第一关选择了退出,到底发生了什事情呀?” “祝长老用剑是不是很帅?好可惜,居然没有到现场去看!”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同,都跟着叽叽喳喳问起来。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跑过来,娄危被围在其中,头一次表现出无措的神情。 “人很多,没见到。” “事因还在调查,不便透露。” “……确实。” 祝闻祈还扒在窗户外,听见娄危的回答后愣怔片刻。 “天!早知道这样,说什么都让我爹带我去观摩了,”一个同样出自大门派的男弟子抱怨道,“若是有机会见到祝长老出手,我这辈子都死而无憾了。” “就是啊,你要是缠着你爹一块儿去了,回来还能和我们说道说道。”旁边有人附和他。 “……哼。” 热烈的讨论声因这一声冷哼停了下来,娄危停下收拾的动作,目光看向声音的来处。 祝闻祈同样扭过头,而后果不其然看到了正在冷笑的葛安。 葛安依旧倨傲地微微抬着下巴,眼神锐利如箭,直直盯着娄危:“你居然还能活着出来,真是不可思议。” 这话显然带着极强的挑衅意味,娄危身旁围着的弟子都停下了动作,讨论声逐渐变小,直至消失,而后学堂内陷入了一片安静。 娄危面色不变,语气平静:“借你吉言。不止我一人,比武大会所有人都毫发无伤。” 话音落下,葛安脸色变得不太好看,眼神中的敌意已经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这次算你走运。” 眼见两人之间的火药味儿越来越浓,剩下的人也不敢参与战场,都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收拾东西,悄无声息地,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 学堂内只剩下娄危和葛安两人,黄昏如血,透过木窗直直照射进来。 祝闻祈依旧悄悄扒在窗户边,手摸上剑鞘,准备看时机不对就冲进去给娄危撑腰。 所有人都离开后,葛安干脆将最后一层伪装也彻底撕下,走到娄危面前,“啪” 地一声狠狠拍在桌面上。 葛安眼神阴冷,看起来不像一个少年人,更像是泡在阴谋诡计中许多年的老手。 “以为躲过这次就万事大吉了?除去这次,还有下次,你总有被所有人发现秘密的时候。” 娄危无动于衷:“说完了吗?早点回去练剑吧,最开始还以为日月谷把你送过来是为了让你成为内门弟子呢。” 葛安被这话一噎,额角青筋都跟着暴起:“关你什么事!你这种可怜虫,还不配评价我!” 娄危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答地相当敷衍:“嗯嗯,你继续说。” 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葛安,若是怒火能化为实质,恐怕娄危此刻已经被烧成灰了。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最后勉强平复下来,冷笑一声道:“你早晚要为了现在的态度后悔。以为自己在接近真相,以为自己能给全家人报仇……” 娄危绕开葛安,起身准备离开——而后被葛安伸手拦了下来。 “祝闻祈不会永远护着你,我已经迫不及待看到你知道真相的那天了。” 直至此刻,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后,娄危才抬眼看向葛安。 黄昏模糊了他的面庞,也同样模糊了娄危眼中的神情。 “拭目以待。” 第46章 三年后。 祝闻祈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他匆匆下了床榻, 将发丝尽数束起,将前一晚就让小吉熨好的衣裳层层叠叠地穿在身上,摆弄完这一切后, 才抽空抬头, 从铜镜中看了眼自己。 嘴角依然挂着一贯的温润笑意, 修长脖颈隐入衣襟当中,从头到脚衣冠齐楚, 无一不井然有序, 一丝不乱。 祝闻祈掸了掸袖袍,仰天长长地出了口气, 却还是没法缓解心底泛起的紧张情绪。 这边还在想着相关的流程,那边殿门就传来“叩叩”两声轻响。 还不等祝闻祈开口,来人便推开了门。 “吱呀——”门应声而开, 漏出来人的半张侧脸。 碎发垂落在脸颊两侧,眉尖眼尾都锋锐如刃,让人不敢直视其眼神。原先的少年青涩彻底褪去,往那儿一站,便自成一幅景色。 见到来人后, 祝闻祈双臂张成大字型, 干脆朝着后面的床榻一躺—— 脸瞬间陷入柔软的被褥里,祝闻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嘟嘟囔囔道:“又不等我说就进来, 那还有必要敲门吗?” 娄危并不理会, 只是相当熟稔地向后一靠,双手抱胸:“要算算有多少次你都没听见敲门声么?” 宫殿内常年门窗紧闭,致力于提供出一个良好的睡眠环境,再加上隔音意外的好, 大部分时间祝闻祈都会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祝闻祈被这话一噎,自知理亏,干脆长叹一声,又从床上坐了起来:“你怎么还不去准备?这都几时了。” 困意还不断盘旋在脑海当中,祝闻祈这几日累得浑身酸痛,回话的时候都是闭着眼睛回的。 娄危闻言扬了扬眉:“及冠礼而已,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听到这话时,祝闻祈勉强瞪大了眼睛:“什么叫及冠礼而已!” 他“腾”地一声从床上跳了起来,三两步走到娄危跟前,绕着娄危开始大肆点评他这身衣裳:“穿的什么玩意儿?不是给你订了一身吗,怎么还穿着这身?” “再有不到两个时辰客人们就来了,你要是穿着这身出去我就从后山跳下去……” 祝闻祈不住地絮絮叨叨,娄危扭头看了眼还是一片漆黑的夜色,再次转头看向祝闻祈时,表情显得有些一言难尽:“……你确定要穿那个?” “当然!”祝闻祈理直气壮道。 “其实门派内的道袍也不错……”经过了三年的磋磨,相当罕见地,娄危学会了偶尔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当然,这一提议被祝闻祈毫不留情地否决了:“你要是穿道袍出去,及冠礼也不用准备了,咱俩一人准备个碗下山乞讨得了。” 道袍已经被浆洗发白,一看就已经穿了许多年头。之前不管祝闻祈怎么劝,娄危始终岿然不动,死活不愿意换。 祝闻祈拗不过他,只能随他去。 毕竟祝闻祈自己也懒得换新的。 此刻,娄危对上祝闻祈坚定的眼神,抿着唇不说话,试图用眼神让祝闻祈知难而退。 窗外漆黑如墨,殿内点着一烛昏黄火光,微风吹过的时候,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摇曳。 祝闻祈整个人被笼罩在模糊的光线当中,轮廓柔和下来,眼睛却依旧明亮,映出一线烛火。 他和三年前变化不大,只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明明每日糕点小食不停,人却更加清瘦了,连带着长袍下变得有些空空荡荡。譬如此刻,祝闻祈的腰带还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一点儿也不合身。 半晌后,娄危率先挪开了视线。 “……我换。” 虽然不明白这场“拉锯战”是怎么获得胜利的,但祝闻祈还是喜滋滋地回到窗前,将木桌上提前做好的衣裳扔给娄危:“诺,穿上。” 娄危一把接过,转身准备去偏殿换衣服。 “你要去哪儿?”祝闻祈喊住他。 娄危动作一顿:“去换衣服。” 祝闻祈语气惊奇:“什么毛病?还非要避着我换?” 娄危实在忍无可忍,转身面朝祝闻祈:“你……” “就在这儿换,”祝闻祈语气斩钉截铁,下了最后通告,“被我看两眼能少块肉还是怎么着。” “还是说你害羞?”后知后觉地,祝闻祈意识到这点。 娄危无话可说。 祝闻祈眨了眨眼,一时间无言。 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娄危没和祝闻祈多计较。他深呼吸几次,转过身,背对着祝闻祈开始换衣服。 外衣一件件脱下,最后露出劲瘦有力的后背,能看出训练的痕迹。 祝闻祈盯着看了半天,最后下了结论:比他之前刷到的健身博主肌肉好看。 娄危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套上里衣外衣,将扣子一件件扣好,最后转身——和祝闻祈的目光相对。 他后退一步,先一步错开目光,开口时甚至显得有些卡壳:“……你看什么?” 祝闻祈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木桌上,听娄危这么说,干脆从桌面上跳下来,再次走到娄危跟前,伸手要去给娄危系腰带:“你腰带系反了。” 熟悉的雪松冷香再次袭来,娄危呼吸一滞,摁住祝闻祈的手:“不用。” 祝闻祈头都不抬,一把拍掉娄危捣乱的手,不由分说将腰带扯下,绕后重新开始系:“闭嘴,等你弄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若有若无的触感划过布料,娄危整个人紧绷起来,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了。 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娄危不自然地仰起头,开始没话找话:“你请了谁来?” “门派里那几名长老,还有和你关系不错的同窗,”祝闻祈一个个数着,目光专注,“掌门说他有事来不了,让我把礼物代为转交给你。” 娄危沉默片刻,开口:“其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及冠礼而已,凡人因寿命短暂才会注重这样或那样的仪式,修士活得和千年王八一般长短,仪式就显得多余起来 祝闻祈给腰带打蝴蝶结的手一顿,最后还是系了个最简单的结,抬头看向娄危:“正是因为修行路漫漫,才要给这条路上留点值得纪念的回忆。” 说话的时候,他语气平静,目光一瞬不移地注视着娄危。 娄危张口,半晌无言。 祝闻祈突然道:“还有一点。” “你说。” “能不能别往上窜了?” 娄危:“?” 祝闻祈退后一步,捂着后颈呲牙咧嘴:“每次抬头跟你说话很累的,再高点就得举个喇叭了。” 三年时间悄无声息地过去,娄危也越长越高。祝闻祈目测了下,现在大概是他微微踮脚,可以像马里奥顶方块那样顶到娄危的下巴。 拉开距离之后,娄危神色明显放松下来,扬了扬眉道:“你也可以随身带个小板凳。” 祝闻祈:“……” 算了,杀人犯法。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在脑海中对了一遍及冠礼要走的流程,将娄危推了出去:“闲得没事儿干就出去等人,没叫你不许来烦我。” 片刻后,门重新被合上,殿内陷入安静当中。 祝闻祈长出一口气,整个人软趴趴地摊在桌上,想在仪式开始前再补会儿觉。 手指朝外一伸,却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 祝闻祈迷迷糊糊地睁眼,桌上安静摆放着的桂花酥酪映入眼帘。 他盯着看了许久,半晌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会有碗酥酪放在这里。祝闻祈慢吞吞地坐起来,将酥酪拿过来,舀出一勺,放入口中—— 还是那个味道。 致死量的糖霜,大抵是夏天的原因,上面还点缀了几片薄荷,咽下去的时候口腔内都会弥漫着一丝清凉。 吃完酥酪后,祝闻祈总算彻底清醒了,他整理了下衣服,见时间差不多了,起身朝着殿外走去。 已经有几人稀稀拉拉地走进来,祝闻祈扬起一贯的笑容,开始挨个招呼到来的人。 林沐同来得还算早,将贺礼递给娄危:“诺,给你的。” 娄危像执行固定程序一样开始客气:“林长老不必……” 林沐同没好气地打断他:“得了,你师父说我敢不带东西就来,就要半夜把我殿前灵植全部用开水浇死。” 娄危被这话一噎,林沐同趁着娄危宕机,将贺礼塞到他怀里:“和祝闻祈说一声我先走了,你记得明日来学堂一趟。” 娄危点点头,目送着林沐同远去。 叶知秋后脚也来了,没说多余的话,将贺礼往娄危怀里一塞,点头示意后便离开了。 一上午,娄危陆陆续续收到十几份贺礼,祝闻祈笑眯眯地全部替他收下。等各类繁杂仪式结束,娄危举办完及冠礼后,已经到了晚上。 将所有人送走后,祝闻祈一屁股坐在地上,感觉整个人都头昏脑涨的:“太累了……” 他喃喃道:“还好也就这一次,还好穿过来的时候原主已经过了二十岁……” 娄危正在整理今天收到的贺礼,闻言看向祝闻祈的方向:“怎么了?” 祝闻祈打住碎碎念,从地上爬了起来:“没事儿,当我没说。” 贺礼层层堆成了一座小山,大大小小错落有致,祝闻祈和娄危开始分工拆贺礼。 林沐同送的是一本剑法,叶知秋送的是精进修为的丹药,掌门一早交给祝闻祈的,则是一张山下的地图。 祝闻祈解释道:“掌门说看你这几年废寝忘食,用功太过,若是有时间不如去山下逛逛。” 娄危点点头,并未多言。 所有人的贺礼拆完后,娄危依旧站在原地没动。 小吉去收拾宴席了,殿内现在只剩下他们二人。 夜色如墨,黯淡月光从窗外洒下。 祝闻祈不用猜就知道娄危在想什么,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怎么了?” 娄危抿唇,半晌才开口:“你的呢?” 祝闻祈明知顾问:“什么我的?” 他目光澄澈地看向娄危,娄危偏转目光,若无其事道:“……没什么。” “明日还要去学堂,我先走了。” 说着,便要离开。 祝闻祈伸手拉住娄危,另一只手从拆贺礼时就始终背在身后。 他眼中笑意璀璨,月光在他眼中碎成千万片,流光溢彩间,仿佛要将人溺毙其中。 “晏濯,意为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这个表字,你可喜欢?” 娄危定定地注视着祝闻祈,心跳忽地错了一拍。 第47章 “喜欢。”娄危回答时, 显得相当认真。 祝闻祈眼中笑意不减:“那就好,还有点别的东西要给你……” “非常喜欢。” 祝闻祈愣怔片刻,心底泛起一丝古怪的感觉, 背在身后的手下意识攥紧了贺礼:“我还没说是什么。” 窗外月光如水, 斜斜洒在两人身上, 模糊了两人的轮廓,只能看清彼此的眼睛。 “我知道。” 一时片刻间, 娄危没有再开口, 只是那样看着他,眼底情绪不明。 安静气氛中, 祝闻祈咽了咽口水。背在身后的手蜷缩片刻,随后又意识到自己这份紧张来得无缘无故,又松开力道, 将贺礼外面包着的那层纸抓得皱皱巴巴的。 到底在紧张什么? 他在心底默默吐槽,先一步错开视线,试图打破这份诡异的寂静。 祝闻祈伸出手,贺礼外面那层纸上还能看见清晰的被手汗打湿的印痕,以及大小不一的褶皱, 看起来像随手包住的一样。 “……它原来不长这样。”祝闻祈憋了半天, 最后也只憋出来这么一句。 像是拿着个烫手山芋一样,祝闻祈只想赶紧跳过这一环节。 “诺,你自己拆。” 祝闻祈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 贺礼坠得手腕发酸, 娄危没动,只是定定地注视着祝闻祈:“你来。” “你最近到底怎么了,”祝闻祈开口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心里只想着让这种诡异气氛赶紧过去, “总是莫名其妙的。” “有吗?”娄危语气平静,并未去看贺礼。 “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祝闻祈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着,一边将贺礼上漂亮的蝴蝶结解开——是一本古帖。 娄危目光落在上面,眼底闪过一丝疑惑:“这是什么?” 古帖,顾名思义已经有了一定年头,纸张边缘泛黄,墨水也褪了色,但上面的字依旧清晰可见。除了古帖外,旁边还摆了两支上好的毛笔。 见娄危的注意力总算被转移,祝闻祈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拿起毛笔,得意洋洋地在手上转了起来:“表字都给你取好了,接下来就该好好练字了。” 娄危沉默片刻,开口时驴唇不对马嘴:“第一次见。” “什么?”祝闻祈没听清,手上动作不停,手指一个不稳,笔从指尖飞了出去。 草! 那可是他攒了三年的私房钱! 娄危身体不动,伸手接住飞来的“横祸”。 “失误,失误。”祝闻祈尬笑一声,擦去额角并不存在的汗。他距离上课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连转笔的肌肉记忆都掉了不少。 娄危并没多说话,试着在手中转了一圈,同样复刻了祝闻祈的失误,果不其然“咣当”一声,毛笔直直掉了下去。 在娄危转笔的那一刻祝闻祈就预想到了这个结果,他在心底惨叫一声,手疾眼快火速从地上捞起毛笔,心疼地拍了拍笔杆上面的灰:“很贵的,摔坏了把咱俩割腰子卖了都赔不起。” 三年的私房钱付之一炬,现在他一个子儿都不剩,说不定下山做任务还得自己化缘。 娄危无语道:“那你刚才转什么?” 祝闻祈挺直腰杆,理直气壮:“我转是因为知道摔了你能接住,你转我又接不住。” 娄危:“……” “你要是真想学,用别的。”说起这个的时候,祝闻祈来了兴致,从桌几前翻出两支已经写秃了的毛笔,顺手扔给娄危一支。 娄危盯着手里的毛笔看了半天,抬头去看祝闻祈:“你从哪儿学来的?” 话音刚落,祝闻祈转笔的手一顿,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暴露了什么。他开口胡编乱造:“是我们家乡那儿的习俗,每个人从一出生就无师自通学会了转笔,以此类推,只要手里有个杆状物,都会忍不住转来转去……” “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娄危半信半疑。 祝闻祈伸手把娄危推到桌几前,说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正常啦,这种习俗还会像病毒一样向外扩散,族长的毕生所愿就是让所有人都学会转笔。” 娄危:“……”总觉得是在糊弄他。 苦于没有证据,娄危只得作罢,坐在桌前乖乖跟着祝闻祈学转笔。 …… 第二日,娄危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到学堂的时候,把林沐同吓了一大跳。 林沐同上上下下扫视了娄危一番后,对黑眼圈做出了重大评价:“昨天及冠礼,祝闻祈逼着你练了一晚上剑法?” 虽说那本剑法确实难寻,但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就开始学吧? 想到这点的时候,林沐同的眼神中带了一丝同情。 太惨了。 娄危本想开口,又回想起昨晚地面上好几根摔坏了的毛笔,沉默片刻后,干脆放弃了解释:“嗯。” 林沐同“啧啧”两声,摇头叹息,顺手拍了拍娄危的肩膀:“看在你帮忙的份儿上,下次祝闻祈再来我殿里偷偷搬运灵植,给他额外加一道雷电咒。” 娄危没再多言,决定晚上回去的时候让祝闻祈这两天先远离林沐同的住所。他点了点头,走进学堂当中。 位置还是原来的位置,当初的同窗却已经走了差不多。除去葛安和另一名弟子成功升为内门弟子外,基本都各回各的门派,或者在外门驻扎下,兜售些零零碎碎的符咒法物等等。 坐在位置上的时候,肩膀被人拍了下。 娄危回头,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我的亲娘嘞,谁半夜偷偷溜进你房间给了你两拳,”来人“啧啧”道,开口时还带着点遗憾,“怎么只在眼窝上打了两下?” 娄危像是早已习惯,语气波澜不惊:“介绍给你认识下?” 来人被他一噎,挪开目光:“哈哈……那倒也不必。”他装作一副很忙的样子,左晃晃腿,右拨弄拨弄窗沿上的灵植。 那灵植已经半蔫不蔫,叶子垂垂落下,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娄危气定神闲地看了会儿热闹,在林开霁拽掉最后一片叶子后,悠悠开口:“林开霁,这是林长老的灵植。” 林开霁的表情僵硬片刻,低头看了眼七零八落的叶子,思考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还是最后一盆。”娄危不忘补刀。 林开霁:“……” 这下林开霁彻底蔫了,慢吞吞地挪回自己的位置上,表情凝重,仰天开始思考人生。 “你说,如果我把我们合欢宗里长得最漂亮的师弟给林长老抓过来,是否还能有一线生机?” “别想了,”娄危毫不留情地打破了林开霁的幻想,“连续留级两年,林长老没暗杀你已经是网开一面。不如先想想怎么通过考核。” 林开霁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那还不如洗干净让林长老把我送到归西算了。” 学堂内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时辰还未到,便有一个人看见娄危后眼睛一亮,凑了过来:“娄师兄!早上好啊。” 娄危点头示意,并不多闲聊,从笔帘中抽出毛笔:“什么问题?” 来人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嘿嘿一笑道:“昨日林长老布置的法阵图没画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每一步都是跟着临摹图画的,最后却没有效果。” 说着,从袖口中掏出了卷轴,放在娄危面前。 娄危随意扫了眼,约莫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就用笔杆指出错误:“这里,画的有问题。” 被圈起的地方忘记了收口,导致整张法阵图都作废了。 他挽起袖子,在空白的纸张上重新画了张示意图,而后放下笔:“照着这个画。” 来人一拍脑袋,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大抵是过于兴奋的原因,那名弟子兴致冲冲地想要提笔去改,一摸袖子却是空空如也——忘记拿了。 平日里娄危虽然总是板着脸,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对他们的问题却是有问必答,无论多么简单的问题,从来不会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大抵是娄危一向大度,那名弟子也没多想,伸手去拿笔袋里的毛笔:“娄师兄,借我根笔……” “不行。”娄危回答地斩钉截铁。 他抬眼看向那人,眼神平静。 虽没有显露出一分一毫的不悦,却忍不住让人为之瑟缩,那名弟子瞬间僵在原地,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了。 气氛一时间凝固住了,随着时间的延长,这种安静以娄危为中心,逐渐朝外蔓延。 剩余几名弟子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朝着这边看过来。 林开霁将打了一半的哈欠咽了回去,眨了眨眼,头一次见到娄危如此不近人情。 娄危面不改色,只是指了指桌面上摆放着的,已经秃了毛的毛笔道:“用这个。” 话音落下,那名心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弟子心也落回肚子里,却也不敢再去拿,只是小声怯懦道:“谢谢娄师兄,那我先回去了。” 说完,灰溜溜地离开了。 娄危目送着他离开,也没再说什么,低头继续自己还没做完的事情。 这一小插曲很快就被众人抛之脑后,安静片刻后,又开始各自做各自的事。 林开霁目瞪口呆,半晌才结结巴巴开口:“娄兄,谢这几年不杀之恩……” 娄危头也不抬:“滚。” “……说真的,这玩意儿是不是对你很重要?”纠结半天后,林开霁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开口发问。 娄危沉默几秒,没答话,只是将笔帘收起。 不知何时,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雨丝从窗外飘了进来,带起一阵凉意。 学堂中嘈杂声渐渐变小,陷入安静当中。 本以为娄危不会再回答,林开霁只好作罢,坐回原位准备上课。 良久之后,林开霁却听见娄危突然开口。 “他送的。” 第48章 林开霁一怔, 没听懂娄危说的“他”是谁。 还没等他追问,眼角余光便瞥到一个人影。 窗外雨雾弥漫,来人打着一把伞, 静静站在小雨当中。伞遮住了来人的大半张脸, 只露出下半张脸, 和修长白皙的脖颈。 在阴雨连绵时分,视野中的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 唯有来人鼻背上那颗小痣变得更加显眼, 嘴角挂着笑意,像是无边无际水墨画中唯一的一点墨。 林开霁嘴微微张着, 外界的纷纷扰扰此刻全被他抛之脑后。 忽地,那美人伸出手,指节“叩叩”两声敲在窗户上。 清脆声响让林开霁瞬间回神, 他眨了眨眼,看见窗外的美人无声地开口。 勉强辨认了半天,看口型……是在说“找娄危”? 林开霁显然还有些晕晕乎乎的,伸手去拍娄危时显得像是喝醉了酒:“……外面有人找你。” 娄危顺着林开霁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窗外打着伞的祝闻祈身上。 他四下看了眼, 见学堂弟子们都在认认真真补林沐同布置的作业, 站起身出门去找祝闻祈。 明明是早春时节,祝闻祈却穿得单薄,只套了一层外袍就来找他, 甚至能看到衣衫下凸起的蝴蝶骨。 伸在外面的手被冻得通红, 祝闻祈见娄危出来了,干脆收伞,探头朝学堂里去看:“还没上课吧?进去说。” 娄危一边侧身让祝闻祈进去,一边皱眉:“时间隔得太久, 你是不是忘了上次怎么感染的风寒?” 祝闻祈眼也不抬,伸手用扇柄朝着娄危头顶不轻不重地敲了下:“管这么多,没大没小。” 林沐同看见他来,眼神相当警惕:“你来干什么?掌门不是让你下月再过来教学?” “再问就半夜把你灵植全拔了,”祝闻祈被问得烦不胜烦,收伞时抖了一地的水,忍不住小声嘀咕,“怎么一个两个都婆婆妈妈的?” “有事来找你,难道忍心让我站在外面淋雨?”祝闻祈将伞放在一边,对林沐同的白眼熟视无睹,抬眼看向娄危。 娄危并不顺着他的话说:“传音咒,避雨符,随便用一个,你都不至于在外面淋雨。” 这两年祝闻祈使用灵力的时候越来越少,有时候明明使用法决能事半功倍,却死活不愿意用,固执地遵循着最原始的方式,像个凡人。 “不重要。”祝闻祈熟练地岔开话题,目光巡视一圈后,在娄危座位旁边找到了一个空位。 他径直走过去,在空位上坐下,而后朝着娄危抬了抬下巴:“过来坐这儿,说完我就走了。” 说完,余光才瞥见有个人一直在看他。 祝闻祈回头,发现正是帮他传话的那个弟子。 按照大众审美来说,林开霁是漂亮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唇角弯着好看的弧度——总而言之,看起来人畜无害。 所以祝闻祈也对着他笑了下,点头示意:“谢了。” 林开霁呆呆地,半晌才反应过来,疯狂摇头摆手:“没事没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朝这边走来的娄危自然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他奇怪地看了眼林开霁,不明白一向嬉皮笑脸的人怎么到了祝闻祈面前瞬间温良了下来。 约莫还有一刻钟的时间便要上课,娄危不再多言,单刀直入发问:“什么事?” 祝闻祈说的时候收起了一贯的笑意,久违地显得有些严肃:“比武大会有线索了。” 一大早掌门就将他喊到了议事殿,絮絮叨叨扯了一大堆之后,在祝闻祈委婉表达找他到底什么事情的时候,才终于将实情托出。 三年来,无华山一直没放弃追查真相,魔物的尸体一直被好好地保存在门派内,无数能人异士不分日夜地研究,终于在昨晚发现了异常。 那魔物并非是天生的,而是后天由十几种魔物融合在一起诞生的,因其外形诡异恐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十几颗妖丹从魔物体内刨出,找到了人为的痕迹。 得知消息的瞬间,无华山的掌门便飞书传消息给各门派,玄霜派因为物理距离远,是最后才收到信件的。 而那十几种魔物全都罕见异常,散落在世界各处——若是能深入各个魔窝进行搜寻,说不定能找到当年事情的真相。 祝闻祈说完后,娄危愣怔片刻,随后回答道:“掌门让你我二人去?” “正是,”祝闻祈点点头,“林沐同还要给学堂弟子上课,叶知秋尚且走不开,所以安排你我前去。” 翻译成人话,就是门派里只有他们两个是闲人,反正无事可做,不如去找找当年的真相。 “知道了。”娄危思索片刻后,将桌面上的东西收起,准备跟着祝闻祈离开。 “等一下。”祝闻祈喊住他,正色道。 娄危停下动作,等祝闻祈继续说完。 祝闻祈郑重其事地朝着娄危勾了勾手,示意他靠近点。 僵持片刻后,祝闻祈依旧没有要退缩的意思,娄危只得作罢,侧身拉近了和祝闻祈的距离。 祝闻祈左右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在意后,才悄悄凑在娄危耳边,小声道:“林沐同是不是又给他那破地方加禁制了?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听见了。” 娄危:“……” 他拉开距离,狐疑地看了眼祝闻祈:“就这些?” 祝闻祈一本正经:“是啊。” 要是真的,今晚就不去白白挨雷劈了。 只是拿林沐同两盆灵植而已,怎的把他当成贼一样防? 他在心底默默吐槽,娄危一眼便看穿了祝闻祈的想法,毫不留情地指了出来:“这几年你累计连蒙带骗,连偷带拐拿走林长老148盆灵植,养死147盆,林长老加固了17次法阵,都没有一枝灵植逃过你的黑手。” 期间林沐同找他告了17次状,都以失败告终。 祝闻祈理直气壮地反驳道:“那不是还有一盆活着吗!” 娄危手一指,指向了窗沿上刚秃不久的灵植:“最后一盆在这儿。” 祝闻祈:“……” 他盯着那盆灵植看了半天,开始思考要不要让小吉在殿门上再加一把锁。 加锁好像也没什么用,不如干脆先在娄危的偏殿打两天地铺,等林沐同气消了再偷偷回去。 想好生存方案后,祝闻祈松了口气,而后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我送过来的时候它确实是蔫了,但也没秃成这样。” 再去看灵植的时候,窗沿上东一片西一片的叶子就显得更加可疑。他只是养一盆死一盆,却从来不会故意去拽掉灵植的叶片。 祝闻祈拍案而起:“谁干的!” 娄危双手抱胸,朝着林开霁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去问他吧。” 祝闻祈幽幽地转过头,和林开霁对上视线。 林开霁脸憋得通红,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别的。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子里还在想这叫不出名字的美人连生气都这么好看。 祝闻祈显然不会知道林开霁的心路历程,见是帮他传话的弟子,又重新坐了回去,慢吞吞道:“哦,是你啊。” 算了,人不能恩将仇报。 纠结了半天,祝闻祈还是决定做个双重保险,让小吉先在殿门上重新挂两把锁,以及…… 他站起身,随口对着娄危道:“先不急着收拾,回去再商议。今晚别锁门,我去你殿里打地铺。” 说完,转身便准备离开学堂。 娄危已经习惯了祝闻祈时不时来他这里避难,全程面色不改,点头便算是礼貌地让祝闻祈滚蛋。 直到祝闻祈的身影逐渐消失,他收回目光,扭头和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的林开霁对上目光。 林开霁还没从冲击当中回过神来,说话时有些结结巴巴的:“你们……你……他……这是……” 娄危这才后知后觉刚才的对话很难让人不多想,开口解释:“你想多了。” 娄危语气平静,神情不似作伪。见状,林开霁才长长地出了口气,拍了拍胸口道:“那就行。” 说完,还是没忍住该死的好奇心,用笔杆戳了戳娄危:“诶,他是谁啊?怎么从来没见过?” 长成这样的,他如果见过绝对不会忘记。 娄危瞥了眼林开霁,眼神淡淡:“你不认识他?” 林开霁说得相当夸张:“玄霜派上上下下几万号人,我哪能每个人都认识?” 娄危一边收拾桌面上的东西,一边回答道:“祝闻祈,一开始林长老说的收徒长老之一。” 林开霁傻了。 他看了看娄危,又转头去看外面,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他他他他他就是祝闻祈!?” 娄危看了他一眼:“有什么问题?” 林开霁张目结舌,半晌才吞吞吐吐道:“……没想到这么年轻。” 看起来一点架子都没有,他还以为是某个长老座下的大弟子。 心底的那点小火苗在知道美人真实身份后被浇了个彻彻底底,林开霁和窗沿上那盆灵植一起蔫了,趴在桌子上,为自己还没开始就结束的暗恋默哀。 “唉……” 娄危并不理睬,拿起桌几上的竹筒灌了几口水。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林开霁忽地抬起头:“说真的,看你们举止那么亲密,一开始还以为祝长老是你的道侣呢……” “咳咳咳!”娄危猛地咳嗽起来,竹筒里的水跟着洒了一地,面色通红,连带上了耳朵。 过了有半刻钟之久,娄危才缓了过来,林开霁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半晌,娄危才开口,语气平静。 “你觉得呢?” 第49章 祝闻祈不急不缓地咽下最后一口酥酪, 还没来得及擦去嘴边的酥酪渣,门“吱呀”一声,应声而开。 他抬起头, 和走进来的娄危对上目光。明明还是一副扑克脸, 祝闻祈却莫名觉得娄危心情不错。 定定注视娄危半晌后, 祝闻祈放下碗,站起身:“你家里的事情有线索了吗?” “没有。为什么这么说?”娄危随口回答, 将门后挂着的佩剑取了下来。 祝闻祈摸着下巴沉思良久, 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因为你看起来心情很好?” 据他周密的观察,娄危嘴角比平常上扬了一个像素点。 闻言, 娄危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侧,将嘴角压得平直:“有吗?” 祝闻祈眨了眨眼,许久才开口道:“那可能是我出现幻觉了吧。” 经过三年的不懈努力, 娄危头顶的好感度在一年前迈过40大关,而后便停滞在原地,偶有涨跌,但始终保持在50上下。系统不再报告好感度的变化,只说娄危对他某项未知数值始终在稳定上升。 他旁敲侧击过好几次, 系统只说这项数值并不是负面的, 其余的事情自己也不清楚。除此之外,还告诉他可以先一步选定好离开的日期,等好感度稳定在60不变时就算完成任务, 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得知这一消息后, 祝闻祈思索良久,最后决定把敲定日期这件事往后推一推。怎么说也是朝夕共处了三年多的时间,他想替娄危找见当初灭他满门的凶手,让娄危亲自报仇, 便算是圆满,没什么遗憾。 系统也应他所愿,布置的最后一项任务便是帮助娄危找到真相。 至于奖励,就是让祝闻祈回到现实世界。 祝闻祈曾经试图讨价还价,问系统能不能让他在现实世界中升职加薪,被系统无情拒绝。 回想起系统的冷酷时,祝闻祈暗自摇头叹息。而后他开口道:“任务地点在合欢宗后山,你们学堂里是不是有个人就在合欢宗门下?” 闻言,娄危动作一顿,装作若无其事道:“是。” “你去问问他能不能带我们前往合欢宗,虽说掌门已经送信到合欢宗,但合欢宗掌门不一定有空闲。找个人带路,多少能节省些时间。” 祝闻祈絮絮叨叨地安排着,不忘看了眼桌上摆放着的古帖,毫不犹豫将古帖塞到娄危的储物袋里。 娄危安静片刻,将剑放回剑鞘当中,并未去看祝闻祈,只是垂着眼,目光落在窗沿处的绿萝。 清晨那场雨来临时,木窗并未被合上。绿萝上挂着露珠,看起来苍翠欲滴。 灵植被祝闻祈祸害了个干干净净,普通的植物反而被他养得很好。半年的时间过去,依然是一副生机盎然的样子。 半晌没等到娄危的回答,祝闻祈停下收拾的动作,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听到了吗?” 安静当中,只能听见从屋檐垂落下去的雨滴声。 滴答,滴答。 还是无人应答。祝闻祈蹙眉,扭头看向娄危所在的位置:“娄危?” 娄危目光依旧放在那盆绿萝上,伸手将露珠轻轻刮了下去。 “想让他带你到合欢宗?” 不知从何时起,娄危说话总是半遮半掩,欲语还休,蹦出来的所有话都没头没尾,让人误会。 祝闻祈楞了下,耐心地和娄危解释:“是为了节省时间,没头苍蝇似的在合欢宗里乱转,只会拖延我们的进度。” 话音刚落,便见娄危头顶的好感度掉了一格。 “你还想在合欢宗里乱转?”娄危揪住绿萝的叶子,在手上绕了一圈,稍一用力,就拽了下来。 祝闻祈:“?” 断章取义——出自《不要断章取义》。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反复在心里告诫自己杀人犯法,才忍住没上去给娄危一拳。 “是为了节省时间。” “是想让他带着你在合欢宗乱转?” 祝闻祈:“???” 他说的话有那么难懂吗?? 火气噌噌往上冒,祝闻祈好看的眉头皱在一起:“你不愿意问就直说,不劳您大驾,我亲自去找林沐同。” 他“砰”地一声将储物袋扔在桌子上,任凭丹药散落了一地,毫不犹豫地准备离开。 娄危总算停下拽叶子的手,抬眼去看怒气冲冲的祝闻祈,语气平静无波:“怎么不直接去找林开霁?他一定乐意替你效劳。” 听见这话时,祝闻祈停了下来,站在与娄危相隔不到一尺的地方,和娄危对上目光。 “林开霁是谁?”祝闻祈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娄危愣怔片刻。 “你不认识他?” 祝闻祈反问道:“学堂弟子人那么多,我要各个都认识吗?” 夹枪带棒的话一出,娄危头顶的好感度又涨了回去。 “……就是坐我后面的那个。”娄危握拳在嘴边轻咳一声,默默将拽下的叶子放回绿萝的盆里。 祝闻祈恍然大悟:“原来是他!但今早跟他说话时反应慢慢的,人看起来也有点呆……靠得住吗?” 娄危压下嘴角不甚明显的笑意:“靠得住,我现在去找他说。” 态度转变得突如其来,祝闻祈一头雾水,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通娄危,也没看出来被鬼附身的痕迹,只好不情不愿地回答道:“记得早点回来。” 娄危点点头,将自己的佩剑挂在腰间,转身离开了。 直到窗沿旁被空了出来,祝闻祈的目光才捕捉到那盆已经被娄危揪得半蔫不蔫的绿萝上。 他的吊兰……悉心养护了这么久…… 祝闻祈神情呆滞,视线扫过殿内所及之处——灵植毫无疑问,无一生还;人间常见的植物也搜刮了个遍,死的死蔫的蔫,只剩下这盆好养活的吊兰。 “娄!!危!!!!!” …… 在山脚处集合的时候,祝闻祈面无表情地盯着娄危,一句话也不说。 娄危神态自若,甚至还开口问发生了什么事。 祝闻祈冷哼一声,半眯着眼:“再买一盆吊兰,或者给翠花偿命,你选一个。” “它叫翠花?”娄危扬了扬眉。 祝闻祈咬牙切齿:“翠花泉下有知,半夜一定偷偷把你的剑谱全撕了!” 娄危好心解释道:“你养的那叫绿萝,翠花泉下有知,知道你把它认成了吊兰吗?” 祝闻祈惊愕道:“你还敢狡辩!” 娄危:“……”算了,和这种养什么都养不活的人说不通。 战争一触即发,林开霁本来是奔着和美人拉近关系才来的。然而在看见祝闻祈一副要和娄危决一死战的神情后,准备了一麻袋的骚话卡了壳,默默缩在角落,祈祷两人的战火不要波及到他身上。 娄危倒是神态自若,转移了话题:“人给你带来了。” 说着,扬起下巴点了点角落的位置。 祝闻祈顺着娄危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才意识到角落缩了个人。 那天见到的漂亮小弟子正眼观鼻鼻观心,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天下太平”一类的话。 祝闻祈眨了眨眼,慢吞吞道:“原来你在。” 早知道就不和娄危废话那么多了。 林开霁突然间被搭话,像是被惊动的小狐狸一样猛地抬起头,尬笑两声:“哈哈……是我的不对。” 在外人面前,祝闻祈一向不愿意将战火波及到他人身上,即使有心继续和娄危吵嘴下去,也只好停下,努力扯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实在抱歉,耽搁了你的时间。” 林开霁疯狂摆手:“不不不,为祝长老做事是我的荣幸!” 回到门派的时候,那些一直嘲笑他找不见道侣的师兄师姐,看见祝闻祈一定会大吃一惊! 祝闻祈朝他笑了笑,相当顺手地在林开霁头上摸了两把:“走吧,还得麻烦你帮我们二人带路。” 林开霁“腾”一下从脖颈红到脸颊,整个人看起来像煮熟的虾子,同手同脚地走在前面。 祝闻祈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林开霁的背影,没注意到娄危看他的眼神。 回过神来时,身体已经被一小片阴影笼罩。 他抬起头,对上娄危的眼神。 娄危面色不变,眼神沉静,只是头顶下降的两个好感度出卖了他的心情。 “在想什么?”开口时,娄危显得分外平静。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寸,近到连空气都无法在空隙中流通——一般来说,这个距离,不是要打架,就是要亲嘴。 而这个角度下,娄危只要低下头,甚至能看清祝闻祈嘴角上的酥酪渣。 祝闻祈无知无觉,沉思半晌,而后突然开口:“头低下来。” 娄危愣怔片刻,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什么?” 没有多余的废话,祝闻祈干脆踮起脚,一只手摁在娄危的肩膀上用来稳定,另一只手狠狠在娄危头上撸了两把。 做完这一切之后,祝闻祈拍了拍手,相当严谨地下了结论:“手感没你的好。” 林开霁脑袋有点扁,摸起来像是突然碰到了悬崖峭壁然后刹车,戛然而止的感觉不太好。 而娄危的就很好说了,头骨够圆,头发够顺,一把撸下去相当有满足感。 娄危缓缓眨了下眼,头顶的好感值又默默涨了回去,还附赠了三点好感值。 见状,祝闻祈趁机勒索:“赔我十盆吊兰,不然我让翠花半夜去索你的命!” 娄危回过神来,随口纠正道:“翠花是绿萝。” “……我不管!反正得赔我十盆吊兰,以缓解丧子之痛!” “再加十盆绿萝,晚上别让小吉偷偷往我这儿放加了盐的酥酪。” “成交!” 第50章 为了防止自己形成奇怪的肌肉记忆, 以至于在回到现实后捅出什么乱子,祝闻祈已经有约莫半年的时间没御剑飞行过。他在玄霜派山脚软磨硬泡娄危许久,才勉强上了娄危的剑。 刚升起不久, 祝闻祈一低头, 就能看见云雾之下已经缩成黑点大小的村庄, 和细如血管的大江大河。 见状,他下意识抱紧娄危, 说话时嘴唇都在颤抖:“你就不能——飞——慢点吗——” 两人距离相当之近, 祝闻祈甚至能数清娄危有多少根睫毛。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太大,娄危面无表情, 像是一个字也没听到一样,反而加快了速度。 草草草草草! 凌乱的气流下,剑不住地剧烈摇晃着, 稍不注意就可能从万丈高空上摔下去。祝闻祈整个人紧紧贴在娄危身上,双手死死搂住娄危,双眼紧闭,面色苍白:“你能——不能——慢——一点——” 大抵风还是太大,娄危并未有所回应, 只是一只手抱紧了祝闻祈的腰, 另一只手趁祝闻祈不注意,掐了个法决,让脚下的剑飞得更快了。 于是原本要两日的路程, 三人仅花了不到一日, 便抵达了合欢宗。 刚下了剑,祝闻祈便跌跌撞撞跑到一棵树旁,对着树根干呕了起来。 娄危罕见地展现出一丝人性,跟了上去, 轻轻拍他的背。 “你等着……呕……现在新仇旧恨一起算,我和翠花……呕……都不会放过你的……” 祝闻祈一边呕一边小声骂娄危,决心以后坚决不上娄危的剑。呕了半天,感觉自己把胆汁都要吐出来了。低头一看,除了点酸水以外,什么都没吐出来。 他扶着树缓缓起身,长出一口气。还没等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娄危便站在他面前。极其自然地伸手,擦去了他嘴角的口涎。 粗糙指腹在唇角留下的触感挥之不去,祝闻祈脸“腾”一下红了。 大脑瞬间变得空白,祝闻祈盯着娄危“你你你你”了半天,舌头都跟着打结了,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娄危神态自若,气定神闲,垂下的手不急不慢地捻着指腹上残余的口涎,恰好能让祝闻祈看得一清二楚。 林开霁跟在他们身后跳下了剑,见两人聚在树下不知道在做什么,上前走了两步,疑惑开口:“发生什么事了吗?” 像是受了惊一般,祝闻祈火速转过身,将娄危挡在自己身后,望天望地开始编瞎话:“没事,没事,贵门派种的树可真不错……” 娄危眼底笑意一闪而过,任由祝闻祈胡说八道,也不反驳。 这种话自然只能骗到心思单纯的林开霁,他“嘿嘿”笑了两声,颇为兴奋地开始朝着两人介绍:“这儿就是我们门派!娄兄和祝长老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合欢宗门口有不少弟子正在忙碌,来来往往,无一不是容貌昳丽,艳若桃李,走起来像是一阵轻柔的风。置身其中的人皆会不自觉放轻呼吸,以免惊动到这些仿若天上仙子的人。 林开霁站在他们前面,原本艳丽的容貌好像都黯淡了几分。 见林开霁没注意,祝闻祈暗自松了口气,滚烫的脸颊也缓缓降了温。 他看了眼林开霁,又看了眼他身后的人群,沉思片刻后,忍不住发问道:“你们合欢宗弟子都是这个风格?” 话音刚落,站在祝闻祈身后的娄危幽幽开口:“师尊喜欢这种类型的?” 祝闻祈:“……” 娄危这两天是不是鬼上身了? 怎么老是喜欢问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一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祝闻祈脸便再次滚烫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头也没回,恶狠狠地说道:“闭嘴,再废话就去给翠花陪葬。” 林开霁讪讪一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们合欢宗的弟子都比较在意外貌,毕竟找人双修除了看脸,就是看真刀实枪真功夫……” “咳咳咳!!”祝闻祈突然昏天暗地地咳了起来,面色瞬间通红,连耳廓也染上了一层绯色。 面前之人从脖颈到脸侧全部染上一抹潮红,连眼尾都带起一点红意,眼底水光潋滟,不知道的还以为被非礼的是祝闻祈。 娄危扬眉,语气平淡:“师尊怎么无故呛到了?” 林开霁显然还在状态外,眨了眨眼,没听懂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别让我骂你……”祝闻祈捂着胸口缓了半天,朝着林开霁摆了摆手:“无妨,你继续说。” 林开霁茫然点头,半晌才慢吞吞地开口:“因为没和人双修过,师兄师姐都嫌弃我烂泥扶不上墙,平常都把我当成空气。” 说着,话锋突然一转,抬起头看向祝闻祈,眼睛亮晶晶的:“不过这次有祝长老陪同,我就可以狠狠嘲笑他们了!” 毕竟师兄师姐的道侣都没有祝长老好看! 原本一直在看戏的娄危终于站正了,手又开始无知无觉地敲起腰间别着的匕首:“你刚才说什么?” 明明是相当平淡的语气,祝闻祈却凭空听出了一丝淡淡的杀意。 虽不知这杀意到底是从何而来,但根据祝闻祈上次碰见娄危敲击匕首的场景,大脑瞬间拉响警报,启动了紧急预案——他一把拉过不在状态的林开霁,开始和泥:“既然已经到了合欢宗,小霁你带我们去见掌门可好?还有些事情需要和他商量。” 说着,搭着林开霁的肩膀往前走,心底悄悄松了口气:怎么感觉现在娄危才像反派?动不动喊打喊杀……怎么自己成了佛光普照众生的那个? 算了,反正都能加好感度,不能计较那么多。 娄危凝视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手还在无意识地敲击匕首,不知道在想什么。 …… 合欢宗修建的相当气派,玉阶一路蜿蜒向上,两旁的树木被下了长青不衰的法咒,苍翠异常。来往弟子各个仙气缥缈,看起来像是身处仙境一般。 在看清祝闻祈的脸后,有不少弟子惊喜地和林开霁打招呼。 当然,也有一部分想要主动靠近娄危,娄危一记眼刀过去,周边生物除了祝闻祈和林开霁以外便全都灭绝了。 剩余弟子便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祝闻祈身上,并热情询问他如今在哪个门派,是剑修还是符修,有没有道侣…… 祝闻祈嘴角抽搐了下,刚想使用敷衍大法将这些问题就糊弄过去,一旁的林开霁突然开口,语气骄傲:“这是玄霜派的祝长老!来找掌门商议要事,你们别想了,没机会的。” “居然是长老!看起来完全不像!” “祝长老若是不知道掌门住所在哪里,我可以带您过去!” “怎么就不能想了!说不定祝长老和我深入接触后,发现我就是他命中注定的道侣呢。” “祝长老看看我!我可以一夜双修七次而不虚脱,不信可以去看我们合欢宗的战力榜!” “祝长老别听他的,选我选我,我对道侣一向温柔可亲,从不会做那提裤子走人的事情!” 祝闻祈:“……”合欢宗的民风太淳朴了,他有点招架不住。 一连串的问题劈头盖脸地砸下来,除非使用特殊手段,否则他们几个今天别想从这里走出去了。 纠结了半天,祝闻祈看了眼云淡风轻的娄危,和一个劲儿傻乐的林开霁,一咬牙,一闭眼,默默从林开霁身后平移到娄危后面,小手一指:“看到他们了吗?” 那些话娄危一字不差地收到了耳朵里,他面色不显,只是微微转头,去看祝闻祈:“怎么了?” 祝闻祈相当自然地拽着娄危的腰带,压低声音道:“只要突破这群人,咱们就能尽快见到掌门。” 娄危语气随意,并没有要动的意思:“这里面没有师尊喜欢的类型?” 祝闻祈:“……” “一夜七次那个不行?” “事后服务的也不喜欢?” 他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伸手,在娄危腰间狠狠掐了一把:“再不闭嘴,就把你的名字写在合欢宗什么狗屁战力榜上。” 娄危默默捂住了自己的腰,遵从祝闻祈的意愿,闭上了嘴,顺手抽出了腰间的剑。 林开霁还在乐呵呵地和别人唠嗑,直到眼角余光瞥到了熟悉的剑刃反射出来的寒光,身躯一震。 他迅速收敛了神色,重重地咳了两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伸手将莺莺燕燕全部推开,让出了一条道。 而后恭恭敬敬站在一边,朝着两人摆出了个“请”的手势:“娄兄,祝长老,这边请。” 娄危面不改色,顺着开出的道路向前走。祝闻祈眨了眨眼,看了眼一本正经的林开霁,和鸦雀无声的人群,心下了然——娄危肯定没少用这招威胁林开霁。 他朝着两侧人群礼貌一笑,而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两人的背影逐渐变小,最后缩成一个黑点时,人群才渐渐活泛起来。 “祝长老刚才是笑了吗?” “笑了,绝对笑了,我看得一清二楚,他是冲着我这个方向笑的!” “你放屁,明明是朝着我笑的!” “是我!” “明明是我!” 众人争论不休,半晌才想起来去问还没走的林开霁,扭头一看,发现早已经没了人影。 玉阶一眼望不到头,祝闻祈只是看了一眼,便有种想要昏过去的冲动。 这对吗?为什么每个门派都喜欢把台阶修得这么长? 有什么东西敲了敲他的手背,祝闻祈扭头,一根光滑笔直的木棍正摆在他面前。 他缓缓顺着木棍向上看,和娄危对上目光。 娄危对着他扬了扬下巴:“木棍,背你上去,二选一。” 50-60 第51章 选择木棍, 能节省大约20%的力气,不至于爬着敲开合欢宗掌门的殿门;选择娄危,能节省100%的力气, 唯一的缺陷是…… 祝闻祈抬起头, 看向一边的林开霁。 比较丢人。 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他不太想让娄危当着别人的面背他。 林开霁显然不在状态,和祝闻祈对上目光后, 只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祝长老可是还有什么问题?” 祝闻祈嘴角抽搐了下, 半晌艰难开口:“……你们门派弟子都是纯靠两条腿走上去的吗?” 难道是他忽略了什么,这个世界其实是赛博朋克修仙背景, 每个人都已经机械飞升用两条假肢爬阶梯? 一想到那个场景,祝闻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摇了摇头, 将这副画面从大脑里甩了出去。 林开霁理直气壮:“我们掌门不喜有人打扰,所以特地将台阶修的长了些。” 一旁的娄危斜斜靠在树木上,不知何时已经将手中的剑插回剑鞘,正双手抱胸,不急不忙等待祝闻祈的答案。 祝闻祈看看木棍, 看看娄危, 陷入深深的纠结当中。到底是作为掌门的尊严重要,还是自己的波棱盖比较重要? 娄危也不催,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的手抵在木棍中间, 不论祝闻祈选哪个, 他都会先一步“失手”将木棍折断。 “有没有别的选项?” 大脑左右互搏了八百个来回,打得那叫一个难舍难分,不相上下,祝闻祈依旧没选出来, 略带希冀地看向娄危。 “有。”娄危颔首。 祝闻祈眼睛一亮:“徒儿请讲。” 娄危挥了挥手中的木棍:“背着你,杵木棍上去。” 祝闻祈:“……” 他盯着娄危看了半天,最后幽幽开口:“第一个选项,是我丢人;第二个选项,是我更丢人。” “第三个?”娄危扬眉,自然接话。 “……是咱俩一起丢人,你要是背着我还杵着木棍上去,合欢宗掌门还以为咱们玄霜派只能凑出来两个老弱病残。” 太凄惨了,玄霜派听起来和丐帮没什么两样。 娄危了然点头,作势要扔掉木棍:“所以你选第二个?” 娄危的手很大,即使在放松状态下青筋依旧明显,手掌上还留有练剑留下的茧。祝闻祈目光落在上面,又不自觉联想起唇边的粗糙触感。 他下意识想伸手去摸嘴唇,手在半路上又硬生生停了下来,耳尖带着的一点红被碎发挡了个严严实实。 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祝闻祈下定决心,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速夺过木棍:“谁说的!” 娄危愣了下,似乎没想到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祝闻祈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人嘛,还是应该适当锻炼一下身体。” 他连泰山都爬过了,还怕这小小合欢宗! 说着,干脆在原地做起热身动作,以防半路上抽筋。 “那个……祝长老。” 林开霁犹犹豫豫的声音响起,祝闻祈停下动作,扭头去看林开霁。 “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林开霁欲言又止,“若是再晚些,可能会碰上掌门与人双修。” 祝闻祈看了眼天色,离黄昏还早。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这么早就开始双修!?” 林开霁点点头:“掌门修为深厚,双修的时间自然也比旁人要长些。” 这和白日宣淫有什么区别!?祝闻祈在心底默默吐槽,却也不好再磨蹭,杵着木棍准备踏上台阶—— 而后被一旁的娄危夺去了木棍。 娄危动作利索,一拿一掰,干脆利落地折断木棍,全程连头都没抬,徒留祝闻祈一个人在原地目瞪口呆。 “你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准备造反吗? 娄危没有废话,三两步站定至祝闻祈面前,半蹲下去。 “上来。” 宽阔后背映入眼帘,祝闻祈还在纠结:“其实走上去也不是不行……” “你想看他们掌门和别人双修?” 祝闻祈一噎,一时半会儿说不出反驳的话了。 “是呀祝长老,我们早些上去,也就能早些结束。”林开霁跟着开口,他实在忘不了上次误闯进掌门宫殿,最后被罚浇了一个月的灵植。 两人一个劲地催,不给祝闻祈留下思考的时间。 情急之下,祝闻祈牙一咬,眼一闭,伸手勾住娄危的脖子。 还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娄危便往起站。祝闻祈惊呼一声,下意识圈紧了娄危的脖子。 娄危双手托住祝闻祈的大腿,起身时,还顺便颠了两下。 祝闻祈脸红的像是要滴血,将头埋了下去,一声不吭。 “走吧。”娄危面不改色,只是将地上的木棍踢得更远了些。 一路上,祝闻祈被托举的稳稳当当,丝毫没感受到颠簸。娄危速度很快,即使背着人,还是将林开霁远远甩在了身后。 直到林开霁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后,娄危才淡淡开口:“师尊?” 祝闻祈声音闷闷的:“嗯?” 说话间,娄危又向上托了托祝闻祈,神色镇定自若:“你是不是太瘦了?” 他一只手就能完全托住。 话音落下,祝闻祈身体一僵。注意力不自觉地集中在娄危托着他的那双手上,即便隔着一层布料,依然能清晰感受到从娄危掌心传来的热意。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祝闻祈耳朵通红,别别扭扭地大喊一声,松开了圈着娄危的手,想要拉开过于紧密的距离。 察觉到祝闻祈的意图后,娄危面不改色,只是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托举着祝闻祈的手更加用力。 腿上传来的热意更加明显,那一层薄薄的布料也好像不复存在。祝闻祈整个人像是被煮熟了的虾,从脖颈到脸颊都染上绯红,却又不得不抱紧娄危,以防自己被摔下去。 他咬牙切齿,贴着娄危耳侧大声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到娄危嘴角还没来得及收起的一点笑意。 就是故意的! “是啊。”娄危语气自然,毫无悔改之意。 说着,头顶的好感度又往上连着蹦了好几格。按这个趋势下去,很快就能稳定到60上下。 然而不知为何,盯着还在往上涨的好感度,祝闻祈心底咯噔一声。 他后知后觉地,相当迟钝地,意识到一直被自己下意识忽略的某种可能性。 那种可能性在脑海出现的瞬间,祝闻祈整个人像是被兜头浇下一盆凉水,整个人忍不住颤栗起来。 “娄危。”再开口时,祝闻祈语气微微发颤。 娄危嘴角还未收回去,回应时还带着笑意:“嗯?” “你放我下来。”声音依旧发颤,隐约还能听到一点哭腔。 直到背上的祝闻祈开始止不住的颤抖,娄危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蹙眉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放我下来。”祝闻祈开口打断他。 沉默片刻后,娄危松开手,感受到背后的热源逐步远离了他。 娄危转身,和祝闻祈对上目光。 祝闻祈眼尾带着一点红,分辨不出来是否哭过。双手死死攥成拳,藏在过于宽大的袖袍之下。因为过于用力,掌心被指尖掐出一道道痕迹。 不知何时,这种可能性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在娄危心里悄悄扎了根。在自己有意或无意的忽略下,经此流年,已经发了芽。 可不该如此。 他本飘零如浮萍,不该和这里的任何人产生联系。娄危也好,旁人也好…… 但偏偏有人拽住他,替他在此处人间落了根。 他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祝闻祈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显得冷静异常。 “你过界了。” 娄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半晌,他张口反问道:“什么越界?” 祝闻祈避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话说出口的瞬间,祝闻祈本该感到轻松。然而奇怪的是,心底反而像是空了一块,仿佛不知自己身处何处的茫然。 他垂着眼,没去看娄危的表情。 娄危定定地盯着祝闻祈,眼底情绪不明。 死寂逐渐从两人中蔓延开来,空气也跟着变得稀薄。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卡住了祝闻祈的脖颈,让他呼吸不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快速眨了眨眼,想要从这种死寂当中解脱出来:“先上去吧,还有要事得去问他们掌门……” 说这话时祝闻祈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胡乱说完后,也不管娄危有没有听懂,便低着头匆匆绕开娄危,继续朝上走了。 …… 路上,娄危一直跟在祝闻祈身后,放缓了脚步,拉出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祝闻祈心乱如麻,直到视野中出现一座仙气缭绕的宫殿时,才松了口气。 他抬手敲了敲门,片刻后,殿门从里面被打开条缝,露出一张美得有些妖冶的脸。 合欢宗掌门上下扫了眼祝闻祈,开口时声线并非娄危想象的那么阴柔,反而有点低沉。 “祝长老?” 祝闻祈点点头。 掌门将门彻底打开,语气随意道:“进去吧,有些话需要单独和你说。” 听到“单独”二字时,身后的娄危皱起了眉。祝闻祈同样有些犹豫,下意识想要扭头和娄危商议。 不行。 心底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制止了他,祝闻祈动作一顿。朝着合欢宗掌门颔首示意之后,走进了宫殿内。 祝闻祈的身影消失在门扉后,娄危大步流星走了过去,将剑抽出剑鞘。 “让开。”娄危眼底带着寒意。 合欢宗掌门微一扬眉,语气不屑道:“毛头小子。” 表现的这么明显,怪不得把人吓跑了。 娄危眉头紧锁,没听懂这话什么意思:“什么?” 掌门朝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等娄危反应过来,伸手将门关上:“别一副草木皆兵的样子,你师尊和我撞型号了,不可能的。” 门“砰”地一声应声合上,徒留娄危一脸茫然地留在门外。 林开霁累死累活赶了半天,气喘吁吁爬上最后一节台阶时,正巧碰上被关在外面的娄危。 “怎么样了,祝长老和我们掌门谈到哪一步了?” 娄危回过神,语气淡淡:“刚进去。” 看来还得等上一阵儿。林开霁撑着膝盖缓了半天,缺氧的大脑终于重新活过来,想起上次娄危没回答他的那个问题。 他伸手戳了戳娄危:“所以你和祝长老究竟是不是道侣?你还没跟我说呢。” 娄危瞥了他一眼,而后目光落在了紧闭的殿门内,半晌,才回答道。 “现在不是。” 第52章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祝闻祈从宫殿中出来了。 他脸色不太好,看了眼娄危之后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面向林开霁, 语气温和道:“还得辛苦你把我们带到后山, 之后的事我们自己来就好。” 林开霁摆了摆手:“不辛苦, 不辛苦,是我应该做的。” 祝闻祈笑了下, 颔首示意, 全程没和娄危说一句话,也没再看娄危一眼。 从娄危的角度看过去, 还能看清祝闻祈眼底不甚明显的冷意。 那个掌门和祝闻祈说了什么? 娄危微微蹙眉,趁着林开霁转身的间隙,想要上前一步去问祝闻祈。 还没等过去, 祝闻祈像是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一样,不动声色地跟上林开霁的脚步,顺便拉开了和娄危之间的距离——明摆着不想和他有任何沟通。 娄危脚步一顿,定定注视着祝闻祈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 一路上, 几人沉默的可怕。 后山路途遥远, 只能从偏僻小径走过去,除去踩碎枯叶的沙沙声外,再无别的声音。 林开霁倒是想开□□跃氛围, 但他和祝闻祈不熟, 想去和娄危搭话,发现娄危的目光只停留在祝闻祈身上。 而祝闻祈现在不想说话。 形成了一个死循环。 于是林开霁几次张嘴,都重新憋了回去。 祝闻祈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薄唇微抿, 连几人中间弥漫着的诡异氛围都没能注意到。他大脑乱糟糟的,眼角余光瞥见娄危越靠越近的身影时,大踏步又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下就算林开霁再迟钝,也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 他看了眼娄危,嘴巴努了努,意思是“你怎么招惹到祝长老的?” 娄危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林开霁还想给他使眼色,祝闻祈注意到了这一幕,淡淡开口:“你们有什么事情是要背着我说吗?” 这话略微带刺,不像是祝闻祈平日里会说的话。 林开霁一僵,不敢使小动作了。 往日里,祝闻祈总是带着笑意的眉眼此刻淬着冷,一贯微微上扬的嘴角压平,直至此刻,才会让人猛地发觉,他的容貌其实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类型。 祝闻祈状态不对劲。意识到这点后,娄危眉头皱得更紧:“合欢宗掌门和你说了什么?” 话音落下,祝闻祈不为所动,依旧面向着林开霁的方向,连头都没转:“是什么时候产生的错觉,让你觉得什么事情都需要和你报备?” 如果说刚才的话只是略微带刺,现在就像举着剑往人心窝里捅。 林开霁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祈祷两个人的战火不要波及到自己身上。 娄危一怔,注视着祝闻祈清瘦的背影,手指下意识慢慢蜷缩成拳。 沉默半晌后,他才开口:“我对你知无不言。” 话音刚落,祝闻祈冷笑一声,气氛随之降到了冰点。 林开霁瑟瑟发抖,开始考虑现在跑路的可能性。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死寂笼罩在几人之间,让人呼吸不上来。 半晌过后,祝闻祈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恢复了平静:“不是针对你。” 当然,这话是对着林开霁说的。 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朝着林开霁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吧。” 之后的氛围更加诡异,林开霁也不敢再做多余的事情,一路低着头疾走狂奔,只想赶紧完成自己的任务,然后离开此地。 顺着小径左拐右拐,几人终于抵达了后山所在地。于此同时,天也跟着黑了下去,远处的合欢宗已经点起了盏盏灯火,连在一起,像是缓缓流淌着的星河。 后山一片漆黑,一眼望不到山中的全貌,只能听见偶尔传来的鸟兽叫声。 林开霁长长地松了口气,转身朝向两人,从腰间里掏来掏去,将两枚玉佩分别递给两人:“如果遇到了危险,对着玉佩敲四下,在后山当勤的合欢宗弟子就会前来支援。” 祝闻祈接过,朝着林开霁颔首,笑容平和:“多谢你。回去之后,我悄悄让林长老少布置些课业。” 林开霁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喜滋滋地对着祝闻祈道谢:“嘿嘿,那就多谢祝长老啦!” 说完后,他朝着两人行了个礼,然后便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祝闻祈微笑着目送林开霁离去,在身影渐渐缩成一个小点后,笑容也跟着消失。 他冷着脸想将玉佩塞回腰间,然而腰带今日系得太紧,半晌没能塞进去。 娄危本和祝闻祈错开了半步远,见祝闻祈半天没动,目光落在他笨拙的动作上。 又过了一会儿,他三两步上前,伸手抽走祝闻祈手中的玉佩。 祝闻祈蹙眉,眼底发冷,当即就要伸手去拿玉佩:“还给我。” 娄危不为所动,只是将手举起,抬高到一个祝闻祈伸手绝对够不到的高度:“不还。” 说着,另一只手相当自然地搭上祝闻祈的腰带,以不容拒绝的力度拉开一条空隙。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寸,所做的事情也超出了正常师徒间的范围。 祝闻祈急了,伸手死命去推开娄危,语气惶惶中带着急:“你干什么!” 娄危面色不改,将手中的玉佩插到祝闻祈腰间:“再乱动就亲你了。” 话音刚落,祝闻祈浑身一僵。 推娄危的手停在空中,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半晌才开口道:“……你刚才说什么?” 确认好玉佩不会掉下来后,娄危抬眼,和祝闻祈对上目光:“要我再重复一遍?” 他眼神平静,镇定自若地瞪着祝闻祈的回答。 直至此刻,祝闻祈才反应过来,面前的娄危已经和三年前大不相同。从前的娄危无时无刻都在警惕着,只要自己露出一点不对劲,就时刻准备着冲上来将自己绞杀;现在的娄危眼神更加沉静,像一座枯井,将所有情绪收了起来,让人琢磨不透。 他“噔噔噔”后退了好几步,火速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即便如此,他依然能清晰感受到硌在腰间上的玉佩。 是娄危给他挂上的。 祝闻祈几次张口,都没能说出话来,试图盯着娄危的眼睛让他感到羞愧,却发现对面毫无悔改之意,镇定自若,像是早有预谋一般。 “……不知廉耻!” 最后,他气急败坏地丢下了这句话,气得什么都忘记了,头也不回,火急火燎地走向后山。 …… 后山相当荒凉,正是夜半时分,不时有凌冽寒风从山谷中经过,衣袍紧紧贴在祝闻祈的身上,风一吹,便仿佛有无边寒意般无穷无尽地朝他涌来,包裹着他。 两侧树木各个都细长如同鬼影,恍惚间仿佛能看到它们正在张牙舞爪,再仔细一看,又会发现它们还安安静静停留在原地,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 祝闻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甩了甩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娄危始终跟在祝闻祈身后,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这个距离恰好让祝闻祈保持在自己的视线内,同时也不至于逼得太紧,让祝闻祈主动拉开身距。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手上搭着的大氅上。犹豫片刻后,还是没有主动上前。 祝闻祈一心只想着后山上的魔物,并未注意到这些,只是沿着脑海中的路线疾速前行,心想要是再晚些说不定魔物都要回窝睡觉——到时候就不好引出来了。 越往深处走,小径两侧的藤蔓荆棘就越来越多,盘根错节仿佛要将整条路全部挡死。 祝闻祈抽出腰间佩剑,抬手挥出一道剑光。密密麻麻的藤蔓应声而落,掉了一地。 然而即便如此,深处的藤蔓和荆棘丛还是越来越多,形状也越来越迥异,带着尖刺和肉瘤,落到地面时,横截面还散发出一股恶臭味。 祝闻祈忍着恶心,一只手拿袖口捂住鼻子,一只手继续机械地挥剑,左躲右避,防止粘稠的汁液触碰到皮肤上。 不知过了多久,祝闻祈眼皮渐渐沉重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合上—— “嘶。” 不大不小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祝闻祈紧绷的神经瞬间被拨动。他猛地回头,目光落在娄危身上。 娄危微微蹙眉,袖口上还残留着藤蔓留下的汁液,而裸露的手背上已经被划出一道口子,迅速肿胀起来。 下意识地,祝闻祈上前两步,开口想询问伤势。 走到半路上,却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硬生生停了下来。祝闻祈微微张开嘴,却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来,仿佛陷入深深的纠结之中。 他现在应该上前吗?正常师徒之间会关心对方的伤势吗? ……再者说,他“嘶”一声是什么意思,又没有主动寻求帮助,自己为什么要上赶着去问? 联想起合欢宗掌门和他说的那些后,祝闻祈心底的火气再次升起,下定决心不去理睬娄危。 见势不妙,娄危背在身后的手迅速掐了个法决——原本的伤口顿时皮开肉绽,黑红的血液汩汩流出,混合着藤蔓的汁液流了下去。 连脸色也跟着苍白起来。 霎时间,脑中那些弯弯绕绕瞬间被清空,祝闻祈“噔噔噔”跑到娄危面前,也不管藤蔓汁液会不会蹭在自己的手上,伸手托起娄危受伤的手,语气焦急:“怎么弄成这样的?储物袋里的药还有吗?疼不疼?还能坚持住吗?” 一边说着,一边慌慌张张要去拿娄危储物袋中的金疮药—— 眼前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而后身上的寒意骤然间被驱散,有什么披在了自己身上。 祝闻祈缓缓眨眼,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大氅。 娄危垂眼,数着祝闻祈鸦羽般浓密的眼睫。 “不要紧。药还在。不疼。能坚持住。” 一个个回答完后,他伸出手,碰了碰祝闻祈的脸颊。 “还冷吗?” 第53章 愣怔片刻后, 祝闻祈回过神来,迅速回答道:“不冷……你储物袋放哪儿了?快点,我把金疮药都放你那儿了。” 娄危不急不缓, 用剩下那只没受伤的手将祝闻祈身上的大氅系好, 还有心情在上面打蝴蝶结:“后面。” 祝闻祈急得要死, 也顾不上什么过界不过界,伸手去拿娄危的储物袋, 整个人贴在娄危身上, 自然没看见奸计得逞后娄危微微上扬的嘴角。 抽出储物袋后,祝闻祈慌慌忙忙打开, 定睛一看:只看见寥寥一本古帖,还有一只毛笔。 娄危的目光同样停留在上面,扬了扬眉, 半晌才道:“……师尊真是用心良苦。” 死去的记忆逐渐恢复,祝闻祈总算想起那天早上的情景。因为面前这人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他一气之下把储物袋扔在木桌上,金疮药跟着撒了一地——后面也没想起来把药塞回去。 脑海中的记忆逐渐清晰,祝闻祈脸颊带着一抹绯红, 心里又气又急, 紧抿着唇,瞪着娄危,一时半会儿没能说出话来。 虽然根本原因在娄危, 但直接原因确实是因为自己没好好检查储物袋。 见祝闻祈这副样子, 娄危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语气随意道:“合欢宗后山应该有不少药草,我们去找找?” 呸!都是他惹的祸! 祝闻祈一记眼刀飞了过去, 心头火起,恨不得当场暴揍一顿娄危以解心头之恨。但当视线落在他手背已经开始发脓溃烂的伤口上时,还是把拳头收了回去。 “找不见解毒草你就在这里等死吧,烧纸也不给你烧。” 半晌,只语气狠狠地留下这么一句。祝闻祈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目光开始搜寻小径之内所有能看得到的地方。 越向后望,小径便逐渐拓宽,慢慢开阔起来。 祝闻祈回头瞥了眼娄危,见伤口比预计的速度更快肿大起来,也顾不上生不生气,迅速说道:“先往前走,不要发出声音。” 手背上的伤口开始逐渐发麻刺痛,娄危不甚在意,“嗯”了一声后,忍不住盯着祝闻祈的背影走神。 这件大氅相当适合祝闻祈,脖子被一圈毛茸茸围住,看起来分外讨喜。 不知道摸上去的手感如何。 定定注视半晌后,娄危挪开目光,继续跟着祝闻祈的步伐向前走。 祝闻祈自然无从得知娄危的心理活动,他目光专注,挥剑砍断一丛丛荆棘与藤蔓,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带上了一丝焦急。 在门派的这几年,他倒是看过不少闲书,可书中并未提过合欢宗后山还有这种生物,更不知藤蔓的毒性应该从何解起。 最稳妥的方式,就是把后山的各类草药全薅出来,一个个去试——可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除去面色发白之外,娄危并未展现出任何不适。但娄危就是这样,无论是喜是忧都从不报备,有事情也总是选择自己瞒着。 想到这点后,祝闻祈挥出的剑意也带上了几分火气。落下的藤蔓也跟着吱哇乱叫起来,落在地上时,横截面变得焦黑,汁液被全部封在藤蔓内部。 娄危不急不缓地跟在后面,整个人沉浸在“病号”的扮演中。他气定神闲地躲过落下的藤蔓,手都没从兜里抽出来。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面前骤然开阔起来。 如墨夜色中,一切都模模糊糊的。然而若是仔细去看,也能看清前方从小径变成了一大块空地。空地上长满了杂草和各类草药,旁边还林林总总有几处山洞,被一人高的杂草和洞顶落下的藤蔓挡住了洞口。 到了这里,连偶尔的鸟兽叫声都彻底消失了。 祝闻祈长松一口气,回头去看娄危的伤势。 伤口不住向外蔓延,整个手背都开始溃烂发脓,皮肉深深地翻了出来,甚至能隐约看到下面的骨头。 祝闻祈转头的瞬间,娄危相当配合地“嘶”了一声,眉头微蹙,仿佛在默默忍痛。 “你再坚持一会儿,我马上去找解药。”只是一眼,祝闻祈便迅速收回目光,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慌张。 草药……草药……到底在哪里? 这几年他在门派里看了不少闲书,各个领域都有所涉及,基本的解毒草还是能认得出来的。 只是放眼望去,空地上并没有解毒草的身影,除去杂草之外,就是带着黄沙的土地。 祝闻祈皱起了眉,目光落在了两旁的山洞上。 山洞口被挡的严严实实,洞顶垂落下来的藤蔓,目测和刚才路上碰到的是同一种。 思索片刻后,祝闻祈将手搭在了腰间剑鞘上,放缓呼吸,慢慢靠近山洞。 一步,两步……“咔嚓”一声,脚下的枯叶被踩碎,发出了微弱声响。 神经骤然间紧绷成一条线,祝闻祈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黑黢黢的洞口,连呼吸都停止了。 时间被无限拉长,额角的汗跟着滑落到下颌角,山洞内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又等了一小会儿,确认没有危险后,祝闻祈闭了闭眼,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小心翼翼避过地上散落的枯叶,继续朝前走着。 站定至洞口前时,祝闻祈悄悄松了口气,目光开始搜寻洞口的边边角角。 藤蔓既然有毒,那它旁边生长着的植物就一定有解毒效果。 巡视片刻后,视线落在了角落里颇不起眼的小草上。 若是不仔细看,就会将它当做杂草一同忽略过去,解毒草实在其貌不扬,除了根茎更细弱些,叶子比杂草更长一些,几乎没什么差别。 祝闻祈半蹲下去,伸手去拔解毒草。 手腕稍一用力,解毒草便被连根拔起,祝闻祈打开自己的储物袋,将解毒草塞了进去。 直至这处的解毒草全部被他薅完后,祝闻祈站起身,伸手抛了抛储物袋,感受了下重量——差不多够用。以防万一,还是再去别的山洞前拔点比较好。 站起身后,祝闻祈抬头,和红着眼的魔物对上视线。 祝闻祈:“……”我草,什么时候跑出来的? 远处的娄危已经抽出剑,眉头紧锁,扬声道:“先回来!” 祝闻祈没回头看他,手中的剑虚虚点地,冷哼一声道:“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祝闻祈,而是钮枯禄氏祝闻祈!” 开什么玩笑,面前的魔物pro max版他都打过,况且现在修为也突破了好几级,区区一位—— “咚,咚……” 左边的山洞藤蔓被缓缓掀开,走出来的一模一样的庞然大物。 祝闻祈眨了眨眼,没动。 没事,2v2,优势在我—— 右边的山洞“咚咚”几声后,又走出来一个庞然大物。 娄危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眉眼带着冷意。手腕一转,剑刃寒光跟着流淌。 2v3,应该也打得过—— “咚咚咚……” 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响起,两侧山洞中的魔物逐个走了出来。 娄危眉头紧锁,低声道:“我先引开这些魔物,你从后面伏击……” 话还没说完,便被祝闻祈一把拉住手腕,拔腿狂奔! 寒风呼啸而过,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生疼。祝闻祈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断断续续:“都到这会儿了,还想着正面硬刚……” “毒素是钻到你脑子里去了吗!” 多年从未落下的轻功在此刻派上了用场,祝闻祈紧咬牙关,拉着娄危闷头向前跑,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跑八百米的时候。 再有下次,他一定把娄危扔在这里自生自灭,绝对不管他! 口腔里开始蔓延出一阵阵血腥味,大脑开始缺氧,连视线都变得模糊。祝闻祈不敢停,只是一边朝前跑一边在脑子里记下路线——毕竟还要回来斩杀魔物,迷了路就是得不偿失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天空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身后的咆哮声终于逐渐消失,腿如同铅般沉重,祝闻祈大口呼吸着,慢慢停下了脚步。 脚下土地变得泥泞,祝闻祈松开娄危的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半晌才缓了过来 他扭头朝后面看了一眼,确认逃脱了追击后,总算松了口气。 娄危的伤口还在不断恶化,暗红的血顺着手背滴滴垂落到地面上,看起来分外醒目。 雨雾之中,娄危的神情依旧显得平淡,仿佛伤口没长在他身上似的:“那些魔物没跟上来,今晚先在此地休整,明日再做打算。” 又是这样。 什么都不说,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让他像傻子一样团团转。 祝闻祈闭了闭眼,站起身,声音带着冷意:“用不着你提醒。” 娄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位置,没再说话。 雨水的刺激下,手背上的痛感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极轻微地吸了口气,混合在雨夜的滴答声响中,消弭在泥土里。 不远处有座山洞,洞口没被藤蔓和杂草挡着。祝闻祈率先过去探查一番,确定没有危险后,瞥了眼身后的娄危:“要我请你吗,娄大师?” 一贯喜欢和他插科打诨的娄危此刻难得安静下来,甚至有些乖顺地走进山洞内,垂着眼,将受伤的手伸了出来。 祝闻祈冷着脸将解毒草从储物袋中拿出,而后放入口中咀嚼。 解毒草性苦,苦涩汁液充斥着整个口腔,祝闻祈面不改色,心里想着下次不让小吉往娄危的酥酪里加盐了。 直接加十把解毒草比较解气。 吐出解毒草后,他毫不客气地将娄危的手一把拉过,将解毒草细细敷在伤口上,连残留的藤蔓汁液弄到了指尖都不甚在意。 痛感稍稍缓解,娄危全程直勾勾地注视着祝闻祈,半晌才开口道:“合欢宗的掌门和你说了什么?” 祝闻祈没好气地回答他:“关你屁事?什么事情都要和你说吗?” 娄危面色平静:“只是想知道他是怎么挑拨的。” “哼,”祝闻祈冷笑一声,“你自己不清楚吗?” 娄危真真切切地困惑起来,相当自然地攥住祝闻祈为他上药的手,即使被瞪也没松开:“到底是什么原因?” “你松开!”祝闻祈气急败坏道。 娄危依言松开了手。 不等祝闻祈再次开口,娄危用衣袖擦干净手上的污血,伸手捧住祝闻祈的脸。 指尖细细地在祝闻祈耳廓上描摹,看着面前之人逐渐不受控制地红了脸,娄危始终面色平静,定定地注视着祝闻祈的眼睛。 “就算让我死,也得让我死个明明白白。是不是?”他低声道。 第54章 祝闻祈转过头, 没好气地拍开娄危的手:“你再多废话几句,就真的要死在这儿了。” 娄危只是定定地盯着祝闻祈,一言不发。 祝闻祈并不理睬, 只是继续从储物袋中抽出解毒草, 一边放在口中咀嚼, 一边半眯起漂亮的眼睛,盯着娄危:“明明是你有事情瞒着我, 还偏要我说出来。这是什么道理?” 苦涩愈发浓郁, 解毒草上带着的倒刺划破了口腔,和铁锈味混在一起, 让人想要干呕。 汁液顺着划破的细小伤口渗入体内,祝闻祈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总觉得面前的情景变成了好几道重影。 头好晕。 长叹了口气后, 祝闻祈压下不适,再次将嚼碎的解毒草敷在娄危手上,细细地铺了一层。 涂抹到最后一点时,娄危的手蜷缩了下。 祝闻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抬眼,发现娄危同样皱着眉。他停下敷草药的动作, 轻声问道。 “有哪里不适?” 娄危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 面容沉静:“无妨。” 祝闻祈抿唇,眼底闪过一丝执着:“你还是什么都不肯说,是么?” 话音落下, 对面之人安静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拉长, 祝闻祈久久没得到回应,面前的场景又多了几道重影。 洞口不再是洞口,藤蔓不再是藤蔓,连解毒草的形状都开始扭曲变化, 除去眼前之人的脸依旧清晰外,一切都错了位。 不知从何时起,体内逐渐升起一阵阵的燥热,胃也跟着天翻地涌。祝闻祈长长出了口气,试图压下不适。 有哪里不对劲…… 身体罢工后,大脑也跟着混沌起来,连思考都显得费劲,祝闻祈迷迷糊糊地想了半天,才找到一些共通点。 是解毒草。 娄危裸露在外的伤口直接接触了解毒草,他自己的口腔也被解毒草的倒刺划破了——可按常理来说,解毒草怎么会有毒性? 眼前天旋地转,听感和触感却变得更加强烈。 山洞外还在不断地下着小雨,即使不刻意去听,雨水的滴答声还是清晰传入了耳朵里。祝闻祈身体不断升温,更显得娄危的体温冰凉。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祝闻祈瞬间松开了娄危的手,将敷在上面的解毒草全拍了下去。 他“噌噌”拉开了和娄危的距离,蜷缩到距离洞口更近的一个角落里,开口时显得断断续续。 “解毒草……有……有问题。” 和祝闻祈的表现不同,娄危眼神依旧清明。 娄危没察觉到哪里不对,语气淡淡:“嗯,感觉到了。” “可你为什么……”祝闻祈本想问为什么娄危的体温没升高,还没说出口,便察觉到身体某个部位产生了变化。 他浑身一僵,剩下的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随着体温不断攀高,身体各处也跟着敏感起来。祝闻祈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能碰到的地方,咬紧牙关不敢泄露出一点声音,慢慢转身,背对着娄危。 在祝闻祈背过去的时候,娄危手背的伤口变得完好如初。他没注意到祝闻祈的不对劲,只是平静道:“合欢宗的解毒草和别处的解毒草不同,带有宗门特有的效果。所以除了解毒效果外,还可能让人……” 短路的大脑重新连接,话说到一半,娄危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没了音儿。 他自幼不受任何毒性或者药性的影响,有关书籍也只是扫几眼便罢,从没记到过心里。 然而祝闻祈不同。 沉默在两人当中蔓延起来,只能听见洞口外滴答的雨声作响。 半晌,娄危目光重新落在祝闻祈身上,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祝闻祈要背对着他。 他轻声唤道:“……祝闻祈?” 祝闻祈感觉自己化成了一团浆糊。 整个人仿佛被扔在了火炉里,体温不断攀高,残存的一丝清明也跟着摇摇欲坠。 他听见了娄危喊他。只是现在一开口,便会暴露出自己竭力隐藏着的秘密。 祝闻祈又往角落中缩了缩,额角在冰凉石块上无意识地来回蹭着,企图给燥热找到一个发泄口。 好难受…… 混沌之间,敏锐听觉却捕捉到了一丝不同于滴答雨声的细微动静。 更像是靴子陷入泥土的声音。 残存的一丝理智骤然间反应过来,祝闻祈死死掐住手心,竭力将喘息尽数咽回去:“……别过来!” 娄危脚步一顿。他垂下目光,视线落在紧紧缩成一团的祝闻祈身上。 像是忍耐着极大的痛苦一般,祝闻祈将自己手心都掐出了道道痕迹,双眼紧闭,好看的眉头跟着皱在一起,却连一丝声响都未发出。 细小的脚步声停下后,祝闻祈不自觉松了口气。没等松完,体温再次攀高,好像要将他整个人都融化了一般。 祝闻祈僵着一动不动,依然能清晰感受到身体传来的抗议。 “不是有痛觉开关吗……系统?你在吗?”恍惚之间,祝闻祈突然想起来这件事,紧急呼唤系统。 “103号为您服务。”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说出的话更加冰冷,“痛觉开关只能屏蔽痛觉,生理反应不在此范围内。” 祝闻祈:“……” 他妈的。 早晚有一天,他要去主神空间把这破系统给拆一遍。 要它有何用!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再次将一波又一波的难耐硬生生忍了下去。 太难受了。 石块的那点凉意已经不足以支撑燥热发泄,祝闻祈双眼紧闭,连指甲把手心掐出血都没发觉,只是觉得时间分外漫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半个世纪,或许只有一瞬间,祝闻祈突然闻到一阵清冽气味。 随后整个人腾空,落入一个怀抱当中。 本就敏感的身体骤然被触碰,祝闻祈浑身一僵,原本停留在牙关的喘息声骤然泄露出去:“嗯……” 以这辈子都没有过的速度,祝闻祈猛地咬住了自己的手腕,将剩余的喘息尽数憋了回去。 娄危只觉怀中之人体温烫得过分,像个火炉。 他整个人贴在祝闻祈后背上,甚至能感受到突起的蝴蝶骨。娄危安抚性地碰了碰祝闻祈的耳垂,低声道:“要不要我帮你?” 清浅呼吸打在耳垂上,身后之人体温堪称冰凉,恰好为燥热寻到了一个发泄口。 听见这话时,大脑开始缓慢的运作。直至分析出这句话的含义时,祝闻祈剧烈挣扎起来,用强大的意志力才勉强控制自己没贴在娄危怀中,整张脸红得滴血:“娄危!” “你大逆不道!” 娄危“嗯嗯”两声敷衍过去,面色不变,只是以不容拒绝的力度再次将人按在自己怀里。 “是,我大逆不道。” “混账!” 祝闻祈深吸气,只觉身上的燥热逐渐消失,转移到一处去了。 娄危环住祝闻祈腰间,手跟着下探。 “是,我混账。” “我是你师父!” 祝闻祈死死抓着娄危手腕,骂人的话说完后,最后抛出杀伤力最大的一句。 娄危动作果然一顿。 还没等祝闻祈松口气,某个部位便传来清晰触感。 四肢百骸被一阵阵酥麻占领,祝闻祈下意识挺起腰,整个人弓成了一张反弓的形状。 “嗯……!” 娄危面色淡淡,手开始在原地轻轻打圈:“我知道。” 他再清楚不过,面前的人是谁。 娄危动作不急不缓,不轻不重,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祝闻祈就没那么好过了。本就敏感的身体被这么一碰,瞬间变得溃不成军。 整个人像是被投入沸水当中一般,每一处都被融化得彻彻底底,连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滚烫的体温和身后之人形成了鲜明对比,本能让祝闻祈忍不住缩进娄危怀中,试图让整个人降温——摇摇欲坠的理智却还在叫嚣着,让他逃离。 “放开我……”祝闻祈整个人软软瘫在娄危怀中,手上绵软无力,推娄危的动作显得徒劳无功。 这次紧咬牙关也没有用,喘息声断断续续从唇缝中溢了出来,带着平常绝不会有的缱绻意味。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面前之人长发黏连在脸侧,鸦羽般眼睫晃动时,像是展翅欲飞的蝶。 娄危心中一动,头靠上祝闻祈的肩膀,转头的时候,嘴唇有意无意地擦过祝闻祈后颈:“师尊,大声点,我听不清楚。” “我说别……”祝闻祈紧咬牙关,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没等祝闻祈说完,娄危便略带一丝惩罚意味地按了下去。 “迟了。” 刹那间,祝闻祈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连眼神也跟着逐渐失焦。 “嗯……!” 然而娄危并没打算放过他,手上力道转而又变得忽轻忽重,找不到一点规律性。 体温再次逐步攀至高峰,祝闻祈眼神也逐渐失焦,手死死抓住娄危的衣袖,大口急喘起来:“别……” 意识仿佛融化在岩浆当中,燥热席卷了全身,连带着大脑都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字句夹杂在断断续续的喘息中,破碎得不成样子,娄危面色不变,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攻势更加猛烈,祝闻祈喘息变得急促起来—— 而后娄危忽地停下了动作。 即将到顶的快感戛然而止,祝闻祈缓缓眨眼,扭头看向娄危时,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娄危神情平静地看着祝闻祈。 “现在可以说了吗?” 盯着面前之人气定神闲的双眼,神智终于逐步回到大脑当中。又羞又恼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混合着自己也说不清的心情,骤然间攻破了防线。 鼻头发酸的瞬间,祝闻祈霍地仰起头,试图让眼泪憋回去。 却没想到眼泪越涌越多,不论怎么忍,却只是无济于事。 眼泪从祝闻祈眼眶中涌出时,娄危瞬间慌了神。 他想去擦祝闻祈眼角的泪,却被祝闻祈狠狠甩开了手。 “你什么都不肯说,什么都要防备着我,明明已经知道此处魔物的线索了,却还是看我像个傻子一样在这里团团转……” “什么都要瞒着我,连合欢宗的掌门都比我知道的多……” 祝闻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积攒的委屈全然爆发出来。 “就连现在,你还要欺负我……” “娄危,你混蛋!” 话音落下,娄危愣怔片刻。 他总算知道祝闻祈这一路上为什么生气了。 长叹一声后,娄危松开手,伸手温柔地擦去祝闻祈眼角的泪。 另一只手缓缓搭在祝闻祈手上,而后十指相扣。 他牵起相扣的手,低头吻在祝闻祈手背上。 “是我的错。”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第55章 …… 一切结束后, 祝闻祈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尴尬。 ……刚才自己是不是被什么玩意儿附身了? 现在把娄危打晕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还来得及吗? 这么想着,他悄悄低头瞧了眼娄危,却恰好与抬起头的娄危四目相对——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般, 祝闻祈火速挪开目光。 看来是来不及了。 洞口外的雨声不断, “滴答”“滴答”落进泥土里, 显得山洞内更加安静。除去雨声之外,只能听到两人彼此交缠的清浅呼吸声。 祝闻祈还维持着原先的姿势, 坐在娄危腿上, 一动也不敢动,恨不得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 然而娄危像是想到什么一般, 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侧:“药效退了?” 祝闻祈:“……” 是该说没退呢,还是说已经退了? 前者意味着还要继续做刚才的事情,后者则意味着自己已经清醒过来, 要面对娄危帮他做手工活的现实。 要不然还是把娄危打晕吧。 脑海中计算好手刃的角度和力度,祝闻祈悄悄抽手—— 没抽动。 再抽,还是纹丝不动。 药劲儿还没过去,身体的掌控权也还没全然恢复,祝闻祈呆呆地低下头, 才发现自己那只手正扣在娄危手心中。 十指交缠, 看起来是个相当暧昧的姿势。 什么时候扣上的? 祝闻祈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好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用另一只手去推娄危, 以拉开两人之间过于靠近的距离——而后便感受到身下某个东西起了变化。 不是他的二弟。 于是推人的动作一顿, 祝闻祈低下头,发现面前之人神色带着一丝不甚明显的僵硬。 草。 忘记娄危被他用解毒草来来回回敷了好几次,剂量还大,还忍了这么久…… 祝闻祈不自然的轻咳一声:“那什么……” 趁着停顿的时候, 祝闻祈开始疯狂思考,半晌终于从一团乱麻的思绪中找到一个头。把线头拽出来的瞬间,脑内瞬间一片清明—— 原来如此! 神智清醒过来的瞬间,他便去看了娄危头顶上的好感度,前后并没有什么变化。系统倒是在脑海中提醒过一次未知数值在上升,可他那会儿没空去想,现在想来,应该也不会是什么负面数值。 所以娄危绝对不是因为喜欢他才这样! 那支持娄危这么做的还能有什么理由呢? 祝闻祈苦思冥想半天,终于串起来一条完美的逻辑线。 一开始娄危受伤→自己冒险找到解毒草→解毒草有别的副作用→娄危愧疚→帮助自己解决问题。 所以娄危一定是出于愧疚,才会这么做! 从蔫不拉唧到燃起斗志,祝闻祈状态转换的实在太快,娄危扬了扬眉,十指相扣的手扣得更紧:“怎么了?” 低沉声音传入耳朵,有点痒。 祝闻祈回过神,想通关窍之后,面前之路几乎是豁然开朗起来。 他眼神坚决地看向娄危:“我来帮你。” 一直保持着气定神闲的娄危,直到祝闻祈说完这句话后,脸上完美的表情裂了条缝。 “……你说什么?”娄危眼中罕见地带了一丝茫然。 祝闻祈倒是光明磊落,完全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理直气壮地看着娄危:“礼尚往来而已,有什么问题?” “什么礼尚往来?”娄危几乎有些呆滞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见娄危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祝闻祈干脆放弃交流,做点实事。 既然娄危帮他是出于好心,为了让他尽快解毒,那他自然不能放着娄危在这里不管。 虽然娄危瞒了自己不少事情,还总是直呼其名……但祝闻祈决定大人有大量,一码归一码,先把当下的人情还了,再回去和娄危算账。 “憋着会很难受,”祝闻祈松开娄危的手,一边伸手往下探,一边哄小孩似的哄着娄危,“没事,很快就能结束的。” 还没碰到,娄危便手疾眼快地截住祝闻祈的手腕,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祝闻祈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怎么了?” 娄危一哽,不知道是该先反驳自己没中毒,还是后面那句“很快就能结束”。定定注视半晌后,最后也只是长叹了口气。 “无事。” 不需要祝闻祈提醒,他自己也能感受到身体产生的变化。 先前所做之事,只是压抑欲望过久后的一点点发泄。 ……若是说出自己没中毒,才是捅破他和祝闻祈之间最后一层窗户纸。 他现在不敢赌这个概率。 他再次抓住祝闻祈的手,与之十指相扣:“不需要你做什么。” 娄危另一只手按着祝闻祈的后脖颈,额头碰上祝闻祈的额头,而后低声道:“陪着我就好。” 祝闻祈缓缓眨了眨眼,心底升起一阵异样的感觉。 这正常吗? 正常师徒之间师父会盯着徒弟自行解决这种事吗? 还是这种距离下? 不管从哪个角度想,都觉得很诡异。 理智告诉他这种事应该不太正常,但大抵是解毒草的药效还没过,脑袋还晕晕乎乎的,想起刚才娄危被他骂还不计前嫌地帮了他,祝闻祈犹豫半晌,最后还是决定破罐子破摔,任由娄危握着他的手。 甚至还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娄危的后背:“这样会好点吗?” 娄危喉结滚动,抬眼去看祝闻祈。 眼中的情绪太过复杂,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祝闻祈率先挪开了目光。 “……一会儿还要去杀魔物。” 虽然没明说,娄危还是应了一声,牵起祝闻祈的手,细细密密地亲了下去。 从手背,到指缝,再到指尖…… 每一处都没放过。 一旦说出口就可能被世人唾骂的思恋之情在此刻得到了短暂放纵,娄危几乎显得有些贪恋此刻的温存。那层窗户纸摇摇欲坠地悬在两人中间,大抵只需要一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眼神,便会将一切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祝闻祈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心中的异样之情越来越明显。 “……” 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算了,等回去再收拾娄危。 他长叹了口气,祈祷这一时刻早点过去。 心里默默地计算了半天时间,直到等得有些不耐烦,祝闻祈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还没完事儿吗?” 娄危倒是显得气定神闲,做手工活的时候还能分神出来回答他:“我中毒比较深。” 祝闻祈:“……” 早知道不问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面前之人紧绷的身体一松,祝闻祈也跟着松了口气。 他火速从娄危怀中退了出来,伸手整理好不知何时变得有些皱巴衣袍,不动声色地擦了擦手上并不存在的口水。 娄危做了多久的手工活,就亲了多久。 属狗的么! 祝闻祈在心底暗骂一声,而后便调整好了表情,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其实时间太久也不是好事,回去让门派的医师帮你看看。” 娄危正不急不缓地整理衣裳,闻言看了眼祝闻祈:“师尊怎么知道的?” 雨后的气息带着不甚明显的草腥味,不知道是自己还没从刚才的气氛中缓过神来,还是娄危故意将“师尊”这两个字咬的缱绻绵长,让他联想到别的事情,祝闻祈瞬间炸了毛。 “不许喊我师尊!” 娄危扬了扬眉,语气淡淡:“之前不喊还得被师尊纠正……” 祝闻祈半眯着眼,不自觉地磨了磨后槽牙:“再说下去,下次小吉往你酥酪里加的就不是盐了。” 见祝闻祈周身的杀意全然溢了出来,娄危总算闭了嘴,就此打住。 祝闻祈深吸一口气,反复告诫自己不生气,不生气,气出病来没人替……才逐渐平复了心情。 “回去再跟你慢慢算账。” 咬牙切齿地留下这句后,祝闻祈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山洞。 两人在山洞内磋磨一夜之久,走出山洞时,祝闻祈被外面刺眼的阳光晃了眼。 手搭在眼前缓了半天后,眼睛才逐渐适应了这种刺激。 他放下手,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 合欢宗的掌门除了告知了娄危的事情之外,还将后山魔物的习性一并告诉了祝闻祈。 白天的时候,魔物从不会主动去攻击人。但在夜晚时分,它们会选择结伴出行,将白日里放松警惕的道士一一残忍杀害,最后拆吞入腹,连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一开始这招还能骗到不少人,到了后面,有死里逃生的道士口口相传,剩余之人也便知晓了它们的习性。 且它们白日的时候看不清东西,听力也跟着下降,即使不远处的同伴没绞杀,也无动于衷。 是最易斩杀的时间段。 回忆起路线后,祝闻祈抽出了腰间佩剑。 大部分时间,腰间佩剑对他来说都只是摆设。在门派内除了给学堂的小崽子们演示招式外,大部分的任务也被派给了内门弟子,让他们历练历练,祝闻祈很少有出剑的机会。 一想到待会儿要面对的庞然大物,祝闻祈不由得紧张起来,几次深呼吸之后,才对着娄危道:“走吧。” …… 一路上相当顺利,祝闻祈带着娄危左拐右拐,最后在原先山洞聚集处的地方停下。 山洞内静悄悄的,藤蔓依旧挂在洞口上,一旁的解毒草已经被薅了个干干净净。 正是祝闻祈一开始找见的山洞。 为了以防万一,祝闻祈还用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数值点兑换了一颗破境丹,一旦情况不妙,就强行突破境界先一步把魔物干掉——实在不行跑路也能跑得更快。 屏住呼吸后,祝闻祈缓缓掀开了洞口的藤蔓,而后映入眼帘的,则是陷入沉睡之中的魔物。 魔物的腹部有规律地起伏着,五只眼睛都闭着,祝闻祈又试探着发出一点动静,魔物依旧一动不动地趴在原地,仿佛已经陷入深睡之中。 他和娄危对视一眼后,点了点头,缓缓走到了魔物两侧。 直至此刻,魔物依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祝闻祈深吸一口气,抬手,举起剑,而后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噗嗤——” 血液顿时喷涌而出,像是细小喷泉般,溅了祝闻祈一身。 魔物腹部停止了起伏,从头至尾,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死得悄无声息。 ……就这么简单? 祝闻祈不由得皱起眉,缓缓把剑从魔物尸体中抽出,血液顺着血槽滴答滴答落下。 娄危不知何时已经站定至他身旁,眉头紧锁,目光定定地盯着某处,祝闻祈从未见过他如此肃重的神情。 “有什么发现?”他开口道。 娄危伸手,指了指祝闻祈剑上的一缕布料。 祝闻祈凝眸观察半晌,想起这缕布料好像是刚才抽出剑时,从魔物的皮毛上顺带下来的一缕。 布料边缘抽出好几根丝线,却依然能看出做工精良,绝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料子。 看样子,像是某个有钱且倒霉的修士被吃掉后留下来的东西。 祝闻祈摸着下巴看了半天,没能分析出别的东西:“布料有问题?” 娄危依旧盯着那缕布料,许久过后,才缓缓开口。 “进入仙界之前,家中是做纺织生意的。” 祝闻祈心中一动,扭头去看娄危。 “雪绸工艺复杂,产量稀少。”娄危注视着那缕布料,手不自觉摸上当初父母留给他的匕首,仿佛想要从中回想起什么似的。 “自那场大火后,雪绸也一并消失。” 祝闻祈目光同样落在上面,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用指尖捏起那缕布料——在刺目日光之下,雪绸像雪地里反射出的光。 “……我决计不会认错。” 说这话时,娄危声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第56章 返回门派的路途中, 娄危显得格外沉默。 御剑时有风从旁边呼啸而过,将两人之间的氛围衬托地更加安静。 祝闻祈定定地注视着娄危的侧脸,几次张开嘴, 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原书中对娄危的家世背景一笔带过, 而娄危也很少提及家中之事, 直至今日清晨,他才知晓娄危家中是做纺织生意的。 据娄危所言, 雪绸的工艺繁杂, 自从灭门之后,已经无人能再织出雪绸。 那么残缺的雪绸布料出现在魔物附近, 无非只有几种可能性:一,当初除了娄危之外,还有其他人从大火中逃了出来, 而后误入合欢宗后山,被魔物吞食;二,曾经买过雪绸的合欢宗弟子进入后山,被魔物吞食; 现有的证据太少,分析不出来什么东西, 而此刻也不是询问娄危的好时机。祝闻祈收回思绪, 轻叹一声。 轻叹声被娄危敏锐捕捉到,他头也不回,开口道:“想说什么?” 祝闻祈一怔, 有些犹豫地开口:“……现在提起这些, 你还是会很难受,对吗?” 相比起祝闻祈的犹豫,娄危反倒显得平静:“分情况。” “嗯?” 他盯着被云雾遮挡的层层山峦,再次开口:“只要是你想知道的, 知无不言。” 高处的风刮过脸侧,连带着娄危的声音在风里也变得断断续续。 然而祝闻祈听清楚了。 沉默半晌后,他将刚才的推测和娄危说了一遍。 话音落下后,娄危立即将第二种可能性否决。 “雪绸只用于小范围内的人情往来,绝不会出现在仙界,更何况是合欢宗。” “至于第一种……”娄危停顿片刻,又回想起那天的场景。 历经数年,他每晚梦到的场景依旧是那场大火。经过时间的洗礼,在梦中反而一天比一天鲜活,每处细节都复现的清清楚楚。 “宅院内的尸体都被烧的面目全非,我辨认不出谁是谁。”娄危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气。 “当初已经数过一遍,刚好十七具尸体,不多不少。” 娄危一开始也幻想过,或许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偏差,或许父母当时逃了出来,只是由于种种原因,所以才没来找他。 可在看到魔物身上的雪绸布料时,茫然感深深地席卷了他。 是父母吗?还是别的人逃了出来?如果是父母,他们手无缚鸡之力,为什么会出现在合欢宗后山,而从来没试过去找自己? ……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还活着吗? 娄危闭了闭眼,再次陷入沉默。 纠结半晌后,祝闻祈伸手,笨拙地拍了拍娄危的背:“别担心,说不定他们还活着。” 那缕雪绸上面没沾着血,形状也不像是被魔物吞食后残留下来的,更像是衣裳不小心挂在了魔物的皮毛上,然后被扯下来的。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祝闻祈开口道:“我记得叶长老那里有能追踪持有人的法器,等回到门派后我们去问问。” “好。”娄危点头,沉重心情轻松些许。 这次回去用了约莫两天时间,娄危重新打起精神,准备顺着雪绸这条线继续搜寻下去。林开霁跟着玩了两天,回到学堂时显得有些恋恋不舍,反复叮嘱祝闻祈记得常来学堂找他玩。 祝闻祈自然是答应了。 事实上,回到住所的第一时间,系统便告知他主神空间对任务完成度做出了新的要求。 好感度依然是主要部分,除此之外,主角的稳定性也加入了评价体系当中。换句话讲,如果宿主能让主角稳定性逐步增高,减少因主角失控而对世界造成的破坏度,好感度要求可以适当放宽一点。 总而言之,103号提交的申请在一刻钟前批了下来。依据娄危现在对祝闻祈的好感度,以及娄危的稳定性,祝闻祈获得了回到现实世界的资格。 “宿主要现在返回吗?基于主角的稳定性良好,宿主还可以选择一项奖励带回现实世界。” 系统的机械音和当初毫无差别,语气平平,让祝闻祈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 “可以回去了?”他喃喃道。 “是的。” “能选中五百万彩票吗?税后的那种。”祝闻祈还是有些恍惚。 系统:“……” “只要是合理范围内,宿主的要求103号都会向主神空间申请。” 如果是三年前,祝闻祈大概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按下“返回”按钮。 然而他在这里待得太久,甚至产生了一点惰性。 跳回原舒适圈的惰性。 宫殿内安静非常,一束束阳光从木窗上投射下来,还能隐约看到浮动在空气中的细小灰尘。 一去这么多天,窗沿上被扯秃了的绿萝居然还活着。被阳光照射到的叶片舒展开来,仿佛在晒太阳。 纠结半晌后,祝闻祈还是摇了摇头:“算了。” 那十盆绿萝和吊兰娄危还没给他带回来呢。 系统的声线依旧毫无波澜,祝闻祈却硬生生听出一丝好奇来:“宿主不是一直很想回去吗?” 想清楚后,祝闻祈很少会继续纠结,他耸了耸肩,伸手推开殿门。 “等一切结束后再回去也不迟。” 况且那是五百万诶!税后的! 穷人乍富,现在回去说不定会被幸福冲晕了头脑,祝闻祈深刻明白延迟满足的重要性,决定趁着这段时间好好考虑怎么分配这五百万。 以至于抵达学堂时,祝闻祈脸上还挂着明显的笑意。 跟捡了钱似的。 林沐同一脸诧异地看着如沐春风的祝闻祈,上下扫了好几眼,最后断定道:“你又去偷我灵植了?” 祝闻祈:“……” 他没好气地白了眼林沐同:“我已经有翠花了,谁还稀罕你那破灵植?” 等再过几天,他还要把绿萝和吊兰摆满整个院落,让翠花二号到翠花二十一号全都能晒到太阳。 祝闻祈懒得多言,本想进去直接找娄危,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站定在原地,偷偷摸摸地四下观察,看有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林沐同双手抱胸,不明白祝闻祈为什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你又要干什么?赶紧和娄危说完赶紧滚蛋,再过一刻钟就要上课了。” 祝闻祈没搭理他,确认没人朝他们这边看过来后,迅速将林沐同拉到一边,表情凝重:“有个问题要问你。” 林沐同压下不耐烦:“说。” “我有一个朋友,”祝闻祈一本正经道,“他是别的门派的,最近对自己和徒弟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困扰。” “你和娄危怎么了?”林沐同立即反应过来。 祝闻祈:“……” “都说了是我一个朋友!” 林沐同狐疑地扫了祝闻祈好几眼,本想说“除了我和你狼狈为奸外你哪儿还有什么朋友”,又凭借着强大的好奇心硬生生憋了回去:“我知道了,你继续说。” 深深吸了口气之后,祝闻祈心情终于平复下来,面色沉重道:“是这样的,他和我一样,都只有一个徒弟。”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教导徒弟,他之前一直实行的是放养政策,直到这几年才逐渐和徒弟熟稔起来……” “但他这个人吧,性格比较孤僻,”说到这儿的时候,祝闻祈有些牙疼,停顿片刻后,顶着林沐同八卦的眼神硬生生继续往下编,“这么多年就我一个朋友,也不知道别的修士是怎么教导自家徒弟的。” 林沐同点评道:“那他确实挺孤僻。” “别打岔。”祝闻祈没好气地给了林沐同一拳。 “你继续说。” “……所以由于种种原因,”祝闻祈斟酌着用词,缓缓开口道,“他不太清楚应该和自己的徒弟边界在哪里。” 说完后,小角落安静了片刻。 “就这?”林沐同瞥了他一眼。 “这难道不重要吗!”祝闻祈震惊地看向林沐同。 林沐同显得不甚在意:“这有什么好纠结的?若是有修为上的困扰你就……你那个朋友就帮忙答疑解惑,如果没什么事情,就让你朋友的徒弟该干嘛干嘛去,别没事儿总在面前晃悠。” 祝闻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也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你心情不太好,你的徒弟发现了,并上前抱住你,你会是什么感想?”纠结半晌后,祝闻祈隐瞒掉一部分事实,大题小作地说了出来。 “我会剁了他的手。”林沐同冷酷无情道。 祝闻祈:“……” 娄危倒也罪不至此。 林沐同的观点过于激进,祝闻祈决定暂不列入参考意见当中,他清了清嗓子,面色恢复如初:“咳咳,我知道了,我会替你转告我的那位朋友的。” 话音落下,祝闻祈眼角余光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学堂内林开霁还坐在原先的位置上,整个人趴在桌子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脑海中顿时闪过一个想法,祝闻祈迅速道:“还有点事要去问林开霁,你先等会儿,我马上问完就走。” 说完,也不管林沐同什么反应,“噔噔噔”跑进学堂中,摇醒了欲睡不睡的林开霁。 林开霁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看清是祝闻祈后,慢吞吞道:“是祝长老啊。有什么事情吗?” 祝闻祈把刚才对林沐同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林开霁同样显得不太在意——但是和林沐同是两个极端。 他缓缓眨了眨眼:“就这样?我们合欢宗内不少师徒都结成了道侣。上月的时候,我还去参加了师兄和师父结为道侣的仪式呢。” 祝闻祈目瞪口呆:“……真的?” 林开霁点点头:“真的,骗你是小狗。” 祝闻祈有点怀疑人生了。 第57章 抱一下就剁掉娄危的手过于残忍, 结为道侣…… 画面浮现在脑海中的一瞬间,祝闻祈打了个寒颤,晃晃脑袋试图把画面甩出脑海当中。 太可怕了, 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个? 林开霁见祝闻祈面色不对, 好奇问道:“祝长老的友人喜欢自己的徒弟吗?” “咳咳咳咳咳!” 林开霁话刚说完, 祝闻祈便被口水呛住了。他弯下腰咳了半天,咳得那叫一个昏天暗地声势浩荡, 整张脸憋得通红, 仿佛要把胆汁也一起吐出来似的。 这什么话! 大抵是没想到祝闻祈反应会这么大,林开霁吓了一跳, 面色慌张,伸手去拍祝闻祈的背:“祝长老,你没事吧?” 祝闻祈连连摆手, 缓了片刻后,因为缺氧而发黑的视线终于恢复正常。还没等他开口,一道声音便传了过来。 “怎么了?” 祝闻祈抬起头,和刚走进学堂的娄危对上视线。 娄危目光停留在林开霁的手上,半晌后挪开视线, 将一路拿来的酥酪放在桌几上。 他语气淡淡:“无缘无故的, 怎么会被呛到。” 林开霁停下拍背的手,毫无察觉地回答娄危:“刚才祝长老问我,说他有一个朋友……” 不好! 脑中警铃大作, 祝闻祈迅速从桌几下直起身, 二话不说反手捂住林开霁的嘴,扭头朝着娄危露出一个笑容,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被祝闻祈捂着嘴, 林开霁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没事,没问什么,只是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祝闻祈张口就开始编。 娄危没说话,只是注视着祝闻祈的眼睛,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 “只是这样?” 娄危的神情一向没什么变化,此刻依旧面色平静,那双眼睛直直注视着人的时候,总会让人忍不住将实情托出。 祝闻祈小鸡啄米般点点头,没忘记继续捂住试图说点什么的林开霁的嘴。 “那还能有什么事?”祝闻祈笑了笑,开始想怎么才能贿赂林开霁别把这件事说出去。 “这么着急见我?”娄危扬眉,嘴角还带着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 祝闻祈:“……” 有种不管自己说什么,都会掉入陷阱的错觉。 还没等他开口,林开霁便一把拽开了他的手,正气凛然道:“说的当然不是这个!” 祝闻祈目瞪口呆。 这傻孩子哪儿来的这么大力气? 娄危反倒镇定自若,不急不缓地反问林开霁:“是吗?那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林开霁清了清嗓子,像是骄傲于祝长老头次主动找他一般,迫不及待道:“祝长老说……” 啪! 祝闻祈这次双手并用,将林开霁的嘴封了个严严实实。 他咬牙切齿道:“对,我着急想来见你,所以才来问林开霁。” 林开霁茫然地眨了眨眼,不明白祝闻祈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让他说话。 娄危眼底笑意一闪而过,总算坐了下来,看向祝闻祈:“师尊思念之深,徒弟实在惶恐。” 祝闻祈:“……” 虽然早就知道这小子断章取义的能力有一手,但不论多少次,都还是忍不住想给娄危一拳。 他深深吸了口气,而后目光锁定在桌几上的酥酪,决定率先转移话题:“小吉带给你的?” 娄危颔首:“他今天一天没见到你人,出来的时候碰上了,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说着,将酥酪朝着祝闻祈的方向一推。 酥酪是乳白色的,上面还点缀着少许金黄色桂花,只是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起来。 左右转移话题还是产生了一点效果,祝闻祈松了口气,拿起酥酪碗边的瓷勺。 酥酪细密绵软,进入口中的瞬间,糖霜融化在口腔……不对。 祝闻祈动作一顿,低头去看酥酪上面洒的“糖霜”。 晶莹剔透,颗粒细小。 和平常似乎没什么两样,但味道却南辕北辙。 他缓缓抬起头,语气幽幽:“确定是小吉给我的?” 娄危面色坦然:“不然还能是谁?” 祝闻祈:“……” 这群猪队友,为什么一个两个都逮着自己人坑? 他反手将酥酪推了回去:“可能更适合你的口味。” 林开霁甫一被松开嘴,立马开始叭叭叭:“祝长老有个友人正在为自己和徒弟之间的边界困扰,我正替祝长老的友人出主意呢。” 祝闻祈:“……” 杀人犯法,杀人犯法,不能冲动。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抑制住将林开霁杀人灭口的冲动。 娄危扬眉,看向祝闻祈:“我竟不知,师尊还有这么一位友人。” 祝闻祈无感情地“哈哈”笑了一声,缓缓转身,“砰”的一声将酥酪端在了林开霁面前。 “喜欢吃酥酪吗?” 加了致死量盐的那种。 林开霁眼前一亮,伸手去拿瓷勺:“谢谢祝长老,那我就不客气了!” 祝闻祈笑得温柔:“吃吧。喜欢的话,我让小吉每天都送一份到你那里去。” 林开霁热泪盈眶:“祝长老,你人实在是太好了!” 祝闻祈只笑不语,伸手将娄危拉起来:“先走了,有机会再见。” 拉着娄危走出学堂后不久,就听见从里面传来的惨叫声,余音绕梁不绝于耳,祝闻祈很是满意。 大仇得报,祝闻祈拍了拍手,心情舒畅起来。 学堂外是一片桃花林,正此时分,总会有桃花瓣慢慢悠悠地从树上落下来,林林落落铺满一地,人行走其中时,还能隐约闻到一丝桃花香气。 因玄霜派并不提倡筑基前弟子沉迷于情情爱爱当中,所以学堂的弟子们和心仪之人幽会都得偷偷摸摸的。此处的桃花林因其环境优雅,和学堂距离不近不远,成为了弟子们的幽会圣地。 现下除了祝闻祈和娄危二人外,全是来此地和自己喜欢的人互诉衷肠的。 祝闻祈目光扫过一圈,总觉得这里气氛怪怪的,说不上来有哪里不对劲。 娄危半倚在桃花树下,双手抱胸,束起的长发上落了几片花瓣,看起来分外显眼。 他眼底带着自己都不知晓的笑意,正注视着面前之人,只等祝闻祈自己开口。 祝闻祈想不通便干脆放弃,朝着娄危说道:“叶长老这几日不在门派里,我已经写信朝她借那项法器。” “雪绸是不是还在你哪里?” 见祝闻祈并没有要问的意思,娄危也没说,只是点头道:“我还留着。” “那就好,法器启动需要时间,你别着急,既然雪绸是不经意间被勾下来的,那你父母定然不会有事……” 祝闻祈絮絮叨叨地说着,并未察觉娄危看向他时的眼神。 “师尊在替哪位友人问?” 娄危开口,问的却不是法器相关的事情。 祝闻祈愣怔片刻,似乎没想到娄危会问这个。 “嗯……其实吧……这位友人……”祝闻祈绞尽脑汁开编。 “我认识吗?”娄危显得气定神闲。 祝闻祈:“。” 算了,对不住了,林沐同。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显得异常坚定:“我只偷偷告诉你一个人,不许和别人说。” 娄危扬眉:“一言为定。” 祝闻祈深深吸了口气,踮起脚,凑到娄危耳边悄声道:“是林沐同。” 娄危眼底闪过一丝惊异,微微拉开和祝闻祈之间的距离,直视他的眼睛:“林沐同?” 祝闻祈理直气壮地点头:“没想到吧。” 沉默片刻后,娄危点了点头:“……确实是出乎意料。” 祝闻祈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你说说他,喜欢林开霁也就算了,还不敢和人家说,只能偷偷来找我诉苦,问我该怎么结束掉这段畸形的感情。” 娄危:“……” 难道林沐同把林开霁留在学堂这么久,是出于这种原因? 接收到的信息太过于炸裂,缓了许久后,娄危才接受了这一事实。 再开口时,娄危显得有些艰难:“……倒是不曾知晓。” 编起瞎话来,祝闻祈倒是脸不红心不跳,伸出食指抵在嘴唇边:“记得保密,若是传出去,林沐同能将我手撕成碎片。”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娄危又一次闻到了熟悉的雪松冷香。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祝闻祈,目光逐渐从祝闻祈的双眼下移。 嘴唇一张一合,娄危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好想亲下去。 娄危心想。 沉默的时间一分一秒拉长,祝闻祈被娄危盯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错开视线,后退一步,想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后撤的动作进行到一半,祝闻祈便感觉后背传来一股力量,将他推进娄危怀中。 祝闻祈整个人紧紧贴在娄危身上,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布料下那人的体温。 他睁大眼睛,伸手想要推开娄危:“你干什么!” 这儿人这么多! 娄危岿然不动,在祝闻祈耳边低声道:“别动。” 祝闻祈浑身一僵,推搡的手停在半空中,不敢动了。 “怎么了?”祝闻祈用气声道。 “有学督察来此地巡察,我估计你不太想见到他。”娄危倒是显得气定神闲,趁机将怀中之人抱得更紧。 “是谁?”祝闻祈疑惑道。 “葛安。” 这句是真的,葛安自从拿到内门弟子名额后,就主动担任了学督察的位置,为的就是能时常回到学堂当中,把比自己小的师弟师妹们说教一顿,以获得满足感。 此刻葛安正板着脸,劈头盖脸地骂着在桃花林幽会的小情侣。 祝闻祈选的地方得天独厚,两人正好被桃花树挡了个严严实实,幽静之下,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半晌,祝闻祈眨了眨眼,有些不情不愿:“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今天只有一句是假的。”娄危在祝闻祈耳边低声道,“师尊不妨猜猜?” 第58章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声音从背后响起的瞬间, 祝闻祈一把推开了娄危。 他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果然是葛安。 比起三年前来,葛安变化不大, 依然喜欢用鼻孔看人。他带着两个随从站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位置, 怯懦地低着头, 一言不发。 两个随从原本是常年在学堂考核不通过的外门弟子,被葛安捞了进来, 自然对他唯命是从, 说一不二。 盯着葛安看了半晌后,祝闻祈挂着一贯的笑意, 开口道:“葛弟子,许久不见。” 葛安不紧不慢地行了个礼:“祝长老,在这里遇见您, 真是惊喜。” “这地方怎么了?” 祝闻祈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闻言,葛安抬起头,眼神在祝闻祈和娄危之间扫来扫去。他眼神阴冷,像是躲在暗处的毒蛇,让人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 半晌后, 他才直起身, 看向娄危。 娄危神情淡淡,目光丝毫不退。 “看来娄兄没和祝长老提起过,”葛安故意放慢了语速, “那我便放心了。” 祝闻祈蹙眉, 逐渐收敛了笑意:“葛安,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话音落下后,葛安视线落在祝闻祈身上,而后缓缓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是吗?那我就直说了。” “葛某在这里碰见二位, ”葛安一字一句道,“还以为你们是来乱/伦的。” 祝闻祈终于冷了脸。 铮—— 以谁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白光一闪,剑刃已经稳稳地横在葛安脖子上。若有不慎,锋利剑刃就可能会划破葛安的喉管。 祝闻祈盯着葛安,一字一句道:“上次只是让你关禁闭,看来是便宜你了。” 那双漂亮的眼睛带着冷意,像是逐渐结了霜的寒池。 娄危搭在剑鞘上的手一顿,没将剑抽出来,只是使了个眼色,让那两个随从先行离开。 片刻后,此方小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三人,死寂渐渐蔓延开来,让人喘不上气。 见祝闻祈这副模样,葛安反而笑得更加开怀:“这不是以为祝长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是葛某误会,还请祝长老不要介意。” 祝闻祈不为所动,若是有人经过,大抵会惊讶于面前的祝闻祈和平时简直判若两人,气质天差地别。 “日月谷不会护着你一辈子,若是葛弟子有心,就该早早为下次出任务做准备,以免横尸街头,早早殒命。” 剑刃压在葛安脖颈上,很快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葛安目光不变,只是依旧盯着祝闻祈。 半晌后,祝闻祈面无表情地收回剑。 他语气平静:“滚。再有下次,就不只是划一道血痕这么简单了。” 葛安扬眉,笑容依旧带着浓重的恶意:“下次再会,祝长老。” 说完,便摁着脖颈处的伤口离开了。 葛安离开后,此地变得更加安静。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祝闻祈头也不抬:“离我远点。” 话音刚落,脚步声果然应声停下。 半晌,身后才传来娄危的声音:“师尊不必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声音淡淡,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祝闻祈转过身,抬眼看向娄危。 微风从桃花林中穿过,树枝摇曳间,有不少桃花纷纷扬扬而落,像是一场雨般,有的左飘右飘,恰好落在祝闻祈肩膀上。 娄危自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像往常一般自然上前,想要伸手替祝闻祈拂下花瓣。 祝闻祈侧身,躲过娄危的手。 直至此刻,娄危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祝闻祈有些不对劲。 但祝闻祈的表情太过平静,从中寻找不到一丝一毫生气或者烦躁的痕迹。 祝闻祈只是注视着他,一言不发。 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中,祝闻祈久违地从娄危眼中看出一丝无措。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语气显得相当平静。 不再插科打诨,只是平铺直叙地陈述着事实:“没有听进去。” “我知道我们没有逆道乱常,是吗?” 他眼也不眨地盯着娄危,却发觉娄危头一次主动避开了他的目光。 祝闻祈心向下一沉,一直不愿面对的事实仿佛在此刻隐隐得到了印证。 娄危问心有愧。 祝闻祈闭了闭眼,不动声色地长吸了一口气,稳住情绪道:“不光现在如此,以后也是如此。对吗,娄危?” 长久的沉默过后,依旧无人应答。 祝闻祈藏在袖袍下的手蜷缩片刻,像是自问自答般继续说了下去:“那我就当你默认了。” 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以后再说就显得太迟。 明明是早春时节,微风吹过,祝闻祈却莫名觉得冷。 他习惯了穿得单薄,总之平日里娄危会随身带着大氅,只要自己打个喷嚏,大氅就会自动披在他身上,驱散所有的寒意。 不知不觉间,他也踏过了那条无形的线。 祝闻祈吸了吸逐渐堵塞的鼻子,刚想开口,便被娄危打断。 “师尊感冒了?”娄危总算和祝闻祈对上目光,却像是没听到刚才的话一般,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他。 祝闻祈愣怔片刻,而后迅速回答道:“不冷,不需要你操心这些。” “绿萝呢?” “也不需要你管。” “翠花二号到二十一号?” 祝闻祈:“……” “之前是我的错,”祝闻祈一字一句道,“是我教导无方,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 娄危再次沉默下来。 寒意无穷无尽地包裹住他,祝闻祈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叶长老那边我还会替你联系,你不用担心。” 直至此刻,娄危才有了点反应,抬眼去看他。 “……你觉得我是为了这个?” 心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下,祝闻祈眨了眨眼,解释显得苍白无力:“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师尊是什么意思?”娄危向前两步,站定至祝闻祈身前。 “是觉得我有利可图,还是觉得你我二人违背纲常?” 一片阴影笼罩在身前,祝闻祈垂下眼。 时间一分一秒拉长,两人谁都没说话。 良久后,祝闻祈率先打破了安静。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后,也不等娄危有什么反应,便转身离开,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寒风从他面前呼啸而过,祝闻祈好像感觉不到冷一样,只想赶紧离开。 回去的路上,祝闻祈特意挑了一条平常很少走的小路。 碰见刚从小厨房出来的小吉时,小吉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仙尊怎么在这里?” 祝闻祈扯出笑意,摸了摸小吉的头:“换条路走而已。” 小吉懵懂点头,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开口道:“赵长老说有事来找仙尊,现下已经在主殿侯着了。” 赵长老怎么会来? 祝闻祈下意识蹙眉,思索片刻后,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刚穿书过来的时候,赵长老火急火燎地让他去调查娄危的身世,祝闻祈敷衍了过去,而后零零碎碎又问过几次,再然后,就好像忘记了这件事一般,没再过问。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搪塞过去,却没曾想赵长老还会来。 祝闻祈深吸一口气,将自己一团乱麻的心情整理好,抬脚朝着主殿的方向走去。 推开殿门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神情。 赵长老正对着茶水吹胡子瞪眼,听见开门声后,皱眉嚷嚷道:“你这小厮是怎么干活的?端这么烫的茶水上来,生怕烫不死我吗?” 祝闻祈心想没给你端带盐的酥酪就不错了,面上却依旧平和,撩起衣摆坐下,开口安抚赵长老:“他年龄小,是我教导无方。” 赵长老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祝闻祈嘴角带着笑意,伸手将茶盏推到赵长老面前:“不知赵长老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赵长老慢悠悠地端起茶盏,瞥了祝闻祈一眼:“我来什么事,你不清楚吗?” ……好想把有话不直说的人全都关进大牢里,吊起来拷打个三天三夜再把他们放出来。 祝闻祈深吸一口气,维持着面上的温和笑意:“还请赵长老提点。” 赵长老吹了口茶叶,不紧不慢道:“调查娄危的事情如何了?” 果然是为这件事来的。 祝闻祈心下一沉。 “还有这件事?”思索半晌后,祝闻祈抬起头,一副惊讶的样子。 赵长老:“?” 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祝闻祈:“你忘了?” 祝闻祈表情诚恳:“赵长老许久不曾下达指令,我还以为您不需要了呢。” 什么屁话! 赵长老猛地站起来,气得胡子和上嘴皮一起哆嗦:“你你你你你能干成什么事!” 祝闻祈耸了耸肩:“实在是最近太忙碌,祝某并非有意为之。” 赵长老被他搪塞这么多次,早就看透了祝闻祈的敷衍大法,砰的一声将茶盏甩到地面上。 茶盏应声而碎,落了一地。 “我管你有什么事!”赵长老提高声音,恶狠狠道,“娄危的事情必须在一月内解决,不然你别想有好果子吃!” 祝闻祈收起笑意,呆呆地盯着地面上的茶盏,一言不发。 赵长老甩袖离开,关殿门时显得格外用力。 殿内归于一片死寂当中,祝闻祈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直到殿外传来微弱的交谈声。 “娄危?你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死水骤然投下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祝闻祈转头,视线落在殿外那道模模糊糊的身影上。 交谈声太低,太模糊,后面的话他一个字都没能听到。 他只是注视着娄危的身影,没有动。 和往常截然相反,娄危也没有选择推开殿门来问。 良久后,背影逐渐消失,在远处缩成了一个小黑点,而后彻底消失不见。 从始至终,祝闻祈都只是坐在原地,盯着茶盏中的茶水渐渐变凉。 不知过了多久,一向沉默的系统主动开口。 “恕我直言,宿主刚才的所作所为,并不有利于您的任务目标。”冰冷的机械音不带任何感情,一板一眼地分析道。 祝闻祈没说话,目光落在半蔫不蔫的绿萝上。 明明只过了几个时辰,绿萝的叶片却已经有些枯萎的架势,边缘已经开始打卷,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翠花二号到二十一号泡了汤,直到最后,自己连翠花也没能留住。 正当系统以为祝闻祈不会再开口时,祝闻祈却垂下目光,蹲下去,开始收拾地面上碎掉的茶盏。 “我知道。” “那宿主为什么不去和娄危解释?” 系统真心实意地困惑了。 “……” “消失之后,与其让他怀揣着永远无法得知的答案惶惶一生……”祝闻祈语气平静,“还不如让他确定性的恨我一辈子。” 第59章 一连许多天, 祝闻祈都刻意躲着娄危。 奇怪的是,系统并没有显示娄危的好感度下降,未知数值也毫无动静。祝闻祈数次怀疑是系统103号太过老旧, 顶着刷新按钮刷新好几遍, 依旧是毫无变化。 “你不会出bug了吧?”祝闻祈狐疑道。 系统的语气没什么起伏:“103号在为宿主服务的258年中, 从未出现过这类错误。” “真的?”祝闻祈还是有点不相信。 “宿主如若不信,103号可以向主神空间申请报修, 但在报修期间内无法向宿主提供帮助。”没等祝闻祈说话, 刷新按钮便自己亮了下,上面显示的仍旧是原来的数值。 系统倔强地选择用自己的方式证明没出错。 “暂时还没到那地步。”祝闻祈委婉拒绝了系统的提议。 难道娄危那天没听到他和赵长老的对话? 可赵长老前脚刚走, 后脚娄危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殿门外,按理说对话能听的一清二楚,只是听到多少的问题。 ……但如果听到了, 好感度为什么会一动不动? 祝闻祈彻底陷入疑惑当中,怎么也捋不清背后的逻辑。 长叹一口气后,祝闻祈目光落在窗外。 今早起来时,外面便下起了雨。 天空灰蒙蒙一片,因为住所过于偏僻, 鲜少有人经过, 此刻显得更加寂静。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这几日祝闻祈睡得并不怎么好。平日里总会睡到日上三竿,近来却总是辗转难眠, 即使睡着了, 也会在半夜惊醒数次。 最开始祝闻祈还以为是自己茶水喝多了,让小吉换成了煮沸后的井水,结果从晚上睡不着,变成了白天犯困, 晚上依旧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但好在祝闻祈适应能力极好,并未因为失眠太过困扰。短短几日内,他已经习惯了在夜半时分醒来,而后坐在床上静静等待天色变亮,听见隔壁下床时靴子在地面拖沓来拖沓去的声音,听见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洗漱时的微弱动静……直到殿门被合上,一切重归安静当中。 再过一刻钟不到,小吉就会轻手轻脚地推开殿门,将酥酪放在木桌上。 但一连许多天,对着酥酪,祝闻祈反而没了胃口。 在和系统的闲聊中,祝闻祈将这一切归结于脱敏训练,防止回到现实之后找不到酥酪的平替而产生戒断反应。 “娄危也是其中的一环吗?” 系统这句话说的没头没脑,祝闻祈却听明白了它是什么意思。 祝闻祈语气平静:“是最后一步。” 阴雨连绵,房檐下滴滴答答地滴着水,像是一首没什么规律的曲子。 酥酪已经逐渐放凉,祝闻祈坐在床上,没有要动的意思。 一早的时候,叶知秋便给他传了信来,约他在学堂见面,面谈有关追踪法器的事情。 祝闻祈在等。 他知道娄危不会一整个上午都待在学堂内,总会在固定时间内出去透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外面的雨势反而不减,雨滴落下的声音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像洒了一地的珠子。 良久过后,心里默数的倒计时归零,祝闻祈下了床,穿好衣服后,走到殿门前。 殿门口常备着十几把伞,以及一件大氅。 目光不自觉下落,落在了那件大氅上。 祝闻祈的思绪渐渐飘远。 据娄危所言,是因为祝闻祈总学不会根据天气增减衣物,经常出现外面鹅毛大雪,依然穿着单件道袍就出了门的情况。自己不能时刻待在祝闻祈身边,干脆就往殿门口放件大氅,方便祝闻祈去拿。 月白银纹大氅被整整齐齐地叠成方块,上面还放了张字条,歪歪扭扭地写着“祝闻祈”三个字。 ……怎么做到练这么久字还丑的。 半晌后,思绪终于回神。 祝闻祈一手去拿伞,一手推开了殿门——大氅被搁置在原地,他没去拿。 从住所到学堂的路上,雨下得越来越大。 寒风呼啸而过,刮在人脸上像刀割一般,雨水激起一地泥泞,祝闻祈已经走得很小心了,却还是有不少泥点子溅到裤脚上。 抵达学堂时,祝闻祈显得有些狼狈。 他收起伞,抖了抖伞面上的雨水。 目光环视一圈,叶知秋还没到。 林开霁透过窗户看到他,而后眼睛一亮,朝着祝闻祈挥了挥手。 目光在学堂内环视一圈后,林开霁前面的桌几上空无一人,娄危果真出去透气了。 祝闻祈下意识松了口气,将伞放在外面,走进学堂。 身上被雨淋透了大半,林开霁看到后诶呀一声,将自己搭在一旁的大氅递给祝闻祈:“今日雨下得这么大,祝长老怎么没用避雨咒?” 祝闻祈笑了笑,将大氅接过,并未回答:“今日雨下得这么大,小霁怎么没偷懒,还来了学堂?” 林开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娄危和我说,今年若是还不能通过学堂考核,林长老就要给我师尊告状了。” “娄危”二字一出口,祝闻祈的心弦下意识跟着拨动了一下。手不自觉地开始有一搭没有搭的敲打着桌面,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是吗?今日这么大的雨,娄危怎么不在?” 祝闻祈不动声色地问起。 林开霁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只是坦诚地回答道:“我也不知,他这几日总是神出鬼没的,我问他在做什么,也神神秘秘的,不肯告诉我。” “祝长老,他最近在干什么呢?”林开霁好奇道。 话音落下,祝闻祈放在桌面上的手不自觉蜷缩片刻。 他垂下眼,盯着空无一物的桌面。 “我也不知道。”声音很轻,轻到连对面一尺之隔的林开霁都没能听清楚。 林开霁刚想再问,眼角余光便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抬起头,和朝着这边走来的娄危招手:“娄危!” 祝闻祈动作一顿。脚步声逐渐靠近,他也没回头。 细细算来,这算是这几日内第一次和娄危见面。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语气平静,却不是朝着他说的。 “你的大氅呢?” 林开霁努了努嘴:“诺,祝长老来的时候身上都被淋湿了,披上大氅能稍微暖和一点。” 说完后,便陷入了安静当中。 学堂内有不少弟子正趁着这段时间补没完成的课业,外面雨滴不断,学堂内安静得连根针落地下都能听见。 娄危目光落在祝闻祈单薄的背影上,半晌无言。 从娄危进来后,祝闻祈始终不曾转身,就像是把娄危的存在当成空气一般。 林开霁见气氛不对,一时半会儿也不敢率先打破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娄危再次开口:“师尊。” 祝闻祈闭了闭眼,没回应。 这是戒断反应的最后一步。 他站起身,朝着林开霁安抚一笑:“先走了,有时间来玩。” 说完,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和娄危擦肩而过。 熟悉的雪松冷香从身边经过,娄危垂着眼,没再开口。 一直到脚步声逐渐消失,娄危才收起手中的伞,坐在原位置上。 林开霁欲言又止。 娄危神色平静,不紧不慢地抽出宣纸,一边在上面写写画画,一边说道:“要说什么赶紧说。” 林开霁相当坦诚:“你惹祝长老生气了吗?” 娄危执笔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林开霁:“何出此言?” “嗯……你俩之间气氛怪怪的,”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林开霁总算想起这副场景在哪儿见过,“我合欢宗的师兄和他师尊吵架时就这样,互相把对方当空气,能冷战好几天。” “我的意思是,”娄危继续在宣纸上画小王八,“为什么不能是他惹我生气?” “怎么可能,祝长老性格那么好!”林开霁立即否决掉这一猜想,“况且不管怎么看,都是祝长老不愿意搭理你吧?” 娄危放下笔,将宣纸卷起来。 见娄危不说话,林开霁又开始犹豫了起来:“……真的假的,我猜反了?” 林开霁眼尖,看到了宣纸上画的小王八,上面每个都写着祝闻祈的名字。 娄危语气淡淡:“没有。” …… 雨渐渐变小,刚出学堂,祝闻祈下意识伸手去拿伞,却捞了个空。 大脑开始缓慢转动,记忆逐渐倒退,而后停在擦肩而过时,娄危手中那把熟悉的伞上。 ……幼稚鬼。 “我可以作证,是你那小徒弟拿的。” 声音从一旁传来,祝闻祈扭头去看,对上帷幕后的眼睛。 祝闻祈沉默片刻,而后转移了话题:“叶长老,法器的事如何了?” 见祝闻祈不愿多说,叶知秋也没再多言,单刀直入道:“出了点问题?” 祝闻祈心下一沉,忍不住皱眉:“发生什么事了?” “法器飞出千里后,就失去了踪迹,应该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难道又是金羽阁? 祝闻祈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也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那还有没有别的法器,能追踪那缕雪绸的下落……” “不行,”叶知秋摇头,语气斩钉截铁,“不是法器的问题。” 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祝闻祈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线索又断了。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叶知秋率先开口:“其实我很好奇一个问题。” 祝闻祈勉强打起精神:“叶长老请讲。” “既然是替娄危借的法器,为什么你先比他还上心这件事?” “……我是他师尊,自然会上心与他有关的事情。”祝闻祈愣怔片刻,回答地模棱两可。 叶知秋挑眉,不予置否,只是目光望向学堂内的娄危。 “既如此,祝长老怎么会没看出来?” “什么?”祝闻祈没听明白。 “你那小徒弟把伞拿走,是为了创造和你说话的机会。” 第60章 雨下了一天一夜, 始终没有要停的迹象。 回去的路上,祝闻祈依旧没选择开避雨咒。他用袖子遮挡住一部分雨,一路小跑着回了宫殿。 小吉看到他的时候惊叫一声, 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把祝闻祈推回主殿内, 风风火火地去拿新的换洗衣裳, 把常年不关的木窗合上,叮嘱祝闻祈不许乱跑, 而后又去催小厨房熬姜汤。 衣裳已经被雨淋湿, 祝闻祈却并不怎么觉得冷。他有些好笑地看小吉跑来跑去,本想说自己都是长老了, 哪有那么容易生病。 还没等他开口,小吉便瞪了他一眼,“砰”地一声将还冒着热气的姜汤放在木桌上:“仙尊怎么能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 姜汤摇摇晃晃, 洒出去一部分。 祝闻祈收回目光,不知该如何和小吉解释自己连996都熬过去了,淋场小雨真的不算什么。 可在看见小吉眼底若隐若现的泪光时,愣怔片刻,最后还是选择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他轻叹一口气, 揉了揉小吉的头:“是我的错, 别生气了,好不好?” 小吉吸了下鼻子,并不理会祝闻祈, 只是指着姜汤道:“仙尊还是尽快喝了吧, 再不喝就要凉了。” 对着一个半大孩子,祝闻祈实在生不起气来,连声说好,而后端起姜汤, 一饮而尽。 姜汤下肚的瞬间,身上开始发热。祝闻祈眯了眯眼,继续哄着小吉:“我还有要事要做,若是有需要再叫你,好吗?” 根据前科来看,小吉狐疑地看向祝闻祈:“真的吗?” “真的,”祝闻祈点点头,伸手轻轻将小吉向外推,“麻烦我们小吉在殿外看着些,若是有人要拜访,就说我今日不便见人。” “……好吧。”小吉不情不愿地回答道。 说完后,转身离开了殿内,将门合上。 殿内再次恢复寂静。 祝闻祈闭了闭眼,心情依然如铅般沉重。 追踪法器那条路走不通,唯一的线索几乎断了。 “宿主,其实您不必非要替娄危找到当初的真相。您现在随时都可以离开,回到现实世界。”系统的声线依旧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 祝闻祈垂下眼,看着桌面上摆放着的那只毛笔。 “我知道。” 他轻声道。 窗外的雨声如注,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顺着房檐滴滴答答落下。 半晌,祝闻祈慢吞吞起身,将湿透了的衣裳换下,而后重新坐回桌几前,点起一盏烛火。 昏黄烛火摇曳,祝闻祈盯着桌面上平铺的宣纸,不知道在想什么。 桌几的侧前方还摆放着一本经籍,边边角角已经卷了边,摊开的一页已经泛黄,不知道经籍的主人翻过多少遍。 “宿主,103号有义务提醒您,您现在随时可以回到现实世界,没必要做出损害自身利益的事情。” 祝闻祈充耳不闻,只是将腰间的佩剑抽出。 铮—— 微弱的嗡鸣声响起,剑被抽出的瞬间,寒光一闪而过,而后映出祝闻祈的脸庞。 “宿主!” 祝闻祈不急不缓地将剑横在身前,一边调整姿势,一边敷衍着系统:“我有分寸。” 划在手掌,伤痕会过于明显。 手腕……看起来像自残,他暂时没有要轻生的想法。 脖颈同理,过。 脊背……不行,划下去的动作实在不太美观,看起来会像是给自己开虾背。 对着铜镜比划了半天,祝闻祈手腕一转,将剑斜斜横在锁骨上方,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开始思考可能性。 “宿主!您难道已经忘记了吗?当初在演武场上,葛安同样划血取灵力,结果接下来几年元气大伤,险些没能通过学堂考核……” “我记得,”祝闻祈打断系统,有些奇怪地反问道,“又没人会突然跳出来要和我比划两招,你到底在着急什么?” 这次系统没有立刻回答。 剑刃锋锐,祝闻祈刚把剑搁上去,便立刻压出了一道血线,刺痛感随着血珠渗了出来,祝闻祈稍稍皱起眉头。 “……在紧急情况下,宿主的人身安全高于一切任务。” 祝闻祈眨了眨眼,手却依然稳稳当当地停在原地,慢吞吞道:“是吗?” “我和你的想法相反。” 手腕向下一压,薄到能看到血管的皮肤瞬间被割开,鲜血汩汩涌出,将新换的衣裳浸透了血。 祝闻祈“嘶”了一声,把剑搁到一边,伸手去抹锁骨的血。 铁锈腥味沾了一手掌,祝闻祈不甚在意,以指代笔,以血代墨,在宣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血液涌出的刹那间,身上的热量也跟着向外流失,祝闻祈写着写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划血取灵力,会对宿主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凭借着脑海中的记忆,祝闻祈手上动作不停,面色渐渐变得苍白,却依旧是一副毫不在意的语气:“我知道。” 但现在唯一的线索已经断掉,他思来想去,只剩下这一条路可以走。 “恕我直言,宿主这样做,娄危并不会知晓,也不会对此感到感激。” 直至此刻,祝闻祈的动作总算停顿片刻。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他反问道。 系统沉默片刻。 “我有说要他感激我吗?我有说要宣告天下要所有人都知道我为了娄危做这些吗?” 指尖的血慢慢凝固,祝闻祈拿起剑,又在同样的位置划了下去。 这次的痛感更加明显,祝闻祈垂下的手瑟缩片刻,指尖相触的瞬间,感觉自己冷得像是在墓室里死了好多天的僵尸。 他已经承受不住更多,自然也不会宣而告之。 手哆哆嗦嗦地将血抹在宣纸上,思绪渐渐变得迟钝起来,祝闻祈却始终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恍惚之间,祝闻祈才想起应该多让小吉熬点姜汤才对。 暗红血液渗透了纸面,半空中逐渐浮现出断断续续的场景。 祝闻祈努力睁大双眼,试图看清。 场景里黄土飞扬,追踪法器上上下下地漂浮着,飞了不远后便突然落地,一动不动了。而后有一双手进入场景当中,随意掐了个法决,法器上卒然生起一簇火,在火焰当中化为了灰烬。 果真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看样子,修为绝对不低于元婴期。 那双手上带着厚厚的茧,手背上还有一道疤痕,祝闻祈总觉得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还没等他继续看下去,场景便邃然间消失了。 法器在何处消失的尚不清楚,背后之人是谁也毫无头绪。 除了一双手背带着疤痕的手之外,便没了其他的线索。 祝闻祈长叹一口气,不由得陷入茫然之中。 锁骨上两道剑痕几乎重叠在一起,血珠凝固在伤口边缘,不小心碰到还会引起丝丝的痛。 坐在原地半晌,他拢好衣襟,站起身。 起身的瞬间,眼前开始发黑,整个人像是被扔进洗衣机里一样,祝闻祈向后踉跄两步,扶住窗沿站在原地良久,才缓了过来。 外面天色已经逐渐擦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取血的时候太过专注,并未听见娄危回来的脚步声。 目光落在半蔫不蔫的绿萝上,祝闻祈开口道:“小吉?” 话音落下,门应声而开。 殿内的血腥味还没完全散去,小吉忍不住皱眉,有些责怪地看向祝闻祈:“仙尊又在做什么?” 祝闻祈像往常一样糊弄了过去:“不小心划到手而已,没什么事。” 说着,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娄危回来了吗?” 听到娄危两个字的时候,小吉脸上的不悦更加明显:“仙尊一点都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一叫我就是问娄危……” 祝闻祈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小吉,不说话。小吉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良久,才不情不愿地回答道:“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到偏殿里去了,谁知道他又在搞什么鬼。” 锁骨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祝闻祈心却一松。 身上越来越冷,祝闻祈闭了闭眼,强行将不适压了下去,对着小吉嘱咐道:“这么晚了,你先去休息,值班让小祥来就好。” 小吉还想说什么,祝闻祈开口打断他:“我太累了,谁都不要进来打扰我。” 说完,便开始闭目养神。 半晌后,听见了殿门轻轻合上的声音。 话虽如此,躺在床上后,祝闻祈还是一如既往地盯着房梁,连一丝困意都没有。 身上盖了好几层被褥,却还是觉得冷。 隔壁娄危翻身的细微动静在此刻被无限放大,祝闻祈平静听着,将娄危翻身的次数代替了数羊。 一次,两次…… 思绪不由得飘远,不知为何,他又想起白日里经过娄危时闻到的那缕不甚明显的冷香。 像是生锈的齿轮缓缓转动,许久过后,祝闻祈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从被褥中伸出手,过于宽大的衣袖顺着落到手肘处,那阵熟悉的冷香却依旧萦绕在鼻尖。 ……这个小吉,怎么把娄危的道袍拿来给他了。 祝闻祈慢吞吞地想着。 一墙之隔外,他甚至能听见娄危轻缓的呼吸声。 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良久后,祝闻祈才缓缓地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将头轻轻抵在墙壁上。 ……一墙之隔。 这几个字在舌尖翻过来,转过去,仿佛意蕴绵长。 祝闻祈缓缓闭上眼,不知不觉涌起一点困意。 窗外雨声不断,殿内安静,鼻尖始终若有若无地缭绕着熟悉的气息。 冷战的这几日里,祝闻祈头次睡了个好觉。 60-70 第61章 醒来时, 祝闻祈盯着房梁还有点蒙。 外面雨声渐停,只剩下雨珠偶尔从房檐上滴落的声音。 在床上发呆了半天,祝闻祈慢吞吞地穿衣, 下床, 没忘记对着铜镜拢好衣襟, 防止锁骨处的伤痕被旁人察觉。 扣盘扣时,祝闻祈的目光落在了窗沿的绿萝上。 几日没心思去管它, 被薅去一大半的绿萝竟然顽强地又长了几寸, 顺着垂垂落到地面上,倒是有几分生机勃勃的意味。 太能活了。 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让系统通融一下, 让他把这盆绿萝带回去。 祝闻祈摸着下巴琢磨了半天,耳朵悄悄竖起,却没听见隔壁传来往日的动静。 难道是他起迟了? 算了, 反正早晚都要和娄危说清楚。 祝闻祈转身,两三步走到殿门前,推开门—— 而后和站在台阶下的人四目相对。 娄危今日身着黑衣,将他修长干练的身材勒得恰到好处,一双长腿笔直, 长靴踏在台阶上, 一尘不染。 手垂垂落下,还拿着一把伞。 愣怔片刻后,祝闻祈藏在袖子下的手瑟缩了下。 他抬腿, 想要绕过娄危挡住的路。 娄危抬手, 伞应声而开,替祝闻祈挡住了晨曦间房檐上最后一丝残雨。 祝闻祈一手扶着门框,有些怔怔地望向娄危平静无澜的目光。 “……怎么没去学堂上课?”半晌后,祝闻祈才开口, 而后惊觉嗓子带了些沙哑。 其实还想问娄危今日为何穿了这么一身,但不知为何,话刚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能感受到娄危的目光始终灼灼停留在自己身上,不知为何,祝闻祈抬手握拳轻咳两声,顺势躲过娄危过于灼灼的目光。他深吸口气,后撤一步,试图离开伞的范围内。 还没等他后退,伞又向前一步,连带着一小片阴影投在他面前。 长靴映入眼帘,不用抬头,祝闻祈便知晓这是一个怎样的距离。 娄危总算开口,说的却是别的事情。 “今日的道袍怎么格外宽大?” 祝闻祈抬头,后知后觉地对上娄危平静的眼神。 身上的道袍和对面之人隐隐弥散出同种熟悉的气息,交融在一起,恍惚间让人有些分不清。 他眨了眨眼,一时间有些语塞。 对面之人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手始终稳稳地举着油纸伞,房檐上的雨滴顺着向下滑落,经过伞面滴落在地面上,洇出一片湿润。 祝闻祈所站的位置却始终干干净净,不沾染一点水渍。 早春寒风凛冽,一阵风吹来,祝闻祈下意识抬手捂嘴哈了口气,过于宽大的袖袍顺着滑落而下,层层叠叠地堆积在手肘处,露出一节白皙修长的手臂来。 “找我什么事情?这个点不去学堂,林沐同又该骂你了。” 良久后,祝闻祈轻巧地将前面的话题揭过。 娄危扬眉,语气淡淡:“因为一早起来,发现自己的衣裳不见了。” 祝闻祈:“……” 就不该自己给自己挖坑。 他眼神飘忽起来:“怎么会这样呢?都怪小吉马马虎虎,连换洗道袍都能搞错……” “但师尊昨日睡得很好,不是吗?”娄危打断祝闻祈的碎碎念念,眼神依旧粘在祝闻祈身上。 祝闻祈一怔。 “你怎么知道?” 娄危没说话,而是将他的手拉下——攥在自己手心里,提供着源源不断的热源。 “一墙之隔,”这几个字在娄危舌尖翻转时,带上几分缱绻绵长的意味,“我怎么会听不到?” 话音刚落,祝闻祈脸“腾”一下开始发烫。道袍和身体相触的地方升起古怪的感觉,清冽冷香又开始萦绕在鼻尖,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包围其中。 祝闻祈当机立断,一手扶着门框稍稍用力,另一只手像拔萝卜那样猛地从娄危手中拔了出来,对着娄危义正言辞道:“失眠是正常现象,你怎么能偷听呢,” 娄危眼底闪过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语气悠悠:“怎么算偷听?” “师尊长吁短叹的动静太过明显,连在殿外守夜的小吉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草。 怎么现在自己连嘴炮都打不过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娄危:“你跟谁学的这般恣行无忌?” 娄危扬眉,注视着祝闻祈,要说的话不言而喻。 算了,杀人犯法。 祝闻祈深吸一口气,准备关上殿门:“还有事儿没?朕还没长吁短叹完,没事儿就退下吧。” 娄危顺从地“嗻”了一声,而后伸出手,将即将合上的殿门撑开一条缝。 “你到底要干嘛?”祝闻祈有些震惊于娄危的脸皮厚度。 “师尊不是问,今日为何没去学堂么?” 娄危抬眼,看着祝闻祈。 祝闻祈:“……”其实只是没话找话,寒暄两句。 他有些勉为其难地接话:“什么原因?” “今日是花神节。” 花神节? 祝闻祈眨了眨眼,半晌才回忆起花神节是个什么东西。 刚穿来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他却还记得第一天的时候娄危二话不说就要逃跑,好不容易在百花楼和娄危碰面,却差些被赶来追杀的金羽阁灭了口。 祝闻祈慢吞吞道:“还记得吗?你当时拿匕首抵在我身后,准备用那把拢共没有四寸长的匕首面对面硬刚那几个肌肉贲张的大汉。” 那时候像是在玩某种“一百种死亡选项”的小游戏,稍有不慎,便可能迎来bad ending。 娄危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记得。” 最开始闯入厢房中时,他险些没认出来扮成花神模样的祝闻祈。 明明平日里总是挂着温润笑意,看起来和善无害,扮成花神时,那双带着深不见底的幽蓝色调的双眸,却会让人忍不住溺毙其中。 前因后果在记忆里已经已经逐渐模糊起来,不知为何,那天的祝闻祈反倒愈加清晰起来,有时会出现在出神的空隙中,或者是无人的夜晚里——亦或是淆乱的梦境当中。 想到这里,娄危喉结稍稍滚动。 祝闻祈先从回忆当中回过神来,歪着头问道:“林沐同给你们几个放假了?” “嗯。”娄危轻轻应声。 “难怪……”祝闻祈“啧啧”两声,而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林沐同是不是又新搬了几盆灵植回来?” 说话后,娄危眼底的笑意反而更加明显。 祝闻祈微微蹙眉,莫名觉得娄危笑得很欠揍:“你笑什么?” 娄危止住笑意,而后开口道:“林长老外面设了法阵,特意发话,让我告诉师尊,休想打他灵植的主意。” 祝闻祈:“……” 清汤大老爷! 突闻噩耗,祝闻祈忍不住哀叹起来,转头去看窗沿上的绿萝,希望翠花还能继续坚持几天。 娄危顺着祝闻祈的目光看了过去,语气随意道:“听说今日花神节有不少商贩会在街旁摆摊,师尊可要一同前去?” 祝闻祈回过神来,慢半拍才发觉娄危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眼神幽深,眼底的情绪复杂,他看不明白。 大脑中名为警惕的那根线忽地被拨动了下,祝闻祈眨了眨眼,慢半拍才发现又过了界。 他慢吞吞地摇了摇头,望向娄危,眼神冷静:“不去。” 态度骤然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祝闻祈抬眼,目光落在娄危一直稳稳当当撑着伞的手上。 他后退一步,撤出伞的距离。 娄危愣怔片刻,攥着伞的手悄然握紧。 对面之人滑得像是泥鳅一般,要废极大的力气威逼利诱,才能慢慢引出来。但只要稍不注意,都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速退回自己的领地。 变化得毫无规律。 祝闻祈态度坚定:“学堂好不容易休息一日,你也回去休息吧。” 说着,便要关上殿门。 娄危手依旧抓着门框,丝毫没有要退回去的意思。 祝闻祈皱眉:“我说的不够清楚吗?” 娄危定定地望着他,因为用力,扶着门框的手上青筋都变得突起。 “是我不明白。” 声音很轻,顷刻间便消散在寒风当中。 却一字不落地飘进了祝闻祈耳中。 房檐上的雨断断续续地顺着落到台阶上,形成一洼洼大小不一的水坑。 祝闻祈抿了抿唇,垂下的眼睫挡住了眼底所有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祝闻祈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总有一天,你会走出加了盐的酥酪,走出这里,走出学堂,走出玄霜派。” 仙界四派十宗会如同浮光掠影一般飞过你身后,天之骄子在你面前也如同一粒尘灰,没有人能再阻挡你的坦途,剑刃出鞘后,一切便会尘埃落定。 从此坦途,便也分明。 “到那时候,明白不明白的,也就不重要了。” 他本就只是为苟活才挣扎到现在,不能,也不该妄想太多。 祝闻祈松开手,转身准备朝着殿内走出。 啪嗒。 伞应声落地,祝闻祈扭头,娄危踏进殿内。 他微微瞪大双眼,后撤半步,腰间抵在冰凉的门扉上。 “你要干什么——” 话未说完,娄危便伸出手,捏住他鼻尖。 而后低头吻了下去。 第62章 唇上传来微凉柔软触感的瞬间, 祝闻祈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仿佛有电流从四肢百骸经过,祝闻祈浑身瑟缩了下,险些顺着门扉滑了下去。 娄危手疾眼快地将他捞起, 顺势将祝闻祈整个人圈入自己怀中。而后将手垫在他后脑勺处, 低头细细密密地吻着, 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松开……唔!” 鼻尖被捏得紧紧的,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指尖也跟着发麻——不到片刻, 祝闻祈蓦地转过头,狼狈地大口呼吸起来。 “你他妈……”话还未说完, 又被娄危堵住了嘴。 对面之人跟着侧过头,强制堵上了祝闻祈的嘴,逼迫他只能靠接吻来渡气。 祝闻祈避无可避, 感觉自己仿佛要在若有若无的冷冽气息中溺毙到死。 早知如此,今早打死他也不会给娄危开门! 祝闻祈有点崩溃,伸手死命去推娄危,娄危却跟个铁板似的,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连换气的机会都不给, 祝闻祈呼吸都开始变得不畅。 眼前一阵阵的发虚,发黑,只有唇角的微凉触感依旧清晰, 祝闻祈微微喘息着, 呼吸跟着错乱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祝闻祈终于放弃去推娄危,而向下去摸他的腰。触碰的瞬间,祝闻祈明显感觉到对面之人呼吸停滞片刻, 连带着身体僵硬半瞬。 祝闻祈没停,直至摸上冰冷剑鞘时,顺势抽出—— 而后搭在娄危脖颈间。 直至此刻,娄危才停了下来。他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低头望进祝闻祈的双眸中。 “师尊。”他哑声道。 握剑的手纹丝不动,祝闻祈咬着牙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尊。” 他被吻得唇角都有些肿胀发麻,本想伸手去摸,手抬到半路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眼去看娄危。 娄危眼神平静,即使刀架在脖子上,依旧显得气定神闲,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祝闻祈。 “师尊不是早就知晓了么?”他声音很轻,尾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缱绻。 祝闻祈动作一顿,被娄危说得哑口无言。 房檐上的雨滴不再向下滴落,殿内外重新归于一片寂静。 剑依旧稳稳搭在娄危脖颈处,只要轻微动一下,都可能将皮肤划破。 娄危置若罔闻,松开垫在祝闻祈后脑勺上的手,顺着向下,指尖在祝闻祈绸缎般墨发中若隐若现。 他垂着眼,目光不由得落在祝闻祈微微发肿的唇角上。 祝闻祈自然察觉到了娄危的目光。他眯了眯眼,手腕向下一压,锋利剑刃跟着向下,在娄危脖颈处划出一道浅浅伤口,血珠从伤痕处渗了出来。 “是不是没人和你说过,但凡这件事向上报,你都会被废去经络,赶出玄霜派。” “从何处得知?” 娄危语气淡淡,不急不缓地说道:“离经叛道的事情,做一次也就够了。” 给他脸了! 祝闻祈不可置信地看着娄危:“你还想做第二次??” 娄危不语,只是默默地凝视着他。 祝闻祈:“……” 早知道就不问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刚才的混乱记忆全部抛之脑后,压下错乱的神思,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去说服娄危:“刚才的话我可以当做没听见,你若是,是……” “没发生?”娄危开口打断。 停顿片刻后,祝闻祈直直盯着他:“是,没发生。” 娄危又向前一步,丝毫不顾剑刃缓缓割进脖颈中,祝闻祈心下一惊,下意识松开了手。 他再次避无可避,被娄危圈在了这一小方天地当中。 距离之近,甚至能感受到对面之人的清浅呼吸缠绕着在鼻尖。 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两人之间,祝闻祈偏过头,闭了闭眼。 “可我做不到。”娄危低声道。 呼吸停滞半瞬,祝闻祈开口时显得有些艰难:“你一定要说这些吗?” 娄危语气平静:“你不愿意说的,我都可以说。” “我已经说得很明白……”祝闻祈几乎有些后悔刚才就那样松了手,以至于现在自己又被重新禁锢在这里,连逃出去的方式都做不到。 娄危再次抬手,祝闻祈不自觉闭眼,半晌却只有微凉触感停留在脸侧,没了下一步动作。 他睁开眼,和娄危对上目光。 娄危双手捧住祝闻祈的脸,轻轻将额头相抵。 “刚才的话,我也可以当做没听见。” 祝闻祈愣怔片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你能不能要点脸?”他惊愕道。 “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祝闻祈:“……” 趁着娄危还没反应过来,祝闻祈靠着门扉向下一躲,从娄危两臂之间的空隙滑了出去,噔噔噔后撤几步,直到跑出足够远的距离之后,才松了口气。 还好轻功不是白练的。 “刚才的承诺依旧有效,你现在出去,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祝闻祈又重复了一遍。 娄危仍旧站在原地,只是定定地注视着祝闻祈:“还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吗?” 最后一层窗户纸已经被捅破,即使维持着表面摇摇欲坠的平静,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已经发生,就像破镜不能重圆,覆水不能再收——走出这一步时,娄危已经想清楚了。 然而祝闻祈还不清楚。 他后腰抵在木桌上,一时间竟然不敢直视娄危的目光。双手向后撑在木桌上,连自己都没察觉,关节因为用力而开始泛白。 半晌后,祝闻祈才斟酌开口道:“你现在还小,又鲜少和同龄人相处……一时间错认了这种感情,也是能理解的。” 娄危几乎气笑了。 “我错认?” 祝闻祈认真点头:“这种情况很常见,我不会因为你一时冲动就错怪你。毕竟是我没把你教好。” 娄危变得面无表情起来:“然后呢?” 沉思许久后,祝闻祈抬头,有些犹豫道:“这件事我也有错,如果你还是觉得不够,我们可以商量一下怎么解决。” “要不这样,既然你已经过了及冠礼,按理说应该拥有别的居所,只是近来一段时间太忙,我把这件事忘记了……” “别的峰应当有无人居住的宫殿,你暂且先搬过去,冷静冷静,说不定时间长了,你就想明白了。” 一口气说完一大长串后,对面却始终没有回应。 明明是组织了许久的措辞,说出口后,祝闻祈的心情并没有像想象那般轻松起来。 “……你要赶我走?”半晌,对面的声音才传来。 话音刚落,祝闻祈心脏像是被人死死攥住,又蓦然间松开,像被揉皱又重新展开的旧报纸。 祝闻祈莫名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想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可反复咂摸后,又发觉自己说出的话确实容易让人误会。 “师尊,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娄危看着祝闻祈,轻声道。 “你呢?你清楚吗?” 祝闻祈垂下眼,声音低到让人听不分明。 “……别问了。” 殿内重归一片寂静当中。 祝闻祈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将混乱的心情压下去。 他难道就要比娄危更明白吗?只是这里本不该有他的锚点,战战兢兢走至今日,行将踏错,半步不慎,便可能坠入深渊。 所以只能努力将该有的不该有的全部割舍,即使伤及筋骨割去血肉,也在所不惜。 他不能停留。 祝闻祈收回撑在木桌上的手,还没等开口,便被娄危抢先发了言。 “那是什么?” 嗯? 祝闻祈眨了眨眼,顺着娄危的目光向下看——而后才发觉不知何时,衣襟最上方的盘扣已经松开,露出下方的一截锁骨,和两道几乎重叠在一起的剑痕。 坏! 娄危眉头紧锁,语气泛冷:“别和我说什么是被猫挠成这样的。” 祝闻祈:“……” 完了,刚想好的理由被抢了。 他肉眼可见地有些卡壳:“其实是这样……呃……” 娄危冷冷地看着祝闻祈,准备看他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磕磕绊绊憋了半天,却是连一个合理的理由都想不出来。 都怪娄危! 不干那事儿自己怎么会暴露! 祝闻祈破罐子破摔:“就不能和刚才的一笔勾销吗!” 话刚说出口,殿外响起了“噔噔噔”的敲门声。 “仙尊!有你的信。” 说着,小吉推开门,手里还攥着一封信。 而后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两个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 娄危瞥了眼祝闻祈,伸手要去接信。 祝闻祈心底咯噔一声,以这辈子都没有过的敏捷速度“唰”一下冲了过去,一个滑铲,从娄危手中截下信件。 “晏濯啊……”祝闻祈有些心虚地喊着娄危的小字。 娄危半倚在门框上,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等待着祝闻祈开口。 “你不是要去山下参加花神节吗?”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祝闻祈也只憋出来这么一句。 娄危扬眉:“贿赂我?” “是的。”祝闻祈颇为坦诚。 定定注视半晌后,娄危突然俯下身—— 祝闻祈紧张地闭上眼睛,过了良久,却什么都没发生。 再睁眼时,只看见娄危平静地看着他。 “筹码不够。” 第63章 “你别得寸进尺!”祝闻祈呼吸停滞半瞬, 从脸侧到耳廓全染上一抹绯红。 娄危眼底还带着一抹笑意:“为什么闭眼?” 今日一袭黑衣衬得娄危长身玉立,眉眼锋利,仿若一柄陵劲淬砺的剑。平日里娄危总是穿着宽松不合身的道袍, 将扣子从头至脚扣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一截脖颈来, 连手都藏在袖袍之下。 而今突然换了一身,祝闻祈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那些雪花似的, 一封封署名不同的信飞入他殿内时意味着什么。 盯着娄危的眼眸半晌,祝闻祈错开目光, 连一个音节都没能发出。 “嗯?”娄危抬手,悬在祝闻祈脸侧不远处,却始终保持着一个若有若无的距离。 祝闻祈下意识放轻呼吸, 眨了眨眼。他开口,说的却是别的话题:“你没收到过那些信吗?” 娄危眼也不眨地看着他:“什么信?” 那些带着香气的信,署名有男有女,祝闻祈甚至能对上一些人的脸。 “……”祝闻祈没回答,侧身躲过娄危越来越近的距离, 小声嘟囔着, “若是他们见了你今日这副模样,估计信就不是送到我这里来了。” 他声音很轻,一大长串含混过去, 随风即散。 “当我没说, ”祝闻祈轻咳两声,顺手将信背在身后,“不是要下山吗?再迟些肯定人满为患,赶紧走吧。” 说着, 也不等娄危什么反应,略过旁边一头雾水的小吉走出宫殿。 小吉看了眼急匆匆的祝闻祈,又看了眼装作若无其事的娄危,眼神警惕道:“你又对仙尊做什么了!?” 娄危扬眉,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不如等回来你自己问他。” 说罢,大踏步顺着祝闻祈的步伐离开。 小吉:“……” 可恶! 仙尊甚至都没问他要不要一起去花神节! 小吉愤愤“哼”了一声,对着娄危的背影使劲挥空气拳。 …… 到山下时,果真如祝闻祈所说,街道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两侧早就挂起了各色灯盏,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祝闻祈视线扫过一圈,而后抬头去看娄危:“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娄危没说话,只是拉住祝闻祈的手,神情镇定自若:“人太多,先往前走。” 一边说着,一边悄然撬开祝闻祈的指缝,指尖顺着滑下去,与其十指相扣。 祝闻祈一僵,而后咬着牙道:“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娄危语气平淡:“万一走丢怎么办?” 怎么办? 他蹦起来踩到剑上“唰”一下就能上天,画个扩音咒方圆百里都能听得见,除了丢人之外,不存在走丢的可能性。 像是知道祝闻祈心里在想什么一般,娄危手上的力道稍稍加大,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忽悠:“趁着今日休沐,不少玄霜派的人都来此地凑热闹。” “我自不会觉得丢人……师尊觉得呢?” 草。 把这茬忘了。 一想到那副场景,祝闻祈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寒颤,摇了摇头道:“算了。” 见祝闻祈轻而易举就被说服,娄危心情很好地勾起唇角,将人又往自己怀里拉了拉。 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祝闻祈一时半会儿也想不通,干脆稀里糊涂地任由娄危拉着自己走。 街道上的人实在太多,两人顺着人潮向前走,左右也是无聊,祝闻祈眼神乱瞥,去看两侧小贩都在卖什么东西。 三年前卖他玉石面具的小贩还驻留在原地,正卖力地吆喝着,和祝闻祈对上目光时眼睛一亮,朝着他挥了挥手:“客官!” 确认是在喊自己之后,祝闻祈停下脚步,站在卖面具的小贩摊子前:“今日生意如何?” 小贩笑容可掬地看着他:“今日人多,收摊之后若是还有结余,就给孩子带点零嘴儿回去。” 看着小贩真心实意的笑容,祝闻祈低头,目光扫过摊子上摆得整整齐齐的玉石面具。 “自从客官买了我家的面具之后,生意莫名其妙就好起来了,面具也不愁卖,今日一见您,便想和您道个谢。” “当初见到客官时,还以为那年花神非您不可了呢!” 面具各个精致,最右侧摆的依旧是熟悉的兔子面具,凸起的鼻尖上染了一抹石榴红,看起来栩栩如生。 见祝闻祈的目光在上面停留片刻,小贩相当机灵地将兔子面具递给他:“今日开张见喜,客官就把这个收下吧,不要钱!” 祝闻祈抬头,朝着他温和一笑:“不必。” 说罢后,冲着一旁的娄危抬抬下巴:“付钱,这些都要了。” 娄危顺从地掏出灵石,放在小贩的摊子前:“照他说的。” 小贩张大了嘴,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客官,其实用不了这么多……” 祝闻祈笑容依旧温润:“无妨,他应得的。” 既然已经这么说了,小贩只好将面具全都打包起来,顺手将旁边卖的零碎玩意儿一并搜罗进去:“客官好人有好报,一定和您的这位……” 话说到一半,小贩眼尖地看见两人十指相扣的手,硬生生将话口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和道侣百年好合!” 祝闻祈笑容一僵,险些没维持住。 娄危反倒显得气定神闲,甚至还有空冲着小贩点头:“借你吉言。” 祝闻祈:“……” 小贩喜滋滋地收了摊子,朝着两人挥挥手,准备回家带孩子出来一起看花神大会。小贩的背影逐渐变小,直至缩成一个黑点后,娄危收回目光,垂眼去看祝闻祈:“师尊买这么多,是为了让他能早些和家人团聚?” “其一,是因为我的私房钱都用来给你买及冠贺礼了,”祝闻祈同样收回目光,用漂亮的眸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娄危,“其二……”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朝下指了指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带个面具,能少丢点儿人。” 娄危定定注视半晌,片刻后,哑然失笑。 祝闻祈眼神惊愕:“你还有脸笑?” 娄危笑意依旧不减:“只是觉得师尊用心良苦,实在感动。” “只怕那些同窗看见后,还以为你我二人是卖面具的商贩。” “若是上来问价钱几何,师尊准备如何定价?” 祝闻祈:“……” 真想把他这张破嘴给缝上。 祝闻祈深深吸了口气,伸手从那一长串面具取下兔子面具,扣在自己脸上,语气平平:“谁问就把他的名字记下来,等回到门派内单独给他们‘开小灶’,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人心险恶。” 修长手指扣上面具后,祝闻祈只漏出一双眼睛来。在灯盏的映照之下,原本不甚明显的幽蓝色显得更加流光溢彩,仿佛灯塔下潮涌漫流的深海。 娄危心下一动,低声道:“那小贩说的不错。” 祝闻祈单手系带子时显得有些笨拙,闻言瞥了他一眼:“他说什么?” “若是没有意外,那年的花神非师尊莫属。” 说着,娄危伸手绕在祝闻祈后脑勺处,替他调整歪歪扭扭的带子。 “若是出了意外,”祝闻祈思索片刻,“现在坟头草估计都有三尺高了。” 娄危嘴角仍旧带着若隐若现的笑意:“好在没有意外。” 心底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祝闻祈试图将手从娄危手中抽出,抽了一下,没抽动。 “听说百味轩的桑落酒颇负盛名,师尊可要一同前去?” 祝闻祈长叹了口气:“我还有拒绝的权利吗?” 事实证明,他没有。 一路被娄危带到提前定好的包厢后,祝闻祈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目前的情况。 各色菜肴如流水般送上木桌,桑落酒早就放在一旁温好,种种证据都表明娄危是有备而来。 祝闻祈看了眼席面,又看了眼娄危,语气幽幽道:“说吧,你准备了多久?” 娄危神态自若:“一年前,我将这间包厢包了下来。” 草。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祝闻祈有些一难言尽地望向娄危。 娄危伸手拔掉桑落酒的木塞,清冽酒香瞬间弥漫在整个厢房内,祝闻祈闻了闻,而后眼睛一亮:“好酒!” 斟满后,娄危将酒杯推至祝闻祈面前:“桑落酒烈。师尊酒量如何?” 祝闻祈接过酒杯,一脸神秘莫测的样子,朝着娄危摇了摇手:“你肯定喝不过我。” 娄危眼中笑意更甚,将自己的酒杯同样斟满,朝着祝闻祈一敬:“是吗?”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时,辛辣仿佛要穿透他的喉咙。 祝闻祈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本想呲牙咧嘴,眼角余光却瞥见娄危好整以暇看着他的眼神,只好努力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也就一般。” 话说到一半,大脑已经变得迟钝,如同生锈的齿轮停在原地不动了。 从脖颈到耳廓,祝闻祈整个人像是被煮熟的虾子一般,红得透彻,眼前也跟着发昏,只觉娄危也出现许多分身。 “师尊?”娄危试探开口。 祝闻祈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声音从喉口发出:“嗯?” “那信上写的什么?”娄危哄诱道。 良久后,祝闻祈才缓缓地眨了下眼睛。 “……我把它们都藏起来了。” 他轻声道。 第64章 娄危愣怔片刻, 一时半会儿没明白祝闻祈指的是什么。 夜色如水,外面人声嘈杂,透过木窗隐隐传进来, 更显得包厢内静寂无声。 对面之人双眸雾蒙蒙的, 像是雨后被云雾遮挡的山峦。祝闻祈没再说话, 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娄危。 娄危喉结上下动了动,错开祝闻祈的目光。 桌上菜肴还冒着热气, 却没人动筷。祝闻祈半撑着下巴, 歪头去看娄危:“你不想知道我藏哪儿了吗?” “什么?”娄危哑声道。 祝闻祈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唇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求我。” 宽大袖袍不知何时层层叠叠堆积在手肘处, 露出一节修长光洁的手臂,一路沿着向上,还能看见平常难以发现的, 位于手腕正中央的一颗痣。 青紫色血管半埋在薄如蝉翼的皮肤里,透过皮肉之下,仿佛还能看见缓缓流动着的血液。那颗痣便随着流淌的血液极不明显地起伏着……娄危屏住呼吸,挪开目光,几乎有些怀疑这桑落酒里是不是被人下了药。 清冽酒香弥漫在整个包厢内, 娄危蹙起眉头, 伸出一根手指在祝闻祈面前晃了晃,提出一个再经典不过的问题:“这是几?” 祝闻祈皱着眉,拍开娄危的手:“我没醉。” 说着, 像是怕娄危不相信一般, 又一把拽过娄危的手,半眯着眼眸,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在娄危手掌上写了个数字一。 祝闻祈指尖带着点薄茧, 轻轻划过手掌时,娄危下意识蜷缩了下手指。 见状,祝闻祈抬起头,在掌心画了个问号。 “你怎么了?” 娄危垂着眼,眼睫挡住了大半情绪。 “真没醉?”他轻声道。 祝闻祈低下头,又在娄危掌心打了个对勾。 “都说了,我酒量很好。” 声线比起平常更轻些,指尖却不大安分,划来划去,仿佛把娄危的手掌当成了自己的画板。 如同羽毛从掌心轻轻拂过,娄危攥住祝闻祈的手腕,手指无意识滑过那颗痣:“当真?” 祝闻祈抽了下,没抽动,干脆任由娄危攥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又去拿酒壶:“你不会怕了吧?” 娄危没动,语气相当平淡:“若是没醉,你早就抽出剑来砍我的手了。” 说着,依然没有要松开手的意思,大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凛然。 酒壶里满满当当,祝闻祈对着壶口深深吸了口气,半晌才看向娄危,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我平常有这么残暴?” 娄危随意点头:“差不多。” “那也是你应得的,”祝闻祈理直气壮,端起酒壶,下压手腕,而后分毫不差地倒在了离酒杯不远的地方——即娄危的身上。 娄危:“……” 一袭黑衣本就贴身,酒水淋淋漓漓地顺着衣襟一路向下,将身上的轮廓描摹得更加清晰。 “没醉?”他扬眉道。 祝闻祈手还悬在半空中,本就不清不楚的思绪被酒气一熏,更加混沌起来。 “……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吗?”良久之后,祝闻祈盯着娄危的衣裳慢吞吞开口。 “想到什么?”平日里祝闻祈极少展现出这副模样,仿佛只有在喝醉时,才会露出他真实性格的一角。因此娄危并未生气,只是耐心当着祝闻祈的捧哏。 “按照话本里的正常发展,”祝闻祈微微蹙眉,像是在努力回忆一般,“这个时候我会慌里慌张地站起来说自己不是故意的,然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帕子,坐在你身上去擦酒渍……” “就像这样。”祝闻祈伸出两根手指,搭在娄危大腿上,模仿着人的动作走了两步,而后“跪”了下去。 微凉指尖隔着一层薄薄布料摩挲,几乎是瞬间,娄危全身肌肉变得紧绷,连带着呼吸都停滞半瞬。 他仰起头,不去看祝闻祈的眼睛,几乎是有些咬着后槽牙道:“祝闻祈……” 话音落下,祝闻祈眨了眨眼,将手收了回去:“不好意思,演得有点过了。” “总之,我本以为这种事情只有话本里会出现,”祝闻祈规规矩矩地抽回手,眼神并不澄澈,也没昏头到酒蒙子的程度,“看来还是我见识的少了。” 他盯着那壶酒,眼神中满满当当都是痛惜:“早知道直接对着壶嘴喝。” 娄危半眯着眼,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坐姿,好让对面之人能够忽略过去自己身体某处的变化:“是吗?” “不说这个,”祝闻祈摇了摇头,“你还没问我藏哪儿了呢。” 娄危深吸一口气,盯着窗外的月色看了半晌,只觉自己今天要把这辈子的耐心都交代在这儿了。 “在哪儿?” 祝闻祈再次扬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求我啊。” 娄危破罐子破摔:“求你。” 祝闻祈仍旧不肯放过他:“没感受到你的诚意。” 娄危:“……” “…………” 早知祝闻祈是个一杯倒的,今日他绝不会将桑落酒拿出来。 见他一副六亲不认,口齿伶俐还觉得自己没醉的样子,娄危便知自己苦心策划良久的计划泡了汤。 他闭了闭眼,再开口时,显露出一丝无奈的意味:“求你。” 终于听到这两个字,祝闻祈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现在回门派,我带你去见翠花。” 事情走到这步,娄危已经进入祝闻祈说什么都好的状态,闻言便要起身结账。 祝闻祈一把将娄危摁了回去:“先在这儿待着。穿着这身儿出去,别人还以为我对你图谋不轨呢。” 沉默片刻后,娄危还是默许了祝闻祈的行为。 窗外人声鼎沸,半轮弦月不知何时悄然挂上了枝头,如银月色洒了下来,将整个包厢内笼罩住。 祝闻祈身上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然而只看他的外在表现,很难将他和一个喝醉了的人联系在一起。 他镇定自若地转身,伸手,推开木门。 而后和一个看起来相当眼熟的人对上目光。 祝闻祈皱着眉盯了半天,直到对面之人讨厌的声音响起,才将脸和声音对上。 “果真没看错,不枉我一路尾随至此。” “祝长老,若是让其他人知道您在酒楼偷偷和自己的徒弟厮混,不知您的长老名号是否还能安安稳稳地待在身上?” 葛安嘲讽的声音响起时,祝闻祈混沌的思绪总算破开一线清明。 娄危闻言也站起身,看见葛安站在门口时,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嫌自己命长?” 葛安冷笑一声,倨傲地扬起下巴:“放狠话谁不会?有本事就真刀实枪地比上两场!” “铮——” 剑应声出鞘,却不是娄危先出的手。 抽出的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祝闻祈神色显得相当平静。 “葛安,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像是才反应过来这里有祝闻祈这么个人似的,葛安缓缓转动眼珠,半斜着看向祝闻祈:“祝长老连这也要凑热闹吗?” 祝闻祈扬眉,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在剑鞘上:“你记性果真不太好。” “当初在演武场发生的事情,需要我再帮你回忆一遍吗?” 话音刚落,葛安一僵,面上的肌肉变得扭曲:“闭嘴!” 祝闻祈相当爽快地点了点头:“可以,那我们不聊这个。” 刚说罢,葛安心底便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祝闻祈面色从容,语气不急不缓:“你总喜欢说我和娄危厮混……” 闻言,娄危心咯噔跳了下。他垂下眼,去看祝闻祈。 却发现不知何时,祝闻祈酒已经醒了,眼尾眉梢都带着寒意。 “又与你何关?” 像是没想到祝闻祈会这么回答一般,娄危愣怔片刻。 “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厮混到底妨碍到你什么了?难道我和娄危结为道侣那天会请你喝喜酒吗?” 祝闻祈苦思冥想,始终不明白葛安这种人大脑是怎么发育的,就爱追着他和娄危二人咬,一副不撕下块肉来就誓不罢休的样子。 葛安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们简直……不知羞耻!” “怎么地吧,”祝闻祈反倒理直气壮起来,“若是不告发给掌门,你就是孬种!” 娄危站在一旁,眼底同样闪过一丝震撼。 葛安气得脸都憋得通红,指着祝闻祈“你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半晌只撂下一句狠话,让祝闻祈等着,而后便甩袖离开。 脚步声渐行渐远,娄危良久才回过神。 他垂下眼,去看祝闻祈。 又不知何时,发现面前之人已经两眼一闭,倒头便要往后栽。 娄危手疾眼快地接住祝闻祈,抬起一条长腿,将门合上。 包厢内重归寂静。 祝闻祈仍旧阖着眼,呼吸平稳,仿佛已经睡了过去。 纤长眼睫在他脸上投下淡淡阴影,鼻背上的痣在酒后愈发明显,嘴角还残留着一丝不甚明显的水渍。 娄危低眸,静静等了许久,祝闻祈还是没有要醒的迹象。 睡着了? 注视半晌后,娄危突然抬起手,用指腹将那抹水渍擦去。 擦去的瞬间,祝闻祈眼睫微颤。 像是展翅欲飞的蝶。 第65章 回去的路上, 娄危将人打横抱在怀中。怀中之人双眼紧闭,呼吸匀称而绵长,顺从地靠在娄危身上, 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玄霜派没什么人。大抵是因为花神节的原因, 除去值班巡游的弟子之外, 大部分都下山去凑热闹了,只剩下寥寥几个提着灯盏漫无目的地游荡。 不远处有名圆脸弟子正朝着他们走来, 头一点一点, 像是困极了的样子,连带着手中的灯盏也跟着晃动。 娄危凝眸片刻, 认出那是学堂里的某个弟子。 趁着对面还没看见他,娄危果断转身,朝着一条荒僻小路走去。 小路久无人烟, 被肆意生长的杂草占去大半路径。带着裂纹的青石板断了好几块,两侧灯盏里的烛芯早就燃尽,如墨夜色中,一不留神,便可能失去重心, 被翘起的青石板摔个狗啃泥。 一路上娄危小心谨慎, 侧身避过带着倒刺的藤条,绕开高低不一的青石板,借着微弱月光, 将祝闻祈的长睫数得一清二楚。 垂眸凝视半晌, 娄危收回目光,继续凭借着记忆,朝着住所的所在的山峰走去。 …… 回到宫殿时,正好碰上了在外守夜的小吉。 小吉看了眼“沉沉睡去”的祝闻祈, 又看了眼泰然自若,带着满身酒气的娄危,眼神惊愕:“你对仙尊做了什么!” 声音之大,甚至惊起了歇在枝头的麻雀。 娄危面色不变,语气淡淡:“再大声点。生怕吵不醒他吗?” 桑落酒的后劲再大,也只是喝了半杯不到,他一路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回来,可不是为了让小吉吵醒的。 小吉顿时噤声,脸色显得十分憋屈。 娄危只是将人抱得更紧,朝着小吉扬扬下巴:“开门。” 平日里,两人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主要是小吉偷偷往娄危的酥酪中加盐,除了第一回没防范到,中了招之外,娄危一直将小吉当作空气处理。 以至于此刻娄危八风不动地站在原地,用怀中的“人质”命令小吉时,显出几分气焰嚣张来。 小吉:“……”好生气,好想打人。 但仙尊还在娄危怀里,不能轻举妄动,万一娄危发疯伤到仙尊,就是自己的罪过了。 想到这里,小吉深深地吸了口气,下定决心今日给娄危的酥酪里加点泻药后,轻手轻脚走上台阶,将殿门推开。 “仙尊要是出了什么好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小吉用气声骂道。 娄危置若罔闻,抬脚走进殿内。 殿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娄危走至床榻前,轻轻将人放在床上。 从头至尾,祝闻祈都闭着双眸,一副昏睡不醒的样子。 娄危坐在床头,静静盯了祝闻祈半晌。 “别装睡了。” 他语气平静道。 说罢,祝闻祈连眼睫都未颤抖,呼吸平稳,仿佛真的已经陷入沉睡之中,娄危只是在自言自语一样。 见祝闻祈不动,娄危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侧:“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过。” 祝闻祈依旧没有回应。 “死人背在身上很重,走几步就需要停下来休息一下,”娄危捏了捏祝闻祈的脸,“喝醉酒的人同理。” 明显地,祝闻祈呼吸停滞片刻。 “现在起来,百味轩里的事情我就当没发生过。” 话音刚落,祝闻祈便幽幽睁开了眼。 “啊,好神奇,突然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语气毫无起伏,娄危哑然而笑:“是吗?” 说完,祝闻祈不情不愿地从床上起身,一副我为鱼肉任人刀俎的样子:“你还有什么事?有事禀奏,无事退朝。” 娄危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臣有事要和陛下禀报。” “也不是很想听,”祝闻祈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面无表情地看向娄危,“先说好,有些你知我知的事情就不用再说了。” 娄危收回行礼的动作,对上祝闻祈的目光。 “我尚有一事不明。” 祝闻祈宽大道袍最上方两颗盘扣不知何时已经解开,若隐若现露出锁骨下的两道重叠伤痕。 按理来说,修仙之人身上极少会留下疤痕,就算受了伤,服了药后伤口很快便会消失。 除非是伤及筋骨。 祝闻祈后知后觉地拉住衣襟:“这个不能告诉你。” “不问这个。”娄危摇了摇头。 窗外月光如银,斜斜照进来,照得殿内一片朦胧,连眼前之人的容貌都变得模糊。 对面之人跪坐在床上,长发像是刚见面时一样随意绑在身后,有几缕碎发顺着落在脸侧,像是一副水墨画。 眼眸不再是一片雾蒙蒙,幽蓝色调藏在眼底,若是仔仔细细地看进去,就仿佛要将人吞噬进大海深处的漩涡一般。 似乎无论什么时候看向祝闻祈,他面上总是带着一点笑意,因其温和无害的容貌,总是让人忍不住放下戒备与他说些掏心掏肺的话。 一开始他就是这么进的玄霜派。 良久过后,娄危收回思绪,开口道。 “……什么时候醒的酒?” 祝闻祈愣怔片刻。 娄危一瞬不眨地看着他,神情专注。 “重要吗?”祝闻祈轻声道。 清冽酒香混合着熟悉气息,他恍惚片刻,以为自己还待在百味轩中。 娄危没答,只是定定地凝视着祝闻祈。 是从见到葛安起,还是回到门派后? 还是一开始就没醉过? 宫殿寂静,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祝闻祈垂下眼,率先错开目光。 “你想听什么样的回答?” 声音很轻,娄危却将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不算你知我知的范围内?”半晌,他才开口道。 祝闻祈抬眼和娄危四目相对,如银月色在眼中流淌:“解释权在我。” 对视良久后,娄危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上祝闻祈锁骨上的伤口:“唯命是从。” 触碰的瞬间,结了痂的伤口像是有一万只蚂蚁游走在皮肉之下,祝闻祈微不可察地僵硬半瞬,而后伸手将娄危推到一边,自顾自下了床,光着脚走到窗沿前。 明月被云雾遮挡,原本就黯淡的月光透过云层,又透过木窗照进殿内时,已经不剩多少。不知何时,绿萝已经恢复了生机,叶片舒展着,翠绿欲滴。 锁骨上的伤口依旧在发痒,仿佛每时每刻提醒着他做出的荒唐举动。 也不止这一次了。 祝闻祈垂下眼,良久才开口。 “……是还没醒。” 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殿内。 许久之后,娄危反应过来。他像是有些拿不准祝闻祈这句话的意思似的,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至窗沿前,站至祝闻祈身后。 祝闻祈没说话,也没有流露出抗拒。 他便伸手搭在窗沿上,以一个相当微妙的姿势,将祝闻祈圈在怀中。 祝闻祈背对着他,蝴蝶骨在宽大袖袍下若隐若现,侧脸被碎发挡着,只能看见纤长眼睫半垂落下去。 “祝闻祈。” 不再是平日里调侃,随意,散漫的语气,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娄危几乎带着些珍而重之的意味。 手指不知何时因为用力而悄然泛白,娄危忽然觉得宫殿内实在太过安静,安静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时间仿佛从未如此漫长过,每一分一秒过去,都像是在等待未知的审判降临,宣告最终的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不到半刻钟,也许只有一瞬,祝闻祈动了下。 娄危呼吸停滞片刻。 在这一小方狭窄空间内,祝闻祈相当艰难地转过身,后腰抵在突起的窗沿上,微微仰起头,去看娄危。 修长白皙的脖颈全然暴露出来,露出脆弱的喉管。祝闻祈定定注视半晌后,最后只化为一声叹息。 娄危心中一动,伸手捏住祝闻祈的下巴,又朝前走了一步。 鼻尖指尖的距离不足一寸,气息交缠间,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叩门声。 娄危置若罔闻,正欲低头,祝闻祈却像是被敲门声惊醒一般,忽地侧开脸,片刻将错了一拍的呼吸拉回。 “去开门。”祝闻祈低声道。 气氛骤然间被打断,娄危一动不动,开口时语气听不出好坏:“这种时候你也能分心?” 祝闻祈没去看他,只是闭了闭眼:“去开,我不会反悔。” 敲门声越来越急切,像是某种索命符一样,殿内却显得平静异常,祝闻祈阖上眼,没有半分要退步的意思。 僵持的时间逐渐拉长,最后还是娄危先行败下阵来。 喉间溢出一声不明所以的“嗤”声,他松开禁锢着祝闻祈的手,转身去开门。 看见是小吉时,娄危的脸色更臭了。 “你最好是有要紧事。”他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小吉,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腰间的匕首。 小吉敲得手都疼了,见娄危这么说,毫不示弱地怼了回去:“掌门来了封急信,要你现在过去!” 话音落下,娄危首先看向的却是祝闻祈的方向。 黯淡月色下,连那人的脸都有些看不清。 祝闻祈依旧靠在窗沿上,语气很轻:“去吧。” “我还有东西要给你。”娄危神色坚持。 沉默片刻后,祝闻祈“嗯”了声:“等你回来。” 此话一出,娄危始终半悬在喉口的心放回肚子里。 他踏出门槛,在月光下抽出剑,朝着掌门主殿的方向疾行而去。 背影越来越小,直至缩成一个小黑点时,祝闻祈才收回目光。 “……真是疯了。” 他喃喃自语道。 第66章 …… 弦月缓缓下落, 太阳从另一边升起来,在地平线上投下第一缕光线。 后腰被窗沿硌得生疼,祝闻祈稍稍一动, 全身上下的骨头便像是错了位般“咔哒”作响。他倒吸一口凉气, 目光落在窗外的景色上。 夜色已褪, 外面尚且是清晨,云雾模模糊糊地笼罩着一切, 让人看得不太分明。 这都过去多久了? 祝闻祈忍不住想到。 “系统?” “103号为您服务。现在已经是卯时。” 卯时……祝闻祈在心里算了算, 已经过去两个时辰。 到底是什么事情,掌门会将人叫过去两个时辰, 直至现在还未回来,甚至连个回信都没有? 一直潜伏在心底的不好预感在此刻得到滋养,像是要化作无数枝条藤蔓般将人拽下去, 祝闻祈闭上眼,伸手捏了捏眉心,试图将不安的情绪压下去。 “小吉。” 门应声而开,小吉也不知在门外等了多久,看向祝闻祈时罕见地带了点慌乱:“仙尊……” “掌门的信呢?拿来给我看。” 祝闻祈开口的语气相当冷静, 垂下的手藏在袖子里痉挛。 不会有事……怎么会有事?人肯定还在玄霜派, 如果有危险,一定会第一时间求助他。 小吉惴惴不安地掏出信,双手递给祝闻祈时, 甚至没敢对上他的眼睛。 祝闻祈本想对着小吉安抚性地笑一下, 拆信的手却忍不住发抖,对着信封拆了半天,最后干脆从一旁撕开,从中抽出信件, 一抖—— 信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写着“要事相商,速到主事殿”,是掌门的字迹,右下角还盖着掌门专用的章。 鲜红色的印泥半干,黏连在纸面上,与墨色字迹形成鲜明对比,刺目显眼。 信纸被攥得发皱,祝闻祈指尖因为用力而开始泛白。他放下信,低头问道:“信是谁给你的?” 小吉依旧不敢看祝闻祈,语气怯懦,小到有些听不见:“我不认识……” “你不认识?” 闻言,小吉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我看他穿的是门派里的道袍,又是大半夜找来很着急的样子,就打开信看了眼……” “从哪个方向过来的?” “就从主殿那条路上……” “长什么样子还记得吗?” “我没注意……” 祝闻祈不说话了。 小吉见他这副样子,身体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声音带上了哭腔:“对不起仙尊,都是我的错……” 祝闻祈没看他,只是盯着逐渐升起的太阳,不知为何,大脑开始放空。宽松道袍依旧隐隐弥散出熟悉的冷冽气息,祝闻祈莫名有些恍然。 绿萝上的露珠垂垂欲滴,啪嗒落在木地板上,晕出一小片水渍。 祝闻祈回过神来,俯下身,伸手擦去小吉眼角的泪:“你去外面,打听一下有没有别的消息。” 小吉抽抽噎噎地擦掉眼泪鼻涕,泪眼朦胧地看向他:“仙尊你呢?” “我?”祝闻祈愣怔片刻,而后垂下眼。 “在这里等他回来。” 如果只是虚惊一场,如果娄危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他回来面对的,不能是空荡荡的主殿。 小吉云里雾里地点点头,转身出去打探消息。 祝闻祈目送着小吉的背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台阶下,才收回目光。 他缓缓地,迟慢地坐在椅子上,整个人缩在宽大道袍中,将头埋下去,企图从中得到一丝虚无缥缈的安慰。 “你能找到他在哪儿吗?” “103号为您服务。很抱歉,目标的行踪不在管辖范围内,暂时无法定位。” 祝闻祈缓慢地眨了下眼,再次恢复到沉默当中。 片刻后,系统又干巴巴地补了一句:“宿主不必担心,目标作为本书的主角,不会受到生命危险。” 他有些僵硬地扯起嘴角:“没想到你还会安慰人。” 冰冷的机械音响起:“103号的首要目的是保障宿主一切权益,攻略目标是第二位。” “是吗。”祝闻祈轻声道。 说完后,殿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眼睛已经开始发酸发痛,打开的殿门前一片空荡,祝闻祈努力去听,也没有听到类似脚步声的动静。 他在心底默数着时间,一秒,一分,一刻钟…… 又一个时辰过去,祝闻祈闭上眼,仰头向后,长长地,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呼出一口气。 太安静了,安静到让人忍不住朝着不好的方面开始想。只有偶尔的早春寒风经过竹林,拍打竹叶,发出沙沙声响,心底的焦灼情绪却并未因此缓解半分。 “哗啦——” 枝条上的鸟雀被惊起,稀里哗啦飞起一大片,朝着四处散去。 祝闻祈蓦地起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 “宿主不在这里等他了吗?”系统开口喊住祝闻祈。 祝闻祈充耳不闻,脚下步伐越来越快,仿佛要带起一阵风。 “不等。” 声线已经开始发抖,祝闻祈的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踏出门槛的瞬间,刺目阳光直直洒下。祝闻祈抬手挡住阳光,连片刻都不曾停下,箭步如飞。长长的台阶向下一路延伸,一眼望去,只能看见弥漫在山间的云雾。 一节,两节…… 料峭寒风呼啸而过,袖袍跟着鼓起,寒意顺着包裹了全身,祝闻祈却置若罔闻。 耳尖冻得发红,眼睫上逐渐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一眨眼,便会“扑簌扑簌”落下。渐渐地,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祝闻祈脚不沾地,将轻功发挥到了极致—— 直到在不远处的台阶上,看见了气喘吁吁的小吉。 祝闻祈急急刹住脚步,在距离小吉不远处停下来,一把抓住小吉的肩膀:“打听到什么了?” 呼吸还没来得及缓和过来,祝闻祈急促喘息着,喉口好像有铁锈味涌上来,却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是一眨不眨地逼视小吉,和平常的神情判若两人。 “娄危他,他……”小吉同样喘不过气来,声音急促而高亢,仿佛要化作一把利刃,割开混沌茫然的神经。 “他杀人了!” 轰—— 脑海中有什么轰然炸开,全身血液瞬间凝固,小吉面色焦急地朝他说着什么,嘴巴一张一合,祝闻祈费力地眨了眨眼,外界像是被障壁隔绝在外,他什么都没听到。 杀人?在门派内? 祝闻祈有些茫然地想。 见祝闻祈没什么反应,小吉急得开始跺脚,一咬牙一闭眼,干脆拉着他朝山下走。 …… 一直到了仙门广场上时,祝闻祈还有些浑浑噩噩。 广场上人头攒动,嘀嘀咕咕的声音此起彼伏,祝闻祈有些迷茫,转头时,恰好和一名学堂的弟子对上目光。 看见祝闻祈时,那名弟子瞬间噤声,用手肘怼了怼身边的同窗,开始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渐渐地,这种死寂逐步扩散开来,直到整个仙门广场停下了窃窃私语,祝闻祈才回过神。 他推开面前的人群,走向广场的正中央。 广场中央,娄危跪坐在血水当中,散落的长发挡住了他俊美逼人的容貌,让人看不清神情。 祝闻祈视线缓缓下移,看见葛安横在娄危面前,喉间还插着一把匕首。 一击毙命。 仿佛死不瞑目般,葛安的眼睛睁得极大,眼神中还残留着一丝尚未退却的恐惧。 “娄危,你可知罪?” 洪亮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广场上每个人都能听见。 祝闻祈抬起头,和端坐在上方的掌门对上目光。 掌门面色肃穆,用眼神示意祝闻祈走开,这里没有他的事。 祝闻祈没动,只是垂下眼,去看娄危。 娄危一动不动,身上被溅射了大量的血液,连脸侧也沾染上血。 半晌,祝闻祈才听见他的回答。 “……弟子知罪。”声音带点哑,却很平静。 “你枉顾同窗情谊,无故伤人,手段残忍,罪孽深重——” “今判你废去所有修为,此生不得踏入玄霜派,你可领罪!” “弟子领罚。” 像是早有预料,娄危一个字都未曾辩驳,将所有罪罚悉数领下,声线平静到不可思议。 “好!既已伏罪,即刻起,开始行刑!” 洪亮声音响彻云霄,激起山间停驻的鸟雀飞兽,众人齐刷刷向后退了好几步,将广场中央腾出一大片空地来,空地内,只剩下娄危和祝闻祈两人。 坐在上方的掌门皱起了眉头:“祝长老,即刻便要行刑,你先离开这里。” 所有人的目光一齐看向祝闻祈,尖锐目光仿佛要刺透脊背,祝闻祈却无知无觉,依旧将目光放在娄危身上。 窒息般的沉默一分一秒拉长,空气似乎都跟着稀薄起来,祝闻祈始终站在原地,没有开口,也没有要挪动一步的意思。掌门眉头紧锁,刚要再次开口,就听见祝闻祈的声音响起。 “是我管教不当,才会让他酿成如此大错。” 直至此刻,娄危才微不可察地动了下,抬起头,与祝闻祈四目相对。 祝闻祈摘下腰间代表着长老名号的玉佩,放在地面上。 “我甘愿替他受罚。” 话音刚落,顷刻间激起一片哗然。 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水面上,从始至终都显得相当默然的娄危此刻剧烈颤抖起来,瞳孔骤然缩小成一个点:“你……” 祝闻祈跪坐下去,食指挡在娄危嘴唇前。 他伸出另一只手,将娄危脸上被血液粘住的碎发拨到耳后—— 众目睽睽下,他凑近娄危,在唇角落下一个冰凉的吻。 “我们来日方长。”祝闻祈轻声道。 第67章 “道长道长, 今日可有什么新话本?” “诶呀你起开点,明明是我先来的!” “别挤呀,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好几个梳着辫子的孩童团团围在一处, 挤得狭窄街道上水泄不通, 有些尖利的吵闹声此起彼伏, 简直要将屋顶掀翻一般。梳着歪辫的小女孩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挤了进去,挤得灰头土脸, 却赶不上喘口气, 急急忙忙开口:“道长哥哥,你今日怎么出来的这么晚?” “是呀是呀, 可让我们一阵好等!” 见女孩这么说,旁边的小孩们纷纷附和道。 “旧疾犯啦,起得迟了些。” 像是一池清泉缓缓流淌而过, 声音响起后,原本吵闹不绝的孩童们像是被施展了什么魔法般,齐齐安静下来,目光全都聚集在“道长”身上。 “道长”没骨头般懒懒靠在醉翁椅上,宽大的衣袍层层堆叠在一起, 手中不急不缓地摇着把泼墨扇子, 语气慢慢悠悠——据女孩所述,精神气和她家里的老太爷差不多。 但都不须仔细去看,只消打眼一望, 就会发现这名“道长”简直年轻得惊人。 他很少像镇上的人那般将长发全部盘在后脑勺上, 而是用条细带子系在身后。碎发散落在两侧,墨色长发和素白的脸形成鲜明对比,像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儿。 最开始出现在镇上时,镇上的人一致认为这位祝道长是从深山中跑出来的吸人精魄的精怪。 可他们警备了一年多的时间, 这位“精怪”始终没有伤人性命的动作。反倒是安安静静在城角住下,经常是一连几月都不见他出门。人们第一次在街上看见他时,是他在中药铺门前细声细语地求药。 再然后,大家发现“精怪”其实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 镇上的人只知道他姓祝,从前是个仙长,在外游历时遭仇人追杀挑了经脉,一路逃难至此地。见这里风景秀丽,就干脆驻扎下来,准备在此地养老。 对于黄土朝天的人们来说,仙界那些剑术法器齐飞,云端上的人实在太过遥远,祝道长的到来为恰好他们枯燥无味的生活带来一点新鲜感。 凭借着一张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嘴皮子,以及病病歪歪一拳就能被人撂倒的身体,祝道长成功取得镇上之人的信任,在此地安顿下来。 “祝道长得了什么病呀?” 小女孩眼睛很大,有些懵懵懂懂地看向祝闻祈。 祝闻祈回神,收起手中的泼墨扇子,唇角带着一点浅淡笑意:“你们没被鬼压床过么?我今早和那小鬼缠斗了许久,才勉强从床上起来呢。” “嘁……” “什么嘛,把赖床说得那么清新脱俗。” “我都不赖床了,祝道长真羞人!” 祝闻祈但笑不语,过了会儿才开口道:“睡到日上三竿是种福气,你们不懂。” 见这群小屁孩儿还要继续说,祝闻祈急急制止住他们:“好啦,今日我有些事要做,明日再给你们讲新话本。” “啊……” 失望的声音此起彼伏响起,那梳着歪辫的小女孩不为所动,眼睛依旧亮晶晶地望着祝闻祈:“祝道长,我娘让我送个东西过来。” “她找见了?”祝闻祈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 小女孩用力地点了点头。 见状,祝闻祈总算从那躺椅上站起来,双手轻轻拍了拍,以吸引那些孩童的注意力:“先回去吧,都到饭点儿了,别让家里的大人着急。” 既然祝闻祈已经发话,那些早早蹲守的孩童也只好长吁短叹地离开。人群逐渐散去,院落前只剩下祝闻祈和小女孩儿两人。 祝闻祈朝着小女孩笑了笑:“先随我进去。” 他伸出手,将有些破旧的木质院门推开。刚走进去,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扑面而来,小女孩吸了吸鼻子,甚至能从中闻到一丝不易察觉的雪松冷香。 院落不大,东厢房常年上锁,锁头上干干净净,没有灰。祝闻祈一只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咳了几声,一只手拉着小女孩的手走进正厅,阳光从外面洒下,晒得正厅内暖洋洋的。厅内摆设简单,只有一张木桌并两把椅子,木桌上散落着几卷经书,小女孩努力睁大眼睛,上面的字却跟扭扭虫一般歪歪斜斜,活像是鬼画符。 祝闻祈察觉到小女孩的视线,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等你再大些,便能去学堂识字了。” “真的吗?”小女孩看向他。 “自然是真的。”祝闻祈半蹲下去,平视着小女孩,“你娘让带的东西呢?” 说话时,那种仿佛带在骨子里的散漫收敛回去,祝闻祈一眨不眨地看着小女孩,认真到和平常判若两人。 直至此刻,小女孩才将背了一路沉甸甸的包袱拿下来,双手递给祝闻祈:“在这儿。” 祝闻祈接过,将包袱放在木桌上打开。一件染着不明显血迹的衣裳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他凝眸辨认许久后,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多谢你,之后我会上门道谢。” 小女孩歪着头,有些困惑地开口:“这只是一件衣裳而已。道长身体本就不好,为什么要上门道谢?” 祝闻祈学她,同样半歪着头,佯装思考道:“因为对我来说很重要?” 破烂衣裳有什么重要的?即便如此,小女孩还是半懂不懂地点点头,注意力很快被转移,目光落在窗沿上那盆造型奇特的植物上。 “祝道长,这是什么?”她伸手指向那盆植物。 祝闻祈的目光随着她的手看过去,语气随意道:“是仙人掌。” “仙人掌?” “从西域来的。很好养活,放在那儿隔个十天半个月浇一次水,都能活下来。” 仙人掌上的刺在阳光下熠熠发辉,掌茎处干涸开裂的土壤证明祝闻祈话不虚传,确实像是许久没浇过水的样子。 他三两步走到窗沿前,拿起一旁的水壶极其随便地浇了点水,颇有些不顾那“仙人掌”死活的意思。 “我娘说绿萝也好养活。” 话音刚落,祝闻祈手上的动作一顿。 从小女孩的角度看过去,祝闻祈垂着长睫,举着水壶的手停滞在半空中,一动不动,仿佛陷入了某种深深的,长久的回忆当中。 许久过后,她才听见祝闻祈恢复了神情,继续给马上要被“淹死”的仙人掌浇水。 “绿萝确实好养活。” “那道长为什么不养绿萝?” 起码绿萝看起来要比这长满尖刺的球状植物好看得多。 祝闻祈又伸出手,捂在嘴前咳了好几声,比刚进来时咳得更加剧烈,听起来像是要将胆汁一并咳出来似的。 他面色比往常更加苍白,隐藏在宽大长袍下的身体薄的像一片纸,仿佛风一吹就能吹倒。 缓了许久后,祝闻祈才朝着小女孩笑了笑:“怕自己睹物思人而已。” 说完,他放下手中的水壶,走进厢房内,不知捣鼓了多久,再出来时手里攥了一把糖。 祝闻祈将糖塞在小女孩衣裳两侧的布口袋里,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好啦,你先回去吧,在我这儿待久了,怕把病气过给你。” 说着,又忍不住偏头咳嗽起来。 小女孩相当懂事地点头,让祝闻祈将她送出小院外。 走到外面时,她忍不住抬头去问:“道长哥哥,今日有别的镇上的人来咱们这里表演,你不去看吗?” 祝闻祈笑容浅淡,斜斜倚在门框上,开口时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儿:“什么表演?大家都去了吗?” “我也不知道,”小女孩摇了摇头,“好像……是青岩镇过来的吧?” 原本散漫的神情在听到“青岩镇”时僵了一瞬,祝闻祈离开倚靠着的门框,语气带了点严肃:“青岩镇?” “好像叫这个名字。”被祝闻祈这么一问,小女孩也有些不确定了。 思索片刻后,祝闻祈当机立断,对着小女孩道:“等我一下。” 说着,他回到小院中,没过多久,又披着一件大氅走出来,脸上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小女孩抬头看了看今日的艳阳天,又看了眼将自己裹成粽子的祝闻祈,眼底带上一丝不解。 祝闻祈解释道:“人太多,万一当初追杀我的那个人发现我怎么办?” 虽然不知追杀祝道长的人为什么会来他们这种偏僻小镇,但小女孩还是相当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带着祝闻祈朝杂耍表演的地方走去。 今日天气好,不少人都拿个小板凳坐在门口边晒太阳边闲聊,经过时,听见他们讨论大多是同一件事。 “听说了吗?最近玄霜派的娄仙长又下山杀了好几只大妖,那魔界的魔物都被他杀得不敢出来了!” “是啊,你说那娄仙长不仅修为高,人还勤快,这几年几乎每天都能听见他又去哪哪哪儿杀了魔物,从没见他休息过。” “可能就是嫉恶如仇吧……诶,小祝,今天出来玩啊?” 疾行的步伐急急刹住,祝闻祈停下来,装作没听见他们讨论的内容般,朝着几人点头示意:“出来凑个热闹。” “说起来,我们小祝之前不也在仙界游历过几年吗?” “小祝见过娄仙长吗?” 久无波澜的心跳蓦地错了一拍,那些早就尘封谷底的记忆仿佛找到了某个出口,一连串喷涌而出,复杂情绪瞬间充斥了大脑,祝闻祈恍然间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装满水的气球,只需一根银针,那些记忆便会哗啦啦全部倾泻而出,直到将他溺毙其中,才肯罢休。 祝闻祈裹紧身上的大氅,有些答非所问:“他这几年……不曾休息过吗?” 第68章 “小祝你说什么?” “……没什么。”祝闻祈摇了摇头, 整张脸埋在毛茸茸的大氅里,又低低咳了几声。 “系统。” “103号为您服务。请问宿主有什么需要?” “数值点还剩下多少?” “正在为您查询……经查询,宿主您当前剩余数值点为138点。” 当初跑路时还留下不少没用完的数值点, 一路死遁到这里后因为没银钱没药材, 花了不少数值点来兑换必需物品。最后零零碎碎, 只剩下这么点,以备不时之需。 路上, 祝闻祈一边走着, 一边打开了久经尘封的系统商城,神识上下滑动着面板, 目光专注,试图搜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片刻后,祝闻祈目光停留在商城的左下角。 一张散发着荧蓝色光芒的小圆球静静待在角落, 下面简明扼要地标出了其主要作用——改变当前样貌,15天内有效。 非常适合他。 祝闻祈当机立断,以68点的价格收入囊中,立即点了使用。 所以当小女孩扭头想和祝闻祈说什么的时候,迎面却对上了一张陌生的脸。她倒吸一口凉气, 而后“啪”地坐在了地上。 “你你你你……” 她伸手指着祝闻祈, 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祝闻祈轻咳两声,朝着小女孩晃了晃:“是我。” 小女孩仍旧坐在地上, 闻言缓缓眨了眨眼, 半晌才张大了嘴巴:“道长哥哥?” 面前之人五官里四官都普通到让人过目即忘,只剩下一双带着点幽蓝色的漂亮眼眸,能勉强将面前之人和原先的“祝道长”联系起来。 “诶,”见小女孩认出他来了, 祝闻祈笑了笑,再次压低嗓子,听起来有点像公鸭嗓,“这不是防止被人认出来嘛。” 小女孩有点愣愣的:“道长哥哥还会易容术?” 祝闻祈伸出手,将小女孩拉起来:“行走江湖必备技能而已。要是想学,以后教你。” 伸出的一节手臂瘦得过分,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关节突出,苍白到有些触目惊心。小女孩没敢使劲,半借着力自己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我娘说,当初见到道长的时候觉得道长像天神下凡一样,唰唰唰就把那些人都打倒了。” 两人一道走着,一道闲聊,祝闻祈闻言扬眉,笑里带了点无奈:“哪有那么夸张?” “真的,”小女孩相当认真地开始回忆,“还说当时和道长哥哥并肩的那位道长同样英武不凡,冷着脸就让青岩镇里所有人都乖乖将那‘驱魔镜’交出来了,后面县令下任,他们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 小女孩絮絮叨叨的,祝闻祈在旁边听着,最后做出总结性点评:“后面那段倒是记得不差。” “所以那位道长哥哥去哪里了呀?怎么没跟过来和你一起?”小女孩停下脚步,仰头望向祝闻祈。 话音落下,祝闻祈脚下的步伐一顿。 这小孩儿怎么专往人心窝子扎? 手法快准狠,主打一个措不及防,连编瞎话的空档都没给他留出来。 “这个……”祝闻祈绞尽脑汁,对着小女孩睁得大大的眼睛,最后也只得泄了气,“很难说,说不定现在见面,他都认不出我来了。” “怎么会?娘和我说你们看起来感情很好的样子。”小女孩较了真,有种不刨根问出底来誓不罢休的架势。 “你娘那会儿也没多大,”祝闻祈双手捧住小女孩的脑袋,强行将她转正过去,“她能记得什么?” 再者说,他和娄危两人到青岩镇的时候,似乎好感度还是负数。上次到青岩镇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祝闻祈皱眉想了半天,发觉自己也有些记不清了。 他佯装不在意道:“都多久之前的事了,翻那老黄历作甚?” 祝闻祈将手搭在小女孩肩上,轻松道:“好啦,不是要去看杂耍吗?” 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小女孩才从那张陌生的脸上寻求到一丝熟悉感。她松了口气,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祝闻祈闲聊着,继续朝前走。 青岩镇距离这里不算远,因为没有学堂,大多数青岩镇的孩子都选择在祝闻祈所居住的地方上学。沿着黄土路左拐右拐,两人总算在一间小院前停下。 小女孩踏上台阶,伸手“叩叩”在门上敲了两声。木门应声而开,露出一个包着头巾的女人的脸。 祝闻祈提前将易容术卸了,见到祝闻祈时,女人愣了下,然后将门彻底打开:“祝道长今日怎么来了?身体好些了吗?” 小女孩快跑两步,扑在了女人身上,撒娇道:“道长哥哥听说有杂耍,就跟着我一起来了。” 祝闻祈朝着女人温和一笑:“我是来登门道谢的,多谢你找到当年那件衣裳。” 女人摸了摸怀中小女孩的头,而后对着祝闻祈连连摆手:“您太客气了,当初若不是您和那位……黑衣裳的道长,我恐怕早就没命了。” 提起那人时,女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祝闻祈,见祝闻祈没表现出什么异常后,才悄悄松了口气。 祝闻祈面色不变,连嘴角的弧度都没什么变化:“职责所在而已。” 看了眼渐晚的天色后,他对着女人道:“还有些事要办,先走了。” 女人拍了拍怀中小女孩的背:“和祝道长说再见。” 小女孩探出头:“道长哥哥再见。” “再见,记得明日来我这里吃酥酪。”祝闻祈朝她挥了挥手。 听见这话,小女孩的脸皱成一团,又往女人怀里缩了缩:“道长哥哥做的酥酪太甜了,我才不要。” 祝闻祈:“……” 可恶,居然不能欣赏他做的酥酪! 他痛心疾首地点了点小女孩的额头,而后便长吁短叹地背手离去,背影还带着一丝仓惶的,连自己都未察觉清楚的窜逃意味。 像是要逃避某种突然被勾起的回忆般。 直至背影逐渐消失,女人才收回目光,对着小女孩叹了口气:“以后若是祝道长请你吃酥酪,我们小清尽量不要拒绝,好不好?” 小清神色懵懂:“为什么?” “他在这里生活得不容易。” “……我们小清在外交了新朋友,或者是受了委屈,都能回来和娘说,对不对?”女人半蹲下身,温柔地注视着小清。 小清半懂不懂的点点头。 “但祝道长不一样,他……”女人说到一半,看着自己的孩子,嘴巴张了半天,却连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和孩子说这些干什么呢? 她一介外人,尚且不能言明祝道长的处境,何况让一个半大孩子去理解? 最后,女人只是摸了摸小清的头:“总之,小清在祝道长那里吃完酥酪后,娘回来给你做酸梅汤喝,好吗?” “好!” …… 祝闻祈对此一无所知,在青岩镇城郊处又重新换上易容术。凭借着模糊记忆,他在城内跟个没头苍蝇一样找了许久,不知不觉中在同一条主道上往返了许多次,连过路的人都朝他投来异样目光。 不怪旁人多疑,实在是祝闻祈将自己裹得太过严实,行踪还鬼鬼祟祟,若是再来返个两次,估计就要报官送押他到官府去了。 最后夜幕降临,街道两侧的灯笼逐个亮起,祝闻祈才在一条小巷前停下脚步。 当年那座宅院显得更加破败,被火烧过的地方依旧黑黢黢的,横梁横七竖八地倒在地面上,连块儿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小心翼翼躲过看起来摇摇欲坠房梁,蹑手蹑脚走过焦黑的土壤,靴子踩在上面时,甚至能听见奇异的“咔嚓”声响,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 一直到宅院中央后,祝闻祈才松了口气。 夜凉如水,宅院中的一切都笼罩在模糊夜色当中,祝闻祈眨了眨眼,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院子里空荡荡的,当初在娄危幻境中看到的,横七竖八的尸体早就被官府抬走,只留下地面残留的一点暗色血迹。 他在院子里走走停停,从门口到后院转了好大一圈,愣是什么都没能发现。 ……还以为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祝闻祈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长身站立在庭院中央,几乎感觉身上为数不多的精神气又被抽走一点。 原来这些年的猜想,连一点支持的证据都找不到吗? 那自己还在坚持个什么劲儿? 宅院内安静得可怕,寒风从中呼啸而过,祝闻祈猛地侧过头,剧烈咳嗽起来。 “咔嚓——” 剧烈咳嗽声响中,有什么微弱的动静响起。 “谁!”祝闻祈厉声道。 咳嗽总算停下,祝闻祈屏息凝神,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声响发出的地方。 一刻,两刻…… 原先的角落再次发出一点脆弱声响,而后从那处角落中,踏出一条黑色长靴来。 他悄然后退一步,目光警惕,顺着长靴向上看去——而后在那人腰间佩剑上,看见了熟悉的金色羽毛标志。 心骤然间沉到谷底,祝闻祈死死盯着来人隐藏在面罩后的眼睛,冷冷道:“谁派你来的?” 那人扎了个马步,抽出佩剑,剑尖直指祝闻祈咽喉。 “你又是谁?” 他语气里明显带了点困惑。 祝闻祈不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盯视着面前之人。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既然金羽阁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他这几年探索的方向没出岔子…… 只要从这人口里撬出来点儿什么,功夫就不算白费。 想到此处,祝闻祈眼尾眉梢带上一丝冷意,伸手去摸腰间—— …… 坏,跑路的时候忘记把佩剑拿上了。 第69章 祝闻祈默了默, 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中,不知道是该收回去还是干脆赤手和对面拿着长剑的人互搏。 跑路这么久,他头一次怀念起狗蛋。虽然狗蛋和别人的剑长得没什么区别, 但好在名字比较特殊, 喊出狗蛋的名字时几乎所有人都会下意识低头, 然后被他出其不意,两三招干倒。 对面之人屏住呼吸, 依旧相当警惕地盯着祝闻祈, 一动不敢动,生怕他突然来个偷袭什么的。 祝闻祈很想说你别防了, 其实上来两拳就能把他给撂倒,连剑都不需要用。但鉴于目前的情况,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想着想着, 祝闻祈干脆站在原地沉思起来,对面的人又不敢轻举妄动,蹲马步蹲得腿都酸了,才忍不住发问道:“还打吗?” 祝闻祈试探道:“还有不打的选项?” 那人崩溃:“你上来就要我自报家门,不是要打是什么!” 祝闻祈:“……” 他心虚地挪开目光:“习惯了……” 得了一种看到金羽阁就想上去干架的毛病。 说着, 他咳了两声, 语气真诚道:“不好意思,你看我这个样子,怎么会是来打架的呢?” 说着, 祝闻祈指了指自己腰间:“哪有人打架连剑都不带的, 你说是吧?” 那人见祝闻祈腰间确实空空如也,别说剑了,连个法器都没有,看样子的确不是来打架的。 虽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但按照现下的情况来看,祝闻祈确实没有威胁力。那黑衣人依然举着剑,警惕地盯着祝闻祈,开口道:“你还没回答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祝闻祈照旧使出忽悠大法:“和你来这里的目的相同。” “他们不只委派了金羽阁?”黑衣人眼中困惑更甚。 他们? 祝闻祈敏锐捕捉到这两个字眼,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是。” 面前的黑衣人衣着普通,身上也没什么明显的标志,大概只是金羽阁中最基层的打手,看起来涉世不深,说不定能从他口中套出什么话来。 黑衣人面色有些迟疑:“我怎么不知道?” 祝闻祈面不改色:“此事事关重大,金羽阁自然不可能告知所有人。” “你知道我是金羽阁的?”黑衣人震惊道。 祝闻祈:“……”剑上明晃晃地带着金羽阁的标志,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里,想不认出来都难吧! 起码可以断定这黑衣人历练很少,连基本的伪装都还没学会。 想到这里后,祝闻祈微微站直了身体,将双手背在身后,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自然。” “既然我们都是同一目的,现在就不必刀锋相向了吧?”祝闻祈抬了抬下巴,指着黑衣人手里握着的剑道。 黑衣人低头看了眼,而后干脆利落将剑收回剑鞘中,点点头:“好。” 祝闻祈:“……”好好骗,金羽阁让他们出来历练之前没做过反诈培训吗? “找见什么东西没?”黑衣人收回剑后,连带着警惕心也一起收回去了,对着祝闻祈道。 “没有,”祝闻祈摇了摇头,“这把火烧得太干净,什么也没留下。” 当初将阿清救出来之后,他一直对旁边那具尸体耿耿于怀。没名没姓,没有身份,却凭空死在了那里……娄危一开始的追查,是不是就是为了那具尸体来的? 难道当时的那场大火中,不只有娄危一人活了下来? 念及此处,脑海中仿佛有无数条线千丝万缕地联系在了一起,源头却始终被一团迷雾遮挡着,让人看不分明。 黑衣人想了想,开口道:“他们和金羽阁透露的不多,只说在后院地里埋了点东西,不知道有没有被火烧光。” 后院? 祝闻祈目光顺着看向后院。中间的厢房基本倒的倒,塌的塌,即使两人现在站在前院中,依然能依稀看到后院的光景。 没多犹豫,祝闻祈抬脚便要往后院走。凌冽寒风再次穿过宅院当中,带起一阵呼啦作响的动静,在夜半时分,显得这里鬼气森森起来。 寒意无边无尽地包裹着他,像是有数万根冰锥直直刺入骨缝中一般,连思绪都被冻得空白半瞬。 祝闻祈拉了拉身上的大氅,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气来。 黑衣人和他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见祝闻祈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忍不住发出疑问:“他们为什么会让你来找?” 样貌平平无奇,微微弓着背,全身上下唯有眼睛还有些记忆点,但和街上的路人也没什么分别。 祝闻祈心想要是谁都和你一样拎着一把带标的剑就出来调查,大家早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谁还闲得没事儿琢磨那么多阴谋诡计做什么? 但他没说出来,只是笑笑道:“可能我看起来比较靠谱?” “可你明明连季节都分不清,”黑衣人毫不留情指出,“明明是夏天,晚上还要披个大氅出来。” 祝闻祈:“……” 这黑衣人废话怎么这么多? 想你了,狗蛋。 若是跑路的时候记得拿剑,现在也不至于站这儿和这直愣愣的傻子打太极。 他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压下性子道:“从前有人提醒,现在忘性大,想不起来。” 在玄霜派的时候祝闻祈很少考虑这些,常年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起来时胡乱将衣裳套上,出门时若是冷了,就返回来将放在殿门口的披风拿上。 再不济,溜达到学堂后,娄危也会一边冷着脸叫住他,一边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给他穿上。 祝闻祈微微出神,片刻后才听见黑衣人喊他:“就是这儿。” 说着,停下脚步指了指已经被烧得焦黑的土地。 土地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踩上去还会发出“咔嚓”的轻微声响,祝闻祈半蹲下去,没看出什么端倪。 “确定?”他抬起头去看黑衣人。 黑衣人点点头,同样蹲下去,抽出腰间佩剑,拿剑尖挑起一点土壤来:“他们说的就是这里。” 他们…… 祝闻祈在心里咂摸了下这两个字,觉得黑衣人口中说的,要不然是知道内情的,要不然就是从大火中逃出来的。 如果是后者,不仅没有去主动联系娄危,还率先和金羽阁达成了合作——说不定当初那场大火之中,就有他们的手笔。 在祝闻祈思考的时候,黑衣人已经动手往下挖了。他离得不远不近,静静看着,没有说话。 吭哧吭哧挖了半天,黑衣人脸都憋得通红,剑尖总算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碰到的时候,还会发出金属碰撞的“当啷”声响。 见状,黑衣人干脆把剑扔到一边,又用手向下挖了一段,而后把那个黑黢黢的东西捧了出来。 他伸手拍掉上面的灰尘,半晌没看出个所以然,去问祝闻祈:“这是什么?” 物件通体漆黑,呈容器状,上面还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不知为何,祝闻祈总觉得这容器有些邪门。 辨认了好一阵后,祝闻祈凭借着当初在玄霜派翻到的那些经籍找到了对应之物。 “用来献祭的。”祝闻祈断定道。 “献祭?” “是,”祝闻祈伸出手,面色不自觉变得凝重,“献祭法阵通常需要某种法器来镇压,这就是用来镇压的法器。” “难怪……”黑衣人了然地点点头,“他们说当初早早就准备好献祭娄危,结果突然一场大火,计划就只能搁置了。” 祝闻祈心底突然咯噔一声。 他转头,直直盯着黑衣人,语气几乎带了些偏执:“献祭娄危?” ……娄危知道吗? 他知道这座宅邸里,曾经有人想要他的命吗? 一想到这些,祝闻祈莫名有些喘不过气来。 突然地,喉咙莫名发痒,祝闻祈猛地侧过头,开始剧烈咳嗽起来。仿佛突然有液体拥堵在喉口,咳到后面祝闻祈开始干呕,连着呕了好几次,低下头,只看见鲜红的血摊在焦黑土壤上。 眼前一阵阵发黑,祝闻祈积攒起最后一点力气站起身,踉踉跄跄找到一棵枯树,扶着树干开始咯血。 黑衣人站在不远处,警惕地盯着祝闻祈的侧影。 他总算反应过来,就算那两个人还委派了别人来一起调查,又怎么会不知道后院里有什么,怎么会不知道献祭娄危的事情? 根本就是来套话的!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黑衣人捡起地上的剑直直指向祝闻祈,冷声道。 “什么目的……”祝闻祈半倚在树干上,闭了闭眼。 身上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眼前模模糊糊,别说剑指着他了,他连黑衣人在哪儿都看不分明。 后院寂静得可怕,只有寒风偶尔从中呼啸而过。 什么目的? 他只是替自己的小徒弟感到不值当。 祝闻祈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平静。他伸手,斜斜在手掌划下一道。 血珠立刻从中渗出,体温仿佛也跟着渗了出去,祝闻祈离开树干,垂下的手食指中指并在一起,以指代剑。 …… “剑来!” 第70章 寒色长弧劈开如墨夜色, 再一眨眼,祝闻祈垂下的手中便多了一把剑。 黑衣人瞳孔地震:“你不是没有佩剑吗!” 祝闻祈八方不动地站在原地,心里的震惊同样不比黑衣人少。 草, 怎么这种破地方都能让他喊出一把剑? 有修士在这附近? 祝闻祈心中疑惑颇深, 只是面上没表现出来。他微微转动手腕, 锋利剑刃便反射出黑衣人的脸。 “现在跑还来得及。” 在玄霜派呆了十年之久,约莫度过了他人生三分之一的长度。有时候祝闻祈坐在院子里发呆, 发觉自己已经不太能想起从前的记忆——他反而对玄霜派更有归属感。经年累月之下, 拿剑比拿毛笔更加熟悉。 譬如此刻,他沉着脸抬眼看向对面的黑衣人, 一双眼眸沉静如水,却莫名让人感到灭顶般的恐怖感。 仿佛不消片刻,他就能让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里一般。 黑衣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握剑的手更加用力,咬着牙道:“都到这步了,你还能放过我?” 祝闻祈心想我当然可以放过你,他现在跟用纸糊的没什么区别,拢共这点力气, 全用来撑着身体勉强不发晃, 以及手中的剑不要掉在地上。 “你可以试试。”他语气平淡,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黑衣人。 按理来说,大部分剑修的本命剑中都有剑灵, 贸然落在旁人手中, 不仅容易使不出招式,还有极大可能伤到自己。但这剑不知什么原因,居然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待在他手中,甚至还隐隐想要撑在地面上, 权当作他的拐杖。 祝闻祈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眼睛虽然盯着对面的人,思绪却忍不住飘到了千万里之外。 若是今天栽到这儿了,他也没来得及写遗书……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给娄危托个梦,让娄危把翠花烧给他。 黑衣人依旧警惕地盯着祝闻祈,手中力道片刻不敢放松,一时间竟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表面上,这人看起来不堪一击,但执剑的姿势又相当熟练,绝不是初入仙道的修行者。可出来之前金羽阁跟他说过,这次行动最好不要让旁人知晓,若是无法避免,就把涉事之人全部灭口。 他能打得过对面这人吗? 黑衣人陷入纠结当中。 祝闻祈敏锐察觉到这点,从容不迫地摆出第一招起手式。 剑身一横,立即有无匹剑气从中泄露出来,如同惊涛骇浪般冲向黑衣人! 黑衣人一惊,急促后撤好几步,剑气紧追不舍,誓不罢休般死死贴着黑衣人——经过之处皆被横着劈成两半,枯树上所剩不多的叶片被切割,飘飘荡荡落在地面上。 层层推进的剑气下,仿佛已经能预想到黑衣人的下场。 黑衣人额角上已经冒出冷汗,死死咬着牙关,剑在空中胡乱飞舞,一部分剑气被打了回去,一部分依旧追着他跑。 而被打回去的那部分剑气,在路经祝闻祈时,还会小心翼翼地绕过去,还顺便把祝闻祈耳边多余的碎发削去一缕。 祝闻祈大为震撼。 智能追踪型剑气!? 现在仙界已经进化成这样了? 他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和黑衣人的狼狈形成了鲜明对比。 黑衣人崩溃了:“你养的这什么剑灵!” 随便喊一声喊过来的,他怎么知道? “都说了让你跑了。”祝闻祈干脆将剑尖插在地面上,半倚在剑身上,气定神闲地看着黑衣人四处逃窜。 看了半天,祝闻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剑气实在太多,刀光剑影间身上多出好多伤口,黑衣人窜到宅院摇摇欲坠的围墙上,转头对着祝闻祈咬牙切齿道:“我还会再回来的,你等着!” 说罢,着急忙慌地逃了出去。 宅院内再次恢复安静,祝闻祈等了一会儿,确认那黑衣人不会再回来之后,身体一软,跌坐在地面上。 他垂下眼,去看那柄剑。 那柄剑也安安静静地横在地上,仿佛刚才那么智能的剑气不是它挥出来的似的。 祝闻祈对自己认知相当清晰,自从被废去修为后,别说使出招式了,他刚才能拿起剑都属于超常发挥——那些剑气自然也不属于他,应当是剑的主人存在剑灵中,以备不时之需。 按照剑气来推断,这柄剑的主人也绝不是平庸之辈。 只是剑柄上没有标志,剑背锋锐,却和别的剑也没什么不同。 上面连个剑穗都没有。 祝闻祈摸着下巴辨认了半天,尝试着发问道:“你有自我意识吗?” 剑仍旧安静躺在地面上,没有要回应他的意思。 这可就难办了。 祝闻祈犯了难,半晌又开口问道:“你主人在这附近吗?”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什么意思,剑灵难道也会出走?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他思索了半天,最后选择使用最原始的方式进行交流:“你要是想先跟我回去,就敲两下剑柄,如果不想跟我走,就敲一下。” 这下剑总算有了反应,对着地面敲了两下剑柄。 看来是愿意跟他走。 祝闻祈松了口气,撑着站起身来,将横在地面上的剑捡起,顺便拍了拍上面的土:“走吧。” 刚才的打斗并未惊起街坊邻居,夜半三更时刻,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街道上的灯笼全灭了,安静到只能听见祝闻祈的脚步声。 青岩镇距离他的城镇不算远,祝闻祈走走停停,偶尔停下来喘口气,想要问问剑灵有没有在附近感知到自己的主人,剑灵不知是装死还是劳累过度,一点反应都没有。 无法,祝闻祈只好接着往回走,一直走到天蒙蒙亮,才走回自己的小院前。 刚沾上床,一阵浓重的睡意便涌上了大脑。祝闻祈连外袍都没来得及脱,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两眼一闭便要昏睡过去。 迷迷糊糊间,却感觉到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贴上他的脸侧。 他勉力睁开眼,明晃晃泛着寒光的剑身映入眼帘,正以一个相当诡异的姿势贴在他脸侧。 草! 这什么鬼东西! 困意立马被驱散,祝闻祈猛地从床上爬起来,面露惊恐地看向那柄剑。 难道是趁他病要他命吗!? 被祝闻祈盯着,剑反而又不动了,直直趴在床榻上,开始装死,好像刚才的事情不是它做的一样。 祝闻祈屏息注视了半天,剑却始终没什么动静,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一般。 毫无疑问,这柄剑已经养出了剑灵,却不知什么原因,不能开口和人交流,还行为古怪,让人捉摸不透。 这得是什么样的剑修才能养出这样的剑灵? 他忍不住对剑的主人产生一点好奇心。 “那什么……”斟酌半晌,祝闻祈开口道,“虽然不知道你这么做是出于什么原因,但谢谢你救了我。” 剑没什么反应。 祝闻祈继续说:“等天亮之后,我去找你的主人,好不好?” 剑动了动,却是朝着床榻里面挪动的,而后又开始躺尸。 嗯? 祝闻祈看着剑,突然福至心灵,试探着开口:“你要睡里面?” 剑敲了敲自己的剑柄。 还挺通人性。 祝闻祈乐了,放下心底的戒备,朝着剑点了点头道:“行,我晚上睡姿不好,你担待着点儿。” 万一因为自己翻身就酿成血案,那死法属实有些新奇。 捋清楚剑的用意后,困意再次沉沉涌上心头。祝闻祈打了个哈欠,慢吞吞脱掉外袍,只剩下一件单薄里衣,钻进被褥中闭上双眼。 稀奇的,这晚没有再做光怪陆离的梦,他难得睡了个好觉。 醒来时,祝闻祈再次和怀中的剑“四目相对”。 祝闻祈:“……” 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剑灵? 他几乎有些匪夷所思起来,摸着下巴道:“你主人平常也会陪着你一块睡吗?” 剑敲了一下剑柄,意思是不会。 短短几次交流,这剑灵已经学会了最简单的表达“是”与“不是”的方式,颇通人性。 就算不会说话,感觉再培养培养,能用摩斯电码和它交流。 想归想,祝闻祈还是没实行,从床上爬起来开始穿衣裳:“昨天说好了,白日里要去找你主人。” 实在罪过,他没想到喊一声剑来,真能把别人的剑喊到这里。万一这剑灵的主人正在和别人打架,那就麻烦了。 剑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祝闻祈收回目光,视线落在床边的铜镜上。 易容术还没消失,正合他的意——若剑灵的主人认出他来,又是一件麻烦事。 扣好最后一颗盘扣后,祝闻祈捞起床榻上的剑,接着问道:“能感知到你主人在哪个方向吗?” 剑灵装死。 祝闻祈伸手在剑身上弹了个脑瓜崩儿。 剑灵不情不愿地敲了两下剑柄。 “哪个方向?”他又问了一遍。 剑灵在祝闻祈手中动了动,剑尖朝向小院木门的方向。 目光顺着看过去,像某种巧合般,院子外传来“叩叩”的敲门声。 祝闻祈走出正厅,穿过前院,来到院门前。 没多想,他伸手去拉木门。“吱呀”一声,两侧木门应声而开,露出敲门之人。 70-80 第71章 “你怎么来了?”祝闻祈惊讶道。 小清站在门外, 一板一眼回答道:“我娘让我来送药。” 说着,相当费力地将背在背后的药包拿下来,吭哧吭哧抱到祝闻祈怀里。 祝闻祈一看见药包, 眼角就跟着抽了抽。他低下头轻嗅, 险些没被那浓郁的药味熏死过去, 再抬头时显得有些为难:“其实这药也不是非吃不可……” 又苦又酸的药味儿总会藏在舌根久久不散,几盏茶下去也冲不掉, 每次祝闻祈都得做许久的心理准备才能咽下去, 用酥酪压下苦意。 况且寻常的药对他作用甚微,连着养了这么多年, 他已经习惯了和这具病病歪歪的身体和平共处。 小清固执地,又把药包往他怀里塞了塞:“娘说,这次要亲眼看你喝下去才行。” 祝闻祈:“……” 早知如此, 他就不开门了。 他幽幽叹息一声,转身走进里屋:“你先坐会儿,我去熬药。” 没过多久,祝闻祈端着药锅和酥酪走出来,却看见小清正盯着那柄剑发呆。 那剑横尸在地面上, 无论小清怎么去戳, 都一动不动。 “过来,今天酥酪没额外放糖。”祝闻祈放下碗,招呼小清。 “道长哥哥还有剑?”小清缩回手, 慢吞吞地挪到石桌前, 发问道。 “说来话长,”药碗太烫,祝闻祈摸了摸耳垂,而后才坐到小清对面, “你敲门前,我正要找这柄剑的主人。” “剑还有主人?”小清疑惑。 “这是自然。”祝闻祈点点头,“若是没主人,大家随便抄起一把剑就开打,和镇上那伙混混械斗有什么区别?” 小清还是不明白:“那这柄剑为什么会出现在道长哥哥这儿?” 祝闻祈:“……” 好问题,他也就随口一喊,剑就到他手里了。 “可能他对主人的认同感不强?” 话音刚落,原本横在地上的长剑猛地窜到石桌上,祝闻祈心下一惊,下意识伸手挡在小清面前,剑却没了下一步动作,只是直愣愣地直立在桌面上,硬是让祝闻祈看出一点视死如归的意味来。 这是要干什么? 证明自己作为一把剑的清白? 过了半晌,祝闻祈试探性地摸了摸剑柄:“你生气了?” 剑毫无反应,依旧顶天立地,直挺挺地立着。 小清偷偷在他耳边道:“为什么这把剑还会自己动啊?” 祝闻祈悄声道:“有的剑会有剑灵,相当于拥有了自我意识,再聪明些的,还可以开口和人交流。” 没等他科普完,长剑又忽地腾空而起,绕了个弯到祝闻祈背后,用剑柄戳了戳他。 祝闻祈有些不明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 剑又“噼里啪啦”地拍了拍石桌,如此循环往复,愣是没人看懂它要做什么。 不会说话是真难交流吧?难道这剑灵的主人是个哑巴,所以连带着剑灵也不会开口? 祝闻祈突然福至心灵,看向长剑:“你能在地上写字吗?” 说着,祝闻祈指了指被黄沙覆盖的地面。 小清嘴巴张成o型,拍了拍手:“道长哥哥真聪明!” 两人一唱一和,长剑却犯了难,像吃了菌子一样剑尖胡乱飞舞,连天和地都没分清楚,祝闻祈使劲辨认了半天,却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个文盲? 祝闻祈震惊。 念及此处,他看向剑灵的眼神都怜爱了几分,而后才对着小清道:“若是你有天也当了剑修,记得好好对待自己的本命剑,不能光带它外出打架,偶尔也要普及一下九年义务教育……” 长剑沉默了,连飞都不乱飞了,兀自缩在院角里,背对着两人,散发出不甚明显的丝丝怨气。 “这也不怪你,”祝闻祈试图安慰道,“毕竟也不是所有的剑修都会有这种先进的观念。” 绞尽脑汁半天,祝闻祈最后也只憋出来一句:“你看,我之前的剑还叫狗蛋呢,这样有没有好受点?” 站在一旁的小清瞪大了眼睛:“狗蛋?” 他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起码别人喊剑来的时候,不会把我的剑一起叫走。” 刚说到剑来这两个字,长剑便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似的,又火速从院子角落跑了出来,不由分说地把自己塞回祝闻祈手中。 剑柄微凉,这么折腾了一遭,剑刃上却是连一点儿黄沙都没沾染上,依旧雪亮如霜,隐隐带着凛冽。 祝闻祈大为震撼。 合着只能听懂剑来这两个字? 他试探开口:“剑来?” 长剑敲了两下自己的剑柄。 小清发问:“难道它叫剑来?” 长剑又敲了两下。 祝闻祈瞳孔地震。 得是多缺心眼的剑修,才会把自己的剑取名为剑来? 助人为乐? 他沉思片刻后,垂下握着剑的手,试图和它交流:“这样,你再试下写字,实在不行就算了。” 说着,他将剑尖垂在地面上,半屏着呼吸,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大抵是听懂了祝闻祈说的话,剑安静了一会儿后,在地面上划出歪歪斜斜的痕迹,横竖交错中,逐渐浮现出两个极其扭曲的大字。 喝药。 祝闻祈手一松,长剑“啪”地落在地面上。 “……” 长剑翻了个面,怨气仿佛要化为实体般面朝着祝闻祈。 “这字儿……”祝闻祈有些一言难尽。 小清好奇开口:“怎么了吗?” “让我想起某个故人。”祝闻祈目光再次落到长剑上,“不过他应该干不出来给剑取这种缺德名字的事情。” 好在不用教摩斯电码了,可喜可贺。 长剑倔强地躺在地上,大有祝闻祈不喝药就要一辈子躺在这里的架势。 祝闻祈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再次断定娄危养出的剑灵应当不会是这副无赖样子后,心底那点紧张情绪便全部消散,暗自松了口气。 吓死了,还以为娄危一路追到这儿了。 这么一对比,连喝药的事情都显得不那么面目可憎起来,祝闻祈回到石桌前,头次爽快地端起药碗,“吨吨吨”几口便喝了个一干二净。 他朝着小清展示了下空空如也的碗底:“这样总行了吧?” 小清点点头,心满意足道:“明天见,道长哥哥。” …… 之后的几天,小清风雨无阻地来督促祝闻祈喝药,跟不会说话的文盲长剑以一种微妙的方式达成了统一战线,一人一剑虎视眈眈地盯着祝闻祈,想不喝都难。 除此之外,长剑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早上用狂风暴雨般的攻势拍醒还在睡梦中的祝闻祈,强制他早起在院子里锻炼。等到了中午,又用剑柄戳着他的腰让他去外面散步,直到走够一定时间,才允许祝闻祈回家。 祝闻祈过得都有些恍惚了。常年紊乱的作息一朝间恢复正常,他甚至感觉自己尸体有点暖暖的。 这对吗?自己是请回来个祖宗吗? 他不是没尝试过和长剑交流,半比划半开口地问他主人在哪儿,长剑倒是学得机灵,佯装自己字写得不好,在黄土地上留下一道又一道鬼画符。 祝闻祈:“……” 好无助,好想逃。 就这么精神恍惚地过了半月后,他终于受不了了,使劲浑身解数每天打听最近有没有修士经过这里,最后还是在小清嘴里听见的消息。 “你说有修士在这附近?” 祝闻祈眼底升起一丝希冀。 小清点点头:“听他们说,那群人和道长哥哥刚来时穿的衣裳一样,应该也是修士。” 隔壁镇子晚上最近总有魔物,想是有门派恰好前来斩杀,时间也对得上,说不定就是他们其中一人的剑。 祝闻祈长长地松了口气,对着小清道:“左右也没事做,不如去看看?” 小清同意了。 易容术的时效已过,祝闻祈忍痛又花了68点又买了一个,确认不存在被认出来的风险后,才跟着小清一起出了门。 走了没多久后,便听见嘈杂人声从不远处传来。 “您看这事儿闹的,隔壁镇子上出了魔物,我们晚上也跟着不敢睡觉了……” “您客气了,降妖除魔是我们应该做的嘛。” 熟悉声音响起时,祝闻祈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地,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道长哥哥?”小清疑惑道。 每一处关节都仿佛生锈卡住,小清的声音明明白白传进耳朵里,祝闻祈却做不出回应。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来人脸上带着笑意,漂亮的狐狸眼弯弯,七年的时间过去,仿佛没能在他身上留下一分一毫的痕迹。 听见不远处的动静后,林开霁扭头,看向声音来处。 明明是盛夏时分,那人却裹着厚厚的大氅,薄的像一片纸,正愣怔盯着他。 明明容貌普通,林开霁却总觉得有一丝熟悉。 他转过身,朝着身边人小声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人哪里不对劲?” 那人淡淡看了林开霁一眼,不动声色地流出一点灵力,探进祝闻祈手腕中。 片刻后,灵力消失在其间,无影无踪。 再开口时,那人显得冷淡起来。 “不是他。” 第72章 “啧, 也是。祝长老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跑到离青岩镇这么近的地方。”嘴上说着,林开霁心里还是有些失望。 距祝闻祈失踪已有七年之久, 期间他们用尽了各种办法, 都没能找到一点有关的蛛丝马迹。 娄危疯魔一般, 日日将自己沐浴在血海当中修炼不止,连带着现在魔物听见娄危的大名, 都得跟着浑身战栗起来。 不是没人和他说过, 这样下去会走火入魔——但鉴于娄危愈发冷淡的性格,和越来越锋利的剑, 已经没人能劝得动他。 譬如现在,明明隔壁镇子的魔物已经一网打尽,娄危还是没和他们一起过来, 带着把匕首独自留在隔壁镇上,靠着弑杀魔物来压制心魔。 “别疑神疑鬼,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林沐同淡淡地瞥了眼林开霁,扭头继续朝着县令道:“我们此次前来,除了降服魔物外, 还要找一样东西。” 县令脸上笑容热情洋溢:“您说!” 一旁的祝闻祈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仿佛被施了某种定身咒般,身上每处关节都僵硬如生锈的齿轮,动一下, 便存在散落一地的可能性。 那两人已经收回目光, 断断续续地交谈声传入耳朵中,理智告诉祝闻祈现在就要跑,跑得越远越好,身体却不听使唤。 “剑……遗失……在此方位……” 林沐同的嘴开开合合, 祝闻祈搭在小清肩上的手指痉挛般动了下。 小清眨了眨眼,便要开口:“剑在……” 还没来得及思考,祝闻祈下意识先捂住了小清的嘴。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到这里。 看见是祝闻祈后,县令显得有些惊讶:“小祝?你今日怎么出来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林沐同便皱起了眉头,直直盯着县令:“你喊他什么?” 不同于最开始平静而疏离的语气,而是带着点严肃。 县令不知道林沐同的态度为什么转变的这么快,对着神情肃穆的修士犯了怵,下意识朝着看起来更好说话的林开霁看去—— 却发现林开霁的表情同样严肃,同样直直注视着他:“那人是谁?” 说着,伸出手,指向祝闻祈。 祝闻祈闭了闭眼。 他不动声色地长吸一口气,朝着投来求助目光的县令一笑,而后将目光放在林开霁和林沐同身上。 “这不是天气好,出来放放风吗?” 他语调轻松,蜷缩的手藏在宽大袖袍下,无人发现。 说着,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好奇地问道:“这几位是……?” “哦哦,这是来除魔的几位道长,”县令抹了把汗,介绍道,“这位是小祝,几年前定居在我们镇上。” 林沐同朝着林开霁使了个眼色,林开霁立刻意会,偷偷泄出一丝灵力潜入祝闻祈经脉中,屏息等待片刻后,仍旧是毫无反应。 林开霁泄了气,对着林沐同极不明显地摇了摇头:“不是。” 林沐同不动声色,只是将目光放在面前不远处的“怪人”身上。 明明是夏日时节,身上却裹着冬天的大氅,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包成了个粽子,严严实实的,什么都不露出来。 面貌普通,扔到人堆里决计找不见的照相,眼睛却和祝闻祈十分相似,都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幽蓝色调。 身上疑点颇多,但探出去的灵力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不是。 “认识祝闻祈吗?”林开霁慎重开口。 “谁?”祝闻祈笑着道。 虽然笑着,手指却在不自觉痉挛。 县令站在一旁二丈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眼观鼻鼻观心,全然当作什么也没听见。 林开霁定定地盯着他,试图从祝闻祈脸上找出一点端倪来。 祝闻祈眼中笑意不变,一瞬不眨地看着林开霁。 僵持半晌后,林开霁率先错开目光,小声嘟囔道:“看来真不是他……” 实在是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相似,以至于会把面前的怪人认成祝闻祈。 他长叹一口气,而后开口道:“我们还得在此处停留几日,辛苦县令安排。” 林沐同跟着收回目光,对着县令道:“找到剑后,我们便会自行离去。” “不辛苦,不辛苦,”县令脸上洋溢着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猛地一拍脑门,“若是几位道长不嫌弃,就让我们小祝带你们去吧!” 祝闻祈:“?” “小祝之前是个道士,说不定能和两位道长聊得来呢!” 刚准备溜之大吉的脚步刹在原地,祝闻祈跑也不是,站也不是,生平第一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余凑这趟热闹。 他朝着两人尬笑两声:“两位道长神通广大,想必也不需要我一个道士来引路——” 林开霁和林沐同的目光同时看向他,而后齐刷刷点头道:“劳烦开路。” 祝闻祈:“。” …… 一路上,祝闻祈既得防着两人套他的话,还得尽量改变原先的声线,以防两人起疑,恍惚间还以为自己人格分裂,开始胡言乱语了。 “祝道长从前是哪个门派的?” “小门小户,就不说出来脏污两位道长的耳朵了。” “怎得住在这镇上,祝道长现如今还修炼吗?” 祝闻祈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年龄大了,筑基之后一直毫无进展……索性找个地方养老,也不错。” “祝道长倒是豁达。”林沐同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 “年龄大?我倒是没看出来。”林开霁有些好奇。 祝闻祈苦笑一声:“总归不是修行的料子,不如早些看开。” 沉思片刻后,林开霁又问了个别的问题:“祝道长身体不适吗?怎么听着声音有些奇怪。” 祝闻祈:“……” 他握拳放在嘴角轻咳两声,装模作样道:“上火了,正准备回去泡点茶喝。” 后面无论两人怎么问,祝闻祈都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还顺带着问了些别的问题,林开霁没设防,把自己知道的全都一股脑倒了出来。 林沐同在旁边不怎么说话,只是将沿路的光景全部收进眼中,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走了一段路后,林开霁仿佛找到了知音般,和祝闻祈大倒苦水,无非是说玄霜派最近乱得很,掌门闭关不出,还有个姓赵的长老在门派内大吆小喝,烦都要烦死了。 祝闻祈嘴角笑意不变,听了许久,见林开霁已经放下设防,才不动声色开口道:“听闻玄霜派有位道长惊才绝艳,入仙门不过十几年时间,便已经接近化神期……” “你说的是娄危吧?”林开霁不加思考,便说出了娄危的名字。 心跳跟着错了一拍,祝闻祈面上却没什么表现,只是点点头道:“应该是吧?听他们说是姓娄。” “那应该错不了。”林开霁说着长叹一口气,“他也没你们想象的那么风光,短短几年到化神……没少受苦。” 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每往前一步,都举步维艰,稍有不慎,便可能踏入心魔之中。 从元婴到化神,期间的艰难险阻更是常人之无法想象,更何况娄危只用了几年。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祝闻祈眼睫颤了颤,半晌无言。而后他才垂下眼,开口时显得有些漫不经意:“是啊……” 林沐同突兀开口:“祝道长久居人间,居然也还在意这些事情?”他目光如炬,直直盯着祝闻祈,仿佛要穿透他一般。 “嗯?”祝闻祈蓦然回神,笑了笑道,“我等凡人只能被在筑基外,一开始是羡慕,还以为像娄道长那般的人大抵不会有什么烦心事。” 就算有,这七年间的空白他也无从去知晓。 经历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人……他都一无所知。 喉间又涌起一阵无法抑制的痒意,祝闻祈猛烈咳嗽起来,用袖口挡住脸,偏头咳了个昏天暗地。 林沐同眉头皱得更紧,开口道:“你怎么了?” 每个音节溢出时显得断断续续,祝闻祈又咳了一会儿,才勉强笑了下:“病体久亏,让二位道长见笑了。” 说着,不等两人再开口,便转移了话题:“这里便是寒舍,若是不介意,先进去喝盏茶吧。” 原来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 他伸手推开虚掩的木门,一阵浓重的苦涩药味儿顿时扑面而来,林开霁捂着鼻子看向祝闻祈:“祝道长还熬着药?” 那种药味仿佛渗透了整座小院,林开霁这才明白祝闻祈身上一直萦绕着的,仿佛朽木一般的味道是从何而来。 祝闻祈没回答,目光在院落中一扫而过—— 长剑不知躲在了何处,但好在不在院落里躺着。 他松了口气,朝着两人笑道:“先进来吧。” 将两人迎进门后,祝闻祈开口:“寒舍少有人来访,我先去洗两个茶盏。” 也不等两人回应,他便急匆匆走回屋里,直至看见半蔫不蔫,缩在角落里的长剑后,一颗心才掉回肚子里。 要事让林开霁和林沐同看见,他跳进黄河也诡辩不了了。 第73章 祝闻祈走到床边, 轻轻摸了下剑柄:“怎么了?” 剑还带着点蔫,软趴趴地窝在角落里,对祝闻祈的话充耳不闻。 …… 也不知道是从哪儿继承来的性子, 娄危平常也这么惯着剑来么? 祝闻祈长叹一口气, 收回手:“这几日你先不要出面, 等他们二人走了,再跟着他们出去。” “随便找个什么地方伏击他俩, 总之不要暴露我在这里。”他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听见这话, 剑猛地从床榻上蹦起来,剑尖乱飞, 像是要激烈表达什么一样。 “你总不可能一直待在这儿吧?准备让娄危一辈子拿把匕首冲上去打架?”祝闻祈震惊。 长剑跳得更加激烈了,仿佛要把床榻蹦塌一般,意思是“你就要这么抛弃我了吗”。 祝闻祈斟酌着语言, 谨慎开口道:“我一介凡人之身,待在这儿你会难有进益……” 剑来撒泼打滚,大有不让它留就要一直闹下去的意思。 外面传来声音:“祝道长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祝闻祈连忙安抚住剑来,朝着外面扬声道:“无妨,摔碎了几个茶盏。” 一边说着, 一边将剑来按住, 祝闻祈无声地对着口型,意思是等晚上再来和它细说。 剑来安静了,祝闻祈也松口气。 他站起身, 在正厅里随便拿了两个茶盏便匆忙出去了。 坐在石桌前的两人眼中带着一丝狐疑, 祝闻祈笑了笑,将茶盏放在两人面前:“粗茶而已,还请两位不要介意。” 滚烫茶水缓缓从壶嘴中倒出,冒出丝丝缕缕的热气来, 林开霁嗅了嗅,院中浓重药味儿仿佛也跟着淡了些。 “祝道长倒是有兴致。”林沐同没喝茶,只是端坐在一旁,淡淡开口道。 “在这里无事可做,只能泡茶解解闷。”祝闻祈喝了口茶,舒服地喟叹一声,感觉身上都跟着暖和起来了。 “是吗?还以为祝道长会闲不下来,找些别的事情做。”林沐同死死盯着他,仿佛要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蛛丝马迹一般。 “年龄大啦,现在就想在这儿养老。”祝闻祈笑眯眯地挡了回去,发觉林沐同和从前没什么不同,说话依然带着刺,不呛死人不罢休。 可惜现在不能再去搬他盆栽了,也不知道翠花现在过得如何…… 想着想着,祝闻祈便出了神。 小吉是不是也长大了?走之前忘记和小祥说不用再买话本,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人住在那里。 “祝道长?” 一连被喊了好几声,祝闻祈才回神:“嗯?” 林开霁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最后只是叹了口气道:“还没来得及问你这镇子上的事情呢。” “刚才在想别的事。”祝闻祈解释道。沉思片刻后,他才再次开口,不急不缓地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 镇子虽然远离繁华,但却很少有魔物出没,也鲜少有人寻滋闹事,起码祝闻祈来之后这几年没怎么见过。他从头至尾,将镇子的基本情况交代了个遍,说完后,又回想了会儿,才确认自己没什么遗漏的了。 “我知道的就这些。”一口气说完后,祝闻祈才停下来喝了口茶。 林开霁听得很认真,点点头道:“辛苦你,还有一件事——” “祝道长方才在想什么?”林沐同开口打断,直直盯着祝闻祈。 林开霁脸上有些臊,伸手去拉林沐同的衣角,小声道:“你别老针对人家……” 林沐同不为所动,依旧看着祝闻祈,眼神仿佛要把他洞穿似的。 “在想为什么养的花还没开。”祝闻祈笑意仍在,没把林沐同的话放心上。 “什么花?”大抵是同为养植人,林沐同愣怔片刻,开口问道。 “道长应该没见过,是从西域运回来的品种。” “嗯?祝道长还去过西域?”林开霁好奇问道。 祝闻祈笑了笑:“修行那两年喜欢随处乱跑,哪里都去过。” 林开霁从小在合欢宗待着,等到了年纪又去了玄霜派,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门派内,连出来做任务都是死缠烂打林沐同才求来的。见祝闻祈这么说,他兴味更浓,缠着要他讲些别的地方的风土人情。 总归不是拷问他,祝闻祈也不烦,想到哪里便说哪里。顺带着还说些自己途中见到的各色珍稀灵植,连林沐同都不知不觉地听了进去。 一直到天黑,祝闻祈说得口干舌燥,才停下来。 林开霁还沉浸在其中久久不能回神,半晌才开口道:“祝道长,明日还能来找你聊天吗?” 祝闻祈相当爽快:“两位道长若是不介意,可以今晚歇在我这里。” “你这还有别的地方可以住下?”林沐同开口道。 “自然。”祝闻祈指了指里屋,“两位道长不嫌弃的话,里面有热水,可以洗漱。” 不知为何,林开霁莫名红了脸,有些怯懦道:“没有多余的屋子了吗……” 祝闻祈缄默片刻,而后抬头真诚地看向他:“没有。” 他倒是不介意睡地上,但那间屋子不能让他们进。 林开霁:“……” 他不自然地咳了两声,眼神飘忽起来:“那祝道长介意我和你睡一间屋子吗?” 祝闻祈:“?” 林沐同皱眉:“你发的什么疯?” “这不是……”说到一半,林开霁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认命道,“算了,当我没说。” 他站起身的时候,显得有些混沌,稀里糊涂地跟在林沐同身后,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祝闻祈仍旧坐在原地,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的背影。 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点点繁星散落在夜空当中,圆月半躲藏在云雾背后,遮遮掩掩地洒下些黯淡月光。 祝闻祈站起身,走向那间一直上锁的屋子前。 锁头上干干净净,连一粒灰尘都看不见。他抬头视线扫过一圈,确认那两人没突然出来后,才从袖口中掏出钥匙,“咔哒”一声开了锁。 木门应声而开,祝闻祈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屋内的陈设。 若是有人路经此地,便会惊奇发现屋内趁着和当年的偏殿分毫不差。 连床摆放的位置都同出一辙,一张四方木桌正对着木门,上面还摆着两个茶盏,以及一只做工精良的毛笔。 两旁放着木椅,却像是没人坐过的样子,上面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尘。 祝闻祈走进去,转身将门关上。 月光从纸糊的窗子中投下,朦朦胧胧地照出屋内的轮廓。 在这座院落中安置下的第一天起,最先陈设好的不是正厅所在的厢房,而是这里。因为找不到相同的桌椅床榻,祝闻祈买了不少木料,磨了许久才一一将家什全部做好。 而后锁起来,从未踏足一步。 祝闻祈手还搭在门扉上,定定站立良久,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缓缓地,逐渐靠着门扉滑了下去。 而后跪坐在原地,闭上了眼睛。 “宿主?您怎么了?”久久不曾出现过的系统突然开口,冰冷的机械音里带着一丝焦急。 “就是有点累。”祝闻祈轻声道。 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宿主近年来的身体情况实在过于恶劣,103号强烈建议您离开此世界,以恢复各项生理机能——” “我知道。”祝闻祈开口打断他。 说着,又咳嗽起来。 “目标的数值已经达到,宿主为何不愿离开?” 他仍旧闭着眼睛,没立即回答系统。 半晌后,系统才听到祝闻祈的回答,声音轻得虚无缥缈,仿佛下一秒就要飘散在空气当中。 “……所以你是系统,而我是人。” 系统显然没听明白祝闻祈的意思,刚要再问,门外传来“叩叩”的敲门声。 心陡然提到嗓子眼,祝闻祈蹙眉,冷声道:“谁!?” “是我。”林开霁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用的是气声,像是生怕把什么人吵醒似的。 祝闻祈没有轻举妄动,只是悄然转头,看向门外模模糊糊的身影:“这么晚了,道长是有什么事吗?” “这个……”林开霁有些纠结,半晌才再次回答,“有些困惑,想找祝道长探讨一二。” 沉默片刻后,祝闻祈才开口:“院角树下,有坛酒埋在下面,道长先去取,我片刻就来。” “好!”林开霁眼睛一亮,屁颠屁颠挖酒去了。 确认脚步声逐渐远去后,祝闻祈才松了口气。他站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拉开门,迅速踏出门槛,背在身后的手“啪”一声将门合上。整个过程快得连一瞬都不到,林开霁拿着酒转过头来的时候,便已经看见祝闻祈走向他。 “道长有什么事要问,祝某一定知无不言。” 祝闻祈坐在石桌前,看向林开霁。 林开霁不知从何处掏出两个酒杯,打开木塞,抱着酒坛子吨吨吨给两人倒酒。 一切做完后,才坐下来,愁眉苦脸地看向祝闻祈:“不瞒道长,其实我有一心上人……” “里屋那个?” “道长怎么知道!?”林开霁震惊。 祝闻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看不出来才怪,下山做任务睡一间屋子而已,林开霁何至于扭扭捏捏,还问能不能和他睡一起。 “他知道吗?”祝闻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应该不知道吧?”林开霁也有些不确定,判断不出自己这阵有没有露出马脚来。 “也是。”但凡林沐同能察觉到,便会第一时间说个明白。 “主要是觉得,祝道长看起来和我是同道中人。” 酒入口辛辣,祝闻祈眨了眨眼:“什么同道中人?” 林开霁歪头道:“看起来都为情所困?” “咳咳咳咳咳咳!!!!!” 第74章 “你不要乱造谣……”咳了半天, 祝闻祈才有气无力开口。 “嗯?我看人一向很准,”林开霁低头沉思,“要不然也不会来找祝道长聊这些。” 祝闻祈:“……” “我都和祝道长坦诚相待了, 祝道长不准备说吗?” 祝闻祈尬笑两声, 又端起酒盏喝了口酒。 怎么坦诚相待?说出来能把对面的人吓掉凳。 但林开霁显得很坚持, 死缠烂打非要祝闻祈说个明白不可。他拗不过林开霁,良久只能无奈地叹口气。 “……我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了。” 林开霁眼睛一亮, 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为什么?你们吵架了吗?” “也不算吵架。只是他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尘封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祝闻祈有点茫然,发觉自己连从前的事都有些记不清。 “就这些?那祝道长怎么不去主动找他?”林开霁面露不解, 毕竟在他们合欢宗很少发生这种事情。有矛盾就要痛痛快快地吵出来,有误解就要第一时间解开——除非双方的感情已经消磨殆尽,不然什么都不该成为两人之间的阻碍。 祝闻祈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不去和里屋那位说个清楚?” 林开霁被他一噎, 支支吾吾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脸都憋得通红,硬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半晌,他一言不发,豪爽仰头一饮而尽, “啪”一声将酒盏拍在桌子上:“喝!” 祝闻祈挑眉, 同样仰头陪了一杯。 酒下肚后肠胃烧得火辣,祝闻祈喟叹一声,将酒杯放在桌前:“先说好, 不要问对方显而易见回答不了的问题。” 林开霁同他碰了杯:“行。” “祝道长和他多久没见了?” “好几年吧。”祝闻祈含混过去, 不愿说得太清楚。 林开霁眨了眨眼:“这么久了,祝道长还没忘记他?” “嗯?”祝闻祈被他问得愣怔片刻。 这实在是件奇怪的事。他记忆力不算好,和娄危相处的点点滴滴在时间的冲刷下反而一天比一天清晰。午夜梦回时,他还会梦到那些已经忘记或者没忘记的事, 醒来时久久不能回神。 有时候抬头朝外望,会发觉窗沿上摆着的不是绿萝,而是他从系统那儿兑换来的仙人掌。 好处是自己不必掐着时间浇水,担心绿萝一个不小心被自己养死……仙人掌只要放那儿就能顽强生长,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说不定他已经忘了我。”祝闻祈笑了笑,将酒盏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林开霁长叹口气,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也别这么说。” 祝闻祈转移了话题:“你呢,准备什么时候和那位坦白?” “这个嘛……”林开霁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语气带着不甚明显的惆怅,“还没想好要怎么说。” 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补充了两句:“你不觉得直接说会很突兀吗?感觉只有被拒绝的份儿。” 祝闻祈沉思半晌,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周围有没有类似的事例,或许可以参考一下。” “周围?”林开霁捏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微微蹙眉道:“有一个。” “谁?”祝闻祈好奇道。 “没什么参考性,毕竟那位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们门派的娄危,哦,也就是你说的娄道长,已经快疯魔了。” “说起来,我最开始还以为你是那位长老的私生子,长得太像了。”林开霁补充道。 “咳咳咳咳咳!!!” 喉口的酒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祝闻祈便侧头全喷出去,咳了个昏天暗地。 这小b崽子! 他脸憋得通红,半晌没从自己有了“私生子”的消息中回过神来。 对面的林开霁有些茫然,完全不知道祝闻祈为什么会反应这么大。 “祝道长怎么了?” 祝闻祈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呛到了,无妨。” 缓了许久之后,他才长长地呼出口气,平复了心情。 “道长玩笑开得太大了,以后需得谨言慎行才好。”祝闻祈开口时有气无力。 有吗?可确实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 林开霁没多说,只是转移了话题:“祝道长现在还心悦他吗?” 回答他的是久久的沉默。 林开霁抬头,发现祝闻祈不知何时走了神。 酒坛已经空了大半,对面之人脸上带着不甚明显的潮红,连带着眼眸也有些水雾雾的。 祝闻祈捏着酒杯,目光失焦,垂下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 院落一时间陷入寂静当中,只能听到偶尔从外面传来的虫鸣声。圆月悄然间高悬在头顶,云雾散尽,如银月色倾泻而下,落在地上,仿佛铺了一地的活水。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林开霁只能看到祝闻祈的侧脸,以及仿佛与月光融为一体的,眼底的幽蓝色调。 真的太像了。 林开霁恍惚间想到。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对面之人模模糊糊的回答传来。 “不是说好了吗,不问对方回答不了的问题。”祝闻祈回神,朝着林开霁举起酒杯,笑着道。 “抱歉……”林开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同祝闻祈碰了杯,“但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你说。”祝闻祈爽快道。 若是再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他就把林开霁打晕了塞到林沐同屋子里,让他俩自行解决去。 “祝道长有没有想过,若是有天再度重逢,会和他说什么?”林开霁这次提问显得很认真,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祝闻祈愣怔片刻。 说什么呢? 说自己在这里过得还不错,说自己还在努力寻找当年灭门的真相,说自己现在已经学会了怎么做酥酪……说当年的那个吻,是出于本心。 可娄危呢? 还愿意再见他一面吗? 他不敢赌那个可能性,害怕再见面时,发现从前的那点念想在经年累月下早就被虫蛀空,迎接他的只剩下恨—— 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见面的好。 那些不曾说出口的话,也一并腐烂在土壤当中,才是它们最好的归宿。 思来想去,好像只剩下最俗套不过的想法。 祝闻祈笑了笑,语气轻描淡写。 “祝他岁岁平安,也不要再想起我。” …… 一直喝到后半夜,两个人都有些醉了。酒坛子里干干净净,连一滴酒都没剩下,祝闻祈勉强打起精神,推了推已经趴在石桌上的林开霁:“醒醒,马上天亮了。” 天空逐渐泛起鱼肚白,点点星辰隐匿在其中,已经看不太清。 林开霁脸颊上还带着两团酡红,迷迷糊糊被晃起来,身上的酒气仿佛要冲天:“遭了,等会儿林沐同醒了之后怎么和他解释?” 思绪像是生锈般,大脑已经成了一团浆糊,祝闻祈认真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对策:“你还是尽早招了吧,说不定还能留个全尸。” 林开霁絮絮叨叨:“祝道长怎么这样?我们不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 “你只是暂住在这里,没到那地步。”祝闻祈毫不犹豫地开口拒绝。 林开霁还想再说什么,院落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动静。 酒意瞬间散了些,祝闻祈微微蹙眉,目光落在院外。 “簌簌簌……”有什么破空而过,伴随着鸟兽被惊起的声响,哗啦啦散去一片。 他抬眼,看向木门的方向。 砰! 木门应声而裂,狂风携漫天木屑直直冲向石桌前的两人,祝闻祈目光一凛,抓起林开霁的后领侧身闪开! 木屑在眼前距离不足半寸的地方擦身而过,深深陷入石桌当中。 再慢半瞬,那些木屑就是扎在他们身上了。 林开霁心脏还在狂跳,甚至忘了怀疑一个久居镇中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快的反应。 半晌过后,他才看向祝闻祈:“……祝道长好身法。” “过奖过奖。”祝闻祈还抓着他的后领,目不转睛地看向木门被破开的方向,语气随意。 连激起的木屑都能嵌进石桌当中,来人的修为非同小可。 谁会来这里? 不等片刻,又有一道黑色身影“砰”地破空飞入院内,那人极速后撤好几步,脚底都磨出火星子—— 祝闻祈手疾眼快,伸脚去绊黑衣人。 “扑通”一声,黑衣人摔了个狗啃泥,而后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祝闻祈定睛一看,果真是那日在宅院中见到的黑衣人。 林开霁不知看到了什么,朝着门外兴奋挥手:“这边!” 目光顺着向外看去,只消一眼,祝闻祈瞳孔蓦然骤缩。他不受控制地,仿佛从灵魂深处战栗起来。 “少嚷嚷。” 娄危淡淡瞥了林开霁一眼,甩掉匕首上的血。 七年的时间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只是眼神更加沉静,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踏过门槛,走到林开霁跟前。 “林沐同人呢?”娄危视线扫过一圈,并未发现林沐同的身影。 “估计还没醒。这个不重要,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 话说到一半,林开霁的尾音拐了个疑惑的弯。 “人呢?刚刚还站在这儿的。” 第75章 原先祝闻祈站立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林开霁探头找了好几圈,愣是连一点踪迹都没发现。 “真是奇了怪了……”林开霁嘟嘟囔囔道。 明明方才还在这里,怎么一转眼人就没了? “林沐同人在哪?”娄危又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 他眼神没什么波动, 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手中的匕首。 林开霁回过神:“我去叫他。” 和黑衣人的打斗动静太大, 还不等林开霁进去叫醒林沐同, 正厅两侧的帘就被人掀开。林沐同显然是被吵醒的,眉头紧锁, 语气算不上太好:“这是在镇上, 你想让所有人都被惊动到这里来?” 还是杀魔物杀的太疯魔,连该顾忌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 后半句话林沐同并未说出口, 只是盯了娄危半天,而后伸手捏捏眉心,一副不欲与他多言的意思。 娄危神色分毫未变:“剑来在这儿。” “剑来?”林开霁眨了眨眼, 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好像确实是朝着这个方向飞走的。” 那日他们本在隔壁镇的郊外绞杀魔物,血战到一半剑来突然脱了娄危的手,直直朝着某个方向飞走——场上局势瞬息万变,一个不小心便可能被魔物抓住机会, 血溅当场。 林开霁和林沐同两人险些被吓得魂飞魄散, 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动作,好在便看见娄危抽出腰间早就生锈的匕首,眉眼凌冽, 手起刀落将匕首插入魔物喉口。 温热鲜血喷涌而出, 溅了在场的人一身。 娄危倒显得冷静,只是伸手擦去脸侧鲜血,抬头看向剑来飞走的方向。 而后几天在镇上清理完余下的魔物后,林开霁提议去旁边的镇子走一圈, 防止有魔物叛逃出去而他们没发现。林沐同点头表示同意,娄危只是淡淡开口,说自己还有别的事要做。 因他最近马上便要突破元婴后期,两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点头先行离开。 不曾想只是差了一日不到,娄危便追上来,还顺便杀了个人。 林沐同定睛一看,躺在地上的黑衣人还带着显眼的金羽阁标志,于是一肚子的火气只好憋回心里,面上的神情却始终算不上太好。 “你行事若是一直这么冲动下去,连掌门也护不住你。”忍了半天,林沐同冷声道。 娄危看了他一眼,转匕首的动作停下,重新将匕首插回腰间。 “林长老大可上报掌门,将我逐出玄霜派。” 求之不得的事情。 林沐同一听就起了火,“啪”地一声甩上门,语气中怒气滔天:“你没资格说这句话!” “祝闻祈当初为你抗下所有罪责,就是让你动不动说出这种话的吗!” 门摔得震天响,林开霁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去看娄危的神情。 直至此刻,娄危脸上毫不在意的神色才收了回去。 他抬眼看向林沐同,眼底毫无波澜,甚至连匕首都没抽出,林开霁却莫名感到一丝危险。 许久之后,林开霁才反应过来——那会儿娄危看林沐同的眼神,和看死物没什么区别。 他几乎是立刻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凭借着多年的经验迅速横插在两人中间,连额角都出了汗:“有话好好说,别吵架。” 林开霁绞尽脑汁,最后也只憋出来一句:“你不是找剑来吗?它在哪儿呢?” 话说出口后,久久无人应答。 院落中寂静得可怕,仿佛有根紧绷的弦横在其中,稍不注意,便可能寸寸断裂。 紧张的气氛逐渐蔓延开来,林开霁有些欲哭无泪,第一次发觉自己这么想念祝长老。天杀的,再有下次就任他们二人一处打去,他再也不当和事老了! 刚才那个祝道长到底去哪儿了?能不能出来救救他! 就当林开霁以为自己要成为两人战场中马上便要灰飞烟灭的炮灰时,一道声音从不远不近处传来: “嗯?这位是……?” 救星! 他整个人松懈下来,长出一口气后,带着希冀的目光看向声音来处—— 而后呆愣在原地。 “祝道长”不知何时去换了身衣裳,原先松松垮垮浆洗过度的长袍焕然一新,变得合身恰当,连盘扣都规规矩矩地扣到了最上面那颗,看起来像是某家的书生。 下巴上泛青的胡茬也被细细剃去,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眼神熠熠生辉,仿佛昨夜和林开霁通宵对饮的不是他一样。 祝闻祈嘴角挂着笑意,状似无意间问道:“这就是二位提起的娄道长吗?幸会。” 林开霁瞳孔地震。 这谁?? 怎么片刻不见变化这么大!! 他嘴巴长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祝闻祈倒是显得气定神闲,目光从一开始就紧紧黏在娄危背影上。 长高了一寸,好像比之前瘦了一点……目光顺着向下落去,所及之处,并未见到有新添的伤疤。 祝闻祈这才微不可察地松口气,藏在袖中蜷缩起来的手总算松开,掌心上面还留着浅浅的,因为指尖过于用力而留下的痕迹。 “据两位道长所说,娄道长天资卓越,年纪尚轻便接近化神期。来的路上还问我有没有见过一把叫“剑来”的剑,想必是娄道长的吧?” 他开口时还带着笑意,以三两拨千斤的力道轻轻松松将话题揭了过去。 院子里那阵剑拔弩张的氛围仿佛也跟着消解不少,娄危从始至终连头都没转,只是仍旧看着林沐同。 “那要多谢林长老好意了。” 半晌,娄危不咸不淡地开口。 就算林沐同是个傻子,也能听出来祝闻祈是在给他们解围。他冷着脸绕过娄危,语气还带着一丝不爽:“我不知道剑来在哪儿,要找你自己去找。” 一场危机在悄无声息中被化解,林开霁悬着的心总算掉回肚子里,长长出了口气后,对着祝闻祈道:“实在抱歉,祝道长,一大清早就给你添麻烦了。” 祝闻祈笑眯眯地摆了摆手:“不要紧。” “祝道长?” 熟悉声音响起的那刹那,祝闻祈心跳下意识错了一拍。他目光有些慌乱地扫过一圈,本想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却发觉娄危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定定注视着他。 于是乱瞟的目光定在原地,身上每处关节都仿佛不听使唤似的僵住了,祝闻祈呼吸一滞,大脑变得空白。 易容术还待在他脸上么? 当初得到的那张特殊符咒说的是可以隐匿踪迹百年之久,非化神期及以上决计发现不了他的行迹——娄危怎么可能追到这里来? 他本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脸,对上娄危的眼神后,又像是被烫到一般,将手重新缩回去,关节因为用力而变得泛白。 娄危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双眸漆黑望不见底,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洞穿。 祝闻祈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跑?还是不跑? 脑海中只剩下这两个选择。 院落中的氛围重新紧张起来,林开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才想起自己忘记跟娄危解释:“这位是祝道长,好心让我们在他的院子里住下。” 说着,背在身后的手点燃传音符,在神识中和娄危进行简短交流:“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是他。我和林沐同都试过了。” 娄危不为所动:“我找了他七年。” 言下之意,他的直觉告诉他,对面之人有问题。 “直觉顶什么用?你若不信,就探一点灵力试试。”林开霁苦口婆心劝道。 娄危这次没反驳,探了一缕灵力到祝闻祈手臂上。 像是一滴水重回大海当中,没有惊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林开霁挑了挑眉:“我说什么来着。” 既定的事实摆在眼前,娄危仍旧不死心,目光灼灼,像是要从祝闻祈脸上发现什么似的。 灵力探入手腕的瞬间,身上的符咒跟着微微发热起来。祝闻祈便知自己过了娄危这关,带着求助的目光朝着林开霁看去。 林开霁会意,拍了拍娄危的肩膀:“可以了,你别吓着人家。” 娄危显得很执着:“你有没有……有没有见过一个叫祝闻祈的人?” 祝闻祈垂下眼,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我不知娄道长说的是谁。” “当真不知?”娄危目光片刻不错地盯着祝闻祈。 “……不知。”祝闻祈声线带上一丝颤抖。 娄危还欲开口,院落外突然传来熙熙攘攘的吵闹声。 一道极富穿透力的声音传来:“诶呦,这是谁家的俏公子!” 祝闻祈目光顺着看过去,在看清来人时长松口气。 赵大娘正跟着一群人挤在门口,急切地想要看清院落内来人的模样。 在看清娄危的脸后,赵大娘简直像看见了稀世珍宝一样,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急不可耐地发问道:“这位公子从哪里来?今年年方几何?可曾有婚配?我家姑娘今年刚及笄……” 思绪骤然被打断,娄危再看向祝闻祈时,发现那人已经收回目光,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于是娄危收回视线,转身看向正殷切等待着他回复的赵大娘。 他面无表情地开口。 “在守活寡。” 第76章 某天, 祝闻祈突然在山脚捡到了一个玩偶。 玩偶眼尾眉梢和娄危十成十的相似,神情也极为相像,都摆着一副别人欠他几万颗灵石的臭脸。 更有趣的是, 祝闻祈发现自己对着玩偶脑门弹了个脑瓜崩后, 娄危便转过身来, 捂着额头皱眉看他。 “你又在做什么?” 娄危心底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祝闻祈像是了悟什么一般,紧紧抱着怀中玩偶不放, 对着娄危“桀桀桀”笑出声。 娄危一整天过得提心吊胆。 给翠花到翠花二十一号浇水时忧心忡忡, 给外门弟子展示剑招时心不在焉,连小吉给他酥酪里下了一整坨盐巴都没发觉。 一直到黄昏时刻回到宫殿, 娄危才发现祝闻祈正倚在门框旁,笑眯眯地看着他,手里还抓着那个玩偶。 大概黄昏时刻, 天色太过美丽。娄危看着对面之人心中一动,快走两步,揽住祝闻祈的腰,低头欲吻。 鼻尖相碰的瞬间,一阵不知名的力量突然钳住他手臂, 让他动弹不得。 娄危懵了。 对面之人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 两根手指捏在玩偶的胳膊上,在娄危眼前晃来晃去:“感受如何?” 娄危:“……” “幼稚。” 闻言,祝闻祈眉梢一挑, 相当熟练地将玩偶双手捆在背后——娄危跟着被迫变了动作, 暂时失去了双手的使用权。 “谁幼稚?”祝闻祈眼中笑意不减,还带着一丝不怀好意。 “你。”娄危语气平静。 祝闻祈并不理睬,只是伸出手,指尖顺着娄危胸膛一寸寸下滑。 娄危垂眼注视着他, 喉结滚动。 一直到不远处时,祝闻祈突然收回手,又悄悄凑近娄危耳廓,小声道:“今晚做个好梦哦。” 温热气息喷在耳边,娄危侧头想去亲他,却只来得及擦过祝闻祈脖颈。 祝闻祈笑眼弯弯:“明天见。” 说罢,转身将门合上。 …… 一直到躺在床榻上后,娄危双手枕在脑后,盯着房梁,对祝闻祈最后说的那句话百思不得其解。 他什么意思? 想要做什么? 思来想去,娄危总觉得祝闻祈揣了一肚子坏心思,所以在临睡前,往床边备了好几盆凉水。 困意逐渐袭来,娄危开始还睁着眼睛,后面实在顶不住,带着忐忑渐渐合了眼。 迷迷糊糊时,却感觉到有人摸了摸他的头。 “晚安。” 一墙之隔外,祝闻祈对着玩偶轻声道。 第77章 大娘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 话哽在喉头,支支吾吾道:“公子年纪轻轻……” “守寡七年了。”娄危面无表情地打断她。 大娘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娄危语气平平,没什么起伏:“他走之后没再给过消息, 丢下我和二十盆绿萝跑得没影, 留下的仆从每天变着花样往我的饭菜里下药, 就为了让我说出他的下落。” “我每日早起一个时辰给绿萝浇水,练剑, 倒掉有毒的饭菜, 还得防着仆从不小心把自己毒死。死了也不算什么大事,但万一他哪天回来, 我怎么交代?” “七年时间,逮着一个魔物就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他,说没见过的全杀了。现在魔窟清得差不多, 人却没有线索。” 祝闻祈从没见过娄危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他面上没什么神情,冷着一张俊脸说出这些话时,来凑热闹的人停下了挤门的动作,齐齐陷入了沉默之中。 大娘微微皱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娄危似的:“唉……孩子, 这不是你的错。” “道长要一直等他吗?实在不行朝前看吧。” 娄危置若罔闻,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当中:“七年……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最初养的绿萝枯死两次都被救回来了, 他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走之前,还和我说了句‘来日方长’。”说到这儿的时候,娄危脸上总算冒出一点活气来,眼底带着不甚明显的讥诮, 又重复了一遍,“哈,来日方长。” 那讥诮只是一闪而过,仿佛水面被投入石子后激起层层波纹,而后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娄危神色恢复如常,淡淡道:“方他妈的长。” 祝闻祈浑身一抖。 众人唏嘘一片。 林开霁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一直觉得娄危这些年精神状态不太好,还以为是境界突破太快所以心态不稳……但娄危很少表现出来,他便觉得没什么大事。 这是憋久了,终于憋疯了? 娄危恍然不觉,像是没意识到众人朝他投射来的目光一样,兀自陷入了长久的回忆之中。 祝闻祈盯着他的背影,一时竟然不知是何种心情。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他总以为,等娄危的天赋随着时间显露出之后,便能像当初所说,走出加盐的酥酪,走出玄霜派,走出三界六合,以剑为刃,踏出一条坦途来。 现在看来,娄危好像仍旧被禁锢在了那段记忆当中。 祝闻祈垂眼,纤长眼睫藏下了眼底所有情绪。他唇角没再带着一贯的弧度,开口时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大家先散了吧,这几位道长还有要事要做。刀光剑影的,别一个不小心伤着各位。” 半晌后,总算有人动了动。 “也是……”有人点点头,从挤挤攘攘的门框中退了出来。 “散了吧散了吧,别耽误人家道长办事。”赵大娘虽还有些心有不甘,但听完娄危这一长串下来,也不忍心再多说什么,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连最爱凑热闹的赵大娘都主动离开了,剩下的人也不好再挤,半叹息着离去。 “唉,还以为仙人的生活里只有快意恩仇,结果也逃不过这些事。” “居然等了七年都没放弃,那道长也是个痴情的。” “说起来,小祝是不是也来这儿好几年了?有七年吗?” “嘶……你这么一问,我也记不大清了。算了算了,现在别凑过去问这些,徒增人家伤心嘛不是。” 细细碎碎的议论声逐渐变小,以至于后面那几句没能入娄危的耳。 虽然他本来也没在听就是了。 直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林开霁才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久久不能平静,看着娄危一脸淡然的神色,不可置信地试探道:“你被心魔打败了?” 娄危:“……” “闭嘴。”他再次恢复了言简意赅的说话方式。话音落下,娄危视线下意识又朝着祝闻祈看过去。 灼灼视线投来的瞬间,祝闻祈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像是要将自己整个人埋到地里去一样。 他没敢对上娄危的目光,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的说道:“几位道长,虽说小院内的东西都不值几个钱,弄坏了也不必介怀……” 祝闻祈伸手,朝着原先两扇木门,如今空空如也的位置指过去:“但也不能连门都踹没了吧?” 两块木板如今静静躺在地上,和已经没了气的黑衣人共同无声地诉说着娄危的恶行。 娄危静默片刻,而后才开口:“抱歉。” 林开霁同样挠了挠头,带着歉意道:“是我们顾虑不周……” “其实门没了也不算什么大事,”祝闻祈竭力转移话题,试图让娄危看向他的目光能够挪开片刻,“主要是这尸体直接横死在地上,人来人往的,怕吓着旁人。” 刚才娄危的站位恰好将外界的目光通通隔开,黑衣人躺在了视线盲区,所以才没引起骚动。 娄危二话不说,伸手迅速掐了个法决,木门像倒带般退回到原地,而后严严实实地粘在门框两侧,重新回到了岗位上。 “这样行吗,祝道长?”说话时,娄危特意将那个“祝”字咬得极重,定定注视着面前之人,试图从脸上找出什么端倪来。 经年累月的伪装之下,除了第一眼见到娄危时祝闻祈没能收住情绪外,对平常的试探显得司空见惯。 他连眼睫都没产生半分颤动,只是平静地抬起头,看向门扉,而后视线又重新回到娄危身上。 “多谢。” 娄危没说话,仍旧只是盯着他。 气氛再一次陷入微妙的安静当中,林开霁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决定揪出在角落一言不发的林沐同:“林长老,该你上了!” 林沐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是我?” “你把娄危引过来的,自然是你来收场!”林开霁一边嘴里理直气壮地说着,一边恳求地看着林沐同的眼睛。 林沐同:“……” 半晌过后,他长长地吸了口气,板着脸开口,率先打破了这种微妙氛围:“人已经躺这儿了,你不准备搜一下?” 黑衣人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露出的上半张脸已经失去血色,渐渐透露出死人才有的灰青。 这句话有效地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娄危半蹲下去,伸手揭开黑衣人脸上的面纱。 是一张陌生的脸。 祝闻祈站在不远处垂眼瞧着,却莫名发现一丝熟悉。 好像是那天在娄家见到的人? 身上除了有柄带着金羽阁独特标志的剑之外,再没别的东西。 娄危不甚清楚地从喉口发出“嗤”地一声,而后站起身,神情平淡到仿佛已经历经无数次般:“金羽阁的人还是喜欢让小喽啰出来探路。” 即使今天没死在他剑下,也会在被抓后咽下能让人立即毙命的毒药,势必不会流出一点口供出来。 祝闻祈站在一旁,还是忍不住说道:“我见过他。” 果不其然,娄危的目光再次朝他投来。 明知会有暴露的风险,祝闻祈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在青岩镇附近。” “青岩镇?”一旁的林开霁眨了眨眼,像是想到什么一般,转头去看娄危,“那不是你……” 话说到一半,他又后知后觉地闭上嘴,不说话了。 目光像是针扎似的朝祝闻祈投来,藏在袖中的手又下意识痉挛起来。他不动声色调整了下呼吸,尽量坦然地对上娄危的视线。 娄危眼神平静,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半晌之后,才听见他的声音从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 “祝道长记性倒是不错。” 话音刚落,祝闻祈松了口气。 “行走江湖嘛,什么事儿都遇到过。那日看见时便觉他形迹可疑,没想到今日就又碰上了。” 林开霁试图将功补过:“既然祝道长见过,明日可否带我们过去探查一二?” “自然可以。”祝闻祈朝着他笑了笑。 林沐同神色也跟着缓和下来,朝着娄危道:“为了方便休整,你今夜和祝道长合住一间屋子。”? 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祝闻祈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句:“谁?” 林沐同理所当然:“祝道长还有多余的厢房?” 他自然没有。 “我就不能和这位道长……”祝闻祈颤颤巍巍伸手,指向林开霁,开口时几乎是咬着牙缝说的。 “不是我不想和祝道长一起,”林开霁诚恳地看着祝闻祈,“他俩住一个屋子,道长你别说门被拆了,清早起来家都可能没了。” 祝闻祈:“……” 那间厢房依旧上着锁,但只消娄危推开门一看,一切便会真相大白——不仅如此,娄危还会发现自己发表守寡言论的时候,那人就站在旁边听。 祝闻祈不是很敢想象那副场景。 最后的最后,他不带希望地抬起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娄危。 娄危不知何时,手中又转起了那把泛着寒光的匕首,正挑起眉梢,不咸不淡地看着他:“祝道长行走江湖,不是什么事都碰见过么?” 第78章 哈哈, 行走江湖。 祝闻祈嘴角抽了抽,头一次恨上自己这张胡说八道的嘴。他在心底反复纠结数次后,才下定决心开了口:“既然各位心意已决, 那我便不多加推辞了。” 娄危眼神平静, 只是静静看着他, 没有说话。 祝闻祈继续硬着头皮道:“天色还早,不如我们今日就去青岩镇探查一二?若是耽搁的时间久了, 说不准连这位黑衣人留下的痕迹都找不见了。” 在这一众“老弱病残”中, 林沐同算是其中最正常的一个。智商尚且在线,也没有被逼入心魔, 也没有被废去修为——他沉思片刻后,对着祝闻祈点点头:“可以。” 说罢后,又看向娄危:“你不是来找剑来的?” 娄危语气轻描淡写:“不急这一时。” 明明神情没什么起伏, 祝闻祈却莫名从中感到一点毛骨悚然来,不禁在心中为剑来默默点蜡。 看来回去有它好受了。 …… 几人路上都没什么话说,林开霁倒是想主动调节下气氛,但耐不住林沐同是个哑巴,祝闻祈双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娄危则一瞬不眨地盯着祝闻祈, 试图从他脸上瞧出些什么来。 走着走着,娄危和祝闻祈的距离越拉越近,直到半臂远的位置才停下来, 惊动了正在思考逃跑路线的祝闻祈。 这据点肯定是不能要了, 只等晚上一打开那间屋子,一切便会真相大白……艹,他当初得了什么失心疯,非要把屋子装潢成那样? 祝闻祈肠子都要悔青了。 所以在晚上之前他就得抓紧跑, 实在不行先在青岩镇躲着,只要符咒还没失效,易容术还在脸上,娄危一时半会儿就抓不住他。至于之后去哪儿……天大地大,顺着挖到的线索一路找下去,总有一天能把当初灭门案的幕后黑手抓出来。 再之后的事情,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了。 祝闻祈在心底细细盘算着,身侧却莫名被带起一阵轻风,裹挟着凌冽松木味道钻进鼻子里。 他转头,和一旁静静看着他的娄危对上视线。 “祝道长在想什么?”娄危语气平静。 刚才还离得有几尺远的距离,一转头人就蹦脸上来了,祝闻祈下意识后退一步,而后勉强扯起嘴角:“只是在回忆当时在哪里见到的黑衣人。” 不知何时,林沐同和林开霁二人已经与他们拉开了一点距离,现在正常说话的音量,那两人是听不见的。 “……祝道长心慈面善,和某位故人有些相像。”娄危盯了半天,没发觉什么端倪,又转过头,语气淡淡道。 又来。祝闻祈心想着,面上却只是尬笑两声:“哈哈,是吗?” 娄危继续逼问:“什么时候来的这儿?” 若是胡乱说个时间,随便在镇上抓个人,一问便知他在说谎。可若是实话实说,他自己都不会信。 额角开始冒汗,祝闻祈几乎有些想问系统自己脸上的易容术还在不在,但理智告诉他现在若是以真容站在娄危面前,娄危绝不会是这么心平气和地在和他说话。 “……七八年前吧。”祝闻祈说得含糊,后一个字跟着前一个字囫囵过去,跟滚刀似的混走,不仔细听,决计不知道他刚才说了什么。 娄危又看向他,一字一句道:“七八年前?” 有那么一瞬间,祝闻祈差点想全盘托出。对面目光实在过于灼热,话到了舌尖,转了好几圈又重新咽回去。 突兀地,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祝闻祈福至心灵,面不改色地开始胡说八道:“对,七八年前,我和妻女定居在此处。” “妻女”二字一出,娄危身上原本那种笃定,气定神闲的气质像是陡然间破了个口子,他脸上神情终于起了些变化,眉头紧锁,眼神突然变得不一样起来:“祝道长已有妻女?” 赌对了。 “是啊,”祝闻祈装作不好意思地一笑,“只是因为身体不好分居两地,已经许久没见过她们。” 娄危半眯着眼,半瞬不眨地注视着祝闻祈。 祝闻祈坦然,任由娄危去看。 时间一分一秒拉长,旁边的林沐同和林开霁全然无知,并未注意到这一小方天地中的暗流涌动。 不知过了多久,娄危才收回视线,恢复了一贯的冷淡神情。像是丧失了对祝闻祈的兴趣,他连一句多余的废话都不愿所说,箭步流星往前走了两步,拉开了和祝闻祈的距离。 这才是平常的娄危,认定他不是“祝闻祈”后,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去做。 祝闻祈悄悄松了口气。 娄危走得实在太快,像一道残影略过了几人,林开霁看了眼娄危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转过去和林沐同小声咬耳朵:“他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林沐同收回目光,面无表情道:“正常,马上就要挨雷劈了。” 林开霁:“……” 林沐同这话倒是不假。因为修为突破太快,娄危境界一直不怎么稳。然而他近几年像是杀红了眼,眼中只剩下魔窟中的魔物,只是转眼间,马上又要突破到化神期。 按时间来算,也就这几天的事情。 如果是林沐同自己的徒弟,他定然会叫到面前板着脸狠狠骂一顿,让他静心养性慢慢闭关,急于一时只会把自己的筋骨毁掉——但显然,娄危把他的话当成放屁。 现在也没人能拉得住娄危。 想到这里,林沐同面上的表情有些维持不住,伸手去捏眉心。 他是不是上辈子欠这对师徒的!? 没人能听见林沐同的心声,祝闻祈还沉浸于劫后余生的庆幸当中,甚至没发觉几人已经到了青岩镇。 直到鼻间再次传来熟悉的枯焦气味后,祝闻祈才回过神来。 不远处的巷子中,就是被火烧的那座宅院。 “就在这里。” 话一出口,几人纷纷停了下来。 祝闻祈对照着记忆,顺便将自己摘了出去:“那天晚上太黑,我只看见有个人从房檐上一闪而过,全身裹得严严实实……今早看见那黑衣人时,才想起来。” 这条路对娄危来说太过熟悉,他没犹豫,朝着巷子走了进去。 宅院内没什么变化,横梁依旧横七竖八倒在地面上。几人小心翼翼走过去,娄危依旧冷着脸,没和任何人说话,兀自走向后院中。 被挖出来的容器还静静躺在焦黑土壤上,祝闻祈只是看了一眼,便像是被烫到般收了回去,垂下眼睫,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林开霁率先打破了沉默:“那是什么?” 林沐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而后三步并做两步上前,在容器跟前半蹲下去,细细观察起来。 半晌后,他的面容变得沉重:“是用来献祭的法器。” 祝闻祈早知这一结果,却还是下意识看向娄危,看他的神情。 出人意料的是,娄危只是站在原地,视线落在沾着土的法器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从始至终,他的动作都没变化过半分,仿佛早就得知了命运对他降下的审判。 不知为何,祝闻祈心脏像是被人猛揪了一下。他想走过去拍拍娄危的肩膀,脚都已经抬起来了,却又想起自己现下的身份——于是只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只有目光能停留在娄危身上。 ……是不是不该说刚才那些话? 是不是起码该再委婉些,再想些别的话术,起码让娄危觉得他现在还没死,只是活在世上某个角落里? 祝闻祈有些茫然地想。 但一切已经覆水难收。 几人心思各不相同,宅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娄危开口。 “下面还有东西。” 他语气笃定,像是早就料到什么一般。 林沐同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言,只是抽出腰间的佩剑,朝着身后几人道:“躲远点。” 三人一齐退后,直到一个足够远的距离才停下。 林沐同手腕一翻,剑身直直插入焦黑土壤之中,他双手握剑,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 片刻后,大地开始微微震颤。 而后震颤的幅度越来越大,土壤跟着跳跃起来,仿佛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哗——” 表层浮起来的焦土被剑气一扫而空,露出底下的青石砖来。 目光触及到的瞬间,祝闻祈瞳孔骤缩。 繁复线条在青石砖上划下一个个形状迥异的图案,渐渐汇集在一处,仿佛某个图腾。 林沐同率先反应过来,猛地回头看向娄危:“这是……!” 娄危倒显得淡然。 他走下去,踏到青石砖面上。 匕首不知何时重新握在手中,娄危伸出掌心,在上面斜斜划下一道。 鲜血瞬间从伤口中汩汩涌出,一滴滴落在地面上。原先沉寂已久的图腾得到了滋养,散发出诡异的莹绿色光芒。 祝闻祈再也顾不上别的:“娄道长!” 他声音极大,连其余两人的目光都齐齐看向他,仿佛惊诧于他为何神情如此激动。 娄危头也不回,对周遭的动静置若罔闻。 “都散开。” 说罢,他将手心向下一按。 第79章 血顺着凹槽流动。 大地震颤起来, 碎石子轱辘轱辘滚落一地,停留在凹槽旁,被莹绿色光芒笼罩着, 仿佛预示着什么不好的先兆。 “呜——” 有什么从地底缓缓升起, 动静之大, 以至于惊起了停留在枯枝上的鸟雀。 娄危独自一人站在法阵中央。寒风将他的发丝吹起,在偌大法阵当中更显单薄。 映入眼帘的画面带着一丝微妙的熟悉感, 和记忆中的场景渐渐重合。像是有银针突然刺入眼中, 祝闻祈忽地低下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几乎是有些不管不顾地想要冲过去, 右手臂却被人死死拉住,呼啸风声而过,声音飘散在风中显得断断续续, 却仍能听出那人的怒意。 “你不要命了吗?!”林沐同大喝道。 图腾所在的位置已经缓缓下陷,魔物四面八方呼啸而来,掀起一阵狂风,密密麻麻如同蝗虫过境般冲向娄危所在的位置。 轰! 魔物发出尖锐高亢的嘶鸣声,黑压压一片俯冲下去! 外界所有声音都被屏蔽在外, 娄危充耳不闻, 只是抽出腰间匕首,手腕一翻,凌冽寒光便映照出魔物的丑陋脸庞。 簌……簌……簌…… 娄危一身黑衣穿梭其中, 速度快到旁人连他的残影都看不清。 林沐同仍旧紧紧抓着祝闻祈的手臂不放, 目光锁定在娄危身上,半晌后,才转头看向祝闻祈:“祝道长有所不知,娄危这几年斩杀的魔物不计其数, 现下情形他完全能应付过去。” 这次的魔物数量还在娄危能承受的范围内,一定要说的话,还是对面的魔物比较凄惨。 祝闻祈茫然站在原地看了半天,发现魔物都没能近娄危的身。 娄危眼神平静,只是一刀,又一刀的收割了魔物的性命,其快准狠程度让人赞叹,仿佛带着起伏的节奏,所经之处,具是一击毙命。魔物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经软软倒在地上,没了生息。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魔物尸横遍野,只剩下娄危一人站在正中央。 他甩掉匕首上残留的鲜血,抬眼看向几人:“下来吧。” 原本亮着光芒的法阵黯淡下去,如银月色倾泻而下,模模糊糊映照着其中的情形。 一切结束的太快,祝闻祈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仍旧站在原地没动。 林开霁第一个跳了下去,司空见惯般绕过一地的魔物尸体,随意开口道:“这次怎么变慢了?居然用了一刻钟之久。” 娄危淡淡瞥了他一眼:“之前用的是剑。” 林开霁:“……” 祝闻祈:“……” 剑来现在不会还躲在屋里吧?真准备让娄危一辈子用匕首? 林沐同跳下去的时候,祝闻祈跟在后面,借着林沐同挡住自己,悄悄探出一只眼睛去看娄危。 果真如林沐同所说,娄危身上一点儿伤口没有,呼吸平稳,甚至有心情去擦拭自己的匕首。 祝闻祈这才小声松了口气。 林沐同忍不住开口道:“别擦你那匕首了,能擦出花是怎么的?” 娄危不为所动:“他不喜欢刀剑上有血。” 匕首被娄危擦得锃光瓦亮,冷冽寒光反射出如银月色来,更显得寒凉。 林沐同张着嘴半天,愣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能抛下一句:“我看你是疯魔了!” 半晌,祝闻祈才后知后觉地祝闻祈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娄危在说谁。他默默换了个地方站着,祈祷娄危没注意到他,也没听见那声“娄道长”。 林开霁依旧承担着调和气氛的角色:“先不说这些。有没有别的发现?” 话音落下,娄危总算将匕首重新插回腰间,目光扫过一圈横躺在地面上的魔物尸体,眼神让人琢磨不明。 “他们来过。” 他们? 又是这两个字。 当时黑衣人也说是有人派他来到此地,而后便挖掘到了通体漆黑的献祭法器……今日拨去上面那层浮土后,才发现藏在地下的是和娄危背后一模一样的图腾。 “他们怎么还不肯放过你?”林沐同忍不住皱眉。 听到这话时,娄危神情没什么波动,只是从喉口溢出一声不明所以的“嗤”声,语气不咸不淡:“这么多年过去,他们没能再成功一次,只能咬着我不放。” 什么再成功一次? 祝闻祈下意识屏住呼吸,努力去听他们交谈的内容。 难道大火中真的有除了娄危之外的人逃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到底想要在娄危身上谋求什么东西? 再往后推……那日娄危明明是被掌门的信叫出去的,为什么最后会毫无预兆地杀了葛安?再然后,为什么这件事那么快就被发现,以至于自己赶到时,门派中所有人都已经抵达,掌门正要宣布对娄危的惩罚? 谁设计了娄危? 林开霁适时开口:“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做?还要一直追查下去吗,有没有什么是我们能帮的?” 祝闻祈同样看向娄危,思考片刻后,跟着开了口:“虽然不知几位道长所谋何事,但祝某也想尽一份绵薄之力。” 说罢,娄危抬起头,看了几人一眼:“你们觉得我是为了追查这件事?” 这话实在有些莫名其妙,林开霁和林沐同面面相觑,半晌才试探着发问:“……不是吗?” 娄危又“嗤”了一声:“周遭魔物都死绝了,只剩下这里。” 说着,他拿手指向地面,语气随意道:“之前便知他们在这儿圈养了不少魔物,只等着我走进来,法阵便会自行启动。” “魔物水平都差不多,就是数量太少。”话毕,娄危总结道。 林开霁:“……” 林沐同:“…………” 祝闻祈:“………………” 合着娄危是追着魔物杀? 祝闻祈大为震撼:“那娄道长为何还要划破手掌?” 他实在对这一情景有些发怵,不到紧要关头,常人不会做出割血放灵力的事情,毕竟对身体的损伤实在太大,割一次血,可能许久都恢复不来。 “放血启动法阵更快。”娄危理所当然道。 林沐同忍不住伸手去捏眉心,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娄危语气平静:“目前没有。” “那你在急什么?魔物好端端在魔窟里会跑吗?至于你这么大费周章地去杀?” 林开霁同样不解,有些欲言又止:“况且你这样下去,身体怎么能受得了?” 日日夜夜都在斩杀魔物,连眼都没合过几次,长此以往,就算修为再高,也难以为继。 娄危不为所动。 林沐同眉头紧锁:“你还要这样下去多久?” “杀不动为止。”娄危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要命了?”看着娄危一副准备固执到底的样子,林沐同心里蓦地升起一团火来。 娄危抬眼看向他,语气平平:“与你何关?” 火气噌一下冒了上去,还没等余下两人反应过来,林沐同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娄危跟前,一把领起他的衣领! “是跟我没关系……”林沐同手上力道丝毫未减,咬着牙道,“如果哪天他回来了,你就准备让他看见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仿佛平地一道惊雷,祝闻祈心跳跟着错了一拍,下意识去看娄危。 不知何时,娄危脸上的神情翛然间发生变换,他盯着面前的林沐同,一字一句道:“你没资格提他。”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娄危蓦地伸手摁住林沐同手臂,手腕一翻,林沐同整个人便“砰”地摔向地面! 碎石四处飞溅,地面陷下去一个足有半尺深的大坑,林沐同正正好嵌入其中,连动一下都显得费劲。 林开霁默默拉着祝闻祈走到一边,防止两人的战火波及到他们。 娄危仍旧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尾眉梢透出的寒意让人不寒而粟。 “我和祝闻祈之间的事情,与你何干?。” “他回不回来,我是否还有人形,与你何干?” 祝闻祈目瞪口呆地看着娄危,头一次觉得面前之人有些陌生起来。 “不杀魔物,”娄危俯下身,一字一句道,“怎么才能见到他?” 七年来,他不曾有一日休息过。在无边无际的魔窟中厮杀,精进修为,磨炼心性……都只是为了早点见到他。 人在何处,是死是活,他都要去见。 宅院陷入一片寂静当中。 祝闻祈看了眼地上的大坑,又看了眼娄危,突然对自己的未来有些不确定起来。 这修为是不是太高了点? 连林沐同在娄危手底下都没有还手之力,万一哪天娄危发现自己一直就在旁边待着,还故意不暴露身份,会不会也把他拎起来甩过来甩过去? 况且到了晚上,只要娄危打开那间上了锁的厢房…… 他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身板。 像是下定决心般,祝闻祈转过头,目光坚定地望向林开霁:“林道长,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 林开霁有些懵:“啊?” 祝闻祈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缘再会!” 第80章 没收拾包袱, 没通知剑来,祝闻祈悄无声息,毅然决然地跑路了。 边境遥远, 一连赶了许多日的路程, 祝闻祈才在第十日黄昏时分望见不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 城镇比起原先所住的镇子还要大, 街道上挤满了人,摩肩接踵地走在一起, 还能听见偶尔传来的小贩叫卖声。 直至此刻, 他才有机会停下来喘口气。脸上的易容术早在半路上就已经失效,不少人的目光纷纷朝他投来。 身上的长袍因着长时间赶路破损了几处, 袖口破破烂烂的,最上方的盘扣不知何时已经消失,连衣领处也抽了丝, 露出下方带着两道交叠在锁骨上的疤痕。 即便如此,尘土也没能挡住他那张苍白又动人心魄的脸。 一直到心跳平息下来后,祝闻祈才站起身,继续朝着既定的方向向前走。旁人的目光被他抛却脑后,他四处看着, 脚下步履不停, 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 百花楼,百花楼…… 祝闻祈在心中不断念叨着,手中还紧紧握着百花楼的令牌。 好在当初出逃时没忘记把百花楼的令牌拿走, 即使到了如今这种境地, 依然还能给自己留出一条后路。 每个地界上的百花楼都相当显眼,只要对照着记忆中那栋花花绿绿的小楼,大概率都能在城镇最繁华的地方找到对应的建筑物。 这次也不例外。 祝闻祈顺着主道左拐右拐,直到看见那栋挂满了五彩斑斓彩绸的小楼时, 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门口站着两位年纪尚轻的女子,正百无聊赖地等着什么,看见祝闻祈时眼睛一亮:“这里!” 嗯?她们怎么会认识自己? 原本向前的脚步一顿,祝闻祈站在原地,手中还攥着百花楼的令牌,心底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这个场景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见祝闻祈不动,那两人干脆跨步上前,一左一右地揽住他,笑眯眯道:“等您好久了,怎么这个点钟才来?” 什么等他好久了? 祝闻祈嘴角抽了抽,试着想将胳膊从两人手中抽出,抽了一下,没抽动。 无法,祝闻祈朝左看看,又朝右看看,语气犹疑道:“……两位姑娘是不是认错人了?” “怎么会?”右边的姑娘眨巴着大眼睛,眼神相当清澈,“嬷嬷大清早就让我们等在这儿了,我们已经等一天了,决计不会认错!” 可他根本没和任何人说过自己要来啊! 心底不好的预感成了真,祝闻祈在心中惨叫一声,又尝试了一次抽走胳膊,还是没抽动。 “先等等,这里面是不是有误会!” 他转身欲跑,两位“护法大将”力气出奇的大,一左一右架住祝闻祈,以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人往里带:“有什么话,您还是进去再说吧!” 说着,左边的姑娘伸腿“砰”一声踹开了两侧木门,里面的人视线齐刷刷投来,在看见祝闻祈后开始窃窃私语:“这就是今年的花魁吧……怎么从未见过?” “我也没见过,这是镇上的人吗?” “估计是别地来的,长得真漂亮。”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传进祝闻祈耳朵里,他挣扎的动作一顿,几乎是立刻明白了什么。 怎么这种事还能出现第二次? 合着百花楼就逮着他一个人薅?? 祝闻祈不敢置信地看向身旁两位仍旧在哼哧哼哧准备把他往里带的姑娘:“谁和你们说我是花魁的?” 左侧的姑娘置若罔闻,右侧的姑娘随口敷衍了两句:“诶呀,有什么话您去和我们嬷嬷说吧,我们只负责把人给她带到。” 说着,继续将祝闻祈往楼上带。 木质楼梯踩起来咚咚作响,一直到了尽头的房间时才停下来。 两人松开手,朝着祝闻祈恭敬地鞠了一躬:“就在这里,请您自己进去吧。” 两侧胳膊被拽得生疼,祝闻祈活动了下肩膀,总觉得这副场景实在是太过熟悉,盯着面前的木门,总觉得还会发生什么事情般。 静默片刻后,他伸手推开木门。 房间内的女子穿着水绿色的长袍,听见开门声缓缓转过身,在看见祝闻祈时眼睛一亮:“诶!?怎么是你?” 祝闻祈站在原地没动,半眯着眼辨认了半天,才认出这是谁来。 “绿枝姑娘。”和回忆中的绿枝不太一样,凡人几年间的变化可谓脱胎换骨,当初那个青涩的小姑娘抽出枝条,连眼神都沉稳了不少。 绿枝显得很惊喜:“你怎么会在这儿?” “……说来话长。”祝闻祈一言难尽地开口,踏过门槛后,将手中一直紧攥着的令牌放在木桌上,“那两个是你的心腹吗?怎么跟你当年一样,喜欢逮着人就往里面带?” 绿枝不好意思地笑了:“她们二人毛毛躁躁的,做事不仔细,实在不好意思啊,祝道长。” 这些年祝闻祈游历了不少地方,因为有百花楼的令牌在,大部分时间都在百花楼暂时歇脚。有时候会碰到最初在玄霜派山脚下的那批人,绿枝便是其中一位。 百花楼表面做的是皮肉生意,实际上是各方势力交换消息的地方。一开始祝闻祈还悬赏过和娄家灭门有关的消息,但等了许久一直无人前来领赏,也只得作罢。 后面在镇上定居下来后,他便放弃了从百花楼打听消息这条线,转而开始自己寻找线索。 收回思绪后,祝闻祈在绿枝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在这里待了多久?” “一年半载的……记不清了,这个不重要。”绿枝回答完话锋一转,眼神认真地看向祝闻祈,“祝道长,当初你托我查的消息有线索了。” 话音刚落,祝闻祈端着茶盏的手一顿。 窗外苍翠树木郁郁葱葱,阳光被缝隙剪碎,顺着木窗投到屋内,他像是没听清绿枝刚才的话一般,抬眼看向她。 “什么线索?”半晌后,祝闻祈开口道。 “雪绸又出现了,这次是在金羽阁附近。” 又是金羽阁。 追杀娄危在先,雪绸出现在后,再后来又频繁多次去娄宅探查……现在几乎可以断定,那场大火中不只娄危一人活了下来,幸存的人或许正是那场大火的真凶。 所以之前黑衣人口中提到的“他们”,就是纵火真凶? 所有线索在瞬间串联起来,脑中忽地显出一线清明。 祝闻祈放下茶盏,茶水顺着点点洒了出去,他毫无察觉,只是神情肃穆起来:“有看到正脸吗?” 绿枝摇摇头:“来信者只是简略写了几句,别的没有多说。” 躲藏这么多年,“他们”必然事事小心,不会轻易让旁人看清容貌。 沉思片刻后,他对着绿枝道:“此事重大,我需要把这件事告诉他。” 说着,祝闻祈拿起放在一旁的纸笔,本欲蘸墨写信时,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把笔换在左手上,歪歪斜斜地写了几个字。 信件上墨迹未干,他仔细端详片刻后,确认这上面的字认不出来是自己,又抬起头去看绿枝:“能否帮我把这封信寄给娄危?” 绿枝接过信,有些困惑:“祝道长和娄道长吵架了么?为何不亲自去告诉他?” 话音刚落,她便瞧见对面之人表情变化几次,几次张口欲言,最后只是作罢,高深莫测道:“我现在不方便出面。” 开玩笑,他现在哪儿有那个胆量站在娄危面前? 说罢,心有戚戚焉般又补了一句:“万一娄危刚好找到这附近,记得千万别把我供出来。” 绿枝茫然地点点头。 商议好后,绿枝将祝闻祈安顿在了百花楼的后院,那里清净,基本没什么人经过。最重要的是,后院有个狗洞,据祝闻祈所说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实在不行还能靠着两条腿跑路——他在这方面可谓是经验老到。 至此,祝闻祈又过上了悠闲自在的生活。 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被太阳照醒,慢悠悠洗漱完后,便在院子里晒太阳。 信早就寄了出去,他这几日也没闲着,晒太阳的时候总在想从火中逃出去的那几人。最开始,他觉得纵火和献祭娄危是是同一批人,可后面仔细想想,又发觉出不对劲来。 如果一开始那几人就在谋划献祭娄危,连图腾都早早画好,那为什么还要去刻意纵火? 这和他们一开始的目的不符。 难道这背后有两批人? 越想下去,祝闻祈眉头便皱得越深。 “祝道长?” 绿枝站在不远处,探头看了好几次,而后小心翼翼地开口喊道。 祝闻祈正沉浸在思考中,闻言猛地回过神来:“嗯?” “……您还没吃饭吗?”绿枝有些欲言又止。 石桌上的饭菜早已变凉,只消粗略扫过去,便知祝闻祈一筷未动。 “这个啊,”祝闻祈从躺椅上坐起身,对着饭菜莫名没有什么胃口,只是朝着绿枝笑了笑,“马上便吃,你先忙你的。” 绿枝没多言,只是转移了话题:“寄信的人回来了,还带回来一样消息。” “什么消息?”祝闻祈开口问道。 “他说西南方向有人在渡劫,动静很大,连着好几天都有天雷降落……还朝着咱们这个方向来了。” 嗯? 他抬头望了眼,不远处果然阴云密布,闷雷滚动,时不时便有惊雷落下,巨大声响跟着传来,让人不禁胆寒。 几乎是下意识的,祝闻祈开始推算起来。青岩镇那片是在西北角,他们应该还未离开……所以不会是娄危。 只要不是娄危,是谁渡劫都好说。反正雷也劈不到他身上,有什么好急的? 于是祝闻祈语气显得随意起来:“不必担心,天雷只针对渡劫之人,不会劈到凡人身上。” 见他这么说了,绿枝也只好点点头,本想再提醒一句祝闻祈记得把饭菜吃了,却发现那人已经重新躺回躺椅上,手撑着头,阖了眼。 长睫落下,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淡淡阴影。 绿枝下意识放轻了呼吸,轻手轻脚地退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 后半夜。 夜凉如水,不远处仍有闷雷声时不时落下,轰隆一声下去,连夜色都被照亮了半边天。 祝闻祈睡得不稳不深,半蹙着眉,又换了个方向半蜷在躺椅上,试图重新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阵阵轰响声才渐渐平息下去。 夜色下,月光顺着流泻下去,祝闻祈呼吸渐缓,眉头在不知不觉间松开,仿佛陷入熟睡之中。 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争执声,只是这声音没持续多久,便被压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院门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脚步声逐渐靠近,最后停在躺椅前,没再发出动静。 “谁……”祝闻祈嘟嘟囔囔的,仍旧闭着眼,整个人蜷在躺椅中,试图借着刚才的困意继续睡下去。 半晌过去,来人没说话。 只是不属于他的呼吸声仍旧存在,像是在静静等待着什么似的。 夜色如墨,夜晚的风冷飕飕的,一吹过去,祝闻祈那点困意也消失了。 他蹙起眉,极不情不愿地从躺椅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极不情愿地睁开眼:“怎么不说话……” 话说到一半,在看清面前之人后,剩余的音节被尽数吞咽回去。 娄危背对着月光站在他面前,眼神不明。 抬起的手僵在半空,祝闻祈彻彻底底,一动也不能动了。 全身上下僵硬的像被水泥浇筑,脑海中有什么在疯狂叫嚣,身体却不听他使唤,连眼珠转动都显得艰难。 大脑一片空白,祝闻祈缓缓眨了下眼,再次映入眼帘的,依旧是娄危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 ……不是在做梦? 来人长身玉立,如银月色倾泻而下,却显面容更加模糊,连眼神都看不分明。 撑在背后的手开始发酸发痛,祝闻祈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动了下。 只是一瞬间,甚至祝闻祈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手腕便被来人蓦地擒住。 祝闻祈惊呼一声,重心不稳,重新跌回躺椅上。躺椅吱吱呀呀摇晃起来,和娄危间的距离跟着忽地拉近。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寸,这个距离下,他只能看见娄危意味不明的眼神。 清浅呼吸交缠间,娄危垂着眼,半瞬不眨地看着祝闻祈。 “还要跑?” 他伸出手,一寸寸描摹过祝闻祈脸庞。从发丝到眉梢,再到眼尾,再经过脸侧,最后停留在唇角,眼神也跟着停下。 祝闻祈呼吸一滞,下意识想要偏头,却又被娄危掰了回来,动弹不得。 两人距离极近,只要祝闻祈轻轻一动,便可能擦过娄危的嘴唇。 他不敢妄动,只能极力后缩,娄危却不肯放过他,人寸寸逼进的同时不忘撬开他的指缝,顺着滑进去,与其十指相扣。 “再问你一遍,还跑吗?”娄危轻声道。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祝闻祈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般闭上双眼,大声道:“要杀要剐随你便,给个痛快!” 娄危忽地轻笑出声,十指相扣的手攥得更紧,额头与之相抵,在他耳边低声开口:“怎么能这么轻易放过你?” “七年。日日夜夜,我没有一天不在想,想你当初为什么要替我承担罪责,想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更想知道你当初落下的那个吻,是何用意。” 祝闻祈瑟缩了下,仍旧紧闭双眼,不肯睁开。 娄危再次伸手摩挲过他脸庞,动作轻柔,像是在对待一件传世的艺术品。 “有段时间魔物躲着我走,我无事可做,只能在大街上游荡。有时候会想,如果把世上的人都杀个干净,你会不会出来制止?” 祝闻祈惊得一激灵,呼吸一滞,下意识睁开双眼,和正定定注视着他的娄危四目相对。 “后来一想,若我真的这么做了,才可能真的再也见不到你。”娄危轻声道。 “所以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说这话的时候,娄危十指相扣的手握得更紧,力道之大连关节都开始泛白,仿佛要将身下之人融入骨血一般。 我从一数到三,如果你不愿意我留下,那我立刻就走。” 话音落下,后院内变得一片寂静。 时间在一分一秒钟被无限拉长,这一刻仿佛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有一瞬间,祝闻祈怔怔望着面前之人,恍然间发觉,娄危头顶上许久不见的数字再次出现。 不再显示具体数值,数字已然扭曲变幻,红得发黑,像是要渗出血来一样。 心跳如鼓,将周遭一切杂音全部盖过去,什么都听不清了。 他垂下眼,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 刚要开口,娄危便捂住了他的嘴,尚未发出的音节被尽数吞咽回去。 “三。” 娄危只是摩挲着他的脖颈,在耳边轻声开口:“时间到,你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他低头吻了下去。 这个吻来得又急又狠,仿佛要将这几年的空白一并补偿。祝闻祈有些喘不上气,偏头想躲,又被娄危重新抓回来,从喉间溢出的字句断断续续:“你先……停一下……” 娄危不为所动,只是伸出两指捏住他鼻尖。空气的来源瞬间被截断,祝闻祈面色渐渐涌起一片潮红,连带着呼吸都有些不畅。因为缺氧,大脑跟着变得一片空白——以至于到最后,只能靠和娄危接吻来渡气。 身体逐渐发软下滑,娄危仍旧将他禁锢在这一小方天地内,十指紧密相扣,仿佛要同他溺毙到死一般。 呼吸错乱间,祝闻祈恍惚间听见娄危在他耳边轻声开口。 “师尊……我真的好想你。” 80-90 第81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两人才渐渐停息下来。 祝闻祈嘴唇被吻得发麻肿胀,他微微喘息着,眼中水光潋滟, 半晌才咬着牙开口。 “……你属狗的么?” 闻言娄危只是轻笑一声, 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他唇角厮磨:“是。” 静默片刻后, 祝闻祈伸手去推他:“起开点,我手都压麻了。” 娄危不为所动, 声音带着点哑:“又要赶我走?” 这句话是在他耳边说的。清浅呼吸打在耳廓上, 祝闻祈全身又是一激灵,伸手将娄危推到一侧。两人以一个面对面的姿势共同躺在躺椅上, 中间的缝隙小得可怜,只需抬眼,便能将对方的神情尽收眼底。 另一只手还死死扣在一起, 娄危并没有要将人松开的意思,只是执着地,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面前之人。 躺椅摇摇晃晃,月色倾泻而下,在地面仿佛一汪活水。院落外, 偶尔还能听到隐隐约约的虫鸣声。 祝闻祈垂下眼, 手没挣脱,任由娄危那么紧紧握着。 “没有。” 他轻叹了一声,声音很轻, 很快就消散在风中, 消失不见了。 “……只是没想好怎么面对你。” 娄危十指相扣的手攥得更紧,伸手将人拉入怀中,这下连那点小得可怜的缝隙也彻底消失,两人间只隔着薄薄一层衣料。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娄危垂眸注视着, 伸手插在他发间,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 祝闻祈有些走神,半晌才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那封信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一开始没发现是谁写的,准备朝金羽阁方向赶的时候,刚好碰上了渡劫。”娄危语气不咸不淡,就好像渡劫于他而言只是一件小事,绝口不提自己一路被天雷劈了多少次。 “渡劫期间,才发现了你的踪迹。”娄危一面说着,一面不轻不重地捏了下祝闻祈后颈。 祝闻祈浑身一僵,话在嘴里转了一圈才出去,显得相当含混:“谁知道那符咒遇上化神期就会失效……还宣传的是能抵百年之久。” 说完,祝闻祈一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符咒的期限为什么设定成了百年。一百年,是一个筑基弟子修炼到化神期所需要最短的时间。若是想要找时间再短些的前例,就要去走火入魔,因渡劫殒命的那一栏找了。 而娄危只用了七年。 这七年,他又是怎么过的? 娄危像是听到他心中所想般,语气显得平淡:“那二十盆绿萝还在殿中,最开始的翠花也还活着。” “我知道。”祝闻祈声音有些闷闷的,整个人又往娄危怀里钻了下。 这下换成娄危浑身僵硬了。原本一直显得云淡风轻,气定神闲,此刻手停留在祝闻祈后颈处,动也不是,停也不是,只觉怀中之人体温比寻常人还要低一些。 院内重归一片寂静当中。 良久过后,祝闻祈才听见头顶传来一道声音:“若是我没追过来呢?你就要这么躲一辈子?” 这种距离下,祝闻祈甚至能感受到娄危在轻微震动的咽喉。他没说话,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些,理不直气也壮地开口:“本来没想躲,但你都把林沐同扔到石坑里去了,为了生命安全着想,我躲两天不也正常?” “生命安全?”又一声轻笑从头顶传来,娄危掰起祝闻祈的下巴,盯着一字一句道:“刚才唇齿相抵时,师尊有喘不过来气么?” 祝闻祈脸“噌”一下全红了,连耳尖都染上一层极不明显地绯红:“闭嘴!” 娄危置若罔闻,粗糙指腹在祝闻祈微微发肿的唇角来回摩挲,低声开口:“为什么?” 还有脸问! 祝闻祈几欲张口,又发觉这是个损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只好把话全部咽回肚子里,松开娄危的手借力起身,拿起桌上的茶盏吨吨吨喝了好几口茶水。 微风从庭院中穿过,他这才感觉脸上的燥热下去了些。 “林沐同和林开霁他们呢?”祝闻祈试图转移话题。 “还在青岩镇。” 躺椅上只剩娄危一人,他懒懒散散地躺在上面,目光却始终紧紧跟随着祝闻祈,就好像生怕人会当着他面跑掉似的。 祝闻祈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却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我这几天想了想,当初那场大火中可能不止你一人逃了出去。纵火之人和现在悬赏追杀你的,也可能不是同一批。” “嗯。”娄危神色不明,只是继续看着他。 “几年前比武大会上出现的那只魔物,后来被证实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是将各地的魔物以某种方式全部杂交在一起才融合出的那只怪物。后来我们又在合欢宗后山,也就是魔物的巢穴中发现了那缕雪绸——” “直至前几天,雪绸又再次出现在金羽阁附近。”祝闻祈一口气说了一大段,最后下了结论,“所以是当初和你一起逃出去的那批人。他们先派金羽阁去追杀,然后又在比武大会试图打个措手不及,如今仍旧不肯放弃,如果不是有巨大的利益驱使,不可能这么多年一直死死咬着你不放。” 娄危站起身来,轻声道:“是。” 祝闻祈说着说着,眉头紧锁起来:“他们一开始并不知道你会误打误撞进入玄霜派,更不知道你在这方面天赋异禀……若是退回到凡人身前,娄家是做绸缎生意的,因此富甲一方,可又为什么要纵火去烧?” 若是为了劫去现成的金银财宝,何必如此大动干戈?若是一个不小心,便可能将所有东西都付之一炬,得不偿失。 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祝闻祈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是雪绸?” 雪绸生意做得极好,靠着雪绸,除了能获得大量金银之外,还能搭上各种达官显贵的关系——顺着丝丝缕缕一路蜿蜒而上,进入巍峨森严的皇城之中,权,势,钱应有尽有。 娄危只是定定注视着他,半晌才开口,语气不明:“是,也不全是。” 他半垂着眼,半数情绪掩藏在眼底,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如银月光流淌而下,照得他周身都模模糊糊起来,连神色都看不分明。 祝闻祈眨了眨眼,迟钝生锈的思绪在此刻缓缓转动,他像是突然间意识到什么似的,下意识上前一步,开口时显得有些惶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提这些……” 他怎么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说下去了?这分明是在揭娄危伤疤,他定然不想提起这些事情…… “我说过,我对你知无不言。”娄危开口打断他,同样上前一步,站至祝闻祈身前,伸出手,轻而又轻的将他一缕散乱发丝别到耳后。 祝闻祈眨了眨眼,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似的。 娄危望着他的眼眸,半晌叹息一声,又俯下身在祝闻祈唇角啄了一下。 “我们现在是这种关系,懂了吗?”娄危语气里带了点不甚明显的无奈,“有什么是不能告诉你的?” 祝闻祈脸上又涌起一阵燥热,然而心底那点忐忑也奇异般地,随着娄危的话语落了下去。只是面上不显,他转过头去,嘟嘟囔囔的,声音含混不清:“……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声音实在太小,娄危没听见,他继续接着祝闻祈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我本身并不知道雪绸如何织造。” 话音刚落,祝闻祈有些震惊地瞪大眼睛:“怎么会?” 雪绸的织造过程并不对外开放,若是连娄危都不知晓,那又该由谁来传承? “谁来做都一样。”娄危像是陷入某种回忆般,嗤笑一声道,“他们只需要我呆在那里不动,雪绸便不会出问题。” 祝闻祈愣怔片刻。 娄危牵起祝闻祈的手,放在自己背上,一寸寸滑下去,盯着他轻声开口道:“师尊还记得这个吗?” 即便隔着薄薄一层布料,依然能摸到娄危背上凹凸起伏的图腾。 图腾在指尖下清晰可见,逐渐浮现出原本的模样。祝闻祈细细感受着,半晌才开口,问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疼吗?” 他声线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娄危手上动作紧跟着一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低头去看祝闻祈。 不知何时,面前之人眼睫被泪水打湿,眼底的泪欲落不落,连嘴唇都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当初替他受鞭挞之刑时祝闻祈没掉一滴泪,被生生剥去全身经络时一声不吭,甚至被赶出玄霜派时,也只是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便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而到如今,却因为摸到他背后的图腾落了泪。 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下,甚至从肺部返回来的空气都带着灼热,娄危呼吸一滞,几乎是有些手忙脚乱地擦去祝闻祈眼角的泪。 “早就不记得了,你这是做什么?” 祝闻祈没回答,眼角的泪水越积越多,顺着脸侧滑了下去——他只是伸出手,拉下娄危的衣襟,仰头吻了上去。 是个带着咸涩味道的吻。 第82章 他笨拙地乱吻一气, 略微仰着头,泪水便全部顺着滑了下去,落到唇角, 带着点咸涩味道。 娄危一下下抚着他的背, 一贯冷如霜雪的人此刻也只能软下语气, 轻声道:“你哭什么?” “没哭。”祝闻祈声音断断续续,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 像是要将这些年的空白一并补偿。 唇边的冰凉触感也跟着断断续续, 娄危静默片刻后,才开口:“不是这么亲的。” 话音落下, 祝闻祈拉着娄危衣襟的手一僵,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你怎么这么挑剔?” 说话时鼻音浓重,眼眶里还有泪水在打转, 娄危只是垂眼看着,忍不住哑然而笑。 他伸出手,捧住祝闻祈的脸,轻轻用指尖擦拭掉泪水:“那试试别的?” 两人之间距离极近,祝闻祈被迫微微仰着头, 和娄危带着不甚明显笑意的眼眸对上, 腾一下红了脸。 “……谁要和你试别的!”祝闻祈整个人从脖颈到脸庞全部通红,像是被煮熟了的虾子,“啪”一声打掉了娄危的手, “能不能说些正经的!” 娄危眼底笑意一闪而过, 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接着之前的说了下去:“最开始找了不少相关经籍,最为相似的是安神咒,再之后, 便连相似的都见不到了。” 祝闻祈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夜风一吹,脑海中那些缱绻旖旎也跟着散了个干干净净,反倒勾起了从前的记忆:“是。当初找林沐同的时候,他也这么和我说过。” 娄危眉梢一挑:“你还找过林沐同?” “总不能去问你吧?”祝闻祈看向他。 娄危:“……” 怎么脑回路总是和别人不一样? “也不认识别的人,只能问他,他又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暂且搁置。”祝闻祈叹了口气,总觉得这些年自己除了讲话本的能力练得炉火纯青外,别的事情一概没做成过。 “一开始的方向没错。”娄危不知何时又牵上他的手,指尖在祝闻祈手背上来回摩挲,盯着面前之人开口道。 “嗯?”祝闻祈没察觉到,和娄危四目相对。 “图腾和安神咒的作用一致,都能起到安神的效果,”这次娄危没直接开口,而是沉默片刻,才将真相说出,“只是平常的安神咒画在黄符纸上面,画在人身上,就需要做些改动。” “什么?”祝闻祈怔怔地望向娄危,传进耳中的话像是经过了某种扭曲变化,他费力地听着,试图一个字一个字的拆解开来,潜意识却像是抗拒般,让他听不分明。 “效果比平常的安神咒好数百倍,所以无论工艺多复杂,雪绸都从未出过差错。”娄危说这话的时候相当平静,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怨怼或难过,就像是早就接受了这一事实般。 话音刚落,像是有某种先见之明般,娄危注视着祝闻祈,又迅速补充了一句:“但现在已经没有影响了。” 喉口又开始哽咽发涩,祝闻祈深深吸了口气,半晌才开口:“……真的?” “真的。”娄危语气不似作假。 一味被情绪裹挟只会让事情进展变得更加缓慢,祝闻祈很清楚这点,只是默默转身又给自己倒了盏茶,仰头咽下,试图将起伏的心绪一并压下去。 娄危定定注视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你可曾找到是谁朝你下的手?”再转过来时,祝闻祈坚定地望向娄危,眼神中带着一丝执着。 月色流淌而落,那人站在月光里,仿佛要与其融合在一起。 娄危凝视着,半晌没答话。 祝闻祈手里还拿着那个茶盏,许久没听到娄危的回答,又凑近两步,语气中带着点疑惑:“嗯?” 娄危垂下眼睛,目光一瞬不移的望着眼前之人,直至祝闻祈眼中疑惑更甚,才忽地从他手中抽出茶盏。 茶盏边缘处,原先祝闻祈下口的位置在月色之下带着一点不甚明显的晶莹。娄危原封不动地对准那个位置,同样喝了一口:“不知道。” 祝闻祈眨了眨眼,没明白娄危是何用意。 娄危俯下身,一只手抬起祝闻祈的下巴,将那口茶尽数渡了过去。 他轻车熟路地撬开祝闻祈唇齿,像是经过无数次演练那般,舌尖灵活地扫过口腔某处,在祝闻祈还没反应过来时便率先退了出去,还不忘又在唇角啄了一下。 “现在会了吗?”娄危低声道。 肌肉记忆比大脑更快一步,他下意识将那口茶咽了下去。等祝闻祈生锈的思绪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红温宕机了。 据娄危描述,后面无论自己说什么,祝闻祈都和没听清一样,只是呆呆地点头,再点头,始终重复着这一动作,再无其他反应。无奈之下,他只能先将谈话搁置下去,等第二天起来再说。祝闻祈大抵从头到尾只听懂了这句,点点头后转身,同手同脚地离开了。 …… 第二日清晨。 祝闻祈盘腿坐在躺椅上,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祝闻祈头也没回,依旧沉浸于自己的思绪当中,直至声音忽地停下,而后便有一阵被衣袖掀起的风朝他而来,祝闻祈被人从背后抱住。 娄危将头搁在他肩上,语气淡淡:“在想什么?” 清浅呼吸再次喷上耳廓,即使娄危已经不止一次这么干了,祝闻祈还是被激得浑身一激灵,仿佛有什么从头到脚酥酥麻麻穿过去,连牙齿都跟着发酸。 他有些不自在地侧过头,拉远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距离,试图将话题重新拉回正道:“我昨晚想了想,觉得还是该再回那座宅院中看一眼,说不定还有别的发现。” 娄危语气随意,像是不怎么放在心上般,又顺着亲了下祝闻祈耳尖:“都听你的。” 温热触感传来的瞬间,祝闻祈搭在躺椅扶手上的手蜷缩了下,像是在忍受什么似的呼吸停滞片刻,而后便开始不动声色地调整自己的呼吸。 深呼吸几次后,祝闻祈还是没忍住开口:“你能不能别这么……这么……” “嗯?” 娄危声音很低,传进耳朵后那种仿佛从骨头里透出的痒意又开始发作,祝闻祈伸手去推,没推开娄危。 “这一大清早的……”祝闻祈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干脆消失不见。 从前还在玄霜派的时候娄危有这么黏人吗? 祝闻祈有些不确定起来。 他话没说完,娄危却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搂着祝闻祈的手力道更大了些。 “你这就腻了?”娄危语气淡淡,听不出来好坏。 话音落下,祝闻祈一噎,原本还在试图推开娄危的手,这下也只得作罢,任由娄危就那么搂着。 身边之人的体温透过布料源源不断的传来,搭在身前的手严丝合缝地扣在他腰上,一切都预兆着现下的一切都并非梦境,而是现实。 许久后,祝闻祈有些艰难地测过身子,扭头和娄危四目相对。 娄危眼神一如既往地平静,像是久无波澜的潭水,若是不熟悉的人,定然以为娄危现在情绪相当稳定,和平常没什么区别。 但祝闻祈太熟悉他了,熟悉到即使娄危表面风平浪静,也知道他现下心情一定不怎么好。 “如果是因为这个,”祝闻祈注视着他,开口道,“你昨夜连这院子的门都别想进。” 娄危没说话,只是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就以这么一个别扭的姿势僵持着,僵持到最后,祝闻祈脖子都有些发酸,有些没好气的伸出手,在娄危脑门上快准狠地弹了个脑瓜崩:“能不能别胡思乱想?” 娄危依旧不答,只是攥住祝闻祈手腕,拉至自己身前,撬开指缝,与之十指相扣。 “是我多想?”娄危语气平静,抬眼看向他,“若是不多想,这七年靠什么熬下去?” 这句话像是踩到了祝闻祈死穴,他神色一僵,有些心虚地错开娄危的目光:“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静默片刻后,祝闻祈才开口,生硬地转移话题:“是突然想到还有条线索,若是尽早赶回青岩镇,说不定能早些找到当初那件事的幕后真凶。” 娄危不为所动,只是将人拉得更近了些,直至鼻尖与鼻尖的距离不足一寸,是一个眼中只能容得下彼此,再容不下别的的距离。 “可我现在不想提这些。” 他语气带着点固执,神色让人看不分明,攥着祝闻祈的手更紧了些。 只要略一低头,娄危便能碰到祝闻祈的嘴唇。他却不动,只是开口问道:“能亲吗?” 祝闻祈沉默了下,没说话。 于是娄危就那么固执地攥着他的手,吻从额头落了下去,而后是眼睛,脸侧,鼻尖……最后到了祝闻祈唇边时,再次停了下来。 “能亲吗?”娄危又重复了一遍。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拉长,祝闻祈注视着眼前之人,最终败下阵来。 “亲亲亲……”他侧头自暴自弃地开口。 第83章 青岩镇。 一大清早, 天还没亮,林沐同和林开霁两人便等在了城门口。城外雾蒙蒙的,林开霁焦急张望了半天, 直至看见从雾中走出的祝闻祈娄危二人时, 才换上了欣喜的神色:“祝长老!” 他奋力挥手, 就差跑过去迎接祝闻祈了——好在林沐同死死拽住了他的袖子,林开霁才免于被娄危暗杀的可能性。 祝闻祈同样困得颠三倒四, 眼睛都没睁开。原本还和软骨头似的挤着娄危走, 一直到模糊视线里出现奋力挥手的林开霁才猛地清醒过来,“唰”一下站直, 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笑了笑:“好久不见。” 娄危眉梢一挑,没有多言,全当做没发现祝闻祈的小心思。 林沐同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 只是朝着他淡淡一颔首,脸侧还留有那天被娄危砸进石坑里的淤青。 ……怪惨的。 祝闻祈抱着怜悯之心同样点头回应。 隔了许多年没见,林开霁兴奋不减,对着祝闻祈东问问西问问,然而在视线落到某处时便突然卡了壳, 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怎么了?”祝闻祈疑惑。 欲言又止了半天, 林开霁才试探着开口:“祝长老,你这里……” 他伸手指了下唇边,像是真的相当困惑般说了下去:“是不是被什么东西蛰了?” 话音刚落, 一直静静听着他们说话的娄危突然发出声极轻微的, 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的轻笑声。 声音很快便消散在风中消失不见,然而在座几位听力都好得很,清清楚楚将那声轻笑纳入耳中。 祝闻祈:“……” 他深深吸了口气,面无表情地在娄危腰间狠掐了把。 “定是你起得太早, 头晕眼花的缘故。”祝闻祈温和开口。 “怎么会?”林开霁没听懂话外之音,依旧坚持说了下去,“明明就是肿起来了。” “而且不光这一处,”林开霁眼尖,又指着祝闻祈脖颈继续说,“连这儿都有淤青。” “祝长老,你是不是生了什么病瞒着我们?”林开霁眼神担忧地望向祝闻祈。 一旁的林沐同跟着颔首:“的确如此。” 祝闻祈:“…………” 能不能把这帮人打包扔出去? 他再次深深吸了口气,抑制住想要杀人的冲动,脸上和熙笑容不变,语气坚定:“你看错了。” 明明没说什么,林开霁却莫名从祝闻祈眼神中察觉到了一丝杀意。强大的求生欲迫使他闭上嘴,顺便拉住了一旁还摸不清状况的林沐同。 娄危脸上的淡淡笑意尚未收回。他倒是想让两人继续追问下去,但鉴于祝闻祈的手仍旧放在他腰间,被掐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只能相当遗憾地作罢。 “嗯,看错了。”娄危表示同意。 算你识相。 祝闻祈收回手,对着已经老实下来的几人满意地点点头,而后开口道:“走吧。” 一路上林开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林沐同偶尔回应两声。祝闻祈和娄危原本便走在后面,走着走着,又落后了前面两人几步,恰好是一个说小话不会让人听见的距离。 祝闻祈压低声音,有点咬着后槽牙开口道:“我是不是让你收敛些?可你呢?你今早怎么做的?连林开霁都能看出不对劲,你让我这几日怎么见人?” 说这话时,他耳尖还带着一点不甚明显的绯红,娄危敏锐捕捉到这点,眼中笑意一闪而过,顺势牵起祝闻祈的手,指尖在他手腕处那颗痣上来回摩挲。 “师尊不喜欢?” 不知为何,自从见面后娄危总爱喊他师尊,说话时还喜欢将这两个字加重,咬字带着不甚明显的缱绻意味。不仅如此,只要祝闻祈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就必然要十指相扣,像是生怕他跑了似的。 祝闻祈尝试抽了下手,没抽动,被娄危的话一噎,连原来要说什么都忘记了:“倒也不是……” “那为何不可?”娄危语气随意,透露出几分理直气壮的意思。 说着,十指相扣的手攥得更紧。 祝闻祈慢半拍,才发觉自己被娄危绕了进去。 雾仍未散去,时间长了,还会在人眼睫上凝聚成一滴滴水珠,只要眨下眼,水珠便会顺着滑落下去——一如今早的淆乱。交缠粗重的呼吸似乎再次重现,黏腻汗水的触感清晰可察,意乱情迷间,祝闻祈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堪堪拉住娄危的手,没让他进行下一步。 只是回想一下,祝闻祈脸侧便开始变得燥热。他支支吾吾地开口,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总之……总之不能如此!” 娄危定定注视着,祝闻祈脸上燥热还没退下去,看向娄危的目光倒是显得相当坚决。僵持片刻后,娄危率先错开目光,扭头望向前方,只是手仍然不肯松开。 他依旧摩挲着祝闻祈手腕上那颗痣,一下轻一下重,语气不明:“晚上再说。” 祝闻祈:“……” 为什么还是有种逃不过去的感觉? 不管怎么说,起码现下的问题先翻了篇。几人行进的速度不算慢,半柱香的时间,便重新回到了祝闻祈那座小院前。 院落的木门挂了锁,锁头上积了一层灰——思来想去,已经有大半个月没回来过了。 牵了一路的手,祝闻祈手心早被捂出一层薄薄的汗,直至此时才有机会松开娄危的手,前去推开院落的门。 “吱呀——” 门应声而开,祝闻祈一边朝里走,一边朝几人介绍道:“之前托人找到一件带血的衣裳,上面的血便可能是娄宅中逃出来的人之一的血。” “按理来说,逃出去的几人应当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驱动他们的利益也一致,为了防止暴露,不会做出杀害同伴的事情。” “但现下我掌握的线索不够多,”祝闻祈说着,微微蹙起眉头,“只能推测是因为某种原因,那几人之间起了冲突,最后失手杀了人,又因为时间紧迫,只好简单处理后匆匆离开。” 院落中和原来没什么不同,石桌上的酒坛子静静摆放在那里,酒盏里还残留着一点没喝完的酒。 说到一半,祝闻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扭头看向正厅的方向,眨了眨眼:“虽然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 “什么记不记得?”林开霁有些好奇地开口。 “有话直说。”林沐同言简意赅。 闻言,祝闻祈静默片刻,而后才开口道:“看样子是都忘记了。” 娄危双手抱胸,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祝闻祈,听他把话说下去。 “既然如此,”祝闻祈叹了口气,而后略微扬声道,“出来吧,剑来!” 娄危:“……” 林开霁:“……” 林沐同:“……” 院子里安静了一瞬,而后便有丁零当啷的声音响起。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朝声音来处看去,这声音又持续了一阵,才有一角布料从门扉出漏出来。而后是整个染血的衣裳活蹦乱跳地跳出门槛,隐约露出衣摆下银白色的剑鞘。 一直跳到几人中间,那衣裳才停下来,剑来在里面疯狂蠕动,折腾了好一阵才脱身,露出灰头土脸的剑身。 林开霁目瞪口呆:“剑来,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子的?” 这还是他印象中那个威风凛凛气吞河山的剑来吗? 剑来装死,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娄危垂着眼睛,语气淡淡:“我数三个数。” 剑来浑身哆嗦了下。 “三。” “二。” 还没倒数完,剑来猛地跳了起来,笔直站立在原地,剑尖微微弯曲,指向了某个方向。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看得祝闻祈叹为观止,看向娄危:“怪不得剑来藏到我这儿不肯走。” “由不得他。”娄危从鼻腔发出极轻的一声,再次不动声色地靠近祝闻祈。 从进来起,祝闻祈就没有要重新牵手的意思。 娄危面无表情地想。 然而祝闻祈完全没有发觉,只是兴趣盎然地开口问道:“他剑尖弯着是什么意思?要让我们去哪个方向吗?” 经年累月相处下来,连林开霁都熟悉了剑来是个什么性子,相当热情地给祝闻祈介绍:“剑来这些年杀了数不胜数的魔物,时间长了,只要沾到血便知道谁接触过,从哪个方向来的。有时候我们找不见目标,剑来就会发挥它的作用。” 祝闻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原先要说的话被林开霁抢了先,娄危脸色更臭了。 “剑来指的是西北方向,金羽阁就在那里。”林沐同望了眼远处,而后便收回目光,“只是此次下山目的地是青岩镇,若是想中途改变行程,还需要回门派报备。” “那还等什么?”祝闻祈当即下了决定,“现在就走!” 那两人自然没什么意见,点头表示同意。娄危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看着祝闻祈迅速收拾好东西,带上剑来,转身便要准备离开。 他站在原地没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而祝闻祈却在此刻突然停下脚步,扭头去看娄危,眼底带着点无奈:“你等什么呢?” 娄危定定注视着他,没说话。 记忆中的少年已经长大,还是喜欢和从前一样靠在门扉上,垂着眼去看他。身量长高许多,气质脱胎换骨,只是眼神没什么变化,还是一样的,带着点微不可察的固执。 微风吹过,显得院落中更加安静。 半晌,祝闻祈轻叹一口气。他伸出手,主动滑入娄危指间,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 “现在能走了吗?” 他抬眼看向娄危。 娄危面上表情不变,只是将手攥得更紧。 “走吧。” 第84章 直到山脚, 祝闻祈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 余下几人也纷纷停了下来,娄危扭过头:“怎么了?” 祝闻祈摸着下巴, 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我之前好像是被掌门赶出来的……” 想要光明正大, 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显然不太现实。 想到此处, 他默默从腰间抽出久无大用的泼墨扇子,“唰”的一声打开遮在眼前, 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是哦, 但之前的事情又不能怪你。要不我们去问问掌门?”林开霁试探着提议道。 “不了吧,”一回想起当初被硬生生抽掉仙骨的痛楚, 祝闻祈便忍不住浑身瑟缩了下,“掌门也没做错什么,别让他为难。” 娄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 手搭在腰间。隔着薄薄一层布料,源源不断的热源传进来,仿佛常年从骨缝里透出的冷也被驱散了些。 祝闻祈没说话,只是又往娄危怀里蹭了蹭。 林沐同仰头望了眼渐晚的天色:“现在进去,会有外门弟子在周边巡逻。” “那怎么办?”林开霁也有些为难。 “实在不行, 我待在镇上的客栈等你们。”视线扫过一圈后, 见几人神色各有各的不同,祝闻祈干脆开口道。 话音刚落,他便察觉搭在腰间的手力道更重了些, 娄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行。” 声音淡淡, 听不出什么喜怒,祝闻祈却被死死圈在怀中,动弹不得。 无法,祝闻祈只能借着这个姿势艰难转身, 抬眼望向娄危,有点欲言又止:“你就不能先松开我?” 娄危不答,只是将人圈得更紧。 林沐同面无表情地背过去,权当作自己什么都看不到,还顺手把林开霁也转了一面。 “拉拉扯扯,不成体统。” 声音从脑海中响起,林开霁吓了一跳,继而反应过来林沐同是在脑子里和他对话,心这才落了下去,安慰道:“正常,那话怎么说来着,士别三日当胜新婚?” 林沐同:“?” 他转头去看林开霁,只对上一双清澈懵懂的眼神。原本落在嘴边的“你怎么背的书”又咽了回去,只能伸手捏了捏眉心:“闭嘴吧。” “哦。”林开霁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这两人的窃窃私语自然没传到这边。祝闻祈劝得口干舌燥,娄危仍旧不为所动,听完一长串后,只是淡淡地抛出一句:“如果你趁机又跑了呢?” 原本还在叭叭叭的嘴猛地止住,祝闻祈一顿,去看娄危。 娄危垂着眼,神色不明,呼吸交缠间,覆在祝闻祈后腰上的手力道更大。 祝闻祈嘴唇还微微张着,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到时候去哪里找你?”娄危低声道。 明明没多说什么,祝闻祈却莫名想起当初听到的传闻:他们说娄道长辗转无数魔窟,从白日杀到黑夜从不停歇,以至于魔物听见他的名字都瑟瑟发抖。 片刻后,祝闻祈手腕一转合上扇子,仰起头,“吧唧”在娄危下巴上亲了一口。 “这样行吗?”一面说着,祝闻祈一面抱上娄危的腰。 娄危浑身明显僵硬了下,显出少见的手足无措来。 似乎这招对娄危有点用处。 祝闻祈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不显,只是又亲了一口,和娄危四目相对:“现在呢?” “……” 面前之人微微错开目光,语气显得不那么坚决了:“……不行。” 祝闻祈像是获得了某种启发,又踮起脚亲上娄危的唇角:“还是不行?” “你贿赂我?” 祝闻祈眉梢一挑,相当爽快地承认了:“是啊。” 娄危:“……”他没说话,只是倔强地扭过头,以表示这种方式行不通。 低头沉思片刻后,祝闻祈再次亲了上去。只是这次回忆着娄危那日的做法,在无人注意的地方,迅速舔了下娄危的唇缝。舌尖很快便收了回去,祝闻祈若无其事地拉开点距离,盯着娄危轻声道:“还是不行?” 面前之人的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泛红,开口时像是咬着后槽牙在说:“说了不行。” 祝闻祈震惊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他都做到这份上了,难道跑过一次就会成为终身的赛博案底吗? “反正不行。”娄危嘴角拉得平直,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 “那个……”林开霁背对着等了半天,忍不住开口道。 “其实我有个法子。” “说。”娄危目光顺着看过去,语气平静道。 “你保证说出来不会打我?”林开霁仍然不敢转过去,随时准备着躲到林沐同身后,试探问道。 趁着娄危不注意,祝闻祈像泥鳅一样从他怀中滑了出去,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两声:“先说吧,总比等在这里强。” 有了祝闻祈开口,林开霁的心总算安定下来,鼓起勇气道:“虽然现在门派有不少人巡逻,但鉴于娄危拳头更硬点,所以他们也不敢查得太细。” 娄危没什么表情:“继续。” “所以,所以……”林开霁眼一闭一睁,干脆豁出去了,“娄兄大可以将祝长老的脸蒙上,一路抱上山,就说是自己在山下结的道侣,不方便见人。” 话音刚落,祝闻祈手中的扇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什么馊主意!? 他瞳孔地震,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娄危反倒先行点了点头:“可以。” 可以什么!? 祝闻祈扭头,刚想对这种行为进行强烈谴责,那边的林沐同也紧跟着开了口:“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什么方法,让他丢人丢到姥姥家的方法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半眯着眼看向林开霁:“小霁啊……” 林开霁立即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默默挪到了林沐同背后,探出一颗头来:“祝长老,苦了你了。” 祝闻祈:“……” 他能怎么办? 泼墨扇还静静躺在地上,祝闻祈弯腰捡起,打开摊在脸上,两眼一闭,开始装死。 …… 夜色已深,玄霜派台阶蜿蜒而上,两侧浮起的灯盏点点亮起,从远处看,就像是汇聚在一起缓缓流淌的星河。 不论是大道还是小径,均有穿着道袍提着灯盏的弟子在巡逻,每人手中都握着柄剑,一旦有外人闯入,便会立即向各大长老通报,以防出现意外。 眼前的扇面遮挡住了大部分视野,一片漆黑中,祝闻祈只能听见衣料摩擦的沙沙声响,以及娄危的呼吸声。 娄危将他抱得很稳,即便走了这么多层台阶也没感受到一点颠簸。靠得实在太近,祝闻祈连他胸口的起伏都能感知到。他不敢动作,只能一动不动地待在娄危怀中,感受着附近是否有人经过。 安静了大约有半刻钟,困意逐渐涌上心头,正当祝闻祈有些困得撑不住时,突然有陌生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林长老,娄师兄,林师兄。” 耳边像是有潮水涌动,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楚,却还是成功将祝闻祈为数不多的的困意赶走。他几乎是立刻清醒过来,竖起耳朵去听外面的动静。 那名弟子行完礼后,目光不自觉落在娄危怀中的人身上——大氅将人盖得严严实实,脸上放着把泼墨扇子,只露出一点下颌线,连接着白皙修长的脖颈,一路隐到了衣襟处。 “这位是……” 娄危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瞥了那弟子一眼:“道侣。” 说罢,那弟子心神一震,又忍不住看了眼,只是娄危怀中之人实在挡得严实,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更别说看清脸了。 娄师兄在门派多年从未见过有人和他走得近,怎么突然凭空变出个道侣来? 一旁的林开霁极有眼色,开口解围:“娄兄比较低调,回去之后不要和旁人提起。” “不是不行……”那弟子显得有些为难,犹豫了半天才开口道,“只是最近总有魔物在门派附近出现,还喜欢化作人形来蒙骗初出茅庐的弟子,掌门说了,一旦见到可疑人等必须进行排查,不得将魔物放进门派当中。” “我也是奉命行事。”说到最后,那弟子又补充了一句。 闻言,祝闻祈心底咯噔一声,在黑暗中下意识抓紧了娄危的袖子。 林沐同本是静静待在一边看着,闻言蹙起眉头:“我用长老身份担保,他不是魔物。” 娄危没说话,只是看着那名弟子,将怀中之人抱得更紧。 明明没什么表情,那弟子却凭空开始冒起冷汗,连忙错开娄危的视线,低头死死盯着地面,硬着头皮说道:“实在不是我故意刁难各位,但掌门说过,无论是谁都得一视同仁,不得出一点差错。” 话刚说完,这方小天地便陷入了一片安静当中。 那名弟子的压力更大了,但脑海中始终盘旋着掌门的嘱托,心里来回纠结几次,最后一咬牙一跺脚,干脆豁出去了,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走向娄危:“对不住了,娄师兄!” 他刚走过去,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揭那人脸上的扇子,娄危便蓦地退后一步,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不用。”直至此刻,娄危才说了上山后的第二句话。 他低下头,对着祝闻祈开口:“抱紧。” 什么? 祝闻祈尚未反应过来,却本能环上娄危脖颈——娄危伸出手,将祝闻祈脸上泼墨扇竖起,隔绝开众人的视线,低头吻了下去。 片刻后,他从扇面的遮挡中抬起头,静静看向那名弟子:“现在能证明了吗?” 良久过后,那弟子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可以,当然可以……” 泼墨扇后,祝闻祈脸红得像是要滴血。 第85章 “好了。” 身下接触到柔软的床榻, 眼前的泼墨扇被拿走,祝闻祈视线中总算恢复光明。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到有些陌生的宫殿——木窗斜斜打开, 阳光倾泻而下, 空气中微尘浮动, 像是在跳舞。 再往下,则是整整齐齐码放在窗沿上的绿萝, 各个浓翠欲滴。因为枝叶太长, 有的交缠在一起,垂落下去像绿色的网。 紧紧挨在窗沿下的还是原来那张木桌, 毛笔静静搁置在上面,旁边的宣纸早已泛黄打卷,墨迹断断续续, 但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得出那些扭曲的曲线组成了几只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的王八。 祝闻祈静静看了一会儿,而后仰头去看站在床榻前的娄危:“这些你都还留着?” 他的脖颈随着仰头这一动作拉得更长,脆弱喉管一并暴露出来, 还能看到微微凸起的喉结。 “不舍得扔。”娄危俯下身, 将祝闻祈散落的长发掖至耳后,定定注视着他,“好在把你抓回来了。” 不知为何, 娄危没穿着玄霜派统一的青白色长袍, 而是一袭剪裁利落的黑衣,勾勒出劲瘦腰身,长腿隐没在衣摆下,只露出长靴来。 那双漆黑眼眸盯着人的时候, 有些人会不禁通体生寒,有些人则会不禁红了脸。 祝闻祈显然属于后者。 他略微有些不自然地侧过头,生硬将话题转了个弯:“……怎么说的我好像负心汉一样,不是还要去和掌门报备吗?你快点去,别让林开霁他们在外面等急了。” 话音落下,娄危依旧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注视着他,不说话。 “你又想——”祝闻祈刚开口,音节在喉口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堵了回去。 一路上从未犯过的咳疾累积了太久,在此刻的爆发显得更加猛烈起来。祝闻祈咳得昏天暗地,连眼前都开始阵阵发黑。 模糊视线中,他望见娄危焦急的神色,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什么似的,他却听不分明。 不知过了多久,咳嗽才渐渐停息下来,祝闻祈深深吸了口气,勉力朝着娄危一笑:“突然被呛到了,没事儿。” 娄危微抿着唇,眼眸漆黑,显然不相信他这套话术。 真是不好糊弄。祝闻祈在心里默默地想。 他双手撑在身前,被褥随着动作微微下陷。 祝闻祈凑过去,在娄危唇边轻轻亲了下,保持着姿势不动,抬起眼轻声道:“真的没事。” “去吧,早点回来。” 半晌,娄危才稍微动了下,凑过去回了一个深而绵长的吻。 “嗯。”最后深深地看了眼祝闻祈后,他才起身离开宫殿,走之前不忘将一旁的木窗合上,流通的微风被阻断,殿内重归寂静当中。 一直到娄危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后,祝闻祈才松了口气,挪到床榻边缘下床,朝着殿门走了几步,伸手将殿门推开。 殿外只有还在打盹的小祥,几年不见,身量愈发见长,往那儿一站跟堵墙似的,让人望而生畏。 小祥的头一点一点,直至眼角余光出现一抹熟悉衣摆时猛地打了个激灵。他转过头,对上祝闻祈的眼睛。 “祝长老!”小祥惊喜地喊道。 “嘘。”祝闻祈将食指竖在唇边,朝着他笑了笑,“小吉呢?” 小祥后知后觉地捂住嘴,再次开口时声音小了很多:“小吉他去下山采买了,估计要明日才能回来。” 祝闻祈点点头,和小祥一人占着一边殿门,微微倚靠在门扉上,望着不远处的层叠山峦出神。 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小吉现在长什么样子,过得怎么样。 “祝长老,小吉一直很想你呢。”小祥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一般,开口补充道。 “嗯。”祝闻祈转过头,和熙日光斜斜洒下,脸侧的发丝都跟着微微泛着点光芒,“当初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和他道别 。” 那日鞭挞之刑一直持续到了晚上,等行刑结束后,祝闻祈已经没有力气再回到自己的山峰,只是最后回头看了眼娄危,便拖着身躯离开。 此后一别数年,他没再踏足过这片地界。只在偶然的梦境中,会想起在玄霜派中的生活。 “这几年玄霜派可有什么变化?”半晌后,祝闻祈才问道。 说起这个,小祥眼睛便亮了起来。他常年在山峰上待着,又无事可做,只能和小吉聊天,或者时从别人口中听闻些八卦——比如当初日月谷曾经来玄霜派闹过事,只是最后不了了之;比如掌门已经闭关好多年,所有指令一应由赵长老代为转告;比如学堂的弟子已经换了一批新的,问起来只是对祝闻祈这个名字感到迷茫。 小祥一口气说了一大长串,祝闻祈安静听着,并未打断。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小祥拍了下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着祝闻祈笑了,“怎么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什么事?”祝闻祈略微歪着头,有些好奇道。 “是关于娄道长的。”小祥眼睛亮亮的,有些神秘地开口。 娄危?两个字在脑海中闪过的瞬间,心跳还是不自觉的错了一拍,祝闻祈面不改色,继续问道:“他怎么了?” “诶呀,祝长老离开这些年应该不知道,娄道长可受欢迎了!”小祥语气夸张,恨不得将这些年的事情一并抖落出来,“每日都有人来门派打听娄道长住在那儿,就算听说了山峰特别高还是不死心,硬生生爬到了这里。” 小祥指了下旁边的偏殿:“诺,那里面装的全是送来的各种奇珍异宝,我和小吉见都没见过。” 祝闻祈默了下,顺着小祥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偏殿上了锁,看不出里面有什么。 “我想想……等再过半个时辰,那些人就又要来了。”小祥诚恳地看向祝闻祈,“祝长老还是到殿内等会儿吧,每次劝他们回去都得好一阵时间呢。” “每次?”祝闻祈又重复了遍。 “是啊,有些人都认住脸了,还是不死心,日日都来。”小祥点了点头。 日日都来。四个字在舌尖反复咂摸了几遍,祝闻祈面上没显出什么,有些突兀地开口:“不必,我想在外面看一会儿。” “那些人很难缠的……”小祥挠了挠头。 “这不是顺便凑个热闹嘛。”祝闻祈笑了下。 …… 于是到了晚上,娄危带着从药堂带回来的汤剂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月亮爬上枝头,树梢上挤满了一簇又一簇的花骨朵,微风吹拂过去,便有花瓣翩然而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祝闻祈便坐在树下的石桌前,长发没想往常那样松松束在一起,而是如瀑落下,上面还挂落着几片花瓣。 月色之下,他素白的脸显得近乎透明。衣着单薄,仿佛风一吹便能将他吹走。 祝闻祈手撑着下巴,对着娄危弯起唇角:“回来了?” 娄危眉头紧蹙,快走两步,脱下大氅系在祝闻祈身上:“夜深露重,为什么不回殿里?” 祝闻祈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摇了摇:“这不是有东西要给你看吗?” 说着,他摊开手,抬了抬下巴,示意让娄危去看石桌上摆着的东西:“你看,这是今日那些人给你送来的。” 直至此刻,娄危才勉强分出点心神去看。 祝闻祈挨个指过去给他介绍:“这个是虹光水,据说可以让人修炼事半功倍,几百年才能从秘泉中提炼出这么一点。” “这个是冰缕衣,听说可以抵挡元婴期以下所有攻击,千年才织出这么一件。” “哦,还有这个。”目光触及到桌面上某个圆溜溜的丹药时,祝闻祈停了下来,“是一位合欢宗的弟子送来的。” 他捏起那枚丹药,慢吞吞道:“听说此丹有助于双修之道,还能刺激人的触感,延长双修时长。” “娄道长,这里面没有喜欢的吗?” 话音落下后,陷入了片刻的安静当中。 娄危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之人,半晌才开口。 “你吃醋了。” 祝闻祈一噎,没去对上娄危的目光:“没有,我只是替你把把关。” “把关?” “是啊。这些人不是出身贵族子弟,就是仙门世家,长得漂亮的也不在少数,还有几位听说已经坚持了一年之久不肯放弃……这几点都满足的,也不是没有。” “客观来看,有几位算是良配,你若是和他们结成道侣,必然会对你以后的路途有所助益……” 娄危一直没说话,祝闻祈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消失不见。 他垂下眼,心里莫名有点堵。 庭院寂静,只能听见偶尔风经过后带起的沙沙声响。 许久过后,祝闻祈才缓缓开口道:“我先回去了,你可以先好好想一想……” 话未说完,一直拿在手中的那颗丹药被人抽走。 祝闻祈一顿,抬眼去看娄危。 那颗丹药在娄危手中显得有些小,娄危两指捏着,一瞬不错地注视着他,而后将丹药送入口中——喉结滚动了下,丹药被咽下去。 “师尊。” 娄危将这两字咬得极重,眼眸漆黑,定定看着他:“不如你先把把关?” 第86章 “你怎么……!”祝闻祈声调陡然拔高, 像走了音的弦蓦然拨断,撕拉一声扯开了两人间最后那层窗户纸。 他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扑到娄危面前,一只手摁在娄危喉结前试图阻止丹药被咽下去, 另一只手又企图撬开唇齿间的缝隙——做这些的时候, 他整个人几乎无意识地紧贴在娄危身上, 一条腿压上去时还能听到衣料摩挲的声响。 娄危紧紧揽着他的腰,半张着嘴, 任由祝闻祈去看:咽喉处空空荡荡, 哪里还有丹药的踪迹? 这下祝闻祈彻底急了,甚至连两人现下距离之近都失去了实感, 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妄图去掏出早不知道落在哪里的丹药。指尖伸进去的瞬间,娄危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齿尖不痛不痒咬在了指腹上。 微微刺麻感从指腹处一路沿着向上,从指节到手心再到手臂跟着无限放大,仿佛要流经四肢百骸般带着某种隐秘的,不为人知的。 祝闻祈浑身一僵,原本如潮涌般的急切顺着退下去, 理智紧跟着回笼,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是以一个怎样的姿势半跪在娄危腿上。 反观面前之人,对比起来显得相当平静。娄危一只手紧贴在他腰间,另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腕, 齿尖磨着尚未从口腔中退出的那点指尖。 “不是问我有没有喜欢的?”娄危抬眼去看他, 眼中神色不明,“还不够明显吗?” 心脏陡然间错了一拍,祝闻祈脸侧燥热的像是要烧起来——原本带着点凉意的夏夜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潮热,空气中扭曲气流清晰可见, 神智置放其中,仿佛也跟着咕噜咕噜冒着迷糊的气泡。 “我不是那个意思……”祝闻祈几乎显得有些狼狈起来,他侧过脸不去看娄危的眼睛,松开手,试图借力拉开和娄危之间的距离。 腰上力道骤然加大,祝闻祈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结结实实坐在了娄危身上,连一丝空隙都无。这实在是个太过于迫近的距离连面前之人有几根睫毛都能数得清清楚楚。 意识到什么的时候,祝闻祈脸“腾”一下红了,神智彻底搅成了一团浆糊,思绪霹雳啪啦落了一地,再难串联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先别……” “先别什么?”娄危开口打断他,放在背后的手寸寸下滑,“不是师尊让我选自己喜欢的?” 大抵衣料实在太过单薄,或者那丹药还有通过空气传播的道理,身上每处感知都无限放大。背后的手指腹粗糙,顺着脊背滑下去时,仿佛有一串电流跟着经过全身经脉,祝闻祈双手死死抓紧娄危的肩,下意识反弓起腰,肩胛处漂亮的蝴蝶骨跟着凸起,像是展翅欲飞的蝶。 他拼死了才忍住将喘息声咽回肚子里,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变得泛白,半晌理智才重新回归,咬着牙开口:“……别动手手脚。” 娄危失笑,眼底笑意愈发浓重:“师尊不觉得现在说有些晚了吗?” “我们可以以科学的方法解决这次的突发事件。”腰□□传来的触感越来越清晰,祝闻祈全身愈发僵硬起来,一动不敢动,试图讨价还价。 娄危眉梢一挑:“什么方式?” “比如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药堂问问有没有解药,或者你多喝些水,说不定能将丹药的效果稀释。”祝闻祈越说越心虚,声音跟着变小,最后干脆埋下头,露出的耳尖染上一层淡淡的绯红。 娄危:“……” 他伸出手,碰了碰祝闻祈的脸侧。 脸颊发烫,不用想也知道面前之人现下的心情如何。 “祝闻祈。”娄危语气平静,听不出来心情好坏。 祝闻祈不敢抬头去看他,手指还搭在娄危肩上,只是埋着头,声音显得很小:“我知道错了。” 不远处的山峰上点缀着盏盏灯火,摇曳浮沉间,仿佛一条缓缓流淌的星河。此处宫殿偏僻,连带着没什么灯盏,黑漆漆一片提供光亮的,也只有枝头上恒久不变的圆月。 月色流淌如银,倾泻而下像是一地的活水。竹影在地面随着微风摇晃,更显得此处寂静。夏夜的风带着丝丝凉意,祝闻祈脸上的燥热却经久不散。娄危沉默的时间越长,他的心情便愈发忐忑起来。 自己这次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原本就应该是小祥去做的事,他偏要横插一脚进去。为着私心将那些追求者劝走还不够,还硬生生等到了夜半三更,当着娄危的面将这些东西全部数清,故意问他喜欢哪一个。 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他竟然还想着要逃避,对娄危实在太不公平。 可是……可是…… 祝闻祈在心底反复咂摸了几次,也没想明白自己究竟还在纠结什么。他只是愈加茫然起来,仿佛停留着一层不远不近,不浓不淡的雾气,看不分明。 他悄悄抬起一点头,想要去看娄危的反应,却恰好与其四目相对。娄危半垂着眼,像是已经这么看了许久似的,漆黑眼眸中全全然然映出的,都是自己的脸。于是祝闻祈全身打了个激灵,将头埋得更低了。 夜晚实在寂静,连身前之人的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不知过了多久,祝闻祈总算下定决心,闭了闭眼。 总归是自己的问题,若是娄危不接受刚才那两种提议,大不了豁出去,全当做还娄危在合欢宗帮他那一次! 他鼓起勇气,抬起头去看娄危,刚要开口,娄危却先行掏出了一直藏在身后的汤剂。 汤剂整体呈棕黑色,摇晃间有一部分挂在壁上,浓稠黏腻,让人望之畏而生寒。 “其实还有一种方法。”娄危语气平静道。 祝闻祈:“?” “回来前为了以防路途上出意外,我去药堂配了些药剂回来,可做解毒之用。”娄危面不改色地开始胡说八道。 话音刚落,祝闻祈眼睛一亮,忐忑的神情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喜悦:“那太好了!你现在喝下去,是不是就能解了刚才丹药的功效?” “先别急,”娄危面不红心不跳,接着往下编,“此种药剂比较特殊,必须经由中毒之人喂到未中毒之人口中,才能解毒。” 这是什么说法? 仙界还有这种脱裤子放屁的解药? 祝闻祈缓缓收回搁在娄危肩膀上的手,眼中闪过一丝不甚明显的狐疑:“……真的?” 这解药也太鸡肋了,若是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岂不是要白白等死? 娄危面色不变:“你觉得我现在有心情开玩笑吗?” 说着,他坐直了身体,又将祝闻祈将身前拉了拉。清浅呼吸喷在耳廓旁,那点痒意仿佛要流经全身,娄危眼神一瞬不错地注视着他,手上力道在不知不觉间收紧。 祝闻祈:“!” 他浑身颤抖了下,僵硬的一动不敢动,连带着将娄危话语中那些明显不对劲的地方全忘了个干净,一心一意只想赶紧把现在的火给救了:“信信信,你快些!” 话音落下,娄危眼底笑意一闪而过。他没说什么,只是打开了手中的汤剂。汤剂刚一打开,便有一股浓重的苦涩气味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这种气味实在太过熟悉,祝闻祈前七年都在充斥着这种气味的小院中度过,几乎是下意识蹙起眉头。皱眉到一半,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深吸一口气后,主动凑到娄危面前。 “来吧。”祝闻祈眼神凛然,语气视死如归。 娄危仰头含了口药剂,搂着祝闻祈脖子仰头吻了过去。 刚渡了一口,祝闻祈好看的脸便皱成一团。 “这药也太苦了。” 他推开一点和娄危之间的距离,稍稍喘了口气。长发随着低头的动作落至肩前一部分,遮挡住了他的侧脸。 娄危伸出手,转了几圈,那些碎发便全部缠绕至指尖,彻彻底底地露出祝闻祈整张脸来。 月色之下,他浓密长睫半垂落下去,投下一道道淡淡阴影。唇边还残留着一点半透明的褐色药渍,娄危伸出手,将那点药渍抹去。 “良药苦口。” ……是这样吗? 祝闻祈面上显得纠结,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开口道:“……继续。” 随着渡药的动作越来越熟练,进程也逐渐加快,直至最后一口药尽数渡过去后,娄危还不忘在祝闻祈唇角亲了一口。 “嗯,药效下去了。”娄危一本正经道。 祝闻祈被苦得呲牙咧嘴,闻言总算是松了口气,一直高悬高喉口的心也跟着落了,总算有功夫分出心神来想别的事情。 “那便好。” 他一边在心里碎碎念叨这是什么配成的药苦得出奇,一边往后挪了挪,试图起身—— 而后便发觉那东西还抵在自己后腰上,丝毫没有要下去的意思。 身上每处关节再次变得僵硬生锈,截然相反的则是原本一团乱麻的,在连绵不绝的燥热中浮沉的神智蓦地找到一个出口,电光石火间,一切都在瞬间串联起来。 祝闻祈低下头,和神色平静,从始至终眼底未被一丝情欲侵染娄危对上目光。 第87章 “为什么瞒着我?”娄危眼睛一瞬不眨地注视着, 像是固执地想要得到某种答案。? 谁瞒着谁? 祝闻祈大为震撼,哆嗦着嘴唇指了娄危半天,才不可置信地开口道:“这话难道不该我问你?”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 那些丹药根本不对娄危起效, 别说吃一颗合欢宗的丹药了, 现在就算是整个日月谷集全谷之力想要毒死娄危,恐怕也只能铩羽而归。 刚才自己是怎么鬼迷心窍被娄危骗到的?还信了必须从他口中渡药这种说辞? 娄危面不改色, 搂着祝闻祈的腰不让他动弹, 另一只手与祝闻祈十指相扣。多年淬炼之下,在风吹日晒中掌根和食指内侧都结了层茧, 手背青筋凸起,和祝闻祈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大抵是这些年再没拿起剑的原因,祝闻祈手上几乎没什么茧。手指纤长的有些过分, 尾指的地方还有颗颇为明显的小痣。 娄危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那颗痣,语气显得很平静:“不瞒着你,你方才会喝下去吗?” 祝闻祈:“……” 好像确实不会喝。 他目光游移,望天望地,就是不去看娄危, 试图从别的地方继续反驳:“那也可以用别的方式, 而不是……” 渡药两个字在舌尖打转了一圈,犹豫半晌,祝闻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哦, 那个。”娄危不急不缓地拨开祝闻祈散落下来的长发, 抬眼去看他,“那是私心。” 话音刚落,祝闻祈呼吸跟着停滞半瞬。他半张着嘴,发觉面前之人连一丝悔改之意都没有, 只是那么静静地注视着他,后知后觉地脸上带了点燥意。 祝闻祈侧过头去,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 没出息!怎么随便两句就能被撩拨到? 娄危仍旧盯着他:“如果不是坐在这里,你会主动提出来吗?” “……” 静默片刻后,祝闻祈总算放弃嘴硬,泄气道:“不会。” 咳疾已经伴随他太长时间,如影随形的跟着他。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忘记,一开始没有咳疾前的生活是怎样的。不需要每日皱着眉头喝不喜欢喝的药,也不需要在杨柳纷飞的日子里闭门不出,更不需要日日把自己裹成个大粽子。 ……最不必要的,可能便是在夜半时分被咳醒时,盯着空荡无人的屋内发呆。 可既然现在人已经出现在他眼前,那还有什么需要改变的呢? 他已经知足,不想奢求太多。 念及此处,祝闻祈轻叹一声,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不是故意瞒你,只是觉得没必要。” 说这些干嘛呢?除了徒增烦扰之外,并不能起到别的作用。 “你的事情没有没必要这一说。”娄危语气平静,继续看他,“祝闻祈,我对你知无不言。” 名字从娄危口中说出时,祝闻祈心跳也跟着错了一拍。娄危很少直呼自己的大名,大部分时间都喜欢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戏谑喊他师尊——若是直接喊名字,就意味着他现下相当认真。 “你呢?” “你对我知无不言吗?” 娄危手上力道更紧,像是生怕祝闻祈跑了似的,紧紧盯着他。 接连两声质问让祝闻祈又有些无地自容起来,磕磕绊绊想了半天,也只憋出来一句:“……就这一件事。” 像是害怕娄危不相信似的,又补充道:“真的,没骗你!” 娄危眉梢一挑,语气淡淡道:“那之前赵长老的事情呢?” 赵长老? 祝闻祈愣怔片刻。尘封的记忆如同雪花般片片飞涌而出,从他眼前掠过,直到好久之后才停下来,在他面前缓缓开启。 从合欢宗回来之后,赵长老好像确实来找过他。无非是诘问为什么娄危的身世还没有消息,自己这几年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完成交代的事情……诸如此言。 最后赵长老摔了茶盏甩袖离开,娄危似乎也在外面听了个一清二楚。若是没有前因后果,很容易以为这些年对娄危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利用他。 想到这里,祝闻祈下意识开始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夜间的风愈发大起来,呼啸吹过时,仿佛全身从上到下都要被冻成冰块。娄危望了眼夜色,而后不等祝闻祈说完,便抱着他的腿站了起来。 “啊!”祝闻祈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抱紧娄危。 “问的不是这个。”娄危一面说着,一面背对着风朝殿内走,“我从未怀疑过你。” 寒风一并被娄危隔绝出去,明明是夜晚,大氅披在身上,丝丝暖意从身前之人传来,连一丝寒意都感受不到。祝闻祈怔怔抬眼看着,像是不明白娄危在说什么似的。 娄危抬腿踹开殿门,又将殿门合上,三步并作两步走至床边,将人放回床榻边,还不忘将被褥又往祝闻祈身上压了压。 直到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趁着空隙再次开口。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从始至终,你都不肯和我解释一句。” 娄危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没什么起伏,祝闻祈心脏却像是被人蓦地攥了下。像被揉成一团又再次展开的旧报纸,莫名有点喘不上气来。 “当时是因为……” 他该怎么说? 说自己已经准备好离开,所以宁愿娄危一直这么误会下去? 祝闻祈张口半晌,却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他坐在床榻边,娄危半蹲在面前,定定注视着他,耐心等着祝闻祈开口。 窗外月光如水,洒下来时,给对面之人蒙上一层模模糊糊的光。不知过了多久,祝闻祈才动了下,半俯下身,在娄危眼睛上轻轻亲了下。 “对不起。”他小声道,“以后不会了。” “赵长老来找过我不止一次。他一开始便问我有没有调查清楚你的身世,我起了疑心,但也并不清楚他的目的,只是随口敷衍了两句,便就此作罢。” “后面他也没放弃。断断续续问了几次,都被我回绝掉了。可后面我也找过他几次,试图从他嘴里撬出来什么,最后也只是一无所获。”祝闻祈半蹙着眉,有些不确定的回忆道。 “……赵长老有头无脑,与你也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不会无缘无故地针对你,毕竟你当时只是个刚入门的弟子,连筑基期都不到。所以我猜测他后面应当还有别的人在指点,指挥着他去做这些事情。再然后,便是从合欢宗回来那次。” 想到这里,祝闻祈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继续说道:“他那次神色显得十分焦急,像是等不下去了一样。但当时……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关注了几天发现他没什么动作后,我便放下了戒心。” “现在想想,当初那封‘掌门’的信,说不定就是赵长老针对你设下的局。” 如果自己早点发现,是不是就会酿成那样的后果? 祝闻祈又开始后悔起来。 像是察觉到祝闻祈心中所想一般,一直静静听着他讲述的娄危起身,伸手,将人抱入自己怀中。 明明什么也没说,心里那点情绪却奇异地平复下去。祝闻祈缓了会儿,才接着说道:“玄霜派中一直有人在暗暗关注着你,我怀疑这些人和金羽阁是一伙的。” “有这种可能性,”娄危手指插在祝闻祈发间,顺着滑下去,像是在安抚似的,“明日再说,今天太晚了,先休息。” 确实已经太晚。连不远处山峰上的灯盏都已经逐渐熄灭,隐隐约约的人声也彻底消失,连寒风都停止呼啸,宫殿内外显得更加寂静,仿佛这片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休息……祝闻祈低下头看了眼堪堪能容下两人平躺下的床榻,又抬头去看娄危。 “……我不做什么。”目光相触的瞬间,娄危罕见的哽了下,半晌才语气复杂地开了口。 怎么总把他想成那种人? 话音落下,祝闻祈缓缓眨了下眼,而后慢吞吞地往里挪了挪。 “我的意思是,”祝闻祈慢腾腾地开口,“这里只有一床被褥。” 他背对着娄危躺下,留出一半的位置,以及一半的被褥,声音很轻:“晚安。” 说罢后,他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祝闻祈手枕在头下,虽然闭着眼睛,却连一丝困意都无,心跳声反而在寂静中愈发凸显出来。 咚……咚…… 半晌没听见动静,祝闻祈悄悄睁开一点眼睛。因为是背对着,看不见娄危的动向,只能看见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一动不动,不知道在等什么。 不知为何,祝闻祈呼吸跟着放缓,屏息凝神,等待着娄危的下一步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墙壁上的影子才动了下。片刻后,床榻微微下陷,被褥被人掀开,熟悉的冷松气息从身后传来,而后便有一双手搭在了自己腰间。 祝闻祈下意识僵了下,须臾又放松下去,原本不知不觉屏住的呼吸再次恢复畅通,连困意也跟着一起涌上心头。 许久过后,迷迷糊糊地,祝闻祈才听见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晚安。” 第88章 翌日清晨, 祝闻祈还在梦中和周公相会之时,鼻间却隐约传来一阵熟悉的苦涩气味。 什么味道? 他下意识蹙紧眉头,嗅了两下, 那药味便愈发浓烈起来, 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 仿佛要直冲天灵盖般,顺带把最后一点困意也从大脑中带走了。 他悄悄睁开了一点眼睛, 日光并不强烈, 视线中一切都还是模模糊糊的形状,看不分明。 这才几点? 祝闻祈又闭上眼睛, 试图入睡。 可鼻间始终萦绕着又苦又涩的味道,每吸入一口,仿佛连带着口腔也沾染上酸苦气息, 咂咂嘴会恍惚以为自己刚喝完药。 …… 这怎么睡! 心底反复纠结几次后,祝闻祈总算是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和站在床边,端着药碗的娄危四目相对。 “起来喝药。”娄危平静道。 祝闻祈:“……” 娄危手中的药还在丝丝缕缕地冒着热气,不必多说, 正是清早打扰他睡觉的罪魁祸首。 “你知道你现在的行为特别像什么吗?”祝闻祈语气幽幽。 “嗯?”娄危坐到床边, 拿起瓷勺舀出一点,试了下温度。不烫不凉,刚刚好能入嘴。 他伸出瓷勺, 递到祝闻祈嘴边。 “光明正大地谋权篡位, ”祝闻祈一边朝后缩,一边摇头痛心疾首,“为师真是看错你了!” 话一出口便同平地惊雷般乍然作响,娄危拿着瓷勺的手停滞在半空, 眼中闪过一丝不敢置信:“谁?” 趁着娄危还没反应过来,祝闻祈手疾眼快,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窜到床榻另一侧——脚趾刚沾到冰凉的地板,手腕便被人牢牢攥住,动弹不得。 祝闻祈:“。” 他缓慢地,如同生了锈般缓缓转过头。在迅速完成了放下瓷勺,伸手逮人后汤药分毫未洒,依旧稳稳当当地端在娄危手中。 完蛋。 被攥住的手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娄危再次拉近两人的距离,与此同时还有他手中的那碗颜色深邃的药。 “喝。”娄危语气平静,言简意赅道。 真的躲不过了吗? 祝闻祈做了许久的心里建设,深深吸口气,再睁开眼,还是狠不下心去喝那碗药。 一招不成,就换一招。 祝闻祈佯装为难道:“空不出手来怎么喝?” 他一面说着,一面抬起下巴,示意娄危还攥着他。片刻后,娄危依言松开,只是眼眸还是一瞬不眨地盯着他,仿佛只要他再有多余的小动作,便会迅速做出相应的举动。 腕骨上的禁锢终于被解开,祝闻祈动了下,转身将双手搭在娄危肩膀上,而后迅速低头在他唇边边啄了一口。 “晏濯……”祝闻祈微微拉长语调,眼神在汤药和娄危之间来回转悠,半晌才小声开口,“今日饶我这一次,行吗?” 他长发尽数散至身后,有几缕发丝垂在脸侧,与素白的脸形成鲜明对比,唇色是不甚明显的粉,娄危目光落在上面,回想起刚才柔软的触感。 娄危喉咙发紧,先一步错开祝闻祈的目光。 “先喝。” 祝闻祈不死心,又试图探头去贿赂,这次没得逞,娄危干脆伸手捏住他的后颈往后拎,不去对上他的视线:“这招没用。” 距离拉远,药却跟着递到他眼前,祝闻祈瞪大眼睛,眼中闪过惊愕:“你怎么提起裤子就不认人?” 娄危:“………………” 几个回合下来,碗中的热气都不怎么往外冒了。若是再纠缠一会儿,这碗药便需全部倒掉,从头开始熬。娄危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在勉强忍耐着什么似的,磨着后槽牙开口:“我喂你?” 话一出口,祝闻祈便想起昨晚坐在娄危身上,足足磨蹭了半个时辰才把那点药喝完。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迅速从娄危手中把碗端过来:“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他这次喝得相当干脆,仰起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全咽下去,苦得呲牙咧嘴,喝完还不忘朝着娄危展示了下空空如也的碗底:“你看。” 碗底只剩下一点点颜色浓重的药渣,其余的全进了祝闻祈肚子里。 娄危定定注视着,须臾从鼻腔中发出一点意味不明的声音,并不像祝闻祈想象自己喝完后的神情那般。 怎么喝完了还不高兴? 祝闻祈更困惑了,刚要开口去问,殿门外便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他回过神,目光落到殿门处:“进。” 片刻后,门应声而开,林开霁率先探出头,看见祝闻祈时眼睛一亮:“祝长老!” 祝闻祈朝他打了声招呼:“你们起这么早?” 林沐同紧随其后,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扫了殿内的两人一眼后开口道:“这都几点了?你们还没准备好?” “这不是刚喝完药……”祝闻祈声音有些发虚,若不是娄危将他叫起来,他说不定一觉便能睡到日上三竿。 娄危却不看他,只是转头朝着殿门处两人道:“已经准备好了。” 要带的东西一早便收拾到了储物袋中:足够喝一月的药剂,另外备下的大氅,以及一袋子的饴糖。 剑来被静静搁置在储物袋旁边,闻言像是诈尸了一般猛地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竖立在娄危跟前,剑身长立,莫名看出一点视死如归的意味来。 林开霁有些怜悯地看着剑来:“剑来,又要你受苦了。” 有段时间魔界几乎成了娄危第二个家。他不眠不休,睁眼提起剑来就是杀,魔物腥臭的血液溅在脸上也不为所动,眼尾永远压着点凌冽寒意,让人不禁胆寒。 别说魔物绕着他走了,那段时间连剑来看见他都忍不住抖三抖。迫于淫威之下,剑来不得不从,只能跟着娄危没日没夜地泡在魔界当中,直到魔界空空荡荡,才有机会喘口气,弯着剑身吐了半天,当然是什么都吐不出来——于是在青岩镇它毅然决然决定叛逃,结果好日子没过几天,又重新被娄危找了回来。 剑来悄悄压了两下剑尖,表示赞同。 这些小动作没逃过娄危的眼睛。他不为所动,只是站起身来,顺带将碗从祝闻祈手中抽走,放在木桌上:“走吧。” 又苦又酸的味道从舌根处一阵阵返上来,祝闻祈半皱着眉,一边下床穿衣去找桌上的茶盏,一边随口问道:“金羽阁现下有多少人在?等到了附近,是准备先沟通让他们主动放人,还是直接开打?” “因为某人最近没去魔界找麻烦,那边又开始蠢蠢欲动。”林沐同说着看了眼娄危,而后转过头,语气平平,“仙界不少门派组织前往魔界镇压,金羽阁也参与其中。” 最近确实有不少魔物作祟,以至于青岩镇及周边城镇都开始有魔物出没。虽然几人杀了不少,但终究没能除根。一封封雪花似的求助信从各地飞往仙界,最后由无华山的掌门牵头组织各派去镇压。 玄霜派由于祝闻祈失踪已久,林沐同在外,只能派叶知秋和几名弟子前往;日月谷听说也去了不少人,说是为了从魔界中找到新的药材,连沉浸丧子之痛的掌门也跟着前去;至于金羽阁,为表自己尚未脱离仙界,也派了不少人,人数未知。 “前后约莫十日,我们可以趁此机会先行摸排清楚金羽阁的情况,至于怎么进去,再做打算。”林开霁跟着开口道。 祝闻祈点了点头,抬手拎起茶壶向下一斜,壶嘴处却没有要出水的意思。他掀开茶盖,里面只有几片发了霉的茶叶,一点水的踪迹都没有。 ……这到底是放了多久。 苦味逐渐蔓延至整个口腔,祝闻祈纠结了下,最终还是放下茶壶,对着几人道:“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林开霁和林沐同两人自然没什么意见,转身朝着殿外走去,祝闻祈想了下,先把木窗合上,万一下雨也不用担心翠花一到二十号被淹死。 做完这一切后,他便也要出门,却被娄危再次拉住手腕。 祝闻祈转头,下一刻娄危蓦地靠近,俯身吻了上来—— 有什么悄然滑入唇齿之间,饴糖清甜,掩去药的苦味。祝闻祈睫毛跟着颤了下,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什么般,连耳根都红透了。 “还苦吗?”娄危稍稍撤开一点距离,垂下眼,低声询问。 “……不苦了。”半晌,祝闻祈才小声开口道。 计划一经得逞,娄危微不可察地翘起一点嘴角,而后又很快压了下去。他心情极好地敲了敲剑来的刃:“走。” 剑来哆嗦了下,乖乖跟在娄危身后。 金羽阁距离玄霜派不算近,即使是御剑飞行也约莫要三四日的光景。况且祝闻祈身体算不上好,一到了固定的时间点,娄危便要停下来让他喝药。以至于抵达金羽阁附近时,比预想中还多了几天。 “就是这儿。”林沐同手中的追踪仪一并停下转动,指针直指正前方。 金羽阁坐落在悬崖边,裸露在外的木梯沿着阁蜿蜒而上,像是一条盘旋的蛇,还在丝丝地朝外吐着信子。外面没有多少人驻守,大抵是因为金羽阁所处的方位不好,天空阴森森的,连一丝日光都透不进来,若是有人经过此地,定会快走两步加速离开这里。 娄危眉头紧锁,目光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难道是想起了什么线索? 祝闻祈望向他,轻声道:“怎么了?” 半晌,娄危依然蹙着眉,开口道:“饴糖吃完了。” 祝闻祈:“……” 第89章 “你能不能稍微……”祝闻祈像是有些牙疼, 指了指面前的金羽阁,“看看场合?” 天空黑压压一片,除了他们四人外, 周遭连个人影都没有。两侧路上看守之人皆穿着一身黑衣, 手握大刀, 面带黑纱,眼神沉沉地来回巡视。 来之前几人将原先过于明显的玄白道袍换掉, 换了几身样式普通的衣裳, 此刻正躲在一棵枯树后,伺机而动。 这枯树恰好长在了那几名黑衣人的视野盲区, 一连转了许多圈,他们都没能发现祝闻祈几人。但只要他们稍稍露出一点马脚,那些黑衣人便可能立刻冲上来开打。 都这种情况下了, 是糖还有没有的事儿吗? 娄危看了他一眼:“没有饴糖你会喝药?” 祝闻祈:“。” “亲自喂都不肯喝,难道下次要把你摁床上?”娄危语气相当平静,像是在描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祝闻祈下意识转头看了眼林开霁和林沐同,发现两人已经颇为熟练地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全然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即便如此, 祝闻祈耳根渐渐红了起来。他一面压低声音,一面咬牙道:“求你了,这些话能不能回去说?” 娄危眉梢一挑, 看着面前之人逐渐通红的脸,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淡淡挪开目光。 见娄危确实没有要再开口的意思,祝闻祈才松了口气,对着几人继续说道:“现下金羽阁内人数不明, 若是强闯进去,风险未知。” “其实吧,”林开霁眼神在几人间来回转了转,举手说道,“放娄危进去打就好了,除非直面迎上金羽阁的长老,他一般都能打过的。” 这话其实说得没错。这几年里娄危淬炼得愈发锋锐出众,单枪匹马掀翻过大大小小的魔窟,若是集体下山行动时更是抢手。因为只要能和娄危一起行动,就意味着不需要在前面拼死拼活地杀魔物,只需要在后方斩杀掉一两个被娄危遗漏掉的,便可以高枕无忧,等着回门派领赏。 娄危自然没什么意见。他的手刚搭在剑柄上,还没来得及抽出,便被来人按住。 他抬眼,和祝闻祈对上目光。 祝闻祈的手交叠在娄危上方,压着不让他抽出剑柄。手心带着一贯的微凉触感,尾指上的痣显得越发明晰起来。 娄危愣怔片刻,仿佛不明白祝闻祈这是什么意思。 祝闻祈没看他,只是摇了摇头,相当坚定地开口:“不行。” 即便旁人已经习惯如此,娄危也习以为常,却也不该一直这么下去。他并非铜墙铁壁,同样有血有肉,怎么能保证每次交锋都全身而退? 他在路上就想过了,如非必要,不和金羽阁众人进行正面交战,只要能达到目的,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可以。 “其实还有种方法。”祝闻祈视线扫过三人一圈后,神秘莫测道。 “说。”林沐同言简意赅。 “咳咳,是这样。”祝闻祈握拳在嘴边假模假样地咳了两声,又转头去看在阁外镇守的那几个黑衣人,确认这个距离他们听不见后,才极小声地说出自己的计划。 “不瞒各位,我曾经与金羽阁做过一笔交易……” 话刚说到一半,林沐同便甩来冷冷一记眼刀:“你作为玄霜派的长老,和金羽阁做交易?” 天地良心! 原主做的事情,他连交易具体内容都是问系统才知道的,怎么还得给他背两次黑锅? 祝闻祈一时语塞,但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认识我这张脸。” 林开霁大骇,险些没压住音量:“这更不行了吧!” “小点声!”祝闻祈被他吓了一跳,食指压在唇边,再次放低声音,“正因为如此,我才能大摇大摆的走进去。” 林开霁被林沐同扯了一把才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金羽阁的方向。那几名黑衣人大抵是没听见这边的动静,依旧按照原路线在巡逻。他这才松了口气,用气音说道:“为什么?” “因为金羽阁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一直靠在树边没说话的娄危突然开口,相当自然跟上了祝闻祈的思路,“还做过交易,金羽阁自然会放松警惕。” 祝闻祈点了点头:“就是这样。” “除此之外,如若我们四人想要全部靠着易容蒙混过关,也是件十分困难的事。” 金羽阁本就是旁人发布悬赏,阁内人领赏杀人的地方,如今突然来了四个生面孔要找人,实在太过可疑。但如果有和他们交易过的祝闻祈领头,那这件事便要容易的多。 “所以现在需要易容的,只有你们三个。”祝闻祈指了指林开霁和林沐同二人,“你俩,就扮成在我身后的小喽啰。” 两人没什么意见,点了点头。 “至于你……”祝闻祈扭头去看娄危,半眯起眼睛,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露出个居心不良的笑容。 娄危原本还靠在枯树上,对上祝闻祈的眼神后,心底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下意识离开树干:“你要干什么?” 祝闻祈朝着娄危勾了勾手,笑容纯良:“当我的面首。” 林开霁朝他竖起大拇指:“祝长老思维真是别具一格!” 林沐同扫了几人一眼,没说话,把林开霁拉到一边施展易容术。 娄危沉默片刻,又像是不可置信般开口问道:“当什么?” “当面首。”祝闻祈理直气壮地重复了一遍,“你总不能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娄危拉到面前:“如果进展顺利,说不定很快就能出来,你就当为了我牺牲一下。” 后面两人不知何时已经施展完易容术,林沐同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望向娄危,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仙界最快抵达化神期之人,竟然落到给别人当面首的境地。” 林开霁在旁边拱火不嫌事儿大,跟着一唱一和道:“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娄危嘴角抽搐了下:“……闭嘴。” “就没有别的选择?”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娄危开口时语气显得有些艰难。 让他跟在后面当喽啰也不是不行。 祝闻祈笑意不减,拒绝了娄危的提议:“没有。况且,我还需要你配合我做些别的事情。” 说这话的时候,祝闻祈眨了眨眼,小声道:“这件事只能你来帮我。”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却不知哪个字正好熨帖到了娄危心窝上。他面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了一点,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却还是转身对着林沐同言简意赅地开口:“来。” 祝闻祈没忘记补充了两句:“记得弄好看些!” …… 一通法术下来,再转过来后,娄危便变了副模样。 明明五官变化不大,气质却微妙地变得大相径庭,乍一眼望过去,很难将面前之人和娄危联系起来。 祝闻祈相当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看起来就很像个小白脸。” 娄危:“……” 打点好一切后,几人便从树后走了出来。走了还没两步远,那几名巡逻的黑衣人便眼尖地发现了他们:“站住!” 几人依言站定,走在最前面的祝闻祈“啪”一声打开了泼墨扇子,气定神闲道:“怎么,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吗?” 话音刚落,那几名黑衣人面面相觑,而后又眯起眼睛仔细辨认,半晌才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祝长老?” 祝闻祈扬起下巴:“你们家主呢?跟他汇报去,就说当初没做成的那笔交易现在有新进展了。” 此话一出,那几名黑衣人像是得到了什么令人心安的消息般,放下了一开始的戒备,连带着对祝闻祈都更加恭敬起来,齐刷刷行了个礼:“您稍等,我马上便去汇报。” 说着,便有一人迅速转身朝着金羽阁跑去。 几人在外面没等多久,那黑衣人便再次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还不等缓过劲就接着开口道:“家主就在阁内等各位。” 事情进展顺利到不可思议,扮成喽啰的林开霁和林沐同两人对视了一眼,而后继续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等着祝闻祈下令。 祝闻祈面不改色地点点头,抬腿朝着金羽阁内走去。 刚踏入门槛,便有一阵阴风扑面而来。即使披着大氅,那阴风依然从缝隙中钻了进去,仿佛要透到人的骨缝中一般。 祝闻祈稍稍闭了下眼,将不适压了下去,继续朝里走。金羽阁修成了十八层楼的高度,木梯蜿蜒而上,只在上方稀稀落落地摆了几盏灯,更显得阴森起来。 正中央的位置再向后修了几层台阶,顺着向上看去,有把金属材质的宝座,两侧斜斜刺出去两根巨大的金色羽毛,其锋利程度不禁让人怀疑,若是不小心靠过去,会不会被羽翼收割掉头颅。 宝座之上,坐着一个人。那人全身上下都隐在宽大的黑袍之中,露出的手指苍白消瘦,和骨架子没什么区别。 “许久不见,祝长老。”沙哑声音回荡在大殿之内,仿佛带着某种不知名的魔力,让人不禁胆寒。 祝闻祈笑眯眯地回复:“许久不见。” 那人停顿了片刻没开口,而是先微不可察地扭了下头,若是离得够近,甚至能恍惚听见“咔咔”声响。 “这位是……?” 娄危眸光一凝,直觉告诉他这人绝不简单,而后手下意识搭上了腰间的剑柄。 祝闻祈像是早有准备般,懒懒散散没骨头似的往后一靠,察觉到娄危浑身一僵后,笑眼弯弯地开口。 “我姘头。” 第90章 话刚出口, 金羽阁内便陷入了一片沉默当中。祝闻祈身后几人努力维持着原先的表情,全然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坐在宝座上的男人像是没听清祝闻祈说什么似的, 偏了下头:“……什么?” 祝闻祈还欲再开口, 手腕便被身后一步远的娄危拉住, 于是话在口中打转了一圈后,更加理直气壮地说了出来:“我姘头啊。” 娄危:“……”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下, 手指在祝闻祈腕骨上不轻不重的捏了下, 没得到任何回应。于是他便知今日这出戏必然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了,轻出了口气后, 面色又恢复到一如往常的平静当中。 大不了就当自己是个聋子。 那黑衣人跟着沉默了下,半晌沙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祝长老好兴致。” 这话略带着一点嘲讽意味,祝闻祈不为所动, 只是笑眯眯地扫了一圈阁内情况,趁着娄危不注意,反扣住他手腕。 娄危愣怔片刻,抬头看向面前之人的背影。依旧削瘦得像是一片纸,连单薄衣衫之下的蝴蝶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反扣住他手腕的力气却大, 一时半会儿竟然难以挣脱。 “没办法,我离了他活不下去。”祝闻祈一面说着,一面举起和娄危十指相扣的手, “况且这次交易, 也需要他在场。” 明明语气轻描淡写,进了娄危耳朵里就好像轰隆作响,炸得他只听清了前半句。 离了我活不下去?娄危心想。 直至此刻,一直显得心不在焉的黑衣人才动了下, 语气中显出几分饶有兴味来:“哦?祝长老这次想要做什么交易?” 祝闻祈但笑不语,站在原地没动。他不动,余下三人自然也不会擅自做主,林开霁和林沐同两人对视一眼,而后继续目视前方,像是没听见黑衣人说话一样。 片刻后,黑衣人这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微微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招待不周,还请祝长老坐下详谈。” “好说好说。”祝闻祈摆摆手,拉着娄危坐在了一旁的座椅上。刚坐下去,便有人悄无声息地从黑暗中出现,手中提着玄色茶壶,斟斟斜倒出淡黄色的茶水。 祝闻祈看了眼,没拿起茶盏,而是继续对着黑衣人开口道:“家主可还记得十年前那场交易?” 十年前? 黑衣人静默了下,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像是陷入了沉思一般:“关于娄危的?” “正是。”祝闻祈面不改色点点头,藏在袖子下的手捏了捏娄危,示意他放下心。 “这么多年过去,祝长老还是没能放下你那小徒弟?”黑衣人说着,突然倾斜了身体,一双空洞眼睛死死盯着祝闻祈,“听说你和娄危之间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闻言,娄危眉头微微蹙起,转而又想起自己现在扮演的身份,只能将这种微妙的不适先行压下去。 一直默默站在木椅后的林开霁没控制住表情,话未经脑子便脱口而出:“这是哪里来的传闻?” 林沐同反应极快,一把拉住了林开霁,黑衣人的目光却还是朝着这边投来:“哪里的传闻?” 他目光有些灼灼,仿佛要洞穿林开霁的真实身份似的,看得林开霁浑身颤了下,而后迅速低下头,不去对上黑衣人的视线。 坏了。 祝闻祈心中暗道不好,瞬间冷了脸,蓦地转头呵斥:“毛毛躁躁,平常怎么教的!?” 他一贯带着笑意的脸冷淡下来时,连眉梢眼尾都含着冰霜,和平常表现出来的形象大相径庭,明知是演的,林开霁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下:“祝长老……” “别叫我祝长老!”祝闻祈声调陡然拔高,“砰”一声摔碎了桌上茶盏,“从那日起,我便立誓和玄霜派再无瓜葛!” 茶盏碎了一地,瓷碎片飞溅出去,有一片忽地掠过祝闻祈脸侧,带起一串血珠。 殷红的血珠和他素白的脸形成鲜明对比,苍白,脆弱的美丽中透出一丝惊心动魄。 金羽阁内安静了一瞬。 没经任何思考,娄危侧身伸手,衣料摩挲的声音沙沙作响,再然后,则是祝闻祈脸侧的血迹被指腹擦去。 大概是祝闻祈的声音实在太过于真情实感,连黑衣人都跟着愣了下,一时间开始斟酌起来,半晌才想出了个新称呼:“祝道长怎得如此大动肝火?” 直到娄危坐回原位后,祝闻祈胸口还在不住地起伏,冷笑一声道:“哈,玄霜派不过是个道貌昂然的地方,我居然那时候才看明白。” 黑衣人目光有些犹疑,在祝闻祈和娄危两人身上来回扫过,突然有些拿不准他们是什么关系了。 正常的面首哪儿敢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祝闻祈也是,居然就这么默许了,连训斥都没训斥一下。 ……实在不行,等晚上的时候找人去探查一番。 这番心理活动自然不被外人所知,祝闻祈深深出了口气,摇头道:“不说这些,还是先谈正事。” “家主神通广大,想必已经知道娄危背后图腾是何物了吧?”祝闻祈一瞬不眨地盯着黑衣人,像是要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东西来。 一连串的表演太过丝滑,别说他背后那俩人了,连黑衣人都被带到坑里,还没来得及细究刚才的不对劲,只能点了点头:“自然知道。” 祝闻祈眉梢一挑:“那便好说。我这次来,便是为了他背后的图腾。” 他微微向前倾斜,眼神沉沉,嘴角向下:“只有我知道该怎么利用那东西。” 娄危定定注视着祝闻祈。如瀑长发顺着垂落下去,头顶却有一两根碎发反翘起来,在这种放狠话的环节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他压下一点笑意,十指相扣的手握得更紧,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正襟危坐,仿佛在认真听祝闻祈讲话似的。 祝闻祈:“……”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玩! 他很想扭头过去狠狠瞪一眼娄危,可惜现在的情况不允许这么做,只好接着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压低声音道:“家主,那图腾能带来的东西绝非你我二人能想象到的……” “只要你愿意协助我一臂之力,后面的事情我们可以再谈。” 说完后,他再次坐直,装作若无其事般拿起娄危的茶盏,对着喝了一口。 黑衣人没立即回答。他只是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敲着宝座旁泛着金属光泽的羽毛,冰冷的敲击声在阁内回荡起阵阵回响,显得愈发空旷起来。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拉长,空气也跟着变得稀薄,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氛围蔓延开来,让人喘不上气。 祝闻祈显得气定神闲,藏在袖子下的手不安分地动作起来,将娄危修长手指拧成了麻花。 从顺时针麻花拧成逆时针麻花,黑衣人总算开了口。 “并非是我不愿助祝道长一臂之力,而是已经有人对娄危下了悬赏令。” 来了。 祝闻祈手上动作停了下来,眸光一凝,语气带着点急切:“是谁?” 黑衣人不出意料地摇了摇头:“祝道长见谅,一旦说出去,金羽阁从建阁起的信誉便会毁于一旦。” 果然如此。 背后之人能够神神秘秘地躲藏这么久,自然也有金羽阁参与其中的功劳。祝闻祈没想过能直接问出他们的身份,面上却还是带着焦急之色,连语速都跟着加快了:“我与那人都是为了同一件事而来,若是有机会,说不定能够联手达成合作……” “祝道长。”黑衣人打断他,声音中沙哑之意更重,“规矩不可坏。” 祝闻祈这才愣了下似的,脸上的急切神色被换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掩盖不住的失望。 他抿了抿唇,有些颓唐般靠在了椅背上,闭上眼,没再说话。 一直在旁边默默不做声的娄危伸出手,在祝闻祈额头上试探了下温度。大抵是没发现什么异常,只得再次收回手,重新握住祝闻祈。 这点小动作没逃过黑衣人的眼睛。他视线又在两人中间扫了一圈,心中疑惑更甚。 直觉告诉他祝闻祈的“面首”绝对不一般。刚进来时,他便察觉到“面首”隐藏在背后暗流涌动的修为水平。他从未听说过有哪个“面首”有如此高的修为,可这人若是祝闻祈雇来的,举动亲密又不似作假…… 心中思索片刻后,黑衣人开口道:“若是不嫌弃,几位可以先在金羽阁住下一晚。” 他确实不能透露那几人的隐私,但若是他们“不经意间”碰上了,也不算他败坏规矩。 祝闻祈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眼睫颤了下,须臾才睁开双眼,眼中带着点迟疑:“家主这是……” 话刚说到一半,祝闻祈佯装惊讶,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他眼中闪过一丝狂喜,连唇角也跟着弯起来,心情极好道:“多谢家主!” 若是运气好,说不定今晚就能揭开那几人的真面目。祝闻祈心想道。 黑衣人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若是运气好,只要等到夜深人静时蹲守在房门外,就能揭露出祝闻祈和那面首的真实关系。黑衣人心想道。 90-100 第91章 夜色渐浓。侍女带着几人穿过弯弯绕绕的羊肠小道, 拐了好几个弯后,面前景色豁然开朗。院落里点了稀疏几盏灯,昏暗夜晚中, 只能模糊看见屋子的轮廓。 “就是这里。”侍女朝几人行礼道, “还请几位道长今夜先在此歇息一晚, 明日家主会亲自前来商讨相关事宜。” 说着,她便维持着原先的姿势缓缓后退, 直到隐退到黑暗中, 几人才微妙地松懈下来一点,却也不敢全然懈怠。 祝闻祈是第一个动起来的。他三两步走至两间屋子前, 盯了半晌,扭头,有些迟疑地朝着娄危开口:“你不觉得这里有问题吗?” 屋子沐浴在月光之下, 门朝两边敞开,能很清楚地看清里面的摆设。 一张床榻,一方木桌,上面摆着两个茶盏并一把茶壶,还有一盏摇曳的灯火。除此以外, 便没有别的东西。两间屋子连屋内摆放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方方正正,看不出有暗道之类的东西。 明明看起来和客栈内普通的厢房没什么两样,祝闻祈却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娄危大致扫了眼, 片刻后, 目光在木窗上停下。 他没多犹豫,抬脚踏过门槛,半个身体进入屋内,伸手晃了下。 “能看见吗?” 窗纸清晰映出娄危手的轮廓, 林开霁拍了下脑袋,恍然大悟道:“这也太薄了!” 倘若外面有人从窗前经过,别说娄危的手了,连屋内人在做什么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林沐同朝着屋内望了眼,摇了摇头道:“烛火是特制的,灭不掉。” ……为了监视他们? 祝闻祈不知不觉蹙起眉,又抬头去看娄危:“有没有什么法术能制造幻象?总不能一晚上都被他们盯着。” “我不会。”娄危思索片刻后,平静回答道。 话音刚落,原本还在琢磨怎么把这烛火带回去研究的林沐同顿了下,有些不可思议地开口:“这堂课不是你替我上的?” 娄危怎么可能不会?他闭着眼都知道那法阵该怎么画出来。 祝闻祈愣了下,跟着看向娄危:“真的?” 站在一旁的林开霁目光扫过几人,强大的观言察色能力让他瞬间明白了面前的情况,片刻间,心中便下了决断。 他大踏步走到林沐同身后,伸手,捂住林沐同的嘴。 “假的,林长老那几日上课上糊涂了。”林开霁大义凛然地开口。 娄危面不改色,跟着点头:“嗯。” 祝闻祈:“……” 总觉得这几人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 “你疯了?”林沐同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刚想问林开霁怎敢做出如此越界的举动,嘴却被捂得更紧,后半句话一个音节都没能说出来,只能用眼神表示抗议。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林开霁朝着两人笑了下,也不等他们回答,便忙不迭地拽着林沐同离开了。 旁边的木门“砰”一声被合上,祝闻祈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收回目光,小声琢磨:“这两人是怎么了……” “进去再说。”娄危先一步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手搭到祝闻祈肩膀上,将人推进屋内。 屋内烛火摇曳,昏黄光线将他的轮廓描摹地更加柔和,没什么血色的脸上也不再那么苍白,仿佛久居冰雪中的人突然接触到了第一缕阳光,反射出温暖的色调。 娄危目光不自觉落在祝闻祈面上,祝闻祈却没空注意这些,他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微仰起头,看向窗外的位置。 不光外面能将里面看得一清二楚,从里面看也一样,若是有人经过,顷刻便能在窗前看见黑影。 “不知道那家主到底想做什么。”盯了许久,祝闻祈才收回目光,摇头叹息。 娄危则像是全然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伸手将祝闻祈翻了个面,使得祝闻祈只能正面对着他。 “冷不冷?”他轻声道。 祝闻祈怔愣片刻,像是没想到娄危会说这个。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虽说穿得单薄,但本就是炎炎夏日……他若是和平常一样裹个大氅出来,反而显得太显眼,不好进行下一步行动。 于是他便摇了摇头:“还好,没到那种地步。” 娄危不置可否,只是将人拉到床榻前,摁着祝闻祈坐下,将被褥在他身上裹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还不忘把被褥的角掖到空隙里。 这一连串动作过于行云流水,祝闻祈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便被裹成了个大粽子,只露出颗头,动弹不得。 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而后又去看娄危:“你准备一晚上都把我裹成这样?” 娄危颔首:“晚上凉。” 祝闻祈:“……” 静默片刻后,祝闻祈尝试动了下,全身上下却只有一颗头能灵活地转来转去,于是开口时的语气显得更加幽怨:“晚上把我放你旁边,用来辟邪应该效果不错。” 话音落下,娄危失声而笑。而后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很快将笑意收了回去,一本正经地说着:“可以试试。” 怎么给个竿子就顺着往上爬!? 祝闻祈瞪大眼睛,几次开口都没能想到好的反驳方式,憋得脸色都开始变得通红。最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顺着躺倒在床榻上,骨碌碌滚进里侧,将头埋了下去。 “师尊?”娄危眼中笑意明显。 祝闻祈没说话,娄危却莫名从他圆滚滚的背影中看出一丝倔强来。 “祝闻祈?”娄危又喊了一声。 祝闻祈开始装死。 “祝长老?” 祝闻祈依旧不听。 娄危等了一会,没听见祝闻祈回答,便朝着窗外看了眼。 静悄悄的,像是万物都陷入沉寂当中,仿佛这方小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祝闻祈面对着墙,烛火轻微摇晃间,将娄危的影子投在上面。 微微带着点凹凸不平的墙面上映出娄危的一举一动,正不急不缓地解开腰带,脱去外衣……而后外侧床榻微微下陷,熟悉的气息再次笼罩了他。 明明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祝闻祈的脸还是慢慢变得燥热起来。 没出息! 祝闻祈忍不住在心中唾弃自己,干脆闭上眼睛,开始数数,试图让困意早点占领他的大脑。 “闻祈。” 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呼吸跟着打在耳廓上,立即便有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耳尖传到全身。祝闻祈呼吸停滞片刻,不知出于何种心理,竟有些不敢转过头去。 “……嗯。”良久后,他只是小声应了下,示意自己听见了。 身后传来衣料摩挲的声响,熟悉气息又靠近了些,祝闻祈下意识瑟缩了下。他总觉得被褥太热,不然为什么自己会有点出汗? 像是知他所想般,掖起的被角被身后之人抽出,原先不流通的空气骤然间找到一个出口,连带着身上的燥热也跟着缓解些许。 还没等祝闻祈放松下来,便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搭在腰侧。 嘶! 他被冰得一激灵,一低头,罪魁祸首的手果真搭在他身上。不光如此,那手似乎还有要不安分地往旁边游走的意思。 “干什么!”祝闻祈手疾眼快抓住那只手,语气带着点恼。 娄危没回答,只是靠得更近了些,两人之间几乎是紧紧贴着,连一丝空隙都没有。 “闻祈……” 明明是低声喃语,却在耳边显得更加清晰。祝闻祈停顿了下,于是那只手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挣开束缚,和祝闻祈的手十指相扣。 他耳尖不受控制地染上一层绯红,连带着声音都变小了点,却还是没放弃挣扎:“你能不能别……” “嘘。” “有人在外面。” 话音刚落,祝闻祈浑身一僵,彻底不敢动了。 屋内寂静,外面的动静便被无限放大。他也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确有其事,屋外仿佛正传来窸窸窣窣的走动声。 听脚步声,应该只来了一个人。 祝闻祈面对着墙壁,外面的场景一概看不见,一边屏息凝神,一边忍不住用气音问娄危:“是谁在外面?” 他没听见娄危的回答。肩上突然传来一阵力道,整个人的视野骤然间变化——背后接触到了结结实实的床榻,原本该出现在视线中的房梁被替代,视线中全全然然,只剩下正定定注视着他的娄危。 他整个人被禁锢在娄危身下,距离之近,甚至能数清娄危垂下的眼睫。 呼吸交缠在一起,意识到外面还有人在看时,祝闻祈脑海中瞬间霹雳啪啦炸开了花,脸“腾”一下变得通红。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推娄危,这一举动却如同自投罗网般,腕骨被死死攥住。 “别动。”娄危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祝闻祈手腕上那颗痣,目光灼灼,压低声音道。 祝闻祈呼吸停滞片刻,不敢动了。 “闻祈……”娄危手顺着下滑,从手臂,再游移上祝闻祈肩膀,将长发拨到一处。 修长白皙的脖颈随之露出,娄危动作停顿了下,再开口时,声音便带了点哑意 。 “面首唯您所用。” 第92章 悄无声息中, 屋内设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屋外之人无知无觉,全然不知展现在自己眼前的只是已经设定好的“皮影戏”。 祝闻祈同样一无所知。 他面色红得几乎要滴出血。娄危说完那句话后,祝闻祈连挣扎的幅度都随之变小, 只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 生怕泄露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娄危不知何时已经俯下身, 将头埋在他肩颈处,一面十指相扣, 一面若有若无地在他脖颈处流连。温热鼻息打在凸起的锁骨上, 祝闻祈条件反射地颤抖了下,却将嘴捂得更紧, 修长骨感的手用力到近乎泛白,淡青色血管更加显眼,仿佛能看到血液在其中缓缓流动。 “师尊……” 屋内烛影摇晃, 人影停留在纸糊的窗前还没走。祝闻祈又打了个激灵,拼命朝着娄危摇头,示意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不用担心。”娄危伸手,将他长发掖至耳后,眼神一瞬不眨, “他们听不见。” 祝闻祈耳根还是一片通红, 像是没听懂娄危话中的意思,缓慢地眨了眨眼。 见状,娄危干脆挪开祝闻祈的手, 细细密密地吻在他唇角, 趁着气口低声道:“屋内设了禁制,外面的人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距离贴得太近,两人之间的空隙连一寸都不到,空气也跟着沉凝粘稠起来。祝闻祈有点受不住似的想往旁边躲, 还没来得及蹭出去多远,便又被娄危抓着小腿拽了回来。 “跑什么?”娄危哑声道。 于是距离更加接近,视野中只能容得下娄危一人。目光灼灼,像是整个人都要他的眼神下暴露无遗。 浑身仿佛有电流穿过,祝闻祈心跳错了一拍,慌乱地错开目光,声音小得几乎要消散在空气里:“既然他们都听不见了……” “总要做做样子。”娄危打断他,手一寸寸地抚过脸庞,像是要将种种细节都烙印在心里。 “再者,”娄危顿了下,手将祝闻祈的下巴扭过来,逼迫他只能直视自己,“我现在不是师尊的面首吗?” 话音刚落,祝闻祈呼吸停滞片刻。 怎么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身上每处触感都被无限放大,衣料摩挲下肌肤相亲,清晰到连闭上眼都能清楚感知到。祝闻祈带着点颤抖呼出一口气,声音显得断断续续:“真不知道你和谁……学得……这么无赖……” 娄危轻笑一声,另一只手顺着滑下去:“还能和谁?” 心中紧张的情绪瞬间攀上了高峰,祝闻祈手胡乱地向下探,试图阻止娄危的行为:“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哪种地步?”娄危眼中笑意更深,随口问道。 祝闻祈:“……” 混蛋! 他还想挣扎,腿根处却猛地抵到某样东西,整个人瞬间僵硬起来,像是按下了暂停键一般,一动不敢动了。 娄危像是也没想到这茬似的,握着祝闻祈的手一顿,半晌才垂眼,看向身下之人。 祝闻祈一头长发全然散落,碎发被汗液黏连在脸侧,衬得面庞更加素白。在极致的冲击力对比之下,仿佛像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人。 他眼神惊慌,像误入了陷阱当中的兔子。 这次娄危没立即说话,他闭了下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你再动,我就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了。”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忍耐什么似的。 祝闻祈彻底不动了,直挺挺地躺在床榻上,生怕自己动一下就会迎来不可挽回的后果。 屋内陷入一片寂静,昏黄烛火仍旧不急不缓地摇曳,在墙上投下两人亲密无间的影子。 安静的时间越来越长,祝闻祈连呼吸都有些忐忑起来,忍不住抬眼去看娄危。 娄危仍旧闭着眼睛,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他的手背,除此以外,却也没了别的动作。 但那东西似乎完全没有要罢休下去的意思。随着时间的推移,存在感反而更加明显,炽热温度隔着一层薄薄布料传递过来,祝闻祈一边在心里念叨着大悲咒,一边发觉自己的身体仿佛也起了某种变化。 于是他显得更加心虚,半晌才带着点迟疑开口:“你那个……” “还要紧吗?” 娄危:“……” “你试试?” “不了不了,”祝闻祈跟着哆嗦了下,连连摆手道,“我吃不消。” 娄危:“………………” 故意的? 然而祝闻祈却对此无知无觉,只是对着现下的情况犯了难。他左想右想,都不知道该如何解决才好,只好悄无声息地往旁边挪了挪,稍稍拉开了点距离。 离开那滚烫的东西后,祝闻祈小声松了口气,刚准备抬头和娄危商讨该怎么办,却发觉娄危看他的眼神更加幽深起来。 祝闻祈:“。” 似乎有点难。 即便如此,他还是忍着羞耻抓紧了娄危的手,用气音说道:“我不是故意的。” 娄危从鼻腔中发出一点意味不明的声音来,眸光沉沉,对祝闻祈的解释不为所动。 这种情况下,用亲吻代替道歉好像显得不合时宜。祝闻祈心底翻来覆去纠结好几次,忍不住探头去看窗外的动静。 纸窗前仍旧映着一个模糊的黑影,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人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儿! 祝闻祈心中暗骂一声,总觉得如果这人还不走,事情就要朝着他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下去。 他深深吸了口气,再次开口时,试图将话题从这种旖旎氛围中跳出:“今夜过后,估计金羽阁家主不会再怀疑你我二人的身份。” “只要他放下部分戒备,我们接下来的行动进展便会顺利许多……说不定能顺利见到悬赏追杀你的那几人。” 娄危静静听着,心中顺带开始回忆清心咒该怎么画。 祝闻祈见他没说话,干脆顺着一口气说了下去:“他们几人隐藏多年,必然不会以真面目示人。只是听那家主的意思,那几位真凶现下应当就在金羽阁内。所以需要排查的范围不算大,我们只需抓紧这几天时间去找,便能找到他们的踪迹。” “况且这几次的线索都显示他们一直穿着原先那身雪绸衣裳,我们几人大概认不出来,但若是你见到了,一定能分辨出来。” “他们既然找了金羽阁悬赏暗杀你,同样说明他们现在的修为不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藏在背后。所以只要找到人,后面的一切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虽然这么说着,祝闻祈声音还是渐渐小了下去,不自觉地开始想别的事情。 这种情况还要维持下去多久…… 他怎么记得之前在合欢宗后山时就等了娄危好长一段时间? 该不会是娄危身体有什么问题吧? 不对,现在重点不是这个。 祝闻祈摇了摇头,将这种想法从脑海当中甩了出去,思绪又不禁发散到了别的方向。 好像一直憋着才对身体不好? 祝闻祈更纠结了。 他一面想着,一面偷偷去看娄危,却恰好被逮了个正着。 话语不经大脑,先一步脱口而出:“要不我帮你?” 话音刚落,娄危一顿,清心咒最后一笔猛地拐了个弯,堪堪折出个形状奇特的角。 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线骤然崩断,娄危倏地俯身,变本加厉地吻下去。 他轻车熟路地撬开祝闻祈唇齿,带着极强的侵略性寸寸扫过口腔每处角落,听见身下之人的呜咽声断断续续传出来,带着某种黏腻的,暧昧的气息。 “唔……”祝闻祈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想要偏头去躲,又重新被娄危捏着下巴转回来。娄危仿佛带着惩罚性般捏住他鼻尖,于是空气彻底变得不畅通,呼吸更加急促,他只能靠着接吻来渡气。 神智像是被投入了滚烫的岩浆当中,祝闻祈一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只依稀自己好像还承诺过什么,一边急促喘息着,一边手向下探去。 触碰到的瞬间,他便察觉娄危身体一僵。 “没关系,很快就好……”祝闻祈闭了闭眼,一边尝试回忆娄危当初对他做的那些,一边毫无章法地摸索着,却听见耳边的呼吸声更加粗重,像是无法忍耐什么似的。 身体愈发变得滚烫,百忙之中,祝闻祈没忘回了个吻,小声安抚道:“别急……” 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情欲在其中暗流涌动,外界一切都被抛之脑后,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两人。 呼吸交缠,祝闻祈手腕都有些发酸,难耐地闭上眼睛:“娄危……” 娄危应了声:“我在。”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祝闻祈心跳却陡然跳了下,巨大的心跳声咚咚回响,仿佛要盖过周遭一切声音。 祝闻祈怔怔地望着眼前之人,仿若陷入了某种幻境当中。相遇像是墨水晕开的宣纸般变得模糊不清。 他不是在做梦? 长久以来一直藏匿心底的,不知是出于羞臊还是某种微妙的,隐匿的心情在此刻再也忍不住,顺着眼睛流露出来。 “……你喜欢我吗?”祝闻祈小声问道。 第93章 娄危闭了闭眼, 喉结上下滚动,开口时的语气像是磨着后槽牙,一字一句道:“是不是非要把你抱起来艹, 你才能不问这种问题?” 祝闻祈面色瞬间变得血红, 灼热还紧紧贴在他手心处, 甚至能感受到上面轻微凸起的青筋。触感过于明显,他被这话吓得迟疑, 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 指尖下意识微微蜷缩在一起,惹得娄危又嘶了一声。 祝闻祈更慌乱了, 撒开手想溜之大吉,又被娄危死死攥着手抓了回去。 “……别动。”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似的,娄危声音带了点哑, 一点点撬开祝闻祈的指缝,顺着滑了进去。 “一会儿就好。”眼中浓重情欲被压下去,娄危长叹一声,再次俯身,埋在祝闻祈肩颈处。 体温滚烫, 在微凉夜晚中显得尤为明显。祝闻祈浑身上下僵硬的像块钢板, 眼神不敢乱瞟,只能固定在头顶的房梁处。多余的手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摆,在紧张之下自发地拧成了一股麻花。 夜晚寂静, 屋外的人影不知何时悄然消失, 纸窗重新映出院落中柳树的影子,微风吹拂下,柳枝轻微摇晃,更显得安谧。 他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过, 一分一秒都在意乱情迷中分外清晰,整个人仿佛被投入了滚沸的岩浆之中,化成了一摊水。 …… “噗呲。”呼吸错乱间,轻微声响忽地打破了现下僵局,俯在身上之人松弛些许,祝闻祈也小声地松了口气。 还没等他全然的放松下去,便察觉到手上蹭到了什么黏腻的东西,正顺着手腕缓缓向下流。 低头一看,祝闻祈面色瞬间变化。 “娄危!!!!” 祝闻祈没控制住音量,几乎是咬着牙开的口:“你怎么能……怎么能……” 他没带换洗衣裳! 明天怎么出门! 娄危眼中餍足之意还未完全消退,顺着祝闻祈的话低头看了眼,随后竟然哑声失笑。 祝闻祈:“???” 他更气了,恨不得把手上的东西全部如数归还到娄危身上脸上,让娄危明白这种黏黏糊糊的玩意儿到底有多难处理。 一世英名啊! 居然毁到了这里! 祝闻祈在心中惨叫一声。 见面前之人气得通红的脸,娄危反倒起了点捉弄的心思,伸手想去碰祝闻祈的脸,被祝闻祈羞愤躲过。 他举起的手还不尴不尬地停留在半空中,汁液沥沥顺着手臂流下一道不明痕迹,在手肘处堪堪聚成一滴,欲落不落。 “师尊想怎么办?”娄危勉强压下笑意,开口道。 祝闻祈大为震撼。 这是什么提起裤子不认人的发言? 他晃了晃自己的手臂,语气不可置信:“你说呢?” 娄危佯装思考,片刻后提出一个解决方案:“先脱下来。” 学堂中学过的法术不计其数,除了各类繁复法阵用来制敌之外,也有不少法术可供日常之用。比如传音符,避雨咒,弟子们将其当做家常便饭,随手便能画出几个。 再或者,经籍的犄角旮旯中也记载过维持恒定温度的符咒,被娄危一并记住。 在这种时刻,这种偏怪少见的符咒便能发挥出它的用处。 祝闻祈已经变得草木皆兵,听娄危这么说,眼睛瞪得更大,“噌噌噌”往后退了好几步,神色惊骇:“你还要脱我衣服!?” 娄危:“……” 静默片刻后,他反问道:“那等它自由风干?” 祝闻祈:“。” 为什么有种不管怎么说都会掉到坑里的感觉。 粘稠触感依旧稳稳当当地停留在手臂处,祝闻祈从未如此窘迫过,恨不得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找来找去,半晌只能对上面前之人带着点不明显笑意的眼睛。 祝闻祈:“……” 更想跑了。 好不容易才伪装潜入到了金羽阁内部,马上便能够揭穿背后真凶几人的真面目,若是半途而废,实在对不起这几年的努力。 他深深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脖子抻出二里地,闭眼大声喊道:“换!” …… 第二日清晨。 阳光大好,日光透过树叶中的空隙洒下,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光斑。 林开霁站在门口接受暖洋洋的太阳,舒服地眯起眼睛,伸了个懒腰。 懒腰伸到一半,眼角余光便捕捉到了旁边房屋的动静。林开霁转头,和祝闻祈对上视线。 “祝长老早!”林开霁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祝闻祈眼下带着点淡淡的黑青,像是一夜没睡好似的,打了个哈欠,视线变得雾蒙蒙一片:“早。” “早。” 娄危不知何时从他身后探了出来,眼下同样带着黑青,比祝闻祈的还要严重。 林开霁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只好转头去看林沐同。 “他那是被打的。”林沐同淡淡道。 林开霁恍然大悟。 娄危:“……” 他凉凉扫过去一记眼刀,林沐同全当做没看见。 话音刚落,原本还有些萎靡不振的祝闻祈听到这话,心情大好,连腰板都挺得更直了:“林长老好眼力!” 林沐同:“……”这是夸他吗? 他仰头望天,不说话了。 于是四个人里,只有好奇心被满足的林开霁和被人问到心坎处的祝闻祈得到了阶段性胜利,两人背过娄危和林沐同,凑到一边小声商讨着什么。 半晌过去,两人依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娄危半靠在院中柳树的枝干上,双手抱胸,目光定定注视着祝闻祈的背影。 喝了近半个月的药在祝闻祈身上效果显著,纸薄似的人总算充盈了点,不再像原先那般削瘦得让人胆战心惊,脸庞长出点脸颊肉,搭在下巴上的指尖也莹润起来,总算不需要担心风一吹便能把他吹倒。 大抵视线过于灼烈,祝闻祈一面和林开霁说着,一面忍不住扭头,恰好和盯着他的娄危对上视线。思索片刻后,他朝着那两人挥了挥手:“来。” 等那两人走过来,他便收起带着点困意的神色,一本正经道:“我已经问过小霁,昨晚你们窗外同样有人在盯守,对吧?” 林沐同点了点头。 “有露出什么马脚吗?” “没有。”林沐同语气平静,“我让林开霁在屋内设了点小把戏,外面看不到里面的真实情况。” 林开霁骄傲地挺起胸膛:“这法阵我当初练了好久!今日总算派上用场了。” “那便好。”祝闻祈朝着林开霁笑了笑,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揶揄他,“平日不是最讨厌这些弯弯绕绕的法术吗?怎么突然上了心?” 那天晚上林开霁抱着酒坛子与他彻夜长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其中便包含在学堂的各种琐事,最后说到林沐同的时候停顿片刻,眼睛却是亮晶晶的。 真可爱啊。祝闻祈忍不住感叹道。 林开霁耳尖肉眼可见地染上一层绯红,支支吾吾地开口:“这不是……那什么……” 林沐同瞥了林开霁一眼,转移话题:“然后呢?你们那边怎么说?” 不解风情! 他只能帮到这儿了,剩下的路还得小霁自己走。 祝闻祈一边在心中摇头叹息,一边继续说道:“我们这边也没问题,第一关算是过了。” ……虽然中间出了点小插曲,但总体来说还是可以接受的。 娄危没说话,只是不知何时站在了祝闻祈后面,将清早带着点寒意的风尽数挡在身后。 凉嗖嗖的风彻底被隔绝在外,祝闻祈头也没回,像是知道娄危就站在他身后似的,精准伸手,把娄危的手捉到自己袖子里,用手心的温度传递热源。 “所以说,”祝闻祈若无其事地开口,“金羽阁的家主已经对我们放下了一部分戒心,今早也没人再来窥探这个院落内的动静。” “若是可以,我们就尽早把金羽阁里里外外摸查一遍,越快越好。”说着,祝闻祈眸光一凝,正色道。 直觉告诉他,那几人应当就被安排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余下三人自然没什么意见,各自点点头。祝闻祈便有条不紊地开始安排。 “那几人人数不明,实力不明,最好不要正面对上,以防受伤,”一边说着,祝闻祈拿出几张符咒,依次递给他们,“拿这个,便能辨别出他们身上的衣裳是不是雪绸。一旦发现,不要轻举妄动,先通知其他人,然后再做打算。” 林开霁郑重收好,朝着祝闻祈重重一点头:“放心吧,祝长老!” 林开霁将符咒收回袖中,微一颔首,示意自己听到了。 金羽阁内结构错综复杂,十八层高低错落地镶嵌在一起,顺着蜿蜒而上,还能清楚看见最高处阁楼上着一把锁。 祝闻祈收回目光,落在院落外的地方。 不光主阁如此,连院落也大小不一地交错着,仿若地下蚂蚁的巢穴般密密麻麻,让人头晕眼花。 这必然是一项大工程,他深吸了口气,转头朝着娄危道:“走吧。” 不知什么时候,娄危又扣上他的手。祝闻祈已经习以为常,任由他牵着,另一只手推开院落的木门。 路上安静得有点反常,祝闻祈无知无觉地轻蹙起眉头,拉着娄危的手更加用力,小声开口,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人似的:“这里不对劲。” 娄危应了声,思索片刻后,指尖在空中随意划了几下,淡金色光芒流转,落下最后一笔时,一根纤细的红绳落到他手心当中。 祝闻祈有些困惑:“这是什么?” 娄危没立即回答,只是垂下眼,将红绳细细缠绕在祝闻祈手腕上。 “……早该给你绑上的东西。” 第94章 即便两人一路小心谨慎, 行至深处,周遭还是变得越来越安静,最后归为一片死寂。除了脚步声和呼吸声外, 什么都听不见, 仿佛被隔绝在外, 整个金羽阁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祝闻祈下意识放轻呼吸,目光死死盯着前方, 连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肯放过。 两侧杂草疯长出好几尺高, 几乎到了不太正常的地步。从石板上经过时,从缝隙中钻出来的草根还会悄悄缠住人的脚腕, 使人动弹不得。 就像是故意阻挡他们往前走似的。 祝闻祈走了没两步,蔓生野草便顺着缠上了小腿,紧紧贴在上面, 甚至还有继续往上爬的趋势。 行动受阻,祝闻祈眉头微蹙,一边摁着长靴将腿从杂草中拔出,一边不禁抬头去看前面鬼气森森的路径。 没有阳光,没有细小虫兽, 有的只是布满裂纹的青石板。青石板延伸下去, 一直到两扇矮小木门前才消失。 木门上布满灰尘,蜘蛛网被扯断一半,细细的丝线显得摇摇欲坠起来。 “就是这里。”一直没说话的娄危注视着不远处的木门, 突然开口道。 剑来不知何时从娄危腰间跳了下来, 剑柄在石板上发出闷响,直到祝闻祈面前才停下来。 它弯下剑刃,“唰唰”两下替祝闻祈割断了烦人的杂草。被束缚的小腿一下子得到了解放,祝闻祈站起身, 缠在手腕上的红线晃晃荡荡,在一片枯黄色调中显得分外显眼。 娄危收回目光,看向祝闻祈。不知怎的,心中不祥的预感无限放大,心跳莫名加快,一种灭顶的恐惧瞬间占据了他的大脑,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投进漆黑无底的深渊—— 他一下子喘不上气来,蓦地抓住祝闻祈手腕,手背青筋暴起,用力到开始发颤:“……等一下。” 声音略微走调,还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惊慌,祝闻祈愣了下,不知道娄危为什么突然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伸手想要去探,却被死死攥住,动弹不得。娄危无知无觉,像是陷入了某种不知名的恐慌当中,连嘴唇都在跟着颤抖。 “你怎么了?”娄危现在这副样子明显不对劲,祝闻祈一连问了好多声,都没能得到回应。娄危只是死死抓着他,像是生怕他跑了似的。 祝闻祈眉头蹙得更紧,当机立断对着剑来道:“喊醒他!” 听到指令后,剑来没有片刻犹豫凭空飞起,直直冲上去,用剑背狠狠打在娄危手背。 啪! “娄危!”祝闻祈大声呵道。 娄危这才如梦方醒般重新回神,视线逐渐聚焦,眼前是一脸担忧看着他的祝闻祈。 “刚才怎么回事?”祝闻祈伸手去探娄危的体温,还算正常。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是那种预感依旧高高悬在嗓子眼的地方,太过明显,叫人忽视不得。 “……不知道。”娄危闭了闭眼,伸手去捏眉心,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起来。 —— 不远处。 林开霁同样大气不敢出,死死抓着林沐同的衣角,生怕一个不注意自己就被丢在这种四个方向长得都一模一样的地方。 林沐同忍了一路,直到林开霁有逐渐往他身上凑的架势才忍无可忍,拽回自己岌岌可危的衣角:“别拽了!” 林开霁显得相当委屈:“为什么不能拽?” 为什么? 再拽他衣裳都要被林开霁拽下去了! 林沐同额角青筋直跳,对上林开霁可怜巴巴的视线,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什么重话,咬着牙忍了半天,最后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拽住林开霁的手往前走:“废话少说!注意看两侧有没有什么异动,若是出现什么问题,立刻撕掉符咒。” 手腕上传来温热的体温,林开霁像是没想到这一点似的,一面不由自主地红了脸,一面小声应下,四处去看有什么异常。 比起祝闻祈那边,他们这边的状况也不逞多让。路径四面八方,各个都通向不知名的幽暗地界,若是有方向感不好的人误闯进来,怕是要在这鬼地方兜兜转转,直到化为一捧尘土才算了结。 林开霁便是这样的人。 好在林沐同足够靠谱,就算没有法器的辅助,凭借着强大的记忆力也能将走过的路记得一清二楚,他眉头紧锁,连一刻都不曾走神,只是反复在脑海中构建着地图,将走过的死胡同打叉,而后转个方向继续走下去。 只是金羽阁内部结构实在太过复杂,两人转了许多圈,那张“地图”上也只走了一半不到的距离。剩下的小径更加狭窄阴森,单单看一眼,便知道其中会有什么在等待着。 越往深处走,林开霁心中便更加紧张起来。他屏住呼吸,紧紧跟在林沐同身后,连手心都出了不少汗。 不知名的危险的气息逐渐靠近,林沐同同样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没回头去看林开霁,只是开口道:“抓紧我。” 闻言,林开霁心跳更快,一面在心里碎碎念妖魔鬼怪快离开,一面回想起多年没有使用过的各类剑法招式,以防不时之需。 走了没多久,林沐同停下脚步。身后的林开霁没反应过来,没刹住,脑门“砰”一声撞到林沐同身上,瞬间起了个大包。 他疼得呲牙咧嘴,刚想开口问林沐同怎么突然停了下来,便听见林沐同开口。 “别说话。”他语速极快,声音又轻,很快便消失在风中。 这个角度下,林沐同露出的侧脸冷硬,眉头紧紧蹙在一起,手不知何时已经搭在剑鞘上,伺机而动。 林开霁立即不动了,他下意识放轻呼吸,学着林沐同将自己的手搭在剑鞘上,开始疯狂回想学过的各种招式,临时抱佛脚一样把那些招式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天灵灵地灵灵……希望碰到的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魔物,实在不行,他从祝长老那儿学到的轻功这么多年一直没荒废过,到时候拉起林沐同就跑,然后再做别的打算。 林沐同自然听不到林开霁心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只是缓缓地,轻的不能再轻地往前走了两步,连脚下的枯叶都没发出一点声音,悄无声息碎成了好几片。 面前是一个死胡同,灰白的墙壁上扑簌扑簌落了不少灰尘,看起来极不结实,仿佛下一秒就要摇摇欲坠般落下去。 和遇到的无数死胡同没有不同,然而林沐同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示意林开霁过来。 林开霁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刚把耳朵贴在灰墙上,便猝然瞪大双眼。 有人在说话! 隐隐约约的交谈声透过墙壁显得更加模糊不清,他皱着眉头听了半晌,愣是连一个字都没听清楚。 “现在该怎么办?”林开霁无声张口,对着林沐同道。 思索片刻后,林沐同向前又走了两步,掏出备用的一沓黄纸,抽出其中一张,黄纸凭空悬浮在面前,他伸手在空中画了几道不明所以的曲线,淡金色光芒便顺着他的指尖流出,落在黄纸上,符咒便悄然成型。 他两指夹住符咒,没注意到一旁林开霁的眼神,只是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猛然睁眼,将符咒甩在了灰墙上。 符咒“啪”一声贴在墙上,顷刻化成了灰,与此对应的,则是面前的墙壁扭曲变化,逐渐透出墙壁内的景象。 看清那两人的脸后,林开霁呼吸停滞片刻。 “这,这是……” 林沐同当机立断:“联系他们两个!快!” 像是被人当头一棒,林开霁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慌慌张张从储物袋中找到一早就准备好的法器,手却止不住地颤抖,流出的灵力跟着打哆嗦。情况紧急,他发了狠,一口咬在舌尖上,铁锈味从口腔中蔓延开来,神智却陡然间清醒,灵力畅通无阻流入法器中,法器瞬间大亮。 然而还没等林开霁松口气,他面色突然变化,惊惶从眼中一闪而过,他骤然转头对上林沐同焦急的眼神,声调陡然拔高:“祝闻祈不见了!” 像走了音的弦蓦地拨断,林沐同瞳孔骤缩。 —— “许久不见,还认得我们吗?” 响起的声音分外温柔,如同软绵绵的云朵一般,让人不自觉放下心中戒备,忍不住去相信她说出的每字每句。 娄危却什么都没听见。 耳边像是有无穷无尽的潮水朝他涌来,将外界的一切声音都隔绝在外,只能看见眼前之人带着温柔笑容,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每处关节如同生了锈,娄危浑身上下僵硬地像被水泥浇筑,有什么在他耳边叫嚣,尖锐的声音几乎要将他仅剩的一点神智全部割断。 “……他在哪。”娄危嘶哑开口,嘴唇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预想的最坏结果成了真,恐慌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其中。 “这么多年没见,怎么一开口就说外人的事?”女声稳温温柔柔,却如同一把利剑,须臾刺穿了娄危最后一点理智。 铮—— “他在哪?”娄危置若罔闻,只是神经质般又重复了一遍,抬眼,一字一句道。 剑邃然被抽出,雪亮剑刃泛着寒光,映出来人面庞。 那是张和娄危八分相似的脸。 第95章 “住口!这是你亲娘!” 声调如石破天惊, 骤然划破了无边夜色,一道极强的白光猛地照亮了天地,刺目到眼前变得一片空白。 若是祝闻祈在场, 便会发现面前一男一女, 竟与比武大会幻境中娄危的“爹娘”诡异地相似起来。 男人留着一把长长的络腮胡, 将女人抱在怀中,对着娄危怒目而视。女人面含担忧, 半蹙着眉望向娄危。 “小危, 你怎么了?”女人半蹙着眉,却完全没有要上前查看娄危状态的意思。 明明是前十六年再熟悉不过的称呼, 现在传进耳朵里,却和利刃刺入心脏没什么区别。娄危耳膜轰鸣,眼前一片模糊, 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灼热,仿佛下一秒便要重心不稳,跪倒在地。 祝闻祈呢? 他在哪儿? 剑来死死撑着他半边身体,焦急地发出各种声响, 试图唤醒即将走火入魔的娄危。 “霹雳啪啦”的声响杂乱无章, 刺耳至极,娄危却无知无觉,反倒是对面两人先行皱起了眉。 “你有没有在听!?”语气威严, 男人等得不耐烦了, 一直藏在袖中的细线猛地一拽,娄危五脏肺腑翛而移位,剧烈的疼痛瞬间占据了大脑,他死死摁着剑柄堪堪没倒下, 而后忽地吐出一口血来。 血液浓黑,不似常人之血。 娄危盯着那口血半晌,忽然笑了起来。 声线凄凉走调,如同在走钢丝,一不小心便有可能从上面掉下来。 他额前青筋突突地跳,几乎听不见那两人在说什么,也看不见他们的神情,只是死死攥着手中的剑,像是带着点神经质,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祝闻祈在上面残留下的体温。 “……事到如今,你们还要演父慈子孝的戏码。”娄危急促喘息着,有内脏碎片从他口中咳出,他毫不在意地抹去,抬眼冷冷看向面前两人。 “真是让人恶心。” 两人一高一矮,亲密依偎,一副琴瑟和鸣的样子,任谁来了也要感叹一句深情蜜意,让人动容。 男人闻言眉头皱得更紧,将手中看不见的细线拽的更紧,而后如愿以偿般看见了娄危痛苦的神色。 他这才稍微找回点场子似的,倨傲地扬起下巴,语气傲慢地让人发恨:“我是你爹,她是你娘。无论如何,这都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声音如惊雷落下,痛楚像是要将他寸寸撕裂,娄危握剑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额角不知不觉布满汗珠,听到这话冷笑一声,望向两人的瞳孔漆黑,仿佛带着某种让人看不分明的恐怖眼神。 “爹娘又如何?若不是今日,还不知要被你们蒙骗到何时。” 娄危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内脏像是被人切割成了无数片,愤怒占据了全部神智,让他连痛苦都感受不到了。 手中的剑泛着冷冽寒光,将对面两人丑陋的嘴脸暴露无遗。 女人犹犹豫豫的,半晌才开口:“小危,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你以前不是很听话吗?怎么现在连娘的话都不愿听了?” 娄危反问:“听话?那为什么在我不记事的时候,就把安神咒刻在我后背?” 女人话被噎了回去,连带着脸上的柔弱神情一时间也没能维持住,面上神情变化了一瞬,青面獠牙忽地闪过,而后很快恢复平静。 一旁的男人终于忍不住,手狠狠向下一拽! 娄危跟着看不见的线踉跄了下,仿佛有什么将他拦腰斩断,娄危大脑瞬间空白,险些跪倒在地。 他急急刹住脚步,剑来“铮”一声插在地面上,勉强维持住了平静。 “都说了,你怎么还是不听话呢?”满意地看了眼娄危的苍白脸色后,女人再次温温柔柔地开口。 “安神咒是为了你好,要不然这么多年,家里怎么才能安安稳稳地做好雪绸的生意,供给你拥有优渥的生活?” “爹娘早做打算,将细线埋在你身上,就是为了防止你哪天数典忘祖,恩将仇报起来。” “你看,现在不就用上了吗?” 女人声音不急不缓,全然无视了娄危愈发惨白的脸色,仿佛只是在娓娓道来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一字一句却精准扎在了娄危心上,他差些喘不上气来。 化神期的修为被死死压制,娄危无数次试图运转周身灵力,全身经络却凝滞不前,甚至还有逆转涌流而上的趋势。 又有一口黑血被倒逼出来,娄危猛地侧过头,血液淋淋漓漓落了一地,显得触目惊心起来。 眼前阵阵发黑,娄危闭了闭眼,强行提起一口气来,再次站直,竭力平视看向两人。 “现在没有别人,”他语气发冷,从见到爹娘的第一刻起到现在,眼中不敢置信的神情逐渐消却,取而代之地,则是仿佛万年来长久的冷漠,“你们惺惺作态给谁看?” 从年幼起,这两人就不曾想过要放过他。 在他身上养蛊,做各种各样的尝试,不顾疼痛强行将安神咒一寸寸烙在他身上……此后雪绸生意蒸蒸日上,那段记忆也逐渐变得模糊,仿佛不曾存在过,他们还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 “这是什么话?”女人叹息着打断他,语气显得分外真诚,“若是真的想要杀你,你现在怎么还能好端端地站在我们眼前?” 一直没说话的男人冷哼一声,声音里依旧带着令人作恶的倨傲:“你该庆幸自己命大,这么多年,居然还能逃过金羽阁的追杀!” “毕竟生育一场,骨血交融,”女人指了指他手中的剑,“你现在放下剑,我们还能心平气和谈一谈。” 娄危“哈”了一声,眼神讥诮:“谈什么?” 他握剑的手反而力道更大,每走一步,深入骨髓的痛楚便清晰提醒他,若是再往前走几步,他很有可能还没走到那两人面前,就被那看不见的细线分割成无数份,从此神魂破灭,永世不得超生——可他却像是无知无觉般,继续朝着走着,裸露的皮肤浮现出道道纵横交错的血痕,有血珠顺着落到地面,汇成了一条细细的血河。 娄危现在的形象和恶鬼无甚差别,女人气定神闲,像是料定娄危伤不到她一般后,继续开口:“我和你爹这几年仔细想了想,这么多年过去,实在找不到比你更好的替代品。” “你若是想通了,”女人弯了下唇角,朝着娄危招了招手,姿势看起来和召一条狗没什么区别,“便回到我们这里。” “我和你爹可以不计前嫌。” 脑海中嗡嗡作响,娄危痛到什么都听不见了,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发虚,眼前两人的身形开始扭曲,变化,像被放到了炎炎烈日底下,被蒸腾热浪熏变了形状。 他倏地咬了下舌尖,铁锈味瞬间在口腔中蔓延开来,神智破开一线清明—— 不该和这两人废话。质问宅院底下的法阵是无意义的,质问那场大火是无意义的,质问金羽阁多年对他的追杀是无意义的。 他现在只需要问清一件事。 “……祝闻祈呢?”片刻后,娄危嘶哑出声。 大抵没想到娄危会是这个回答,女人怔愣了下,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温柔叹息道:“你真不像我的孩子。” “直到现在,居然还在关心别人的死活。” 她眼中带着点怜悯:“等安神咒彻底失效,我和你爹就送你到地府和他团聚。” 直至此刻,娄危才抬眼,看向她 “你骗我。”他几乎是笃定般说道。 女人不置可否,嘴角的笑意始终没变过:“娘什么时候骗过你。” 她笑着,和从前一般,微微俯下身,双手搭在膝盖上,是一个等着小时候的娄危冲过来,抱起他的姿势。 “来吧,娘会轻点儿,到时候会和睡了一觉没什么区别。” 脑中有什么“砰”一声炸开,每处骨头都仿佛寸寸碎裂成千万片,娄危眼中瞬间流出血泪,手不自觉地开始痉挛,剑“当啷”一声,落了地。 这一瞬间被无限拉长,万籁静寂,眼前之人维持着唇角的弧度,动作像是按下了暂停键,一动不动了。 恍然间,娄危想起玄霜派中,祝闻祈那个冰凉的吻。 砰! 忽地,“安神咒”骤然迸发出强烈白光,整个天地都为之照亮! 剑来不知何时重新回到手中,娄危眼眸漆黑,连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 “把他……” 剑身一转,凌冽剑意仿佛要喷涌而出。 “还给我!” —— 四周浓黑,伸手不见五指,祝闻祈在其中拍拍打打了半天,扯破了嗓子也没听到回答。 空间狭窄,几乎只能容纳下一人直直站立其中。被关进来的那一刻起,祝闻祈便尝试了各种办法,指缝鲜血淋漓,这地方却像是铜墙铁壁一般,不论他怎么努力,都纹丝不动。 祝闻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直觉告诉他自己被关在这里一定有原因,却对此毫无对策。 “到底有没有人!”他大声嘶喊,却只有冰冷的回响声。 放他出去! 娄危还在等他! 第96章 砰! 一道亮光猛地划破夜空, 眼前变成茫然的白,祝闻祈下意识伸手去挡过于刺目的光线。半晌过去,他放下手, 有些不适地眨眨眼, 从晃眼的光芒中缓过来。 也直至此刻, 他才能看清周遭的环境是怎样的。 所处的狭窄空间是一座棺椁,通体漆黑, 祝闻祈被套在内部的棺材里, 套棺严丝合缝的合在一起,只有刚才宛若白昼般的光芒才能从缝隙中挤进来, 照得内部一片亮堂。 棺椁狭窄,能活动的空间范围更小,大抵是被人死死钉在地面上的原因, 无论祝闻祈如何咬牙屈肘去撞,都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力气被消耗殆尽,棺椁却不受丝毫影响,仿佛要永永远远的伫立在这里一般。 祝闻祈额角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手上力气渐渐流失, 心底潜滋暗长地生出一点绝望来。到了最后, 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 他闭了闭眼,身体顺着椁板缓缓下滑,直到坐在地面上, 才不由自主地将头靠在上面。 祝闻祈头一次后悔当初没有做丝毫反抗, 就被抽掉全身仙骨。 ……如果对着掌门讨价还价,保留一点点,哪怕一丝的灵力,是不是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娄危现在身处何处? 刚才的光亮是他制造出来的动静吗? 他有没有受到什么危险?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充斥了他的神智, 祝闻祈头痛欲裂,指尖死死掐在手心里,因为用力过度,掌心被掐出一道道紫红的指甲印。 有人吗? 他在心底呼唤。大概声音实在过于微弱,在一片死寂当中仿佛顷刻间就要消散,祝闻祈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纷杂的思绪强行压制下去,再次抬手。 一下,又一下,曲起手指,敲击在椁板上,沉闷声响随之响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棺椁内空气逐渐稀薄。仿佛有人套了个袋子在头上一般,祝闻祈每吸一口气都会使得下一口气更加急迫短促,呼吸的间隔变得越来越短,他的脸色也更加苍白,手不自觉地开始轻微痉挛。 不行…… 不能死在这里! “系统!”祝闻祈咬着牙,因为呼吸不上来导致额角青筋暴起,计算着自己还能在棺椁当中撑多久。 沉寂许久不曾露面的系统先是“滋滋”了两声,片刻后冰冷的机械音才接着响起。 “系统103号为您服务。请问宿主有什么需要?” “现在怎么才能出去?”祝闻祈语速极快,不光他的生命在一点点滑落向死亡的深渊,还有去向不明的娄危。 时间拖得越久,对两人就越不利。 系统沉默了下,没有立刻回答。焦急像蚂蚁一般密密麻麻爬上全身,因为空气稀薄的原因,祝闻祈面色开始泛青,喘不上气的感觉变得越来越明显。 “说!”他用尽力气,大喝一声。 “……宿主,作为系统有必要提醒您,如果要强行破出棺椁,付出的代价可能会使您无法承受。” 机械音带着不甚明显的电流声,断断续续,仿佛在其他人交谈似的,传来微弱的声响,仔细去听,却又听不分明。 空气像被凭空抽干,祝闻祈一边听着,一边牙关紧咬,眼前开始阵阵发黑。 他要坚持不住了。 “什么代价?” —— 院落外。 黑压压一群人挤在外面,目光一齐聚集在了院落那扇门上。所有人都对里面发生的事情感到好奇,却同样无一人敢直接进去。 仔细数过去,会发现这里聚集了各个门派的人。叶知秋不知何时领着一派弟子到达此处,赵长老神色鬼鬼祟祟,站在玄霜派弟子身后。金羽阁的家主面色不明,站在一旁。合欢宗掌门,无华山长老……甚至连日月谷的谷长也在此处。 一日前,这些人都在魔界边界斩杀魔物。正当酣战时刻,东南角的方向却突然亮起一道白光,刺目耀眼,恍然间连夜空都如同白昼。 无华山长老是其中资历最深的一位。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当机立断停下来和魔物间的交战,猛地扭头对众人高喝一声。 “出事了!” 话音刚落,东南角便同样升起一簇烟火,霹雳啪啦炸了一片,让所有人看得一清二楚。 烟火是仙界中通用的信号,不到紧急时刻,绝不会有人随随便便地去放。 于是没人再敢磨蹭,当即停下手中的剑,一齐朝着金羽阁的方向赶去。御剑飞行再快,也需要一点时间,于是众人刚抵达金羽阁,便看见金羽阁的家主正在和林开霁,林沐同两人沉默对峙着。 “这就是你们说的交易?”金羽阁家依旧笼罩在黑色面罩之后,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怒气,丝丝灵力从他周身泄出,威压让两人连抬头都显得艰难,喉口涌起一点血沫来。 林沐同咬着牙,背在身后的手上还握着已经燃成灰烬的烟花底座。 他深深吸了口气,向前走了两步,将林开霁挡在自己身后,毫不畏惧地对视上黑洞洞的目光。 “你是家主,应该有起码的判断力。” “刚才的亮光想必你也看到了,”脖颈变得越来越沉重,不知不觉靴子下陷到地面一点。林沐同像是无知无觉般,仍旧站姿如松,继续说道,“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 “如果不能控制住娄危,方圆八百里都可能被夷为平地。” 娄危本就境界不稳,因为突破速度过快,心魔扎根程度比别人更深,更庞大,一旦走火入魔,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即使冒着生命危险,他也该将这一消息传递出去。 黑色面罩笼罩下的神色不明,半晌,泄露在外的威压才收回去一点。 林开霁顿时急急吸了口气,一时间站立不稳,重心朝前,眼看即将要摔在地上,林沐同像是背后长了眼一般,稳稳托举住他,使得林开霁免于摔个狗吃屎。 林沐同不动声色咽下口中血沫,继续盯着面前之人,丝毫没有要挪开目光的意思。 “……之后再和你算账。”半晌,金羽阁家主才冷冷开口。 又过了没多久,那一大群人便随着烟花的指引来到此地。他们大多修为高强,只消看一眼,便明白院落里面发生了什么。 无华山长老站在众人之前,眉头紧皱,盯着院落里持久不变的亮光良久,才扭头对着众人叹息一声:“不行,现在进去,无异于找死。” “可是如果不进去的话,万一他自爆而死,这方圆几百里内的百姓该怎么办?”有人犹犹豫豫地开口道。 “在座各位若是愿意献祭一部分修为,合力之下,有可能将所有百姓全部移走。”声音冷不丁的响起,众人目光“齐唰唰”看过去。 叶知秋一如既往带着她的黑色面纱,语气平静。 “要献祭多少出去?”立即有人提问。 “一个大境界。” 林沐同没有丝毫犹豫:“可以。” 林开霁刚要开口,手腕却被人猛地拽住,他一转头,和合欢宗掌门对上目光。 合欢宗掌门以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着他:“你来凑什么热闹!” 什么叫凑热闹! 林开霁自觉翅膀硬了,不顾掌门劝阻,跟着开口道:“我也可以出一份力!” 合欢宗掌门:“……”小兔崽子! 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松开手,没说话。 如他所料,自两人之后,众人便陷入了一片死寂当中。 那可是一个大境界! 在座之人无一不是历经艰难险阻才走到现在,每次突破都九死一生,其中辛苦,不能对外人道。 掉下去一个境界,不知何时才能重新练回来,还要再经历一次渡劫的风险……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会愿意做? 于是没人再开口,死寂之下,叶知秋目光环视一圈,而后无奈地耸了耸肩。 “既如此,各位还是尽早各回各家,以免受到波及。” 话语如同一把利剑,顷刻将血淋淋的现实撕开摆在眼前。马上有人不服气的反驳:“叶长老这是什么话!难道我等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吗!” 叶知秋目光看过去,眼神淡淡,其中之意却很明显:难道不是吗? 怒火瞬间被挑起,还没等再次开口,院落内传来砰一声巨响! 这巨响像是在众人耳边响起似的,所有人耳朵里齐齐嗡鸣一声,而后脚下的土地开始剧烈震颤。 天空也跟着晃荡起来,眼前一切都变得动荡,起此彼伏的惊叫声响起,由近及远,须臾便传到了十里之外! 合欢宗掌门当机立断,拉着林开霁手腕便要飞上剑,却猛地又崴了脚,狼狈落地。 不光他一人如此,地震来得突如起来,还仿佛能预见到所有人的动向一般,一有逃跑的架势,碎石逆流而上,而后又翛然落下,砸的人无处逃窜——竟是想要活埋他们! 无华山长老面色骤变,猛然拔剑挡在眼前,升起的护罩仅仅抵挡了一瞬,便被碎石砸出个窟窿。 赵长老修为低,连护罩也升不起来,一面狼狈逃窜,一面破口大骂:“扫把星!该死的东西,当初就该连你和祝闻祈一并杀个干净!” 簌—— 有什么从他眼前一闪而过,速度太快,只在视网膜前留下一道残影。 这简直是非人般的速度,就算在仙界也从未见过,赵长老目瞪口呆,没等反应过来,胸口被人狠踹一脚! 霎时间胸骨碎裂,赵长老猛地飞了出去,良久才重新摔回地面,而后便一动不动了。 随之停下的,还有天上的碎石。 不知何时,巨大的透明护罩笼罩在众人头顶,碎石噼里啪啦全被隔绝在外。 林开霁停下手中动作,看清来人的背影后,瞬间瞪大了眼睛。 “祝长老!” 祝闻祈置若罔闻。 他不急不缓地朝前走了两步,半蹲在赵长老面前。 墨发如瀑散在背后,身影纤薄,像是一片纸。 他捏住赵长老下巴,使得赵长老只能看向他的眼睛。 惊恐几乎要从赵长老眼睛里溢出来,祝闻祈却无知无觉。 “……谁该死?” 祝闻祈垂下眼,犹如恶鬼降临。 第97章 空气如同被抽干, 寂然无声。碎石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天空降下,尽数打在看不见的护罩上,发出霹雳啪啦的声响。 没人说话, 都各自屏住呼吸, 有些迟疑地交换目光: 祝闻祈不是早被逐出玄霜派, 变成凡人了吗? 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甚至还有余力召出这么大的护罩, 将众人笼罩在其中? 疑惑在每个人的心中愈发明显, 祝闻祈还在原地没动,却没人敢直接上前去问。 祝闻祈照着赵长老当胸那一脚带来了极强的视觉冲击力, 他们毫不怀疑赵长老现在已经是只能出气不能进气了,自然不想去当那个出头鸟,若是齐齐躺在了他旁边, 那丢脸就丢大了。 于是众人交换了一圈目光后,默契地眼观鼻鼻观心,开始装死。 然而院落内的白光愈发刺目耀眼,护罩外的地面还在不断震颤,树根七零八落地裸露在外, 虫豸顺着裂开的缝隙疯狂逃窜, 目光所及之处无一不是满目疮痍,让人胆战心惊。 赵长老确实是快被那一脚踹得驾鹤西去了,他胸骨断裂了好几根, 每呼吸一口都好像是踩在了碎玻璃渣上, 一副有出气没进气的份儿。 他眼中惊惧不定:“你怎么会——!?” 他当初是亲眼看见掌门把祝闻祈仙骨抽出来的! 怎么可能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甚至自如地使用灵力!? “我怎么了?”祝闻祈柔声打断他,捏着赵长老下巴的手力道更大,像是想要干脆将他下半张脸捏碎般, “连你这种残渣余孽都有脸苟活,我凭什么不能站在这里?” 纤长眼睫挡住了他大半眼神,在眼底落下一小片阴影。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表情,赵长老却仿佛收到了什么灭顶般的恐惧似的,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时间越长,他的气息便更加微弱,瞳孔不受控制地往上翻,胸腔里发出破风箱的声响。 还什么都没说,这废物怎么就撑不住了? 见状,祝闻祈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指尖在空中虚虚一点,须臾间,赵长老的瞳孔便不再上翻,停留在不上不下的位置——他被凭空吊住一条命,又能苟延残喘一阵了。 祝闻祈松开手,像是上面沾到了什么看不见的灰尘,眼神闪过一丝嫌恶,召出法决将手上每处仔仔细细洗了个遍,才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 他转身,望见众人鸦雀无声地看着他。 林开霁离他最近,剑不知何时掉在地上,正目瞪口呆地盯着祝闻祈,像是不认识他这个人似的。 祝闻祈弯腰将剑捡起,递给林开霁,林开霁半天没接,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祝闻祈带给他的震撼当中。 天呐! 祝长老居然深藏不露了这么多年,一招就把常年作威作福的赵长老干趴下了! 还好自己从来没说过祝长老的坏话,不然就要沦落到和赵长老一个下场…… 想到这里,林开霁目光不由地落在趴在地面上奄奄一息的赵长老,浑身抖了下。 见林开霁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心神中,祝闻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扭头看向一旁的林沐同,顺手将剑抛过去:“接着。” 林沐同下意识接过,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语气沉重:“你这是……” 为什么会突然拥有如此充沛的灵力? 只他一人,别说还在元婴期的赵长老了,站在这里的所有人加起来都可能打不过祝闻祈。 可这怎么可能? 明明几日前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连经络都毁得一干二净的普通人! 他交换了什么出去? 像是知道林沐同心中所想般,祝闻祈朝着他笑了下,转而面向众人,唇角弧度不变:“各位在此鏖战许久,于公于私,都已经仁至义尽。祝某作为娄危之师,决计不能将此等责任推脱到诸位身上。” 鏖战这一词实在过于委婉,实际上根本没人想要在这里逗留。 正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时刻,却恰好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才被迫留在这里。祝闻祈不留痕迹地替狼狈众人找回了点面子,那几个本欲偷偷溜走的人对视一眼后,肌肉紧绷的肩颈微妙放松下来,连带着对祝闻祈的敌意也消散些许。 既然有人愿意出这个头把责任和风险一并揽下来,他们自然乐得见到事情朝着这一方向继续发展下去。 身后是碎石不断打在护罩上,祝闻祈语气平缓,没在意旁人看向他的目光,继续说道:“祝某会竭尽所能,将后果降到最低。” “诸位都是高风亮节之士,于情于理,都不该因为家事被埋没至此——” 说到一半,他停下来喘了口气,心脏还在隐隐作痛,像是无时无刻提醒着什么似的。 祝闻祈闭了闭眼,接着开口:“所以为了仙界着想,还请各位尽早离开此地。” 此话一出,一片寂然。 无华山的长老率先打破沉默:“小祝啊……” 每一届的比武大会,他都会在山脚见到因为懒得爬山,干脆弃权,翘着二郎腿等待结束的祝闻祈。 而现在…… 他有些不确定地眯了眯眼,像是要确定眼前之人到底是不是祝闻祈似的。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长相,如今的气质却沉静下去,全然不见当初的心粗气浮,以及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生生不息的活气。 面前之人面色苍白的可怕,与体内显著流动着的庞大灵力形成鲜明对比,是个人都能看出其中的不对劲来。 祝闻祈温润笑意不变,朝着无华山长老行了一礼:“还得请长老帮帮忙,将大家带出去。” 无华山长老愣怔片刻,明白祝闻祈这是不想当着所有人说出秘密。 还没等他开口,便有人开始怀疑起祝闻祈的用意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想独吞金羽阁内的各项法宝?” 谁会闲的没事儿干当这个圣人,还不名一钱,除非脑子被驴踢了,不然想不到为什么会这么做。 祝闻祈听见这话无甚反应,反倒是旁边回过神来的林开霁一腔热血猛地上头,气得语序颠倒:“独吞谁!?” 他抄起袖子便想和说话那人干上一架,一旁的祝闻祈及时拉住他,摇头,示意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 心脏抽搐的痛楚渐渐平息下去后,祝闻祈才缓缓开口:“原因已经说过,祝某便不再赘述。” “除此以外,我有两点要求,”祝闻祈伸出两根手指,“一,各位出去后,若是还有余力,请告知周遭百姓尽早转移,如若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也能减少损失。” 大概没想到祝闻祈提出的要求会是这个,众人沉默下来,微妙的尴尬气氛逐渐蔓延出去。 “……其二,”祝闻祈放下一根手指,虚虚指向一直站在护罩边缘,研究该怎么出去的日月谷谷长身上,“把他留下。” 那人研究护罩的动作一停,顷刻瞪大了眼睛:“凭什么!” 祝闻祈语气轻描淡写:“如若不服,你可以和大家商量一下。” 到底是率先离开这里提醒百姓尽早离开,还是留在这里为了日月谷谷长和祝闻祈僵持下去? 众人毫不犹豫地选了后者。 日月谷谷长□□脆利落绑起来扔到一边,他们朝着祝闻祈纷纷行了一礼。 祝闻祈面色不改,以极快的速度凝出一个又一个小型护罩,而后微一颔首,示意他们可以离开。 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祝闻祈,赵长老,日月谷谷长,林沐同,林开霁,叶知秋以及玄霜派一干弟子。 他自知劝不动林沐同和林开霁两位倔驴,索性不开口,对着叶知秋说道:“叶长老,事关重大,还得麻烦你将他们带回去,先一步将消息传给掌门。” 叶知秋不为所动:“消息自有别人散播,他们有你的护罩,不需要我护送他们出去。” 微风吹过,将她脸上的帷帘吹动:“祝长老,你的修为是怎么回事?” 没有丝毫婉转的余地,叶知秋单刀直入,直接发问。 祝闻祈斟酌的话语被噎了回去,扭头一看,发现林沐同和林开霁用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祝闻祈:“……” “说来话长,”他一如既往地含混了过去,“总之,我现在得进去救娄危。” “你一个人?”林沐同反问道,“你知道化神期走火入魔之后的后果吗?” 不仅金羽阁会被履为平地,方圆几百里到几千里都会变得荒草不生。 “我知道。”祝闻祈语气淡然,“你以为我凭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语气太过笃定,仿佛对驯服入魔的化神期道士需要多少灵力都计算得清清楚楚。 林开霁望着祝闻祈的眼睛,心中莫名升起一阵恐慌,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祝长老,消失的这一天里,你到底去做了什么?” 祝闻祈避而不答,目光落在了院落布满蛛网灰尘的木门上。 他半垂着眼,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一般,良久没开口。 重而紧密的疼痛逐渐从心脏沿着五脏六腑展开,像是在提醒时间紧迫,容不得片刻晃神,更容不得他将那点回忆反复再咂摸一遍。 指尖开始微微发麻,祝闻祈深吸一口气,抬眼,走了两步,将手搭在门扉上。 “如果出来后没看见我,帮我转告娄危一句话。” 不好的预感重重砸下,林开霁瞳孔骤缩,惶急要去拉住祝闻祈,却只抓到了一片衣角。 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见祝闻祈的嘴动了动: “……” 第98章 刚推开木门, 一道凛冽剑意夹带寒风排山倒海般袭来!祝闻祈翛然侧身躲过,耳边碎发被风吹起,被锋锐剑意削去一缕, 无声落地。 细细密密地的痛流经四肢百骸, 如同针扎, 祝闻祈闭眼缓了片刻,来不及多做调整, 便立刻开始寻找娄危的身影。 院落内一片狼藉, 房屋斜斜塌下去一半,房柱剩了半截, 突兀立在原地,直直刺向天空。地面上布满纵横交错的,深有半尺的剑痕, 光是看过去,便让人胆寒起来。 目光扫到熟悉身影,祝闻祈顺着向上看去,看清后,心脏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娄危全身浴血, 剑来雪亮剑身被血污遮挡, 血顺着血槽滴滴掉落,在地上汇成一条细而蜿蜒小河。 仿佛察觉到祝闻祈投来的目光似的,娄危抬眼, 瞳孔漆黑一片, 没能倒映出来人的身影。 祝闻祈呼吸不由自主地颤了下,他下意识开口去喊: “娄危!” “别喊了。” 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祝闻祈猛地转头,和旁边的女人对上目光。 一男一女悠然站在原地, 五官和娄危具是八分相似,尤其是那个女人,眼睛和娄危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听不见的,不要白费力气。”女人饶有兴味地打量祝闻祈,“你就是祝闻祈?” 千丝万缕的线索在这一刻全部汇集,如同利刃直指最后的真相,一直挡在前面的黑雾缓缓散去,露出背后令人作呕的现实。 意识到之后,祝闻祈条件反射地想要干呕,又在两人审视的目光下堪堪忍住,深吸一口气,重新站直身体,冷冷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们连牲畜都不如。” 男人冷哼一声,藏在袖子下的手开始摆弄那几根细线,倨傲开口:“生他养他,现在只是到了要他回报的时候,你一介外人,有什么资格评判?” 女人脸上还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温温柔柔地开口:“你倒是勇气可嘉,明知他已经走火入魔,还敢进来。” “既然如此,”她转过头,目光落在娄危身上,“不如一起看看我们孕育出来的杰作。” 地上除去纵横交错的剑痕外,再向下,便是繁重复杂的法阵,血液顺着流进去,被滋养过的地方刺出雪亮的光,这便是外面看到的光芒。 “这么多年以来,安神咒只在他一人身上成功过,而自从那场大火之后,便失去了他的踪迹,”女人像是有些苦恼般揉了揉太阳穴,微微蹙眉,“但雪绸实在离不开他,一找就是许多年。” “还好,现在找到了。” 说罢,她笑着看向祝闻祈:“为表谢意,等法阵重新启动,你们下葬之后,我会将雪绸放在棺椁中,当作陪葬品。” “寡廉鲜耻,药石罔效,”祝闻祈额角青筋一跳一跳,深深吸了口气,竭力将滔天怒火压制下去,眉梢眼尾带着冰霜般的寒意,“二位不如下去和阎王爷说。” 话音刚落,他忽地动了起来! 轻功被发挥到极致,祝闻祈身影如同鬼魅,眨眼间便接近到了两人面前! 男人早有准备,环住女人的腰凭空飞起,手中细线猛地向下一拽,还没等祝闻祈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便有磅礴杀意的剑气顷刻扑面而来! 他迅捷侧身躲过,残余剑气倏地擦过,在脖颈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体内凝滞的灵气骤然周转,久病成疾的身体一时间承受不住,浑身上下每处骨头像被硬生生撑开,剧烈的疼痛让祝闻祈大脑空白片刻,身形一滞。 就是这片刻的凝滞,女人手疾眼快,抽出腰间匕首,手腕一翻,直直朝着祝闻祈喉管扎去!待眼前重现光明后,祝闻祈已经躲闪不及,眼睁睁看着锋利匕首在眼中急剧放大,生死间,祝闻祈爆发出强大的潜能,身体凭空向后一折,腰折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匕首从眼前飞过,簌一声扎在了身后的枯树上! 心跳狂跳,祝闻祈来不及片刻喘息,便又有一道剑气直冲他而来! 剑气像是要织成一张密密的网,他倏地闪出三尺远,凛空后翻出去,躲过四面八方的剑气,落在地上顺势翻过一圈,瞬息间化解了所有招式。 祝闻祈急喘一口气,终于有空隙去看娄危。 娄危垂着眼睛,像是对外界的一切都无知无觉一般。 “娄危!是我!”他急切喊道。 见几次杀招都被祝闻祈化解,男人无声咒骂了一句,手中细线翻飞,几乎要翻出残影来—— 娄危猛地抬眼,抓着手中的剑朝祝闻祈而来! 化神期的恐怖灵力在此刻不受任何压制全部涌出,天空瞬间变得黑压压一片,闷雷滚动,像是下一秒就要劈在院落当中。 祝闻祈躲也不躲,脚尖一点,迅疾朝着娄危飞去—— 风被凭空带起,祝闻祈衣袍猎猎,朝着娄危极速逼进,眨眼间两人距离不过半尺,娄危眼眸仍旧漆黑,抬起剑,朝着祝闻祈当头落下! 剑迅疾行至一半,被祝闻祈空手接住。 锋锐剑刃几乎割开半个手掌,血瞬间从伤口中汩汩涌出,祝闻祈却无知无觉般,直视着娄危的眼睛。 “是我。”他轻声道。 闻言,娄危眼珠几不可查地动了下,只是这挣扎太过微弱,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水面,激起的涟漪不过片刻便被抚平,眼神再次恢复冰冷,映不出来人的脸。 他双手握住剑柄,再次下压,剑身却被人稳稳托举,纹丝不动地停在原地。 祝闻祈深深吸了口气,从骨缝里透出的痛楚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凭空撕开,手不受控制地开始痉挛,每一次行动都像是要撕裂他的神经,稍有不慎,便可能身消魂灭。 他狠狠咬了下舌尖,血腥味瞬间在口腔中蔓延开来,神智破出一线清明—— “剑来!” 一直被死死握住的剑来开始疯狂蠕动,却又仿佛害怕再次伤到祝闻祈似的,只能剑柄死命挣扎,祝闻祈就着原先的姿势顺势向外一拔,一人一剑合力之下,将剑从娄危手中抽出! 剑来瞬间调换了个方向,剑柄塞到祝闻祈手中,剑尖倏然一弯,指向一旁控制娄危的两人。 手中突然变得空空荡荡,娄危低头试图去看,动作刚进行到一半,埋在身后的细线猛地被拽了下,整个人硬生生后折过去,祝闻祈手疾眼快拉住他,娄危另一只被控制的手又瞬间冲到祝闻祈脸前! 眨眼间,祝闻祈手腕一翻,剑身狠狠打在娄危手背上,于是娄危动作一滞,这一拳在半空中停下来,不动了。 他急促喘息一声,再次躲过一招,声音很低很快,顷刻间便消散在风里:“……等之后再和你算账。” 倏忽片刻,两人在空中已经交手几次,祝闻祈灵活躲过杀招,手中剑来始终没有朝向娄危的方向。 半柱香过去,两人始终没能分出胜负。 一旁的男人急得满头大汗,手中细线不知何时缠绕在一起,连带着娄危的动作越来越迟缓,眼见就要被祝闻祈按倒在低,他怒喝一声,竟是要将细线全部缠在一起,不顾娄危死活,只想将祝闻祈先杀了! 女人瞬间瞪大眼睛:“你疯了!” 她声线陡然拔高,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养尊处优的脸上显露出几分狰狞,伸手要去夺男人手中的细线! 砰! 两人争执之际,剑来忽地飞出,瞄准空隙扎在男人手掌上! 男人惨叫一声,还没等反应过来,整个手掌被硬生生对半砍下,缠绕在上面的细线也顷刻间失去所有活力,软软垂落下去。 见状,女人反应极快,转身便要跑,剑来挡在她身前,簇地在她在腿上横划一道,女人便跪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了。 于此同时,娄危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一直混沌的神思骤然被拨开光明,他没去管那两人的死活,急急低头去看祝闻祈的情况。 祝闻祈早已力竭,只是吊着一口气在强撑,看清娄危的眼神后,那口气便泄了出去,而后排山倒海般的痛楚朝他袭来,他再也坚持不住,重重落地。 娄危瞠目欲裂:“祝闻祈!” 祝闻祈已经听不见了。 浑身上下每个关节都好像被捏碎,他脸色不受控制地变得灰白,只觉体内血液跟着发凉,热气一点点从七窍中泄出去。 他上半身被人扶起,眼前模模糊糊的,只能看见娄危的嘴张张合合。 “宿主,时间已到,该返回现实世界了。”系统冰冷的机械音响起,祝闻祈恍惚了半瞬。 怎么听不见娄危说话? 他想开口,却猛烈地咳嗽起来,内脏碎片混着血液一起涌出,淋淋漓漓落了一身。 看清娄危发红的眼眶时,祝闻祈突然后悔了。 他想告诉林开霁那句话不做效,他不要让娄危忘记他,不要自己死后鼓励娄危重新振作——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祝闻祈忽然伸出手,拉下娄危衣襟,仰头吻了上去。 第99章 刺目白光消失, 脚下的土地不再震颤,护罩消失,天上不再有巨石滚滚而落,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院落外几人面面相觑,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半晌, 林开霁才试探着开口:“……结束了?” 林沐同依旧眉头紧锁:“不清楚。” 叶知秋目光落在两扇木门上,率先动了起来:“进去便知分晓。” 说着, 她抓着手中的剑便往前走, 林开霁也想跟上去,被林沐同拦了下来。 “跟在我后面。”林沐同言简意赅, 走在了林开霁前面。 林开霁微一抿唇,回头看了眼早被五花大绑起来的赵长老和日月谷谷长,心情没有丝毫放松下去, 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跟上林沐同的步伐。 吱呀—— 木门应声而开,露出里面的场景。 院落混乱一片,一男一女倒在角落中,生死不明。目光顺着扫过去, 娄危跪坐在地上, 祝闻祈枕在他腿上,双眼紧闭,胸前是大片大片还没干的血迹。 林开霁呼吸一滞, 脑海中霹雳啪啦炸成了空白, 一直盘旋在心头,如同黑雾般久久不散的不好预感在此刻城镇,他声音陡然走了调。 “祝长老!” 声音瞬间划破了安静,仿佛一把利刃将血淋淋的真相撕开, 林沐同和叶知秋齐刷刷转头去看他,跪坐在地上的娄危却充耳不闻。 他垂着眼,所有情绪像是被强制清空,什么都感受不到。 娄危伸出手,轻轻落在祝闻祈眼睫。 一根……两根…… 他一面数着,一面清晰察觉到祝闻祈呼吸逐渐放浅,像是陷入了沉睡之中。 最后一点微弱气息消散在空中后,娄危手微不可察地颤了下。 林开霁脚步急急刹住,原本要说的话哽在喉头,一时间手足无措地停在原地。 林沐同深深吸了口气,偏过头,不再去看。 天上突然下起雨来。 这雨来得猝不及防,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兜头浇了在场的人一身,却没人动弹。 眼睫不堪重负,娄危眨了下眼,雨珠便扑簌落到祝闻祈身上。 祝闻祈身上的衣裳在交战时被划得破破烂烂,锁骨连带着上面两道交叠的剑痕露出来,雨珠落在他肩窝上,很快就聚集成浅浅一洼,又顺着流下去。 院落静寂无声。 片刻后,叶知秋倏地动了起来。 林开霁都没看清她是怎么动的,刚一眨眼,叶知秋便半蹲在了祝闻祈身前,伸手去探鼻息。 “还有救。”她笃定道。 像是有什么忽然间冲出水面,将所有隐秘的,被迫压制下去的情绪连并带起,娄危猛然抬起头,直直盯着她:“你说什么?” 叶知秋语速极快:“当初掌门没有将仙骨全部抽出,而是偷偷留下一部分,所以祝闻祈才能在这种情况下使用灵力。” 她换了口气:“掌门闭关前告知了我一种禁术,叮嘱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使用此法。” “如果想救祝闻祈,”叶知秋抬眼,“需要将你全身每处骨头挑出,剖下一半,嫁接到祝闻祈身上。” “即便仙界颠覆,仙法无存,禁术也不会失效,此生内,不能远离对方超过十里。” 身上之人的体温逐渐变凉,娄危没有丝毫停滞,几乎是叶知秋刚说完的片刻就点了头。 他像是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手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连嘴唇都在跟着发颤,低头抚上祝闻祈的脸,低声道:“你等等我……等等我,好不好?” —— 意识和身体像是两个极端,一个要沉沉坠到渊底,一个要带着他飘到更高的地方。 祝闻祈茫然站立在原地,眼前是一片幽蓝的海。 海浪起起伏伏,平静流涌,有白色浪花顺着浪潮打在他脚面,微凉触感让祝闻祈瑟缩了下,浪花便不再追他,只是停留在海边,温柔嬉戏着。 被撕扯的痛楚不知何时已经消失,身体骤然轻盈起来,像是要指引他去往某个地方。 虚妄之海散发着幽幽的深蓝色光芒,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尽头。 沿着虚妄之海的边缘,祝闻祈缓缓朝前走去。 每走一步,那幽蓝色的光芒便更加明亮起来,到最后几乎要照亮整个海面。祝闻祈一面走着,一面看清了虚妄之海的尽头。 良久之后,他终于停下来,仰头望向漂浮在正中央的正方体。 “……103号?”半晌,祝闻祈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道。 “系统103号为您服务。”冰冷机械音从正方体中传出,明明音调毫无起伏,祝闻祈却从中听出一点亲切来。 “宿主,交易已经完成,您该回到现实世界了。” 祝闻祈试图讨价还价:“不能不回去吗?我自愿留在这里。” 系统毫不留情地拒绝:“不行。” “况且宿主目前的身体状况不支持留在这里,一旦回去,立马就会死亡。” “我愿意死在这里。”祝闻祈迅速回答。 大概是他说得太坚决,太迅速,系统沉默了下,没有立刻给出回应。 祝闻祈等了一会儿,见系统半天不说话,忍不住问道:“统?” “稍等,正在连接主神空间,为您提交需求……” 许久过后,系统再次开口:“宿主可在此地停留九日,如若最后一日还无法还魂,便会强制回到现实世界当中。” 总算争取到一点时间,祝闻祈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也跟着放松了些。 “我不明白。”在一片安静中,系统突兀开口。 祝闻祈找了个地方坐下,闻言“嗯?”了一声。 “宿主为什么不愿意回去?您一开始明明对此目标非常渴望。” 他没说话,只是将头搁在双膝上,目光望向一望无际的虚妄之海。 “……我在等。” “等他接我回去。” …… 九天时间一眨眼便过去了,祝闻祈眼睛看得都要酸了,虚妄之海的另一头依然没有人影出现。 “宿主,时间已到。”电流声滋滋响了两下。 他闭了闭眼,站起身。 祝闻祈最后看了眼海的那头,而后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将目光收回,转身踏上台阶。 走了还没两步,他便停在原地,不动了。 娄危站在阶下,正定定注视着他。 “师尊,”他伸出手,轻声道,“我们回家。” 从此不论身处何地,都是生同眠,死同穴。 【正文完】 第100章 又是早春。 草木曼生, 山头霜雪还未完全融化,山势连绵起伏,光是看着, 便仿佛有草木清香扑鼻而来。 祝闻祈却无暇顾及此间美景, 桌上的卷宗堆了一尺高, 将他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 他忙得焦头烂额,连娄危到来都不曾察觉。 直至“叩叩”两声轻响敲在木桌上, 祝闻祈才猛地回过神来, 和娄危对上目光。 “师尊还没批完?” 祝闻祈软软向后一倒,没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 忍不住哀嚎:“我不想干了!” 那日过后,还剩下一口气的赵长老被押回玄霜派中,逼问之下承认了自己和日月谷谷长的勾当, 以及娄危杀葛安之前“掌门”的那封信,也是他伪造而成。 赵长老原本是从别处得知的消息,得知娄危背后的图腾大有来头,便忍不住开始琢磨起来,拉拢自己身边之人一同搜寻。却不曾想, 一开始答应的好好的祝闻祈某天突然像变了个人, 对他的要求含糊其辞,模棱两可,极尽推辞, 大有要混过去的意思。赵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 却也对祝闻祈毫无办法,只能另找他人,盯上了日月谷。 赵长老和葛安两人一拍即合,没少研究对策, 伪造“掌门”的信原意是想威胁娄危,葛安不知从何处得知了祝闻祈和金羽阁有过交易的事情,毫无遮拦地在娄危面前抖落出来,还扬言要告知门派内的所有人。 而后他便丧了命。 再然后,则是娄危突然走火入魔,祝闻祈在面前“起死回生”,还当胸狠狠踹了他一脚,赵长老两眼一闭不省人事,再醒来时,透过木门的缝隙,看清了那一男一女的脸后,终于恍然想起最开始的消息是谁告诉他的。 一切尘埃落定后,事情真相大白,赵长老被羁押仙牢,祝闻祈重新恢复长老身份,暂时替掌门代理各类要务—— 这就是他坐在这里批卷宗的原因。 他曾问过掌门为什么不是林沐同或者叶知秋,掌门说叶知秋性格孤僻,不适合处理此类事务,林沐同还要在学堂授课,也抽不出时间来做这些。 什么在学堂授课!明明就是和林开霁偷跑下山游玩去了! 祝闻祈悲愤地想。 他批得腰酸背痛,两眼一闭想要装死:“我不识字,能不能把这些卷宗全拿下去?” 娄危不知何时绕至他身后,握住祝闻祈的手,轻浅呼吸打在他耳廓上:“我帮你?” 这三个字咬得缱绻暧昧,像是还带着点别的意味。 祝闻祈浑身一激灵,猛地坐直身体,将手从娄危手中抽出,义正言辞,铿锵有力:“我突然觉得自己还能再看一会儿。” 娄危眉梢一挑,什么也没说。 —— 当然,代价是祝闻祈晚上一直被折腾到半夜才结束。 他累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躺在床上缓了半天,才有气无力地开口:“渴。” 黑夜中传来衣料摩挲的声响,片刻后,身侧床榻微微下陷。 下巴被抬起一点,茶水从娄危口中渡了过来。 祝闻祈耳尖逐渐泛起一层绯红,他睁开眼,在夜色中和娄危四目相对。 “还渴吗?”娄危低声问道。 祝闻祈摇了摇头,起身,在娄危旁边坐下。 明月之下,地面的霜雪泛着亮净的光芒,窗前杏树花开得繁盛,窗沿二十盆绿萝整整齐齐排列在一起,枝叶交缠,像藤蔓一样垂落下去。 祝闻祈定定注视半晌,而后忽然扭头,看向娄危:“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 他弯起唇角,眼中笑意璀璨,仿若有星河流淌:“我们也偷溜吧。” 微风恰巧经过,杏花在窗上投下的影子摇摇晃晃。 愣怔片刻后,娄危抓住祝闻祈的手,十指相扣。 “好。” 在杏花吹落满头前,共游人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