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50-60

作者:伏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选择木棍, 能节省大约20%的力气,不至于爬着敲开合欢宗掌门的殿门;选择娄危,能节省100%的力气, 唯一的缺陷是……


    祝闻祈抬起头, 看向一边的林开霁。


    比较丢人。


    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他不太想让娄危当着别人的面背他。


    林开霁显然不在状态,和祝闻祈对上目光后, 只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祝长老可是还有什么问题?”


    祝闻祈嘴角抽搐了下, 半晌艰难开口:“……你们门派弟子都是纯靠两条腿走上去的吗?”


    难道是他忽略了什么,这个世界其实是赛博朋克修仙背景, 每个人都已经机械飞升用两条假肢爬阶梯?


    一想到那个场景,祝闻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摇了摇头, 将这副画面从大脑里甩了出去。


    林开霁理直气壮:“我们掌门不喜有人打扰,所以特地将台阶修的长了些。”


    一旁的娄危斜斜靠在树木上,不知何时已经将手中的剑插回剑鞘,正双手抱胸,不急不忙等待祝闻祈的答案。


    祝闻祈看看木棍, 看看娄危, 陷入深深的纠结当中。到底是作为掌门的尊严重要,还是自己的波棱盖比较重要?


    娄危也不催,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的手抵在木棍中间, 不论祝闻祈选哪个, 他都会先一步“失手”将木棍折断。


    “有没有别的选项?”


    大脑左右互搏了八百个来回,打得那叫一个难舍难分,不相上下,祝闻祈依旧没选出来, 略带希冀地看向娄危。


    “有。”娄危颔首。


    祝闻祈眼睛一亮:“徒儿请讲。”


    娄危挥了挥手中的木棍:“背着你,杵木棍上去。”


    祝闻祈:“……”


    他盯着娄危看了半天,最后幽幽开口:“第一个选项,是我丢人;第二个选项,是我更丢人。”


    “第三个?”娄危扬眉,自然接话。


    “……是咱俩一起丢人,你要是背着我还杵着木棍上去,合欢宗掌门还以为咱们玄霜派只能凑出来两个老弱病残。”


    太凄惨了,玄霜派听起来和丐帮没什么两样。


    娄危了然点头,作势要扔掉木棍:“所以你选第二个?”


    娄危的手很大,即使在放松状态下青筋依旧明显,手掌上还留有练剑留下的茧。祝闻祈目光落在上面,又不自觉联想起唇边的粗糙触感。


    他下意识想伸手去摸嘴唇,手在半路上又硬生生停了下来,耳尖带着的一点红被碎发挡了个严严实实。


    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祝闻祈下定决心,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速夺过木棍:“谁说的!”


    娄危愣了下,似乎没想到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祝闻祈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人嘛,还是应该适当锻炼一下身体。”


    他连泰山都爬过了,还怕这小小合欢宗!


    说着,干脆在原地做起热身动作,以防半路上抽筋。


    “那个……祝长老。”


    林开霁犹犹豫豫的声音响起,祝闻祈停下动作,扭头去看林开霁。


    “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林开霁欲言又止,“若是再晚些,可能会碰上掌门与人双修。”


    祝闻祈看了眼天色,离黄昏还早。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这么早就开始双修!?”


    林开霁点点头:“掌门修为深厚,双修的时间自然也比旁人要长些。”


    这和白日宣淫有什么区别!?祝闻祈在心底默默吐槽,却也不好再磨蹭,杵着木棍准备踏上台阶——


    而后被一旁的娄危夺去了木棍。


    娄危动作利索,一拿一掰,干脆利落地折断木棍,全程连头都没抬,徒留祝闻祈一个人在原地目瞪口呆。


    “你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准备造反吗?


    娄危没有废话,三两步站定至祝闻祈面前,半蹲下去。


    “上来。”


    宽阔后背映入眼帘,祝闻祈还在纠结:“其实走上去也不是不行……”


    “你想看他们掌门和别人双修?”


    祝闻祈一噎,一时半会儿说不出反驳的话了。


    “是呀祝长老,我们早些上去,也就能早些结束。”林开霁跟着开口,他实在忘不了上次误闯进掌门宫殿,最后被罚浇了一个月的灵植。


    两人一个劲地催,不给祝闻祈留下思考的时间。


    情急之下,祝闻祈牙一咬,眼一闭,伸手勾住娄危的脖子。


    还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娄危便往起站。祝闻祈惊呼一声,下意识圈紧了娄危的脖子。


    娄危双手托住祝闻祈的大腿,起身时,还顺便颠了两下。


    祝闻祈脸红的像是要滴血,将头埋了下去,一声不吭。


    “走吧。”娄危面不改色,只是将地上的木棍踢得更远了些。


    一路上,祝闻祈被托举的稳稳当当,丝毫没感受到颠簸。娄危速度很快,即使背着人,还是将林开霁远远甩在了身后。


    直到林开霁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后,娄危才淡淡开口:“师尊?”


    祝闻祈声音闷闷的:“嗯?”


    说话间,娄危又向上托了托祝闻祈,神色镇定自若:“你是不是太瘦了?”


    他一只手就能完全托住。


    话音落下,祝闻祈身体一僵。注意力不自觉地集中在娄危托着他的那双手上,即便隔着一层布料,依然能清晰感受到从娄危掌心传来的热意。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祝闻祈耳朵通红,别别扭扭地大喊一声,松开了圈着娄危的手,想要拉开过于紧密的距离。


    察觉到祝闻祈的意图后,娄危面不改色,只是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托举着祝闻祈的手更加用力。


    腿上传来的热意更加明显,那一层薄薄的布料也好像不复存在。祝闻祈整个人像是被煮熟了的虾,从脖颈到脸颊都染上绯红,却又不得不抱紧娄危,以防自己被摔下去。


    他咬牙切齿,贴着娄危耳侧大声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到娄危嘴角还没来得及收起的一点笑意。


    就是故意的!


    “是啊。”娄危语气自然,毫无悔改之意。


    说着,头顶的好感度又往上连着蹦了好几格。按这个趋势下去,很快就能稳定到60上下。


    然而不知为何,盯着还在往上涨的好感度,祝闻祈心底咯噔一声。


    他后知后觉地,相当迟钝地,意识到一直被自己下意识忽略的某种可能性。


    那种可能性在脑海出现的瞬间,祝闻祈整个人像是被兜头浇下一盆凉水,整个人忍不住颤栗起来。


    “娄危。”再开口时,祝闻祈语气微微发颤。


    娄危嘴角还未收回去,回应时还带着笑意:“嗯?”


    “你放我下来。”声音依旧发颤,隐约还能听到一点哭腔。


    直到背上的祝闻祈开始止不住的颤抖,娄危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蹙眉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放我下来。”祝闻祈开口打断他。


    沉默片刻后,娄危松开手,感受到背后的热源逐步远离了他。


    娄危转身,和祝闻祈对上目光。


    祝闻祈眼尾带着一点红,分辨不出来是否哭过。双手死死攥成拳,藏在过于宽大的袖袍之下。因为过于用力,掌心被指尖掐出一道道痕迹。


    不知何时,这种可能性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在娄危心里悄悄扎了根。在自己有意或无意的忽略下,经此流年,已经发了芽。


    可不该如此。


    他本飘零如浮萍,不该和这里的任何人产生联系。娄危也好,旁人也好……


    但偏偏有人拽住他,替他在此处人间落了根。


    他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祝闻祈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显得冷静异常。


    “你过界了。”


    娄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半晌,他张口反问道:“什么越界?”


    祝闻祈避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话说出口的瞬间,祝闻祈本该感到轻松。然而奇怪的是,心底反而像是空了一块,仿佛不知自己身处何处的茫然。


    他垂着眼,没去看娄危的表情。


    娄危定定地盯着祝闻祈,眼底情绪不明。


    死寂逐渐从两人中蔓延开来,空气也跟着变得稀薄。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卡住了祝闻祈的脖颈,让他呼吸不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快速眨了眨眼,想要从这种死寂当中解脱出来:“先上去吧,还有要事得去问他们掌门……”


    说这话时祝闻祈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胡乱说完后,也不管娄危有没有听懂,便低着头匆匆绕开娄危,继续朝上走了。


    ……


    路上,娄危一直跟在祝闻祈身后,放缓了脚步,拉出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祝闻祈心乱如麻,直到视野中出现一座仙气缭绕的宫殿时,才松了口气。


    他抬手敲了敲门,片刻后,殿门从里面被打开条缝,露出一张美得有些妖冶的脸。


    合欢宗掌门上下扫了眼祝闻祈,开口时声线并非娄危想象的那么阴柔,反而有点低沉。


    “祝长老?”


    祝闻祈点点头。


    掌门将门彻底打开,语气随意道:“进去吧,有些话需要单独和你说。”


    听到“单独”二字时,身后的娄危皱起了眉。祝闻祈同样有些犹豫,下意识想要扭头和娄危商议。


    不行。


    心底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制止了他,祝闻祈动作一顿。朝着合欢宗掌门颔首示意之后,走进了宫殿内。


    祝闻祈的身影消失在门扉后,娄危大步流星走了过去,将剑抽出剑鞘。


    “让开。”娄危眼底带着寒意。


    合欢宗掌门微一扬眉,语气不屑道:“毛头小子。”


    表现的这么明显,怪不得把人吓跑了。


    娄危眉头紧锁,没听懂这话什么意思:“什么?”


    掌门朝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等娄危反应过来,伸手将门关上:“别一副草木皆兵的样子,你师尊和我撞型号了,不可能的。”


    门“砰”地一声应声合上,徒留娄危一脸茫然地留在门外。


    林开霁累死累活赶了半天,气喘吁吁爬上最后一节台阶时,正巧碰上被关在外面的娄危。


    “怎么样了,祝长老和我们掌门谈到哪一步了?”


    娄危回过神,语气淡淡:“刚进去。”


    看来还得等上一阵儿。林开霁撑着膝盖缓了半天,缺氧的大脑终于重新活过来,想起上次娄危没回答他的那个问题。


    他伸手戳了戳娄危:“所以你和祝长老究竟是不是道侣?你还没跟我说呢。”


    娄危瞥了他一眼,而后目光落在了紧闭的殿门内,半晌,才回答道。


    “现在不是。”


    第52章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祝闻祈从宫殿中出来了。


    他脸色不太好,看了眼娄危之后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面向林开霁, 语气温和道:“还得辛苦你把我们带到后山, 之后的事我们自己来就好。”


    林开霁摆了摆手:“不辛苦, 不辛苦,是我应该做的。”


    祝闻祈笑了下, 颔首示意, 全程没和娄危说一句话,也没再看娄危一眼。


    从娄危的角度看过去, 还能看清祝闻祈眼底不甚明显的冷意。


    那个掌门和祝闻祈说了什么?


    娄危微微蹙眉,趁着林开霁转身的间隙,想要上前一步去问祝闻祈。


    还没等过去, 祝闻祈像是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一样,不动声色地跟上林开霁的脚步,顺便拉开了和娄危之间的距离——明摆着不想和他有任何沟通。


    娄危脚步一顿,定定注视着祝闻祈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


    一路上, 几人沉默的可怕。


    后山路途遥远, 只能从偏僻小径走过去,除去踩碎枯叶的沙沙声外,再无别的声音。


    林开霁倒是想开□□跃氛围, 但他和祝闻祈不熟, 想去和娄危搭话,发现娄危的目光只停留在祝闻祈身上。


    而祝闻祈现在不想说话。


    形成了一个死循环。


    于是林开霁几次张嘴,都重新憋了回去。


    祝闻祈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薄唇微抿, 连几人中间弥漫着的诡异氛围都没能注意到。他大脑乱糟糟的,眼角余光瞥见娄危越靠越近的身影时,大踏步又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下就算林开霁再迟钝,也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


    他看了眼娄危,嘴巴努了努,意思是“你怎么招惹到祝长老的?”


    娄危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林开霁还想给他使眼色,祝闻祈注意到了这一幕,淡淡开口:“你们有什么事情是要背着我说吗?”


    这话略微带刺,不像是祝闻祈平日里会说的话。


    林开霁一僵,不敢使小动作了。


    往日里,祝闻祈总是带着笑意的眉眼此刻淬着冷,一贯微微上扬的嘴角压平,直至此刻,才会让人猛地发觉,他的容貌其实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类型。


    祝闻祈状态不对劲。意识到这点后,娄危眉头皱得更紧:“合欢宗掌门和你说了什么?”


    话音落下,祝闻祈不为所动,依旧面向着林开霁的方向,连头都没转:“是什么时候产生的错觉,让你觉得什么事情都需要和你报备?”


    如果说刚才的话只是略微带刺,现在就像举着剑往人心窝里捅。


    林开霁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祈祷两个人的战火不要波及到自己身上。


    娄危一怔,注视着祝闻祈清瘦的背影,手指下意识慢慢蜷缩成拳。


    沉默半晌后,他才开口:“我对你知无不言。”


    话音刚落,祝闻祈冷笑一声,气氛随之降到了冰点。


    林开霁瑟瑟发抖,开始考虑现在跑路的可能性。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死寂笼罩在几人之间,让人呼吸不上来。


    半晌过后,祝闻祈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恢复了平静:“不是针对你。”


    当然,这话是对着林开霁说的。


    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朝着林开霁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吧。”


    之后的氛围更加诡异,林开霁也不敢再做多余的事情,一路低着头疾走狂奔,只想赶紧完成自己的任务,然后离开此地。


    顺着小径左拐右拐,几人终于抵达了后山所在地。于此同时,天也跟着黑了下去,远处的合欢宗已经点起了盏盏灯火,连在一起,像是缓缓流淌着的星河。


    后山一片漆黑,一眼望不到山中的全貌,只能听见偶尔传来的鸟兽叫声。


    林开霁长长地松了口气,转身朝向两人,从腰间里掏来掏去,将两枚玉佩分别递给两人:“如果遇到了危险,对着玉佩敲四下,在后山当勤的合欢宗弟子就会前来支援。”


    祝闻祈接过,朝着林开霁颔首,笑容平和:“多谢你。回去之后,我悄悄让林长老少布置些课业。”


    林开霁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喜滋滋地对着祝闻祈道谢:“嘿嘿,那就多谢祝长老啦!”


    说完后,他朝着两人行了个礼,然后便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祝闻祈微笑着目送林开霁离去,在身影渐渐缩成一个小点后,笑容也跟着消失。


    他冷着脸想将玉佩塞回腰间,然而腰带今日系得太紧,半晌没能塞进去。


    娄危本和祝闻祈错开了半步远,见祝闻祈半天没动,目光落在他笨拙的动作上。


    又过了一会儿,他三两步上前,伸手抽走祝闻祈手中的玉佩。


    祝闻祈蹙眉,眼底发冷,当即就要伸手去拿玉佩:“还给我。”


    娄危不为所动,只是将手举起,抬高到一个祝闻祈伸手绝对够不到的高度:“不还。”


    说着,另一只手相当自然地搭上祝闻祈的腰带,以不容拒绝的力度拉开一条空隙。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寸,所做的事情也超出了正常师徒间的范围。


    祝闻祈急了,伸手死命去推开娄危,语气惶惶中带着急:“你干什么!”


    娄危面色不改,将手中的玉佩插到祝闻祈腰间:“再乱动就亲你了。”


    话音刚落,祝闻祈浑身一僵。


    推娄危的手停在空中,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半晌才开口道:“……你刚才说什么?”


    确认好玉佩不会掉下来后,娄危抬眼,和祝闻祈对上目光:“要我再重复一遍?”


    他眼神平静,镇定自若地瞪着祝闻祈的回答。


    直至此刻,祝闻祈才反应过来,面前的娄危已经和三年前大不相同。从前的娄危无时无刻都在警惕着,只要自己露出一点不对劲,就时刻准备着冲上来将自己绞杀;现在的娄危眼神更加沉静,像一座枯井,将所有情绪收了起来,让人琢磨不透。


    他“噔噔噔”后退了好几步,火速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即便如此,他依然能清晰感受到硌在腰间上的玉佩。


    是娄危给他挂上的。


    祝闻祈几次张口,都没能说出话来,试图盯着娄危的眼睛让他感到羞愧,却发现对面毫无悔改之意,镇定自若,像是早有预谋一般。


    “……不知廉耻!”


    最后,他气急败坏地丢下了这句话,气得什么都忘记了,头也不回,火急火燎地走向后山。


    ……


    后山相当荒凉,正是夜半时分,不时有凌冽寒风从山谷中经过,衣袍紧紧贴在祝闻祈的身上,风一吹,便仿佛有无边寒意般无穷无尽地朝他涌来,包裹着他。


    两侧树木各个都细长如同鬼影,恍惚间仿佛能看到它们正在张牙舞爪,再仔细一看,又会发现它们还安安静静停留在原地,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


    祝闻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甩了甩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娄危始终跟在祝闻祈身后,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这个距离恰好让祝闻祈保持在自己的视线内,同时也不至于逼得太紧,让祝闻祈主动拉开身距。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手上搭着的大氅上。犹豫片刻后,还是没有主动上前。


    祝闻祈一心只想着后山上的魔物,并未注意到这些,只是沿着脑海中的路线疾速前行,心想要是再晚些说不定魔物都要回窝睡觉——到时候就不好引出来了。


    越往深处走,小径两侧的藤蔓荆棘就越来越多,盘根错节仿佛要将整条路全部挡死。


    祝闻祈抽出腰间佩剑,抬手挥出一道剑光。密密麻麻的藤蔓应声而落,掉了一地。


    然而即便如此,深处的藤蔓和荆棘丛还是越来越多,形状也越来越迥异,带着尖刺和肉瘤,落到地面时,横截面还散发出一股恶臭味。


    祝闻祈忍着恶心,一只手拿袖口捂住鼻子,一只手继续机械地挥剑,左躲右避,防止粘稠的汁液触碰到皮肤上。


    不知过了多久,祝闻祈眼皮渐渐沉重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合上——


    “嘶。”


    不大不小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祝闻祈紧绷的神经瞬间被拨动。他猛地回头,目光落在娄危身上。


    娄危微微蹙眉,袖口上还残留着藤蔓留下的汁液,而裸露的手背上已经被划出一道口子,迅速肿胀起来。


    下意识地,祝闻祈上前两步,开口想询问伤势。


    走到半路上,却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硬生生停了下来。祝闻祈微微张开嘴,却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来,仿佛陷入深深的纠结之中。


    他现在应该上前吗?正常师徒之间会关心对方的伤势吗?


    ……再者说,他“嘶”一声是什么意思,又没有主动寻求帮助,自己为什么要上赶着去问?


    联想起合欢宗掌门和他说的那些后,祝闻祈心底的火气再次升起,下定决心不去理睬娄危。


    见势不妙,娄危背在身后的手迅速掐了个法决——原本的伤口顿时皮开肉绽,黑红的血液汩汩流出,混合着藤蔓的汁液流了下去。


    连脸色也跟着苍白起来。


    霎时间,脑中那些弯弯绕绕瞬间被清空,祝闻祈“噔噔噔”跑到娄危面前,也不管藤蔓汁液会不会蹭在自己的手上,伸手托起娄危受伤的手,语气焦急:“怎么弄成这样的?储物袋里的药还有吗?疼不疼?还能坚持住吗?”


    一边说着,一边慌慌张张要去拿娄危储物袋中的金疮药——


    眼前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而后身上的寒意骤然间被驱散,有什么披在了自己身上。


    祝闻祈缓缓眨眼,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大氅。


    娄危垂眼,数着祝闻祈鸦羽般浓密的眼睫。


    “不要紧。药还在。不疼。能坚持住。”


    一个个回答完后,他伸出手,碰了碰祝闻祈的脸颊。


    “还冷吗?”


    第53章


    愣怔片刻后, 祝闻祈回过神来,迅速回答道:“不冷……你储物袋放哪儿了?快点,我把金疮药都放你那儿了。”


    娄危不急不缓, 用剩下那只没受伤的手将祝闻祈身上的大氅系好, 还有心情在上面打蝴蝶结:“后面。”


    祝闻祈急得要死, 也顾不上什么过界不过界,伸手去拿娄危的储物袋, 整个人贴在娄危身上, 自然没看见奸计得逞后娄危微微上扬的嘴角。


    抽出储物袋后,祝闻祈慌慌忙忙打开, 定睛一看:只看见寥寥一本古帖,还有一只毛笔。


    娄危的目光同样停留在上面,扬了扬眉, 半晌才道:“……师尊真是用心良苦。”


    死去的记忆逐渐恢复,祝闻祈总算想起那天早上的情景。因为面前这人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他一气之下把储物袋扔在木桌上,金疮药跟着撒了一地——后面也没想起来把药塞回去。


    脑海中的记忆逐渐清晰,祝闻祈脸颊带着一抹绯红, 心里又气又急, 紧抿着唇,瞪着娄危,一时半会儿没能说出话来。


    虽然根本原因在娄危, 但直接原因确实是因为自己没好好检查储物袋。


    见祝闻祈这副样子, 娄危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语气随意道:“合欢宗后山应该有不少药草,我们去找找?”


    呸!都是他惹的祸!


    祝闻祈一记眼刀飞了过去, 心头火起,恨不得当场暴揍一顿娄危以解心头之恨。但当视线落在他手背已经开始发脓溃烂的伤口上时,还是把拳头收了回去。


    “找不见解毒草你就在这里等死吧,烧纸也不给你烧。”


    半晌,只语气狠狠地留下这么一句。祝闻祈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目光开始搜寻小径之内所有能看得到的地方。


    越向后望,小径便逐渐拓宽,慢慢开阔起来。


    祝闻祈回头瞥了眼娄危,见伤口比预计的速度更快肿大起来,也顾不上生不生气,迅速说道:“先往前走,不要发出声音。”


    手背上的伤口开始逐渐发麻刺痛,娄危不甚在意,“嗯”了一声后,忍不住盯着祝闻祈的背影走神。


    这件大氅相当适合祝闻祈,脖子被一圈毛茸茸围住,看起来分外讨喜。


    不知道摸上去的手感如何。


    定定注视半晌后,娄危挪开目光,继续跟着祝闻祈的步伐向前走。


    祝闻祈自然无从得知娄危的心理活动,他目光专注,挥剑砍断一丛丛荆棘与藤蔓,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带上了一丝焦急。


    在门派的这几年,他倒是看过不少闲书,可书中并未提过合欢宗后山还有这种生物,更不知藤蔓的毒性应该从何解起。


    最稳妥的方式,就是把后山的各类草药全薅出来,一个个去试——可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除去面色发白之外,娄危并未展现出任何不适。但娄危就是这样,无论是喜是忧都从不报备,有事情也总是选择自己瞒着。


    想到这点后,祝闻祈挥出的剑意也带上了几分火气。落下的藤蔓也跟着吱哇乱叫起来,落在地上时,横截面变得焦黑,汁液被全部封在藤蔓内部。


    娄危不急不缓地跟在后面,整个人沉浸在“病号”的扮演中。他气定神闲地躲过落下的藤蔓,手都没从兜里抽出来。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面前骤然开阔起来。


    如墨夜色中,一切都模模糊糊的。然而若是仔细去看,也能看清前方从小径变成了一大块空地。空地上长满了杂草和各类草药,旁边还林林总总有几处山洞,被一人高的杂草和洞顶落下的藤蔓挡住了洞口。


    到了这里,连偶尔的鸟兽叫声都彻底消失了。


    祝闻祈长松一口气,回头去看娄危的伤势。


    伤口不住向外蔓延,整个手背都开始溃烂发脓,皮肉深深地翻了出来,甚至能隐约看到下面的骨头。


    祝闻祈转头的瞬间,娄危相当配合地“嘶”了一声,眉头微蹙,仿佛在默默忍痛。


    “你再坚持一会儿,我马上去找解药。”只是一眼,祝闻祈便迅速收回目光,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慌张。


    草药……草药……到底在哪里?


    这几年他在门派里看了不少闲书,各个领域都有所涉及,基本的解毒草还是能认得出来的。


    只是放眼望去,空地上并没有解毒草的身影,除去杂草之外,就是带着黄沙的土地。


    祝闻祈皱起了眉,目光落在了两旁的山洞上。


    山洞口被挡的严严实实,洞顶垂落下来的藤蔓,目测和刚才路上碰到的是同一种。


    思索片刻后,祝闻祈将手搭在了腰间剑鞘上,放缓呼吸,慢慢靠近山洞。


    一步,两步……“咔嚓”一声,脚下的枯叶被踩碎,发出了微弱声响。


    神经骤然间紧绷成一条线,祝闻祈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黑黢黢的洞口,连呼吸都停止了。


    时间被无限拉长,额角的汗跟着滑落到下颌角,山洞内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又等了一小会儿,确认没有危险后,祝闻祈闭了闭眼,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小心翼翼避过地上散落的枯叶,继续朝前走着。


    站定至洞口前时,祝闻祈悄悄松了口气,目光开始搜寻洞口的边边角角。


    藤蔓既然有毒,那它旁边生长着的植物就一定有解毒效果。


    巡视片刻后,视线落在了角落里颇不起眼的小草上。


    若是不仔细看,就会将它当做杂草一同忽略过去,解毒草实在其貌不扬,除了根茎更细弱些,叶子比杂草更长一些,几乎没什么差别。


    祝闻祈半蹲下去,伸手去拔解毒草。


    手腕稍一用力,解毒草便被连根拔起,祝闻祈打开自己的储物袋,将解毒草塞了进去。


    直至这处的解毒草全部被他薅完后,祝闻祈站起身,伸手抛了抛储物袋,感受了下重量——差不多够用。以防万一,还是再去别的山洞前拔点比较好。


    站起身后,祝闻祈抬头,和红着眼的魔物对上视线。


    祝闻祈:“……”我草,什么时候跑出来的?


    远处的娄危已经抽出剑,眉头紧锁,扬声道:“先回来!”


    祝闻祈没回头看他,手中的剑虚虚点地,冷哼一声道:“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祝闻祈,而是钮枯禄氏祝闻祈!”


    开什么玩笑,面前的魔物pro max版他都打过,况且现在修为也突破了好几级,区区一位——


    “咚,咚……”


    左边的山洞藤蔓被缓缓掀开,走出来的一模一样的庞然大物。


    祝闻祈眨了眨眼,没动。


    没事,2v2,优势在我——


    右边的山洞“咚咚”几声后,又走出来一个庞然大物。


    娄危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眉眼带着冷意。手腕一转,剑刃寒光跟着流淌。


    2v3,应该也打得过——


    “咚咚咚……”


    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响起,两侧山洞中的魔物逐个走了出来。


    娄危眉头紧锁,低声道:“我先引开这些魔物,你从后面伏击……”


    话还没说完,便被祝闻祈一把拉住手腕,拔腿狂奔!


    寒风呼啸而过,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生疼。祝闻祈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断断续续:“都到这会儿了,还想着正面硬刚……”


    “毒素是钻到你脑子里去了吗!”


    多年从未落下的轻功在此刻派上了用场,祝闻祈紧咬牙关,拉着娄危闷头向前跑,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跑八百米的时候。


    再有下次,他一定把娄危扔在这里自生自灭,绝对不管他!


    口腔里开始蔓延出一阵阵血腥味,大脑开始缺氧,连视线都变得模糊。祝闻祈不敢停,只是一边朝前跑一边在脑子里记下路线——毕竟还要回来斩杀魔物,迷了路就是得不偿失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天空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身后的咆哮声终于逐渐消失,腿如同铅般沉重,祝闻祈大口呼吸着,慢慢停下了脚步。


    脚下土地变得泥泞,祝闻祈松开娄危的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半晌才缓了过来


    他扭头朝后面看了一眼,确认逃脱了追击后,总算松了口气。


    娄危的伤口还在不断恶化,暗红的血顺着手背滴滴垂落到地面上,看起来分外醒目。


    雨雾之中,娄危的神情依旧显得平淡,仿佛伤口没长在他身上似的:“那些魔物没跟上来,今晚先在此地休整,明日再做打算。”


    又是这样。


    什么都不说,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让他像傻子一样团团转。


    祝闻祈闭了闭眼,站起身,声音带着冷意:“用不着你提醒。”


    娄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位置,没再说话。


    雨水的刺激下,手背上的痛感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极轻微地吸了口气,混合在雨夜的滴答声响中,消弭在泥土里。


    不远处有座山洞,洞口没被藤蔓和杂草挡着。祝闻祈率先过去探查一番,确定没有危险后,瞥了眼身后的娄危:“要我请你吗,娄大师?”


    一贯喜欢和他插科打诨的娄危此刻难得安静下来,甚至有些乖顺地走进山洞内,垂着眼,将受伤的手伸了出来。


    祝闻祈冷着脸将解毒草从储物袋中拿出,而后放入口中咀嚼。


    解毒草性苦,苦涩汁液充斥着整个口腔,祝闻祈面不改色,心里想着下次不让小吉往娄危的酥酪里加盐了。


    直接加十把解毒草比较解气。


    吐出解毒草后,他毫不客气地将娄危的手一把拉过,将解毒草细细敷在伤口上,连残留的藤蔓汁液弄到了指尖都不甚在意。


    痛感稍稍缓解,娄危全程直勾勾地注视着祝闻祈,半晌才开口道:“合欢宗的掌门和你说了什么?”


    祝闻祈没好气地回答他:“关你屁事?什么事情都要和你说吗?”


    娄危面色平静:“只是想知道他是怎么挑拨的。”


    “哼,”祝闻祈冷笑一声,“你自己不清楚吗?”


    娄危真真切切地困惑起来,相当自然地攥住祝闻祈为他上药的手,即使被瞪也没松开:“到底是什么原因?”


    “你松开!”祝闻祈气急败坏道。


    娄危依言松开了手。


    不等祝闻祈再次开口,娄危用衣袖擦干净手上的污血,伸手捧住祝闻祈的脸。


    指尖细细地在祝闻祈耳廓上描摹,看着面前之人逐渐不受控制地红了脸,娄危始终面色平静,定定地注视着祝闻祈的眼睛。


    “就算让我死,也得让我死个明明白白。是不是?”他低声道。


    第54章


    祝闻祈转过头, 没好气地拍开娄危的手:“你再多废话几句,就真的要死在这儿了。”


    娄危只是定定地盯着祝闻祈,一言不发。


    祝闻祈并不理睬, 只是继续从储物袋中抽出解毒草, 一边放在口中咀嚼, 一边半眯起漂亮的眼睛,盯着娄危:“明明是你有事情瞒着我, 还偏要我说出来。这是什么道理?”


    苦涩愈发浓郁, 解毒草上带着的倒刺划破了口腔,和铁锈味混在一起, 让人想要干呕。


    汁液顺着划破的细小伤口渗入体内,祝闻祈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总觉得面前的情景变成了好几道重影。


    头好晕。


    长叹了口气后, 祝闻祈压下不适,再次将嚼碎的解毒草敷在娄危手上,细细地铺了一层。


    涂抹到最后一点时,娄危的手蜷缩了下。


    祝闻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抬眼,发现娄危同样皱着眉。他停下敷草药的动作, 轻声问道。


    “有哪里不适?”


    娄危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 面容沉静:“无妨。”


    祝闻祈抿唇,眼底闪过一丝执着:“你还是什么都不肯说,是么?”


    话音落下, 对面之人安静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拉长, 祝闻祈久久没得到回应,面前的场景又多了几道重影。


    洞口不再是洞口,藤蔓不再是藤蔓,连解毒草的形状都开始扭曲变化, 除去眼前之人的脸依旧清晰外,一切都错了位。


    不知从何时起,体内逐渐升起一阵阵的燥热,胃也跟着天翻地涌。祝闻祈长长出了口气,试图压下不适。


    有哪里不对劲……


    身体罢工后,大脑也跟着混沌起来,连思考都显得费劲,祝闻祈迷迷糊糊地想了半天,才找到一些共通点。


    是解毒草。


    娄危裸露在外的伤口直接接触了解毒草,他自己的口腔也被解毒草的倒刺划破了——可按常理来说,解毒草怎么会有毒性?


    眼前天旋地转,听感和触感却变得更加强烈。


    山洞外还在不断地下着小雨,即使不刻意去听,雨水的滴答声还是清晰传入了耳朵里。祝闻祈身体不断升温,更显得娄危的体温冰凉。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祝闻祈瞬间松开了娄危的手,将敷在上面的解毒草全拍了下去。


    他“噌噌”拉开了和娄危的距离,蜷缩到距离洞口更近的一个角落里,开口时显得断断续续。


    “解毒草……有……有问题。”


    和祝闻祈的表现不同,娄危眼神依旧清明。


    娄危没察觉到哪里不对,语气淡淡:“嗯,感觉到了。”


    “可你为什么……”祝闻祈本想问为什么娄危的体温没升高,还没说出口,便察觉到身体某个部位产生了变化。


    他浑身一僵,剩下的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随着体温不断攀高,身体各处也跟着敏感起来。祝闻祈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能碰到的地方,咬紧牙关不敢泄露出一点声音,慢慢转身,背对着娄危。


    在祝闻祈背过去的时候,娄危手背的伤口变得完好如初。他没注意到祝闻祈的不对劲,只是平静道:“合欢宗的解毒草和别处的解毒草不同,带有宗门特有的效果。所以除了解毒效果外,还可能让人……”


    短路的大脑重新连接,话说到一半,娄危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没了音儿。


    他自幼不受任何毒性或者药性的影响,有关书籍也只是扫几眼便罢,从没记到过心里。


    然而祝闻祈不同。


    沉默在两人当中蔓延起来,只能听见洞口外滴答的雨声作响。


    半晌,娄危目光重新落在祝闻祈身上,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祝闻祈要背对着他。


    他轻声唤道:“……祝闻祈?”


    祝闻祈感觉自己化成了一团浆糊。


    整个人仿佛被扔在了火炉里,体温不断攀高,残存的一丝清明也跟着摇摇欲坠。


    他听见了娄危喊他。只是现在一开口,便会暴露出自己竭力隐藏着的秘密。


    祝闻祈又往角落中缩了缩,额角在冰凉石块上无意识地来回蹭着,企图给燥热找到一个发泄口。


    好难受……


    混沌之间,敏锐听觉却捕捉到了一丝不同于滴答雨声的细微动静。


    更像是靴子陷入泥土的声音。


    残存的一丝理智骤然间反应过来,祝闻祈死死掐住手心,竭力将喘息尽数咽回去:“……别过来!”


    娄危脚步一顿。他垂下目光,视线落在紧紧缩成一团的祝闻祈身上。


    像是忍耐着极大的痛苦一般,祝闻祈将自己手心都掐出了道道痕迹,双眼紧闭,好看的眉头跟着皱在一起,却连一丝声响都未发出。


    细小的脚步声停下后,祝闻祈不自觉松了口气。没等松完,体温再次攀高,好像要将他整个人都融化了一般。


    祝闻祈僵着一动不动,依然能清晰感受到身体传来的抗议。


    “不是有痛觉开关吗……系统?你在吗?”恍惚之间,祝闻祈突然想起来这件事,紧急呼唤系统。


    “103号为您服务。”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说出的话更加冰冷,“痛觉开关只能屏蔽痛觉,生理反应不在此范围内。”


    祝闻祈:“……”


    他妈的。


    早晚有一天,他要去主神空间把这破系统给拆一遍。


    要它有何用!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再次将一波又一波的难耐硬生生忍了下去。


    太难受了。


    石块的那点凉意已经不足以支撑燥热发泄,祝闻祈双眼紧闭,连指甲把手心掐出血都没发觉,只是觉得时间分外漫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半个世纪,或许只有一瞬间,祝闻祈突然闻到一阵清冽气味。


    随后整个人腾空,落入一个怀抱当中。


    本就敏感的身体骤然被触碰,祝闻祈浑身一僵,原本停留在牙关的喘息声骤然泄露出去:“嗯……”


    以这辈子都没有过的速度,祝闻祈猛地咬住了自己的手腕,将剩余的喘息尽数憋了回去。


    娄危只觉怀中之人体温烫得过分,像个火炉。


    他整个人贴在祝闻祈后背上,甚至能感受到突起的蝴蝶骨。娄危安抚性地碰了碰祝闻祈的耳垂,低声道:“要不要我帮你?”


    清浅呼吸打在耳垂上,身后之人体温堪称冰凉,恰好为燥热寻到了一个发泄口。


    听见这话时,大脑开始缓慢的运作。直至分析出这句话的含义时,祝闻祈剧烈挣扎起来,用强大的意志力才勉强控制自己没贴在娄危怀中,整张脸红得滴血:“娄危!”


    “你大逆不道!”


    娄危“嗯嗯”两声敷衍过去,面色不变,只是以不容拒绝的力度再次将人按在自己怀里。


    “是,我大逆不道。”


    “混账!”


    祝闻祈深吸气,只觉身上的燥热逐渐消失,转移到一处去了。


    娄危环住祝闻祈腰间,手跟着下探。


    “是,我混账。”


    “我是你师父!”


    祝闻祈死死抓着娄危手腕,骂人的话说完后,最后抛出杀伤力最大的一句。


    娄危动作果然一顿。


    还没等祝闻祈松口气,某个部位便传来清晰触感。


    四肢百骸被一阵阵酥麻占领,祝闻祈下意识挺起腰,整个人弓成了一张反弓的形状。


    “嗯……!”


    娄危面色淡淡,手开始在原地轻轻打圈:“我知道。”


    他再清楚不过,面前的人是谁。


    娄危动作不急不缓,不轻不重,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祝闻祈就没那么好过了。本就敏感的身体被这么一碰,瞬间变得溃不成军。


    整个人像是被投入沸水当中一般,每一处都被融化得彻彻底底,连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滚烫的体温和身后之人形成了鲜明对比,本能让祝闻祈忍不住缩进娄危怀中,试图让整个人降温——摇摇欲坠的理智却还在叫嚣着,让他逃离。


    “放开我……”祝闻祈整个人软软瘫在娄危怀中,手上绵软无力,推娄危的动作显得徒劳无功。


    这次紧咬牙关也没有用,喘息声断断续续从唇缝中溢了出来,带着平常绝不会有的缱绻意味。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面前之人长发黏连在脸侧,鸦羽般眼睫晃动时,像是展翅欲飞的蝶。


    娄危心中一动,头靠上祝闻祈的肩膀,转头的时候,嘴唇有意无意地擦过祝闻祈后颈:“师尊,大声点,我听不清楚。”


    “我说别……”祝闻祈紧咬牙关,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没等祝闻祈说完,娄危便略带一丝惩罚意味地按了下去。


    “迟了。”


    刹那间,祝闻祈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连眼神也跟着逐渐失焦。


    “嗯……!”


    然而娄危并没打算放过他,手上力道转而又变得忽轻忽重,找不到一点规律性。


    体温再次逐步攀至高峰,祝闻祈眼神也逐渐失焦,手死死抓住娄危的衣袖,大口急喘起来:“别……”


    意识仿佛融化在岩浆当中,燥热席卷了全身,连带着大脑都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字句夹杂在断断续续的喘息中,破碎得不成样子,娄危面色不变,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攻势更加猛烈,祝闻祈喘息变得急促起来——


    而后娄危忽地停下了动作。


    即将到顶的快感戛然而止,祝闻祈缓缓眨眼,扭头看向娄危时,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娄危神情平静地看着祝闻祈。


    “现在可以说了吗?”


    盯着面前之人气定神闲的双眼,神智终于逐步回到大脑当中。又羞又恼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混合着自己也说不清的心情,骤然间攻破了防线。


    鼻头发酸的瞬间,祝闻祈霍地仰起头,试图让眼泪憋回去。


    却没想到眼泪越涌越多,不论怎么忍,却只是无济于事。


    眼泪从祝闻祈眼眶中涌出时,娄危瞬间慌了神。


    他想去擦祝闻祈眼角的泪,却被祝闻祈狠狠甩开了手。


    “你什么都不肯说,什么都要防备着我,明明已经知道此处魔物的线索了,却还是看我像个傻子一样在这里团团转……”


    “什么都要瞒着我,连合欢宗的掌门都比我知道的多……”


    祝闻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积攒的委屈全然爆发出来。


    “就连现在,你还要欺负我……”


    “娄危,你混蛋!”


    话音落下,娄危愣怔片刻。


    他总算知道祝闻祈这一路上为什么生气了。


    长叹一声后,娄危松开手,伸手温柔地擦去祝闻祈眼角的泪。


    另一只手缓缓搭在祝闻祈手上,而后十指相扣。


    他牵起相扣的手,低头吻在祝闻祈手背上。


    “是我的错。”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第55章


    ……


    一切结束后, 祝闻祈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尴尬。


    ……刚才自己是不是被什么玩意儿附身了?


    现在把娄危打晕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还来得及吗?


    这么想着,他悄悄低头瞧了眼娄危,却恰好与抬起头的娄危四目相对——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般, 祝闻祈火速挪开目光。


    看来是来不及了。


    洞口外的雨声不断, “滴答”“滴答”落进泥土里, 显得山洞内更加安静。除去雨声之外,只能听到两人彼此交缠的清浅呼吸声。


    祝闻祈还维持着原先的姿势, 坐在娄危腿上, 一动也不敢动,恨不得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


    然而娄危像是想到什么一般, 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侧:“药效退了?”


    祝闻祈:“……”


    是该说没退呢,还是说已经退了?


    前者意味着还要继续做刚才的事情,后者则意味着自己已经清醒过来, 要面对娄危帮他做手工活的现实。


    要不然还是把娄危打晕吧。


    脑海中计算好手刃的角度和力度,祝闻祈悄悄抽手——


    没抽动。


    再抽,还是纹丝不动。


    药劲儿还没过去,身体的掌控权也还没全然恢复,祝闻祈呆呆地低下头, 才发现自己那只手正扣在娄危手心中。


    十指交缠, 看起来是个相当暧昧的姿势。


    什么时候扣上的?


    祝闻祈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好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用另一只手去推娄危, 以拉开两人之间过于靠近的距离——而后便感受到身下某个东西起了变化。


    不是他的二弟。


    于是推人的动作一顿, 祝闻祈低下头,发现面前之人神色带着一丝不甚明显的僵硬。


    草。


    忘记娄危被他用解毒草来来回回敷了好几次,剂量还大,还忍了这么久……


    祝闻祈不自然的轻咳一声:“那什么……”


    趁着停顿的时候, 祝闻祈开始疯狂思考,半晌终于从一团乱麻的思绪中找到一个头。把线头拽出来的瞬间,脑内瞬间一片清明——


    原来如此!


    神智清醒过来的瞬间,他便去看了娄危头顶上的好感度,前后并没有什么变化。系统倒是在脑海中提醒过一次未知数值在上升,可他那会儿没空去想,现在想来,应该也不会是什么负面数值。


    所以娄危绝对不是因为喜欢他才这样!


    那支持娄危这么做的还能有什么理由呢?


    祝闻祈苦思冥想半天,终于串起来一条完美的逻辑线。


    一开始娄危受伤→自己冒险找到解毒草→解毒草有别的副作用→娄危愧疚→帮助自己解决问题。


    所以娄危一定是出于愧疚,才会这么做!


    从蔫不拉唧到燃起斗志,祝闻祈状态转换的实在太快,娄危扬了扬眉,十指相扣的手扣得更紧:“怎么了?”


    低沉声音传入耳朵,有点痒。


    祝闻祈回过神,想通关窍之后,面前之路几乎是豁然开朗起来。


    他眼神坚决地看向娄危:“我来帮你。”


    一直保持着气定神闲的娄危,直到祝闻祈说完这句话后,脸上完美的表情裂了条缝。


    “……你说什么?”娄危眼中罕见地带了一丝茫然。


    祝闻祈倒是光明磊落,完全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理直气壮地看着娄危:“礼尚往来而已,有什么问题?”


    “什么礼尚往来?”娄危几乎有些呆滞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见娄危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祝闻祈干脆放弃交流,做点实事。


    既然娄危帮他是出于好心,为了让他尽快解毒,那他自然不能放着娄危在这里不管。


    虽然娄危瞒了自己不少事情,还总是直呼其名……但祝闻祈决定大人有大量,一码归一码,先把当下的人情还了,再回去和娄危算账。


    “憋着会很难受,”祝闻祈松开娄危的手,一边伸手往下探,一边哄小孩似的哄着娄危,“没事,很快就能结束的。”


    还没碰到,娄危便手疾眼快地截住祝闻祈的手腕,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祝闻祈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怎么了?”


    娄危一哽,不知道是该先反驳自己没中毒,还是后面那句“很快就能结束”。定定注视半晌后,最后也只是长叹了口气。


    “无事。”


    不需要祝闻祈提醒,他自己也能感受到身体产生的变化。


    先前所做之事,只是压抑欲望过久后的一点点发泄。


    ……若是说出自己没中毒,才是捅破他和祝闻祈之间最后一层窗户纸。


    他现在不敢赌这个概率。


    他再次抓住祝闻祈的手,与之十指相扣:“不需要你做什么。”


    娄危另一只手按着祝闻祈的后脖颈,额头碰上祝闻祈的额头,而后低声道:“陪着我就好。”


    祝闻祈缓缓眨了眨眼,心底升起一阵异样的感觉。


    这正常吗?


    正常师徒之间师父会盯着徒弟自行解决这种事吗?


    还是这种距离下?


    不管从哪个角度想,都觉得很诡异。


    理智告诉他这种事应该不太正常,但大抵是解毒草的药效还没过,脑袋还晕晕乎乎的,想起刚才娄危被他骂还不计前嫌地帮了他,祝闻祈犹豫半晌,最后还是决定破罐子破摔,任由娄危握着他的手。


    甚至还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娄危的后背:“这样会好点吗?”


    娄危喉结滚动,抬眼去看祝闻祈。


    眼中的情绪太过复杂,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祝闻祈率先挪开了目光。


    “……一会儿还要去杀魔物。”


    虽然没明说,娄危还是应了一声,牵起祝闻祈的手,细细密密地亲了下去。


    从手背,到指缝,再到指尖……


    每一处都没放过。


    一旦说出口就可能被世人唾骂的思恋之情在此刻得到了短暂放纵,娄危几乎显得有些贪恋此刻的温存。那层窗户纸摇摇欲坠地悬在两人中间,大抵只需要一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眼神,便会将一切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祝闻祈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心中的异样之情越来越明显。


    “……”


    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算了,等回去再收拾娄危。


    他长叹了口气,祈祷这一时刻早点过去。


    心里默默地计算了半天时间,直到等得有些不耐烦,祝闻祈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还没完事儿吗?”


    娄危倒是显得气定神闲,做手工活的时候还能分神出来回答他:“我中毒比较深。”


    祝闻祈:“……”


    早知道不问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面前之人紧绷的身体一松,祝闻祈也跟着松了口气。


    他火速从娄危怀中退了出来,伸手整理好不知何时变得有些皱巴衣袍,不动声色地擦了擦手上并不存在的口水。


    娄危做了多久的手工活,就亲了多久。


    属狗的么!


    祝闻祈在心底暗骂一声,而后便调整好了表情,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其实时间太久也不是好事,回去让门派的医师帮你看看。”


    娄危正不急不缓地整理衣裳,闻言看了眼祝闻祈:“师尊怎么知道的?”


    雨后的气息带着不甚明显的草腥味,不知道是自己还没从刚才的气氛中缓过神来,还是娄危故意将“师尊”这两个字咬的缱绻绵长,让他联想到别的事情,祝闻祈瞬间炸了毛。


    “不许喊我师尊!”


    娄危扬了扬眉,语气淡淡:“之前不喊还得被师尊纠正……”


    祝闻祈半眯着眼,不自觉地磨了磨后槽牙:“再说下去,下次小吉往你酥酪里加的就不是盐了。”


    见祝闻祈周身的杀意全然溢了出来,娄危总算闭了嘴,就此打住。


    祝闻祈深吸一口气,反复告诫自己不生气,不生气,气出病来没人替……才逐渐平复了心情。


    “回去再跟你慢慢算账。”


    咬牙切齿地留下这句后,祝闻祈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山洞。


    两人在山洞内磋磨一夜之久,走出山洞时,祝闻祈被外面刺眼的阳光晃了眼。


    手搭在眼前缓了半天后,眼睛才逐渐适应了这种刺激。


    他放下手,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


    合欢宗的掌门除了告知了娄危的事情之外,还将后山魔物的习性一并告诉了祝闻祈。


    白天的时候,魔物从不会主动去攻击人。但在夜晚时分,它们会选择结伴出行,将白日里放松警惕的道士一一残忍杀害,最后拆吞入腹,连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一开始这招还能骗到不少人,到了后面,有死里逃生的道士口口相传,剩余之人也便知晓了它们的习性。


    且它们白日的时候看不清东西,听力也跟着下降,即使不远处的同伴没绞杀,也无动于衷。


    是最易斩杀的时间段。


    回忆起路线后,祝闻祈抽出了腰间佩剑。


    大部分时间,腰间佩剑对他来说都只是摆设。在门派内除了给学堂的小崽子们演示招式外,大部分的任务也被派给了内门弟子,让他们历练历练,祝闻祈很少有出剑的机会。


    一想到待会儿要面对的庞然大物,祝闻祈不由得紧张起来,几次深呼吸之后,才对着娄危道:“走吧。”


    ……


    一路上相当顺利,祝闻祈带着娄危左拐右拐,最后在原先山洞聚集处的地方停下。


    山洞内静悄悄的,藤蔓依旧挂在洞口上,一旁的解毒草已经被薅了个干干净净。


    正是祝闻祈一开始找见的山洞。


    为了以防万一,祝闻祈还用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数值点兑换了一颗破境丹,一旦情况不妙,就强行突破境界先一步把魔物干掉——实在不行跑路也能跑得更快。


    屏住呼吸后,祝闻祈缓缓掀开了洞口的藤蔓,而后映入眼帘的,则是陷入沉睡之中的魔物。


    魔物的腹部有规律地起伏着,五只眼睛都闭着,祝闻祈又试探着发出一点动静,魔物依旧一动不动地趴在原地,仿佛已经陷入深睡之中。


    他和娄危对视一眼后,点了点头,缓缓走到了魔物两侧。


    直至此刻,魔物依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祝闻祈深吸一口气,抬手,举起剑,而后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噗嗤——”


    血液顿时喷涌而出,像是细小喷泉般,溅了祝闻祈一身。


    魔物腹部停止了起伏,从头至尾,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死得悄无声息。


    ……就这么简单?


    祝闻祈不由得皱起眉,缓缓把剑从魔物尸体中抽出,血液顺着血槽滴答滴答落下。


    娄危不知何时已经站定至他身旁,眉头紧锁,目光定定地盯着某处,祝闻祈从未见过他如此肃重的神情。


    “有什么发现?”他开口道。


    娄危伸手,指了指祝闻祈剑上的一缕布料。


    祝闻祈凝眸观察半晌,想起这缕布料好像是刚才抽出剑时,从魔物的皮毛上顺带下来的一缕。


    布料边缘抽出好几根丝线,却依然能看出做工精良,绝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料子。


    看样子,像是某个有钱且倒霉的修士被吃掉后留下来的东西。


    祝闻祈摸着下巴看了半天,没能分析出别的东西:“布料有问题?”


    娄危依旧盯着那缕布料,许久过后,才缓缓开口。


    “进入仙界之前,家中是做纺织生意的。”


    祝闻祈心中一动,扭头去看娄危。


    “雪绸工艺复杂,产量稀少。”娄危注视着那缕布料,手不自觉摸上当初父母留给他的匕首,仿佛想要从中回想起什么似的。


    “自那场大火后,雪绸也一并消失。”


    祝闻祈目光同样落在上面,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用指尖捏起那缕布料——在刺目日光之下,雪绸像雪地里反射出的光。


    “……我决计不会认错。”


    说这话时,娄危声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第56章


    返回门派的路途中, 娄危显得格外沉默。


    御剑时有风从旁边呼啸而过,将两人之间的氛围衬托地更加安静。


    祝闻祈定定地注视着娄危的侧脸,几次张开嘴, 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原书中对娄危的家世背景一笔带过, 而娄危也很少提及家中之事, 直至今日清晨,他才知晓娄危家中是做纺织生意的。


    据娄危所言, 雪绸的工艺繁杂, 自从灭门之后,已经无人能再织出雪绸。


    那么残缺的雪绸布料出现在魔物附近, 无非只有几种可能性:一,当初除了娄危之外,还有其他人从大火中逃了出来, 而后误入合欢宗后山,被魔物吞食;二,曾经买过雪绸的合欢宗弟子进入后山,被魔物吞食;


    现有的证据太少,分析不出来什么东西, 而此刻也不是询问娄危的好时机。祝闻祈收回思绪, 轻叹一声。


    轻叹声被娄危敏锐捕捉到,他头也不回,开口道:“想说什么?”


    祝闻祈一怔, 有些犹豫地开口:“……现在提起这些, 你还是会很难受,对吗?”


    相比起祝闻祈的犹豫,娄危反倒显得平静:“分情况。”


    “嗯?”


    他盯着被云雾遮挡的层层山峦,再次开口:“只要是你想知道的, 知无不言。”


    高处的风刮过脸侧,连带着娄危的声音在风里也变得断断续续。


    然而祝闻祈听清楚了。


    沉默半晌后,他将刚才的推测和娄危说了一遍。


    话音落下后,娄危立即将第二种可能性否决。


    “雪绸只用于小范围内的人情往来,绝不会出现在仙界,更何况是合欢宗。”


    “至于第一种……”娄危停顿片刻,又回想起那天的场景。


    历经数年,他每晚梦到的场景依旧是那场大火。经过时间的洗礼,在梦中反而一天比一天鲜活,每处细节都复现的清清楚楚。


    “宅院内的尸体都被烧的面目全非,我辨认不出谁是谁。”娄危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气。


    “当初已经数过一遍,刚好十七具尸体,不多不少。”


    娄危一开始也幻想过,或许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偏差,或许父母当时逃了出来,只是由于种种原因,所以才没来找他。


    可在看到魔物身上的雪绸布料时,茫然感深深地席卷了他。


    是父母吗?还是别的人逃了出来?如果是父母,他们手无缚鸡之力,为什么会出现在合欢宗后山,而从来没试过去找自己?


    ……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还活着吗?


    娄危闭了闭眼,再次陷入沉默。


    纠结半晌后,祝闻祈伸手,笨拙地拍了拍娄危的背:“别担心,说不定他们还活着。”


    那缕雪绸上面没沾着血,形状也不像是被魔物吞食后残留下来的,更像是衣裳不小心挂在了魔物的皮毛上,然后被扯下来的。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祝闻祈开口道:“我记得叶长老那里有能追踪持有人的法器,等回到门派后我们去问问。”


    “好。”娄危点头,沉重心情轻松些许。


    这次回去用了约莫两天时间,娄危重新打起精神,准备顺着雪绸这条线继续搜寻下去。林开霁跟着玩了两天,回到学堂时显得有些恋恋不舍,反复叮嘱祝闻祈记得常来学堂找他玩。


    祝闻祈自然是答应了。


    事实上,回到住所的第一时间,系统便告知他主神空间对任务完成度做出了新的要求。


    好感度依然是主要部分,除此之外,主角的稳定性也加入了评价体系当中。换句话讲,如果宿主能让主角稳定性逐步增高,减少因主角失控而对世界造成的破坏度,好感度要求可以适当放宽一点。


    总而言之,103号提交的申请在一刻钟前批了下来。依据娄危现在对祝闻祈的好感度,以及娄危的稳定性,祝闻祈获得了回到现实世界的资格。


    “宿主要现在返回吗?基于主角的稳定性良好,宿主还可以选择一项奖励带回现实世界。”


    系统的机械音和当初毫无差别,语气平平,让祝闻祈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


    “可以回去了?”他喃喃道。


    “是的。”


    “能选中五百万彩票吗?税后的那种。”祝闻祈还是有些恍惚。


    系统:“……”


    “只要是合理范围内,宿主的要求103号都会向主神空间申请。”


    如果是三年前,祝闻祈大概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按下“返回”按钮。


    然而他在这里待得太久,甚至产生了一点惰性。


    跳回原舒适圈的惰性。


    宫殿内安静非常,一束束阳光从木窗上投射下来,还能隐约看到浮动在空气中的细小灰尘。


    一去这么多天,窗沿上被扯秃了的绿萝居然还活着。被阳光照射到的叶片舒展开来,仿佛在晒太阳。


    纠结半晌后,祝闻祈还是摇了摇头:“算了。”


    那十盆绿萝和吊兰娄危还没给他带回来呢。


    系统的声线依旧毫无波澜,祝闻祈却硬生生听出一丝好奇来:“宿主不是一直很想回去吗?”


    想清楚后,祝闻祈很少会继续纠结,他耸了耸肩,伸手推开殿门。


    “等一切结束后再回去也不迟。”


    况且那是五百万诶!税后的!


    穷人乍富,现在回去说不定会被幸福冲晕了头脑,祝闻祈深刻明白延迟满足的重要性,决定趁着这段时间好好考虑怎么分配这五百万。


    以至于抵达学堂时,祝闻祈脸上还挂着明显的笑意。


    跟捡了钱似的。


    林沐同一脸诧异地看着如沐春风的祝闻祈,上下扫了好几眼,最后断定道:“你又去偷我灵植了?”


    祝闻祈:“……”


    他没好气地白了眼林沐同:“我已经有翠花了,谁还稀罕你那破灵植?”


    等再过几天,他还要把绿萝和吊兰摆满整个院落,让翠花二号到翠花二十一号全都能晒到太阳。


    祝闻祈懒得多言,本想进去直接找娄危,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站定在原地,偷偷摸摸地四下观察,看有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林沐同双手抱胸,不明白祝闻祈为什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你又要干什么?赶紧和娄危说完赶紧滚蛋,再过一刻钟就要上课了。”


    祝闻祈没搭理他,确认没人朝他们这边看过来后,迅速将林沐同拉到一边,表情凝重:“有个问题要问你。”


    林沐同压下不耐烦:“说。”


    “我有一个朋友,”祝闻祈一本正经道,“他是别的门派的,最近对自己和徒弟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困扰。”


    “你和娄危怎么了?”林沐同立即反应过来。


    祝闻祈:“……”


    “都说了是我一个朋友!”


    林沐同狐疑地扫了祝闻祈好几眼,本想说“除了我和你狼狈为奸外你哪儿还有什么朋友”,又凭借着强大的好奇心硬生生憋了回去:“我知道了,你继续说。”


    深深吸了口气之后,祝闻祈心情终于平复下来,面色沉重道:“是这样的,他和我一样,都只有一个徒弟。”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教导徒弟,他之前一直实行的是放养政策,直到这几年才逐渐和徒弟熟稔起来……”


    “但他这个人吧,性格比较孤僻,”说到这儿的时候,祝闻祈有些牙疼,停顿片刻后,顶着林沐同八卦的眼神硬生生继续往下编,“这么多年就我一个朋友,也不知道别的修士是怎么教导自家徒弟的。”


    林沐同点评道:“那他确实挺孤僻。”


    “别打岔。”祝闻祈没好气地给了林沐同一拳。


    “你继续说。”


    “……所以由于种种原因,”祝闻祈斟酌着用词,缓缓开口道,“他不太清楚应该和自己的徒弟边界在哪里。”


    说完后,小角落安静了片刻。


    “就这?”林沐同瞥了他一眼。


    “这难道不重要吗!”祝闻祈震惊地看向林沐同。


    林沐同显得不甚在意:“这有什么好纠结的?若是有修为上的困扰你就……你那个朋友就帮忙答疑解惑,如果没什么事情,就让你朋友的徒弟该干嘛干嘛去,别没事儿总在面前晃悠。”


    祝闻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也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你心情不太好,你的徒弟发现了,并上前抱住你,你会是什么感想?”纠结半晌后,祝闻祈隐瞒掉一部分事实,大题小作地说了出来。


    “我会剁了他的手。”林沐同冷酷无情道。


    祝闻祈:“……”


    娄危倒也罪不至此。


    林沐同的观点过于激进,祝闻祈决定暂不列入参考意见当中,他清了清嗓子,面色恢复如初:“咳咳,我知道了,我会替你转告我的那位朋友的。”


    话音落下,祝闻祈眼角余光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学堂内林开霁还坐在原先的位置上,整个人趴在桌子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脑海中顿时闪过一个想法,祝闻祈迅速道:“还有点事要去问林开霁,你先等会儿,我马上问完就走。”


    说完,也不管林沐同什么反应,“噔噔噔”跑进学堂中,摇醒了欲睡不睡的林开霁。


    林开霁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看清是祝闻祈后,慢吞吞道:“是祝长老啊。有什么事情吗?”


    祝闻祈把刚才对林沐同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林开霁同样显得不太在意——但是和林沐同是两个极端。


    他缓缓眨了眨眼:“就这样?我们合欢宗内不少师徒都结成了道侣。上月的时候,我还去参加了师兄和师父结为道侣的仪式呢。”


    祝闻祈目瞪口呆:“……真的?”


    林开霁点点头:“真的,骗你是小狗。”


    祝闻祈有点怀疑人生了。


    第57章


    抱一下就剁掉娄危的手过于残忍, 结为道侣……


    画面浮现在脑海中的一瞬间,祝闻祈打了个寒颤,晃晃脑袋试图把画面甩出脑海当中。


    太可怕了, 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个?


    林开霁见祝闻祈面色不对, 好奇问道:“祝长老的友人喜欢自己的徒弟吗?”


    “咳咳咳咳咳!”


    林开霁话刚说完, 祝闻祈便被口水呛住了。他弯下腰咳了半天,咳得那叫一个昏天暗地声势浩荡, 整张脸憋得通红, 仿佛要把胆汁也一起吐出来似的。


    这什么话!


    大抵是没想到祝闻祈反应会这么大,林开霁吓了一跳, 面色慌张,伸手去拍祝闻祈的背:“祝长老,你没事吧?”


    祝闻祈连连摆手, 缓了片刻后,因为缺氧而发黑的视线终于恢复正常。还没等他开口,一道声音便传了过来。


    “怎么了?”


    祝闻祈抬起头,和刚走进学堂的娄危对上视线。


    娄危目光停留在林开霁的手上,半晌后挪开视线, 将一路拿来的酥酪放在桌几上。


    他语气淡淡:“无缘无故的, 怎么会被呛到。”


    林开霁停下拍背的手,毫无察觉地回答娄危:“刚才祝长老问我,说他有一个朋友……”


    不好!


    脑中警铃大作, 祝闻祈迅速从桌几下直起身, 二话不说反手捂住林开霁的嘴,扭头朝着娄危露出一个笑容,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被祝闻祈捂着嘴, 林开霁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没事,没问什么,只是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祝闻祈张口就开始编。


    娄危没说话,只是注视着祝闻祈的眼睛,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


    “只是这样?”


    娄危的神情一向没什么变化,此刻依旧面色平静,那双眼睛直直注视着人的时候,总会让人忍不住将实情托出。


    祝闻祈小鸡啄米般点点头,没忘记继续捂住试图说点什么的林开霁的嘴。


    “那还能有什么事?”祝闻祈笑了笑,开始想怎么才能贿赂林开霁别把这件事说出去。


    “这么着急见我?”娄危扬眉,嘴角还带着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


    祝闻祈:“……”


    有种不管自己说什么,都会掉入陷阱的错觉。


    还没等他开口,林开霁便一把拽开了他的手,正气凛然道:“说的当然不是这个!”


    祝闻祈目瞪口呆。


    这傻孩子哪儿来的这么大力气?


    娄危反倒镇定自若,不急不缓地反问林开霁:“是吗?那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林开霁清了清嗓子,像是骄傲于祝长老头次主动找他一般,迫不及待道:“祝长老说……”


    啪!


    祝闻祈这次双手并用,将林开霁的嘴封了个严严实实。


    他咬牙切齿道:“对,我着急想来见你,所以才来问林开霁。”


    林开霁茫然地眨了眨眼,不明白祝闻祈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让他说话。


    娄危眼底笑意一闪而过,总算坐了下来,看向祝闻祈:“师尊思念之深,徒弟实在惶恐。”


    祝闻祈:“……”


    虽然早就知道这小子断章取义的能力有一手,但不论多少次,都还是忍不住想给娄危一拳。


    他深深吸了口气,而后目光锁定在桌几上的酥酪,决定率先转移话题:“小吉带给你的?”


    娄危颔首:“他今天一天没见到你人,出来的时候碰上了,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说着,将酥酪朝着祝闻祈的方向一推。


    酥酪是乳白色的,上面还点缀着少许金黄色桂花,只是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起来。


    左右转移话题还是产生了一点效果,祝闻祈松了口气,拿起酥酪碗边的瓷勺。


    酥酪细密绵软,进入口中的瞬间,糖霜融化在口腔……不对。


    祝闻祈动作一顿,低头去看酥酪上面洒的“糖霜”。


    晶莹剔透,颗粒细小。


    和平常似乎没什么两样,但味道却南辕北辙。


    他缓缓抬起头,语气幽幽:“确定是小吉给我的?”


    娄危面色坦然:“不然还能是谁?”


    祝闻祈:“……”


    这群猪队友,为什么一个两个都逮着自己人坑?


    他反手将酥酪推了回去:“可能更适合你的口味。”


    林开霁甫一被松开嘴,立马开始叭叭叭:“祝长老有个友人正在为自己和徒弟之间的边界困扰,我正替祝长老的友人出主意呢。”


    祝闻祈:“……”


    杀人犯法,杀人犯法,不能冲动。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抑制住将林开霁杀人灭口的冲动。


    娄危扬眉,看向祝闻祈:“我竟不知,师尊还有这么一位友人。”


    祝闻祈无感情地“哈哈”笑了一声,缓缓转身,“砰”的一声将酥酪端在了林开霁面前。


    “喜欢吃酥酪吗?”


    加了致死量盐的那种。


    林开霁眼前一亮,伸手去拿瓷勺:“谢谢祝长老,那我就不客气了!”


    祝闻祈笑得温柔:“吃吧。喜欢的话,我让小吉每天都送一份到你那里去。”


    林开霁热泪盈眶:“祝长老,你人实在是太好了!”


    祝闻祈只笑不语,伸手将娄危拉起来:“先走了,有机会再见。”


    拉着娄危走出学堂后不久,就听见从里面传来的惨叫声,余音绕梁不绝于耳,祝闻祈很是满意。


    大仇得报,祝闻祈拍了拍手,心情舒畅起来。


    学堂外是一片桃花林,正此时分,总会有桃花瓣慢慢悠悠地从树上落下来,林林落落铺满一地,人行走其中时,还能隐约闻到一丝桃花香气。


    因玄霜派并不提倡筑基前弟子沉迷于情情爱爱当中,所以学堂的弟子们和心仪之人幽会都得偷偷摸摸的。此处的桃花林因其环境优雅,和学堂距离不近不远,成为了弟子们的幽会圣地。


    现下除了祝闻祈和娄危二人外,全是来此地和自己喜欢的人互诉衷肠的。


    祝闻祈目光扫过一圈,总觉得这里气氛怪怪的,说不上来有哪里不对劲。


    娄危半倚在桃花树下,双手抱胸,束起的长发上落了几片花瓣,看起来分外显眼。


    他眼底带着自己都不知晓的笑意,正注视着面前之人,只等祝闻祈自己开口。


    祝闻祈想不通便干脆放弃,朝着娄危说道:“叶长老这几日不在门派里,我已经写信朝她借那项法器。”


    “雪绸是不是还在你哪里?”


    见祝闻祈并没有要问的意思,娄危也没说,只是点头道:“我还留着。”


    “那就好,法器启动需要时间,你别着急,既然雪绸是不经意间被勾下来的,那你父母定然不会有事……”


    祝闻祈絮絮叨叨地说着,并未察觉娄危看向他时的眼神。


    “师尊在替哪位友人问?”


    娄危开口,问的却不是法器相关的事情。


    祝闻祈愣怔片刻,似乎没想到娄危会问这个。


    “嗯……其实吧……这位友人……”祝闻祈绞尽脑汁开编。


    “我认识吗?”娄危显得气定神闲。


    祝闻祈:“。”


    算了,对不住了,林沐同。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显得异常坚定:“我只偷偷告诉你一个人,不许和别人说。”


    娄危扬眉:“一言为定。”


    祝闻祈深深吸了口气,踮起脚,凑到娄危耳边悄声道:“是林沐同。”


    娄危眼底闪过一丝惊异,微微拉开和祝闻祈之间的距离,直视他的眼睛:“林沐同?”


    祝闻祈理直气壮地点头:“没想到吧。”


    沉默片刻后,娄危点了点头:“……确实是出乎意料。”


    祝闻祈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你说说他,喜欢林开霁也就算了,还不敢和人家说,只能偷偷来找我诉苦,问我该怎么结束掉这段畸形的感情。”


    娄危:“……”


    难道林沐同把林开霁留在学堂这么久,是出于这种原因?


    接收到的信息太过于炸裂,缓了许久后,娄危才接受了这一事实。


    再开口时,娄危显得有些艰难:“……倒是不曾知晓。”


    编起瞎话来,祝闻祈倒是脸不红心不跳,伸出食指抵在嘴唇边:“记得保密,若是传出去,林沐同能将我手撕成碎片。”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娄危又一次闻到了熟悉的雪松冷香。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祝闻祈,目光逐渐从祝闻祈的双眼下移。


    嘴唇一张一合,娄危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好想亲下去。


    娄危心想。


    沉默的时间一分一秒拉长,祝闻祈被娄危盯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错开视线,后退一步,想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后撤的动作进行到一半,祝闻祈便感觉后背传来一股力量,将他推进娄危怀中。


    祝闻祈整个人紧紧贴在娄危身上,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布料下那人的体温。


    他睁大眼睛,伸手想要推开娄危:“你干什么!”


    这儿人这么多!


    娄危岿然不动,在祝闻祈耳边低声道:“别动。”


    祝闻祈浑身一僵,推搡的手停在半空中,不敢动了。


    “怎么了?”祝闻祈用气声道。


    “有学督察来此地巡察,我估计你不太想见到他。”娄危倒是显得气定神闲,趁机将怀中之人抱得更紧。


    “是谁?”祝闻祈疑惑道。


    “葛安。”


    这句是真的,葛安自从拿到内门弟子名额后,就主动担任了学督察的位置,为的就是能时常回到学堂当中,把比自己小的师弟师妹们说教一顿,以获得满足感。


    此刻葛安正板着脸,劈头盖脸地骂着在桃花林幽会的小情侣。


    祝闻祈选的地方得天独厚,两人正好被桃花树挡了个严严实实,幽静之下,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半晌,祝闻祈眨了眨眼,有些不情不愿:“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今天只有一句是假的。”娄危在祝闻祈耳边低声道,“师尊不妨猜猜?”


    第58章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声音从背后响起的瞬间, 祝闻祈一把推开了娄危。


    他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果然是葛安。


    比起三年前来,葛安变化不大, 依然喜欢用鼻孔看人。他带着两个随从站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位置, 怯懦地低着头, 一言不发。


    两个随从原本是常年在学堂考核不通过的外门弟子,被葛安捞了进来, 自然对他唯命是从, 说一不二。


    盯着葛安看了半晌后,祝闻祈挂着一贯的笑意, 开口道:“葛弟子,许久不见。”


    葛安不紧不慢地行了个礼:“祝长老,在这里遇见您, 真是惊喜。”


    “这地方怎么了?”


    祝闻祈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闻言,葛安抬起头,眼神在祝闻祈和娄危之间扫来扫去。他眼神阴冷,像是躲在暗处的毒蛇,让人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


    半晌后, 他才直起身, 看向娄危。


    娄危神情淡淡,目光丝毫不退。


    “看来娄兄没和祝长老提起过,”葛安故意放慢了语速, “那我便放心了。”


    祝闻祈蹙眉, 逐渐收敛了笑意:“葛安,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话音落下后,葛安视线落在祝闻祈身上,而后缓缓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是吗?那我就直说了。”


    “葛某在这里碰见二位, ”葛安一字一句道,“还以为你们是来乱/伦的。”


    祝闻祈终于冷了脸。


    铮——


    以谁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白光一闪,剑刃已经稳稳地横在葛安脖子上。若有不慎,锋利剑刃就可能会划破葛安的喉管。


    祝闻祈盯着葛安,一字一句道:“上次只是让你关禁闭,看来是便宜你了。”


    那双漂亮的眼睛带着冷意,像是逐渐结了霜的寒池。


    娄危搭在剑鞘上的手一顿,没将剑抽出来,只是使了个眼色,让那两个随从先行离开。


    片刻后,此方小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三人,死寂渐渐蔓延开来,让人喘不上气。


    见祝闻祈这副模样,葛安反而笑得更加开怀:“这不是以为祝长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是葛某误会,还请祝长老不要介意。”


    祝闻祈不为所动,若是有人经过,大抵会惊讶于面前的祝闻祈和平时简直判若两人,气质天差地别。


    “日月谷不会护着你一辈子,若是葛弟子有心,就该早早为下次出任务做准备,以免横尸街头,早早殒命。”


    剑刃压在葛安脖颈上,很快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葛安目光不变,只是依旧盯着祝闻祈。


    半晌后,祝闻祈面无表情地收回剑。


    他语气平静:“滚。再有下次,就不只是划一道血痕这么简单了。”


    葛安扬眉,笑容依旧带着浓重的恶意:“下次再会,祝长老。”


    说完,便摁着脖颈处的伤口离开了。


    葛安离开后,此地变得更加安静。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祝闻祈头也不抬:“离我远点。”


    话音刚落,脚步声果然应声停下。


    半晌,身后才传来娄危的声音:“师尊不必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声音淡淡,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祝闻祈转过身,抬眼看向娄危。


    微风从桃花林中穿过,树枝摇曳间,有不少桃花纷纷扬扬而落,像是一场雨般,有的左飘右飘,恰好落在祝闻祈肩膀上。


    娄危自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像往常一般自然上前,想要伸手替祝闻祈拂下花瓣。


    祝闻祈侧身,躲过娄危的手。


    直至此刻,娄危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祝闻祈有些不对劲。


    但祝闻祈的表情太过平静,从中寻找不到一丝一毫生气或者烦躁的痕迹。


    祝闻祈只是注视着他,一言不发。


    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中,祝闻祈久违地从娄危眼中看出一丝无措。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语气显得相当平静。


    不再插科打诨,只是平铺直叙地陈述着事实:“没有听进去。”


    “我知道我们没有逆道乱常,是吗?”


    他眼也不眨地盯着娄危,却发觉娄危头一次主动避开了他的目光。


    祝闻祈心向下一沉,一直不愿面对的事实仿佛在此刻隐隐得到了印证。


    娄危问心有愧。


    祝闻祈闭了闭眼,不动声色地长吸了一口气,稳住情绪道:“不光现在如此,以后也是如此。对吗,娄危?”


    长久的沉默过后,依旧无人应答。


    祝闻祈藏在袖袍下的手蜷缩片刻,像是自问自答般继续说了下去:“那我就当你默认了。”


    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以后再说就显得太迟。


    明明是早春时节,微风吹过,祝闻祈却莫名觉得冷。


    他习惯了穿得单薄,总之平日里娄危会随身带着大氅,只要自己打个喷嚏,大氅就会自动披在他身上,驱散所有的寒意。


    不知不觉间,他也踏过了那条无形的线。


    祝闻祈吸了吸逐渐堵塞的鼻子,刚想开口,便被娄危打断。


    “师尊感冒了?”娄危总算和祝闻祈对上目光,却像是没听到刚才的话一般,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他。


    祝闻祈愣怔片刻,而后迅速回答道:“不冷,不需要你操心这些。”


    “绿萝呢?”


    “也不需要你管。”


    “翠花二号到二十一号?”


    祝闻祈:“……”


    “之前是我的错,”祝闻祈一字一句道,“是我教导无方,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


    娄危再次沉默下来。


    寒意无穷无尽地包裹住他,祝闻祈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叶长老那边我还会替你联系,你不用担心。”


    直至此刻,娄危才有了点反应,抬眼去看他。


    “……你觉得我是为了这个?”


    心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下,祝闻祈眨了眨眼,解释显得苍白无力:“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师尊是什么意思?”娄危向前两步,站定至祝闻祈身前。


    “是觉得我有利可图,还是觉得你我二人违背纲常?”


    一片阴影笼罩在身前,祝闻祈垂下眼。


    时间一分一秒拉长,两人谁都没说话。


    良久后,祝闻祈率先打破了安静。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后,也不等娄危有什么反应,便转身离开,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寒风从他面前呼啸而过,祝闻祈好像感觉不到冷一样,只想赶紧离开。


    回去的路上,祝闻祈特意挑了一条平常很少走的小路。


    碰见刚从小厨房出来的小吉时,小吉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仙尊怎么在这里?”


    祝闻祈扯出笑意,摸了摸小吉的头:“换条路走而已。”


    小吉懵懂点头,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开口道:“赵长老说有事来找仙尊,现下已经在主殿侯着了。”


    赵长老怎么会来?


    祝闻祈下意识蹙眉,思索片刻后,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刚穿书过来的时候,赵长老火急火燎地让他去调查娄危的身世,祝闻祈敷衍了过去,而后零零碎碎又问过几次,再然后,就好像忘记了这件事一般,没再过问。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搪塞过去,却没曾想赵长老还会来。


    祝闻祈深吸一口气,将自己一团乱麻的心情整理好,抬脚朝着主殿的方向走去。


    推开殿门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神情。


    赵长老正对着茶水吹胡子瞪眼,听见开门声后,皱眉嚷嚷道:“你这小厮是怎么干活的?端这么烫的茶水上来,生怕烫不死我吗?”


    祝闻祈心想没给你端带盐的酥酪就不错了,面上却依旧平和,撩起衣摆坐下,开口安抚赵长老:“他年龄小,是我教导无方。”


    赵长老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祝闻祈嘴角带着笑意,伸手将茶盏推到赵长老面前:“不知赵长老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赵长老慢悠悠地端起茶盏,瞥了祝闻祈一眼:“我来什么事,你不清楚吗?”


    ……好想把有话不直说的人全都关进大牢里,吊起来拷打个三天三夜再把他们放出来。


    祝闻祈深吸一口气,维持着面上的温和笑意:“还请赵长老提点。”


    赵长老吹了口茶叶,不紧不慢道:“调查娄危的事情如何了?”


    果然是为这件事来的。


    祝闻祈心下一沉。


    “还有这件事?”思索半晌后,祝闻祈抬起头,一副惊讶的样子。


    赵长老:“?”


    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祝闻祈:“你忘了?”


    祝闻祈表情诚恳:“赵长老许久不曾下达指令,我还以为您不需要了呢。”


    什么屁话!


    赵长老猛地站起来,气得胡子和上嘴皮一起哆嗦:“你你你你你能干成什么事!”


    祝闻祈耸了耸肩:“实在是最近太忙碌,祝某并非有意为之。”


    赵长老被他搪塞这么多次,早就看透了祝闻祈的敷衍大法,砰的一声将茶盏甩到地面上。


    茶盏应声而碎,落了一地。


    “我管你有什么事!”赵长老提高声音,恶狠狠道,“娄危的事情必须在一月内解决,不然你别想有好果子吃!”


    祝闻祈收起笑意,呆呆地盯着地面上的茶盏,一言不发。


    赵长老甩袖离开,关殿门时显得格外用力。


    殿内归于一片死寂当中,祝闻祈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直到殿外传来微弱的交谈声。


    “娄危?你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死水骤然投下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祝闻祈转头,视线落在殿外那道模模糊糊的身影上。


    交谈声太低,太模糊,后面的话他一个字都没能听到。


    他只是注视着娄危的身影,没有动。


    和往常截然相反,娄危也没有选择推开殿门来问。


    良久后,背影逐渐消失,在远处缩成了一个小黑点,而后彻底消失不见。


    从始至终,祝闻祈都只是坐在原地,盯着茶盏中的茶水渐渐变凉。


    不知过了多久,一向沉默的系统主动开口。


    “恕我直言,宿主刚才的所作所为,并不有利于您的任务目标。”冰冷的机械音不带任何感情,一板一眼地分析道。


    祝闻祈没说话,目光落在半蔫不蔫的绿萝上。


    明明只过了几个时辰,绿萝的叶片却已经有些枯萎的架势,边缘已经开始打卷,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翠花二号到二十一号泡了汤,直到最后,自己连翠花也没能留住。


    正当系统以为祝闻祈不会再开口时,祝闻祈却垂下目光,蹲下去,开始收拾地面上碎掉的茶盏。


    “我知道。”


    “那宿主为什么不去和娄危解释?”


    系统真心实意地困惑了。


    “……”


    “消失之后,与其让他怀揣着永远无法得知的答案惶惶一生……”祝闻祈语气平静,“还不如让他确定性的恨我一辈子。”


    第59章


    一连许多天, 祝闻祈都刻意躲着娄危。


    奇怪的是,系统并没有显示娄危的好感度下降,未知数值也毫无动静。祝闻祈数次怀疑是系统103号太过老旧, 顶着刷新按钮刷新好几遍, 依旧是毫无变化。


    “你不会出bug了吧?”祝闻祈狐疑道。


    系统的语气没什么起伏:“103号在为宿主服务的258年中, 从未出现过这类错误。”


    “真的?”祝闻祈还是有点不相信。


    “宿主如若不信,103号可以向主神空间申请报修, 但在报修期间内无法向宿主提供帮助。”没等祝闻祈说话, 刷新按钮便自己亮了下,上面显示的仍旧是原来的数值。


    系统倔强地选择用自己的方式证明没出错。


    “暂时还没到那地步。”祝闻祈委婉拒绝了系统的提议。


    难道娄危那天没听到他和赵长老的对话?


    可赵长老前脚刚走, 后脚娄危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殿门外,按理说对话能听的一清二楚,只是听到多少的问题。


    ……但如果听到了, 好感度为什么会一动不动?


    祝闻祈彻底陷入疑惑当中,怎么也捋不清背后的逻辑。


    长叹一口气后,祝闻祈目光落在窗外。


    今早起来时,外面便下起了雨。


    天空灰蒙蒙一片,因为住所过于偏僻, 鲜少有人经过, 此刻显得更加寂静。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这几日祝闻祈睡得并不怎么好。平日里总会睡到日上三竿,近来却总是辗转难眠, 即使睡着了, 也会在半夜惊醒数次。


    最开始祝闻祈还以为是自己茶水喝多了,让小吉换成了煮沸后的井水,结果从晚上睡不着,变成了白天犯困, 晚上依旧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但好在祝闻祈适应能力极好,并未因为失眠太过困扰。短短几日内,他已经习惯了在夜半时分醒来,而后坐在床上静静等待天色变亮,听见隔壁下床时靴子在地面拖沓来拖沓去的声音,听见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洗漱时的微弱动静……直到殿门被合上,一切重归安静当中。


    再过一刻钟不到,小吉就会轻手轻脚地推开殿门,将酥酪放在木桌上。


    但一连许多天,对着酥酪,祝闻祈反而没了胃口。


    在和系统的闲聊中,祝闻祈将这一切归结于脱敏训练,防止回到现实之后找不到酥酪的平替而产生戒断反应。


    “娄危也是其中的一环吗?”


    系统这句话说的没头没脑,祝闻祈却听明白了它是什么意思。


    祝闻祈语气平静:“是最后一步。”


    阴雨连绵,房檐下滴滴答答地滴着水,像是一首没什么规律的曲子。


    酥酪已经逐渐放凉,祝闻祈坐在床上,没有要动的意思。


    一早的时候,叶知秋便给他传了信来,约他在学堂见面,面谈有关追踪法器的事情。


    祝闻祈在等。


    他知道娄危不会一整个上午都待在学堂内,总会在固定时间内出去透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外面的雨势反而不减,雨滴落下的声音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像洒了一地的珠子。


    良久过后,心里默数的倒计时归零,祝闻祈下了床,穿好衣服后,走到殿门前。


    殿门口常备着十几把伞,以及一件大氅。


    目光不自觉下落,落在了那件大氅上。


    祝闻祈的思绪渐渐飘远。


    据娄危所言,是因为祝闻祈总学不会根据天气增减衣物,经常出现外面鹅毛大雪,依然穿着单件道袍就出了门的情况。自己不能时刻待在祝闻祈身边,干脆就往殿门口放件大氅,方便祝闻祈去拿。


    月白银纹大氅被整整齐齐地叠成方块,上面还放了张字条,歪歪扭扭地写着“祝闻祈”三个字。


    ……怎么做到练这么久字还丑的。


    半晌后,思绪终于回神。


    祝闻祈一手去拿伞,一手推开了殿门——大氅被搁置在原地,他没去拿。


    从住所到学堂的路上,雨下得越来越大。


    寒风呼啸而过,刮在人脸上像刀割一般,雨水激起一地泥泞,祝闻祈已经走得很小心了,却还是有不少泥点子溅到裤脚上。


    抵达学堂时,祝闻祈显得有些狼狈。


    他收起伞,抖了抖伞面上的雨水。


    目光环视一圈,叶知秋还没到。


    林开霁透过窗户看到他,而后眼睛一亮,朝着祝闻祈挥了挥手。


    目光在学堂内环视一圈后,林开霁前面的桌几上空无一人,娄危果真出去透气了。


    祝闻祈下意识松了口气,将伞放在外面,走进学堂。


    身上被雨淋透了大半,林开霁看到后诶呀一声,将自己搭在一旁的大氅递给祝闻祈:“今日雨下得这么大,祝长老怎么没用避雨咒?”


    祝闻祈笑了笑,将大氅接过,并未回答:“今日雨下得这么大,小霁怎么没偷懒,还来了学堂?”


    林开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娄危和我说,今年若是还不能通过学堂考核,林长老就要给我师尊告状了。”


    “娄危”二字一出口,祝闻祈的心弦下意识跟着拨动了一下。手不自觉地开始有一搭没有搭的敲打着桌面,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是吗?今日这么大的雨,娄危怎么不在?”


    祝闻祈不动声色地问起。


    林开霁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只是坦诚地回答道:“我也不知,他这几日总是神出鬼没的,我问他在做什么,也神神秘秘的,不肯告诉我。”


    “祝长老,他最近在干什么呢?”林开霁好奇道。


    话音落下,祝闻祈放在桌面上的手不自觉蜷缩片刻。


    他垂下眼,盯着空无一物的桌面。


    “我也不知道。”声音很轻,轻到连对面一尺之隔的林开霁都没能听清楚。


    林开霁刚想再问,眼角余光便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抬起头,和朝着这边走来的娄危招手:“娄危!”


    祝闻祈动作一顿。脚步声逐渐靠近,他也没回头。


    细细算来,这算是这几日内第一次和娄危见面。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语气平静,却不是朝着他说的。


    “你的大氅呢?”


    林开霁努了努嘴:“诺,祝长老来的时候身上都被淋湿了,披上大氅能稍微暖和一点。”


    说完后,便陷入了安静当中。


    学堂内有不少弟子正趁着这段时间补没完成的课业,外面雨滴不断,学堂内安静得连根针落地下都能听见。


    娄危目光落在祝闻祈单薄的背影上,半晌无言。


    从娄危进来后,祝闻祈始终不曾转身,就像是把娄危的存在当成空气一般。


    林开霁见气氛不对,一时半会儿也不敢率先打破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娄危再次开口:“师尊。”


    祝闻祈闭了闭眼,没回应。


    这是戒断反应的最后一步。


    他站起身,朝着林开霁安抚一笑:“先走了,有时间来玩。”


    说完,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和娄危擦肩而过。


    熟悉的雪松冷香从身边经过,娄危垂着眼,没再开口。


    一直到脚步声逐渐消失,娄危才收起手中的伞,坐在原位置上。


    林开霁欲言又止。


    娄危神色平静,不紧不慢地抽出宣纸,一边在上面写写画画,一边说道:“要说什么赶紧说。”


    林开霁相当坦诚:“你惹祝长老生气了吗?”


    娄危执笔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林开霁:“何出此言?”


    “嗯……你俩之间气氛怪怪的,”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林开霁总算想起这副场景在哪儿见过,“我合欢宗的师兄和他师尊吵架时就这样,互相把对方当空气,能冷战好几天。”


    “我的意思是,”娄危继续在宣纸上画小王八,“为什么不能是他惹我生气?”


    “怎么可能,祝长老性格那么好!”林开霁立即否决掉这一猜想,“况且不管怎么看,都是祝长老不愿意搭理你吧?”


    娄危放下笔,将宣纸卷起来。


    见娄危不说话,林开霁又开始犹豫了起来:“……真的假的,我猜反了?”


    林开霁眼尖,看到了宣纸上画的小王八,上面每个都写着祝闻祈的名字。


    娄危语气淡淡:“没有。”


    ……


    雨渐渐变小,刚出学堂,祝闻祈下意识伸手去拿伞,却捞了个空。


    大脑开始缓慢转动,记忆逐渐倒退,而后停在擦肩而过时,娄危手中那把熟悉的伞上。


    ……幼稚鬼。


    “我可以作证,是你那小徒弟拿的。”


    声音从一旁传来,祝闻祈扭头去看,对上帷幕后的眼睛。


    祝闻祈沉默片刻,而后转移了话题:“叶长老,法器的事如何了?”


    见祝闻祈不愿多说,叶知秋也没再多言,单刀直入道:“出了点问题?”


    祝闻祈心下一沉,忍不住皱眉:“发生什么事了?”


    “法器飞出千里后,就失去了踪迹,应该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难道又是金羽阁?


    祝闻祈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也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那还有没有别的法器,能追踪那缕雪绸的下落……”


    “不行,”叶知秋摇头,语气斩钉截铁,“不是法器的问题。”


    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祝闻祈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线索又断了。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叶知秋率先开口:“其实我很好奇一个问题。”


    祝闻祈勉强打起精神:“叶长老请讲。”


    “既然是替娄危借的法器,为什么你先比他还上心这件事?”


    “……我是他师尊,自然会上心与他有关的事情。”祝闻祈愣怔片刻,回答地模棱两可。


    叶知秋挑眉,不予置否,只是目光望向学堂内的娄危。


    “既如此,祝长老怎么会没看出来?”


    “什么?”祝闻祈没听明白。


    “你那小徒弟把伞拿走,是为了创造和你说话的机会。”


    第60章


    雨下了一天一夜, 始终没有要停的迹象。


    回去的路上,祝闻祈依旧没选择开避雨咒。他用袖子遮挡住一部分雨,一路小跑着回了宫殿。


    小吉看到他的时候惊叫一声, 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把祝闻祈推回主殿内, 风风火火地去拿新的换洗衣裳, 把常年不关的木窗合上,叮嘱祝闻祈不许乱跑, 而后又去催小厨房熬姜汤。


    衣裳已经被雨淋湿, 祝闻祈却并不怎么觉得冷。他有些好笑地看小吉跑来跑去,本想说自己都是长老了, 哪有那么容易生病。


    还没等他开口,小吉便瞪了他一眼,“砰”地一声将还冒着热气的姜汤放在木桌上:“仙尊怎么能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


    姜汤摇摇晃晃, 洒出去一部分。


    祝闻祈收回目光,不知该如何和小吉解释自己连996都熬过去了,淋场小雨真的不算什么。


    可在看见小吉眼底若隐若现的泪光时,愣怔片刻,最后还是选择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他轻叹一口气, 揉了揉小吉的头:“是我的错, 别生气了,好不好?”


    小吉吸了下鼻子,并不理会祝闻祈, 只是指着姜汤道:“仙尊还是尽快喝了吧, 再不喝就要凉了。”


    对着一个半大孩子,祝闻祈实在生不起气来,连声说好,而后端起姜汤, 一饮而尽。


    姜汤下肚的瞬间,身上开始发热。祝闻祈眯了眯眼,继续哄着小吉:“我还有要事要做,若是有需要再叫你,好吗?”


    根据前科来看,小吉狐疑地看向祝闻祈:“真的吗?”


    “真的,”祝闻祈点点头,伸手轻轻将小吉向外推,“麻烦我们小吉在殿外看着些,若是有人要拜访,就说我今日不便见人。”


    “……好吧。”小吉不情不愿地回答道。


    说完后,转身离开了殿内,将门合上。


    殿内再次恢复寂静。


    祝闻祈闭了闭眼,心情依然如铅般沉重。


    追踪法器那条路走不通,唯一的线索几乎断了。


    “宿主,其实您不必非要替娄危找到当初的真相。您现在随时都可以离开,回到现实世界。”系统的声线依旧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


    祝闻祈垂下眼,看着桌面上摆放着的那只毛笔。


    “我知道。”


    他轻声道。


    窗外的雨声如注,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顺着房檐滴滴答答落下。


    半晌,祝闻祈慢吞吞起身,将湿透了的衣裳换下,而后重新坐回桌几前,点起一盏烛火。


    昏黄烛火摇曳,祝闻祈盯着桌面上平铺的宣纸,不知道在想什么。


    桌几的侧前方还摆放着一本经籍,边边角角已经卷了边,摊开的一页已经泛黄,不知道经籍的主人翻过多少遍。


    “宿主,103号有义务提醒您,您现在随时可以回到现实世界,没必要做出损害自身利益的事情。”


    祝闻祈充耳不闻,只是将腰间的佩剑抽出。


    铮——


    微弱的嗡鸣声响起,剑被抽出的瞬间,寒光一闪而过,而后映出祝闻祈的脸庞。


    “宿主!”


    祝闻祈不急不缓地将剑横在身前,一边调整姿势,一边敷衍着系统:“我有分寸。”


    划在手掌,伤痕会过于明显。


    手腕……看起来像自残,他暂时没有要轻生的想法。


    脖颈同理,过。


    脊背……不行,划下去的动作实在不太美观,看起来会像是给自己开虾背。


    对着铜镜比划了半天,祝闻祈手腕一转,将剑斜斜横在锁骨上方,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开始思考可能性。


    “宿主!您难道已经忘记了吗?当初在演武场上,葛安同样划血取灵力,结果接下来几年元气大伤,险些没能通过学堂考核……”


    “我记得,”祝闻祈打断系统,有些奇怪地反问道,“又没人会突然跳出来要和我比划两招,你到底在着急什么?”


    这次系统没有立刻回答。


    剑刃锋锐,祝闻祈刚把剑搁上去,便立刻压出了一道血线,刺痛感随着血珠渗了出来,祝闻祈稍稍皱起眉头。


    “……在紧急情况下,宿主的人身安全高于一切任务。”


    祝闻祈眨了眨眼,手却依然稳稳当当地停在原地,慢吞吞道:“是吗?”


    “我和你的想法相反。”


    手腕向下一压,薄到能看到血管的皮肤瞬间被割开,鲜血汩汩涌出,将新换的衣裳浸透了血。


    祝闻祈“嘶”了一声,把剑搁到一边,伸手去抹锁骨的血。


    铁锈腥味沾了一手掌,祝闻祈不甚在意,以指代笔,以血代墨,在宣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血液涌出的刹那间,身上的热量也跟着向外流失,祝闻祈写着写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划血取灵力,会对宿主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凭借着脑海中的记忆,祝闻祈手上动作不停,面色渐渐变得苍白,却依旧是一副毫不在意的语气:“我知道。”


    但现在唯一的线索已经断掉,他思来想去,只剩下这一条路可以走。


    “恕我直言,宿主这样做,娄危并不会知晓,也不会对此感到感激。”


    直至此刻,祝闻祈的动作总算停顿片刻。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他反问道。


    系统沉默片刻。


    “我有说要他感激我吗?我有说要宣告天下要所有人都知道我为了娄危做这些吗?”


    指尖的血慢慢凝固,祝闻祈拿起剑,又在同样的位置划了下去。


    这次的痛感更加明显,祝闻祈垂下的手瑟缩片刻,指尖相触的瞬间,感觉自己冷得像是在墓室里死了好多天的僵尸。


    他已经承受不住更多,自然也不会宣而告之。


    手哆哆嗦嗦地将血抹在宣纸上,思绪渐渐变得迟钝起来,祝闻祈却始终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恍惚之间,祝闻祈才想起应该多让小吉熬点姜汤才对。


    暗红血液渗透了纸面,半空中逐渐浮现出断断续续的场景。


    祝闻祈努力睁大双眼,试图看清。


    场景里黄土飞扬,追踪法器上上下下地漂浮着,飞了不远后便突然落地,一动不动了。而后有一双手进入场景当中,随意掐了个法决,法器上卒然生起一簇火,在火焰当中化为了灰烬。


    果真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看样子,修为绝对不低于元婴期。


    那双手上带着厚厚的茧,手背上还有一道疤痕,祝闻祈总觉得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还没等他继续看下去,场景便邃然间消失了。


    法器在何处消失的尚不清楚,背后之人是谁也毫无头绪。


    除了一双手背带着疤痕的手之外,便没了其他的线索。


    祝闻祈长叹一口气,不由得陷入茫然之中。


    锁骨上两道剑痕几乎重叠在一起,血珠凝固在伤口边缘,不小心碰到还会引起丝丝的痛。


    坐在原地半晌,他拢好衣襟,站起身。


    起身的瞬间,眼前开始发黑,整个人像是被扔进洗衣机里一样,祝闻祈向后踉跄两步,扶住窗沿站在原地良久,才缓了过来。


    外面天色已经逐渐擦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取血的时候太过专注,并未听见娄危回来的脚步声。


    目光落在半蔫不蔫的绿萝上,祝闻祈开口道:“小吉?”


    话音落下,门应声而开。


    殿内的血腥味还没完全散去,小吉忍不住皱眉,有些责怪地看向祝闻祈:“仙尊又在做什么?”


    祝闻祈像往常一样糊弄了过去:“不小心划到手而已,没什么事。”


    说着,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娄危回来了吗?”


    听到娄危两个字的时候,小吉脸上的不悦更加明显:“仙尊一点都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一叫我就是问娄危……”


    祝闻祈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小吉,不说话。小吉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良久,才不情不愿地回答道:“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到偏殿里去了,谁知道他又在搞什么鬼。”


    锁骨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祝闻祈心却一松。


    身上越来越冷,祝闻祈闭了闭眼,强行将不适压了下去,对着小吉嘱咐道:“这么晚了,你先去休息,值班让小祥来就好。”


    小吉还想说什么,祝闻祈开口打断他:“我太累了,谁都不要进来打扰我。”


    说完,便开始闭目养神。


    半晌后,听见了殿门轻轻合上的声音。


    话虽如此,躺在床上后,祝闻祈还是一如既往地盯着房梁,连一丝困意都没有。


    身上盖了好几层被褥,却还是觉得冷。


    隔壁娄危翻身的细微动静在此刻被无限放大,祝闻祈平静听着,将娄危翻身的次数代替了数羊。


    一次,两次……


    思绪不由得飘远,不知为何,他又想起白日里经过娄危时闻到的那缕不甚明显的冷香。


    像是生锈的齿轮缓缓转动,许久过后,祝闻祈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从被褥中伸出手,过于宽大的衣袖顺着落到手肘处,那阵熟悉的冷香却依旧萦绕在鼻尖。


    ……这个小吉,怎么把娄危的道袍拿来给他了。


    祝闻祈慢吞吞地想着。


    一墙之隔外,他甚至能听见娄危轻缓的呼吸声。


    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良久后,祝闻祈才缓缓地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将头轻轻抵在墙壁上。


    ……一墙之隔。


    这几个字在舌尖翻过来,转过去,仿佛意蕴绵长。


    祝闻祈缓缓闭上眼,不知不觉涌起一点困意。


    窗外雨声不断,殿内安静,鼻尖始终若有若无地缭绕着熟悉的气息。


    冷战的这几日里,祝闻祈头次睡了个好觉。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