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袭人,正对书桌侧方,燕冬缩了缩脖子,却没心思吩咐廊下关窗,只直勾勾地盯着桌子后头的人,不满地催促,“问你话呢!”
“听见了。”燕颂手不停批,头也不抬,让廊下关窗,“跟踪调查的手段都使上了,还用得着来问我?我当你收获颇丰。”
果然瞒不住,但燕冬听出点揶揄的意思,心中那点心虚便也有所依仗地散了个干净。他撇撇嘴,指头扣着桌沿,“我忍不住嘛,而且凡事亲眼所见都不如听你亲口说。”
他毫无防备地展示自己薄弱得没底线的戒心,俯身试图看清燕颂表情的同时也用恰到好处的亲昵、期待编织出一顶高帽——
“毕竟大哥不会骗我,对吧?”
笔尖一滞,燕颂抬眼对上那双无害又狡诈的眼睛,沉默了一瞬方说:“我不心悦宋风眠。”
他没有戴上那顶高帽,这个答案却暂时取悦了燕冬。燕小公子心满意足,喜笑颜开,立刻揽了常春春的活,给世子爷伺候笔墨。
燕颂看了眼绕着书桌打转晃尾巴的人,微微摇头,“早些回去歇着。”
“我不困,陪大哥忙会儿再走。”燕冬接过常春春抱进来的一摞文书,整齐地摆在对窗靠墙的紫檀柳燕纹书架上。
常春春见小公子暂时不走了,就端了把玫瑰椅进来摆在书桌前,拿裀褥垫实了,又暖和又舒服。
燕冬一屁股坐下,抽出一张素笺,从湘竹笔筒里挑出一根竹管小笔,提笔写字。
他自小就有写日录的习惯,选择时令或时兴花笺,偶尔寥寥一笔,偶尔长篇大段,偶尔夹贴一片花叶,惯常还要附带一副小画,以抒当下心情,或者,以备来日算账。
此时,燕颂抬眼一瞧,辨认出燕冬今日日录的标目是《大哥的桃色谣传》,“谣传”二字用朱笔打圈,画上重点,显然,这是一篇“罪状”。
燕颂失笑。
燕冬立刻抬眼瞅他,“笑什么?白纸黑字,以后若是让我发现你骗我,我就拿着它和你对簿公堂!”
燕颂一副清白不惧的模样,“那待会儿要不要我签字画押?”
“要,”燕冬得寸进尺,“还要盖私印。”
燕颂尾音拖了拖,“好。”
燕冬满意地“嗯”了一声,继续埋头苦写。
夜色安宁,烛光昏黄,室内无声地燃着草木香,书桌前后,两根笔同时忙碌着。
“啪嗒”,俄顷,竹管小笔突然倒桌,先前信誓旦旦声称不困的燕冬脑袋一啄米,就趴桌上睡着了。
这种情况,这副场景,自小到大,燕颂不知瞧见多少回了,他用毛笔挂绳轻轻刮了下燕冬的脸腮,招逗出一声黏糊的“嗯”,猫儿似的。
燕冬挠了挠脸,皱了皱鼻尖,没醒。
燕颂笑了笑,叫常春春进来,轻声说:“把小公子的寝屋收拾一下。”
常春春应声,轻步退了出去。
虽说燕冬搬出去了,但从前的寝屋还是日日打扫,偶尔也会迎来自己的旧主,这会儿只需燃灯点香,再换一床厚被子就妥了。
燕颂抱起燕冬,轻了些,这些日子折腾的。他出门时吩咐常青青,“把药端过来。”
常青青行礼去了。
燕颂把人抱进寝屋,轻柔熟练地剥了毛领披风,露出雪白里衣,接过热帕子替燕冬擦脸。突然,他说:“抬脸。”
睫毛一颤,燕冬睁开一只眼,和燕颂对视了一瞬,又睁开另一只眼,澄清道:“我才醒哦,不是故意诓大哥使力的。”
说着抬起下巴,方便燕颂给自己擦拭下颌和脖子,还是像那副小孩儿样,娇纵、依赖的。
燕颂颇冷酷,“那自己回去睡。”
“不要不要,来都来了。”燕冬翻身一滚钻进被窝,背对燕颂,耍赖,“我睡着了!”
“滑头,”燕颂隔着被子拍了下燕冬的后腰,“喝了药再睡。”
燕冬不说话,真的已经睡着了,还打出两声鼾声。
燕颂嘴角勾了勾,也不着急,只是在常青青将药碗端来时伸手接过,说:“冬冬。”
他语气轻,但活脱脱就是命令,燕冬一下就“醒了”,翻身坐起来,苦大仇深地盯着燕颂手里的药碗。
燕冬自小就怕喝药,小时候燕颂总是会先尝一口,除非实在苦得难以下咽,否则都会耐心地哄他喝下去。自小养成的习惯,长大了也没改,燕颂将药碗端到唇边抿了一口,说:“不烫,也不是很苦,喝吧。”
“哦。”燕冬接过小碗,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闷下了肚,“哕——”
他舌尖一甜,被燕颂喂了一勺桂花蜜。
桂花蜜威力不俗,燕冬的脸色也跟着甜了,低头凑到燕颂手边,又索要了一口。
燕冬要第三口的时候,燕颂抬高手,将蜜罐递给侍从,另一只手揽住了直腰伸手抢蜜罐的燕冬。燕冬小脸一垮,幽怨地盯着他,燕颂笑了笑,伸手在那蠢蠢欲动的手心上打了一记,说:“再瞪?”
燕冬手心发痒,把双手都背到身后,垂着头小声嘟囔了一句自己都听不清的话。
“嘀咕什么?”燕颂掐他的脸,欺负面团似的,最后笑着说,“好了,洗漱后早些睡,明早若是起得来,就陪我用膳。”
燕冬立马说:“起得来起得来!明早想喝桂花粥。”
“好。”燕颂松开手,起身出去了。
常青青把蘸了齿药的刷牙子递给燕冬,“那咱们的调查小队是不是解散了?”
齿药是用龙脑、乳香、青盐捣成粉再用熟蜜调制成糊,味道浓淡合宜。燕冬刷着牙,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含糊地说:“我另有安排。”
燕颂回到书房,准备将剩下的公务处理完,走到书桌前时瞧见燕冬的日录还摊在那里。
他拿起来看了看,事情经过记载详实,活脱脱一个公正的笔杆子小判官,只是末尾那一副《燕冬挥鞭审问图》表明了小判官的私人情绪。
“犯人燕颂,若是胆敢欺瞒本官,定不轻饶!”官服燕冬挥鞭,神情严肃,小家伙有心气儿,哪怕是在画上,也得给自己穿上紫袍玉带。
再看画上的燕颂,画师没舍得给他穿囚服,一身大袖罗袍,形容诚恳,只是画师提前入梦会周公去了,没机会把话写完。
常春春进屋,说:“潞州回信,有关宋风眠的行踪都已经处理好了。”
“大人明鉴,在下所言句句属实”——燕颂替画上的自己写下回复,取了一方暗褐色的玛瑙私印,“人动了?”
印章在烛光下莹润剔透,像燕冬的眼睛。
常春春好似没瞧见世子在用私印哄弟弟,正经着,“动了,有几拨人在打探您此次出门的行踪路线。”
燕颂看着笺上那一双活灵活现的小人儿,嘴角微微上扬,“那就让他们忙去吧。”
窗外夜风如鬼嚎,院里的“金玉满堂”簌簌响动,仿佛摇锣打鼓、撮科打哄的角儿们蜂拥登场。
隔着厚实的柳燕雕花窗,燕冬两耳不闻,一夜安眠。
翌日早晨,燕冬果然起了个早,赶上和燕颂同桌用膳。
燕颂自来只吃七分饱,燕冬喝第二碗桂花粥的时候,他已经搁了筷,在一旁翻阅今天的《雍京小报》。
和用来刊登传递纶音官令的《承安杂报》不同,《雍京小报》是由民间印刷售卖的,有好几家不同的版本,主要传递的是民间时兴的趣闻轶事,俗称——八卦。
燕颂从前对这些杂闻琐事不敢兴趣,可燕冬喜欢,经常缠着他津津乐道这家爬灰聚麀、那家闹鬼中邪,渐渐的,他也养成了闲暇时瞟一眼的习惯。
“大哥,今儿有什么新鲜的?”燕冬夹了只鱼肉包。
“‘惊!贺小伯爷在锦绣坊重金定制了一身七彩裙,赠予雍京府王府尹的堂妹嘉禧小姐,是否珠联璧合,好事将近?!”燕颂面无表情、语无波澜地念道。
燕冬呸道:“癞□□想吃天鹅肉,真倒胃口。”
虽说那位王府尹常和燕颂政见不合,关系不算融洽,王嘉禧却是燕冬的同窗朋友。贺申对王嘉禧有意不是一天两天了,被拒绝多次也不知收敛,如今送件衣裙都要闹得人尽皆知,心眼忒坏,燕冬瞧不上他。
燕颂看了眼拧着眉头喝粥的人,“你很在意?”
“当然!”燕冬说,“家福是我朋友,朋友有麻烦,我能视若无睹吗?”
他亲昵地叫着姑娘家的小字,愤愤不平得理所应当,燕颂合上竹板报框,淡声说:“明日好好考。”
怎么突然说起考试的事情了?哦,燕冬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警告自己明天去了国子学别又和贺申闹呢。
他应了一声,又提前打商量似的说:“别人若非要惹我,我也不能任他欺负,对吧?”
燕颂没有说话,燕冬不禁暂时稍稍附议了一下那些说他大哥喜怒难辨、阴晴不定的人,怎么突然就冷淡了不少呢?
唉。
大哥心,海底针。
“好吧好吧,我真的会好好考试的。”燕冬哄着,赖着,“考第一有没有奖励呀,哥哥?”
燕颂瞥他一眼,“想要什么?”
“还没想好,先记着。”
“好,依你。”
燕冬虽说娇惯,正事上倒从不荒废,自小到大,他考第一也不是件稀罕事,如今的同窗里,也就鱼照影这么一条拦路鱼和他分庭抗礼。
鱼照影没想着考第一到谁跟前求赏,翌日听燕冬说了“兄弟约定”后便道:“要不要我手下留情,给你放水啊?”
“不要,本公子有的是手段和实力。”燕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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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玩着鱼照影的折扇,这人换扇面勤快,其他配件儿却不常换,金铆钉扇骨,玄铁扇柄,拿着压手,打人可疼。
鱼照影笑道:“那就祝咱小公子一举夺魁了。”
每次都能写出一篇风马牛不相及的惊世臭论从而把博士们气得大呼荒谬、大笔一批“差差差”的侯翼挤在燕冬的坐席上,没有参与话题。他盯着远处红木拱桥边的槐树打呵欠,突然眼前一暗——
“喝核桃乳吗?”蓝袍少女从窗檐上倒挂下来,将食盒放在窗上,“本姑娘亲手熬制,诚意满满,在寒冷的冬日给三位带来温暖入骨的关怀!”
燕冬接过食盒打开,取了一瓶核桃乳出来,嗅了嗅,“好香——不愧是雍京未来的食神大人。”
侯翼拆台,“瓶口塞这么紧,你从哪儿闻到的味道?”
“聪明的人可以用心感知万物,当然,”燕冬怜悯地说,“你这辈子都体会不到这种境界。”
侯翼微微一笑,当场和燕冬双手对双手地互打了三百回合。
鱼照影打开塞子,尝了一小口,点头表示赞许,对少女说:“许博士估计快到了,你再不下来,待会儿他又要对着你的耳朵倒三千唾沫。”
王嘉禧浑身一抖,赶紧翻身落地,“我怕了那小老头,先走了!待会儿下学一道走,今晚吃暖锅?”
燕小公子把玩着游鱼戏水羊脂玉扇坠,表示今晚他请客、提前庆祝考第一,王嘉禧笑眯眯地提前恭喜,回雅社去了。
国子学从前只有男子,女子读书多在家中,请老师上门教,直到承安十七年,荣安公主奏请允许女子入学。
彼时言论若屑,纷纷扬扬,先不提那些不赞同女子多读书的酸腐腔调,许多人认为女子和男子同校读书实在闻所未闻,何况都是些少男少女,凑在一起若是招出是非,那可真是贻笑大方。
群臣上书反对,亦或作壁上观,陛下裁决不定,问了时任礼部郎中的燕世子。燕世子并未说该不该,可不可,只说“国之少年当勤学勤思,或不负韶华,或志存高远”。
少年少年,既是少男,亦是少女。
陛下颔首说是,命礼部主持操办,自此国子学里就辟了一座新学堂,燕世子拟名“雅社”,请荣安公主亲笔赐匾,当堂高悬。
同为女子,王嘉禧很是佩服荣安公主,但她的志向不在成为才女,而在香饮糕团之间。她来雅社,其一是读书明理,其二就是为了——
“嘉禧!”
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打断了王嘉禧的思绪,她抬头看向来人,眉头微拧,敷衍地捧了下手,“贺小伯爷。”
“诶,学堂之内,只有同窗之谊,没有身份之别。”贺申走到王嘉禧面前,笑着说,“我送你的衣裙可还喜欢?”
王嘉禧退后半步,拉开距离,“我让人送回锦绣坊了,小伯爷不知道吗?”
贺申笑意微滞,身后的一人见状忙说:“王小姐,小伯爷一腔真心,你岂好辜负?”
“小伯爷的真心,我消受不起。何况你所谓的真心若是有半分好,就不会三番五次对我的拒绝视若罔闻,一点都不为你我的名声考虑。”王嘉禧不耐其扰,抽头欲走,却被贺申跨步拦下,“你——”
贺申见她桃腮紧绷,杏眼微瞪,只觉得眸清可爱,不由得放低身段,深情宠溺地说:“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你爹娘不会对我不满意,只要我上门求娶,还怕不成?我知道你喜欢下厨,你放心,你若是嫁了我,我给你打造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厨房,你可以天天做糕点给我吃,我绝对不嫌腻!”
王嘉禧:“……”
呵呵。
她没了多说的力气,侧身要走,贺申却不放,两人当即拉扯起来。
贺申身后的一群子弟作壁上观,有人调笑道:“哟,小伯爷,您也让着点未来的夫人嘛。”
“你懂什么?小伯爷这是提前振夫纲。”
王嘉禧听着这些人暧|昧调笑,恶心得不行,可她从前虽说请了女师傅,但学的大多都是自卫的招式,论功夫只能算三脚猫,翻墙倒挂小打小闹在行,真和贺申这样自小习武的打就够不上了。再者她的力气也比不上高壮许多的贺申,拉扯打斗中从脸憋到了脖子根。
突然,面前的贺申惨叫一声,松开了手。
王嘉禧连忙后退几步双手横挡在身前,警惕地瞪着贺申,后者却是没心情再搅扰她,捂着额头捡起地上的骨牌,抬头瞪向前方,“谁扔的!想死吗!”
“哎呀,对不住,”清悦的一口嗓子,王嘉禧循声望去,燕冬不知何时站在前方的红木拱桥上,笑容无害,“不小心手滑了。小伯爷,帮我捡一下啊。”
手滑得这么远,骗鬼呢!
贺申目眦尽裂,一把将牌砸在地上,“燕、冬!他娘的,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