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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玉露葛羹

作者:卡皮不无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铜漏滴答,柴火噼啪。  青花瓷罐里的金汤,漫出锅沿。


    陈御厨握刀的手,抖得厉害,青筋暴跳,刀刃在溏心鲍鱼上划出斜切雕花。  灶台阴影里,十几个青花瓷盅,全是昨日退回的珍馐。


    陈御厨扶着后腰闷哼,前几日挨板子旧伤隐隐作痛,握刀的手背青筋跳起。


    曹公公猛转身,绣金帕子拂落案几上雕坏的南瓜,赤色玛瑙珠在满地狼藉中滚向暗处。


    “戌时若再呈不上新菜式——”他捏碎半块玫瑰酥,金乳酥渣滓从指缝落下,“你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说完袖子一甩跨出门槛。


    沈清歌站在案台前,琉璃盏在旁。  银刀划开自己面前的鹿肉。


    热烟热雾凝在陈御厨眉骨,他刀刃撑着案板,勉强支住发颤的腿,手背青筋虬结,擦过油污前襟。


    “铛——”


    菜刀剁进榆木砧板三寸深,震得摞在边沿的青花瓷盅叮当作响。十几个缩在墙角的厨役齐齐后退,有人撞翻盛着芙蓉鸡片的青玉碗,碎瓷酱汁四溅。


    “都杵着做甚?”陈御厨拔刀时带起半片雕坏的萝卜花,刀尖划过陶瓮迸出火星,“等灶王爷托梦教你们做菜吗?!”


    这灶台腾起的热浪,灼烧着他背后的杖痕,淤血泛着青紫。  角落传来勺刮锅声,厨役们纷纷四散,各回各位,炉里的火苗时不时蹿起。


    铜锅腾起的热雾弥散在沈清歌低垂的睫羽间,银刃剖开鹿肉肌理,让暗红血水无声淌入陶罐。


    沈清歌指尖碾碎桂皮,眼角扫过罐子——那股腥苦味,又一次涌入记忆,那是钟粹宫的味道。


    案上雕坏的南瓜块滚至脚边,她俯身拾起时想起了钟粹宫后巷的红色砂土。那抹猩红刺得眼皮一跳,前夜西角门当值的宫婢窃语回响耳畔:“淑妃娘娘要的朱砂,比上月多了一斛......”


    器皿的敲打声惊醒了思绪,眼前的鹿脊肉片薄如蝉翼。  铜吊子参汤,泛着异样金红,朱砂与汤色重叠,似淑妃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正夹着丹药,喂入帝王唇间。


    沈清歌回过神来,将染血的鹿肉码进冰鉴,冰凉的指尖抚过琉璃盏边。


    这时陈御厨的刀柄重重杵上砧板,震得蒸笼盖上的铜环当啷晃出声响。


    “连龙肝凤髓都试遍了……”老御厨袖口抹过鬓角,盯着案板上歪斜的鲍鱼雕花,喉间滚动的叹息被蒸腾的热气吞没。


    沈清歌轻步走上前:“我前日路过太医院,见院判大人捧着黄柏,往钟粹宫去。”雕刀轻轻刮去溅落的炭灰,“皇上......许是内火燥热,需得清补。”陈御厨握刀的手停在半空,刀刃折射的寒光掠过少女低垂的眉眼。


    陈御厨的刀尖陷在案板里,汗珠顺着眉骨滑到下巴。他转头盯着沈清歌发梢:“丫头,你刚才说......黄柏?”


    灶膛里爆开的火星溅到老御厨的皂靴上。他盯着漏勺里炖烂的肉,忽然抬脚碾碎了剥落散在地上的果壳:“那照你说,要给皇上吃糠咽菜?”


    “哪能呢。”沈清歌从袖中摸出个青布包,打开油纸露出晒干的葛根片,“浣衣局的小顺子中暑,我休息时去野塘挖的。”


    她上前一步,轻声道:“陈师傅,皇上近日龙颜不悦,时常大怒,或许真的是内火旺盛所致。不如从清热解火入手,做些清爽可口的膳食?”


    她指尖沾了点糖霜在案板上画圈,“配上鲜藕榨汁,佐些新贡的崖蜜......”


    “胡闹!”陈御厨一巴掌拍在榆木案上,震得雕花萝卜滚进炭灰堆,“给皇上吃乡野贱民的土方子?”


    “小丫头片子懂不懂御前规矩?”锦芝也插进话来,刀尖戳着案板上的玉兰片,“宫里头哪位贵人吃食不讲究个排场?”


    墙角缩着的小安子探出头:“我老家有个说法,三伏天里吃葛根能......”


    “你当皇上是你们村头痨病鬼?葛根配糖水——”锦芝揪起小太监耳朵,按向灶沿,“年前万寿节,光雕花就备了三百种。”她手一松小安子没立稳摔了一个踉跄。


    “如今倒好,让皇上喝野塘泥巴里刨出来的草根汤?到底是乡野里爬出来的,御前供膳也敢用这些下贱东西?”


    沈清歌似是没听见一样,快步挡住灶台前:“陈师傅您看,这葛根片切得薄如蝉翼,用冰镇着的荷叶露泡发。”


    她拈起一片对着亮光,半透明的纹理映着火苗,“混着藕汁调成冻羹,点上金箔,不正是‘玉露凝脂’的品相?”老御厨没说话,但喉结却动了动。


    无声中停了片刻,老御厨似乎有了决定。


    “再加上这个。”他干裂的手指划过少女冻红的指尖,“去冰窖取西域冰瓜——要黄瓤的,雕成牡丹盏装冻羹。”


    “陈师傅!”  锦芝急了,“刚才曹公公的话你也听见了,这么弄,万一要是有个什么差池,咱们都得赔命!”锦芝双手腰间一插,勺子直接撂台面上撞的罐碗乱响。


    陈御厨握刀的手,青筋暴跳,油污刀尖点过案板,划出油渍。


    “有真本事就亮出来,藏着掖着等着烂在肚里?”老御厨抬脚踢飞滚到皂靴边的萝卜雕花,混着炭灰的汁液溅到袍角上。


    缩在墙角的厨役又往后挤了挤,冰鉴都被撞得歪斜,凝结的水珠顺着鎏金边沿砸在青砖上。


    这声暴喝惊得有些人跌坐在地,陈御厨的刀刃重重杵进砧板上的鲍鱼肉里,汁水沿着刀槽汩汩流淌。


    “戊时三刻曹公公来验膳——”他沾着油痕的袖口抹过下巴,“今儿谁的菜式能选中,御前得了赏,赏赐就归谁。”


    角落铁锅散着焦糊味,锦芝赌气似的将铜勺砸在陶罐上,溅出的汤汁转眼烙成点点褐斑。


    陈御厨眯起眼望着窗外晃动的宫灯,刀尖挑起片薄如蝉翼的葛根:“甭管是雕花摆盘还是药膳羹汤,能哄得圣上动筷子才是真......”白雾漫过老御厨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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