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娇妃:月圆之夜我弑君》 第43章 圣心难测 “扑哧。” 沈清歌被他促狭的模样逗笑了。她望着少年沾着炭灰的鼻尖,蒸雾里,那双灵动的眼睛,正朝她挤眉弄眼,忽觉喉间痒痒的。 她刚要抬手掩唇,却见小安子故意用沾着糖霜的指尖,去戳晾在竹筛上的陈皮。 “当心陈师傅瞧见。” 她终究还是没忍住,笑音混着铜壶突突的沸水声,漏了出来。 小安子得意地晃了晃烧火棍,火星子落在水渍未干的青砖上, “滋啦”一声,腾起细烟。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有不妥的?” 沈清歌将抹布叠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指尖摩挲着粗麻纹路。灶膛里,新添的柴火噼啪炸响,火星溅到小安子卷起袖口的手臂上,烫得他龇牙咧嘴,往后退。 “我是听说前日朝会上......” 少年忽然贴近她,蒸笼腾起的热气,扑在他后颈, “皇上把龙案都掀了。” 他边说边用火钳在地上划出深痕,青砖缝里的陈年油垢,被刮出黑线。 沈清歌舀糖浆的手,悬在半空。陶罐边缘,凝结的琥珀色糖浆,正往下滴落。 窗外,忽有铜盆坠地声响,惊得檐下麻雀乱飞,几片灰羽飘进半开的窗户。 “昨天早上,曹公公去送膳......” 小安子突然抄起勺,敲打灶台, “铛铛”声,盖住后半句, “也莫名其妙,被皇上训斥了。” 他歪头,避开陈御厨扫来的眼风,抓起一把案板上的碎屑往灰堆里扔, “所以啊,我是觉着,这事儿不对劲。” 他顿了顿,像是要吊足沈清歌的胃口,又压低声音补充道:“我听管事公公说,好像是......好像是跟咱们宫里的人,有关!” 沈清歌心头一动。 宫里的人?难道是...... 她想到了锦芝,还有那张,写着“锦”字的纸条。蒸雾漫过她低垂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晃动的暗影。 “跟宫里的人有关?” 她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搅动糖霜的沙沙声,突然滞在瓷盅边缘。沈清歌垂眼,望着糖粒坠入琥珀色糖浆。 小安子摇头晃脑,抄起铜壶往灰堆里泼水, “滋啦”一声,腾起的白烟,模糊了半张脸。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管事公公也没细说,只说是皇上震怒,要严查,还下令封锁了宫门,进出都要仔细盘查。” 他咂咂嘴,又补充一句, “对了,听说......听说今天的早膳,皇上也没怎么用,只喝了几口,就摔了筷子。 曹公公他们几个,腿都吓软了。” 铜壶嘴儿突突冒着白气。小安子抓起抹布垫着壶柄,手腕一抖,将沸水注满青瓷盏。 檐角漏下的光斑,在他皂靴尖跳跃,忽明忽暗,像灶膛里窜动的火苗。 “要我说啊——” 他故意拖长调子,袖口沾着的碎屑,随动作往下掉, “龙肝凤髓吃多了,也烧心。 保不齐是最近,多喝了鹿血酒——太燥。” 少年脚撵了撵地面。 “前日,尚食局刚挨了板子,今儿,咱们老陈头又挨了板子。”他忽然压低嗓子,指尖在案板上画着圈, “这秋老虎,最会作弄人,皇上身体里的那把火啊……” 沈清歌直接一记手刀,拍在他后脑勺上。 “你这耳朵倒是灵。 哪儿听来的这些浑话?” 小安子嘿嘿一笑,挠挠头,手指在衣摆上搓出两道褶, “哎哟我的姐,您这话可折煞我了!” 他抬脚踢开滚到跟前的柴木, “咱们可都是灶王爷跟前打转的蚂蚱,真有个火崩过来......” “呸呸呸!” 少年突然抬手,虚打自己嘴巴,“昨儿曹公公那嗓子,您也听见了,我这心里直打鼓呢。”他抄起烧火棍往灰堆里一戳,暗红的火星子窜起半尺高。 “您瞅瞅,这年头谁不是揣着八百个心眼?” 沈清歌抬手揉了下鼻尖,硬把嘴角的笑意压回去。小安子脸上沾着糖霜和炭灰的污渍,活脱脱像只花脸猫,偏生那双眼贼亮。 “难为你费心。”沈清歌拍拍小安子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认真,“谢了,不过,你也别到处乱打听,小心惹祸上身。” “知道知道!”小安子连忙点头,又压低声音说:“姐,你放心,我嘴巴严实着呢!再说了,我这也是为了咱们自己好。” “要我说啊,这宫里头的幺蛾子就没断过——”他突然掐着嗓子学老太监的腔调,“皇上龙颜大怒,摔的茶盏渣子都能把人扎成刺猬!多知道点消息,总比两眼一抹黑的好。” 沈清歌正要接话,灶台后的陈御厨突然重重咳嗽两声。两人齐刷刷挺直腰板,小安子更是手快,把写着“锦”字的纸片塞进火堆,在腾起的青烟里化成灰烬。 她抬头看向窗外,但愿真的只是“着急上火”而已。 …… 接下来几日的御膳房里阴云密布。 滚油依旧“滋啦”作响,甜腻的桂花香气,被蒸笼白雾裹挟,弥漫了整个御膳房。 “鹅掌三十六刀,梅子必须剔核!” 掌事曹公公尖利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个人的耳膜。 他的银丝皂靴来回倒转,一把揪起小太监的衣领, “万岁的八珍糕,为何原封不动退回?啊?!” 鼻尖几乎顶到对方喉结,小太监吓得浑身筛糠。 佛跳墙在陶瓮里咕嘟,鹌鹑蛋在浓汤中浮沉。 胖厨子手一抖,萝卜雕的牡丹滚落灶台。 角落里,银勺碰击玉盏,脆响刺耳,七八个白瓷碟“咣当”堆上案板。 “陈师傅,您倒是说句话啊!”曹公公绣着孔雀翎的帕子按在额角,明黄穗子扫过蒸笼边沿,“皇上这五日就进了半碗杏仁酪......其余一概不满意。” 第44章 玉露葛羹 铜漏滴答,柴火噼啪。 青花瓷罐里的金汤,漫出锅沿。 陈御厨握刀的手,抖得厉害,青筋暴跳,刀刃在溏心鲍鱼上划出斜切雕花。 灶台阴影里,十几个青花瓷盅,全是昨日退回的珍馐。 陈御厨扶着后腰闷哼,前几日挨板子旧伤隐隐作痛,握刀的手背青筋跳起。 曹公公猛转身,绣金帕子拂落案几上雕坏的南瓜,赤色玛瑙珠在满地狼藉中滚向暗处。 “戌时若再呈不上新菜式——”他捏碎半块玫瑰酥,金乳酥渣滓从指缝落下,“你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说完袖子一甩跨出门槛。 沈清歌站在案台前,琉璃盏在旁。 银刀划开自己面前的鹿肉。 热烟热雾凝在陈御厨眉骨,他刀刃撑着案板,勉强支住发颤的腿,手背青筋虬结,擦过油污前襟。 “铛——” 菜刀剁进榆木砧板三寸深,震得摞在边沿的青花瓷盅叮当作响。十几个缩在墙角的厨役齐齐后退,有人撞翻盛着芙蓉鸡片的青玉碗,碎瓷酱汁四溅。 “都杵着做甚?”陈御厨拔刀时带起半片雕坏的萝卜花,刀尖划过陶瓮迸出火星,“等灶王爷托梦教你们做菜吗?!” 这灶台腾起的热浪,灼烧着他背后的杖痕,淤血泛着青紫。 角落传来勺刮锅声,厨役们纷纷四散,各回各位,炉里的火苗时不时蹿起。 铜锅腾起的热雾弥散在沈清歌低垂的睫羽间,银刃剖开鹿肉肌理,让暗红血水无声淌入陶罐。 沈清歌指尖碾碎桂皮,眼角扫过罐子——那股腥苦味,又一次涌入记忆,那是钟粹宫的味道。 案上雕坏的南瓜块滚至脚边,她俯身拾起时想起了钟粹宫后巷的红色砂土。那抹猩红刺得眼皮一跳,前夜西角门当值的宫婢窃语回响耳畔:“淑妃娘娘要的朱砂,比上月多了一斛......” 器皿的敲打声惊醒了思绪,眼前的鹿脊肉片薄如蝉翼。 铜吊子参汤,泛着异样金红,朱砂与汤色重叠,似淑妃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正夹着丹药,喂入帝王唇间。 沈清歌回过神来,将染血的鹿肉码进冰鉴,冰凉的指尖抚过琉璃盏边。 这时陈御厨的刀柄重重杵上砧板,震得蒸笼盖上的铜环当啷晃出声响。 “连龙肝凤髓都试遍了……”老御厨袖口抹过鬓角,盯着案板上歪斜的鲍鱼雕花,喉间滚动的叹息被蒸腾的热气吞没。 沈清歌轻步走上前:“我前日路过太医院,见院判大人捧着黄柏,往钟粹宫去。”雕刀轻轻刮去溅落的炭灰,“皇上......许是内火燥热,需得清补。”陈御厨握刀的手停在半空,刀刃折射的寒光掠过少女低垂的眉眼。 陈御厨的刀尖陷在案板里,汗珠顺着眉骨滑到下巴。他转头盯着沈清歌发梢:“丫头,你刚才说......黄柏?” 灶膛里爆开的火星溅到老御厨的皂靴上。他盯着漏勺里炖烂的肉,忽然抬脚碾碎了剥落散在地上的果壳:“那照你说,要给皇上吃糠咽菜?” “哪能呢。”沈清歌从袖中摸出个青布包,打开油纸露出晒干的葛根片,“浣衣局的小顺子中暑,我休息时去野塘挖的。” 她上前一步,轻声道:“陈师傅,皇上近日龙颜不悦,时常大怒,或许真的是内火旺盛所致。不如从清热解火入手,做些清爽可口的膳食?” 她指尖沾了点糖霜在案板上画圈,“配上鲜藕榨汁,佐些新贡的崖蜜......” “胡闹!”陈御厨一巴掌拍在榆木案上,震得雕花萝卜滚进炭灰堆,“给皇上吃乡野贱民的土方子?” “小丫头片子懂不懂御前规矩?”锦芝也插进话来,刀尖戳着案板上的玉兰片,“宫里头哪位贵人吃食不讲究个排场?” 墙角缩着的小安子探出头:“我老家有个说法,三伏天里吃葛根能......” “你当皇上是你们村头痨病鬼?葛根配糖水——”锦芝揪起小太监耳朵,按向灶沿,“年前万寿节,光雕花就备了三百种。”她手一松小安子没立稳摔了一个踉跄。 “如今倒好,让皇上喝野塘泥巴里刨出来的草根汤?到底是乡野里爬出来的,御前供膳也敢用这些下贱东西?” 沈清歌似是没听见一样,快步挡住灶台前:“陈师傅您看,这葛根片切得薄如蝉翼,用冰镇着的荷叶露泡发。” 她拈起一片对着亮光,半透明的纹理映着火苗,“混着藕汁调成冻羹,点上金箔,不正是‘玉露凝脂’的品相?”老御厨没说话,但喉结却动了动。 无声中停了片刻,老御厨似乎有了决定。 “再加上这个。”他干裂的手指划过少女冻红的指尖,“去冰窖取西域冰瓜——要黄瓤的,雕成牡丹盏装冻羹。” “陈师傅!” 锦芝急了,“刚才曹公公的话你也听见了,这么弄,万一要是有个什么差池,咱们都得赔命!”锦芝双手腰间一插,勺子直接撂台面上撞的罐碗乱响。 陈御厨握刀的手,青筋暴跳,油污刀尖点过案板,划出油渍。 “有真本事就亮出来,藏着掖着等着烂在肚里?”老御厨抬脚踢飞滚到皂靴边的萝卜雕花,混着炭灰的汁液溅到袍角上。 缩在墙角的厨役又往后挤了挤,冰鉴都被撞得歪斜,凝结的水珠顺着鎏金边沿砸在青砖上。 这声暴喝惊得有些人跌坐在地,陈御厨的刀刃重重杵进砧板上的鲍鱼肉里,汁水沿着刀槽汩汩流淌。 “戊时三刻曹公公来验膳——”他沾着油痕的袖口抹过下巴,“今儿谁的菜式能选中,御前得了赏,赏赐就归谁。” 角落铁锅散着焦糊味,锦芝赌气似的将铜勺砸在陶罐上,溅出的汤汁转眼烙成点点褐斑。 陈御厨眯起眼望着窗外晃动的宫灯,刀尖挑起片薄如蝉翼的葛根:“甭管是雕花摆盘还是药膳羹汤,能哄得圣上动筷子才是真......”白雾漫过老御厨肩头。 第45章 塘泥跃金 老御厨挥挥手,让众人散开,各司其职。锦芝重重摔下手中抹布。 砰!瓷器碰撞发出刺耳声响,碗勺罐子一阵乱颤。她重重哼了一声,扭身离开,背影都带着几分怨气。 沈清歌视若无睹。宫里什么最多?小安子说得对,畜牲最多。若要个个计较,岂不是自寻烦恼?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铜吊子里,莲藕汤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沈清歌手捧青玉碗,正要码入葛根片。指尖触及碗底,一丝黏腻,一股异味,让她猛地缩回手。 “小安子!” 她举起玉碗,对着窗外光亮细细查看,“这冰窖寒水......怎么会有异味?”小太监正要递银勺,闻言手一抖。 “当啷”一声,勺子砸在灶台上,少年脸色瞬间发白。 “这,这我没动过啊......”蒸笼白雾模糊了他的脸。 沈清歌捻起一片葛根,指尖用力。本该雪白的葛根,断口处竟泛着可疑灰斑。她心中一凛,一把揪住小安子袖管,凑近鼻尖。 “不对,你这袖口,不是桂花糖的味道!” 灶膛里,柴火炸裂,噼啪作响。小安子惊呼一声,跌坐在地,面色如土。沈清歌抓起案板旁的箩筐,指尖飞速翻找残渣。 “半刻钟前,我亲手捣的葛根泥,现在全是结块——有人在冰水里掺了热性之物!” “清歌姐......” 小安子带着哭腔,紧紧抓住她裙角,“冰窖钥匙,是锦芝管着的......” 铜漏滴答,时间流逝的声音,此刻听来格外刺耳。沈清歌反而冷静下来。她不慌不忙抄起尖刀,刀尖直指冰瓜。噗嗤一声,刀刃没入瓜瓤。 “去膳房后门老槐树下的草丛里,那里长着野葛根。”她拔出刀,动作不停,继续削着瓜皮。 “半盏茶时间,若取不来——” “咚!” 一声巨响,锅盖被猛然掀开。锦芝指甲划过冰鉴,发出刺啦声响。 “戊时就快到了,某些人,连食材都没备齐?” 沈清歌反手扫落瓜皮碎肉,动作利落。 “不劳姐姐挂心,小安子这就去取新冰。”她忽地提高声音,清脆嗓音穿透膳房。 “陈师傅!烦请您尝尝这锅莲藕雪梨汤,可还入得了口?” 老御厨正愁眉不展,闻言刀尖一挑,拨开汤面枸杞。浑浊汤色映出他紧锁的眉头,一丝不悦悄然浮现。 小安子动作飞快,不多时便气喘吁吁跑回。沈清歌手起刀落,迅速将备用野葛根切片,放入蒸笼。 捣泥,混合,凝结,一气呵成。最后切块,放入雕花冰盏,淋上冰镇莲藕雪梨汤汁。冰水浸泡,指尖冻得发红,却顾不得半分。 “成了!” 她将最后一点碎金箔,小心翼翼贴在葛根冻羹之上。琉璃盏折射灯光,与金箔交相辉映,透亮冻羹更显精致。 铜漏细沙将尽,曹公公鸦青官靴,踏入膳房门槛。刹那间,二十盏琉璃宫灯齐齐点亮,蒸腾雾气中,金丝楠木雕花食案,已摆满珍馐美馔。 曹公公拂尘一撩,珠帘轻启。三十二双皂靴,齐齐后退半步,噤若寒蝉。锦芝捏紧手中帕子,指甲几乎要刺破丝绸。 “陈师傅的八宝葫芦鸭。” 老太监眼皮都未抬,“味儿尚可,上月寿宴用过了。” 锦芝捧起琉璃盏,烛火映照,流光溢彩。 “奴婢特制雪蛤珍珠露,取长白山雪蛤......” “停。” 曹公公浅尝一口,银匙骤然磕在盏沿,发出脆响。 “甜水巷三岁稚童都知,雪蛤要配老姜去腥。” 沈清歌端着青玉碗,缓步上前。碎冰顺着碗沿滴落,更显冰凉清透。曹公公睨着冻羹,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御膳房,是要让皇上嚼冰碴子?” “此品名为‘金风玉露’,以葛根制成,遇热即化,公公请看。” 素手执银匙,轻轻一点。琥珀色汤汁漫过雕花冰纹,冻羹顷刻化作盈盈水波,清澈透亮。 “《齐民要术》有载,葛洪炼丹之时......” “说人话。” 曹公公不耐烦打断。 “此物,降心火。”沈清歌将银匙递至老太监唇边,语气轻柔。 “皇上近日批阅奏折至三更,昨夜,还摔了汝窑笔洗,想必是心火旺盛。” 曹公公喉结微动,目光复杂。他忽地抓住沈清歌手腕,力道极大。 “是谁,告诉你的?” “冰鉴梅子汤,少了三成。”雪白皓腕在冰雾中若隐若现,更显纤细。 “听说御书房昨夜,要了六回凉巾。” 老太监喉间发出咕噜声,似有所悟。第二勺冻羹,已送入口中。冰纹琉璃盏,映出锦芝扭曲的面容,嫉恨如毒蛇般蔓延。 “公公,这乡野粗食,怎能端上御桌?野葛根,也敢呈给皇上……” 曹公公置若罔闻,未理会锦芝的嘲讽。他用银匙轻叩冻羹,剔透膏体竟发出玉石相击的清脆声响。 入口瞬间,颈后渗出细汗,竟在秋风中化作丝丝凉意。仿佛,将整个京城的秋风,都封存于这一盏之中。 “啪!” 银匙重重砸在青砖之上。 “好个‘金风玉露’!” 曹公公枯瘦的手掌,拍得冰鉴嗡嗡作响,神色激动。 “你叫什么名儿?” 沈清歌退后一步,盈盈福身,不卑不亢。 “奴婢,沈清歌。” “好,沈清歌。” 曹公公连连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满是赞赏。 “你且好好准备,三刻钟,做好两份呈上!” “若是这道菜品,能得皇上青眼,杂家定在御前,替你请赏!” 说完,便大步流星离去。 锦芝脸色煞白,绞着手中抹布,恨恨后退半步。指甲划过雕花食盒,似要将那木盒生生抠烂。 曹公公起身时,腰间金镶玉带钩,不经意扫过那碗雪蛤珍珠露。乳白色汤汁倾洒而出,溅在锦芝簇新的绣鞋之上。 沈清歌俯身收拾刀具,耳畔传来核桃碎裂的清脆声响。 “清歌姐!”小安子兴奋地扯着她袖子,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皇上,要喝咱们的葛根冻了!” “嗯。” 沈清歌也如释重负般,轻轻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第46章 玉羹惊圣 琉璃盏轻叩楠木案的声音,惊醒了失神的锦芝。她猛地抓起铜盆,狠狠摔进水槽。哗啦一声,水花四溅,似要发泄心中怒火。 “不过是山野贱民嚼的草根!”锦芝指尖狠狠戳着冰纹碗沿,杏眼圆瞪,怒火中烧。 “曹公公,许是暑气侵了脑子,竟让这种......” “姐姐当心弄疼手。” 沈清歌不疾不徐,将银刀收入檀木匣中。冰鉴寒气凝结在她鸦羽般的睫毛之上,更衬得肌肤胜雪。 “御膳房规矩,碰过御膳的器皿,要浸玫瑰露。” 小安子抱着青瓷坛上前,正要倾倒。锦芝却劈手夺过,琥珀色花露倾泻而下。花露沿着琉璃盏边沿缓缓注入,香气四溢。却在最后一刻,锦芝手腕一抖,猛地将花露泼向沈清歌面门! “哎呀——” 惊呼声中,冰纹碗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 沈清歌手腕轻抖,竟稳稳接住了飞溅而来的液体,一滴未洒。盏中涟漪微漾,倒映着锦芝扭曲变形的脸庞。 陈御厨的锅勺,重重敲击在门框之上,发出沉闷声响。 “戌时三刻要呈膳,都聋了吗?!”苍老目光扫过满地狼藉,落在锦芝身上,带着一丝愠怒。 “锦芝姑娘若是闲得慌,便去冰窖,取十斤冰块来!” 铜漏还在沙沙地响。锦芝贴近沈清歌耳畔,声音阴冷,带着丝丝怨毒。 “你以为,攀上高枝了?”指甲划过冰鉴凝结的水珠,冰冷刺骨。 “御花园的锦鲤,吃再多金箔,骨子里,还是塘泥养的贱种!” 沈清歌捻着葛根切片的手,微微一顿,刀锋在指腹压出道道白痕。冰雾漫过她低垂的眉眼,遮掩了眸中情绪。 那句 “姐姐教训的是”,氤氲在雾气之中,破碎,模糊,几不可闻。 …… 此时最忐忑的人莫过于曹公公。他捧着鎏金食盒,已在御书房外踱了七个来回。 门冷不丁地开了。曹公公手一抖,食盒里的凝冻险些泼洒出来。 “进来吧。”总管大太监王全的声音毫无波澜。 老太监慌忙迈过门槛,脚下却被蟠龙纹的金砖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御书房内,十六盏错金博山炉燃着沉香,烟气袅袅。香雾之后,案前那道玄色身影显得愈发冷峻。 萧柏熙并未停下手中的朱笔。银狼毫笔尖饱蘸的朱砂,恰好一滴,落在奏折的字迹上,洇开一小团刺目的红。 “启禀皇上,膳房新制的冰品……”曹公公声音发颤。 “搁着。”皇帝头也未抬。 曹公公偷眼看着那琉璃盏中逐渐融化的冻羹,额角已沁出细密的冷汗。他注意到皇帝揉了揉太阳穴,似有疲惫之色,连忙将琉璃盏往前悄悄推了三寸。 “此物最是醒神明目。” 银匙轻轻破开那琥珀色的凝冻。恰在此时,一阵秋风裹挟着桂花的甜香,从雕花窗格间涌入。萧柏熙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第二勺凝冻,已送入口中。冰纹琉璃盏的边缘,映出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松快之色。 “倒比太医院那些苦汤子中用些。” “皇上圣明!”曹公公闻言大喜,膝盖立刻磕在冰凉的金砖上,“这道‘金风玉露’,取的是野葛根清火,又辅以雪梨润燥,最是适合秋燥时节。老奴还听闻,当年葛仙翁炼丹时……” “聒噪。” 两个字打断了曹公公的滔滔不绝。 老太监被噎得几欲打嗝,眼见皇帝又舀起了第三勺,他忙掐着嗓子,用更细的声音道:“做这膳食的宫女说,此物正应了‘玉露沾翠叶,金风鸣素枝’的景,与御书房的墨香最是相配。” 笔洗里尚未干透的墨迹,忽然荡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萧柏熙修长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琉璃盏底部的暗纹。 “哦?”他终于抬眼,“那人叫什么?” “回皇上,叫沈清歌,是御膳房新来的粗使宫女。” “赏。” 尾音微微上挑。曹公公认得这个声调,当年皇上在猎场射中那头罕见的白虎时,便是这般语气。他心中狂喜,正要躬身退下。 “且慢。” 头顶又传来皇帝的声音。老太监刚放下一半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只觉得眼前一阵发晕。 这时,在外间当值的一个小太监忍不住伸头向内张望。脑袋正好撞在鎏金门环上,发出一声闷响。 “再探头,就自己滚去净房刷恭桶。”萧柏熙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小太监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怀里揣着的几个核桃骨碌碌滚了出来,一直滚到萧柏熙的脚边。 皇帝的脚尖轻轻点住了其中一个核桃。他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传话膳房,明日,加一道核桃酪。” ...... 沈清歌将最后一撮细如发丝的银耳撒入冰盏。曹公公那双崭新的锦缎皂靴,已经跨过了御膳房的门槛。 较之昨日的惶恐,今日的老太监腰杆挺直了至少三分。人未至,满是褶子的笑脸先像菊花般绽开。 “清歌姑娘当真是菩萨托生的巧手!” 他挥动拂尘,轻轻扫开案台上残留的菜叶碎屑。身后跟着的两名小太监,连忙捧着一个雕漆盒趋步上前。 紫檀盒盖被掀开。里面是几锭澄亮的银子,几匹光泽华美的锦缎。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只鎏金缠枝莲纹的瓷盘,盘中静静躺着一只翡翠镯子。 那镯子色泽莹润,水头极好,光线下流转着温润的光华,直晃得满屋子的人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第47章 受宠若惊 “昨儿那道‘金风玉露’,颇得圣心。” 曹公公用兰花指捏着帕子,擦了擦额角的微汗,“这些是皇上的赏赐,这个镯子,是杂家私人给你添的彩头。” 他忽然清了清嗓子,尖细的嗓音竟带上几分刻意的温和,仿佛变了个人。 “往后若有什么短缺的,只管跟杂家说,莫要委屈了自己。” 灶台下,小安子正蹲着添柴,听到这话,惊得手中的烧火棍“哐当”一声掉进了灰堆里。 他记得清楚,前几日这位曹公公还指着他们的鼻子骂“腌臜泼才”。今日这嗓子,倒像是浸了蜜糖一般。 “谢公公抬爱。”沈清歌屈膝行礼。 她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锦芝将手中的铜勺重重砸进了面缸,发出一声闷响。沈清歌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地面青砖的缝隙里,那里渗着冰鉴化开的水渍。 “奴婢愚钝,昨日险些误了御膳的时辰,多亏了陈师傅提点……” “哎哟我的好姑娘!”曹公公突然上前一步,竟伸手握住了她的指尖。沈清歌心中一惊,袖中藏着的银刀几乎要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得滑出。 “瞧瞧这纤纤玉指,哪里是做粗活的?合该是捧参汤、奉御膳的!” 曹公公啧啧称赞,“杂家这就给你拨两个粗使丫头过来,替你打打下手。” 说话间,他顺势就将那只冰凉滑润的翡翠手镯,套在了沈清歌的手腕上。边上偷看的几个帮厨顿时发出一阵低低的骚动。 角落里正在择菜的一个小宫女,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喃喃自语:“莫不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旁边一个烧火的婆子朝锦芝的方向努了努嘴,低声道:“你懂什么?没听说吗?昨儿皇上连用了两盏那冻羹,今儿一早,太医院就往御膳房送了两大车的新鲜葛根!王总管还亲自过来问了做法呢!” 沈清歌只觉得腕间那只翡翠镯子,触手冰凉,却仿佛带着一股灼人的热意。她不动声色地佯装整理鬓边的碎发,顺势后退了半步,避开了曹公公那略显黏腻的目光。 “公公美意,奴婢心领了。只是这冰盏雕花颇费功夫,还需奴婢亲自动手才放心……” “使得!使得!”曹公公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一拍掌。掌声惊得停在窗沿上的几只雀儿乱飞。 “来人!”他高声道,“把南边临窗那张最干净的案台收拾出来,给清歌姑娘用!再把库里去年贡上的昆仑山雪水晶取来,给清歌姑娘镇食材用!” 一旁的锦芝终于按捺不住,发出一声清晰可闻的冷笑。 “曹公公倒是体贴入微,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这是在给亲闺女备嫁妆呢。” “放肆!”曹公公脸色一沉,手中拂尘猛地一甩。拂尘末梢的银丝,不偏不倚,正好扫过锦芝梳得整齐的发髻。 “没规没矩的东西!还不快滚去冰窖清点存冰!”他转过头,对着沈清歌又立刻堆起笑容。 “清歌啊,你别跟这腌臜货一般见识,回头杂家就找个由头打发了她......” 沈清歌轻轻将腕间的翡翠镯褪下,小心翼翼地放回了紫檀漆盒中。 “公公抬爱,奴婢实在惶恐。御膳房里讲究论资排辈,奴婢初来乍到,怎敢逾越规矩。” 她忽然抬高了些许声调,转向灶台的方向。 “陈师傅,劳烦您帮忙看看,这雪梨雕的花样,可还入眼?” 正在吧嗒抽着旱烟的老御厨,闻声将烟杆在灶台上重重敲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都围着作甚?未时就要备晚膳了,都闲着没事干吗?!” 他那双略显混浊的老眼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沈清歌手中那雕工精巧的冰盏上,并未多言。 御膳房里的人被他这一嗓子吼得各自缩了缩脖子,纷纷低头忙碌起来。 曹公公见正事已毕,赏赐也送到了,沈清歌也算领了情面,便不再多做纠缠。 临走前,他最后吩咐道:“对了,皇上说了,今儿要加一道核桃酪,你需仔细准备着。” 沈清歌低头应下:“是,奴婢记下了。” 曹公公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带着随行的小太监扬长而去。他走后不久,陈御厨的烟杆突然又在青砖灶台上敲了一下。 沈清歌正准备将蜜渍好的金桔小心翼翼地摆盘,闻声指尖微微一颤,一片金黄的桔瓣险些从冰鉴上滚落。 “火候过了。” 老御厨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后,用烟杆的铜头挑起旁边一口铜锅的锅盖。他混浊的眼珠盯着锅内沸腾翻滚的乳白色汤汁。 “羊髓要煨到汤面刚刚泛起蟹眼大小的气泡,宫里的规矩,是七沸七歇,才能酥烂而不腻。” 沈清歌心中一凛,立刻伸手去撤灶膛下的柴火。滚烫的铜锅把手烙得她掌心一阵发红刺痛。她刚想去旁边的水盆里浸一下手,一本泛黄的册子“啪”的一声被甩在了她面前的案板边。 “《饮膳正要》,第三卷。”陈御厨往灶膛里不屑地啐了一口烟沫。 “有空的时候,把这卷抄录一遍。” 他那枯槁如同老树皮的手指,忽然点在了册子中“金齑玉脍”那一页的旁边空白处。 “御前呈膳,若是腥膻之物,记得加一勺梅子醋,能压住那股味道。” 锦芝正好抱着一个沉重的冰鉴从旁边经过。她恰巧看到沈清歌正拿着那本破旧的书卷,对着老御厨恭敬地福身行礼。 锦芝的指甲狠狠掐进了冰鉴侧面的雕花纹路里。她怀中冰鉴盛着冰晶碎,因她身体的僵硬而洒落出来,溅在裙摆上。 第48章 羹沸鳞逆 “哎哟,这咱们的御前新贵……” 锦芝刻意将铜盆重重摔进水槽。冰冷的水花溅湿了沈清歌干净的袖口。 “陈师傅怎的偏心至此?”锦芝的声音尖锐,带着毫不掩饰的嫉妒,“当年我学鱼粥,您可是罚我跪抄了足足三天《山家清供》!” 陈御厨手中老旧的烟杆在铁锅上敲出清脆的响声。 “聒噪!” 他呵斥道,“未时要呈八宝鸭,鸭肚子里的糯米还没填好,想挨板子不成!”转身时,烟袋杆子有意无意扫过锦芝精心梳理的发髻。 “再敢碎嘴,就滚去刷那堆油腻锅碗!” 锦芝脸色一阵青白,却不敢再顶撞,只低声怨毒地嘀咕:“昨儿还蹲在井边刷恭桶的贱婢,今儿倒真把自己当金凤凰了。” 小安子抱着一筐刚敲好的核桃碎,踉踉跄跄地进了门。他看到这情形,眼神一转,故意将沉重的箩筐往锦芝脚边重重一放。 “劳驾姐姐让让道儿。” 少年还未完全褪去稚气的嗓音带着冰窖的寒气,“皇上钦点的核桃酪,这要是耽误了时辰,咱们可都担待不起。” 这话精准地刺中了锦芝的痛处。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她积攒的怒火瞬间爆发,猛地扬手打翻了旁边装着杏仁粉的陶罐。雪白的粉末纷纷而下。 “五年前我伺候太妃娘娘用膳时,你们这些贱胚子还不知在哪处泥地里打滚呢!”锦芝拔高了声音,试图找回场子。 陈御厨的烟杆“铛”一声,狠狠敲在锃亮的铜锅边缘。震得房梁上悬挂的腊肉都跟着轻轻晃动。 “未时三刻!御膳必须准时呈上!” 他苍老但威严的声音压下了所有嘈杂,“是想让整个御膳房的人,都跟着你掉脑袋吗?” 烟袋锅突然指向角落里一个默默择菜的小宫女。 “你,去把八宝鸭的填料立刻蒸上!” 原本围观看热闹、窃窃私语的帮厨们霎时间鸟兽散,各自忙碌起来。一个负责烧火的婆子朝着锦芝刚才站立、现在沾了杏仁粉的地方,狠狠啐了一口浓痰。 “晦气的东西!”她嘟囔着,“前几日偷吃点心才被掌了嘴,记吃不记打,这会儿倒又摆起老资格来了。” 沈清歌面上毫无波澜,仿佛那些粉末并未落在自己身上。她将御前赏赐下来的几样物件仔细收拢,小心放置到灶台一角干净的地方。 旁边冰鉴腾起的袅袅白雾,模糊了她微微颤动的睫羽。 小安子凑了过来,一边往冰盏里细心地撒着金桂,一边压低声音,混在“喀嚓”的碎冰声里。 “清歌姐,东边角门当值的福顺公公方才托人递了包上好的龙井,说是天热,让姐姐闲时煮些凉茶解暑。” 沈清歌捏着雕花银匙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几天前,这群太监还故意泼湿她的柴火。此刻,她干活的冰鉴旁,却已经悄然摞着四五方崭新洁净的细棉帕子。人心变化之快,可见一斑。 “劳烦公公们费心了。” 沈清歌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手上不停,将蜜渍桔瓣仔细摆成一朵精致的莲瓣形状。水晶盏折射出的细碎光斑,恰好映在不远处锦芝铁青难看的脸上。 “只是,”她话锋一转,声音清冷,“这冰碗最讲究清爽,忌讳沾染杂味。还请将这些带着香粉气的帕子挪远些。” 立刻有两个面生的小太监抢着上前,殷勤地替她搬动沉重的水晶盏。旁边青瓷罐里原本需要费力剥壳的核桃仁,不知何时已被处理得干干净净,颗颗雪白齐整。 “姐姐这手艺可真巧。”一个圆脸宫女凑趣道,顺手将一方绣着兰草的帕子往她灶台缝隙里塞,“这冰碗雕琢得,比御花园里开得最好的莲花还要灵秀几分呢!” 沈清歌指尖在光洁的银匙柄上轻轻摩挲,感受着冰凉的触感。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三个体型粗壮的粗使嬷嬷提着食盒挤了过来,浓重的脂粉味混合着汗味,瞬间冲散了冰鉴带来的清凉雾气。 “姑娘瞧瞧,这雪耳可够剔透?”为首的嬷嬷谄媚地笑着,“我们特意用山泉水泡发了整整一宿呢!” “当心!” 小安子眼疾手快,猛地拽了沈清歌一把。他自己的皂靴却踩进了一滩不知谁溅落的油污里。锦芝捏着一把瓷勺,站在一旁,脸上露出冰冷的讥笑。 “狗腿子当得倒是殷勤,”她阴阳怪气地说,“也不怕哪天皇上一道旨意下来……” 话音未落。 沈清歌动作极快地舀起一勺晶莹剔透的雪梨膏,精准地塞进了锦芝喋喋不休的嘴里。冰凉甜腻的膏体让她猛地打了个哆嗦,后面的话也噎了回去。 “姐姐尝尝,这糖的比例可还对?” 沈清歌微笑着问,沾着些许油渍的指尖,故意在锦芝干净的衣襟上轻轻揩拭了一下。 “谁要你的——”锦芝又羞又怒,慌忙想吐出口中的东西,又顾忌着陈御厨在场,不敢发作。 陈御厨布满老茧的指节轻轻叩了叩灶台边的灶神像。 “灶王爷跟前大声吵嚷,”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当心晚上舌头生疮。” 锦芝愤恨地瞪了沈清歌一眼,终究不敢再闹,悻悻地退到墙角阴影里。沈清歌将最后一瓣桔瓣摆好,冰碗造型已然完成。她忽然抬起头,望向陈御厨,声音清澈。 “陈师傅,请教您一事。这雪梨膏每次煨完,总隐隐带着一丝苦味,可是因为川贝碾得不够细致的缘故?” 她指尖沾了点琥珀色的膏体,在清晨透过窗棂的光线里,拉出一条透亮黏稠的细丝。老御厨叼着的烟杆在空中顿住了。灶膛里爆出一个小小的火星,正好落在老师傅磨破了鞋面的千层底布鞋上,他却浑然不觉。 “川贝……”他沉吟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要先搁在粗陶罐里,置于阴凉通风处彻底阴干数日,再行碾磨,苦味方能尽除。” 锦芝在阴影里狠狠绞着手中的帕子,指甲掐断了几根细密的丝线。窗外聒噪的蝉鸣在这一刻仿佛突然变得格外刺耳。 第49章 月影噬骨 夜深了。 油灯将褪了色的陈旧帐幔洇染成一片暖黄色。 沈清歌正坐在炕桌前,用一方柔软的绢帕,仔细擦拭着一只翡翠镯子内壁上模糊的“御造司”戳记。那是白天曹公公差人送来的赏赐之一。 旧烛台上凝结着厚厚的蜡泪,烛光跳跃,映得旁边锦盒里几锭银子泛起幽幽的冷光。 “姐姐快看这花纹!真好看!”同屋的小宫女艳羡地凑过来,伸手就想去摸那只镯子。沈清歌不动声色地将手腕挪开了半分距离。 “曹公公平日里那般严苛,竟舍得把这样贵重的镯子赏人?”小宫女啧啧称奇。 窗外忽然传来守夜太监敲打梆子的声音,沉闷而规律。 沈清歌将那几锭沉甸甸的银子塞进床角的破旧箱笼最底层。银锭与箱底杂物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混杂在她刻意放缓的轻快调子里。 “不过是凑巧答对了皇上几句话,侥幸得了些赏赐罢了。” 她转头对小宫女笑道,“明日得了空,拿这匹天水碧的料子给你裁条新的汗巾子,好不好?” “嗯。”小宫女欣喜地点了点头。 烛芯猛地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发出“噼啪”一声轻响。沈清歌的手指在箱笼里触碰到一件粗布衣物,指尖下意识地摸到了缝在内里的一个坚硬的小东西——那是她贴身藏着的玉玦。 油灯摇曳的光晕,骤然模糊成了记忆中那天阴冷潮湿的牢房。爹爹枯槁如柴的手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般嘶哑而急促的喘息。 “阿芜......离开临安......走得越远越好......永远别回来......” “哐当!” 屋外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碰翻了,像是铜盆落地的声音。这声响惊得沈清歌猛然回过神,额头已沁出细密的冷汗。 墙角一道黑影飞快窜过,大概是老鼠。窗外秋蝉正发出它们生命中最后几声衰弱而尖锐的嘶鸣。 沈清歌下意识地攥紧了怀中的玉玦,冰凉的棱角硌得她掌心生疼。 外间隐约传来醉醺醺的哼唱声,断断续续,是负责守夜的嬷嬷在廊下偷喝劣酒。 一缕清冷的月光,正透过窗格的缝隙,悄无声息地漏了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小片银霜。 沈清歌攥着玉玦的手,突然不受控制地开始痉挛。烛台在摇曳的帐幔上投下扭曲舞动的影子,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她猛地死死咬住被子的一角,压抑着喉咙里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呜咽,那声音细微得像只濒死的小猫。 月光映照下,她白皙手腕上,几条青色的纹路正隐隐凸显,缓缓游走,仿佛有生命一般,要钻进她的血脉深处。 指甲深深地掐进了炕桌粗糙的木头边缘。细小的木屑刺入指缝,带来尖锐的刺痛,反而让她混乱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廊下又传来守夜嬷嬷踢翻什么东西的声响,伴随着含糊不清的咒骂。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她心头一跳,几乎是本能地,将玉玦尖锐的棱角死死抵住了自己的心口。 “又快......到了......” 冷汗如同小溪般顺着她的蝴蝶骨滑落,浸湿了粗麻的中衣,带来一阵黏腻的冰凉。她抬起头,死死盯着窗外那轮将满未满的月亮,眼中充满了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躁动。 喉头忽然涌上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她一阵慌乱,伸手想去抓放在桌角的水壶,想要喝口水压下这股恶心感。 手指却不听使唤地一颤,碰翻了白天曹公公赏赐的那只缠枝莲纹盘。 “啪嚓!” 清脆的瓷片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帐外传来同屋小宫女被惊醒后含糊不清的嘟囔:“姐姐……怎么了?还不睡吗?” 沈清歌迅速将一块被冷汗浸透的帕子团起塞进袖口,竭力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平稳,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渣感。 “没什么,刚才水喝多了,出去趟茅房。” 廊下的秋风卷着几片枯黄的残叶,打着旋儿掠过她的脚边。夜风阴冷,让她稍微舒服了一些。 她扶着冰冷的井台,颤抖着掬起一捧刺骨的井水,用力抹在滚烫的脸上。井水倒映出她此刻苍白扭曲的面容,那晃动的人影仿佛瞬间被染成了不祥的猩红色。 耳边似乎又炸响了模糊记忆中,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与尖叫声。指尖猛地扣进井台边缘粗糙的青砖缝隙。 碎石划破了她的指腹,渗出血珠。尖锐的疼痛传来,让她体内那股狂暴翻涌的热流,竟奇迹般地褪去了三分。 自从及笄之后,这种可怕的感觉便越来越强烈。每逢月圆之夜将近,体内的某种东西就开始蠢蠢欲动。 小时候,每到这个时候,她只是觉得浑身燥热难耐,像是发了场高烧。 而现在,随着年岁增长,那股力量变得越来越难以控制,甚至隐隐有吞噬她神智、让她彻底失控的迹象。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这究竟是什么怪病,还是......诅咒。沈清歌抬起头,目光投向远处御膳房方向飘来的微弱炊烟。 下一刻,她深吸一口气,猛地将整张脸再次浸入那刺骨的井水之中。 冰冷的水瞬间包裹了她,窒息感传来。好一会儿,她才猛地抬起头,大口喘息着,水珠顺着发梢滴落。 沈清歌又将那块浸透了冷汗的帕子死死按在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上,试图缓解那阵阵袭来的眩晕和杀意。就在这时,一片厚重的乌云悄然飘过,遮蔽了天空中的月亮。 霎时间,天地暗淡下来。 诡异的是,她手背上那些刚刚还狰狞凸起的青筋,竟在月光消失的瞬间,慢慢平复了下去。那股狂躁的力量仿佛失去了目标,暂时蛰伏起来。 就像一条嗅到了猎物气息却被惊扰的毒蛇,不甘地缩回了暗处,等待着下一次出击的时机。 沈清歌在凉风中坐了好一会儿,确定身上再没有什么不妥后才回了房。 第50章 漕痕暗涌 夜色如墨,巍峨宫墙将喧嚣隔绝在外。御书房内,唯烛火跳跃,映着琉璃瓦冰冷的光泽。 大晟帝王萧柏熙,端坐龙案之后。 他的脸隐在摇曳的光影里,一半晦暗,一半莫测。 蟠龙金柱上的烛火,不安分地舔舐着冰冷的金属,投下斑驳陆离的影子。 萧柏熙修长的指节,极有规律地叩击着龙纹镇纸。 一下又一下。沉闷的声响,在死寂的御书房里回荡。 他眼角的余光,淡淡扫过下首垂立的靖王萧柏祺。 弟弟的身姿一如既往地挺拔,月白色锦袍衬得他清贵。 却隐约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鎏金烛台上,一滴滚烫的蜡泪,恰巧坠落。正好滴在摊开的奏折上,洇开一团模糊的墨迹。 “漕船过润州,十回有三回,沉得无声无息。” 萧柏祺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腰间玉珏轻碰紫檀椅的扶手。 他指尖在舆图上某处重重一划,留下浅浅的印痕。 “润州水匪,专挑戌时一刻动手。” “恰是漕运司换防的死角。” 他补充道,平静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 案头那只青玉笔洗,水面无端泛起一圈涟漪。 萧柏熙将笔架上那支沾饱朱砂的狼毫取下,又缓缓放回。 笔尖的朱红,顺着笔杆蜿蜒,像一道凝固的血痕。 “容家三公子。” 他的声音冷冽,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 “上个月,刚纳了扬州盐运使的庶女为妾。” 一阵夜风,恰好从微敞的窗缝灌入。 萧柏祺宽大袖袍下,一截密信的火漆封口露了出来,被风撩起一角。 “臣弟在瓜州渡口,追踪失踪漕银流向时……” 他的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 “遭遇了死士。” “他们用的弩箭,淬了剧毒,直接射穿了臣弟好不容易找到的账册。” “箭簇的样式……” 他微微停顿,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重量。 “是军中断魂弩的制式。” “哐当!” 一声脆响,打破了殿内的死寂。龙案旁的金丝楠木棋盘,被皇帝骤然扫落在地。 黑白棋子,如同骤雨般洒落,滚得满地都是。 萧柏熙霍然起身。 他的龙靴,重重碾过一颗滚到脚边的黑玉棋子。 “咔嚓。” 细微的碎裂声响起,碎屑深深嵌进冰冷光滑的地砖缝隙。 “五年前,户部那笔亏空旧案。” 他背对着萧柏祺,声音寒得像腊月的冰棱。 “也是这般,天衣无缝,查无对证。” “去年,工部奏请重修江南数处官仓,国库拨银,八十万两。” 他手腕上赤金嵌东珠的护甲,不经意擦过青玉笔洗边缘。 几滴水珠溅起,打湿了他龙纹云袖的一角。 “容贵妃。” 萧柏熙缓缓转过身,眸色深沉。 “前两日,还在朕面前哭诉用度不足。” “说她祖母容老夫人,连今年重阳宴上戴的簪子,都是三年前的旧样式。” 他的语气平淡,却让萧柏祺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无声地蔓延上来。 “最麻烦的……” 萧柏祺从袖中,取出一张被雨水浸透的黄纸。 纸张绵软,字迹晕染模糊,却更显触目惊心。 “是各村镇,如今都在流传的揭帖。” 他将黄纸展开,声音沉重。 “‘金樽玉盏胭脂井,新燕啄得皇粮尽’。” “这民谣,已经把皇兄南巡时,容贵妃献舞的栖燕台,和漕银、官仓的事,都牵扯到了一起。” “今早,京郊的茶肆里……” 萧柏祺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难言的忧虑。 “连三岁的孩童,都会哼这‘新燕啄皇粮’的调子了。” “还有这个。” 萧柏祺又从袖中取出一个蜡丸封口的信封,双手呈上。 “南面,刚传回来的密报。” 殿角的更漏,嘀嗒声在这一刻,仿佛变得格外尖锐刺耳。 萧柏熙接过信封,并未立刻打开,只是用指腹摩挲着那层坚硬的火漆封口。 片刻,他才拿起案旁的裁纸刀,刀尖利落地挑开封蜡。 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纸页,上面用暗语写着几行字。 “江南道四州十九县的常平仓,账面上的存粮,足够应对两年的灾荒。”萧柏祺替他念了出来,声音紧绷。 “可臣弟派人乔装粮商,潜入实地查探……” 萧柏祺猛地抬起头,眼中是难以平静的怒意。 一向沉稳的他甚至失态地向前一步,撞翻了手边的青瓷茶盏。 碎瓷声,清脆,刺耳。 “粮仓里,全是掺了大量砂石的陈年糟糠!” 他的声音,平稳中有些微微颤抖。 “那些负责看守粮仓的官兵,臣弟的人亲眼所见……” “他们的靴底上,都沾着上等的新粳米!” 窗外,一阵劲风吹得窗户来回摆动! 惨白的电光,瞬间照亮了御书房的每一个角落,也照亮了帝王阴沉的脸。 雨丝被狂风卷着,顺着窗缝渗进来,打湿了那封密信的边角。 萧柏熙忽然抬手,抓起案头那尊沉重的青铜错金螭纹兽炉。 手臂青筋暴起。 他猛地将香炉掷在地上! “砰!” 香灰四溅,覆盖在户部刚呈上来的那份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的祥瑞奏章上。 “好一个河清海晏!” 他指尖死死按在那“万民称颂”四个墨字上。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白色。坚韧的纸张,被他的指尖碾压出深深的凹痕。 萧柏祺感受到皇帝周身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寒意和杀气,心头猛地一凛。 他连忙躬身,深深一揖。 “皇兄,江南民怨已沸,物价飞涨,百姓苦不堪言。” “更有前朝余孽,在暗中推波助澜,煽风点火,蛊惑人心。” 他的语气无比沉重。 “作乱之势,已然显现。” “若不及时加以遏制,恐将动摇我大晟国本!” 烛火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将萧柏熙的影子拉得更长,投射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 他沉默着,指尖重新开始叩击桌面。 沉稳,缓慢,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压住了殿内凝滞到几乎令人窒息的空气。 第51章 君臣对谈 许久,他终于抬起眼。 那双眸子深沉,幽暗,仿佛藏着不见底的心绪。 他望向自己的胞弟。 “容太师,容家……” 声音低沉,语速缓慢,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穿透了御书房的寂静。 “牵一发,而动全身。” “此事,” 他顿了顿,字音像是从牙关挤出,带着冰冷的决绝。 “暂不可轻举妄动。” “容氏一族,” 萧柏熙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透着帝王的威严。 “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 “工部,户部,兵部,漕运,江南道……处处都有他们的影子。” “贸然动手,”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直视着萧柏祺。 “只会引发朝堂剧烈动荡。” “到那时……” “朕要稳固这江山社稷,便要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更何况,”他的声音里,淬上了一层更深的寒意。 “暗处,还有那些前朝的魑魅魍魉,正等着我们自乱阵脚。” “朕,不能给他们这个可乘之机。” “此事,” 他再次强调,语气斩钉截铁。 “务必,从长计议,步步为营。” 最后四个字,他加重了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容家这潭浑水……” 萧柏熙指节不紧不慢地叩击着紫檀木桌面,发出沉缓而清晰的声响。 这声音在寂静的御书房内,一下下敲着。 仿佛敲定了某种不容更改的意志。 “子峻。” 他抬起眼眸,目光深邃如夜,落在萧柏祺身上。 “江南之事,你继续查。” 靖王萧柏祺握着密信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些。掌心被火漆的硬棱硌得有些生疼。 他静静地立在那里,垂首。等待着皇帝最终的指令。 空气,再次变得沉凝。 “朕要的,” 萧柏熙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是能将他们连根拔起、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的……确凿证据。” 他一字一顿地强调。 每个字都像千钧重的秤砣,砸在御书房的地面上。也重重地砸在萧柏祺的心头。 “臣,遵旨。” 萧柏祺躬身领命,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头的波澜。他顿了顿,抬起头,迎上兄长的目光。 “皇兄,” 他缓缓开口。 “还有一事。” “上次奉旨捉拿的前朝遗孤……” 他声音压得更低。 “臣弟晚了一步,扑了个空。” 他似是自责般地垂下眼睫。 “人,不知所踪。” “可最蹊跷的是,” 萧柏祺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 “那遗孤的养父,竟在被抓进大牢的当天,就没了。” 御书房内,瞬间静默。唯有窗外风雨声,更大了些。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 萧柏祺说完,便不再言语。只静静等待着皇帝的反应。 等待着帝王的决断。 “死了?” 萧柏熙原本沉静如水的眼眸,骤然锐利如鹰隼,直直锁住萧柏祺,仿佛要洞穿他的心思。 “怎么回事,仔细说来!” 他放下手中朱笔,身子微微前倾。帝王的威压,瞬间笼罩整个御书房。 压得人喘不过气。萧柏祺感受到这无形的压力,心头一凛。 略微压低声音道:“回皇兄,据狱卒交代,那养父原本关押得好好的,只是日里,突然暴毙。” “仵作验尸,”他顿了顿。 “说是,咬舌自尽。” “咬舌自尽?” 萧柏熙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眼神中带着明显的质疑,充满了帝王的猜忌和审视。 他站起身,踱步走到窗边。背对着萧柏祺,语气沉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最近,朝堂之上,暗流涌动,江南,又出了这等事情。” “现在,连一个重要人犯,都在狱里不明不白地死了。” “这一切,” 他的声音仿佛被窗外的风雨声裹挟,更显肃杀。 “未免,太过巧合。” 窗外风声呼啸,吹动殿内厚重的帘幔,猎猎作响。 萧柏熙的声音,也仿佛被这风声裹挟,更显肃杀。 “朕总觉得,” 他转过身,目光幽深,如同无底的寒潭。 再次看向萧柏祺。 “这背后,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正在慢慢推动。” “此事,”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不简单!” 御书房内,烛影摇曳。 萧柏熙随手拨弄着案头的青玉貔貅镇纸。鎏金烛台在他深刻的眉骨间投下跳跃的暗影。 窗外雨声渐歇...... 公事议毕,御书房内的气氛也随之缓和下来。 萧柏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放松。 此刻的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更像是一位与弟弟闲话家常的兄长。 “上月的田猎,听闻你猎了只雪狐?” 他将茶盏往萧柏祺面前推了推。 那釉色天青的汝窑杯底,映着摇曳的烛火,仿佛沉了一轮小小的月亮。 萧柏祺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皇兄若是喜欢,臣弟明日便叫人送进宫来。” 他不动声色地回应。 “朕要那些毛茸茸的东西作甚?” 萧柏熙轻笑一声,指腹轻轻摩挲着杯沿残留的茶渍。 “倒是你,都二十出头了,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再过些时日,便要出宫建府了。” 语气中带着几分兄长的关切。 烛芯突然爆出一个灯花,在萧柏祺月白色的锦袍上,溅开细碎的光点。 他垂下眼眸,盯着茶汤中浮沉的银针。 “臣弟近日读《盐铁论》,倒是觉得,比美人有趣得多。” “哦?” 萧柏熙从珐琅攒盒里拣了一块松子糖,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你的婚事,也该提上议程了。” “可有看中哪家闺秀?”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看着弟弟的手指蜷起,又缓缓松开。 萧柏祺将茶盏轻轻搁在案几上。瓷底与紫檀木相触,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 窗外,雨后的凉意顺着雕花窗格丝丝缕缕地渗进来。 他望着茶汤里漂浮的银针嫩芽,话锋一转。 “前些日子太医院进呈的安神香,皇兄可还受用?” 萧柏熙转动着拇指上温润的和田玉扳指,鎏金烛台的光晕在扳指表面缓缓流转。 “尚可,只是熏得朕案头那盆素心兰都蔫了。” “臣弟听闻……” 萧柏祺指尖沿着汝窑杯口缓缓摩挲。 “淑妃娘娘宫里,近日请了位南疆的药师。”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皇帝拨弄玉扳指的动作,突然停滞。 “说是调配的养颜汤,能让人容光焕发。” 第52章 御前召见 萧柏熙突然轻笑出声,笑声中带着一丝意味不明:“子峻何时对妇人们的胭脂水粉感兴趣了?” “臣弟只是偶然听宫人提起。不知为何,每每路过钟粹宫,总觉得烟雾缭绕的,怕是不妥,皇兄也要注意龙体。” 萧柏祺看着兄长腕间晃动的东珠手串,话锋再次一转。 “上月京郊报恩寺的住持圆寂,臣弟去上香时,见偏殿供着一尊送子观音。” 他指尖在案几上划出浅浅的水痕。 “金漆都剥落了。” “这事,皇兄也该上上心。”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语气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曹公公托着红木盘进来时,窗外的雨恰好停了。 水晶碗里浮着几片嫩黄的雪梨,雕成莲花模样的蜜渍果肉,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般的光泽,燕窝羹上,点缀着几粒朱红的枸杞。 “这是御膳房新做的燕窝雪梨羹,皇上和王爷请用些。”曹公公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在案几上,轻声细语道,眼神却不时觑向龙案后的帝王。 “这枸杞摆得倒有趣。” 萧柏祺用银匙轻轻搅动时,突然顿住,匙尖戳散了那个尚未成形的字。 “像是故意的......” 说罢,他舀了一口,细细品尝。 随后,他放下银匙,温和地评价道:“确是清甜可口,入口即化,御膳房的手艺越发精进了。” 他注意到碗底,几粒红艳的枸杞随意散落,却隐约组成一个歪歪扭扭的“安”字。 他饶有趣味地笑了笑。 “这道甜品倒是别致,瞧着像是随意散落,却又带着几分章法。” 曹公公在一旁听着,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躬身回道:“王爷好眼力。” “这正是御膳房新来的宫女,琢磨出来的小巧思。” “说是用了晨露调和槐花蜜,清甜滋润。” “又特意摆成‘安’字,寓意平安吉祥。” 萧柏熙忽然将银匙往碗沿一敲。清脆的响动惊得曹公公膝盖一软。 却见皇帝又舀起一块雪梨:“朕记得,前日那道翡翠白玉羹,也是这般心思。” “皇上圣明。” 曹公公的腰弯得更低了。 “都是同一个宫女的手艺,唤作沈清歌的。” “前些日子刚调来御膳房当差。” 萧柏祺听着“沈清歌”这个名字,执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他慢条斯理地用银匙搅动着碗中的燕窝羹。 指尖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御书房中一时静了下来。 只有烛火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萧柏熙的银匙在碗底划出声响,像是某种缓慢的凌迟。 他盯着枸杞碎屑在水面浮沉:“倒是个妙人。” 说着,便将那碗燕窝羹往自己面前拨了拨。 竟是打算将整碗都享用殆尽。 曹公公见状,心中暗喜,感叹这沈清歌,竟不知不觉间得了圣上的眼缘。 他连忙躬身应道:“皇上喜欢就好,奴才这便吩咐御膳房,往后每日都给皇上炖上一盅。” “聒噪。” 萧柏熙冷淡的两个字,如同冰棱,瞬间冻结了曹公公的谄媚。 皇帝却慢条斯理地喝完了最后一口羹。 指尖在温润的碗沿上轻轻摩挲,若有所思。 “既然这么能耐,传她来领赏。” 大太监王全躬身领命。 萧柏祺微微抬头,恰好撞见兄长眼底那一闪而过的、近似狩猎般的兴味。 他心中微微一动,垂下了眼帘。 …… 御膳房内,热气蒸腾。 沈清歌正用银筷将一块块精致的桂花糕,细心地摆成莲花的形状,指尖稳定,心无旁骛。 竹帘忽然被猛地掀起。一个小宫女跑得鬓发散乱,气喘吁吁:“王总管带人往这边来了!” 银筷的尖端在瓷盘上划出一道细不可闻的轻响。 沈清歌低头看着刚刚调好的蜂蜜水,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映着她平静无波的脸。 她迅速地用指尖抹去案角沾着的一点酱汁污渍,动作干净利落。 王全的皂靴已经踏过了门槛。拂尘的穗子轻轻扫过她的手背,带着一丝凉意。 “皇上喧沈清歌觐见——” 王全的声音尖细得有些刺耳,目光锐利地扫过她沾着些许面粉的素色宫装。 “即刻更衣。” 沈清歌解下围裙时,两个小宫女已经捧着铜盆和巾帕围了上来,手脚麻利地服侍她梳洗。 沈清歌将浸湿的帕子轻轻按在颈后。 温热的触感让她纤长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其中一个宫女突然“呀”了一声,指尖轻轻点在沈清歌的耳后。 “这里还沾着油呢。” 擦干净后另一个宫女连忙用银签子挑了点香粉,要给她补上。 却被沈清歌微微偏头避开了。 “御前不宜浓妆。” 她轻声说道,声音清冷。手指灵巧地将垂落的几缕碎发抿回鬓角,露出光洁的额头。 铜镜里映出一张清丽绝尘的脸庞,眉眼间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小宫女踮着脚,给她系宫绦。淡青色的丝带在腰间缠了三遭,才细细地打成一个齐整的合欢结。 穿过九曲回廊时,四周静得只剩下脚步声。 王全突然驻足。 “御前回话,切记。” “言多必失,要谨言慎行。” 沈清歌的脚步在冰冷的青砖上微微一顿。 “奴婢记下了。” 她垂下眼睫,声音平静无波。 王全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拂尘轻轻扫落她肩头沾着的一片不知名的花瓣。 转过最后一道月洞门时,他忽然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警告。 “等会进了殿,眼珠子别乱瞟。” 御书房那扇沉重的金丝楠木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 龙涎香混合着墨香,如同无形的巨网,从门缝中幽幽地飘散出来,带着皇权特有的威压。 沈清歌迈过高高的门槛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抹熟悉的月白色锦袍衣角。 青砖地面上,映着两道修长的影子。一道如松般挺拔,带着温润的气息。另一道,则慵懒地倚靠在龙椅的阴影里,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掌控感。 “奴婢沈清歌,叩见皇上,见过靖王殿下。” 第53章 龙纹暗影 她缓缓伏身行礼,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 耳垂边上那枚小小的素银丁香耳饰,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在烛光下闪烁着一点微弱而倔强的光芒。 萧柏祺握着茶盏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茶盏中,原本舒展的银针嫩芽,突然惊扰般沉到了杯底。 萧柏熙指间的白玉扳指,轻轻叩击着案上的青玉貔貅镇纸。 一下又一下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弦上。 御书房内,漏刻声愈发沉重,仿佛时间都凝滞了,一寸寸碾过沈清歌紧绷的神经。 萧柏熙指腹摩挲着那块冰冷的白玉镇纸。 镇纸上雕刻的龙纹,在烛火映照下,鳞甲森然,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威严。 他一下又一下漫不经心地碾过那龙纹。 案几上的青瓷盏,燕窝早已冷却,凝结出细碎的冰纹,如同他此刻眼底的情绪。 “这燕窝羹,做得不错。” 皇帝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如同古井深潭,听不出任何情绪。 “御膳房教了几日,便能做得如此通透。” 他语气微扬,尾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探究。 银匙轻叩盏沿。 一声脆响。惊得角落鎏金狻猊炉里吐出的青烟都微微一颤,仿佛受了惊吓。 沈清歌垂着眼眸,视线落在自己投射在光洁金砖上的影子。 那影子,在摇曳的烛光中,被拉扯得支离破碎,像一团无根的浮萍,随时可能消散。 “奴婢愚钝,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罢了。” 她轻声回应,声音平稳,姿态是刻入骨髓的恭顺。 “依样画葫芦?” 皇帝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 他微微倾身,龙袍上暗绣的金线在烛光下流动。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眼眸,牢牢锁定了她。 萧柏熙笑了笑,搁下银匙。冰纹沿着盏壁,无声蔓延,直至她垂落的鬓角。他的目光,也似这冰纹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却比膳房那些老家伙,还要巧上几分。”皇帝语气平缓,却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审视。 “之前在宫外,是做什么的?” 沈清歌心头一凛。鬓边的碎发,似感受到她的紧张,微微颤动。 “奴婢在宫外,是在茶馆里帮工的。”她极力保持语调的平静。 “茶馆?”萧柏熙似乎有些意外,嘴角挑起一丝弧度,转瞬即逝。 “朕记得前几日冰窖呈上的荔枝膏,你曾问过凝冰的时辰?”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却暗藏锋芒。 廊下,当值的太监脚步细碎,皂靴擦过槛窗,发出沙沙声响。沈清歌微微侧身,仿佛在倾听那声音。 “乡野粗鄙之人,见着冰鉴里镇着整块昆仑玉,难免好奇,多嘴问了几句。”她解释着,语气不卑不亢。 漏刻浮箭,又沉下半寸。萧柏熙突然轻笑出声。案头烛芯爆出一朵灯花,火光跳跃,映得他眼底似有碎金流转。 “既是对冰玉好奇,不如看看朕案上这方镇纸?” “前朝匠人,取昆仑山阴玉髓精雕细琢而成。”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诱导。沈清歌袖中的指尖,悄然掐紧掌心。一丝冰凉,从指尖蔓延开来,仿佛顺着血脉,直抵心口。 檐角铁马,被夜风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御书房内,显得格外清晰。她目光盯着金砖缝隙中间。 “奴婢不敢僭越。” 她低声回应,姿态谦卑。 镇纸与檀木案重重相击。一声闷响,打破了御书房的沉寂。萧柏熙玄色龙纹袖袍一挥,扫过她低垂的睫毛。 “抬起头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烛泪滚落铜雀灯台。沈清歌缓缓抬首。她的影子,映入萧柏熙幽深的瞳仁中。 龙涎香,混着朱砂墨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将她笼罩。 烛火摇曳,映照在她眼尾的那颗小痣上,仿佛一滴尚未干涸的墨痕,平添了几分妩媚动人。 萧柏熙忽然想起,昨日批阅奏折时,御史参奏容贵妃鬓角贴花钿,奢靡无度。再看眼前这个女子,耳垂上,却只单边戴着一枚小小的素银丁香,素净至极。 “燕窝羹里的枸杞,”他指尖在案上,缓缓划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安”字。 “是你摆的?”他再次发问,目光紧锁着她的脸庞。 “回皇上,奴婢是随手撒的。”沈清歌的声音,清凌如泉水,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御膳房灶火旺,奴婢怕枸杞煮烂了,失了药性。” 烛影在蟠龙纹镇纸上跳跃。萧柏熙的指腹,一点点碾过龙睛处凹陷的纹路。 沈清歌垂首跪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她看见,自己纤长睫毛的影子,正落在皇帝玄色龙纹下摆的银线云纹间。 “你很聪明。” 玉器与檀木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惊得烛火一晃。沈清歌睫毛轻颤,耳垂那枚素银丁香,却纹丝不动,静静垂落。 “奴婢愚钝。” 她再次重复这四个字,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问汤羹,便答做法。” “问御膳房,便说时日。” 镇纸在案上拖出细长的影子。 萧柏熙腕间的东珠手串,轻轻碰在青玉笔山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宫外之事,便只有茶馆二字。”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沈清歌颈后,渗出细密的汗珠。青砖的寒气,顺着膝盖,一点点钻入骨髓。 御案边,鎏金狻猊香炉吐出的龙涎香,突然变得浓郁呛人。她盯着金砖缝隙间,仿佛要将所有的秘密,都藏在那砖块之下。 “奴婢不敢。” 她再次低喃,声音轻若蚊呐。萧柏熙突然倾身,烛火在蟠龙纹镇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四目相对。 刹那间,沈清歌看见,皇帝幽深的瞳孔里,映着两簇跳动的烛焰。 他眼尾那道细纹,随着审视的目光微微加深,如同刀刻,锋利而冰冷。仿佛要将她钉在暖阁氤氲的香雾里,看穿她所有的伪装。 “赏。” 皇帝最终只说了一个字,便结束了这场无声的试探。 殿门合拢,带起的风,吹晃了两盏宫灯的火苗。沈清歌在游廊拐角驻足,回望那紧闭的殿门,心中仍是一片冰凉。 月华如水,漫过朱红的栏杆,清冷的光辉,洒落一地。她摊开掌心,三道月牙形的掐痕,赫然可见,正渗着淡淡的红痕。 更漏声,从远处飘来,发出错落的回响,敲击着她的心房。 沈清歌跨过门槛时,不慎踩到裙角,踉跄了一下。廊下,两个洒扫的宫女,掩嘴轻笑出声。 第54章 熙字赏赐 “瞧她那魂不守舍的样子,腿肚子还在打颤呢,定是被万岁爷的气势吓破了胆。” 穿桃红比甲的小宫女拿扫帚杆轻轻碰了下同伴,压低声音,嘴角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可不是,前儿翠儿姐姐不过送燕窝羹时,盏沿烫手了些,露了点怯意,就被拉下去赏了十板子,现在还下不来床呢。” 另一个宫女附和道,声音里透着后怕。 “你们懂什么。” 旁边一个年长些、正在拧帕子的宫女瞥了她们一眼,手里的帕子绞得更紧了些,水珠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 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过来人的告诫:“御前当差,最要紧的是个‘藏’字。主子要的是七窍玲珑的心,不是七上八下的脸。心里再怕,面上也得稳住了。” 沈清歌像是没听见她们的议论,默默走到井台边,将沉重的铜盆放下。 冰凉刺骨的井水瞬间溅湿了她的袖口,那股寒意顺着肌肤蔓延,却奇异地稍稍压下了她心头翻涌的燥热与惊悸。 方才在御书房内,皇帝指尖叩击那方青玉镇纸的清脆声响,似乎还回荡在耳边。 镇纸上反光的一刹那,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画面猛地撞入脑海——那繁复而威严的纹路,分明是前朝皇室专用的璃龙纹! “阿芜,跑!快跑!” 父亲临终前染血的衣襟,绝望的嘶喊,瞬间在记忆深处掀起惊涛骇浪。 她猛地攥紧了冰冷粗糙的辘轳麻绳,麻绳上的毛刺狠狠扎进掌心,尖锐的刺痛让她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细碎而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总管大太监王全,亲自捧着一个盖着明黄色绸布的朱漆托盘,脸上挂着惯有的、略显僵硬的笑容,跨进了院门。 托盘上的赏赐堆得鼓鼓的,几乎要溢出来。 正在绞帕子的年长宫女手一滑,铜盆差点翻倒,水花溅湿了她脚下的青砖缝隙,她慌忙低下头去。 “清歌姑娘,真是好造化啊!” 王全尖细的嗓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他手中的拂尘轻轻一甩,雪白的穗子若有似无地扫过沈清歌腰间的宫绦,带起一阵微风。 “皇上夸姑娘心思灵巧,手艺出众,特赐南诏进贡的上等蜜蜡手串一串,另有锦缎若干——”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意味深长。 沈清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依着规矩,缓缓跪下接赏。 身后传来几声压抑的、倒抽凉气的声音。 当王全亲手掀开那明黄绸布时,一串流光溢彩的蜜蜡手串赫然映入眼帘。 二十颗蜜蜡珠子,颗颗饱满圆润,色泽温润如琥珀,光晕流转间竟无一丝差别,一看便知是稀世珍品,价值连城。 满室似乎都被这柔和的琥珀色光芒映照得温暖了几分,却让沈清歌的心沉得更快。 “奴婢……惶恐。”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努力保持着平稳。 指尖在接过手串时不经意地触碰到珠串内侧。那里,有一处极其细微、若不仔细触摸几乎无法察觉的刻痕。 借着俯身叩首的姿势,烛光恰好落在那处。 她眼角的余光飞快地一瞥——是一个清晰的、篆体的“熙”字。 皇帝的名讳! 她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跃出胸腔。 “如此贵重之物……奴婢……”她低声开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不安与惶恐。 “欸,皇上说了,就喜欢看伶俐通透的人,戴些新鲜别致的玩意儿。” 王全突然俯下身,凑近了她,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混合着幽冷的沉水香,劈头盖脸地扑面而来,让她几欲窒息。 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说道:“咱家提点一句,明日申时三刻,记得往御书房,送冰镇杨梅饮。皇上等着呢。” 这语气,与其说是提点,不如说是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直到王全带着宫人浩浩荡荡地离开,院子里才恢复了之前的寂静,只剩下几个宫女艳羡又嫉妒的目光。 年长的宫女走过来,捡起铜盆里泡着的一朵半开的栀子花,在沈清歌鬓边虚虚地比划着,语气复杂地感叹: “我的老天爷,这手串……我瞧着,倒像是前年南诏国进贡的那串蜜蜡王,听说,连最得宠的容贵妃,明里暗里跟皇上讨了,都没能讨到手呢!” 她的话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和担忧。 “姐姐慎言。” 沈清歌迅速回神,语气平静地打断了她。 她将那串沉甸甸、仿佛带着灼人温度的蜜蜡手串,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自己简陋妆奁的最底层。 那个装着她为数不多物品的檀木匣子,“咔哒”一声合上时,仿佛将某种汹涌的暗流也暂时隔绝在外。 窗外,一道迅捷的黑影无声无息地掠过,快得如同错觉。 井台边方才去打水的那个小宫女,探进头来,脸上带着几分好奇: “清歌姐,浣衣局那边送来了新裁的夏衣,指名了要你亲自去挑拣呢。” “知道了,我这就去……” 沈清歌应了一声,定了定神,起身朝外走去。 暮色四合,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渐渐将巍峨的宫墙彻底染透。 沈清歌抱着几件新裁的夏衣,默默往回走。 路过月华宫时,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 她心头一凛,连忙垂下眼帘,绕过回廊,加快了脚步。 这宫里,从来不缺恩宠,更不缺失意和怨恨。 “姐!” 一个身影猛地从廊柱后的暗影里窜了出来,差点撞翻她怀里抱着的衣物。 沈清歌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冰凉的廊柱,才勉强站稳身形,怀中的藕荷色襦裙滑落了一角。 “小安子!你作死啊,吓我一跳!”她低声斥道,心跳还没平复。 “姐!姐!” 小安子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脸上是跑出来的红晕,额角沁出的汗珠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下闪着微光,衣摆上还沾着几片不知名的碎叶。 他兴奋得眼睛都在发亮,也顾不上擦汗,只是胡乱用袖子抹了一把脸,露出一个混合着激动和神秘的笑容。 “曹公公方才在茶水房吃茶,” 小安子压低了声音,动作夸张地朝四周看了看,才凑近她,神秘兮兮地说道,“我正好去送新茶,顺便给他老人家捶了捶腿,你猜我听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