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当街劫持一事后,朝中有不少人敏感地发现,付将军的行事风格变了。
他原本是陛下绝大部分政策坚定有力的支持者,上朝时根本不会反对帝王的提议,但这一次上朝,从王之寰提出要继续北征并得到了陛下的支持开始,付将军几乎是毫不掩饰地展露出他的反对。
“突厥已平,周遭异族皆是一盘散沙,不成气候。陛下为何贸然要北征?”他压根没看提出建议的王之寰,一开口,矛头直指天子。
朝堂诸人都是一静。
几个胆子大的臣子互相交换了个吃惊又吃瓜的眼神,陛下和付将军的关系一直是个半公开的秘密,前几日京中莫名不断传出二人不和的消息,直到此刻他们才直观感受到,这个不和是有多不和。
除了付清衣,谁吃错药了敢这么对陛下说话?!
宋闻薰淡淡注视着他,没有开口,站在近前的柳芳歌轻轻一笑,主动打破凝重的气氛:“将军,陛下是雄心大略的明主,自然想要一统天下,永绝后患,您身为陛下最信任的武将,愿不愿意为陛下分忧?”
她加重了“最信任”三字,在这种时刻,显得格外微妙。
柳芳歌的阴毒狡诈,这三年付清衣领教过多次,如今他也不客气,扬眉呛了回去:“分忧?柳大人只怕是想让我光明正大地当强盗吧?”
柳芳歌被当面讽刺也不生气,她脸上的笑容仿佛是粘上去的:“将军言重,如果清剿异族蛮夷就是强盗,那么三年前将军带兵灭突厥,难道也是强盗?”
三年前的突厥一战,一直是付清衣的心疾,几乎是在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付清衣唇线就拉直了,他冰冷地看着柳芳歌,道:“突厥曾屡次骚扰北齐边境,铲除突厥是为了北齐边疆的居民考虑,但如今疆外的那些异族一部分对北齐称臣纳贡,以求安全,一部分与我朝互市,往来友好,什么清剿异族,分明是无事生非,烧杀抢掠。”
他这两句话出口,不仅是柳芳歌,连朝中的其他官员也怔住了。
这是经过陛下首肯的提议,付清衣话说得极重,和指着帝王的鼻子骂她是土匪强盗差不多。
一时间,从容如柳芳歌,也下意识回头去看帝王的表情。但出乎意料,高堂上的帝王反倒微微笑起来,她垂眸看着出言不逊的付将军,没有丝毫被指责的不快。
柳芳歌眼底闪过一瞬间失望。
宋闻薰比她想象得更纵容付清衣,如果一直这样,他们想扳倒付清衣简直难如登天。
朝中的其他人则或羡慕或嫉妒地看着付清衣,心中暗自感慨,真是难以置信,一贯手段铁血的陛下这都不发怒,付清衣简直是一块会呼吸的免死金牌。
然而付清衣的心却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宋闻薰的笑意浮在眼角,望着他的眼神却极冷。他曾见过这种眼神,每一次,都是在宋闻薰发狠之前。
他们静静对视许久,宋闻薰忽然把声音放得轻柔:“既然付将军不愿,朕自然不会勉强。”
付清衣攥紧了拳头,闭了闭眼等待下文,而朝中不知情的官员们盯着他的背影,对于这种偏爱嫉妒得牙痒痒。
宋闻薰继续道:“王统领主动请缨,便封他为征北将军,拨一万兵马,出征楼兰。”
王之寰猛抬头:“!”
柳芳歌一愣,片刻后,缓缓翘起嘴角。
满堂文武同时陷入一阵疑惑、震惊、慌乱的沉默。
只有付清衣面色不动,他仰头看宋闻薰,眼里有悲哀的嘲讽。
他不可能把兵权分出一部分让给王之寰,更不可能让王之寰带兵出征,王之寰生性嗜血好杀,让他领兵,那些无辜的异族国民会遭遇什么,不言而喻。
她以这种方式,逼他就范。
付清衣感到齿冷,又突然想放声大笑,宋闻薰太了解他,于是每一次扎刀子都又快又准,刀刀见血。
她怎么能……怎么能……
怎么能这样践踏他。
宋闻薰依然八风不动,她冰冷地注视着付清衣的表情,搜刮他神情中的每一寸茫然和软弱,以此来瓦解他的骄傲。
付清衣越来越脱离她的掌控,他待她一日比一日疏离,如今当庭抗旨,是明晃晃要和她撕破脸了。
她一字一顿地问道:“付将军,朕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愿不愿意去?”
付清衣定定看着她,朝堂上直视天颜是大不敬,但他不想管了,而宋闻薰也没有出言打断他的视线。
那是宋闻薰的脸,干净,明艳,含笑。
不,那是皇帝的脸,冷酷,残忍,多疑。
似乎有那么一瞬间,他从她的眼中捕捉到了稍纵即逝的悲凉,有一个声音同时在他们耳畔回响。
回不去了。
良久,付清衣突然低低笑了一声,他的声音变得很轻:“……臣愿意。”
龙椅上的宋闻薰看着他现在的模样,顿了顿,道:“付将军放心,楼兰一战,若有所需,尽管与朕提便是。”
付清衣避开她的视线,低头叩首,道:“谢陛下。”
出征的前一夜,付清衣和衣坐在院中,他一身缟素,低头擦拭手中的红缨枪。
门外传来脚步声,极细微,但他听见了。
有人站在将军府外,却迟迟没有叩门。
付清衣擦拭红缨枪的手一滞,片刻后,继续擦拭,他擦拭得那么用力,以至于骨节都在泛白。
门外的宋闻薰抬起的手忽而又放下了,她漏夜前来,没有和任何人说。
他明日就要启程,她想来看看他。过去的每一次出征前,她都是这样做的,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他会笑意盈盈地等在门前,一听到叩门声就打开门去吻她。
她会在他吻她的时候抚摸他的鬓角,把玩他的耳垂,一直到他不得不停下亲吻,红着脸去抓她的手。
他们笑闹着进院子,在这个夜晚抛开一切抵死缠绵,相拥而眠。
现在,院子还是那个院子,但是人已经不同。
宋闻薰不知道该不该敲门,而付清衣不知道门真的响起来了,他该不该去开。
各怀心事的两人站在同一片月光下,呼吸声隔着一道门。
付清衣擦拭红缨枪的手慢下来,月满中天,风中夹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叩门声。
很小心的几声,如果他不去开,他知道她会转身离去。
付清衣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不知想了什么,最终还是起身,打开门,面无表情地看过去,微微怔了怔。
门外的宋闻薰穿着简朴的旧衣,素衣黑发,眉眼平和,恍惚间,还是从前那个收敛锋芒的小公主。
她看见他一身缟素,一时间也怔住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片刻后,宋闻薰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红缨枪上。
她低低问道:“清蓉的枪?”
付清衣道:“嗯。”
宋闻薰沉默片刻,又问:“我能……仔细看一下吗?”
付清衣握着枪的手更紧地握住了枪,没有回答,这已经是变相的拒绝。
宋闻薰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偏开脸:“明日,你就要走了,保重。”
付清衣望着她的侧脸:“……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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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沉默。
月光淡淡投射在二人之间,把他们的影子拉得纤长,两人都没有打破这种沉默,良久,宋闻薰突然抬手去碰付清衣的额角。
付清衣不假思索仰头躲过,动作幅度极大,宋闻薰僵在原地,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她很快把手重新隐藏在宽大的袖子中,敛目许久,才开口解释:“有叶子落在你发间,我想替你拿去。”
付清衣抬手,果然摸到了一片叶子,他松手让叶子落下,客气地笑了笑:“不敢劳烦陛下。”
宋闻薰深吸一口气,忽然抬眼,欺身上前一步,那是她最常在他面前摆出的神情,委屈,难过,隐隐含着受伤,她问:“你不愿原谅我是吗?清衣?”
付清衣移开视线,避过她的脸:“臣不敢。”
宋闻薰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嗓子里,她看着付清衣油盐不进的模样,默了默,道:“现在我们不是君臣。”
付清衣低下头,半晌,笑了一声,再抬眼时,眸中隐约有哀色:“陛下说笑了。”
伶牙俐齿如宋闻薰,在他这样客套疏离的态度下,也逐渐没有什么话可说,她的面色越来越冷,到了后来,几乎已经看不出来时的温存。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宋闻薰深深闭了一下眼,“异族、姜丞相、旧世家……他们都让我想到小时候欺辱过我的人,我必须清理干净他们。”
“是我对不住你。“
付清衣垂下眼,遮盖掉眼底的情绪,对这个话题避而不答,他道:“事到如今,臣只想求陛下一件事。”
“什么事?”宋闻薰的眼睛亮了一瞬。
付清衣面无表情:“杀了王之寰。”
长久的安静。
王家的势力基本已归宋闻薰手中,世家再也掀不起风浪。王之寰麾下的鹰犬忠于的都是宋闻薰,他并没有自己的势力,已经是一步可以舍弃的棋子。
她费尽心思,铲除了太子一党,磨平了世家傲气,根治了外戚专权,一直到此刻,终于独揽皇权,再无卧榻之忧。
但是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如果这样能挽回他的话。
“好,我会杀了他。”宋闻薰看着他手里那把红缨枪,低声应了。
付清衣眼睫一动。
“清衣。”宋闻薰低头看着自己的足尖,轻声道,“你能不能……”
能不能原谅她?能不能回到她身边?能不能再次叫她阿薰而非陛下?
她最终没有问出来。
她慢慢蹲下来,就着月光静静看着自己的手,纤长白皙的双手,指节处却有一些丑陋狰狞的旧伤痕,是小时候冰天雪地中,被三公主踩着手上马车留下的。
也正是这双手,轻描淡写地批复过无数个“杀无赦”。
他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除了这些,再没有别的可聊。
她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一言不发地扭头,月光覆了她满身,像是在她肩头披了一层冷白的雪,有一点晶莹顺着她的脸滑下,她面无表情地抬手抹去,然后抬步,转身向黑暗中走去,她一开始走得很慢,像是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拼尽全力克制自己不要回头,随着身后小院的灯火逐渐模糊,她的步子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她必须向前走,走在那条曲折却无上的道路上。
绝不能回头。
付清衣一直看着她,嘴角动了动,最后只是躬身施礼,直到她彻底离开。
他脱力般靠在门上,这才发现自己握着枪的手一直在轻微地颤抖,许久,他朝着那片空旷的地方,低低唤了一声:“阿薰。”
阿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