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我若能忍心让你涉险,又怎会……失控至此?
然而祈怀月一个人还没有低落太久,突然他就感觉身上一轻,如同被一只无形之手捧到了高空之中。
诸承渊站在云端,广袖宽袍,神容寒漠得如同不可触碰的天上仙神,威压压迫得让云端角落处原本极大一团的巨羽妖鹰,此刻都恨不得将自己缩成手掌大小。
祈怀月被师尊的灵力牵动着,落下诸承渊身边,诸承渊冰寒的目光落回到他的小弟子身上,这才多出了些许温度。
“怀月,你去探望了谢端闵?”
祈怀月点点头,有点闷闷不乐地将头埋在师尊怀中。
剑尊一点点用力抱紧怀中的小弟子,这才感觉胸膛中若有似无的空洞,得到了补足。
“为何不悦?”
难道是谢端闵不识好歹,冒犯了他的怀月?
一想到这种可能,剑尊的黑眸多出了几分山雨将至的冰冷。
祈怀月连忙摇头,他将自己探访谢端闵中的所见所闻,以及他前世听说的种种传闻与猜测都一并说出。
祈怀月试探性问道,“师尊,如果说此事……可能和我有关,是否我应该……去洞源峰一次?”
剑尊的眸光沉黑如夜,声音温和得不愿让祈怀月有半点难过。
“怀月,此事与你无关。前世与今生之事,或许只是巧合。若是处刑司数十位弟子仍昏睡不醒,我会彻查此事,绝不让幕后真凶就此逃脱。”
在所有的解决方法中,诸承渊最不想选择的,就是可能牵连进他的怀月的这一种。
然而他怀中的少年人抬起脸,微微发白的面颊上,乌黑动人的眼瞳却认真看着诸承渊。
“我相信师尊,只是我想,如果此事也和我有关的话,师尊可以将我当成诱饵,看能不能引出幕后……”
“怀月。”
然而少见的,诸承渊淡淡叫着祈怀月的名字,沉沉声线中带上了一丝不悦。
“我若能忍心让你涉险,又怎会……失控至此?”
祈怀月发愣中,便感觉到师尊的身影一寸寸覆盖而下。
剑尊的手掌看似温和地按住他的后脑,却牢不可破地堵住他所有后退逃避的可能。
千年间淡情冷欲,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情思缠身的诸承渊,再难以抑制胸中涌动的乖戾占有欲望,男人微冷的唇轻缓却毫不动摇地吻上少年人柔软湿润的唇瓣。
如同此中有着让他愿意为之沦陷一生的大道至理,剑尊淡漠冰冷的面容此刻是近乎沉沦的奋不顾身,又是忘却了一切的沉默焚寂。
怀月,他的怀月……
师尊揽住他的怀抱温度一点点升高,又好像是他的体内被烈火点燃,祈怀月也沉浸在了这个吻中,直到感觉到唇瓣的些微刺痛,才稍微清醒过来。
祈怀月稍稍用力地推了一下师尊的胸膛,剑尊犹如寒霜冷山的神容,此刻是让他多看一眼,心脏都为之战栗的冰山融化的惊心动魄。
“师尊……会,会有人看到的……”而且,他们刚刚不是在讨论正事吗?
然而还没来得及说出后半句,祈怀月就感觉身体如同失重一样,他跌入了乱流涌动的虚空中,冰冷恐怖的乱流中,男人墨发飘散,然而诸承渊的怀抱,却是恐怖大道乱流都无法攻破的,安宁温暖的避风港。
剑尊轻轻吻了吻祈怀月的额头,男人的黑眸在虚空中看着祈怀月,带着灼热的热度。
“既然如此,我们回观渊峰。”
然而回到观渊峰上,当宗门山钟再度敲响,即使自己也有些遗憾,祈怀月还是不得不蹭了蹭师尊的胸膛,懂事地喊了一声。
“师尊,宗门的事务……比较要紧。”
求欢未遂的观渊剑尊纵使心中压着沉沉的暗火,却不舍得发泄哪怕一分一毫在自己的小弟子身上。
“怀月,无需担忧,我去查探情况。”
然而师尊走后,宗门山钟仍然没有停止敲响的迹象,祈怀月心中越发不安,他守在观渊峰上,突然一道暗影覆盖下来。
他惊喜地抬起头,以为是师尊回来了,却没想到是巨羽妖鹰的幼崽,就差一头撞进了他的怀中。
“嘎嘎嘎!”
巨羽妖鹰幼鸟的声音格外尖锐,就像是受惊不浅的样子。
能让一向胆大的巨羽妖鹰吓成这副模样……
祈怀月心头疑惑,却听到了容师兄急促的声音。
“祈师弟,你没事吧?”
祈怀月抬起头,第一次看见了一向注重仪度的容师兄墨发披散,衣冠散乱的模样。
“小师弟,切记不可入睡!如今天霄宗已有许多弟子入眠中昏迷不醒,就连盛师弟还有池师弟都难以苏醒……”
祈怀月大惊失色,盛师兄可是化神期修士,池师兄也是元婴修士,都是修真界中足以坐镇一方的境界,怎么可能会也无端昏迷不醒?
这在他前世,可是从未发生之事啊。
看着祈怀月惶惶难安,容明玦反过来又安慰了祈怀月。
“小师弟莫怕,或许只是大道灵则暂时不稳,这在修真界都是有过前例的。师尊可是与宗主议事了?”
祈怀月点点头。
然而大道灵则不稳?
大道灵则是构成修真界万道的规则,相当于是如同灵气般对于修士而言不能分离的存在。
除非是修真界新生出了某个小秘境,或者是某位远古大能的遗迹出世,不然极少会出现此等事情。
前世,前世他也没听说过这种事情啊,难道他的重生掀动的蝴蝶翅膀太大了?
就在这时,祈怀月突然听到一种如同天地间心脏跳动的沉重声响,一声又一声,如同压倒着山钟惊雷地震撼响起。
祈怀月还没反应过来,容明玦就先一步地望向了声响出现的方向。
“洞源峰上,竟然出现了一道界缝?”
怎么又是洞源峰?
而在异响之后,数十道气息无比磅礴古旧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天霄宗高空之上。
“天地有异,吾等镇守宗门,请诸位尽快寻出解决之法。”
而在这数十道身影里,祈怀月竟然看到了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天霄宗前任宗主,善静大师的影子。
容明玦喃喃自语,“情势竟危急至,要劳烦前宗主们出手护宗了吗?”
传闻只有在面临灭宗危机之时,寿命所剩不多,一心清修的天霄宗前宗主,与隐世不出的太上长老才会现身护宗。
祈怀月心中也无比震撼。
然而修真界的危急势态还不止于此,继天霄宗过往宗主现身后,天际无数道灵光划过,又有无数道虚空通道浮现开来,如果说那些前宗主们身上的气息,已经磅礴到让人心悸。
那么出现在天霄宗附近,骑着游龙烈风,威压恐怖,数百衣着不一的修士,更像是修真界的全部大能此刻都汇聚到了此处。
灵符之上,有道冠云袍之人拱手道,“界缝出现,天下难安,请尊上为苍生镇压此界。”
祈怀月对此人有些印象,却还是忍不住将询问的眼光看向容师兄。
容明玦轻声说道,“此是青升门宗主,师尊之下的天下第二人,又名无堑道尊。”
高空上又有一个看着极为平凡,身形圆滚粗厚的武者打扮之人说道,“界缝虽异,却未必没有洞天福地于此中,不如尊上探查一番,再做定夺。”
容明玦再道,“多福门的多福上人,性情护短,不可招惹。”
……
天上如仙神般出现的大能们因为界缝的处置吵成一团,祈怀月也认识了一大圈他前世原本懒得结识的大能名字。
祈怀月原本有几分紧张,担心这些人可能因口角起纠纷,不过他转念一想,师尊此刻就在天霄宗内,心中又多出了几分安定。
只是他原本没想着过多接触这些修真界大能,下一秒,祈怀月却感觉身上一轻,他再度睁开眼时,就发现他已经不在观渊峰上。
原本他只能高高仰望的大能们,此刻竟似乎只能仰望他与师尊。
修真大能们的位置似乎都由修为高低而刻意起伏不一,师尊轻轻牵住他的手,冷漠霜雪的面容听着这群人的声音渐息,没有丝毫动摇。
祈怀月在众多修真界大佬四面八方的注视中,感觉到了些许不自在。
他忍不住移开目光,突然发现一个或多或少有些残忍的事实。
除了那位修真界第二人,风度正气的无堑道尊,似乎大部分的修士大佬们,都不怎么在意容貌姿容,老态龙钟的相貌,让他的师尊越发如同仙神般凛冽出众。
祈怀月心里想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打发心中的紧张。
脾气急躁的多福上人开口问道,“这位是……”
修真界中,哪有让黄髫小儿站在高位的道理?
纵然在观渊剑尊面前,多福上人下意识地对在修真界立下了赫赫之威的天下第一人保持敬意,可这不代表他能容忍旁人也能像观渊剑尊一般,站在高于他之上的位置。
然而即使是质问,多福上人放轻的声音,也更像是小心拜问。
莫名的,一股危机感让祈怀月先于师尊说道。
“我,我是师尊的弟子,见过诸位师祖前辈……”
第122章 他可还会如这般爱他?
在场多位上人尊者,都是多年闭关,不闻世事之辈,他们自然也没来得及听闻过祈怀月的传闻。
此刻听到祈怀月不过只是观渊剑尊的一位真传弟子,数位惯于久居人上的尊者脸上都不由露出不满神色。
其中以凤云宗宗主的脸色最差。
“不过一介小儿,为何置此人于我等之上?观渊,难不成是你也如我一样,动了养宠之念?“
脚下踩着火凤,神情肆意张狂的凤云宗宗主,毫不客气地直呼着诸承渊的道号。
他的眼眸肆意扫过诸承渊身边少年如雪中红梅的艳绝姿容,没想到看似大道无情,不食人间烟火如诸承渊,有一日竟然会和他一般,动了养宠的心思。
在场知道凤云宗宗主来历与祈怀月身份的人,面色不由都有些古怪。
凤云宗宗主,数千年前在宗内大肆豢养人宠取乐,在修真界都算得上是声名狼藉之徒,被观渊剑尊曾一剑斩为重伤后,闭关百年未出。
如今这位凤云宗宗主身上气息雄厚渊沉,竟像是突破了一个大境界,到了合体的修为,与观渊剑尊仅有一境之差,怪不得敢如此大胆来到观渊剑尊面前,还大放厥词。
想来是仗着修为突破,再不济也可以从容逃脱,再加上如今修真界有变,笃定观渊剑尊不敢在此等危急时机对他动手,才敢混入人群中,甚至在剑尊面前耀武扬威。
场内之人一片沉默,纵然在数百年前,他们也是对凤云宗宗主喊打喊杀之辈,可如今天地有变,正当危急之时,他们也不会如此不智,将一位合体期大能推出此处。
想来爱徒如命的观渊剑尊,应该也不会做出冲动之事。
所以当诸承渊拔出观渊剑,场内众人,尤其是凤云宗宗主倨傲张扬的面容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你……莫非是疯了不成?我不过……”
凤云宗宗主气急败坏,他不过是放一句玩笑之言,若是诸承渊顾念大局,忍下他这一句话,他就当抵过百年前诸承渊重伤的那一剑了。
可竟然,竟然,诸承渊连一句玩笑话都不肯忍下?
难不成诸承渊还将他当成是百年前可以随手揉捏杀死的炼虚期修士吗?
然而愤怒固然愤怒,凤云宗宗主预知危险的元神,此刻感觉到让他头皮发麻的生死大险。
凤云宗宗主当即想要遁入虚空之中,然而格外磅礴威压降下,硬生生将虚空原本撕开的裂缝重重压合、
观渊剑寒气四射,散发着令场内所有人都为之恐惧的慑人杀意。
当冰冷剑光掠过凤云宗宗主的身侧,他身下的瑟缩火凤安然无恙,男人的半边身体却在剑光中被削出淋漓白骨。
凤云宗宗主既痛且怒,固然修为到他此等境界,即使伤势再重都能瞬间痊愈,可他体内的精血贵重甚过无数灵丹妙药,这一遭伤势,起码要十数年才能补得回来。
然而到底是明白势不如人的道理,凤云宗宗主压下眼中的狠毒之意,身体卑微地本能跪下,立即求饶道。
“是我出口不逊,求求尊上大人有大量,宽宏我……”
然而诸承渊脚下不动,冰冷彻人的剑光,便再度洞穿了凤云宗宗主的身体。
他不是不想杀凤云宗宗主。
他只是不想让此人在亵谈过他的小弟子后,死得太过轻易而已。
凤云宗宗主的凄厉哀嚎响彻云霄,从修士体内涌出的想要同归于尽的自爆灵气,足以瞬间让方圆数百里的虚空塌陷。
然而诸承渊冷漠眸光没有丝毫动摇,一境之差,看似咫尺,其中的差距,却犹如天堑,只能让人为之绝望。
凤云宗宗主原本抱着同归于尽的恨毒面容,最终在不甘与涨红中化为烟灰。
他,他不甘心啊!
他,他本是合体期上尊,为何,为何竟因为一句玩笑之言,死于剑下……
直到临死之前,凤云宗宗主脑中才闪过夹杂着痛悔的不甘。
然而这一次,他连一声呼救都来不及,神魂道身都葬身于冰冷通天的剑光中。
当诸承渊收回观渊剑时,天地都为之寂静。
场内无数已经习惯了依靠诸承渊解决难题的大能,终于回忆起了观渊剑尊手下曾经的血腥战绩。
这位尊上,从攀登道途至到今日之位,可从不是什么宽容仁爱之人。
只是从前,这位剑尊斩的或许只是阻挠他道途的敌人,那么现在,能让诸承渊为之动杀心之人,竟然又多了他的真传弟子。
无数人战战栗栗间,只恨不得立刻将祈怀月的面容拓印下来,张贴在宗门之内,严令嘱咐任何弟子不得触怒毁损画上之人。
而目睹了刚刚发生的一切,祈怀月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刚刚好像有人对他说了一句话,他原本出神,还没来得及听清,怎么这人就被他师尊杀了?
然而这不妨碍祈怀月接收到了场中无数人眼中“惹不起”,甚至不敢与他对视的恐惧目光。
这种目光,在前世师尊为他杀光了洞源峰妖族,踏平魔渊后,几乎成了祈怀月已经习惯的人人畏他如虎的万众瞩目。
如果说前世他还有点诚惶诚恐的话,那么现在,祈怀月已经格外安之若素,甚至一点都不想打听刚刚那人是为什么被他师尊杀死的了。
死在师尊手下的人,都是罪有应得之徒。
这句话快要成为祈怀月心中的不变至理。
看着师尊沉冷的面容,祈怀月下意识揪了揪师尊的衣袍,小声安慰道。
“师尊,不要生气。刚刚那人一定是做了罪有应得之事,才会让您用剑,这种人不值得您动气。”
而杀了凤云宗宗主,心中怒火仍未消散的诸承渊,看着祈怀月纯净无知的安然面容,心中想要将凤云宗宗主再杀一次的熊熊暗火,才渐渐压抑控制淡下。
幸好,他的怀月,没听见刚刚那难以入耳之言。
“他适才出口不逊,此前又蓄养人宠,死有应得。”
诸承渊轻轻将祈怀月揽入怀中,停顿了片刻,才低声问道。
“怀月,刚刚,我可有吓着你?”
生怕师尊迟一秒会误会,祈怀月连忙摇头。
“我只觉得师尊那一剑又好看又凌厉,不知道我要多少年才能赶得上师尊的一分半毫。”
剑尊眼中的森冷寒意,此刻如同嶙峋的冰山悄然融化,仿佛变成温和宁静的春水。
“不必急于一时,怀月,我以后自会慢慢教你。”
看着师徒两人在尸骨未寒的凤云宗宗主面前,还能如此和谐融洽一幕,场中无数大能只觉脊背发寒。
能被诸承渊这般护着的诸承渊的小弟子,看来也不是什么易于之辈。
再次将不得招惹这一对师徒的念头刻入肺腑后,在场之人皆不敢打扰两人的温馨相处。
还是祈怀月提醒过后,诸承渊才有心思看向场中的众人。
剑尊的黑眸冰冷淡然,他的手贴在少年人温暖柔韧的腰间,几乎想要向天下昭示:祈怀月便是他的道侣,日后若有人冒犯他的道侣,就去与凤云宗宗主团聚……
然而此话抵到舌尖,在小弟子带着略微不安紧张的注视下,诸承渊又明白了祈怀月并不想要揭露出这一层关系的心思。
他只能沉下略为躁动的心脏,寒声道。
“便如诸位所见,我视弟子重于我之道途与性命,若我听到旁人一句非议我之弟子之言……”
观渊剑尊如有实质的目光,在场中正派宗门的长老,宗主身上扫过,几乎如同山峦覆顶般带着让人不敢置喙的沉重与冰寒杀意。
“……便是与我结为生死之敌。”
凤云宗宗主的骨灰已然消散,然而在场众位在外都是凛然不可一世的上人尊者,都露出格外恭敬温顺的神色。
“听奉上尊之令。”
诸承渊不想和这群有无数心思的修士多言。
这群人既然不愿涉险,只想奉他为首,指望他顶着天下苍生的重责,去平定修真界的动乱,那么无论是发自内心的敬意,还是表演出的温顺,都最好安守自己的本分,不要对他的怀月动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剑尊如寒夜的黑眸,闪过冷冽的剑芒。
“正”与“魔”,从来只是他的一念之间。
若不是他的怀月爱他的正道……
将略有些危险魔性的念头压下,诸承渊思索片刻,最终还是牵起少年的手。
“怀月,你可愿信我?”
祈怀月毫不犹豫地一点头。
诸承渊心中最后一丝犹疑,也终于消散。
他轻轻抚摸着少年柔顺如绸缎的墨发,剑尊低声道。
“我终是,不放心留你一人在外。”
即使有天霄宗,有孟玄素,容明玦等人能保护他的小弟子,可在诸承渊眼中,这世上再无一人,能让他全然放心地交托出他的怀月。
既然如此,他宁愿让他的小弟子与他一起共赴界缝之中。
只要他不死,他便能护住他的小弟子。
可若是界缝另一端的世界,危险到能让他……
诸承渊眸底涌动着沉暗不明的光。
他的怀月,前世愿与他共赴黄泉,今生……
他可还会如这般爱他?
第123章 若怀月出事,我不可能独活。
祈怀月有些吃惊地瞪圆眼。
他没想到师尊此行探查界缝异样,竟然愿意带他一起去。他以为这一次去探索危险之地,师尊大概率不会带上他,因为他帮不上什么忙不说,反而可能拖师尊的后腿。
可既然是师尊主动提出带他同去的,师尊定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想到这里,祈怀月放下心。
启身探查之前,诸承渊将一应杂事嘱咐给孟玄素,自然也包括了能暂行唤醒昏睡者的药方之事。
而在祈怀月的提醒下,孟玄素也准备将昏睡之人暂时放入防御大阵中,与其他天霄宗弟子分开看护,以免发生苏醒之人转变为魔物,天霄宗内却毫无防备的惨剧。
只是听说诸承渊要带祈怀月离开,孟玄素心中还是不免生出忧虑。
他不是担心他的师弟不会看护好祈怀月,修真界中此刻只怕无人知,观渊剑尊对他的小弟子何其看重,孟玄素担忧的是,若是真有万一,哪怕只是祈怀月受了些许损伤,只怕没有人能阻拦发狂的天下第一人。
想到祈怀月消失那时,诸承渊看似冰冷,却仿佛想要斩裂天霄宗的虚空,一寸寸搜查祈怀月踪迹的已经失去理智的模样,孟玄素又忧又惧。
他忧愁地看着祈怀月,像极了看着一块说不得,也碰不得的宝贝。
最终,孟宗主决定将镇云分鼎再给祈怀月,然而这一次,诸承渊阻拦住了孟玄素的举动。
“此行凶险,天霄宗可能有宵小之辈趁乱混入,师兄还是留着护住自身吧。”
想到祈怀月所说的,孟玄素前世死在秘境之事,诸承渊不希望回到观渊峰后,他需要面对的是群龙无首,人心惶惶的混乱宗门。
无论是出于那点淡薄,却确实存在的师门情谊,还是他的小弟子对天霄宗现状的眷恋,诸承渊都不准备让孟玄素重蹈前世的覆辙。
孟玄素老泪纵痕,他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从师弟嘴里听到这么一句宽慰他的人话……
然而下一刻,诸承渊就平静打断了他的幻想。
“太上长老可以选一件宗门至宝,百年前我没有选,师兄现在便把那件至宝给我吧。”
孟玄素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什么宗门至宝能比镇云分鼎对祈怀月更有作用?
诸承渊道,“我要命玄双玉珪。”
一听到这个法宝的名字,孟玄素就立刻知道了诸承渊的打算是什么。
“万万不可!”
命玄双玉珪是千年前一位绝顶炼器宗师耗尽毕生心血为爱侣炼就之宝,可是使用之法痛苦非常,需要修士将上壁之玉以道心精血祭炼,越是境界高深,修为强大之人,玉珪吸取的灵力就越发浩瀚。
而上壁之玉在危急关头,能为下壁玉珪认主之人承担伤势,如果灵力足够沉厚,甚至可以源源不断消耗灵力,护住下壁玉主的生机,堪称保命至宝。
只是此宝之所以在天霄宗内无人选择,是因为能修炼至太上长老的修士,即使有再情深的父母子女或是道侣,也不愿承受此宝为他人承担伤势,甚至为他人替死的作用。
孟玄素虽然知道诸承渊有多看重祈怀月,却仍是没料到诸师弟能为一个弟子,甘愿做到舍身替死。
然而诸承渊黑眸平静,冷漠果决的早就作出的决定,不为孟玄素的激动神情而撼动半分。
祈怀月疑惑的眼神投向孟玄素与师尊这边,因着隔音屏障,他听不到孟宗主与师尊的交谈内容,也不知道他们聊到了什么,才会让孟宗主如此激动。
孟玄素的目光,突然凝固在祈怀月侧脸时,脖颈露出的点点红痕上。
因着诸承渊对祈怀月的重视,他一直不敢多关注这位小师侄。
所以当看到那些一看就是动情时弄上的痕迹,孟玄素的脑中,联系着无数诸承渊曾因祈怀月露出的异样表现与特殊待遇,突然出现了一个极其震怖的念头。
难道,难道那些痕迹是……?
看着孟玄素眼中的震惊之色,诸承渊里冰冷平静之色不变。
在祈怀月听不到的地方,他不想在孟玄素面前隐瞒,这件他本就想昭之于众的事。
“怀月,是我认定的道侣。若他出事,我不可能独活。”
在凡间情人嘴中可能缠绵悱恻的誓言情话,从观渊剑尊嘴中说出,却如同大道至律般带着让人无可反驳的平静冰冷。
至少孟玄素能清楚感觉到,这是诸承渊早已下定的决心。
孟玄素苦笑一声,叹道。
“师弟,从小到大,没有一件你想做的事情,我能阻拦你。”
纵使知道师徒相恋,在修真界中是何等禁忌之事,可若做出这等事情的一方是观渊剑尊,这世间又有几人敢口出不逊?
只要是诸承渊想做之事,即便天下第一人真的做出了叛宗灭师之事……这世间只怕也没有人能拦得了他。
想到这里,孟玄素甚至有些庆幸。
庆幸祈怀月的脸上没有被强迫的羞辱愤恨,庆幸他的师弟终于能不再孤身一人,在大道上踽踽独行。
不然孟玄素不敢想象,若只是诸承渊喜欢上祈怀月,祈怀月却不爱他的师弟,他的师弟……最后会变成何种模样?
想到最糟糕的那种结局,孟玄素甚至觉得,祈怀月能和诸承渊两厢情悦,或许这已经算的上是修真界的一大圆满喜事了。
作为诸承渊的师兄,拥有一颗极其强大的心脏的孟玄素甚至很快就能笑着说道。
“看来我很快就能有一位师弟媳了,只是命玄双玉珪之事……师弟,你可有跟他商量?”
诸承渊冰冷平静的面容,似乎笼罩上一层沉色。
“怀月未同意做我的道侣。师兄,今日相谈之事,你便当作未曾听闻过,仍当他是我的弟子。至于命玄双玉珪……他不必知道。”
只有说到祈怀月时,剑尊的声音才会变得些许温和,如同沉冰在暖流中缓缓融化。
于是孟玄素就知道,他再也没可能劝动他的师弟了。
情爱如同入喉毒药,能让世间最心善之人为之刻薄吝毒,也能让世间最狠毒之人,为之不惜己身。
就如他的师弟这般出世忘尘之人,也不能免得了情爱之律。
“罢了罢了,我本就劝不动师弟。只是师弟,听师兄我一句劝,纵然爱人,也要留几分惜身,有时并不是你以为对道侣好之事,他便会乐于接受。”
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
孟玄素突然想起了如今将自身困在神魂殿里的善静宗主,在他心中,他一直将善静宗主当成天霄宗真正的宗主。
而善静宗主生出心魔的真正原因……
尘埃落定,谁又能清楚此间是非呢?
……
看着师尊递到面前,通体晶莹如冰的玉石,祈怀月不禁问。
“师尊,这是什么?”
诸承渊淡淡道,“护身法宝,可为你抵挡攻击。怀月,若进入界壁后,你与我分离,你便呆在原地,等我来寻你,不可让此玉离开你身侧,明白了吗?”
祈怀月认真点头,他的指尖刚触及到玉端,就感觉这块玉如同水一般融化在他的手上,顺着他的胳膊,如同灵气般涌入他的心脏。
祈怀月有种好像穿了一块小铠甲,又好像点了神魂香时,与冥冥中的大道建立了联系的恍惚感觉。
再看向诸承渊时,祈怀月突然觉得身体中仿佛又多出了些许依赖亲近感觉。
“师尊,我不想和你分开。”
剑尊的指尖轻轻触碰抚摸着祈怀月的面孔,诸承渊眼底的暗色浓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夜色。
“怀月,我永不会与你分离。”
不是不想,而是永不会。
诸承渊能感觉到,他的胸腔内反复多了颗无形的,依偎着他的心脏跳动的小小震颤。
他的怀月的性命,与他相连。
若是他死,他会为他而死。
这种仿佛真的与小弟子融为一体,再不分离的沉醉愉悦感觉,几乎让诸承渊分不清胸腔中心血溢出的感觉,到底是痛苦,还是让他元神都为之战栗的欣悦。
孟玄素,或许还有他的怀月,都以为他是那等无私清正,毫无魔念之人。
可是,他哪里会真的不存一点自己的私心呢?
除了代人替死之用,或许只有少数人才会知晓,命玄双玉珪真正的副作用,还有一点,便是让下壁玉珪认主之人,日复一日更深爱上上壁玉珪浸润心血之人。
他的怀月,或许对他只是敬爱,只是想让他如愿以偿的怜悯与依赖,只是过于良善的不忍和心软……
可如他这般永不餍足之人,怎么能忍受小弟子眼中那仅仅是亲近的点点爱意?
“怀月……”
将祈怀月揽入怀中,听到少年心脏同调与他一并跳动的那一刻,诸承渊心底最后一丝正念战栗挣扎着,他的低声,仿佛是自言自语的呢喃。
“……不要离弃我。”
即使有朝一日知道了他这般丑恶不堪的真正面容,也不要……离开他。
即使杀了他,也好过……离开他。
祈怀月感觉到师尊又在胡思乱想了。
他踮起脚,捧着诸承渊的脸,给了师尊一个柔软的吻。
第124章 只要他的怀月,仍然爱他。
诸承渊身上的坚固冰棱,在少年人柔软而青涩的吻中,一点点融化坍塌。
他紧锢着祈怀月的腰身,加深了这个吻。
即使知道周围人看不到此处的场景,祈怀月还是本能地有些羞乱。
“……师尊,回来之后,再慢慢亲……好不好?”
少年纤密的长睫微微颤抖,脸颊一点点染上动人的绯色,唇瓣轻抿着的微微殷红,恳求般吐露出的柔软字句,比起拒绝,在诸承渊眼中,却是世间最难以抵抗的引诱。
然而胸膛里不断扩大的空洞,似乎被小弟子刚刚的那个吻填满了些许。
“好。”
比起刚刚玉硅融炼着心血的痛苦似的战栗欣悦,怀月柔软而轻缓的,如同渗透进冰层的甘露般的吻,又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喜悦与满足。
这一刻,为了自己的小弟子,诸承渊情愿他永远都能维持住“正”的一面。
只要他的怀月,仍然爱他。
……
祈怀月被护在师尊身后,他做好了此行或许会面临难以想象的刀山火海,残暴妖族魔修的准备。
然而等跨过界壁,瞬息的恍惚感之后,祈怀月却踏足到一处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地方。
陡峭锋利的山峰上,周围是茂密高大的一片竹林,夏日的火炉般的阳光当头洒下,耳边传来的是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
“你是谁?”
看着眼前有些熟悉,却又格外年轻,没有长须,面容白皙,甚至还透露出几分兴致勃勃意味的孟玄素面孔,祈怀月略微晃神。
孟宗主?
这里是,宗主峰?
等等,他刚刚不是紧跟着师尊跨过界壁吗?他师尊呢?
祈怀月有些慌了神,他下意识问道,“孟宗主?我师尊呢?”
孟玄素诧异地指了指他自己,“你管我叫什么?”
祈怀月迟钝地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却还是轻喊了一声。
“孟,宗主?您,不认识我了吗?”
然而这句话后,孟玄素的笑声爽朗得几乎响彻了整片竹林,惊起了一林飞鸟。
“你竟然管我叫宗主?哈哈哈哈……师尊,师尊,快来看啊,有天霄宗弟子管我叫宗主!”
孟玄素丝毫没有祈怀月记忆中孟宗主沉稳持重,成熟平和的一宗之主的模样,甚至说得冒犯一点,祈怀月感觉自己像看到了一个,顶着孟宗主脸的皮猴。
被孟玄素一把扣住手腕,强行带着往竹林里一处跑去,如果祈怀月不是修炼了夜行步法,他怀疑自己也许早就摔了个大马趴。
然而即使如此,他还是只能算得上勉强跟上孟玄素的步伐。
等走出竹林,天地豁然开朗,一处比草庐大不上多少的古朴房间前,竹篱围出的大院里,正在躺椅上意态悠闲地烹茶的白发老者,闭眼听着孟玄素发出的聒噪声音。
直到孟玄素走近,老者的声音响起,声音平和得比起训斥,更像是祖辈对儿孙的唠叨。
“玄素,你何时能改改这急躁多动的脾性,何时就能让承渊心甘情愿地唤你一声师兄。”
孟玄素不屑地嗤笑一声,以着祈怀月记忆中绝对不会出现的中二姿态大声喊道。
“我才不介意那臭小子何时喊我师兄。反正我是师门的大师兄,若是他做得不好,我,我应该可以代您把他逐出师门吧……”
孟玄素讨好地笑着,主动帮老人沏了一杯茶。
白发老人身体不动,空中落下的竹叶,却如同竹棍一样轻轻敲了敲孟玄素的手,慢悠悠道。
“不准碰我的茶,又坏了我的火候。承渊可不像你这般疲怠躲懒,他早早便去练剑了,若是有一日要选一人逐出师门,我看那人,只能是你了。”
孟玄素不服气,他差点要和老人理论起来,只是看到他抓来的少年人好看得不同寻常的面容,此刻如同看着世上最稀奇古怪的大戏般看着他,他这才想起这人来。
“喂,小子,把你刚刚叫我的那一声,再喊一遍让我听听。”
然而听过刚刚孟玄素和老人的对话,即使再不可置信,祈怀月也明白,此刻他眼前出现的孟玄素,绝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孟宗主。
难不成,界壁外的这个世界,是一处幻境?!
而这处环境里,出现的是年少的孟玄素和他师尊的生活场景?
祈怀月皱眉,他的身体下意识紧绷警戒起来。
虽然他没有太多危险的预感,体内师尊赠予的玉块也没有任何异动,然而修真界里的幻境,大部分都伴随着不同程度的危险,轻则可能让人元神恍惚,重则可能让人忍不住陷进幻境中,以假为真,伤害亲近之人,甚至自戕都是有可能的。
如果这里真的是幻境,他现在要做的或许就是安静待在这里,不要接任何幻境中的人的话,乖乖等他师尊回来。
然而祈怀月不说话,孟玄素却一下就不满意了。
“喂,你哑巴了吗?哟,你敢在我面前握剑?”
孟玄素露出居高临下般嘲笑的神情。
“怎么?小子,你还想和我比划比划?我告诉你,要不是刚刚感觉到你体内流转的是正派灵气,又没有恶意,就凭你突然出现在松竹山上,我就用剑鞘,就能把你揍得哭天喊地,信不信?”
看着孟玄素颐指气使的面容,祈怀月心里默默规劝自己道。
这是个幻境,这是个幻境。
孟宗主年少的时候,怎么可能是这般人憎狗厌的性格?
这个幻境也太没有逻辑了。
老人悠闲出声。
“玄素,这位小友身上的,可是一丝堪比一灵晶的上等灵衣。若是他家的长辈听到了你这番话,要来揍你,我可不会出手帮你。”
孟玄素原本趾高气昂的神情,一下子陷进了迟疑中。
没错,他刚刚不敢直接对这个突如其来出现的陌生人动手,最重要的原因除了是这人脸好,气度好得就像个娇生惯养,被人宠大的小公子以外,身上的灵衣玉佩,无不贵重到让他一看就能感觉到自己可能赔不起的程度。
这样富贵奢养的小公子,怎么跑到他们这荒僻无人的松竹山上来了?
他感觉只要自己一敢动手,打了小的,这人背后的老的说不定就会立刻蹦出来,打得他哭天喊地。
不过孟玄素才不会露怯,他上下打量着祈怀月。
“你不是傻子吧?刚刚会说话,说明你也不是哑巴。你家长辈没教过你待人的礼仪吗?我师尊和你说话呢,你怎么不回答。”
然而现在的孟玄素表演得太过稚嫩,即使老人不拆穿,祈怀月也能看出孟玄素的外强中干。
他迟疑了一会儿,感觉从他遇见“孟玄素”到现在,起码过了半刻的时间,师尊仍然没寻来。
难道,这幻境,需要他自身勘破,才能破出去?
祈怀月紧绷着一张脸,认真看向孟玄素。
“别装成孟宗主的样子。你顶着孟宗主的样子,表现得这般轻佻孟浪,难道以为能骗得过我吗?”
孟玄素慌了,他求救似地看向老者。
“师尊,你看啊,真不是我把这人打傻的。如果他家的人来了,您一定要护着我啊。”
祈怀月:……
这幻境,是不是太过智能了一点,竟然连他义正言辞的话都能反驳?
而且幻境这般都不破,难道是要找到什么关键疏漏,才能被破除?
祈怀月头疼间,突然听到一声格外熟悉,却又隐约间有些陌生的冷淡声音响起。
“我回来了。”
听到这熟悉得仿佛刻入元神的声音,祈怀月惊喜地转过头。
肯定是他的师尊找过来了!
他下意识喊道,“师尊……”
然而当看到师尊比他记忆中冷漠霜雪的面容,更年轻几分,如同未经过太多风霜的松柏,冰冷玉洁的沉静模样时,固然此刻的青年如松柏般的冷静姿态让人心折,祈怀月却能一眼看出。
这人,不是他的师尊。
少年眼中明耀的光亮,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诸承渊觉得这看向他的少年人似乎有些奇怪,像个与此处山林格格不入的仙家小公子,衣袍配饰都是被人骄养般的精致贵重,却似乎……有些呆呆的。
竟然喊他一个刚筑基没多久的弟子叫师尊。
明明应该冷面相对,此刻诸承渊却感觉到指尖有些痒意。
他古怪的,生出一种,想要捏一捏这少年脸的感觉。
“你是何人?”
诸承渊放下了背后的长剑,确定了身上衣袍没有过多脏污,才一步步走到发呆的少年人身边坐下。
看着少年人沉默而失落得仿佛没有过多反应的侧脸,诸承渊再一次不厌其烦地问道。
“你刚刚,为什么叫我师尊?”
孟玄素在一旁看呆了眼。
什么情况?
说好的他的师弟冷面如霜,不喜欢和外人交谈的呢?
和诸承渊相处数月之久,他都没从这小子嘴里撬出半句师兄的称呼,更别说听到他这超过了平日交谈两三字的问话。
长得好就了不起啊?!
长得好不仅连师尊都帮这小子说话,刚进门的师弟都喜欢他?
作为姿容最不出众的大师兄,孟玄素突然有了一种师尊不疼,师弟不爱的恼羞成怒,他下意识说道。
“他说不定是个小傻子呢。刚刚喊我孟宗主,现在又喊你师尊。你看,他又不说话了。”
祈怀月控制住自己,不将幻境里任何人的话听进耳中。
然而听着孟玄素大大咧咧般的对话,诸承渊却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想要将佩剑刺进孟玄素嘴中,搅烂这人毫无禁忌的舌头的莫名怒火。
“即使他真是……,”
看着少年安静垂下的柔软眉眼,诸承渊竟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三个带着侮辱的字眼。
他冰冷看着孟玄素。
“也轮不到你诋毁。”
第125章 别装成我师尊的样子和我说话
这一刻,诸承渊是第一次真正地对这位同门师兄,动了杀心。
祈怀月感觉到了青年身上的淡淡寒意,他本能地像以前安抚师尊一样,抓住了诸承渊的袖袍。
冰冷玉姿的青年一怔然,却似乎误会了什么,诸承渊反手握住了祈怀月的手,温暖安稳的温度传到了祈怀月身上,青年轻声安抚道。
“别怕,我不会让他欺负你的。”
这一刻,从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诸承渊身上,祈怀月竟仿佛看到了师尊的影子。
他张开了口,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老人的声音却在这时淡淡响起。
“玄素,非议讥谤同门弟子,这是我平日教你的为人处事之道吗?”
孟玄素冷静下来后,也意识到了自己这番话不太对。
如果这少年人真的是……,他刚刚的行为,不就是他曾经最看不起的恃强凌弱吗?
孟玄素闷声道,“师尊,我错了。”
老人平淡道,“去将宗门律法抄上二十遍。”
还没等孟玄素叫苦,老人便平静说道,“今晚间的练剑,只许你将境界压到承渊之境,不得动用外物法宝。”
孟玄素心里叫苦不迭,让完全坐不下来的他,抄二十遍宗门律法,已经是天大的折磨了,竟然还让他将境界压低到和诸承渊同境,那不就是给这个刚入宗门没多久的小怪物单方面殴打他的机会吗?
可心中暗暗叫苦,孟玄素却不肯承认诸承渊是个比他更天才的剑道天骄,更不肯在明面上表现出自己的弱势,他只能蔫了似的强撑着说道。
“师尊,我知道了。”
孟玄素认错倒也干脆,他转头看向祈怀月。
“喂,你叫什么名字?刚刚我不应该叫你小傻子的,对,对不住啊。”
祈怀月抿着唇,眼前的孟玄素,诸承渊,还有那位老人的互动都太过真实,他前世从未经历过这么可怕的幻境。
刚刚诸承渊轻轻握着他的手的触感太过温暖可靠,对着那张明显比他的师尊更年少几分的面孔,他竟差点控制不住直接喊出师尊二字。
太可怕了,留在这里,他迟早会被这般幻境迷惑。
祈怀月动了想走的心思,然而他想离开,诸承渊牵住他的手,却没有半点松开的迹象。
“你要去何处?”
看着少年人一心想要甩开手,快步离开的羞恼面容,诸承渊握住少年手的力道不松,反倒更紧了几分。
“不许跑到别处。在……你的师长亲友来之前,便先留在此处吧。”
青年冷淡平静的口吻,似乎越发和他记忆里的师尊重叠,祈怀月努力摇摇头,忽视这么可怕的想象。
“别装成我师尊的样子和我说话。你,你再拉着我,我就出剑了,我真的出剑了!”
他说的出剑,可不是动用自己的佩剑,而是请出自己元神中师尊的剑气。
如果,这里真的是幻境,在师尊的剑气之下,就算再可怕的魑魅魍魉,也会无所遁形的。
祈怀月越控制不住自己对眼前青年版的诸承渊的亲近之心,越明白自己此刻的境地如何危急。
他一咬牙,元神中的霜寒锋锐剑气,似乎随时可能激射而出。
然而诸承渊仍然没有松开他手的意思,男人如墨般的眉微凝,沉黑瞳眸染上了淡淡寒意。
青年上前一步,诸承渊一边抱住祈怀月不安分似的想要逃跑的身体,一边解下少年腰间的佩剑,语气多了几分不赞同的意味。
“你的长辈,怎能让你孤身一人带剑外出?”
祈怀月快要抓狂了,幻境里这人自来熟的冷淡管教口吻,怎么,怎么该死地这么像他师尊啊?!
对着这张脸和这种口吻,即使知道青年不是他师尊的可能几乎为百分之百,他竟然一时也没有勇气真正激发出那道剑气。
万一呢,万一师尊进了界壁后,是被人暗算成了这般模样,他如果对师尊用出剑气,不就是……不就是犯上作乱了吗?
然而诸承渊没感觉到异样,坐在躺椅上的老人,却淡淡睁开眼,第一次真正地看向了祈怀月。
只是老人眼眸里的瞳孔空洞,竟然像是一位盲者。
“承渊,松手。”
诸承渊将祈怀月的佩剑放到一旁的石椅上,才终于松开手。
老人空洞平和的目光,径直看向祈怀月。
“小友师承何处?”
祈怀月不想开口搭理幻境中的其它人物,然而老人实质性的目光,却若有所思般落到他身上。
“若是暂时寻不到归处,便在此间暂时歇下吧。”
祈怀月感觉老人似乎像是看透了什么,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您知道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吗?我要怎么回去?我师尊去了何处?”
老人笑了笑,如同乡间寻常的看着儿孙嬉闹的慈爱长辈。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松竹山,是个可以暂时休息的地方。你若是与你的师尊走散了,今日便暂且在这里休息吧。若是想寻人,明日再寻也不迟。”
老人的语调和蔼缓慢,祈怀月原本急躁难安的心情,不知不觉的平复了下来。
师尊在进入界壁之前告诉过他的,如果他们走失了,让他安静呆在原处,师尊会来找他的。
摸了摸心口的玉璧,祈怀月突然安心了几分。
“……谢谢您。”
即使是幻境里的人物,一声道谢,也是不妨碍的吧。
祈怀月迟疑地想着,心间的重石仿佛轻了几分。
他仿佛对自己说道,也对着旁边的诸承渊说道。
“我就在这里等我的师尊,哪里也不去。”
诸承渊看出了少年身上若有似无的对所有人都竖起的隔阂高墙,他从少年落寞却坚定的神态中知道,祈怀月要等的师尊,是对他自身而言极为重要的人。
少年不往他这里看一眼,诸承渊只觉胸膛间仿佛有若有似无的空洞扩大,他陡然站起,看向一旁看好戏似的孟玄素。
“陪我练剑。”
孟玄素强壮镇定,“哼,你以为我会怕你这个刚入师门的筑基弟子?”
祈怀月从未听过孟玄素与师尊这般火药味十足的对话,即使努力控制住神态,他还是忍不住往不怕死的孟玄素身上看了一眼。
孟玄素冷哼一声,往后院走去。
诸承渊在经过祈怀月身侧时,轻轻摸了摸少年的头。
“我会帮你教训他的。”
日头一寸寸落下,祈怀月不知道他等了多久,耳边一开始传来孟玄素恼羞成怒的“再来”,“这一招是我疏忽了,下次我绝不会再让你了”,到后来的“你练剑练累了没有?”“我警告你,你最好见好就收,别逼我以后……”“你不会真把自己当他师尊了吧?”到最后的“别打了别打了,到底我是你师兄,还是这人是你师兄啊?”“我都认错了还不行吗?别照着脸打!”。
等到月亮挂上天空,望着格外圆满的月亮,祈怀月不知道,为什么师尊还不来接他。
院门再次打开,孟玄素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如同下山猛虎一样飞快地扑到老人面前,嚎啕假哭。
“师尊,您,您管管他啊,看他把我打成什么模样了?”
祈怀月忍不住偷瞄一眼,孟玄素的手背上有数条一看就是用力极大的深红剑痕,男人脸上剑痕交错,颇有种被人单方面照着脸吊打了几个时辰的感觉。
祈怀月感觉自己快要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的笑意。
这幻境,未免也太搞笑了吧?
孟宗主竟然能被师尊吊打成这副模样,如果他将这幅场景录下,岂不是能成为外界孟宗主一大说不清的黑历史?
不过,师尊怎么还不进来?
看着空荡荡的院门,祈怀月突然心中一沉。
该不会师尊也受伤不轻吧?
即使幻境里的孟玄素剑道造诣比不上他的师尊,可作为师兄,孟玄素的修为应该是高于现在的他的师尊的,即使师尊能打赢同境界的孟玄素,也不可能一点伤都不受……
祈怀月没有发觉,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快要将以为的幻境中的人当真了。
心中几番波动后,祈怀月一咬牙,他愤恨地瞪了还在假哭诉苦的孟玄素一眼,然后往院外跑去。
周围空荡荡的幽暗竹林,像是一张吞噬人的大口,院外草丛清幽一片,没有诸承渊的痕迹。
祈怀月一下子慌了神。
“师尊……”
他不愿承认的是,即使是幻境里的诸承渊,只要出现在他面前,都能给他一种任何法宝都无法替代的安全感。
如果他之前来到的庭院之中没有诸承渊出现,即使老人开口让他留下,他也不会乖乖坐在石凳上等师尊找来。
祈怀月的心一下子低沉了下来,他又有一种仿佛将师尊跟丢的失落感觉。
……或许,他不应该再留在这里。
就在祈怀月想要自己再去寻找别的出路的时候,一道声音唤住了他。
“你要去何处?”
温暖的指节握住他的手腕,祈怀月回过头,看见月色之下,他师尊冷淡如冰的脸上,竟然也有几道淡色的快要消散的剑痕。
一股怒火突然蹭得窜上祈怀月心头。
第126章 未来的我,与你一直共睡一室吗?
孟玄素,竟然敢打他的师尊?!
就算是幻境里的孟宗主,也不能打伤他的师尊?!
祈怀月几乎想要立刻转身回去,找孟玄素再打上一架。
而看到祈怀月的目光,落到自己脸上的伤痕上,诸承渊起了几分莫名的胜负欲,他轻咳一声。
“别怕,是我打赢了。”
祈怀月却觉得青年脸上的伤痕无比碍眼,就算他眼前的诸承渊,只是一时幻象,祈怀月突然也无法容忍,看着与师尊极其相似的这张面孔上,继续残留着这几道伤痕。
“不准动。”
出于古怪的并不将眼前人当成是自己的师尊,却又有几分爱屋及乌的想法,祈怀月的口吻不算客气。
他从脖颈挂着的储物戒中,取出了祛除伤痕的玉肌愈伤膏。
少年踮起脚,手上的力度却格外轻柔地将清凉的药膏,涂在了诸承渊的面颊上。
诸承渊的身体微微僵硬,从他记事以来,他从不曾与外人这般亲近。
他向来厌恶外人自作主张的对他的亲近之举,可是奇异的是,看着少年柔软洁白的面庞凑近,乌黑柔软的眼眸如同感同身受般不忍又认真看着他脸上伤痕的模样,诸承渊竟然不觉得如何厌恶。
少年柔软温暖的呼吸,近得仿佛柔软绒毛,轻轻洒在他的面容上,触碰着他脸颊的温热指尖的力道,仿佛落在他的心尖,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诸承渊竟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少年人的指尖,还是他的呼吸更为柔软。
当祈怀月收回手时,诸承渊甚至有一种怅然若失,仿佛胸膛中的空洞得到了填满,又空缺了几分的痛楚。
诸承渊的目光,陡然落在了祈怀月胸前挂着的那枚储物戒上。
这枚储物戒,与他几日前祭炼出的储物戒,竟然格外相似。
诸承渊沉黑平静的眉眼,在月光下蒙上一层仿佛不近人情般的冷色。
“你这储物戒,是从何处得来的?”
祈怀月满意地看着诸承渊脸上淡淡的剑痕,眨眼间消失无踪。
他下意识回答道,“当然是我师尊送给我的。”
又是少年人的师尊……
少年初次见他时,就对着他的脸喊师尊,时常对着他的面孔流露出怅然若思,偶尔还有几分柔软依赖的恍惚之色……
诸承渊原本以为这些不过是巧合,甚至是少年人的误认。
可是现在看来,什么巧合能让少年人师尊炼制的储物戒,都与他炼制的一模一样?
诸承渊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都给这人涂了药膏,祈怀月也不好意思继续装个哑巴。
他控制自己不去看眼前人那张脸,却还是有些闷闷不乐道,“祈怀月。”
诸承渊的声音放得再轻一些,“你师尊又叫什么?”
“……诸承……”
然而说到一半,祈怀月才反应过来,“你在套我的话?!”
诸承渊的唇角却微微扬起,一向冰冷如寒玉般的青年,露出淡淡笑容时,竟然是让祈怀月都为之恍惚的动人心魄。
诸承渊极为耐心地哄道,”那我不问了。”
他已经从祈怀月的表现中,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诸承渊不认为世上会有人无聊至极,为他一个筑基期的弟子设出如此荒诞的骗局。
他宁愿相信,眼前人就是他的弟子,只不过,或许是未来的弟子。
纵然能撼动时光的法宝少之又少,可此刻,诸承渊毫不怀疑,少年人或许就是回溯时空,来到他身旁的未来弟子。
只不过是,暂时和未来的他失散了。
一想到这里,诸承渊突然不愿多问祈怀月的来由相关之事。
“松竹山上的其余房间未经修缮,今夜你便与我睡在一处,好不好?我刚刚去整理出了你的卧铺。”
祈怀月原本做好了被诸承渊质问的准备,可青年不问,他心中又是一松,又是失落,果然这幻境里的师尊,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真实。
如果是他的师尊,此时一定猜出了他的来源,说不定还会把他抓起来,盘问个水落石出。
而看着祈怀月脸上流露出丧气神色,诸承渊温声再问道。
“不愿与我共睡一室吗?我入眠时声响很轻,不会惊扰到你的。”
祈怀月下意识说道,“我当然知道……”
诸承渊轻笑了一声,青年冷淡黑眸多出了几分温和笑意。
“你为何知道?未来的我,与你一直共睡一室吗?”
祈怀月被诸承渊淡然的话语吓了一大跳。
“你,你说什么?”
他脑中一直朦朦胧胧有几个猜测,除了幻境之说以外,祈怀月也想过是否界壁外的这个世界,真的是千年前,他师尊年少时所在的修真界。
难不成,回到过去这个猜想,才是真的?
祈怀月的脑子乱成一团,几乎不知道该相信哪种说法。
而看着少年人懵懵懂懂,下意识地用柔软求助目光看向他,如同无措小动物的眼神,诸承渊不再多问,他只是轻轻拉住祈怀月的手。
“跟我来吧。”
祈怀月一向在师尊面前没有多少抵抗力,想到青年一直没有攻击他,师尊也没有找过来,他心中对重回之说又信了几分,身体不自觉地回到了对师尊的依赖和亲近。
只是他心头还有些疑惑。
“你,您为什么觉得我是您未来的弟子?如果我真的是,您不想问……未来您的境界际遇如何吗?”
以己度人,祈怀月感觉自己如果遇上一个宣称是来自未来的人,他一定会恨不得知道他自己未来的每一分轨迹。
可是,师尊为什么能那么冷静自若,甚至还有心思安排他今晚睡在哪里?
诸承渊仔细看着少年人脚下踩着的污泥崎石,未来剑尊此刻只凝眉专注,做好了祈怀月看不清夜路,摔进泥石路径中,托住少年人的准备。
他握着祈怀月的手的力道,又大了几分。
“未来之我,能不让你受苦,知道这一点,我就足够了。”
看着少年人身上的锦衣华服,佩饰高雅,诸承渊并不想要知道,未来之他是得了怎样的际遇,才能走到能用得起这般昂贵之物的地步。
他只知道,未来的他,想必是用尽毕生心血,奉上最好的一切,才能护出如今站在他面前,不受半点损伤磕碰的柔软稚嫩的少年人。
可现在的他,并没有未来的他,能保护少年无忧无虑,给予祈怀月世间最好之物的能力。
诸承渊的心,突然一寸寸沉入深渊中。
若是少年知道松竹山的环境如此恶劣,或许,祈怀月会更加想要寻找到未来的他,尽快从此处离开吧。
对于少年而言,这自然也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青年握着他手的力道很紧,祈怀月能感觉到,青年似的诸承渊,身上低压般冰冷的气息,代表着沉闷的心情。
只是他不明白,只是这一句问话,为什么会让师尊不开心?
祈怀月突然生出了迫切的,想要让诸承渊开心起来的渴望。
他认真拉住了诸承渊的手。
“师尊对我一直很好,也一直不会让我难过。可是师尊呢?师尊现在有没有遇到什么难过的事情,或者是棘手的敌人?”
想到元神中,师尊留给他的三道大乘期修士的剑气,祈怀月突然有了一种振奋的,仿佛终于知道该怎么把核武器用出去的欣喜感觉。
“我有好多法宝,还有能杀敌的剑气……”
看着祈怀月如同是迫不及待展示着自己拥有的小金库的幼崽般的激动神色,诸承渊轻轻捏住少年如同献宝般拿出的储物戒,然后郑重又轻柔的,将还沾染着少年体温的储物戒,放了回去。
“我一件都不要。”
诸承渊垂下仿佛覆着霜雪的眼睫,漆黑如夜的沉色眼眸,只看着祈怀月。
“我……只要你平安。”
祈怀月兴致勃勃地笑着,少年的眉眼弯弯,清亮又明丽。
“我当然会平安的,现在的我,也能保护师尊了。”
诸承渊心底,似乎出现了一片不能说出口的,也无法填满的深不见底的空洞。
如果他不能一件珍宝都不能给予给祈怀月,还要索取少年身上仅剩的法宝,甚至需要他未来弟子的保护。
他还能有什么理由,留下被未来之他好好保护,珍之若宝的弟子呢?
诸承渊牵住祈怀月的手,第一次希望,这条回卧间的路,长得永远都不要有尽头。
木门被轻轻推开,祈怀月已经隐隐相信了几分重回千年前修真界的说辞,他带着几分好奇地打量着师尊曾经的卧室。
古朴淡雅的摆设,洁净整齐的桌椅床枕,纵然没有道玄殿气势恢宏,宽敞无边的明亮大气,可在窗外明亮的月色照耀下,却仍然有一种让祈怀月忍不住依赖的温暖如家的感觉。
师尊在还是天霄宗弟子时,原来睡的是这样的房间。
祈怀月突然有了一种,仿佛参与了千年前,他还未曾出现的师尊人生的满足感。
诸承渊平静道,“你先沐浴更衣吧,房室简陋,我为你收拾床铺。”
祈怀月知道要烧出一桶热水沐浴,是多么麻烦的一件事。
第127章 一对小怪物
祈怀月连忙摇头道,“师尊先洗吧,我的衣服洁尘净体,不用这般麻烦……”
然而诸承渊能看出少年眉眼中不经意透露出的些许疲惫。
“我不觉得麻烦。若是你累了,就先在我的床上休息。”
祈怀月还想开口,诸承渊的手掌却轻轻盖住了他的眼睛。
“怀月,听话。”
这一刻,青年冷淡低沉说出的这句话,仿佛与师尊曾经对他的无数句叮嘱重叠。
祈怀月下意识地露出了笑容,“那我等师尊回来。”
看着少年脸上的乖巧亲近笑容,诸承渊的指尖轻颤,还是抑制不住地轻轻触碰着祈怀月的柔软面容。
青年突然想问,他需要等待多久,才能遇到他的怀月?
诸承渊有预感,这会是一个极其漫长的年月。
他似乎,又不那么想知道了。
“等我回来,不要离开此处。”
师尊淡淡的冰寒霜雪气息,慢慢远去。
祈怀月闭着眼,或许是全神贯注地警惕外界,又等了师尊一天,此刻感觉到房间里满满的师尊冰冷却让人觉得安稳的气息,他的身体似乎沉进了温暖的海域依托中,睡意不自觉涌上脑海。
等诸承渊提着热水回来时,看见的就是倒在他的床上,毫无戒心的,安然睡下的少年。
诸承渊放下木桶,青年修长如玉的身形,如同一柄冷寒不折的剑一般,站在床边。
他久久地注视着祈怀月的睡颜,房间的月色如同无声的海潮,轻柔触碰着祈怀月柔软安然的眉眼。
然而房间的暗影,又像是他心中隐秘无声,蛰伏欲动的暗流,渴望无声席卷吞入床上的少年。
然而最终,诸承渊只是俯下身,他并不熟练地抱起床上的少年人,想要帮他解下外衣。
似乎是无比熟悉师尊的举动,祈怀月即使在沉睡中,也下意识地配合着诸承渊的动作。
只是此刻的青年剑尊,到底还是不熟练帮人解衣的动作。
祈怀月慢慢清醒过来,感觉到衣袍上的腰带迟迟未被解开,他揉了揉眼睛,看清了青年版的师尊,此刻如临大敌般下颌紧绷,面容平静冷淡,漆黑眼眸却专注停留在他腰带上的眼神。
“师尊,我来吧。”
然而诸承渊的反应像是慢了两拍,直到祈怀月想要坐起,青年才仿佛难以忍耐般喉结微动地松开手,闭上眼,移开放在少年柔韧腰身上的手。
只是青年剑尊的嗓音有些听不出的嘶哑低沉。
“……好。”
用法阵加热的泉水温度刚刚好,祈怀月泡了一会儿就满血复活,他本想穿上自己的银云落川衣,却发现浴桶盘的托盘上,师尊给他准备好了衣物。
想到师尊的用心,祈怀月最后还是换上了师尊准备的崭新的弟子衣袍。
穿好弟子衣袍,祈怀月准备懂事一点,自己出去倒掉浴桶的水。
然而青年剑尊的指节,不由分说地按在了木桶上。
“我来。”
祈怀月格外无奈,怎么在他还没拜师,不过是和师尊见面的第一天,师尊就能照顾他做到这种程度?
“师尊,让我来吧!”
然而诸承渊淡淡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所有辩驳。
“你不清楚松竹山上的阵法布置,我不放心让你一人外出。”
感觉又像倒退回了观渊峰上,被师尊当成孩子般照顾的祈怀月,只能妥协,只是他还是忍不住小声说道。
“……什么事都要劳烦师尊,我真的没有一点可以帮得上师尊忙的地方吗?”
少年墨发微湿,发上的水珠沿着雪白脖颈,落入宽松的弟子袍中,
他仰视着诸承渊,面容明净清绝,眼眸乌黑澄澈,像是一朵待人采下,柔软触碰的雪昙。
诸承渊却如同看到了世上最穷凶极恶的魔物,呼吸都为之一停。
又或者,在祈怀月面前,他才是那最危险,也最穷凶极恶的魔。
诸承渊听到他自己的声音冷淡响起。
“床榻太冷……”
然而这四个字说出,诸承渊都不能相信是他自己,在他的弟子面前,说出了这般轻浮孟浪之语。
可开口的那一刻,他确实不受控制地觉得,以往孤身一人枕的床榻,实在是太过寒冷难捱。
冷得,让他只想在此刻拥抱住祈怀月,在此刻睡去。
青年剑尊握住木桶的冰冷指骨,几乎要将千年坚硬至极的古木,都一点点捏碎。
然而祈怀月的声音柔软清亮得好像带着永远不会抵触他的乖顺。
“好啊,我帮师尊暖床,师尊沐浴完后,也要早点回来睡啊。”
祈怀月一点都没觉得夏日需要暖床有什么问题,想到师尊仿佛移动冰山的威压温度,他自然地躺下了。
诸承渊的目光,却陡然冰冷沉暗如彻骨霜雪,停留在少年单薄的脊背上。
未来之他,到底做出了何事,才会让他的小弟子,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暖床”二字?
他日后,莫非真的堕落成一个连魔物都不如的邪修?
……
祈怀月尚且不知道自己给年少的师尊,造成了多大的心理伤害。
他躺在充满师尊气息的床榻上,将自己包成了一个厚厚的茧子,等师尊回来。
然后他等啊等,等到窗外的烈日都落到他身上了,祈怀月从热乎乎的被子里出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睡过去了一夜。
可看了看被他整个人占据的床榻,祈怀月突然清醒过来。
该不会是昨晚他的睡相太差,师尊被他吓得干脆不和他一起睡觉了吧?
抱着格外歉疚的心情,祈怀月下了床,他一推开门,便和刚从别院房间出来的孟玄素撞了个对脸。
孟玄素脸上的震惊神情,仿佛目睹了天崩地裂之情一样,难以置信。
“他,他让你睡他的房间?”
想到平日里连别人碰他的剑,都会冷脸低压得像座无情冰山似的诸承渊,孟玄素完全想不到,如诸承渊这样像是断绝了七情六欲的人,也能容许外人住入他的房间。
而且,而且少年身上,还披着诸承渊的衣袍……
祈怀月还记恨着昨晚孟玄素打了他师尊的事情,一点都不想搭理这个看着就惹人嫌的年轻版孟宗主。
然而他冷脸想从孟玄素身边走过,孟玄素却像一块甩不开的牛皮糖一样跟了上来。
“喂,就算诸承渊收留了你,我是大师兄,他是我师弟,这里是我师尊的地界,能不能让你留下,也是我说了算。喂,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祈怀月快步走着,在他差点忍不住蠢蠢欲动着想和孟玄素打一架,报昨晚师尊脸上伤痕之仇的时候,突然看见师尊的身影从山林中走出。
似乎是练了一夜的剑,诸承渊衣袍上带着淡淡的寒露,面容上仍然是看不出太多异样的冰冷平淡。
他走到祈怀月面前,本就寒漠异常的神态,看向不识好歹,仍敢来烦扰他弟子的孟玄素时,黑眸底部的锐利森寒剑意待发而出。
孟玄素还没见过诸承渊这般冰冷得似乎随时可能拔剑杀人的模样,他甚至忘记了此刻不是昨夜练剑的时候,他还可以靠修为压制诸承渊。
孟玄素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我,我又没动他,你那么凶干什么?……还记不记得我是你师兄了”
最后一句话,孟玄素说得格外心虚。
他就没见过像诸承渊一样刚入门没多久,不说对他恭敬请教,平日里就老是冷着一张脸,还时不时在练剑时吊打他的师弟。
虽然表面一直不肯承认,可孟玄素其实一直清楚,诸承渊距离真正赶上他的修为,全方位地吊打他也差不了几年了。
一想到这里,孟玄素头皮更加发麻。
他自欺欺人地转身,自以为小声地说道。
“我才懒得理你们这对小怪物,我去找师尊了。”
不说诸承渊,祈怀月都听到孟玄素这句抱怨。
祈怀月一时火气更大,旁人诋毁他可以,可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旁人出言不逊,诋毁他的师尊。
更何况此人还是他师尊的师兄。
“你说谁……”
然而一股力道牢牢扣住他的手腕,祈怀月下意识地顺着师尊的指骨,看了面色冷淡的诸承渊。
等他回过神,再看向孟玄素时,发现孟玄素不知何时早就溜得无影无踪。
“师尊,我帮您再教训他一顿。”
然而诸承渊的面上,却不见多少怒色。
“无妨,我不介怀外人言语。”
祈怀月还是有点为师尊委屈。
“孟……玄素,平日就是这么欺负师尊的吗?”
看着祈怀月为了他而生气得眼角微红的模样,诸承渊此刻心中竟然泛出淡淡的愉悦。
他从小的心性就格外冷漠,不在乎常人在乎的富贵浮名,更不在意外人的冷眼排挤。
孟玄素在他眼中,和他练剑时所斩的松竹巨石,并无太多差别。
就算是他的师尊,对诸承渊而言,也不过是一个引他入道的浮标。
他不仅不恼怒孟玄素刚刚的出言不逊,甚至有些喜欢刚刚孟玄素骂他的那句话。
一对小怪物。
就好像,祈怀月和他,是这世上再无外人可近,只有彼此能依偎的海中礁石一样。
第128章 这个人,一定不是他的师尊!
他不需要外人的尊敬或是喜爱,唯独想要的,只有眼前满心满眼里都是他的祈怀月。
若是当个怪物,就能独占他的弟子……
如同巨鲸游过般一晃而逝的阴影,洒落诸承渊的心头。
青年垂眸淡淡道,“有你在我身边,倒也算不得什么。”
祈怀月听到师尊这句仿佛“有个可以交流的朋友都心满意足”,不带多少情绪的话,心头熊熊怒火燃烧的更加猛烈了。
孟玄素竟然能把他师尊欺负到这种程度,他要还能再忍下去,也太对不起他储物戒里那满满的法宝符箓了。
祈怀月用力地握住诸承渊的手。
“师尊,您放心,从前都是您保护我,现在也到了我回报您的时候了。”
然而还没等祈怀月气势汹汹地走出几步,诸承渊伸手用力揽住祈怀月的腰身,紧锢在胸膛前,他声音淡淡道。
“你要做什么?”
祈怀月信心满满,他拿出储物戒里一件又一件法宝。
“这个是迷神香,只要孟玄素沾到一点,就能昏迷不醒,我再狠狠揍他一顿……”
看着少年眉飞色舞的样子,诸承渊突然不愿祈怀月在他面前,脑海里却只挂念着旁人。
“天霄宗严令不许弟子暗害同门,我不会让你陷入险境。怀月,陪我练剑。”
祈怀月还没能继续找出一个理由说服师尊,就被诸承渊再度带回了竹林中。
竹林中一片如银镜般的石台,平整光滑得如同被无数剑削刻而成。
祈怀月几乎能想象到师尊平日在这里,将剑术千锤百炼,融炼剑意的模样。
想到孟玄素说的师尊现在还只是刚入门的修为,祈怀月甚至有点担心自己出手会伤了师尊。
然而真正打起来的时候,祈怀月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想法有多么不知天高地厚。
一开始练剑时,对着师尊这张脸,他就感觉到束手束脚,再加上偶尔分神到想些乱七八糟的内容,他原本的剑术水平只能发挥个五六成。
而即使诸承渊的剑法带着点未经雕琢的痕迹,然而每一剑斩下之时,都带着让他几乎无法生出抵抗之意的锋锐冰寒。
这只有在剑意碾压对手之时,才能只靠招式就做到这一点。
祈怀月被打得步步后退,如果不是他能感觉到师尊刻意的留力,他怀疑自己最后也要变成比昨晚斗剑失败的孟玄素更狼狈不堪的模样。
“……师,师尊,我输了,我们休息一下好不好?”
以往这时,师尊大多握住他的手臂,一点点教导他刚刚在出剑时的疏漏错误,再引导他的筋脉灵力,带动剑意地示范数次。
然而此刻的诸承渊,到底经验招式不及未来的观渊剑尊,甚至比起未来的观渊剑尊,青年时的诸承渊心中更有几分未通人情,同时也锋芒毕露的傲气。
祈怀月刚刚用出的剑招,在同阶段弟子中称得上出类拔萃。
可在诸承渊眼中,不过一息之间,他便至少能有数次一击毙命的机会。
为何未来之他,想来可知应该拥有比现在的他更强横的剑道实力,却没有让他的弟子展露出比此刻的他自己更强大的实力?
难不成……未来的他,真的刻意存了把祈怀月养废的心思?
这种对人刚刚产生喜爱,便得知未来自己的这份喜爱会变质扭曲的感觉,让诸承渊在击落少年手上的佩剑后,只能控制住心神,冷声道。
“你今日状态不佳,先回去休息。下午我们再比剑。”
祈怀月感觉到师尊身上的低气压,立刻觉得是自己刚刚的表现太差,惹恼了师尊。
“师尊,我错了,您别生气,我下午一定会好好练剑的。”
祈怀月后知后觉手臂被刚刚练剑的力道震得酸麻不已,他突然对下午的比剑越发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看着少年微微苍白的面色,诸承渊紧紧握住手中的佩剑。
松林道人很少在他练剑时给他指导,他一直便是靠着自己练习剑招,还有与人比剑,提升的剑道水平。
若是旁人剑道水平过次,他绝对不会给这人再和他比剑的机会。
只是现在,看着祈怀月的神色,诸承渊也方才后知后觉,他刚刚那番话的语气,有些过于重了。
他还不懂,该如何当一个合格的师尊。
但毫无休止地和祈怀月练剑,寄希望于祈怀月也能和他一同,靠着这种方式提高剑道水准,这种方法,显然已经证明了不适合用于他的弟子身上。
他明明想,对祈怀月更好一点,让少年再心甘情愿地留下得更久一点……
可是现在看来,他的做法非但不会让祈怀月喜欢他,只会……适得其反。
诸承渊的唇瓣抿成的弧度更加冰冷,他注意到了少年手臂微微脱力似的颤抖,青年声音更加低沉。
“回去休息,下午……不必和我练剑。”
他需要想一想,怎样才是最佳的教导祈怀月练剑的方法。
……
师尊到底是对他失望到了什么程度,才会连挽救他的希望都放弃了?
祈怀月回到房间后,心情更加低落,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剑道修炼方面的天才,只是以前师尊和师兄们哄着他,让他也快要以为自己的水平到天才的层次了。
不过现在醒悟过来也不算晚,等到出了界壁之后,他要更加努力……
……等等,出了界壁?!
祈怀月突然回想起来,一直以来若有似无的违和感,存在于哪里。
这里还是界壁之外!
就算此刻的师尊,真的是他青年时的师尊,可是界壁外,还有等着他回去的师兄们,谢端闵,巨羽妖鹰……
界壁外的一切无论多么真实,他也不可能抛下界壁内的所有人,一直呆在这里。
更何况,他现在的“师尊”,真的是重生之后一直护着他的师尊吗?
万一这里是什么平行时空,甚至是黄粱一梦的幻觉……
祈怀月再度起了必须要回去的念头。
没有他这个大包袱,青年时的师尊或许还能成长为观渊剑尊,可若有了他这个拖后腿的徒弟,现在还弱小的师尊,就不一定能分神护住他的同时,还能护住自身了。
而且,万一他原本的师尊还在等他……
祈怀月下定了决心,他不能再留恋于师尊的“温柔乡”里。
拿出储物戒里的小半物资,放在另一个储物袋后,祈怀月决定将这当成是留给青年时师尊的临别礼物。
走出房间后,祈怀月本想走出松竹山,查看外面的环境。
然而沿着下山的路走下时,他看见了躺在一颗枝繁叶茂,翠绿葱郁大树顶部的孟玄素。
孟玄素显然是在大树顶上纳凉偷懒,悠哉悠哉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纵使脸上的伤痕未愈,也意态悠闲。
这幅悠闲自在的样子,让祈怀月格外看不顺眼。
他以前一直觉得孟宗主兢兢业业,为天霄宗的事务操碎了心,可现在他才知道,孟玄素竟然是个躲懒又嘴碎,在雪林道人面前更像个讨厌无赖一样的……
等等,即使祈怀月再不关心他师尊曾经的过往,他也知道师尊曾经拜师的雪林道人,可不是一个瞎子,而是一个极为厉害的剑修,只是后来因为云游四方而失去了踪影。
那么那个孟玄素无比依赖的,分明是盲人,却喊着师尊的老人,又是谁?
看着孟玄素悠闲自在的样子,祈怀月突然生出了一种淡淡寒意。
孟玄素性格仿佛大变似的异常,还有老人身上的异常,这一点一滴汇聚到一起……让他甚至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以为的这里不是幻境,现在看来,难道他的想法是错的吗?
这时,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却让他莫名有些不寒而栗的声音。
“怀月,你要去何处?”
祈怀月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刚刚那明明还是让他觉得无比亲近的师尊面容,此刻在他眼中,却是比鬼怪更让他不寒而栗。
这个人,一定不是他的师尊!
“……咳,师尊,我只是觉得有些无聊,想要出来走走……”
没有将眼前的诸承渊当成是敌人时,祈怀月还能冷冰冰地应付他,一想到他面前这人或许只是披着他师尊皮的怪物,祈怀月突然不敢在这人面前表现出自己已经察觉到不对的样子。
诸承渊确实感觉到祈怀月的神态有些异样,他瞥见了树上的孟玄素,以为是少年准备报复孟玄素,被他拆穿的慌乱。
“不必搭理他。”
诸承渊的手轻轻握住祈怀月的手腕,他淡淡道
“我刚刚看见房间里的储物戒,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祈怀月强装镇定道,“……没有,我只是整理一下储物戒,想着有些师尊可以用的法宝,想先分出来给师尊……”
诸承渊握住祈怀月手腕的力道不松反紧。
纵使青年已经相信了这番解释,可不能否认的是,当看见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桌上的储物戒时,诸承渊的脑中只回荡着一个念头。
他已经抛下他,离开此界了。
纵使此刻真的抓住了祈怀月,诸承渊心中那难以平息的恐慌,仍如同空洞的风穴般呼啸难安。
第129章 大哥,这是我的嫂子吗?
诸承渊沉声道。
“怀月,不要随便乱走,我会担心。你留下的法宝,既然是我赠给你的,就不需要你再还给我。”
祈怀月不发一言,他此刻满心的提防戒备,再没有了之前的感动与安稳。
他掩饰般地低过头,不敢让面前人看出他的紧张。
诸承渊伸出手,牵住少年的手,感觉到祈怀月的身体微微僵硬,他也只以为是少年人仍然不愿放弃这个报复孟玄素的机会。
罢了,他现在能给祈怀月的不多,就让他的小弟子如愿一回又如何?
诸承渊用灵力吸起地上的石块,收入掌心,冷脸认真掂了掂石块的重量。
就在祈怀月惊疑不定的时候,青年剑尊手上的石块,就如同一柄迅猛神速的利剑,无声地刺破长空,最终砸到了原本在树上乘凉的孟玄素身上。
孟玄素连一声呼喊都没来得及发出,只听一声沉重的宛如重物砸落地面的声音,诸承渊看向孟玄素倒下的那处一眼,再看向祈怀月。
犹如刚刚砸晕孟玄素的石头,完全不是出自他之手一般,仍然如同光风霁月,不食人间烟火的剑尊平静道。
“不需迷神香,也无需脏了你的手。怀月,你想让他伤到何种程度?我替你做。”
听着诸承渊反派发言不自知的话语,祈怀月震惊地后退一步,却没能从青年紧扣住他手指的动作中解脱。
这一刻,祈怀月突然又有些迷茫了。
这世上,能,能够这么毫无理由袒护他的,也只有师尊了吧?
这如果真的只是一个幻境,也未免太过真实了吧。
……等等,孟玄素现在没事吧?如果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他不会……让师尊担上残害同门的恶名吧?
祈怀月终于从呆愣中反应过来。
“……不不,不要了,师尊,这种教训够了,我们快去看孟宗主的情况……”
孟宗主?
诸承渊冷面蹙眉,就依孟玄素这般疲懒怯懦的性格,也能在日后当得上宗主?
若是孟玄素真成了宗主,他的弟子在宗门之中,不是受尽欺辱?
然而看着祈怀月真心担忧的神态,诸承渊又察觉到或许祈怀月那时的情况,与他设想的有些不同。
然而到底是抵不过弟子的痴缠,诸承渊最终同祈怀月来到孟玄素倒下之处。
看着脸朝下砸下,至今仍昏迷不醒的孟玄素,祈怀月满脸震惊,诸承渊反应淡淡。
“我控制过力道,只是让他暂时昏厥而已。”
祈怀月仍有些惴惴不安。
“孟……玄素醒后,不会找您的麻烦吧?”
为了安抚弟子过于紧张的情绪,诸承渊平静道。
“松竹山上有未曾除尽的灵兽,孟玄素醒了之后,会以为是灵兽下的手。”
祈怀月仍然有点难以置信。
“他,他就不会怀疑您吗?”
诸承渊平静黑沉的目光犹如祈怀月看不透的深潭。
“我以往教训他,都是在比剑时直接动手。”
祈怀月再度有了种如在梦中的恍惚感觉。
师尊和孟宗主的这种相处方式,简直是他以前从未设想过的。他一直以为师尊和孟宗主一直都是彼此融洽,和睦共处的师兄弟。
可原来孟宗主和师尊,年少时也是有过磕磕碰碰,彼此看不顺眼直接动手的时期吗?
祈怀月突然感觉自己似乎更加了解了一些师尊的过往,虽然他心中的警惕仍然没有完全放下,可他能够感觉到,这处世界里的有些地方却是格外真实的。
没有了孟玄素会死掉或者找他们麻烦的后顾之忧,祈怀月毫不犹豫道。
“那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对了,师尊……”
看着盛夏炙热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落在诸承渊冷淡如冰的面容,祈怀月突然有些恍惚。
“师尊,能带我去别的地方看看吗?”
如果这里真的是幻境,不可能只存在一点点破绽。
可如果这里不是幻境,或许,他能了解与师尊相关的更多的地方。
诸承渊问,“你想去何处?”
祈怀月原本想说宗内之处,然而在师尊的目光下,他鬼使神差地说道。
“我想,看看师尊在凡间的家。”
他在前世和今生两世,只听闻过观渊剑尊斩妖除魔,手中之剑可平世上无数恶事,如同从修炼起就无所不能,如同一柄无坚不摧利剑般荡涤沿途阻拦的过往,却似乎,没听说过师尊在还是个凡人时的一星半点。
他从前觉得对师尊这般的了解,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现在,他有了跟师尊更亲密的一层关系……
祈怀月控制不住脸上逐渐上升的热度,他突然想要了解,世人眼中他的师尊,生来就是万人崇敬,高高在上的观渊剑尊之外的,旁人不知的一面。
师尊,会觉得他的这般想法是僭越吗?
诸承渊垂眸,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淡淡道。
“好,我带你去。”
只是如今的诸承渊并非是修真界第一人的观渊剑尊,从豢兽门借出两匹带着飞翼的灵马后,祈怀月跟着师尊上了灵马。
一路赶过十数座人间城池,傍晚时分,他们才终于感到了一处如烟雨江南般,笼罩着淡淡薄雾,青色沉厚的高大城前。
临北城。
城池大门人来人往,驻守城门的守卫核查着来往之人的身份,看着灵马落地,人群让出一片空地,附近的百姓发出隐隐的议论之声,然而城门上的将士却爆发出一阵声响。
“是大公子!大公子回来了!”
听到大公子这个称呼,百姓中的议论声更加响亮,甚至人群中有些果实和食物,朝着诸承渊所在之处丢了过来。
“大公子,不是和仙人走了吗?”
“真的是大公子!”
祈怀月一下就想到了掷果盈车的典故,他没想到师尊在还是个凡人的时候,原来这么受百姓的喜爱和欢迎。
诸承渊习以为常地用灵力投掷回那些水果,青年的手用力揽住祈怀月腰身,以防他被那些果子掷中。
很快城墙上下来一对士卒,将祈怀月与诸承渊与其外的百姓隔绝开来,为首的将领来到诸承渊身前,强忍着激动和担忧行了一个大礼。
“见过大公子,没想到您竟然今日归城,我们也没做迎接您的准备,城主府那边……”
诸承渊淡淡道,“我未与家里通信,只是归家探访,无需迎接,一切悉如旧例即可。”
那位少年将领脸上不经流露出些许遗憾,却不敢违背诸承渊的命令。
“是,大公子。这位是……”
少年将领和善得的如看着自家人的目光,落到了祈怀月的身上。
诸承渊顿了顿,“师门弟子,与我一同归家。”
将领眼中流露出几分惊异,他显然是将祈怀月当成了诸承渊他关系亲厚的师门好友。
“是,我现在就通禀城主府。”
祈怀月忐忑地跟在师尊身后,在周围越来越多的人潮中,他也听到了些许与师尊过往相关的议论之声。
“大公子回来了!真是太好了,也不知道大公子此次归来,会不会留下来……”
“唉,真是太可惜了,如大公子这样的人物,平息过城内兵乱,又心地慈悲,不劳伤百姓,为什么城主会让二公子当少城主?”
“大公子这般俊亮如神的人物,去了仙门,说不定是要当庇护我们一城的神仙呢。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大公子?”
“我还没见过大公子如此在乎身边之人的样子呢?护得和媳妇一样,该不会那位是仙门里与大公子情投意合的哪位仙子,女扮男装同大公子归家吧……”
祈怀月的耳朵灵敏到能听清楚百姓们那些自以为格外小声的闲言碎语。
抛除掉那些让他满头黑线的,议论他身份的言论,祈怀月关注到了“二公子”这个词。
他本来以为师尊的家,应该是和睦融洽的大家庭,可没想到……他师尊的家中,原来也有让师尊不快的人存在吗?
祈怀月突然顿下脚步,他拉住师尊的手,小声说道。
“师尊,您……不想回家的话,我们就不回去了。我不想让您和您不喜欢的人见面。您偷偷带我去您以前住的地方吧。”
“没有不喜,我本来也是要归家拿些东西。”
看着师尊脸上并没有多少不开心的神色,祈怀月才放下一颗心,跟着师尊走进了城主府。
城主府在城中是最大气庄严的房殿,虽然比不上天霄宗中随处可见的洞府宫殿,可也能够看出是此处最尊贵富足之家。
听到了消息的城主府之人早早出门,面相和善温和的中年男人和满头珠翠的雍容妇人翘首以盼,看见诸承渊的身影出现,两人俱无比感怀,在百姓面前握住诸承渊的手,垂泪感慨着诸承渊似乎比上次归家时更加瘦了些。
看似美满和谐的一家人背后,一个顶着玉冠,和老城主的面容有几分相似,却有些吊儿郎当意味的少年人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扫了一眼诸承渊身边的祈怀月一眼。
“大哥,这是我的嫂子吗?”
第130章 我会好好爱您的
祈怀月满头黑人问号之时,看见城主夫人转过身,没好气地遥遥点了点诸安乐的鼻子。
“安乐,这是你大哥的仙门道友,你再胡言乱语,我就停了你下月的月俸。”
老城主转过头,也带着些许纵容笑容地说道。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诸安乐身旁的娇俏少女,也没好气地拍了怕诸安乐的手背一下。
“就是,二哥嘴上越来越没个把门的了,竟然敢这么和大哥说话。”
然而作为局外人的祈怀月却分明能看出来,没有诸安乐作为比较还好,如果有了老城主,城主夫人,诸安乐与小妹其乐融融的,更像一家人的场面对比,城主一家人待诸承渊,更像是一个疏远而敬畏的外家人。
诸承渊面色不变地看着城主府这些人的交谈,就如同早已习惯了这一幕。
祈怀月突然生出一点心疼感觉,他用力牵住师尊的手。
“师尊,我……我,我以后会好好待你的。”
然而话一说出口,祈怀月越品越感觉自己的话不太对劲。
什么叫好好待师尊?师尊又不是他没有过门的妻子。
祈怀月的脸染上了一层绯红,他强撑着在诸承渊专注的目光中说道。
“我,我会当您的家人,好好爱您的……”
怎么他越解释越不对劲?
祈怀月快要放弃挣扎之际,却感觉到一只大掌轻轻压到了他的头顶。
“怀月,我……亦然。”
诸承渊从懂事起,就不在意旁人对他的态度情绪,如同是游离在世事之外的局外人,他能清晰感觉到父母仆人对他一点点的疏远畏惧,却没有半点难过或是挽留的想法。
诸承渊本以为自己会是永远的无情无欲,如同磐石般一心大道的修者,可当听见祈怀月口中说出的爱之一字时,他似乎又能感觉到胸膛中陌生的,心脏异样跳动的喜悦。
他,不是不期盼爱的。
只是他唯一想要的回馈爱意之人,是他的弟子。
——弟子。
想到这不容于世俗的爱人身份,诸承渊突然不明白,为何未来之他,会愚蠢到分辨不出这种特殊的喜爱,将祈怀月收做弟子?
除非,本就是他,逼迫祈怀月……
诸承渊眸色渐深。
……
而原本诸安乐的妹妹诸喜乐,却不同于父母只汇集在二哥身上的注意力,少女好奇的目光,投注到了大哥和他身边之人身上。
从记事的时候起,她就没见过家中这位来去匆匆,又无人敢随意谈起的大哥几面。
然而在她的记忆里,大哥永远都是那样一副冷漠得不近人情,让父母都为之畏惧的威严模样。
可是,好奇怪,她竟然能看到大哥牵着一个人手,还对这人如此亲近庇护的样子……
这人真的只是大哥的普通朋友吗?
想到二哥刚刚说出的玩笑之言,诸喜乐突然有了一种好像发现了大秘密的惊喜感觉。
如此漂亮的小郎君,该不会真的是女扮男装,大哥带回家的嫂子吧?
嘿嘿,就由她来拆穿大哥的小心思吧。
似乎是察觉到了诸喜乐投射过来的,不同寻常的目光,诸承渊回头,不带威压和过分寒意的一眼,吓得从来都胆大妄为的诸喜乐下意识地缩了缩头,往二哥身边靠了靠。
而感觉到妹妹的靠近,诸安乐唇边的笑意也上扬了几分。
果然,不管诸承渊在外成了何等威风凛凛,让人艳羡的大人物,家里人真正喜爱亲近的,也只有他一人。
因为诸承渊回来得过于仓促,接风洗尘宴还未准备好,诸承渊说服了他们城主和城主夫人,不必大张旗鼓的布置宴会。
两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维持着微笑待客的面容,匆忙从诸承渊的院中离开,背影颇有几分仿佛被凶兽追赶,落荒而逃的样子。
祈怀月不明白为何连师尊的生父生母,都如此害怕师尊。
明明在他眼中,师尊是天底下第一和善温柔的大好人。
他也不想问起师尊的伤心事,只能走到师尊院中的大棵槐树下,粗厚的枝干下,悬吊了一处秋千。
祈怀月有些开心地问道。
“师尊以前也喜欢坐秋千吗?”
诸承渊没有过多情绪地看了那处秋千一眼。
“二弟小时候喜欢,所以在我院中建造的,已经多年没有人坐过了,可能有些松动,我带你上去。”
祈怀月气不打一处来。
“他就没有自己的院子吗?怎么非要在师尊的院子里建秋千?”
看着少年被气得微红的雪白面容,诸承渊虽然不对此事有过多情绪,却还是因为少年这种“护短”的话语,心脏中流淌出陌生的,温暖的情绪。
原本到口中的“无碍”二字,莫名变成了其它的语句。
诸承渊平淡道。
“他从小就不喜欢我。父母赠予我之物,即便先前已经给了他,他也想再拿走我的那一份。”
祈怀月已经被自己脑海中想到的师尊小时候被家里人欺负的模样,委屈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看着祈怀月眼中盈出的泪水,诸承渊心中微动,他分不清楚心脏中抽痛的情绪从何而起,却不想要再看见他的弟子,再有一丝一毫的难过。
“也仅此而已了。真正的我想得到之物,我从不会让给他。所有我让出去的,都是我不介意的杂物。”
祈怀月却还是有种说不出的委屈,“可是,那,那也太委屈师尊了。”
如果不是顾念着诸安乐是他师尊的亲弟弟,他简直要忍不住当众殴打这个熊孩子一遍了。
而看着祈怀月变得咬牙切齿的神情,诸承渊克制不住地低下头,手轻轻捧起少年的面颊,指腹如同留恋般从少年脸颊上擦过。
“无妨,凡人寿命不过短短百载,也许我下一次回去,他的寿数就将尽了。”
不仅是诸安乐,哪怕是他的父母师友,这世上的一切之物,在诸承渊眼中,都是年岁有限,一眼可以望穿尽头归期的随时可能消逝之物。
所以他不在意诸安乐愚蠢大胆,还自以为他不知的小动作,就如同他不在意脚边叫嚣的蝼蚁一样。
诸安乐没有碰及他真正在乎之人,他就能将这个名义上的弟弟,视作将死之人,不与他计较。
只是诸安乐如果让他的弟子难过了……
“若你不喜欢他……”
只听前半句,祈怀月就能瞬间满脑补到,师尊下一句会说什么惊世骇俗之言。
他立刻捂住诸承渊的嘴,心中泛起一些古怪的哭笑不得的情绪。
他明明是为师尊委屈,可师尊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他以为的“委屈”,相反却格外在意他是否看诸安乐不顺眼。
这么看来,也许师尊真的是没有将这人,还有这人曾经做过的小动作放进眼里吧。
祈怀月突然释怀了不少。
“不,不用了,师尊,凡人可经不起您一剑啊!石头也不行!”
虽然不喜欢熊孩子,可祈怀月也不想他师尊因为这个熊孩子,而闹得连家都不能回的程度。
诸承渊没有半点挣扎的动作,感觉到少年的手心贴在他的唇上,他甚至有些渴望的,想要一点点亲吻少年的手心,直到手腕,甚至……
青年剑尊的声音有几分低沉。
“好。”
祈怀月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他总觉得师尊垂眸时,他掌心与师尊面容接触的地方,有点烫得惊人。
祈怀月心虚地收回手掌。
“不知道,师尊要回家拿何物?”
诸承渊想起祖父母的和蔼目光和叮嘱,顿了顿道。
“祖辈的一些遗物,他们从小照顾抚育我,此次回来,我想去他们坟前拜祭一趟,你——”
青年剑尊的目光看向祈怀月。
“你可愿随我一同前去?”
诸承渊的瞳眸黑如深海,在某一刻,祈怀月能感觉到师尊带着淡淡期盼的心情。
他还没有遇到过师尊希望他做什么事的时候,祈怀月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好。”
祈怀月的脑子有点乱,他不知道自己以什么名义去师尊祖辈的坟前祭拜,也因此有些手足无措。
“我,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诸承渊轻轻地笑了,繁密的树影下,青年剑尊唇边一闪即逝的淡淡弧度,比月色更加淡薄无痕。
“不用。”
青年伸出手,将他用力揽在怀中。
一阵失重感后,祈怀月发觉自己被师尊抱在怀中,坐在秋千上。
秋千无风开始摇晃,带起一点夜间的凉风,伴随着林间的蝉鸣声,月色凉如流淌的流水,师尊的胸膛,将他抱得很紧密,紧到,他甚至能听到师尊如同擂鼓般稳定却快速的心跳。
师尊,也会感觉到紧张吗?
这么一想,祈怀月好像就不那么紧张了。
“怀月,我不会再将此院的秋千,让给任何人。”
师尊声音冷淡平静,却有种说不出的沉稳平静感觉。
祈怀月仰起头,他看进师尊如深渊的沉黑眼眸,如同有霜雪为之融化。
他隐隐间有所察觉这个问题背后的答案,却还是小声问道。
“师尊,为什么?”
诸承渊低头,仿佛是轻嗅,却又是温和吻着少年鬓边的柔顺墨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