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可是,‘我’是谁呢?
看着自己储物戒里不知何时越来越多的宝物,祈怀月快要习惯这种被师尊塞满全天下稀世珍宝的事情了。
所以他一点也不想操之过急,现在就锻造自身的大道利剑。
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是想要自己前世那柄月常剑。
既然如此,他就不想浪费师尊现在送给他的这些剑胚,铸造自己的本命道剑了。
只是师尊目光专注地看着他,祈怀月也只能靠着师尊,含糊说道。
“这些剑胚原石,好是好,可我就是没有合眼缘的,不如我还是先用着师尊之前赠我的佩剑吧。等到我有了合意的剑胚,再麻烦师尊帮我锻造。”
若是修真界中九死一生完成任务,都不一定能换来祈怀月口中这“不合眼缘”的一块剑胚的修士弟子们,听见了祈怀月的这番话,或许会气得连杀了祈怀月的心情都有了。
然而剑尊却理所当然地抱紧他身侧的小弟子,温声道。
“好,怀月,日后我再为你搜寻更好的剑胚精石。时辰不早了,我们歇息吧。”
经历了一天的修炼,祈怀月也有点疲倦了,他习惯成自然搂住师尊的脖颈,被师尊抱上了床,再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靠在师尊怀中。
诸承渊感觉到小弟子贴合着他胸膛的温热体温,只觉得心脏仿佛被填补了缺口一般,得到了满足。
他的墨发与弟子的墨发仿佛交叠在一起,就如同俗世中,再不分离的一对亲密爱侣。
若是此后日日夜夜皆如此……
诸承渊神念一扫,熄灭了房间内的所有灯盏,声音似是沉稳平静,却又含着似乎难以满足的些微嘶哑。
“怀月,睡吧。”
被师尊搂在怀中,祈怀月的心跳忍不住跳得有点快。
因为接下来,他要做一件若是师尊发现了,一定会大发雷霆的事情。
前几日,他已经请允了师尊,让师尊允许他与谢端闵自由通信,谢端闵也借机给他弄来了分神傀儡的阵法符纸。
只要一端触碰阵法符纸,他的元神就会进入另一端的分神傀儡,可惜只有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而且在此期间,他的本体会毫无神智,可能被外人所伤。
不过祈怀月并不担心这一点弊端,躺在他师尊身侧,就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而且他之前试验过了,他的元神离开身体后,身体会表现得与入睡并无过多差别。
只要没有意外发生,他这一次悄无声息地出去,应该也能悄无声息地回来。
只是要在师尊眼皮底下做不被允许的事情,还是让祈怀月有些紧张。
他的元神轻轻探入乾坤袋中,下一刻,祈怀月不过多犹豫,还是激发了符纸。
似乎只是短短一瞬间,他的元神就从师尊温暖的怀中,道玄殿柔软的床榻上,来到了一处死寂凄冷的地方。
他的身体轻飘飘的,只有一张符纸的重量。
黑暗中突然亮起灯火似的光亮,照出谢端闵沉稳的黑眸,谢端闵在此显然已经等待许久,他轻声道。
“祈道友,随我来吧。”
祈怀月“飘着”,跟在谢端闵身后,他自己都不敢看自己此刻的模样,然而谢端闵表现得和平常见他时一样无异。
越往黑的地方走去,祈怀月越感觉一种如同坠入深海的冰冷寂静黑暗,仿佛无声吞噬着他。
“谢越和,平时就住在这种地方吗?”
祈怀月想过处刑司的关押环境不太好,却没想到会差到这种程度。
就算是一个正常人经年累月地被关押在这种地方,也迟早会变成疯子吧。
更不用说如同谢越和这样,本来就性格阴沉之人了。
谢端闵轻声解释,“魔气沾身之人,需要镇压在阵法严密之地。越和平日也有在另一处荒芜秘境里,劳作修炼的时间,只是休息时候,他仍然需要回到此处。我偶尔也会来此处陪他。”
魔气入体之人,在修真界大部分宗门中都是被关押至死,甚至立即处死的结局。
谢越和还能偶尔在囚犯的秘境中修炼生活,这已经算是修真界中难得宽容的善举了。
可祈怀月思索再三,还是决定之后有机会,让处刑司牢笼中的恶劣环境改善一下。
就算关押人,也不能不保证囚犯的精神状态啊。
如果前世谢越和被关押到了这里,祈怀月突然一点也不奇怪谢越和为什么变成搅动出一片腥风血雨的魔子。
谢端闵带他在阵法中游走许久,直到他沉声开口。
“祈道友,已经到了。”
这里似乎是独立于修真界之外的小世界,连光亮都难以照亮太远的房间外部,是一片死寂的悬崖深渊。
而房间内,摆放着简陋的桌椅床被。
谢越和一头墨发散落在身后,衣袍几乎略有些凌乱,如同毫不在乎世间礼仪,已经在此孤独等待许久的旅人,冷白的面孔上,黑沉得如同毫无情绪的眼眸朝着祈怀月他们看来。
谢端闵踏过悬崖外的锁链,一步步朝着谢越和走近。
然而感觉到谢越和实质般仿佛能冻穿他五脏六腑的视线,祈怀月却有种仿佛踏入凶兽巢穴的惊疑不定。
是他的错觉吗?
为什么他在谢越和身上,感觉到一种仿佛在师尊身上才会有的深渊压抑感觉?
不可能,即使谢越和的修为恢复到鼎盛,也不过是筑基期,即使真的有意外发生,不说外界足以瞬间镇压元婴期修士的阵法,光是一旁的谢端闵都能瞬间压制住谢越和。
而且,他在师尊指点下晋升的修为和剑法,也不是吃素的。
祈怀月恢复了几分冷静,却还是紧紧跟在谢端闵身后。
等进入了房间,祈怀月震惊地发现,谢越和竟然好像变礼貌了许多,他竟然能和谢端闵心平气和地寒暄几句,才平静向他看来。
“怀月,许久不见。”
如果不是熟悉的谢越和的嗓音,祈怀月几乎以为此刻温和与他打招呼的,是与他熟悉已久的好友。
谢越和这已经不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程度了吧?
就算是现在告诉他,谢越和的皮囊底下换了一个人,他也相信啊!
祈怀月硬着头皮回了一句,“许久不见。”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不想和变得这么诡异的谢越和继续聊下去,他宁愿见到尘墟秘境里的那个会阴阳怪气他的谢越和。
“月常剑,是怎么一回事?”
祈怀月直接问出了他的来意。
然而谢越和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怀月,你确定要我现在说吗?”
祈怀月被谢越和说出的“怀月”两个字念得头皮发麻,他皱了皱眉,最后还是略微歉疚地看向谢端闵。
“这是我的一件私事,谢道友,能不能先回避一下?”
谢端闵知道祈怀月现在的身体是分身傀儡,即使真的有万一,也不会损伤原体,便应了一声,毫不犹豫地走出了秘境。
但他还是在离开前,冷静地看了一眼谢越和,“我会随意留意此地的情况。”
谢端闵走了,谢越和像是放下了原本端着的那副礼貌带笑的面具。
他转身,像是丝毫不顾及祈怀月存在一般,坐到了床侧。
“我这里没有待客的桌椅,镣铐过重,就不以虚礼待你了。”
看见谢越和长袍下两个沉黑的如同手镯般的镣铐,祈怀月沉默了一下,没有拒绝谢越和的意思,直接在房间里唯一一个凳子上坐下。
他有些歉疚,只能干巴巴地问,“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谢越和微微闭了闭眼,流露出些疲惫虚弱的神色。
“我有些听不清你说些什么。怀月,坐近些可好?”
祈怀月想到谢越和在这里呆得太久,身体累出了毛病,不由心虚得搬着椅子,坐近了一点床榻。
“你,现在能听清吗?”
谢越和揉了揉眉心,唇角的笑容淡了淡,“可以了。只是,怀月想知道什么呢?”
祈怀月有无数个问题想问。
然而敏锐地感觉到谢越和似乎不太好的心情,他第一个下意识问道。
“你为什么叫我怀月?”
他记得即使在他最后一次救谢越和的时候,谢越和也没有这么亲密地叫过他。
谢越和的面容在摇晃的烛火中似乎有些明暗不清,他的声音却很平淡地道。
“或许,是习惯了吧。”
祈怀月皱眉,“习惯?”
谢越和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
而这一次,没等他问,谢越和就主动说道。
“怀月,你可相信前世今生?”
祈怀月一怔愣。
这句话,多么像是前几天他和师尊之间的问话。
谢越和幽幽如鬼魅般的黑沉眼眸,倒映着他的身影,竟然让祈怀月生出几分毛骨悚然。
“你,你难不成想起了你的前世?”
果然,谢越和也和他一样,拥有了重生之前的记忆吗?
那谢越和身上的种种异变,都有了再合理不过的解释。
因为现在的谢越和,不是天霄宗上久病阴郁的杂役弟子,而是前世死在他师尊手下,搅得修真界不得安宁的魔子。
然而谢越和轻笑一声。
“可是,‘我’是谁呢?”
第112章 小九,到我身边来。
谢越和苍白的面容透出无机质的异样冷漠感,他的声音却很轻。
“自我入魔之后,被关到了此处,一开始是在梦中,后来,在我修炼之时,我的脑中似乎出现了许多不属于我的画面。”
“一开始,我梦到一个少年人向我走来,他的面容与你很像,然后……他的血液似乎淌满了整处世界。”
“有时候,我似乎又看见我怀中抱着一人,躺在我完全陌生的冰棺中,身心却觉得无比安然。”
听着谢越和的描述,祈怀月渐渐满头问号。
这些,难不成是前世魔子的经历?
那个少年,指的是谢越和亲近之人,可冰棺里躺着的又是谁?谢越和前世也有心爱之人吗?
总不可能是谢越和一个人被关得太久了,精神上出了什么问题吧。
谢越和轻笑了一声,他能从祈怀月澄澈的瞳眸里,看出祈怀月的怀月。
“一开始,我也以为是我得了癔症。只是后来,这幻觉就越发真实。”
“再后来,我就看见了你。只是梦境里的我,是我,又不是我。”
谢越和慢慢闭眼,像是完全陷进了他的幻觉之中。
“我有时,竟然会听见——
你喊我……”
谢越和的语气突然从谢越和独有的带着不散阴郁的温和,变成微微冰冷的沉稳。
谢越和睁眼看向他,似乎身体里的人,换了一处魂魄。
“小九,月常,即明月永常。我更愿你,永无动用此剑的机会。”
听到这句熟悉又陌生的,与前世师尊送他月常剑时一模一样的话,祈怀月只觉得脊髓发寒。
“你,你是怎么知道这句话的?”
即使谢越和重新拥有了前世的记忆,也不可能知道他和师尊之间的对话!
祈怀月一阵毛骨悚然,他看向谢越和,像是看着一个披着恐怖人皮的怪物。
为什么,为什么谢越和会知道前世师尊对他的称呼,还有他们曾经的对话?
难道,难道……
然而谢越和垂眸看着他,男人伸出冰冷的手掌,一如他师尊前世时,让他来到他的身侧。
“小九,到我身边来。”
那一刻,祈怀月几乎无法违抗本能里对师尊的顺从,他如同木偶般迈开腿,想要恭敬坐到“师尊”身边。
然而在触碰到谢越和的掌心之前,祈怀月脑海中岌岌可危的最后一丝理智唤醒了他。
他拔出自己腰间的佩剑,即使那只是一柄软弱无力的纸剑,可他元神中逐渐成型的剑意,足以赋予这柄纸剑杀人时的锋利。
祈怀月厉声问,“别装神弄鬼,你到底是谁?”
即使真有人复苏了前世师尊的记忆,那也是他今生的师尊才对。
谢越和,谢越和这个前世惨死于他师尊手下的魔子,有什么资格伪装成他师尊唤他?
然而谢越和垂下眼眸看他,如同苍白而毫无神智的一缕残魂。
“怀月,你想杀谁?”
“闭嘴!”
祈怀月几乎控制不住,将手中的剑刺入谢越和胸膛的冲动。
然而他逐渐无力握剑的手,却忍不住在细微发抖,
谢端闵察觉到了此间的动静,立刻赶了进来。
“发生了何事?”
即使一眼就看见祈怀月将利剑对准谢越和的胸膛,谢端闵也下意识来到祈怀月身前。
“祈道友,你没事吧?”
听到熟悉的谢端闵的声音,祈怀月像是终于从一种难言的恐慌和梦境中醒来。
他清醒了几分,极力克制地收回了自己的剑。
“抱歉,谢道友,我还想和谢越和谈一谈,请你……先离开这里。”
谢端闵从来不是自恃好意,勉强他人意愿之人,然而看着祈怀月苍白的脸色,谢端闵犹豫了一瞬,如利剑般的黑眸看向床上的谢越和。
然而谢越和的脸色,此刻似乎比祈怀月更加惨无人色的苍白。
谢端闵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从房间中退出。
许久的寂静后,祈怀月终于冷静下来。
“所以,你想说什么?你是觉得,你才是……我的师尊吗?”
说到后半句,祈怀月都抑制不住胸膛里那股荒诞可笑的笑意,然而他笑不出来。
因为谢越和看着他,以一种祈怀月无比熟悉,熟悉到他身体里甚至泛出战栗,畏惧,甚至是亲近意味的沉稳冷淡目光,看着他。
祈怀月深呼吸了好几口,却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么毫无理喻的事情。
即使是被蔺元魔认成是折白,被苍华封认成是云伊的时候,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脑子乱得发麻。
谢越和,前世修真界人人喊打的魔子,怎么可能和他如霜雪云端之上的师尊,联系到一起?
而且,谢越和和他师尊都是当世之人,这两人之间总不可能有什么转世重修的联系吧?
或许,谢越和身上的异样,和蔺元魔万年前谋划的计策,或者是苍华封的手笔有关?
终于想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祈怀月彻底地冷静了下来。
他还是不敢直视谢越和的眼睛,只能极力将目光控制在他的身侧。
“你还想到什么?”
似乎是感觉到了祈怀月的抗拒反感心情,谢越和逐渐收起了原本与观渊剑尊极其相像的神情。
“所以,我才会告诉你,我已经分不清,‘我’是谁。”
“我脑海中,似乎有四个人的记忆。除了谢越和以外的记忆,都越来越深刻生动,若是你再晚来几日,也许,我不会再认自己为谢越和了。”
祈怀月道,“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带你去找我师尊。谢越和,你要守住你的本心,你现在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那些东西,可能是外敌想要借此暗害我师尊的手段。只要师尊找出幕后凶手,你就能得救了。”
然而谢越和看着他,目光是祈怀月熟悉又隐隐抗拒的如师尊一样的冰冷深色。
“怀月,不可。若是他见了我,就一定会杀了我,届时的诸承渊,就不再是你想要的‘师尊’了。”
谢越和的这番话,似乎和风尊曾经劝说他的那番话重叠起来。
——“可若你选择让‘魔’活下来,你师尊或许能成功飞升,可是,那时候的诸承渊,或许已经不是你的师尊了。”
难道,那时风尊话里的“正”和“魔”,指的就是他师尊和谢越和?
而他救了谢越和,所以才会发生了现在的一切。
不!不对!
他不能听风尊的片面之言!
祈怀月的神色变得坚定而冷漠。
“你是风尊,对吧?风尊的残魂,在你的身体里?”
这时候,谢越和的神态,又如同他在画卷世界里见到的苍华封一样,是千年前世界第一人独有的散漫而随意。
“云伊,我确实是苍华封。”
然而下一刻,谢越和脸上的神情一变,男人身上浓烈的魔气威压几乎让祈怀月为之窒息。
“折白……”
最后,仿佛又回到了他师尊的情态,“小九,不要怕我。”
如同一具身体里拥有多个不同而诡异的魂魄一样,谢越和的神态变换得如同一个精神分裂症的疯子。
然而祈怀月能感觉到在这三个魂魄中,被挤压的谢越和的魂魄的挣扎和痛苦。
谢越和,或许是在向他求救。
可是,如果真的按照“师尊”和风尊所言,他真的能冒着“预言”成真的危险,带谢越和去见师尊吗?
而且,若是师尊要斩灭前世师尊的魂魄,他要如何阻拦……
祈怀月没有发觉,不知不觉间,他真的相信了谢越和体内有三人的残魂。
“谢越和,你冷静一点,将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说,如果师尊杀了你,师尊就不再是我的师尊了?”
谢越和伸出手,这一次,祈怀月挣扎了一下,却还是颤抖着伸出手,坐在了谢越和身侧。
他的分神傀儡感觉不到过多触感,然而他却能感觉到,“师尊”轻轻牵住他手的熟悉又生疏动作。
“小九……你一向聪明,应该早已发觉了——
折白的残魂是苍云伊,蔺元魔的转世之身是苍华封,苍云伊的转世之身是你,那么这一世,谁会是苍华封的转世之身呢?”
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名字,出现在祈怀月脑海中。
然而他能听到他的声音艰涩想起,“是,师尊吗?”
他从前世开始,一直都想不明白一个问题,师尊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对一个普通人如他这么宠让呵护,百般疼爱?
可是现在,他似乎终于得到了一个再清楚不过的答案。
正如同苍华封会对苍云伊一见钟情一样,他的师尊,也会因此而对他格外与众不同。
男人牵住他手的力道一重,这一刻,他身边的“师尊”,似乎又变成了气场极强的“苍华封”。
苍华封紧紧看着他,如同垂死前看着唯一的挚爱。
“我,魔性深重,死前终于明白,若是我不能放下魔性,云伊永远都不会爱我。所以,怀月,我将魂魄分为两半——
一半是正,转世为诸承渊,一半是魔,转世为谢越和。”
这一刻,谢越和的声音,像是蔺元魔,苍华封,诸承渊三人共同发出。
第113章 怀月,这一次不是你撒娇,就能逃得过去的。
“正杀了魔的那一刻,便是我们记忆融一,正魔为一之时,那时我便可以飞升。“
谢越和的目光,似乎能刺透到祈怀月的内心深处。
“只是,怀月,你仍会喜欢入魔的诸承渊吗?”
仿佛是他师尊的低声告诫之音,与谢越和的声音重叠到了一起。
“怀月,魔性难安,谢越和会毁了你现在的一切。他的命数,与诸承渊一样,皆是这世间难以杀死的天命之人。旁人杀不死他,你的师尊不能杀他。”
祈怀月攥紧着身侧的剑,他低声问道,如同前世百年在师尊面前度过的日日夜夜。
“……那我,应该怎么做?”
谢越和看着他,却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冰冷而怜惜地伸出手,触碰自己唯一的信者与罪恶欲念。
“怀月,只能你,才能真正杀了我。”
祈怀月下意识地走上前,男人拥抱住他的力道,紧得如同想将他勒进他血肉之中。
“……怀月,用你的剑,杀了我。”
祈怀月沉默了许久。
当看见少年拔出腰间的剑,谢越和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如愿以偿般的淡淡笑容。
然而谢越和没想到,他等来的却是祈怀月反手敲在他胸膛上狠狠的一重击。
祈怀月毫不犹豫地逃出了他的怀抱,少年人转身投来的目光,却熊熊燃烧得如同明光与星辰。
“我不相信你。”
祈怀月一字一句地肯定道。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得到了我师尊,还有苍华封,蔺元魔的记忆,可是,谢越和,你骗不了我。”
男人脸上的淡淡笑意似乎一点点淡去,他伸出手,轻声唤道。
“小九。”
这一次,祈怀月却没有被谢越和这与他师尊极其相似的神态蛊惑。
“你知道你在哪一点上露出了破绽吗?”
谢越和没有束发的墨发如流水般从脊背滑下,他的面容苍白俊秀,却像个看似无害至极,披着人皮的冰冷恶鬼。
“怀月,我不明白。”
祈怀月平静道,“我一开始确实被你的表演迷惑。可是,无论你怎么假扮,你都掩盖不了骨子里的那股魔气。”
“也许你的话中有真有假,可是有一点你骗不了我,师尊的……魂魄,不可能在你身体里。”
回忆起前世,师尊毫不犹豫地用观渊剑自刎的场景,祈怀月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因为……无论何时,师尊都会保护我。即使……自尽,他也不会忍心……伤我……”
谢越和或许在其他方面伪装得完美无瑕。
可是就这一点,谢越和永远比不上他的师尊。
如果谢越和是与苍华封,蔺元魔一样会在临死前,也要拉下他坠入地狱的魔,那么师尊……就是即使深陷幽冥,也会护住他的人。
正如同他只认为自己是祈怀月一样,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一个会爱他如命的诸承渊。
“所以,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既然你想让我杀你,我这辈子都不会杀你。你就一辈子关在囚牢底处,反省……”
然而祈怀月的话语还没说完,下一刻他毫无重量的傀儡化身,就如同风吹塌的纸人一般,轻飘飘向后倒下。
谢越和猛然向祈怀月扑去,最终抱入怀中的,却只有一个没有面孔的,燃尽了所有灵晶的傀儡身体。
谢端闵拔剑而出,然而这一次,即使他的剑抵到谢越和的脖颈,抱着傀儡扑倒在地的男人,也没有松开手哪怕一丝一毫。
就如同水底的藤蔓,死死绞着唯一的,能抱住在怀中的珍宝。
“怀月,我的…小九…”
谢越和一声又一声,轻柔而缓慢地念着这个名字,却渗透出一种让谢端闵都脊髓发汗的冰冷寒意。
为什么他的怀月,就是不相信,他与诸承渊,就是一个人呢?
难道就因为他是魔,诸承渊是正,在他的小九眼中,他就注定卑贱如泥,永远都不可能攀上至高至贵如剑尊的一丝一毫?
他明明,已经给过他的小九,最好的机会了。
如果他能在这里杀了他,他一定会给还给他一个,天下最好,比原本的诸承渊更爱重,更疼惜他无数倍的师尊。
可偏偏,他的小九,就是不愿意啊。
那么,就别怪他不择手段,让所谓的“正”,在他的怀月面前,一点点扒下那原本的面目了。
毕竟,即使是刻意分出的,讨他的小九喜欢的“正”,也是与他这个“魔”一样,同样从淤泥中长出的肮脏魂魄。
抱住怀中毫无生机的傀儡,谢越和的嘴角,却一点点勾起格外疯魔,如同畅想着美好之景的淡淡笑容。
诸承渊,你能在他的小九面前,坚持多久呢?
谢端闵毫不留情地启动处刑司底下层层严密,力量汪洋如同海水倾倒的阵法,将谢越和所在囚笼牢牢封住。
只是当牢笼中的一切异动结束后,谢端闵皱眉,看向平静如死海的囚笼。
为什么,他此刻,会感觉到如此的不安?
……
明明没有到达傀儡的使用时间,祈怀月却感觉到自己的元神如同一只柔弱无力的小鸡崽,被一条恐怖汪洋席卷倒流着,最后只能乖乖回到他的身体里。
当祈怀月睁开眼时,看见的就是他师尊将他搂入怀中,冷漠如霜雪凝成的冰冷面容。
“怀月,你去了何处?”
诸承渊的声音淡淡,祈怀月却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努力抱住师尊温暖的身体。
这才是他的师尊!
不是如同谢越和那样疯狂得如同恨不得与他共赴黄泉的疯魔状态,而是就如同他随时都能依靠的避风港湾,随时能回到的家一样,沉稳可靠得永远在来处等他的怀抱。
然而这一次,祈怀月没能在师尊怀中呆上多久。
剑尊冰冷修长的指骨就捏起他的下巴,逼迫他对上诸承渊冰冷的视线。
“怀月,这一次不是你撒娇,就能逃得过去的。”
剑尊的声音冷沉得如同风雨欲来,让人胆战心惊的恐怖预兆,任修真界中任何一个知道剑尊威名之人听了,都会畏惧得全身战栗。
然而祈怀月却自然地用脸颊蹭了蹭师尊的手,如同幼崽依恋而不安地确定着亲近者的状态,才带着点哽咽和委屈地低声说道。
“师尊,我好害怕。”
刚刚和谢越和之间的对话,祈怀月感觉自己就像陷进了一场难以醒来的噩梦。
如果他刚刚真的将谢越和的话当真了,用剑捅进“师尊”的胸膛——
祈怀月微微恍惚,他似乎有点明白谢越和为何会出现那种如同疯魔般的表现。
蔺元魔目睹着折白的尸体,苍华封亲眼看着云伊死去,如果谢越和拥有这两人的记忆,倒也怪不得会变成让人毛骨悚然的疯子。
幸好,幸好他没有如谢越和的意杀了谢越和,不然……
祈怀月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一定会发生极其恐怖的事。
而感觉到小弟子如同惊惧至极般的快速心跳,诸承渊原本想严加责问的冰冷怒火,控制不住地化为对让祈怀月陷入如此恐惧之人的冷漠杀意。
“怀月,别怕。”
剑尊的手掌用力抱住小弟子仍在微微战栗的脊背,男人冰冷的指骨轻柔在祈怀月的脸颊上微微抚摸而过的触感,让祈怀月一点点安静下来。
直到祈怀月的心跳一点点恢复平稳,诸承渊才轻声问道。
“怀月,你元神出窍后,遇见了什么?”
祈怀月犹豫了一会儿,他下意识不想让变成如此诡异疯癫模样的谢越和,与他的师尊照面。
“师尊,假如,我是说假如……
有朝一日,你在你最厌恶的人身上,感觉到了我的影子,然后你讨厌的那人说,他和我本来就是一个人,您,您会怎么做?”
诸承渊的口吻冷漠淡然,不带丝毫犹豫。
“杀了他。”
祈怀月一下子急了起来。
“可若杀了他,可能会有很严重的后果呢?”
诸承渊沉黑的眼眸倒映着小弟子焦急的面容,空气似乎也染上了修真界第一人剑气威压的冰冷锐意。
“我会护住你。”
祈怀月的面色微微苍白,他看着诸承渊,少年纯黑的眼眸一点点弥漫上水雾似茫然的水泽。
“可是……师尊,我若是,保护不了你呢……”
诸承渊只觉得他的心弦,仿佛都被这一句话挑动出了从四面八方震慑的余音。
这一刻,剑尊甚至难以控制,轻轻吻上少年人额心的冲动。
“怀月,你只需要护好你自己,就是在保护我了。”
诸承渊一只手轻轻捧住小弟子的面容,另一只手紧紧抱住少年的腰身,让祈怀月贴近他的怀中。
“怀月,你去见了谢越和?”
祈怀月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诚实地点了点头。
谢越和说的那些话,虽然有真有假,可毕竟与他的师尊,与万年前的人族至“圣”蔺元魔,还有人仙苍华封有关,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他都不能隐瞒这一点。
看着祈怀月眼眸中的茫然和忧色没有消退的迹象,诸承渊步步紧逼地问道。
“他与你说了什么?”
第114章 我走之后,可有人欺负我的怀月?
想到祈怀月刚刚问他的那个问题,诸承渊的眸光微微冷沉。
谢越和到底说了什么,才会让他的小弟子从谢越和身上看到他的影子?
祈怀月靠在师尊怀中,却像回到了和谢越和相对的那个时刻。
少年的声音很轻,却含着孤注一掷般的孤勇与难过。
“他喊我……小九,他还知道……我的本命道剑,是月常剑。”
诸承渊抚摸着少年脊背的动作微微顿下,然而这一次,没等诸承渊开口,祈怀月就将自己一直以来压抑的最大秘密,在师尊面前袒露而出。
“师尊,你还记得,我问过您,可曾相信,会有人……重活过一世吗?
祈怀月闭了闭眼,他只觉得字字句句,像是硌疼着他喉咙的粗沙。
“……我,就是那个,重活过一世的人。”
“前世,我没有参加天霄宗的杂役选拔,是您挑中了我,带我回了天霄宗。”
就像害怕停下一刻,就会失去吐露一切的勇气,祈怀月毫无停顿地急促说道。
“……您对我爱护有加,给我锻造了道剑,名为月常剑,还……为我踏平了洞源峰,斩断了魔渊。只是我,鲁钝无知,一直以为您对我别有所图,直到……师尊飞升失败……您的残魂,还回到了我的身边,一直庇护着我……”
当剑尊冰冷修长的指节轻轻擦去他脸颊上的泪珠时,祈怀月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流下了眼泪。
祈怀月胸腔里的心脏此刻跳动得格外剧烈。
师尊,会相信他如同无稽之谈一样的苍白叙述吗?
……如果师尊相信了他的话,知道他前世是怎样一个忘恩负义,小人心肠的人,日后,也不可能会再像现在一样爱他如命了吧?
祈怀月感觉着心脏泛出沉闷的绞痛,他已经准备好了面对师尊一切的冷眼和指责。
然而诸承渊却是伸出手,以着比之前更重的,仿佛要将他揉进血肉之中的力道,抱他入怀。
剑尊的声音低沉寒冽,却藏着足以斩断世间金石至坚之物的冰寒杀意。
诸承渊低声问。
“我走之后,可有人欺负我的怀月?”
祈怀月如同坠入漆黑深湖一样,除师尊外的一切都变得昏沉朦胧。
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前世,回到了师尊的残魂,出现在他身前,问出那句“怀月,你想杀谁”的时候。
为什么,为什么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师尊最后惦念的人,最后牵挂的人,也仍然是他?
祈怀月用力回抱住诸承渊的身体,少年的声音带上了极轻的颤抖。
“……没有,没有人敢欺负我……他们,都知道观渊剑的厉害……就算师尊只剩下……残魂,也没有人……敢挑战师尊。”
然而祈怀月越极力想维持冷静,他眼眶中的眼泪越像是刹不住闸一样,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可是,师尊,您,您明明……应该,关心自己多一点的。我,我的天资不好,又不像旁人一样,讨人喜欢,如果,如果您当初,没有收我作弟子,也许,也许您飞升就不会失败……如果,如果您最初就没有遇见我……”
泪水朦胧的景象中,剑尊的手掌依然坚定有力地捧着他的脸颊,一点点擦拭他眼眶中的泪痕。
这一刻,外人敬畏如冰冷仙神般的观渊剑尊,只在他的小弟子面前,展露出无人可见的温和深沉。
“怀月,你每一处都很好,这世间,无一人能与你相比。”
诸承渊一字一句,如同天经地义般冷淡却肯定道出的大道律规,沉黑眼眸传达着让祈怀月几乎为之滚烫的热度。
“即便让我去选,我宁愿永世绝消飞升之念,也只想让你留在我身侧。”
祈怀月在诸承渊的目光中,感觉身体被滚烫的温泉包围着一般,滚烫的红意一点点染上耳垂,面颊。
他有种似乎烧得迷迷糊糊,几近晕厥的难言窘迫,然而在这窘迫中,又生出了几分,让他心脏都为之颤抖的异样。
“我……我也不会后悔遇见师尊的……”
祈怀月轻轻将脸埋进师尊的怀抱,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句时,他有种与之前迥然不同的羞涩窘迫得想钻个洞藏起来的急促感觉。
而看着少年如绸缎般柔顺墨发的微微颤抖,诸承渊心间一动。
“怀月,既然如此,你曾经所说的前师尊……”
祈怀月有种说过的谎,被当事人正面拆穿的感觉,他艰难地小声道。
“其实,那也是师尊……师尊,就只有师尊一人。只是那时候的我刚刚重生,不想……牵累师尊,本想着远远看一眼,就好了……”
诸承渊胸膛中泛出如同海浪席卷般的喜悦与震动。
他原本一直担忧祈怀月的前师尊出现,会抢走他的小弟子,甚至做好了必要时刻,斩草除根,让那人不能活着来到他的怀月身前的准备。
可是,原来都只有他一人。
原来自始自终,他的小弟子所钦慕依赖的人,都是他。
只是想到祈怀月仍未打消的“牵累之说”的想法,诸承渊的面容又冷沉了下去。
“怀月,若我当初没有执意收你为弟子,你是打算一世都不复与我相见?”
祈怀月在诸承渊怀中仰起脸,少年人露出羞怯的,乌黑眼眸如同沾染着水光的半张脸。
“……我,我应该会忍不住,偶尔,偷偷去看师尊……”
这一刻,诸承渊胸腔中的心脏心悸如同擂鼓,如果不是怕吓坏了他的小弟子,诸承渊简直要控制不住将他的怀月,一点一滴全部吞噬,融入他血肉中的强烈欲望。
剑尊似乎想到了他的小弟子这般偷偷摸摸,不敢见他的场景。
诸承渊嘶哑道。
“不可……”
他如今能克制住更为汹涌的欲念,完全是因为他的小弟子,就在他的怀中,如此依恋而亲近地望着他。
若是他此生只能与他的怀月遥遥相见,那与活生生剐下他的血肉,他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怀月,除非我死,不然……我永世不可能放你离开……”
祈怀月像是不满诸承渊这番话这般皱眉。
“师尊,不许你轻谈生死!现在,就算师尊要赶我走,我也会赖着师尊不松手的。”
剑尊握着世间最锋利之剑,也未曾有过半分颤抖的指尖,此刻轻轻抚摸着怀中人柔软的墨发,带着连诸承渊自己一时都难以冷静下来的微微颤抖与动容。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一腔情意,能够得到他的怀月的回应。
即使,即使这或许只是他的小弟子一时的感动之言,也如同冰冷死寂的永夜中,温暖的星光,最终坠落在了他心尖。
只是想到谢越和的存在,一种冰冷异样感觉,让诸承渊从心尖颤抖温暖间,一下醒转过来。
剑尊冷淡低沉的声音响起。
“怀月,你还未告诉过我,‘小九’这个名字。”
明明应该是他独一人对祈怀月的称呼。
现在,谢越和竟然先于他,喊出这个让他的小弟子感怀至深的名字。
诸承渊突然有种自己独一无二的宝物,被贪婪而蠢蠢欲动的妖兽觊觎着,随时可能抢夺逃走的沉怒生出。
这一刻,不知道是不是祈怀月的幻觉,他感觉好像有淡淡寒意拂过他的脊背。
祈怀月下意识道辩解道。
“这是我小时候家人唤我的小名,我,我也忘了师尊是从何时起,唤我这个名字的。”
其实前世师尊多半是直接唤他姓名的,只是师尊后来……变成残魂的时候,才更多地唤他小九这个名字。
一想到师尊前世飞升失败,只留下残魂回到他身边的模样,祈怀月就越发心如刀绞。
“师尊,我,我不知道我是否还能重生,只是,这一世,我希望您心中不要有任何对我的挂牵,若是真的到了您的飞升之时,我那时一定已经能保护好我自己了,您,您就放心地往大道更高处走吧……”
祈怀月深吸一口气,“或许之后,我仍会追上您的。”
诸承渊终于明白了祈怀月一直以来,对他修炼的劝告和担忧从何而来。
只是他的大道之途如平步青云,诸承渊想不到他飞升失败,会因为何种可能。
或许,真的如他的小弟子所言,在飞升之时,他终于无法再坚守一心向道,忘尘超脱的道心。
因为,如今的他,心窍神念中,只装着一个祈怀月。
百年前的他,或许不会相信自己也沦落为一个沾染世俗情念的凡人,可是现在,他却比从前更加清醒,更加明确,自己要做出怎样的抉择。
诸承渊平静道。
“蔺元魔与苍华封皆未飞升,也许这世上,根本没有真正的飞升之法。”
在他爱上他的小弟子的那一刻,他或许就断绝了真正飞升天地的机会。
可是,诸承渊不后悔。
正如他最初踏上道途一样,当他遇见祈怀月,他就窥见了另一处天地的风景。
如今,他只不过是心甘情愿走上了一条纵百死也不悔的道路而已。
所以——
“小九,既然我注定成不了飞升的仙神,我愿意千年万年留在观渊峰,护你一生顺遂。”
第115章 怀月,再吻我一次,可好?
这是他的师尊会说出的话。
祈怀月感觉到心脏仿佛落入滚烫熔岩般的颤抖,然而他能听到他的声音用尽最后一丝理智拒绝。
“师尊,不行。”
因为,送他重生而来的光球“天道”,分明告诉过他,他重生的使命,就是让他的师尊成功飞升。
也就是说,这世上是有成功飞升的方法的。
如果,他的师尊为了他,而选择永不飞升,留在这方修真界中,等千年之后,若是他的寿命将近,难道他要让师尊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吗?
在亲眼见证了蔺元魔,还有苍华封能为所爱之人做到何种程度后,再面对这个问题,祈怀月心中生出了淡淡的惶恐。
他突然开始害怕,他天下第一人,为无数人敬仰尊奉的师尊,有朝一日会为了寿命将尽的他,从正道魁首,跌落成人人厌弃的魔修……
那会是他噩梦中都不会敢梦到的场景。
祈怀月如同撒娇般抓着师尊的衣袍,他微微低下头,不让诸承渊看到自己眼中的眼泪。
“……我的师尊,是天底下最最厉害的剑修了。我在花神节那天许下的最大心愿,就是想看到您顺利飞升。师尊怎么可以不满足我的心愿呢?”
诸承渊最无法抵抗的,就是小弟子如同撒娇的恳求。
剑尊终于让步。
“怀月,待我飞升之后,我会回返接你离开,你要留在观渊峰上,一步也不能走,乖乖等我回来。”
祈怀月轻轻笑了一下,用力抱住了诸承渊的脖颈。
“我才不会走呢,我啊,要等师尊回来,带我一起鸡犬升天。”
听着祈怀月毫不介怀的比喻,剑尊只是轻轻拍抚着祈怀月的后背,力道却比抚摸一朵花更为轻柔。
“胡闹。”
祈怀月小声道。
“我就是要胡闹,我要永远当师尊无忧无虑的小弟子,永远麻烦师尊。”
诸承渊的声音不复外人前的冰冷淡漠,温柔低沉中透着些微嘶哑。
“怀月,我……永远都不会觉得你麻烦。”
如果可以,诸承渊甚至希望他的怀月无论大小之事,都需要他出手,永远呆在他的身侧,永远隔绝掉和外人的……
将内心翻滚起的沉涌暗处压下,观渊剑尊轻轻吻了吻少年人的墨发。
“怀月,他还说了什么?”
放下了心里最沉的一颗石头,祈怀月再无芥蒂,他将自己与谢越和在处刑司地牢中的谈话都告诉给了诸承渊。
祈怀月一点都不怀疑师尊在除了他以外的事情上的决断,所以讲完一切后,他依赖地看着诸承渊,等着师尊分辨谢越和话中的真假。
“师尊,我不明白,为什么谢越和让我杀了他?是这里面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术法吗?”
小弟子对爱意至深的心理转变一无所知,然而诸承渊却立刻知晓了谢越和打的是什么主意。
因为觉得自己在怀月心中的份量无足轻重,所以宁可伪装成他,也要让他的小弟子心中留下属于谢越和的印记吗?
无人知晓,如仙神般凛然不可攀的观渊剑尊心中,此刻翻滚着怎样的恶意。
或许谢越和吐露的这些话中,有些内容确实是真的。
比如说他与谢越和同出一魂这一句,诸承渊已经隐约触摸到天道一角,早在遇见谢越和的第一眼,他就能感觉到此人身体里涌动着些微让他熟悉得如同血脉至亲,却又让他厌恶得想要一剑杀了此人的感觉。
那时的他以为一切皆是与天道相通后的些微错位感,如今看来,原来早在那时,他已经隐隐预感到了一切。
而若如谢越和所言,他是“正”,谢越和是“魔”,他这个“正”在面对他的小弟子时,尚且有无数刻控制不住自身恶念,难以抑制的时刻,那么谢越和……
一想到谢越和在面对他的小弟子时,脑中可能涌动着多么污秽阴暗的欲念……
“怀月,或许,我不应该放他离开。”
祈怀月吃惊地瞪大了眼。
“什么?师尊,您放谢越和离开了?”
一想到前世谢越和成为魔子后,在修真界搅出的腥风血雨,祈怀月突然脊背发寒,有一种眼睁睁看着牢笼里的凶兽,脱笼而出的恐惧感。
感觉到了祈怀月的畏惧,诸承渊的心情竟然平复了许多。
与对他时的依赖亲近不同,他的小弟子,对待谢越和是截然相反的冰冷厌恶。
剑尊轻描淡写道。
“我派人监视住了王武人,没有发现宗门内极剑门的余党,却查探出了他在百年前与谢越和的先祖有过纠葛,并与卢家有过联系。”
“此前正浩门的魔物暴动,不是自然形成,而谢越和竟然能在魔物追索下靠近我的住处,我猜测与极剑门暗中动手有关,王武人察觉到了我的监视,前些时日离开了宗门,极剑门可能想借机救出谢越和,我便让人放松了对处刑司牢笼的监管,就为了给极剑门动手的机会。”
祈怀月听得迷迷糊糊的,他一点都没想到,师尊竟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已经做出了这么多事情。
只是他还想不明白,“师尊,你为什么要放谢越和离开呢?”
诸承渊温和抚摸着小弟子的墨发,声音却透着淡淡的寒意。
“不然怎能将他们一网打尽?暴露出的阴谋永远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永远是他人掩藏在心底的图谋。极剑门想要救谢越和,便让他们去救,谢越和想离开天霄宗,无论他是要去魔渊,还是得了什么修炼之法,只要他做出了叛宗之事,日后我就可以一剑杀了他。”
剑尊轻轻抚过祈怀月眼底未干的泪痕。
“若是他没做过那些恶事,我便杀了他,或许会让你畏惧我。”
祈怀月下意识反驳,“我才不会因为谢越和而讨厌师尊……”
诸承渊轻轻抱着他的小弟子。
“怀月,现在也如此吗?”
在知道谢越和可能与他同出一魂,并且疑似拥有前世他的记忆之后,他的小弟子仍能如此坚定吗?
少年乌黑的瞳眸虽然还染着未干的水泽,却坚定地看着诸承渊。
“师尊,我分得很清楚的。无论是谁拥有了师尊的记忆,他们都不是我的师尊,我的师尊,只有您。”
明明祈怀月说着他梦寐以求的,只承认他是他唯一的话,然而这一刻,诸承渊竟感觉到喉咙中泛出些许不知足般的甜涩血液味道。
若是,他不甘愿,只当小弟子的师尊呢?
那么在他的小弟子眼中,他是否会和入魔的谢越和一样,是失了本性,不受他承认之人?
“既然如此,待他堕为魔物后,我便杀了他。”
剑尊冷冷地说道。
祈怀月却还是有点担心,“那谢越和说的……师尊不能亲手杀他,不然会正魔融一的话,是真的吗?”
想到前世师尊杀了谢越和后,飞升失败的经历,祈怀月觉得心头似乎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阴霾。
“正魔融一?就凭他?”
诸承渊身上冰冷刺骨的寒意,让祈怀月下意识更紧地抱住了师尊。
他能感觉到,师尊此刻的情绪不太对劲,就像是陷进了一个无法脱身的泥沼一样……
或许,现在师尊的判断,是一时失去了冷静理智,做出的决定。
祈怀月突然有一种迫切的,想要安抚师尊这股坏情绪的渴望。
“师尊……”
祈怀月轻轻抓着师尊的衣袍,在诸承渊沉黑瞳眸宛如无求无欲,又像是陷入了自成一方的冰冷寒漠世界的注视中。
他跪着站直身体,学着师尊曾经抱他入怀,轻吻着他墨发的模样,面颊轻轻贴着师尊的侧脸,唇瓣一掠而过地触碰着诸承渊的墨发。
这是他能感觉到,师尊情绪压抑时,喜欢这么对他做的动作。
修士的触感格外灵敏,祈怀月早早就能察觉到师尊这么对他做的举动里浓浓占有欲与亲近的意味。
只是他的本能,一直控制着他回避深入思考这个举动之下的含义。
只是现在,他同样不想思考师尊对他这些亲近举动的意味。
他,只想要让师尊开心而已。
如果他这么做的话,师尊会开心一点吗?
祈怀月怀着如同做了坏事般,会被师尊训斥的忐忑不安。
然而被他如同小动物般轻蹭着亲吻的诸承渊,察觉到了小弟子的动作,僵硬的身体如同冰冻了数万年的冰寒山峰。
在看似宁静不动的外表下,剑尊袖袍下的指尖,却如同万年不化的冻土一般从内至外开始片片碎裂。
他的怀月,在对他,做什么?
诸承渊漆黑寒寂的瞳眸,仿佛冰冷寒漠,万年至上的仙神,为了曾经不入眼的情爱,心甘情愿地坠落人间,燃起了汹涌却无人能扑熄的大火。
“怀月……”
这一刻,诸承渊不再是万人敬仰的观渊剑尊,而只是沦落为心爱之人面前的一介凡人。
“你方才,做的事情,再对我做一次,可好?”
祈怀月被师尊的反应吓住了。
事实上,他刚刚也是一时情急,下意识为了安抚师尊,而照猫画虎地对师尊做出师尊曾对他做的事情。
现在看来,他这个方法,竟然出乎预料的有效?
第116章 怀月,我若是想要的,是你呢?
可是,他要怎么把刚才做的事情,再做一次?
再,亲亲他的师尊吗?
刚刚鼓起的勇气,似乎在那个小动作里消失殆尽,少年明丽艳绝的面容,染上了淡淡的绯色,祈怀月乌黑的眼瞳,像是蒙上了一层潋滟的水光,银衣清绝得如同一片可以采颉入怀的月色。
“师,师尊……”
虽然头脑一片空白,可是在诸承渊无声却仿佛含着浓重渴望的沉黑目光中,祈怀月闭了闭眼,这一次他轻轻按着师尊的肩膀,殷红的唇瓣如同柔软的花瓣一触即离般,吻了吻诸承渊的脸颊。
然而在这个吻结束后,少年又如同受惊的鸟雀般飞快地缩了回去,他睁开眼,带着些许祈求的澄澈眼瞳看着师尊。
“不要难过……”
诸承渊突然伸手,用力按住了少年人想坐回原位的腰身,他逼迫祈怀月的面容仍只能贴近着他,注视着他。
剑尊的眼眸漆黑得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深井,然而深井之下,又藏着情波汹涌,难以自抑的恐怖波澜。
诸承渊低声问,“怀月,你可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如果不是最后一根理智的弦在脑中绷紧,诸承渊只觉得仿佛他的血肉被点燃着,如同一头嗜血暴虐至极的魔怪,几乎要控制不住将少年人吞入肚中的欲望。
怀月,这是他的怀月,第一次对他做出如此纵容依赖,比寻常拥抱更亲密得逾矩回应……
他是否可以期盼,他的怀月,对他也抱着哪怕万分之一的……不同于师徒的喜爱之情……
诸承渊寒冷沉黑的眼眸,似乎一张无处可逃的沉暗大网。
祈怀月陷入这网中,理智烧得迷迷糊糊的,心脏跳动的战栗快速感觉,就像是不受他控制一样。
“我,我只想让师尊开心。”
像是忘记了所有的礼规束缚,那一刻,祈怀月看着难受的诸承渊,只有一个念头,他想让师尊开心,让师尊,不再露出这般压抑而沉闷的神情。
就算,为此要做出极其可怕的事情,他也顾不得了……
少年人的声音柔软低落,却如同细密柔软的钩子,将诸承渊的心脏每一寸都牵扯紧。
那一刻,诸承渊沉默注视着他眼前的小弟子,无人知晓他心头泛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的心脏仿佛在小弟子的柔软低语中融化,又仿佛被筑成更为坚硬的,想要将他的怀月牢牢护住,也禁锢住的城墙。
然而最后,剑尊只是伸出手,将祈怀月的身体抱上膝头,再紧紧揽入怀中。
“怀月,我现在很高兴……”
剑尊的胸膛传出些微的震荡,然而那极低的笑声,听起来却不像是真心的喜悦。
“我从前明明只是盼望着,能收你为弟子。现在人尽皆知,你是我的真传弟子。后来我又想着,能是你唯一的师尊,现在,我的心愿也已达成了。可人心向来不知餍足,纵使得到了往日所求之物,在片刻欣喜后,我又生出了不知满足的欲求……”
诸承渊顿了顿,他的手隔着祈怀月的墨发,按住少年柔软的后颈。
“若是你想要我开心,便等同于以身饲虎,日日喂一只只可能暂时饱腹的魔物。若有一日,你后悔了……这世上,又有谁,能护得了你?”
明明先前他立下心魔誓言,就是为了护住他的怀月。
可是现在,诸承渊只觉得心中苍凉冷漠,就连自身刚刚所言所为,他都觉得伪善虚伪至极。
他分明不可能给他的小弟子逃跑的机会,却还在他的怀月面前,假惺惺地说出这番伪善劝告之言。
现在看来,他这个“正”,原来与谢越和的“魔”,或许并无分别。
在诸承渊自厌自憎到极致的时候,祈怀月却仰起头,他看着师尊寒漠如霜雪的绷紧面容,也看到了师尊如同血色般微微发红的,沉暗无比的眼眸。
与看见蔺元魔,苍华封,谢越和疯癫得几要入魔时的畏惧害怕不同,看见师尊露出这幅模样,祈怀月只觉得心脏仿佛被轻轻捏住一样,有种沉闷得透不过气的感觉。
师尊,怎么可以将自己比喻为魔物?
祈怀月生气地反驳道。
“如果师尊是魔物,我就是魔物的小徒弟。就算师尊有一日真的动手杀了我,我也不会有半点后悔。明明我想保护师尊的心意,和师尊真想要保护我的心意都是一样的,师尊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一次呢?人心皆有欲求,我也一样。无论师尊所求什么,我都会满足师尊的,就像是我所求之事,师尊每件都满足了我一样。”
祈怀月认真起来,他揪着师尊的衣袍,少年的眼眸明亮如星辰。
“师尊,如果您不告诉我,您想要什么,我怎么知道该给您什么呢?”
在少年人的注视中,诸承渊眼底的漆黑仿佛能扩散到吞噬一切。
诸承渊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走了什么。
“怀月,我若是想要的,是你呢?”
祈怀月毫不犹豫道,“我就把自己给师尊。”
这一刻,祈怀月心中生出了莫大的勇气。
早在知道谢越和和师尊同出一魂,并且是苍华封与蔺元魔转世时,他就隐约有所预感。
或许,师尊对他的感情,并不只是纯粹的……师徒之情。
可那又如何呢?
师尊为了他,连性命都能不顾,他不过,不过是……把自己给师尊而已……
师尊这些时日和他共睡一卧,为他洗手煮羹汤,指点他如何修炼,吃饱后揉着他的肚子给他消食,夜间抱着他哄睡,灵气不顺时与他合修。
此间种种,只怕是修真界许多成婚的道侣,都无法做到如此亲密无间,就算,就算……
只是有过地球人记忆的祈怀月,一想到某些更亲密的事情,还是忍不住脸像烧开了一样红。
这种事情,就算稍微想想,他都还是会觉得亵渎了师尊。
可是,只要他闭着眼,将一切都交给师尊,那么,那么也没关系的吧?
而看着少年人赤诚热烈,不显分毫抗拒的神情,诸承渊突然轻笑了一声。
这一刻,他竟觉得眼前的一切,过于像他只在梦中做过的虚幻场景。
没有一点抗拒之色,也没有一点犹豫和挣扎,他的小弟子就像与他心意相通了许久一样,赤诚却热烈地回应了他贪婪的欲求。
这场梦,若是再晚些醒来,该有多好。
只是即使是他做过的最好的美梦,也不过止于被他亲吻时,小弟子绯红闭目的面容。
今日这场梦,会做得更久些吗?
“怀月……”
诸承渊突然有些不舍得一切就此结束,男人微冷的唇,轻轻落在少年人柔软的脸颊上,仿佛叹息一般轻柔,又仿佛回味一般缓慢亲昵。
祈怀月身体有点僵硬,加上在地球上的一世,三世他都只是个纯情处男啊。
然而即使再纯情,他也知道自己有必要回应一下师尊,不能让师尊此刻的体验太差。
于是祈怀月闭着眼,也用力地朝着诸承渊的脸颊撞上去。
少年柔软温暖唇瓣,落在诸承渊的面容上,亲吻发出细微的气泡声。
少年人憋得不敢喘气,脸颊通红,明明害怕得长睫颤抖,窘迫得不敢睁开眼,然而那坦诚热烈的情意,却仿佛拉着诸承渊从幽冥深渊,回到了明烈灿烂的人间。
……即使在他再出格的梦境中,诸承渊也不会梦到,他竟然还能得到祈怀月的回应。
这场梦,实在是太过真实,甚至真实得……让诸承渊几乎想永远沉溺进去。
诸承渊微微侧脸,第一次,剑尊微冷的唇,轻轻贴上小弟子殷红的唇瓣。
明明两人都是一般的僵硬,可是如同电流火花交击的酥麻触感,让诸承渊回忆起了自己平生第一次握住剑,第一次晋升境界,第一次杀人,第一次……遇见祈怀月的时候。
如同一生只拥有大道与剑之人,瞥见了一处繁华锦簇,明艳生机的世界。
只那一眼,他就想要拥有。
可直到真正拥有,诸承渊才知道,原来,世间情事,是这般比大道更销骨磨魂,明知是深渊,却只想更加堕入,更加,紧紧抱住怀中云烟的沉溺心动感。
祈怀月被师尊这个猝不及防的吻,弄得完全忘记了呼吸。
他手足无措,本以为自己才是最丢脸僵硬的那一个。
然而猝不及防间,他感觉有冰冷的水滴,落到了他的脸颊上。
师尊,师尊哭了?!
祈怀月震惊地睁大眼,诸承渊漆黑的眼眸从始至终都睁开着,仿佛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祈怀月的反应,要将少年此刻的面容牢牢记住心中。
剑尊面色的冰寒冷淡依旧,那一点泪水,如同只是祈怀月一个人水过无痕的幻觉。
然而祈怀月却能眼尖地看到,师尊眼下,那一点比往日湿润了些许的泪痕划过的痕迹。
师尊,竟然,真的哭了。
祈怀月突然生出无比复杂的感觉。
他从未想过,对万事万物都不萦绕于心,忘尘脱俗如师尊,竟然有一日,会为了一个吻,而落泪。
第117章 怀月,我爱你
惊诧之余,祈怀月突然忍不住生出淡淡的心疼感觉。
只不过是一个吻,都能让师尊如此感动。
师尊是忍耐了多久,才能忍到现在,有勇气对他说出今天这番话呢?
祈怀月从未想过,哪怕自认平常普通如他,都能得到剑尊如此珍惜呵护的爱意。
如果,这能让师尊更开心的话……
祈怀月的手,轻轻揽在了师尊的脖颈上。
他不会亲吻,却在地球上看过真正的情侣如何唇齿相融,然而他最大的勇气,也不过是轻轻吮吸了一下剑尊的唇瓣。
感觉到唇瓣上的湿润,剑尊面容冰冷如寒山,神智却仿佛仍跌入梦中。
诸承渊冷静地想到。
或许,他也和苍华封那些人一般,早就疯了。
不然,他为何会觉得,此刻美好而虚幻的梦境,就是真实发生的?
殿外陡然雷声大作,呼啸的狂风撞入殿中,与将天空照得几乎亮白的电闪雷鸣交织着,像是天劫随时可能撞下。
祈怀月有点害怕,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主动亲吻的羞涩和对雷声的恐惧交织,此刻他身体微微颤抖着,想要躲入师尊怀中。
然而男人揽住他腰身的手臂,大力而坚硬得如同金石铁木。
仿佛将少年的举动误会了什么,诸承渊的目光没有往外界投入一分一毫,他黑沉的眼眸只倒映着祈怀月的面容。
剑尊一字一句晦涩难言。
“……怀月,你可是,后悔了?”
在轰然作响的雷声中,祈怀月快要听不到诸承渊的话,他只能看到剑尊冰冷得近乎不懂人气的面容,此刻静静看着他自己。
祈怀月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他贴近诸承渊的胸膛,只有师尊怀中的温度,才能让他感觉到些许安稳。
祈怀月小声说道。
“师尊,雷声好大,我……害怕……”
前世,师尊飞升失败时,雷声也是如此之大,从那日以后,再听到格外响亮的惊雷,祈怀月都有种难言的畏惧与恐慌。
然而师尊的表现很平静,是让祈怀月都为之害怕的平静。
“……心魔劫雷吗?”
仿佛喃喃自语,窗外不断靠近的惊雷,刹那间照亮黑夜中殿内诸承渊冷漠冰寒的面容。
“这梦境,竟然连心魔雷劫都考虑到了?”
祈怀月真的感觉到,师尊的表现似乎不太正常。
他隐约捕捉到“梦境”,“心魔”两个字眼,突然想到了师尊曾经许下的心魔誓言。
可是,那心魔誓言不是说师尊会庇护他一辈子吗?
如今师尊又没有违反誓言,为什么这心魔雷劫就突然降下来了?
“师尊,怎么办啊?为什么会有心魔雷劫?我,我又没有受伤,我……”
然而慌乱中,祈怀月脑中突然闪过一丝灵光。
他查过道心誓,心魔雷劫的降下,是以发誓者的本心为判断标准。
越是境界高深的修士,一旦本心觉得自己违背了心魔雷劫,越能牵动大道,引发大道灵则内恐怖的惊雷。
而心魔雷劫若是降下,发誓者轻则心魔缠身,日后境界难进一步,重则……死在这被灵则勾动的雷劫之下,都是有可能的。
难道,师尊是觉得,他的献吻并不情愿,是他自身强迫了他,才会勾动雷劫落下?
听着雷声近得仿佛就在耳边响起,祈怀月又回想到了那一日,他在云月秘境,看着漫天紫色惊雷,如同无数把仙神之剑般斩在师尊身上,而他能做的事,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难道现在,他又只能看着这一幕惨剧再在他师尊面前发生?
祈怀月的眼中,闪过挣扎最后却下定决心的冷静坚定。
他在师尊耳边轻声说道。
“师尊,我是自愿的,我……。”
如云似月般的银云落川衣,被曾经无比爱惜它的主人自愿褪去。
少年玉骨冰肌,眉眼在惊雷闪动中却赤诚明丽,如同悄然盛开的雪昙。
“师尊,我……心悦于您。”
殿外的雷声不知何时消散完全,诸承渊的神智渐渐恢复清明。
他听着小弟子在他耳边呢喃的爱语,感觉到怀中人温暖肌肤下热烈心跳颤动,死寂的心脏仿佛牵动着,生出鲜活却让他难忍情思的刻骨疼痛。
这,竟然不是他的一场幻梦。
诸承渊将怀中之人,一寸寸不知足地贴近自己的血肉。
纵使此刻之后便要赴死,他也再无一丝遗憾。
剑尊嘶哑道,“怀月,我……爱你。”
他曾以为,他此生都无望得到他的怀月。
可这一夜,他终于能将他的明月,融入他的骨血之中。
一切结束后,剑尊轻轻揽住他怀中柔若无骨的少年,口渡口地一点点喂下重逾数座晶矿的灵药,又小心地渡去温和磅礴的灵力。
祈怀月其实倒没有多少疼痛感觉,即使师尊在失控中,也会下意识地控制力道,他其实更多的是全身的无力酸痒。
看着师尊平日寒霜般冰冷威严,此刻含着歉疚沉重的眉眼,祈怀月也只能颤抖地举着手,摸了摸师尊的脸颊。
“师尊,我,我没事的……”
剑尊轻轻握住少年柔软的手掌,即使是手背,上面也留着许多他昨夜亲吻的痕迹。
看着少年柔白手背上留下的痕迹,诸承渊心中一半是为了昨日自己的失控疯狂,而对小弟子的无比歉疚难安,然而另一半,却是更为汹涌剧烈的,想要在少年身上留下更多自身痕迹的贪欲。
他果真如自己所言,是贪得无度之人。
即使得到了怀月的回应,他也仍然不知足地渴望更多……
看着诸承渊越发暗下的瞳眸,祈怀月心中略微不安,他感觉如果给师尊更多沉默的时间,师尊一定会胡思乱想。
他索性挺直身子,轻轻地亲了亲诸承渊微凉的面颊,撒娇道。
“师尊,怎么不多看看我?难道是才一夜,师尊就不喜欢我了吗?”
然而诸承渊似乎完全没听出祈怀月话中的玩笑意味,他紧紧扣住祈怀月的十指,几乎不假思索,就要再度落下一个道心誓言。
“若我……”
祈怀月早在知道师尊为他落下过道心誓后,就下了苦功,研究了一番心魔誓的征兆,做好了绝对不让师尊再立下这心魔誓言的准备。
此刻感觉到师尊神色肃穆,周身灵气有不正常运行的征兆,祈怀月心中鼓声大作,他下意识地用最近的嘴,压在了诸承渊的唇瓣上,不准师尊再说下去。
然而他最开始的目的是达到了,只是感觉到诸承渊身上的异样,祈怀月心虚地一点点挪开了身体。
虽然昨晚他也不是一点都没有享受到,只是……至少他短时间不想再来一次了。
剑尊轻轻抱住他,却是帮祈怀月换了个更舒服的卧姿。
诸承渊的手贴在祈怀月腰背后,往他刚刚酸疼的地方输入灵气。
“怀月,不准你再说这等自轻之言……”
诸承渊用力地闭了闭眼,几乎难以抑制心头那股泛着疼痛般的涩意。
明明少年的声音软和,也并无一点伤心自哀之意,他刚刚却觉得仿佛有利剑刺入他的心口,百般难言。
他,怎么可能会厌了他的怀月?
诸承渊宁愿面对世间万人对他的诋毁之言,都不能多听一句旁人说一句对祈怀月不好的话。
哪怕开口的那人,就是他的小弟子。
祈怀月也慌了,看着师尊冰冷低落的神情,他只怪自己刚刚口不择言,又胡说八道让师尊难过了。
“师尊,再亲亲我好不好?我觉得有点疼的地方,被师尊亲一亲,就觉得好多了。”
祈怀月眉眼含笑,柔软地仰头看着他。
诸承渊只觉得心脏最深处的地方,仿佛都被小弟子的笑容温暖融化。
他也知道祈怀月是想分散他的心神,不让他难过,便只能低下头,轻轻吻过少年手上的红痕。
“师尊,够了够了……我,我现在不难受了……”
祈怀月羞得躲进被子里,只敢露出一个头在外面。
他昨夜被折腾得累了,又担心这么睡过去,冷落了师尊,只能眼巴巴看着诸承渊。
“师尊,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剑尊低下头,忍不住吻了吻小弟子带着疲惫之意的眉心,心脏中酸胀无比,得到了心爱之人的欣悦满足,让诸承渊如同对待手中脆弱的珍宝一般,比往日更加小心对待小弟子的一举一动。
诸承渊微冷动听的声线,在祈怀月头顶低沉响起。
“怀月,睡吧,我陪着你。”
这一睡,祈怀月睡得迷迷糊糊,只有闻到了美味的饭菜香味时,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师尊仍然保持着睡前的姿势般抱着他,祈怀月仰头望去,从诸承渊冰冷的下颌,直到男人如墨般深刻冰冷的轮廓,最后再撞入诸承渊漆黑如夜,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眸。
祈怀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师尊,我,睡了多久?”
剑尊低头,微凉的侧脸贴了贴小弟子柔软的面颊,声音低沉温和。
“不久,一日而已。”
【小剧场】
看老婆看了一天一夜都很开心的师尊:……想亲亲老婆,但害怕吵醒他
第118章 怀月,我,还是……舍不得
被师尊的灵力仔细温养调和后,祈怀月已经觉得身上没有太多不妥了。
只是师尊还当他是个易碎的瓷瓶,竟然连饭桌都移到了床边。
看着散发着热气的莹润汤羹和精致美味的菜肴,祈怀月一边忍不住感慨师尊的手艺越来越好了,一边想要接过师尊手上的勺子,
然而诸承渊从少年身后揽住他的腰身,一并按住他的手臂,剑尊低沉的嗓音透过胸膛的些微震动传来。
“怀月,我喂你。”
感觉到仿佛萦绕透入耳边的师尊声音,祈怀月试图挣扎道。
“……师尊,我现在一点也不疼了。”
少年的耳尖不知何时透红一片,诸承渊又爱又怜,想起昨夜他几乎恨不得将怀月每一寸碾磨亲吻的场景,诸承渊的眼眸染上一片沉色,声音仍然温和得低哄。
“怀月,我不放心。张口。”
看着递到嘴边的勺羹,祈怀月放弃了挣扎,他一勺勺吃下师尊递来的粥羹和菜肴,不知何时将一桌菜消灭得七七八八。
“师尊,我吃饱了。”
剑尊放下羹勺,看着少年清透乌黑的眼瞳,他控制不住满腔爱怜地吻了吻少年的鬓发,然后缓缓移到侧脸,就当祈怀月微微僵硬,已经做好了迎接接下来的狂风骤雨的准备时。诸承渊隐忍而快速地偏过头。
剑尊的声音微微嘶哑。
“怀月,你先睡,我去练剑。”
祈怀月,突然有些舍不得看师尊这么难以忍耐的模样。
他下意识道,“我,我其实感觉还好,要不师尊……”
诸承渊转过头,男人漆黑的眼瞳就像是深不见底的渊崖,涌动着难以抑制的情潮暗涌。
然而祈怀月却克制不住地生出些困意,最后他只记得师尊落在他额头,温和而低沉的一吻。
“怀月,我,还是……舍不得。”
祈怀月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
无论师尊的出身涉及多少隐秘,师尊,还是他熟悉的师尊。
……
而看着少年陷入彻底的沉睡,诸承渊久久而专注地凝视着他的怀月许久。
纵使他一步也不想从他的小弟子身边离开,然而现在,他仍然有一件必须之事要做。
在没和怀月情意相通前,他原本的打算,是诱谢越和叛宗,再以堂皇不过的理由杀谢越和正法。
那么现在,他最大的和怀月在一起的心愿已经满足,诸承渊突然有些无法忍受,谢越和这个如同碍眼虫豸一般,阻拦在他和小弟子之间的障碍了。
更何况,谢越和疑似拥有前世之他的记忆。
纵使他得到了祈怀月只认他一个师尊的承诺,可只要一想到谢越和知晓与他的怀月相关的许多事情,甚至自诩为他的话语,诸承渊突然有些无法忍耐——
让谢越和继续活下去,或许某一日会动摇他的怀月的可能出现。
而他的怀月,又是最相信他不过的。
他只需悄无声息地杀了谢越和,再破坏处刑司的牢笼,发布谢越和叛宗的通缉,世上就无人会知道,谢越和死在了此刻。
那时,他就能和怀月,毫无阻拦地真正在一起。
剑尊眼底涌动着沉色暗涌,锋利无匹的观渊剑倒映出诸承渊格外平静而冰寒的面容。
横渡虚空之后,诸承渊准确地落到了谢越和的牢笼之地。
与此同时,一道恐怖的灵气,悄无声息地打晕了原本守卫着牢笼的谢端闵。
走过谢端闵身侧时,看着晕倒着的谢端闵嘴边溢血的面容,诸承渊杀心再起。
他原本就看不惯此人死皮赖脸地贴着他的怀月。
如今,或许是天赐良机,让他能一并解决……
然而当观渊剑即将划破谢端闵脖颈时,诸承渊脑中突然出现了祈怀月的面容。
“师尊才不会是谢端闵这般的魔物……”
他的小弟子,是如此地相信他,相信他就是世人眼中,正道魁首,品性高洁的观渊剑尊。
可若有一日,他的怀月知道了是他杀死谢端闵……
如诸承渊这般的大乘期修士,早已可断世间一切因果回溯,窥视的法术,然而这一刻,诸承渊竟然不敢赌,赌那亿万分之一,被他的小弟子知晓的可能。
如果杀谢越和,他尚且能用斩魔搪塞,那么杀了此刻无罪的谢端闵……
在他的小弟子眼中,他或许就是“魔”了。
诸承渊冷漠如看着死人般地垂眸看着谢端闵,突然觉得,此人之死,或许不必脏了他自己的手。
只需多进几个危险的秘境,这世上有几人,能终日踏着悬崖边缘而不跌落?
诸承渊收回了剑,终是放过了谢端闵。
禁锢着牢笼的阵法,对于一位大乘期修士,没有丝毫束缚作用。
气息森严的禁锢阵法未起一丝波澜,诸承渊就一脚跨入。
牢笼里的那人,如同丝毫不关心牢笼外的一切一样。
谢越和白衣素淡,怀里轻轻抱着如同纸人般的无神傀儡,冷淡却凝神于纸人身上的神态,让诸承渊有种如同照着银镜般的熟悉感觉。
剑尊心中的沉怒越为汹涌,面上的冰寒就越发令人战栗畏惧。
谢越和抬头,纵使身上的每一寸骨骼血肉在大乘期修者沉重的威压下,随时都可能变为一团肉泥,他苍白的面容也平静依旧。
“小九可好?”
谢越和不关心他自身的生死,只如同世上最痴情的人一样,关怀着他心中之人。
而听着谢越和以如此理所当然的态度,问起他的怀月的平安,诸承渊突然不想让谢越和死得太过轻松了。
“不过是有了前世之我的记忆,就以为你便是我了吗?”
观渊剑刺入血肉的锋利声,没让谢越和的表情变上一分。
即使在剑刺入血肉的刺痛中,谢越和打量着诸承渊的眼神也格外仔细。
如同入店挑着衣裳的客人,仔仔细细打量着心中满意的衣料材质,生怕会让家中人有一丝不满意。
谢越和甚至不在意诸承渊刻意打压他的话。
只是当注意到诸承渊脖颈上淡淡的一片红痕时,谢越和脸上原本冷淡平静的神态,如同破裂的冰面一样终于维持不住。
“你做了什么?”
谢越和歇斯底里的模样,让诸承渊越发不悦。
谢越和有什么资格,如此理所当然地问他与怀月之间的事情?
剑尊的剑抽出,抵在谢越和脖颈间,这一刻,剑尊甚至想直接毁掉谢越和的声部。
可谢越和如同疯魔般,五指用力地抓住他的剑,即使血痕淋漓,也没有丝毫放手的打算。
“你对我的小九,做了什么?!”
谢越和如此痛苦之景,非但不能让诸承渊满意,反而让剑尊心中的冰寒怒火更深三分。
“你的小九?”
诸承渊声音越发冰寒低沉,“谢越和,你是在自欺欺人,还是疯得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观渊剑抵入谢越和的胸膛三分,看着谢越和疯癫模样不变,诸承渊突然停住了剑锋。
“你是想诱我杀了你?”
若是他和谢越和本是一魂而分出的正魔,诸承渊不相信为“魔”的他自己,会是心智如此脆弱之人。
若是他堕落为魔,丢掉一切理智和底线,只拥有占有他的怀月的本能,诸承渊能想到,他一定会不择手段,也要将他的怀月拖入与他一样的深渊中。
再回想到谢越和刚刚那让他不适的目光,诸承渊即使心中的杀意更盛三分,他也缓缓抽回观渊剑。
“我明白了。”
剑尊冰冷的声音,在地牢中冷漠想起。
“若是我杀了你,你便会融入我的魂魄,变成我的心魔化身。若是我飞升在即,你便可火中取栗,取而代之。”
他和谢越和是出自一魂的正魔,无论是正杀了魔,还是魔杀了正,被杀的一方,或许会融入另一方的魂魄,补足魂魄中的不足。
在他神智清醒时,诸承渊无比肯定,谢越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钻得了他的空子。
可若是在他飞升关头,他的心魔化身趁此作祟,甚至想着鸠占鹊巢,取而代之……
看着谢越和冰冷怨毒的神情,诸承渊心中的一颗大石缓缓松开。
“我猜你并不是拥有前世之我的记忆,你想起的——
不过是前世那个妄图夺取我身体的心魔化身,死在我手上的魔子记忆,对吗?”
谢越和还是那个谢越和,不过拥有的是前世已死魔子,随后那魔子融为他的心魔化身记忆。
所以谢越和知道他的小弟子叫小九,曾隔着本体看着他的怀月喊他师尊,嫉妒生恨得想要毁掉他,取而代之……
可即使百般筹谋,魔子也不会想到,祈怀月宁愿追随诸承渊的残魂而去,也不愿等魔子冒着师尊的身份去寻自己。
心中的最后一道枷锁就此落下,诸承渊收回剑。
谢越和先前这番刻意惹怒他的表演,险些将他骗了进去。
若他真杀了谢越和,或许会重蹈他前世的覆辙。
可他也不可能坐视谢越和这般冒着他的名头,悠然自得地活下去。
剑尊不愿使阴域伎俩,不代表他一点都不擅长那些操纵邪术。
诸承渊冰冷的黑眸如同无尽深渊。
“既然你想当一个疯子,就永永远远当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吧。”
第119章 怀月,与我成婚
祈怀月从睡梦中惊醒,不知怎的,他竟然有点心神不宁。
“师尊……”
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师尊,却少见地没有得到任何应答。
奇怪,就算师尊此刻不在道玄殿内,只要在观渊峰上,应该都能听到他的声音才对。
祈怀月下床,仔细洗漱了一番,脑子才有了几分清醒。
可能师尊正在忙正事吧,他也不能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总是黏着师尊。
而且说来惭愧,他其实都没怎么难受,就这么浪费时间睡了两天。如果他再不开始认真修炼,也许会连前世的自己都追不上。
不过呆在熟悉的房间里,祈怀月总是控制不住生出些困意。
来到冰天雪地的殿外,望着广阔的山峰,祈怀月一吹口哨,天际边缘一只凶猛雄俊的飞禽降落下来,发出啾啾的声音。
师渊降落到他身侧,张开宽大的羽翼,柔软温暖的羽毛格外主动地蹭了蹭他。
看着师渊浑身的羽毛油光水滑,体型也大了几分,祈怀月忍不住抱了抱师渊。
“盛师兄这是喂你吃了多少东西?可不能让他这么溺爱你了。”
师渊抗议得嘎嘎大叫。
说来也奇怪,盛师兄与师渊本来自那日的拜师盛典后,一直不对付。
可是师渊被养在观渊峰的山腰上,平日里虽然能自己出去猎食,可是却偏偏将主意打在了盛师兄养的那群鸡身上。
盛师兄不和师渊计较,师渊就大着胆子去偷盛师兄的烤鸡,盛师兄偶尔还钻研些古怪的口味,拿师渊当试验品。
一来二往,现在的师渊胃口身形越来越大,也和盛师兄这半个“饲主”脱不了关系。
祈怀月感觉自己许久都没有见过师尊以外的人了,他突然有些想念师兄他们。
“师渊,师兄们忙吗?带我去找他们,好不好?”
师渊高兴地张开羽翼,示意小主人坐到它身上。
然而就当祈怀月兴致勃勃地畅想着,等一会儿见到了师兄们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师尊的声音在他身后淡淡响起。
“怀月,你要去何处?”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师尊的声音,祈怀月莫名后背一寒,有种背着大人做了坏事的心虚感觉。
他老老实实交代道。
“师尊,我刚刚……见您不在,想去找师兄们……”
诸承渊白衣冰寒,剑尊如同世间高不可攀,不可融化的霜雪高山,此刻却只看向他唯一心爱之人。
诸承渊将小弟子从巨鸟身上抱下,轻轻抱到自己怀中。
祈怀月感觉到的是师尊动作的温柔,然而师渊感觉到的,却是让它鸟身为之战栗发寒的,剑尊带着淡淡警告般的寒冷一眼。
诸承渊道,“我方才有些事务要处理,没来得及看顾你,可是一个人呆得有些无聊了?”
祈怀月乖乖点头,不知不觉间,他又被师尊牵回到了道玄殿中。
诸承渊又问,“身体可有不舒服?”
祈怀月乖乖摇头。
剑尊还是不放心,将他搂在怀中,仔细查探,确定祈怀月身上没有过多异样后,剑尊如同问着再寻常之事不过一样,平静问道。
“怀月,你昨夜说的话,可当真?”
不提起昨夜,祈怀月还能维持和师尊之前的相处状态。
一提起昨夜的事情,祈怀月脸色一红,他想着昨夜自己被师尊逼着喊的师尊的名字,永不离开他的承诺,还有许许多多胡言乱语,突然一瞬间有些没办法对视上师尊的眼眸。
“……师尊,说的,是哪一句?”
直到现在,祈怀月还没有太多他和师尊的关系发生了实质性变化的实在感。
剑尊的声音淡淡,冰寒眼眸却带着祈怀月无法忽视的沉重情意。
“自然是,与我成婚。”
祈怀月被师尊的话吓了一大跳,这进度,怎么这么快?
他的恋爱观还停留在前前世地球上的状态,觉得自己和师尊刚刚心意相通,告白后纵使鱼水交融,顶多也只能算个热恋情侣的程度。
怎么,怎么这么快就到谈婚论嫁的阶段了?
而且关于成婚的话,他昨晚是什么时候说的?他自己怎么不记得?
少年窘迫得洁白肌肤上仿佛能冒出热气,乌黑的眼眸笼罩着让人不想过于逼迫他的潋滟水光。
“……师尊。”
然而诸承渊第一次硬下心肠,不为小弟子的为难而动摇。
“怀月,昨夜的话,你是想不作数吗?”
祈怀月莫名有种似乎他渣了良家少女,被人上门重重逼问的负罪感觉,可是,可是看着师尊越发冷淡的面容,祈怀月压抑着想要让师尊开心的本能,小心问道。
“师尊,我昨夜,是什么时候答应的?”
剑尊看着他,冰寒凛冽的面容,少见地浮现出些许不自在,诸承渊的嗓音却染上低沉温和的回忆。
“你昨夜,喊我夫君的时候。”
此刻祈怀月的耳垂,像快要滴血一般的红,他狼狈地捂住自己的眼,回想到昨夜被迫喊出那一声的记忆,窘迫地结结巴巴道。
“……师尊,这,这不是床上……一时言笑吗……?”
他以为这顶多能算是一种情趣啊,为什么师尊竟然还将这个称呼当真了?
即使真的很喜欢师尊,可真的一想到师尊和他成亲的场景,祈怀月只觉得仿佛有一把火烧上他的身体,让他的脑子滚烫混乱得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伴随着殿内的温度实质性降低,祈怀月一时竟然不敢再看师尊沉下的面色。
诸承渊低声道。
“怀月,你是不愿……与我成亲吗?”
感觉到师尊嗓音中淡淡的嘶哑低沉意味,再想到师尊昨日亲吻他时落下的泪,祈怀月心中的负罪感突然更加强烈了。
“倒,倒也不是……就是,这种……毕竟是婚姻大事,师尊,师尊不再考虑一下吗?”
诸承渊看似没有过多神情,然而剑尊大袍下的指节用力得微微发白。
他的怀月,果然还是不愿嫁他。
诸承渊淡淡道。
“我已经考虑了一千二百余年。大乘期修士的寿命还有三千余年……”
到底,诸承渊还是不愿让他的小弟子过多为难。
“……若是你此时不愿,怀月,我还有三千载,等你同意。”
祈怀月只觉得师尊低沉动听的声音钻入他耳中,酥麻得像是他魂魄都跟着战栗不安的感觉传遍他的四肢。
他难道,要让师尊苦苦等他三千年吧?
“……师尊,我……”
然而在祈怀月脑子一热,就要不管不顾地答应下来的时候,观渊峰外突然响起了宗门山钟久远不散的涤荡魂魄,息魂宁神的钟声。
只有宗门内发生大事时,才可能会敲响镇门山钟。
前世,前世孟宗主死时,祈怀月才听到这山钟敲响。
祈怀月面色一白,突然想到这钟声或许与孟宗主有关。
“师尊,您,快去宗主峰看看,是不是孟宗主出了什么事?”
看着小弟子惊慌难安的神情,纵使此刻诸承渊不在意宗门中到底发生了何种大事,他只想听完祈怀月刚刚那句未完的话语,可为了让他的怀月安心,诸承渊还是牵着他的小弟子的手,来到观渊峰外。
孟宗主此时早早地来到观渊峰外,见到诸承渊牵着他的小弟子走出,孟玄素略微迟疑了一瞬,见诸承渊没有屏退祈怀月的意思,便沉声道。
“师弟,处刑司下方的地牢被破,关押在内的近百囚犯,妖魔异怪逃出,处刑司司主的真传弟子连同看守狱卒都受伤颇重,至今昏迷未醒。破狱之人,或许有对天霄宗了解极深,阵法造诣极高或者修为境界高深的修士相助,才会没有惊动镇守大阵……”
听到孟宗主的陈述,祈怀月被吓了一大跳,竟然有人能逃过处刑司的镇守大阵,救出处刑司内的囚犯……
想到昨夜清醒时,师尊告诉他极剑门之人会来救谢越和的话,祈怀月心中一跳。
难道是极剑门的人干的?
不过这个话题过于敏感,如果不是他一直在师尊身边,宗门内每个弟子其实都有可能是内鬼的嫌疑,祈怀月不愿涉足太深。
“师尊,不如你和孟宗主去缉查囚犯吧,我会好好呆在观渊峰上,不给您添麻烦的。”
诸承渊本不想抛下他的小弟子,处理他事。
可此事过于重要,牵涉过多,确实到了不适合让他的怀月跟着他四处忙碌探查的程度。
按照诸承渊的设想,昨日他打伤谢端闵,带走谢越和,原本这等小事不需要他亲自出动。
可之后帮助其它囚犯逃走,还打伤狱卒的事情……
极剑门竟然能有此等能耐,在他离开后做出这等大事?
或许,他还是小看了万年前人族至圣留下的这枚“棋子”。
“怀月,在观渊峰上等我。”
祈怀月乖乖点头,可在师尊离开后,想到在此事中受伤的还有谢端闵,他心中难安,突然想到储物戒中还有谢端闵留给他的分神傀儡,便想着用分神傀儡去看望谢端闵。
谢端闵的洞府在处刑司司主的峰下,祈怀月完全是靠着前世对天霄宗的熟悉,才勉强寻到了路。
第120章 睡靥幻妖
山峰之上古木参天,顶峰有一层皑皑白雪,笼罩着朦胧云烟,如同人间仙境,没有过多走兽生灵活动的痕迹。
祈怀月还是按着前世的记忆,才找到谢端闵洞府的位置。
与印象中的人烟寂寥不同,谢端闵此刻的洞府中,来来往往有数十位医心堂的医修匆忙出入,医修脸上带着凝重之色,洞府内里偶尔溢出青色纯净灵气滋润的气息。
谢端闵的伤势,到底是严重到了什么程度,才会让医心堂的医修都束手无策?
祈怀月心中沉重几分,有处刑司弟子认出了他观渊剑尊真传弟子的身份,连忙引着他进入了洞府中。
“谢师兄身上的伤势,大致都愈合了,只是谢师兄仍然昏迷不醒,也查不出是何种原因,医修们也不知该如何对症下.药。”
祈怀月的脚步一顿,他突然想到了前世与谢端闵的症状极为相似的一桩异闻。
有个叫做灵接门的小门派,曾经一夜之间门派上下连同宗主,弟子等百人一夜之间陷入沉睡,身体也查探不出丝毫异样,然而数次醒转之后却会变成丧失理智的魔物。
天霄宗发现灵接门全员昏迷一案后,与其他正道宗门联手查探,发现疑似与妖族少主出身的睡靥幻妖有关,那时有人便怀疑妖族与魔族勾连到了一起,想要撕破千年盟约,对人族动手。
只是那时观渊剑尊为了迫在眉睫的飞升,闭关不出,妖族又一直安分守己,没有闹出太大异样,灵接门之事也未在其他门派身上发生,此桩异闻只是惹出些许波澜,就没有过多下文地过去了。
可是现在,谢师兄身上的这种情况,与前世灵接门惨案里昏迷之人的那些表现,竟然如此相似!
祈怀月突然感觉到了背后的风雨雷霆的气息。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让谢端闵先醒转过来,抓到罪魁祸首,才能找到真正的解决之法。
祈怀月前世对修真界医修会诊,让灵接门弟子在此期间苏醒的杂方有些兴趣,此刻他看了看昏迷不醒,面色微青的谢端闵,下意识说出口。
“……拿三两蝎芝蘑,配下三颗清气丹,与两颗赤丹珠丸,融入穴窍服用……”
刚为谢端闵诊治的医心堂长老,听见祈怀月这完全不得医理的医方,气得横眉一竖。
“哪来的胡说八道的混账……”
只是一看到祈怀月这张不久前刚在观渊剑尊身后出现的面孔,怒气冲冲的医心堂长老只能狠狠一捏胡子,转个方向沉思,闭口不言。
只是在谢端闵身旁,脸色沉沉的谢端闵师尊,处刑司司主听了这医方,虽然他不懂其中医理,却认出了说出这医方的,是他的弟子难得在宗门内交上的知心好友。
“祈师侄,这医方是何处得来的?”
祈怀月有些为难,他还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知道这医方,便见面容古板正肃,眉眼沉凝,气势沉闷得仿佛能止小儿夜啼的荆司主说道。
“罢了,既然端闵以你为友,我也信你,便麻烦吴长老了。”
被叫做吴长老的医修被他们这般儿戏的举动,气得脸色像锅底,却碍于荆司主说一不二的风格,只能捏着鼻子让药童拿来了药材。
吴长老原本做好了服药之后,拐弯抹角地嘲讽一番祈怀月与荆司主随便插手的举动,然而看着谢端闵脸上的青色褪下,青年慢慢睁开眼,吴长老不可置信地捏断了自己曾经爱惜的好几根胡须。
“……当真是,匪夷所思……”吴长老转头看向祈怀月,眼睛发亮得像是看到地里长出一颗医修的好苗子。
“不知小友是如何火眼金睛,认出这等症状,并对症下.药的?”
祈怀月只能用旁人给出的古方这种说辞,将吴长老打发走,等到屋里还剩下荆司主的时候,荆司主不发一言,只是拍了拍谢端闵的肩膀。
“端闵,若是你仍有不适之处,要及时和祈师侄说。”
谢端闵刚从沉睡中醒来,一时间不太理解为何他的病症与祈道友有了关系。
而祈怀月在荆司主若有所思的目光中,也只能硬着头皮再用侥幸的说辞打发走荆司主,才有机会看向谢端闵。
他将昨晚处刑司发生之事,还有谢端闵昏迷至今的事情,都和谢端闵说了一遍,随即迫不及待地问道。
“谢端闵,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可记得谁是袭击之人?”
谢端闵沉重地摇了摇头,他比祈怀月更了解处刑司牢笼看守严格,也更知道如果现在还没抓到犯人踪影,代表了什么。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袭击我的人,境界定然远远高于我。而我师尊手上有一法器,名为溯因境,能追溯因果,他本应该能回溯昨夜发生之景。可若是连我师尊都寻不到线索,那只能说明袭击之人……”
谢端闵不知为何顿了顿,他脑中竟然不禁浮现出一张让他脊背发寒的身影。
“拥有能切断因果的强大仙阶法宝,或是自身便是……能隔绝因果回溯之人。”
拥有前者法器的,在修真界寥寥可数。
而拥有后者能力的,更是在修真界如同天之梁柱的存在。
这样的大能,何必大费周章切断因果,放出囚犯?
若是对囚犯有所图谋,那等大人物只需要和孟宗主协商,天霄宗也不是不通情理的正道宗门,更何况,是那位……
想到这里,谢端闵如释重负地放下脑中刚刚那让他为之一寒的面孔。
然而听着谢端闵的怀疑,祈怀月却有些说不出的不自在。
他只知道,或许谢越和叛宗之事,与他师尊刻意放纵有关,至于那隔绝因果回溯之举,是否是他师尊做下的,祈怀月还真的心中没底。
不过就算将抓囚犯之事放在一边,谢端闵的身体状况,也不能放松。
“谢端闵,你可知道,你现在的沉睡之症,只是……入魔的一种前兆……我从一本古籍上知道,你现在的这种昏睡之症暂时的压制之法。可还不清楚,具体要如何解决,或许这与妖族,还有魔族有关……”
祈怀月心中沉重,他知晓,他的陈述中或许会有很多破绽。如果在场的还有其他人,他一定躲不过他人的详细盘查询问。
可他知道,谢端闵一定不会多问,他会相信他的话,只关心真正重要的地方。
果然,谢端闵认真道,“多谢你来救我。那我应该怎么做?”
一时间,祈怀月竟然有几分担心自己负不起谢端闵的这般信任。
“你知道妖族少主的出身,是睡靥幻妖吗?”
妖族一向与人族少有往来,谢端闵所知也不多。
“睡靥幻妖?我原本打听到我将游历的洞源峰一带,有几只睡靥幻妖出没,传闻它们的子嗣消失了。难道消失的睡靥幻妖,与妖族少主有关?”
洞源峰?
听到这熟悉的名字,祈怀月深吸一口气。
似乎他与洞源峰之间,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联系着一段扯不断的纠葛。
所以他注定要前往洞源峰一趟。
“谢道友,事不宜迟,你能否让你师尊去洞源峰一趟,查清楚睡靥幻妖群中发生的异样,我们要尽快解决你和其余处刑司弟子身上的病症。”
然而在这一点上,谢端闵竟然不合时宜地有些迟疑。
“我师尊……近些时日有要事在身,可能没有时间……”
祈怀月少见地动火了。
“这可是与你性命相关的大事。你师尊若是知道,怎么可能不亲自……”
然而祈怀月看着谢端闵乖乖垂头被训话的神色,他接下来的话却像卡到了喉咙中。
他忘记了,修真界中不是每对师徒都像师尊对他一样爱如珍宝。
即使真的是与弟子性命相关之事,大部分师者也多半抱着放养的心态,任由弟子去摸索应对,毕竟收徒对大能而言,是再轻易不过的事情。
前世谢越和叛宗,就能弄得谢端闵在处刑司的位置几多动摇,甚至无人敢靠近,就说明了谢端闵的处境有多么微妙,他怎么能强求谢端闵如他一样地依赖自己的师尊呢?
“……我师尊,还要担负查探真凶的职责,可能也没办法跟我们一起去……”祈怀月为难地想了想,“要不,我去问问我的师兄们是否有空,让他和我们一起……”
然而谢端闵的面容虽然还有点虚弱,却认真而平和地拒绝掉了他的提议。
“祈道友,这是我的事情。你能为我找到压制的药房,我已经很感激了。去洞源峰查探之事,我会再请托同门师兄,或是长老,陪我一起去的。你无需陪我一起涉险。”
祈怀月一时哑然,他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刚刚跨入筑基,连剑法都没修习成熟的境界,或许去了也只能给谢端闵拖后腿。
“那……你一切小心,若是你三日之后还没回来,我一定会托人去找你的。”
谢端闵看着他,露出郑重而诚恳的笑容,“我会平安回来的。”
然而走出谢端闵的洞府,祈怀月却隐隐间有所预感,躲藏在一切之后的幕后黑手的丝线,似乎隐隐缠绕着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