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生前不能长相厮守,死后与我骨血相融,可好?
这一刻,祈怀月只觉得全身血液仿佛都为之凝固。
他的脑中只回荡着一个念头。
苍华封听到了师兄和他的对话!!!
甚至可以说,苍华封就是操纵他们穿梭画卷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那么,苍华封会对他师兄做什么?
祈怀月下意识地迅速开口,“不准你伤害池师兄!”
可话一说出口,祈怀月就感觉到这句言语有多么软弱无力。
他怎么能把希望放在幕后之人身上?
“好啊。”
然而苍华封回答得不假思索,就如同他根本不将这个问题放在心上。
在祈怀月警惕依然的眼神中,苍华封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无限纵容地将他放回了冰冷玉质的锁魂玉棺中。
“我不会伤害你身边的任何人。云伊,在你看来我是如何愚不可及,才会犯下这种只会让你恨我的大错?”
祈怀月没有回应苍华封这般仿佛含着无限失落的话语,既然苍华封已经知道了师兄和他的谋划,他索性开门见山地直接问。
“你为什么要将我们弄到这里?墨幻残卷是你操纵的吗?我们和你无冤无仇,没有盗取过你的遗迹,你为什么不能让我们出去?”
然而他一连串的问题,却只得到了苍华封直勾勾的,如同徘徊在世间,千万年不散的幽魂,看向唯一牵挂的眼神。
“……云伊。”
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祈怀月突然有点难以忍耐了。
即使知道戳破苍华封的幻想,可能对自身不利,可祈怀月隐隐感觉到或许这就是苍华封强留他们的最关键的原因。
因为苍华封将他当成了云伊。
就如同魔宫中蔺元魔的残魂,将他当成了折白一样。
这些未对当事人言说过的深情,如今再说,也不过是一种最嘲讽不过的笑话。
“我不是你的云伊,苍华封。即使……我可能是那个人的转世之身……”
祈怀月还是不得不面对了这个可能,其实早在他听极剑门的人谈及寻找折白的转世之身时,他就隐隐有所预感,只是他一直不愿意承认这种可能。
可是,无论苍华封的判断是对还是错,他都不想当苍华封的“云伊”,或是蔺元魔的“折白”。
他只是祈怀月。
“……那也已经太晚了。即使你让我穿梭再多画卷,让我亲自拥有“云伊”的记忆,我也不可能变成他。转世之人,与前世再无牵扯。这个道理,天下第一人难道看不透吗?”
当祈怀月真正撕破了他们之间若隐若现的真相隔层,苍华封如谪仙般向来温雅无波的面容,也如同画卷上黯淡褪色的人像一样失色了一刻,他的黑眸透出一种近乎凄冷似的哀求。
苍华封轻轻道。
“……云伊,我看不透,也不想看透。你再陪陪我,好不好?你再陪我度过这场画卷的时间,我就……”
苍华封沉默了许久,两滴眼泪无声地落入空中,又仿佛不该存在般被抹消不见。
祈怀月被吓了一跳,然而他仔细看去时,苍华封眼中并无半点泪痕。
只是,就如同在岁月中一点点失去颜色的画中人,他的面容似乎都有些模糊了。
祈怀月隐隐能感觉到,画卷的禁锢之力越发减轻,或许不只是这幅画卷中描绘了天下人的缘故。
能操控幻化出万千世界的墨幻残卷的灵力,即使那人是数千年前的天下第一人的残魂或是心魔,只怕也……力所不逮了。
所以,不是苍华封不想强留他下来,只是,他不能……
祈怀月保持沉默,就如同他在魔宫中等着蔺元魔的残魂消散一样。
对待不爱之人,他也只能维持面上的这点礼貌。
然而似乎仅仅是沉默地看着他,就足以让苍华封满足了。
“云伊,再看看我们曾经的记忆,好不好?”
就如同跌入深渊,却还不死心地一遍又一遍抓向虚无空气的求生之人,无数幅画卷如同电影般在祈怀月面前隐隐浮现而出。
画中的苍华封逗弄身边之人,“云伊,你看这处住所好不好。”
苍云伊一本正经地比划着,“太……大了。我想要一个……方方正正的,不要太大的……”
苍华封笑出声,“都从墓中出来了,你怎么还想睡进棺材里?”
残魂老实点头,苍华封沉默一会,却还是找出一具盛放魂体的棺木给他。
然而最后,天下第一人还是不得不委委屈屈地半夜撬开了棺木。
“床上太冷了,云伊,我陪你一起睡。”
“嗯。”
“……云伊,棺木好窄。”
“嗯,那你出去吧。”
“不,我以后找一个两人躺着也很宽敞的棺材。”
又是一副画卷,苍华封毫无损伤地从着火的厨房里出来,手上还端出一盘黑漆漆的食物。
“云伊,这是我亲手做的食物,你快尝尝。”
苍云伊认真看了一会儿,“黑的,不能吃。”
如同谪仙般的天下第一人,此刻却在强词夺理,“我试过了,能吃。”
苍云伊认真道,“你,不能吃,我,尝不出味道,吃了也没事……”
原本抱着玩笑捉弄之意的苍华封,久久地看着残魂,直到残魂真的打算拿起筷子,才将残魂一把扑倒。
“小傻子,你到底是真的傻子,还是真的聪明?”
苍云伊一脸茫然。
然而苍华封十指缓缓扣入残魂的指尖,身体缓缓压下,在苍云伊的唇瓣上印下一个吻,声音中带着点点抱怨。
“……我刚刚吃了好多失败品,难吃死了,让我尝点甜的吧,云伊。”
苍云伊一本正经道,“糖是甜的。”
苍华封也正色道,“我尝过糖了,可我觉得——
你才是最甜的。”
……
无数幅场景不一的画卷,无数声不同情绪的“云伊”,编织成了一个个短暂却甜蜜温馨的日常。
然而,在已经知道结局的祈怀月看来,这些描绘着日常故事的画卷越甜蜜,他反而越能感觉到画出这些画卷的作画之人,抱着怎样如同厉鬼般执迷不悟而不愿放手,千年徘徊在这段过往中久久不能走出的心情。
然而没等他想到劝说苍华封的话,最后一幅画卷描绘完了他们最后的结局。
残魂始终有消散之时,无论苍华封搜寻到怎样稀世难觅的对魂体有益的法宝,苍云伊还是在一分分虚弱下去。
“不要……难过,你说过的,你只是陪我玩百年,等我走了以后,你……还是会做你的天下第一人,对不对?
苍华封面容微微苍白,笑容依旧,然而只有旁观者能真正看透人仙眼眸深处随时可能碎裂的颤抖和畏惧。
“……当然。”
然而苍华封还是动用了,苍云伊若是神智清醒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同意的祭炼之法。
即使堕为魔修,即使背上无数冤魂孽债,他也只想,让他的云伊,活下来。
然而,当血气充盈这苍云伊的魂体,当苍云伊意识到支撑他复活的这股血气来自何处时,残魂还是做出了他自己的选择。
“……对不起。”
若是没有他出现,苍华封还会是那个招猫逗狗,散漫不羁,却为万人崇敬的天下第一人。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的相遇,就是错的。
“……云伊!”
那一日,有人说看见人仙白日飞升,自此不问世事,也有人说这就是血玉魔尊现身之日,还有人说,他们见到了一个疯癫成魔,此后踪影全无的“疯尊”。
所有画卷都于虚空中一点点逸散开来,祈怀月突然听到他身边的苍华封开口道。
“我,还有最后一幅画。最后一幅画尽,你就可以出去了。云伊,你,开不开心……?”
这一刻他旁边的风尊,终于变成彻头彻尾,如堕入魔渊中,黑红狱火燃烧己身,如魔似魂,不得超脱,面目全非的一尊魔神。
祈怀月知晓自己的安慰有多么苍白,却还是开口道。
“他若是活着,不会想看见曾经的天下第一人,变成这副模样。”
苍华封从嗓子里挤出如同炼狱般嘶哑之声,火红如血的瞳眸死死看着他,却像是燃尽了全部的血液化成一滴血泪。
“那倒是……让他活着啊。”
苍华封的面容苍白凄厉,他露出一个如哭似笑的笑容,那一刻,苍华封像是看尽了未来之果,又不甘过去之因。
“……生前不能长相厮守,死后与我骨血相融,可好?”
祈怀月还没能拒绝,就感觉到跨越千年的虚影朝他伸出手,如同虚无缥缈的云烟般融入他的身体里。
像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紧密怀抱,又像是苍华封最后落下的一滴眼泪。
祈怀月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沸腾着,他的神智似乎短暂消失,等他回过神时,他似乎坐在一处红色而微微颠簸的空间里,身上的衣物沉得吓人。
祈怀月努力睁开眼,惊讶地发现他竟然在一座喜轿里,而他身上,竟然穿着沉重无比,挂金带玉的红色喜袍。
联想到苍华封最后消失时的话语,祈怀月身上一寒。
苍华封说的最后一副画卷,不是描绘的他和苍华封成亲之景吧?
第102章 他只需要与他的小弟子拜堂成亲
一想到这种可能,祈怀月只觉得全身从脚底开始发麻。
他一点都不怀疑苍华封绝对能做出强逼他成亲,甚至强人所难晚上洞房的事情。
然而当他想要逃跑时,血液里翻滚的如烈火又像温泉般坠着他四肢百骸的热量,又让他全身酸软,难以动上一根指头。
该死的苍华封,果然男人最后放进他身体里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祈怀月着急得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他放在腿上的手好几次想要抬起,扯掉头上的喜帕,然而头上的喜帕纹丝不动,就像根本不能被他如今禁锢的力量撼动一样。
当喜轿停下的时候,祈怀月的身体不稳,就如同难以控制住自己身体的重伤之人一样,他紧紧闭上眼,做好了直接摔到地上的准备。
然而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然后将他抱到了怀中。
苍华封!
祈怀月心中含恨,他一张嘴,狠狠一口咬上抱着他的男人肩膀。
少年人自认为凶狠的力道,真正落到那人身上,却让男人感觉到如同幼崽般柔软撒娇的力道。
祈怀月努力喊出的声音此刻不比猫崽的哼吟大上多少。
“放,放开我。”
男人沉声道,“怀月,莫怕。”
祈怀月眼猛然睁大。
为什么是师尊的声音?
难道师尊也进入了苍华封的画卷世界里?
太好了,师尊终于来救他了!
祈怀月差点喜极而泣,他的身体完全放松下来,柔软无力地躺在师尊怀中,控诉的声音无比委屈。
“师尊,您,您终于来了,我刚刚差点……差点……”
他不好意思说师尊再晚来一步,他可能就要被苍华封逼着洞房的事情。
只是师尊沉稳抱着他许久,都没有放下他的意思,祈怀月忍不住道。
“师尊,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啊?我身上的衣服……好重……”
祈怀月的气息时断时续,他感觉身体里涌动的热流怪怪的,虽然没有给他被折磨般的痛苦感觉,却有种好像烧灼着他身体,坠沉着他四肢的无力感。
祈怀月迫不及待想从这种奇怪感觉中脱离出来。
然而师尊似乎沉默了一会儿,才将他慢慢放下。
诸承渊扶着小徒弟站不稳的身体,剑尊冰冷的黑眸扫视着周围如同活人一般惟妙惟肖的围观之人。
这些围观之人中,他唯一能认出的就是池归夜的面容。至于其余人,有些是活人,有些看似活着,体内却透露出浓浓的死气。
诸承渊不由回忆起了他来到这方世界后的经历。
自他破入这方天地后,来到的就是此地,还没等他找到这世界的端倪,一副未完成的画卷就出现在诸承渊面前。
——《洞房花烛夜》
墨画旁边的题名渗透着未干的墨迹,却给人一种宛如血液流动的诡异感觉。
而画卷中隐隐浮现的,竟然是他的怀月,面带绯色投入他怀中的场景。
这一切,似梦,似幻,又像画中人看透了他不能昭示于众的心魔。
诸承渊一眼就能看出,这方画卷是能蕴育世界,转化万千的仙级灵宝。
然而他不为这灵宝而心动,只敏锐地注意到画中人透露给他的暗示。
完成这幅画卷后,这幅画卷上最后的一点印记就会消失,他即可将画卷收入掌中,便可带着他的小弟子,安然无恙地从这方世界中脱身。
而要完成这幅画卷,看着喜宴附近聚拢之人期待的目光,诸承渊心中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可能。
他只需要与他的小弟子拜堂成亲,这幅画卷即可完成。
诸承渊从未遇到过这般难以琢磨的敌人,他也不相信这世上有如此坐享其成的好事。
“怀月,再等等,我便可带你出去了。”
少年人柔软而微烫的身体靠在他怀中,诸承渊的手停顿了片刻,然后不再犹豫地扯下少年头上的喜帕。
祈怀月目含水光,面色绯红地靠在他怀中,小声地应道。
“我相信师尊。”
然而身体中沸腾的热意,让祈怀月忍不住看向师尊冰冷如霜,沉冷寒冽的面孔。
为什么,他感觉,越靠近师尊,他体内的炙热反而能减轻几分?
祈怀月脑中冒出了一个恐怖的想法。
该不会,风尊,在他身体里,下了那什么药了吧?!
无耻,卑鄙,下流!!他就不该可怜苍华封!这人完全是罪有应得!
稍微一想到接下来的场景,祈怀月几乎想要立刻从诸承渊怀中狼狈而逃。
然而诸承渊紧紧搂住祈怀月的腰身,就足以制止住少年人手软脚软,没有多少力度的挣扎。
祈怀月真的急了,“师尊,你先放开我。”
“不要靠近我,我,我现在,不舒服……”
万一他真对师尊做了丧心病狂之事,祈怀月觉得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自己的。
而察觉到祈怀月的异样抗拒,剑尊的瞳眸深了几分,他的灵力探入祈怀月身体,果然感觉到那股仿佛能操纵祈怀月身体的异样力量。
他可以一剑斩断那股力量的根源,却不能保证,在这过程中一定不会伤及他的小弟子。
可最出乎诸承渊预料的是,祈怀月体内涌动的力量,竟然让他感觉到几分熟悉的,如同与他根出同源,却仿佛两相对立的陌生感觉。
诸承渊看向空中隐隐漂浮的画卷,心中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怀月,很快就会结束了。”
没等祈怀月回应,诸承渊就一把将祈怀月打横抱起,将少年人抱坐到了地上的喜垫之上。
赞礼人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尖锐传出。
“一拜天地。”
剑尊抱着祈怀月,一动不动。祈怀月如同蠕动的毛毛虫一般,想挣脱诸承渊的怀抱,却感觉到自己在师尊的怀抱里白费力气。
“二拜高堂。”
祈怀月的脸忍不住染上了一层更浓的绯色。
他做梦都没想过,有一日他会被师尊抱着,听这种凡人成婚的赞礼词。
如果不是师尊给他的感觉无比可靠,他简直要忍不住怀疑抱着他的,是幻化成诸承渊面容,诡计多端的苍华封了。
“夫妻对拜。”
祈怀月不自在地仰头看师尊的表情,却被喜帕遮住了视线。
当最后一声结束时,祈怀月只听到隐约的“送入洞房”之声,就感觉到身上一轻,当他感觉到自己坐在柔软的喜床上时,体内的异样感觉稍微减淡了几分的时候,祈怀月立刻用尽全部的力气,扯掉了头顶的喜帕。
然而当扯下头顶的喜帕,他抬起头,和房门外的池师兄,王石双,乔花婉对上眼时,祈怀月突然有种想把喜帕再盖回去的感觉。
这一幕场景,大概会成为他这辈子最不想回忆的社死片段。
“池师兄。”
祈怀月欲哭无泪地看着洞房门外的池师兄,他想池师兄应该能理解他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
然而在这幅画卷世界中,池师兄所受的禁锢似乎比他更加严重。
祈怀月能感觉到池师兄眼中迸发出的“小师弟,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浓厚感情。
然而身穿喜服的诸承渊缓缓迈步进入洞房,毫不留情地关上门,将门外所有人的视线都阻隔在外。
祈怀月有心想问师尊,他们怎么还没能出去?
然而烛光照耀之下,身着红衣喜服的诸承渊消淡了几分往日遥不可及的冰冷威压,不比苍华封逊色的沉色眉眼,如同日月当空,如同神龛上的仙神,一步步走下凡间,朝他走来。
祈怀月有一瞬间短暂地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直到师尊解开他沉重的头冠,微烫的掌心隔着喜袍,按住他的脊背,男人黑沉如剑的眉眼一寸寸俯身低下。
“怀月,闭眼。”
不会吧……
祈怀月脑中一片空白,他几乎来不及想太多,就本能地按照师尊的命令闭上眼。
然后,是一声如同刺破整片天地般的轰然剑鸣声响起。
祈怀月吓得睁开眼,却发现整个世界,如同被师尊削去一半般,露出空荡荡的上空,与如废墟般一点点消散的残垣。
而空白之中,站着一个同样身着红衣,只是红瞳如同随时可能流下血泪,含着可怖恨意的魔神。
祈怀月一眼就认出了,那就是他以为已经消失的苍华封。
“为什么?”
苍华封轻声道,然而一字一句含着刻骨的恨意。
“我都已经将这最好的时机送给你,为什么你不肯好好地完成这幅画?”
诸承渊不知何时已经护在祈怀月身前,面容冷淡凛然的剑尊,看向苍华封时,不带半点看向祈怀月的柔和。
“你,到底是自认为苍华封的心魔,还是画卷的器灵?”
苍华封笑道,“这又有何分别?本我已死,无论是残魂,心魔,还是寄托着遗主心愿的器灵,都不过是伪劣之品。”
诸承渊目光冷寒依旧。
“看来你只是自认为完成旧主遗愿的器灵,苍华封应该死了,不然他不可能让我进入这里,至于还未死去的你——
只是想完成最后一副画卷,化身成人的器灵。”
器灵立刻明白了诸承渊的言外之意,如果它是旧主残魂,他绝不可能冒着伤害祈怀月的风险,因为画卷未完美完成,而对他们悍然出手。
第103章 合修
“是,我的旧主是死了,可是——”
器灵终于不再伪装成苍华封的模样,只是当它变幻出原身,一副空白的墨幻残卷时,整个为《洞房花烛夜》存在的画卷世界就此消散。
“不完成这幅画卷,我是不会让你们从这里离开的。”
祈怀月还是感觉到灼热的烈火,仿佛烧灼着他的身体。
“师尊,我好难受……”
诸承渊不再迟疑,确认了眼前的画卷器灵与他小弟子体内动荡的力量无关后,剑尊的观渊剑出鞘,如同冷寂落星夹着灭世之威,近乎轻而易举地穿透撕裂开器灵的画魂。
失去了器灵的墨幻残卷从仙级灵宝的层次跌落下来,却没换来修真界第一人的半点注意。
祈怀月的声声呻吟,如同加身利剑,剐着诸承渊心头的血肉。
剑尊用观渊剑一击轰开虚空,虚空中溢出的煞气四射,即使是一缕乱流都可能重伤金丹期的修者。
黑发如墨的剑尊,用力抱起他昏迷中的小弟子,身周的威压如同冰风暴雪,与虚空中的乱流轰然相撞,如同摩擦着看乱流生出火焰的星辰,终于能比先前更快地赶回天霄宗之中。
天霄宗的医心堂中,此刻汇聚着的高境界医修,都被立刻召集起来。
堂内一片寂静,即使是有些受伤颇重的修者,也拼命压制着自身气息,不敢招惹抱着少年,身披煞气而来,此刻威压如沉风暴雪般的观渊剑尊。
然而即使是传闻中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医修大能们,在诊断了祈怀月的身体后,也只能忐忑地向剑尊禀报。
“尊上,贵徒应不是染病或是受伤,只是他体内有两道本源不同的灵力融合相撞,需要与此本源灵力同源之人为他调和引导……”
诸承渊冷冽冰寒的面容,蕴藏着让人战栗的沉默威压。
“如何调和引导?”
年迈的医修大能看着剑尊阴晴不定的神色,少见地生出一种性命危在旦夕的感觉。
“……这种情况,老朽亦是少见。只听说过合欢宗弟子,若是想要逼迫看上之人就范,又不想……直接逼迫,就会动用此等阴谋伎俩……不过老朽看来,这股灵力主人气势渊宏,应不是抱着伤人之念,不如让贵徒自行调息,或许就能平和一番……”
医修将治疗之法文饰了几分,然而诸承渊能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他的怀月,若是此刻不能与灵力同源之人合修,便只能靠着自身意志硬生生熬过这道难关。
而仅仅是设想让祈怀月独自熬过这般痛楚的景象,就足以让诸承渊身上的威压,寒冷到了让医修们都不敢多言的低沉压抑。
“我知晓了,多谢葛长老直言。若是需要合修,需要做何准备?”
葛长老的额头快要冒出一层冷汗。
这,这种问题,不在他的医治范围之内啊。
而且,问出合修这种问题的,不应该是合修另一方吗?
怎么是由剑尊代他的弟子发问,难不成是同源灵力那人自恃身份,不敢露面……
葛长老不敢深想下去,只能看着面容冷肃,身上还染着汹涌煞气的剑尊,虚声说道。
“……这,最直接之法,自然是肉身合修,只要……两者气息统一,调节灵气……”
然而诸承渊少见地直接打断了葛长老的话语,“若是不能肉身合修,只能以灵气调和呢?”
葛长老思索了一番,才敢缓声道,“这种元神合修之法,应也是适宜的……只是,极其考量操纵元神之人的用心与灵气调息之能……”
诸承渊毫不犹豫道,“可否劳烦葛长老移步观渊峰,在合修中加以指点?”
葛长老被剑尊的客气邀请吓得连连摆手,又急忙点头,“不敢担尊者的劳烦二字,老朽这就和尊上去一趟观渊峰。”
葛长老自觉那在剑尊弟子身上输入同源灵力之人,应该就是在观渊峰上,只是不方便露面,所以观渊剑尊请他到观渊峰上,应该是方便为了指引那女子与祈怀月合修。
然而当剑尊指尖一道剑气,轰然扣上道玄殿大门,抱着祈怀月走入房间,将他的小弟子放在床上后,葛长老震惊地看向已经调和好气息的诸承渊。
剑尊冷声道,“葛长老,若无其他叮嘱之事,现在就开始吧?”
葛长老一生之中都没想过他能见到师者与弟子合修的场景。
修真界中,除了以性命相托的道侣能合修以外,极少会出现修者甘愿放开自身弱点穴窍,毫无防备地与他人调和灵力,蕴养筋脉。
这剑尊与弟子合修之事,他确实是平生仅见。
至于剑尊弟子体内为什么会有剑尊同源的灵力气息,以及剑尊为什么会抱着弟子来求医之事,葛长老脑中一闪而过,却不敢多想。
作为医者,同时也是一个明哲保身的修者,他比任何年轻人都明白,有些与治疗无关的问题,他不需要多问。
祈怀月毫无神智地躺在诸承渊怀中,身体中涌动的灵气力量已经到了他难以忍受,如同一个人吃了过量的食物,身体本能地想要吐出来,然而一股冥冥中的力量,又阻止他排斥这股力量出体内的感觉。
只有身体偶尔与诸承渊的肌肤接触时,从剑尊冰冷肌肤上传来的些微凉意,才让祈怀月紧皱的眉头,微微放松了一点。
而当师尊温和的灵气,流入他的经脉时,就如同夏日的酷暑被冰块缓解,祈怀月的身体更加放松着,不知不觉间,他的身体下意识得像一条八爪鱼一般,抱住了他舒适感的来源——诸承渊身上。
剑尊一手轻托着自己的小弟子,还得分心控制住自身灵力,引导小弟子灵力的速度。
如同汪洋依靠着自身力量,引导小溪中的溪水更快流动,诸承渊克制着自身的灵气,一点点在小弟子窄小的经脉内引动。
直到祈怀月完全舒适地放松下来,下意识睁开眼。
诶,他怎么抱着师尊不放?
等等,房间里那个目光炯炯盯着他的老头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看到熟悉的道玄殿装璜后,祈怀月才后知后觉他们已经从苍华封的画卷世界里出来,回到了观渊峰上。
感觉到身体里熟悉的灵力无需他自己引动,就缓缓流动,祈怀月才意识到师尊刚刚是在引导他的灵力。
“师尊,我好多了……”
然而诸承渊没有贸然放下祈怀月的意思,男人抱着自己的小弟子,肃容看向葛长老。
“劳烦葛长老再查探一次。”
诸承渊已经查探过了祈怀月的经脉,少年经脉中的灵力已经从两种不相融的灵力隔层冲突,变成了近乎融合的温缓。
然而诸承渊仍是不放心,他必须从葛长老口中,得到医修正式的答案。
而在剑尊如同托付绝症之人的冷色中,绕是多年行医如葛长老,都不由脊背出了一层冷汗,以为祈怀月身体中又出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然而查探到了祈怀月平顺的脉象和灵力气息后,葛长老确认几番,终于敢笃定说道。
“尊上弟子体内的灵力,应该大半都顺利调和了。剩下的气息若是偶尔有些不顺,也可依照此法缓缓调和,不可操之过急……”
剩下的无非是老生常谈的不能剧烈运用灵气的嘱咐,祈怀月原本的紧张情绪,在听到前半句时完全放松下来,大脑已经开始放空。
然而诸承渊却将葛长老的一字一句都牢固记下,并且送了葛长老一道护身与定位之用的剑气与一袋高阶灵晶作为医资。
“劳烦阁下了。”
葛长老受宠若惊,连连摆手。
“不用不用,尊上能用得上老朽,是老朽的幸事。”
葛长老也投桃报李道,“若是尊上以后还有用得上老朽之处,可以随时吩咐。”
等到葛长老自觉告退离开,祈怀月终于能如释重负地从师尊床上下来。
然而祈怀月还没来得及多走几步,诸承渊伸出手,再度将他发懵的小弟子抱回到床上。
“如今你体内的灵力刚刚调和完全,不可随意多动。”
说着,剑尊就用被子将祈怀月抱得严严实实。
祈怀月突然有种错觉,在师尊眼中他不是一个刚刚恢复好的修者,而是一个真正意义上弱不禁风的幼崽。
“师尊……我,我没有那么虚弱……不需要……”
然而诸承渊的沉黑眼眸,无声地给出了答案。
在事关祈怀月自身安危的事情,他不会像其他方面那么纵容他的小弟子。
祈怀月无奈,只能转移开话题。
“对了,师尊,池师兄,还有王道友,乔道友,……还有妖族的颜蕊木,他们都平安离开那里了吗?”
离开时眼中只记挂自己的小弟子,完全没注意到外人安危的诸承渊:……
“他们会平安回来的。”
与此同时,诸承渊动用元神传信,让容明玦去接回可能还困在秘境中的几人。
感觉到师尊颇为可疑的停顿,祈怀月有刹那疑惑,却还是相信师尊一定考虑到了这一点。
第104章 我愿为护田灵兽
空白的画卷世界里,因为器灵消散,墨幻残卷跌落为原始形态,然而没有人敢冒着触怒剑尊的危险,让这件灵宝认主,因此池归夜等人不得不仍停留在空白的墨幻残卷之中。
墨幻残卷中原本的生魂尽皆消散,王石双,乔花婉,颜蕊木等人却在一片死寂中面面相觑。
按耐不住少女好动心性的乔花婉,忍不住开口道。
“刚刚,那位尊者……是观渊剑尊吗?”
在场众人的目光看向池归夜,池归夜握住腰间的破暗剑,黑色面具之下的面色看不出过多端倪,却是无声点头。
乔花婉的胆子又稍微大了些,继续问出心头最大的疑问。
“为什么,尊上,穿着喜服呢?”
其实乔花婉更想问的是,为什么观渊剑尊和他的弟子都穿着喜服,而且还……
想到剑尊护着祈怀月在成亲宴上的场景,乔花婉的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芒。
她从小被师尊严厉看护管教,见到祈怀月时,还以为祈怀月是和她一样被师尊管束得苦不堪言的同道中人。
可是看见刚刚的场景,乔花婉推翻了自己对剑尊的认知。
观渊剑尊固然对外人冷漠无情,对自己的小弟子还是很疼爱有加的嘛。
乔花婉心底突然浮现出淡淡的羡慕,如果她师尊也能对她多一些纵容就好了,只是不知道,如果她师尊穿上喜服,会是什么模样?
乔花婉想着想着,脸上就不由出现了沉浸在其中的笑容。
王石双不敢开口,这时候他希望自己只是一根不会开口的石墩子。
他与仍然抱着少女天真认知的乔花婉不同,王石双只觉得,如果他将今天见到的这一幕传出去,不说观渊剑尊,便是观渊剑尊的真传弟子池归夜,都会真的杀了他。
剑尊可能是为了营救弟子,出于一时之计换上的喜服,可师徒成婚,在名门大宗中,这可是无数大能修者严令禁止,写入门规中不得允许的……
除非是剑尊有意,不然……
王石双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他也是疯了,观渊剑尊怎么可能做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呢?
此刻,只有毫不在意人族观念的颜蕊木,真正看出了诸承渊保护祈怀月时,眼底那份不容错认的爱意与情深。
无人知晓,颜蕊木此刻脑中进行着怎样的天人交战。
明生蝶族的妖修确实性情偏激,无论是在妖族还是人族,都树敌颇多,不然最后也不会数量稀少,能让颜蕊木成为明生蝶族的族长。
作为族长的颜蕊木,平时已经是刻意压制自己的脾性,不去招惹过于难缠的敌人。
可这次莫名出现在画卷之地,再见到此地人修众多,颜蕊木本能地觉得人族就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再见到人族中的幸运之子,修真界第一人最袒护的小弟子出现在此地,他的天性第一次压过本能地出口相讥。
颜蕊木其实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他这么做的后果。
可如果说祈怀月只是观渊剑尊看护的小弟子,他这几句口角之争,绝对不至于招惹到修真界第一人不顾妖族与人族的停战盟约,对他悍然出手。
毕竟再爱护徒弟的师尊,都会允许徒弟在攀登大道的过程中,经历些许挫折磨砺心性。
可观渊剑尊若是对他的弟子心存情爱之念,那两者的区别可就大为不同了!
作为师尊的剑尊可能可以容忍妖族挑衅他的弟子,将他当成弟子的磨刀石。
可作为无比爱慕疼惜心上人的观渊剑尊,为了心上人能做出怎样的报复之举,见过再多风花雪月之事的颜蕊木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如他这样的元婴修者,看似能安然无恙地安坐一族之主的宝座,可若是真的想让他痛不欲生,求死不得,那也只是剑尊一个转念的事情。
甚至观渊剑尊即使真的做了,大部分妖修,也绝不会为了一个明生蝶族族长的性命,和修真界第一人撕破脸皮。
越想,颜蕊木就越觉得心急如焚,他几乎能看见明摆在他面前的一条死路。
为什么他要因为一时意气,去招惹修真界最不可招惹之人的徒弟,或许日后,祈怀月还会成为……肯定会成为剑尊的道侣……
颜蕊木几乎能感觉到喉咙中溢出的鲜血气息,想到他的族蝶,想到他的身家性命,终于,颜蕊木只能屈辱地低下头,撤除身上的隐匿神通,一步步来到池归夜面前,缓缓跪下。
“小妖为先前无礼之言,向尊上及各位人修请罪。若是尊上允许,小妖愿为驱驰行兽。”
若是在千年前,骄傲如明生蝶绝不可能答应成为人修的契约灵兽,即使是修真界第一人也绝无可能。
可为了他的族蝶,为了自己的性命……
看着颜蕊木忍辱负重的模样,池归夜只是淡声陈述着事实。
“师尊看不上你。”
如果说颜蕊木说出这一番话还有点屈辱感觉,听到池归夜断然拒绝,颜蕊木真正地开始慌了。
“我也愿为足下的驱驰灵兽……”
池归夜的注意力根本没放在颜蕊木身上,他冷漠道。
“我也看不上你。”
颜蕊木能看出来,池归夜说的都是真心之言。
然而越是真心之言,越让他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难道,池归夜也看出了剑尊势要杀他的心意,才会连收一个同级妖修作为灵宠都不敢。
颜蕊木万念俱灰,然而池归夜的脑中,却是回荡着诸承渊毫不犹豫关上洞房之门时的场景。
那一刻,他无比地担心,师尊会对小师弟真正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
只是从剑尊极力克制的举动来看,师尊对小师弟,应该还是留存着呵护之念的。
可为什么师尊进入到此方世界,穿着的是一身喜服?
那器灵说的话语,又代表着什么?
苍华封的残魂,真的消散殆尽了吗?
池归夜脑中此刻有无数疑问。
等容明玦奉着诸承渊的命令,进入墨幻残卷时,看见的就是一个妖修扑倒在池师弟面前的地上,哭得如花似玉,周围人面面相觑,而池师弟完全心不在焉的模样。
这,这倒是让一向习惯做好人的容明玦有些出乎意料。
“池师弟,这位是……”
然而还没等容明玦问完,颜蕊木立刻如同见到救命至宝一样转头扑来。
“足下也是剑尊弟子?我真的知晓自己犯下了何等大错,求足下收我为契约灵宠,让我有机会补偿我犯下的大错……”
容明玦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不见。
他看向池归夜,“池师弟,他做错了何事?”
池归夜回答,“对小师弟出言不逊。”
如翩翩世家公子般的容明玦,在颜蕊木的绝望注视中,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我也不会收你为灵宠。”
池归夜一点也不意外大师兄的这个回答。
也许只有小师弟会一心觉得容师兄是个博爱温柔之人,然而池归夜早就能看出,容师兄对他们的偏爱温柔,是独对师弟才会露出的一面。
至于对待他人,尤其是对待颜蕊木这样胆敢冒犯他师弟的人,容明玦的温柔只会变成斩断春水的柔剑。
“听闻明生蝶的真身明艳如萤光,有护养灵植之效。若你真想赎罪,观渊峰上的灵田,还缺一处看护灵植的异兽,你意下如何?”
绝望不已的颜蕊木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感恩不已地化出真身明生蝶。
“小妖愿为护田灵蝶。”
容明玦将明生蝶收入灵兽笼中,再度看向了池归夜身边的几人。
“这几位是……”
然而触碰到容明玦的目光,几人就如同瑟瑟发抖的弱者,忍不住往旁边靠去。
他们算是看出来了,剑尊门下除了祈怀月是个心地柔和良善之人,池归夜,还有容明玦,一个胜过一个更类似于他们听闻中有仇必报,眼里不揉沙子的狠人。
池归夜对他身边的这些人反应,没有多少在意,介绍了这几人身份和在墨幻残卷中的经历后,容明玦知道这几人不像颜蕊木一样对小师弟做过恶事,脸上的笑容才真实了几分。
“此卷灵宝由我师尊看护,诸位没有意见吧?”
王石双和乔花婉安静如鸡地乖巧摇头。
“那就请两位随我到天霄宗中安置一夜,派信让门各自派接你们回去。”
王石双和乔花婉完全服从容明玦的安排,等他们安顿好后,池归夜忍不住问道。
“小师弟怎么样了?”
剑尊抱着小师弟离开得太快,池归夜甚至不清楚小师弟是否有什么特殊情况。
容明玦将祈怀月好转的情况告知给了池归夜,再度细问画卷中实际发生的事情。
池归夜顿了顿,最后还是将剑尊身着喜服出现,与小师弟差点拜堂成亲的事情告诉给了容明玦。
容明玦的脑中也空白了一瞬,他回过神后安慰着面有沉色的池归夜。
“或许只是敌人挑拨离间的手段。池师弟,不可多想,亦不能……将此事透露出去,明白了吗?”
看着容明玦严肃的神情,池归夜点头。
第105章 共睡一室
除非剑尊真的做出逼迫之实,不然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触怒修真界第一人。
容明玦带池归夜,以及无主的黯淡灵卷回去复命。
剑尊留下了灵剑,却用一丝剑气,将无主的墨幻残卷镇压至封盒之中。
因这画卷与苍华封有着极大的联系,诸承渊宁愿让这所谓的仙级法宝就此封印,不再现身于世,也不愿让这灵卷拥有可能与他的小弟子扯上瓜葛的机会。
回忆到自己在墨幻残卷中看到的画卷景象,诸承渊的黑瞳微沉。
他已经大致确定了他的小弟子就是万年前那位人族至圣的心爱之人——折白的转世之身,可是数千年前的人仙,竟然也将他的怀月认成是心爱之人,也即是让人仙堕魔的苍云伊。
人仙即使堕魔疯癫,也不可能错认让他为之堕魔的爱人。
所以怀月应该是折白的“三世身”,苍云伊才是折白的“二世身”,而苍华封,也应该就是当年蔺元魔的“二世身”。
最后苍华封竟然宁愿让他与怀月洞房,都不阻拦他进入——
这位数千年的人仙,也即是蔺元魔的“二世身”,难道想告诉他,他就是他的转世之身?
诸承渊瞳眸中的波动,最终归于一片平淡黑寂。
即便猜测为真,又如何?
他如今只是诸承渊,只是想要护住祈怀月安全的观渊剑尊。
无论是魑魅魍魉,还是想从棺材中爬出的妖魔鬼怪,都不可能妄想越过他,伤害到他的小弟子。
“……师尊,房间有点冷……”
祈怀月盖着棉被,可怜巴巴地揪了揪剑尊的衣角。
自从师尊一言不发地回来,就是这幅冷得能冻死人的模样,祈怀月开始担心师尊是不是又遇上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了。
“怀月……”
然而诸承渊只是轻轻抚摸着弟子柔软黑顺的墨发,冷色的黑眸沉沉地看着他。
“在你晋升元婴前,便与我同睡一室。”
祈怀月有心想要反驳,然而看着师尊显然被他之前的突然消失吓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警惕模样,他最后只能乖乖应道。
“好吧。”
其实在看见自己的床褥出现在师尊的床上时,祈怀月就隐隐有了预感。
师尊短时间内应该不可能放任他脱离他的视线了。
对于日渐师宝徒的祈怀月来说,这个要求似乎一开始有些难以理解,但是也不是不能接受。
“那师尊你睡在哪里?”
“我守着你入睡。怀月,睡吧。”
淡淡的冷沉淡香涌入祈怀月鼻翼,就如同是师尊身上散发出的木质冷香,祈怀月经过一天的修炼后,逐渐也生出了一点困意。
他打了个哈欠,慢慢躺在床上,却下意识空出半个身位。
“师尊,也睡吧……”
诸承渊俯身,轻轻抱着自己的小弟子,剑尊平日用来握剑的手掌,此刻只是轻轻拍打着祈怀月的后背。
“怀月,睡吧。”
待祈怀月入睡后,剑尊久久地注视着床上的半边空位,只觉那是无声诱惑自己跌入的恐怖深渊。
他不是蔺元魔,亦或者是苍华封。
更不能成为他们。
于是接下来的十数天里,观渊峰上的积雪,总是被寒列凌厉的剑光,削了一层又一层,终于露出多年前赤裸在外的地面。
而一觉醒来后,祈怀月也过上了一睁开眼就能看见师尊,自己一个人修炼累了,就练剑,让师尊指点剑招,到了入睡时分再和师尊打声招呼,自然地爬到床上睡觉的生活。
每日的三餐,也是各有各的不同。
一开始只是灵米熬煮的淡味白粥,后来餐桌上多出了几条烤得不是很好看的鱼,几颗让人一看就觉得口舌生津,但祈怀月一眼就能看出身价昂贵的灵果,再过几天,又多了几道家常小菜。
祈怀月一点也不挑食。
在尝到这不算难以入口,也不算美味的菜式时,他下意识地觉得这些菜或许是师兄们做的,有时他还会热情地招呼师尊一起陪他吃饭。
只是师尊似乎同样忙于修炼中,也很少答应他的邀请。
只有他自己全神贯注闭上眼修炼时,祈怀月才能感觉到师尊的目光,总是会停留在他身上。
可当菜肴变得越来越丰盛,祈怀月开始觉得一个人吃不完的时候,他忍不住朝师尊说道。
“师尊,这些菜的份量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您让师兄们以后少做一点,或者不用准备我的饭菜,让我习惯辟谷就好了。”
诸承渊突然淡声问道,“怀月,你可是不喜欢这些菜式?”
祈怀月诚实道,“师尊,没有啊,就是觉得……有点浪费了,我吃不完,而且成本太高了,师兄们都应该已经辟谷了,不用为我刻意准备这些。”
“不是刻意,只是……我乏闷之时,随手做的。”
诸承渊的神情冷淡平静,“你刚刚辟谷,不可一蹴而就,你储物戒中的点心,应该所剩不多。”
祈怀月不由有一点点心虚,他确实忍不住在练剑休息的时候,下意识想吃点点心垫垫肚子,没想到这都被师尊发现了。
一想到先前吃的菜还是师尊亲自下的厨,祈怀月更为内疚。
“师尊,我以后,一定乖乖吃饭……然后,我很快就能辟谷了。”
然而诸承渊看向他,师尊修长而带着凉意的指尖,轻轻抚摸上他的墨发。
“我学做的糕点,尚未能入口。待我学会了,再慢慢做给你。不必着急辟谷,你吃饭时的模样,亦很憨态可掬。”
祈怀月:???
虽然他很震惊并且感动于师尊竟然为他下厨,还为了他专门去学做糕点,可是憨态可掬这个词语,是不是太过侮辱人了?
然而看见师尊冰冷眼瞳中难得染上的几分温和之色,祈怀月第一次理解了古代彩衣娱亲的古人的心情。
好吧,师尊觉得他吃饭的样子很憨态可掬,他就努力吃给师尊看吧。
在干饭这一方面,他觉得自己的肚子是无穷的。
但是数天后的夜晚,祈怀月深深地意识到,一个人的胃还是不可能像乾坤袋一样,能塞进无数东西的。
没错,他吃撑了。
以往一沾枕头就能睡着的祈怀月,忍不住看着空荡荡的另一边床,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师尊。”
祈怀月还没来得及眨眼,就看见师尊熟悉的,如同沾染着万年不化寒霜的面孔靠近他面前。
“怀月,怎么了?”
捕捉到祈怀月揉着肚子的动作,观渊剑尊伸出手,将小弟子轻轻揽到自己怀中。
剑尊掌下的温暖灵气,让祈怀月忍不住像个树袋熊一样牢牢抱紧师尊腰身。
少年带着点困意的嗓音,格外柔软。
“师尊,您也一起睡吧。”
诸承渊的喉结动了动,这一刻,剑尊不知道是他朝着深渊迈出了注定会迈出的一步,还是他已经在深渊中。
“好。”
这一夜之后,观渊峰岌岌可危的海拔高度,终于得到了拯救。
……
一月不到的时间里,祈怀月水到渠成地突破到了筑基境界。
祈怀月本来就有前世的记忆,再加上这一世心魔璃石的神识助攻,还有他在墨幻残卷里得到的灵力,他突破到筑基,是祈怀月自己都不觉得有多么值得欣喜的事情。
然而一月突破到筑基,即使在人才辈出的修真界,都是一个足以开“升阶宴”的飞跃速度。
再加上祈怀月之前只想多和师尊接触,完全不想成为师尊真正的真传弟子,孟宗主在上门庆祝时,顺理成章地提出召开升阶宴的同时,正式向外界宣扬出观渊剑尊收祈怀月为真传弟子,然后进行神魂殿供奉上祈怀月的神魂香等必要仪式。
旁人可以悄无声息地收他人为弟子,可剑尊数百年才收一位弟子,不说天霄宗内,修真界中都有无数修士觊觎剑尊的真传弟子之位。
孟玄素的这个提议,明显也是为诸承渊与祈怀月两人的师徒之实,补上最后一道正式而必要的程序。
祈怀月本能地不想让师尊又为他多一重麻烦之事,只是感觉到师尊无声注视下,隐藏的沉默期许。
祈怀月心中叹了一口气。
算了,到这一步,他已经没必要自欺欺人了。
师尊为了他连心魔之誓都发出去了,他之前的种种顾虑多想也无用。
只能说若师尊前世飞升之时,因牵挂他而分神,那么这一世他努力修炼,早日拥有自保之力,让师尊能放心,这也是另一种解决方法吧。
他没必要再因为这一点正式师徒名分的事情,让师尊失望。
“好吧。只是孟宗主,小办一场就可以了,我只是晋升至筑基,又不是像师兄们一样晋升到元婴,炼虚,没必要大操大办……”
然而祈怀月的这点垂死挣扎,在孟玄素看来只让他忍不住捋须一笑。
“小师侄啊,修真界已经百年没出过像样的喜事了,无数人想见尊上一面都不得。若是我不大办此宴,只怕出了天霄宗,天下人都要觉得我这个宗主有眼无珠,名不副实啊。”
第106章 诸承渊只想让他一人记得
诸承渊只想让他的小弟子正式承认拜入他门下之事,却不想祈怀月过多为难。
“怀月,你不必搭理外人,只需在神魂殿内落入神魂香,我便带你一同回观渊峰。迎客之事,既然是宗主的主意,便交由孟宗主招呼客人吧。”
孟玄素捏着自己的胡须,笑容好悬没有僵在脸上。
将招待客人的事情都交给他,自己和徒弟回观渊峰。
他怎么觉得他的师弟越来越不把他当外人看了?
不过念在迎客便于结交人脉,同时宣扬天霄宗威名的份上,孟玄素只能捏着胡子应下。
“……我平日习惯了打理这些迎来送往的琐事,客人便交给我,师侄便好好修炼吧。”
祈怀月心里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是真的不喜欢和陌生人寒暄,更不擅长打开心防,八面玲珑地与他人交往。
师尊能帮他将交游之事挡下来,实在是太好了。
不知不觉间,祈怀月已经习惯了和师尊一起呆在观渊峰上的生活,他更习惯了和师尊事无巨细地分享他路上所见之事。
“师尊,我每次找师兄,都看见他们在灵田里耕耘。养护灵植太辛苦了,不如我们招些专门照顾灵植的人?”
诸承渊不喜欢观渊峰上有过多外来之人。
剑尊牵着他的小弟子,沉声道,“他们也只是闲极无聊,在你出门时才会汇聚到灵田,大部分照料灵植之事,都是由那只蝶妖做的。”
每次一出道玄殿,感觉到若有似无的窥探目光,如果不是碍于祈怀月发自真心尊敬那三位“师兄”,诸承渊都想直接震碎这几人的目光。
因为在知道怀月与他共睡一室后,即使是这三人里看似最安分守己的容明玦,投向道玄殿的注意都多到了让诸承渊有些难以忍受的程度。
只是这三人乖觉到,将窥探控制在一个不能让他出手明惩的范围,平日也不会做出太过出格,让他能将他们赶下观渊峰之事。
一想到此处,剑尊的黑眸又沉下几分。
只有身边小弟子的柔软明亮嗓音,才能让他的不悦稍微平复。
“师尊,那是什么蝶妖啊?是师兄们抓的吗?”
祈怀月丝毫没有察觉到师尊和师兄们看似井水不犯河水下的暗流汹涌。
他至今仍觉得他们师门都是师徒和谐共处,彼此融洽友爱的大家庭。
诸承渊不愿让蝶妖,以及那三人和他的小弟子扯上过多的联系。
“一只寻常蝶妖而已,只会照料灵植。妖族向来凶性难驯,怀月,以后少接触这类妖修。”
祈怀月已经习惯了师尊如同老父亲一样事无巨细的看护,他认真点头。
“师尊,我记住了。”
灵田旁边的颜蕊木感觉到剑尊瞥来的一眼,他一边蠢蠢欲动地控制不住展示自己有用真身的想法,一边又畏惧于可能惹怒小弟子在身侧的剑尊。
然而直到观渊剑尊牵着他的小弟子,如同闲游一般从灵田旁走开,颜蕊木都没有等到一个展示己身,求得剑尊原谅的机会。
然而当诸承渊与祈怀月的身影消失在风雪尽头后,容明玦,池归夜,盛登星三人的身影,又像是田里打洞的地鼠一样,突然冒出身影。
容明玦看向看似本分守己的蝶妖,翩翩如玉的笑容不变。
“小师弟没有和你搭话吗?”
在三人中修为最高,也是最让他畏惧的容明玦面前,颜蕊木连一点多余的心思都不敢生出,只是谨慎摇头。
容明玦面上不显,心中却越发沉重了几分。
按照他对池师弟的了解,祈师弟天真活泼,又是如同意气风发的少年人般好奇多问的本性,不可能见那么大一只妖蝶在灵田上,也没有接触的想法。
能让小师弟如此乖顺听话的,容明玦只能想到与小师弟形影不离的那人。
也就是他们的师尊。
自那日接小师弟回宗门,师尊将小师弟的住处迁入自己房间,隔绝了他们与小师弟的日常见面不说,如今竟然连一只签下契约的妖蝶,都不放心让小师弟在眼下接触了吗?
如果说在最开始的时候,容明玦是对池归夜一直以来对师尊的警惕,最无可奈何,也最信任剑尊的一人,那么尊上至今的种种举动,已经到了连他心头都生出些许难以言说的忐忑难安的程度。
难不成师尊真的想一辈子将小师弟庇护在羽翼之下,不让小师弟和任何人接触吗?
反而是早有预料的池归夜,如今是三人中最不意外此般场景发生之人。
“容师兄,只要我们仍在观渊峰上,迟早能找到与小师弟单独见面之时。”
池归夜掩藏在乌黑面具下的言语平淡,然而容明玦却立刻明白了池归夜这番平淡话语下掩藏的惊涛骇浪般的意味。
“池师弟,事情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容明玦突然感觉到无比的头疼,如果真让池归夜抓住机会,他一点都不怀疑池师弟会做出能惹得师尊动杀心的事情。
事实上,从剑尊这几日对他们的存在越发漠视,甚至是不耐的冰冷沉重威压来看,容明玦早就感觉到师尊存着的想将他们扫地出门的念头。
容明玦道,“我听孟宗主说,再过半月,便是小师弟的升阶宴。到了那时,我们总能见得到小师弟的。”
到了那时,他们隐晦地提醒一下小师弟,或许……能借小师弟的口,规劝一下师尊吧。
容明玦的心间沉重,即使他是三人中修为最高的修士,可是越攀登至大道高处,他就越发清楚剑尊的恐怖。
即使他们三人加在一起,若是小师弟劝不动师尊,他们的下场……也不会比那灵田上的妖蝶好上多少。
气氛沉重中,或许只有盛登星心思最简单直白。
“小师弟会来找我们的。”
容明玦有些难以置信,“盛师弟,你为什么会觉得小师弟会来找我们?”
盛登星认真地说道,“等小师弟的烧鸡吃完了,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盛登星如同雪原之狼的冷漠率性的面容,出现了无比肯定的神色。
然而他不知道为什么,容师兄和池师弟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就如同没有听到他那番话一样,回到了洞府中。
盛登星握着腰间的揽星剑,剑眉微蹙,不明白容明玦和池归夜为什么不相信他的话。
小师弟又不是他的烧鸡,肯定不可能被师尊永远困在观渊峰上。
就如同一把剑不可能永远困在剑鞘之中,剑尊不懂得这个道理,怎么容师兄和池师弟也不明白?
……
半月的时间眨眼即逝,修炼确实能让人极其容易忽视时间的流逝。
祈怀月前世不怎么能静得下心来专心修炼,然而这一世,或许是因为师尊总在他身边的缘故,一想到不能让师尊失望,祈怀月在修炼上格外充满干劲。
到了升阶宴的那一天,看着多宝阁送来的无数套成礼衣袍,祈怀月简直要挑花了眼。
为什么一个升阶宴的阵仗,能大到像他要准备成亲一样。
祈怀月习惯性地将选择题丢给师尊。
“师尊,我宴上要穿哪一套?”
诸承渊久久地注视着小弟子鸦羽似的长睫,乌黑头发与如融雪般动人心魄的面容,像是一个他不敢触及的幻梦。
他的怀月,本就格外引人注目,若是穿上一袭红衣……
回忆起少年人曾经身着红衣,殷红如刻印入他血肉里的心尖血模样,剑尊抚摸着小弟子黑发的指尖微微一顿。
“便选此套吧。”
诸承渊选中无数礼服中,多宝阁送上的银云落川衣。
银云落川衣,由高阶灵药原料的银云蚕,吐出的堪比一个灵晶矿般昂贵珍惜的锦布编织而成,质感舒适,轻若风雪,洁净无尘,然而却能抵挡数次高境界修者的爆发一击,不受毒雾腐蚀,亦不会被轻易撕毁损伤。
多宝阁送上的另外几件灵衣,身价也是同样等同于一处小灵晶矿似的珍稀难寻。
或许多宝阁制衣,考虑到了祈怀月的少年心性,喜欢富贵艳色,又或者是制衣人看出了少年人适合浓墨重彩之色,为了讨好剑尊,才会刻意送上多种浓色灵衣。
然而诸承渊选中银云落川衣的理由只有一点,只有此衣格外出尘如仙,穿在怀月身上,让人生不出一丝一毫的亵渎之心。
而他的小弟子红衣胜火,明耀胜过世间一切美好宝物的模样,诸承渊只想让他一人记得。
祈怀月无比相信师尊的眼光,他穿上后,感觉这样的自己呆在师尊身边,似乎也不让人觉得太过不相衬了。
他师尊平日里穿的最素淡的白袍,都能穿出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冰山耸立的威压。
若是师尊也能换上这种衣袍,或许会有更多人能发觉出师尊更为让人忍不住亲近的一面。
祈怀月迟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最后竟然没有说出口,让师尊和他一起换上同套衣袍的提议。
宴会正式开始时,听到环绕着整个天霄宗,如同仙乐般引人入胜,无数音修演奏的乐曲,祈怀月的脊背不由有点僵硬。
第107章 只要能将他的小弟子永永远远地留在他身侧
知道的人以为是参加观渊剑尊弟子晋升筑基的宴礼,不知道的人说不定还以为是庆祝他祈怀月要飞升了。
他知道天霄宗是修真界第一大宗,他师尊收真传弟子的宴会也不能小办,可这种阵势是不是也太大了?
祈怀月忍不住在心中吐槽着,前世他参加过的宗主大典只怕也只是这等规模。
少年从上空偷瞄一眼,就能感觉到好几股甚至不容他忽视的宾客的磅礴气息。
喜宴在天霄宗平日设礼的平川上举办,即使场地广阔,可赴宴的修者仍是将宴席坐得密不透风。
而他们从灵舟上降落到空地后,大半宾客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诸承渊和祈怀月身上。
祈怀月硬着头皮,亦步亦趋地跟在师尊后面,走了出去。
在他师尊面前,无论是看起来多么不可一世的修者,此刻都站起身,毕恭毕敬地行着见尊者礼。
剑尊感觉到他身后小弟子的局促,诸承渊的脚步微微停顿,冰冷沉稳的十指却向后准确捉住祈怀月的手,牢牢牵紧,不为任何人动摇地从席间穿过。
祈怀月立刻意识到这是师尊独特的安慰方式,他也放松了几分,继续跟着师尊往前走去。
孟宗主跟在他们身旁,当着笑脸迎人的东道主。
而穿过设宴之地,云雾缭绕的一处山峰就是天霄宗非大典盛礼,不能轻易踏入的神魂殿。
恢弘高耸的神魂殿内,摆放了历代以来天霄宗宗主,太上长老,长老与其真传弟子的香案魂位,并以魂香相连。
神魂殿内的墙壁上,无数浮现出的神佛浮雕栩栩如生,如同随时可能活过来一般从壁上幻化而出。
祈怀月跟在师尊身后,有种自己好像踏进了幽冥地府,被无数高高在上的神佛仙灵扫视镇压一般。
如果不是师尊的手始终牵着他,他都不太想继续往前走了。
一处如枯木闭眼佛的浮雕突然缓缓睁开了眼,虚影走到他们面前。
“见过观渊。”
这是一个能直接称呼他师尊道号的大能。
诸承渊平静道,“见过善静。”
祈怀月忍不住探出目光,那人如同古井般的眼瞳不退不避地与他对上。
那一瞬间,祈怀月几乎以为自己要跌入一口无穷无尽的深井中,却又好像被看尽了一切。
然而那枯木似黝黑的僧人又很快收回目光,垂首闭眼问道。
“可是要此刻结魂香?“
诸承渊点头,善静的手中出现一截颜色如白冰似玉石,形状又似崎岖树枝般的魂香。
“请两位屏息寄神于香中。”
诸承渊轻轻颔首,瞬息间就已经完成。
祈怀月之前被师尊教过这方面的流程。
他的元神轻轻靠近那柱魂香,就感觉到魂香中一股吸引的力道,似乎抽去了他元神中的一些杂质,又回馈了他一些东西。
当他再次睁开眼,看向师尊时,突然感觉到和师尊之间仿佛又多了一重肉眼看不见的无形联系。
善静低声念了一句佛言,虚影便将魂香一分为二,放入殿上属于诸承渊与祈怀月的位置后,便消失不见。
大殿内只回荡着善静幽幽的告诫。
“望两位施主爱惜己身,勿让魂香断裂。百年之后,可再来更换魂香。”
诸承渊应了一声,他牵着有些发愣的祈怀月的手,慢慢走出神魂殿中。
等走出神魂殿后,祈怀月才如梦初醒般问了一句。
“……师尊,这么简单就点完香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在殿内触碰到善静大师的眼神,祈怀月觉得善静大师似乎还想开口和他说些什么,只是僧人一字不提,倒好像是他有些自作多情了。
诸承渊道,“点香并不繁琐。若是累了,我带你回观渊峰休息。”
祈怀月连忙摇头,“我,我只是觉得……善静大师有些不太一样。天霄宗内也有佛修长老吗?”
祈怀月总感觉善静大师的存在,好像和天霄宗的画风有点格格不入。
诸承渊并不奇怪祈怀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善静长老是前一代天霄宗宗主。善静只是他另起的法号,从宗主之位退下之后,他便自请留在神魂殿,做神魂殿的太上长老。不过按照常理,点香之事应该由神魂殿殿主负责,善静长老少有亲自出现,为他人点香之举。”
因为经历过苍华封与蔺元魔之事,诸承渊对发生在小弟子身上哪怕一点一滴的异常都格外关注。
说出后半句,诸承渊下意识地回忆起神魂殿内,善静前宗主停留在祈怀月身上不同寻常的过多注视。
诸承渊轻轻握住小弟子的十指。
“若无要事,不要再去神魂殿中。更换魂香之事,由我自去即可。”
祈怀月点了点头,他下意识的答应师尊提出的所有要求,只是他心头的好奇没有满足。
前世或许是他一直不肯和师尊有太多来往的缘故,师尊还有孟宗主都没提出过让他进神魂殿点魂香的事情,因此他一点都不知道神魂殿内还有善静这样一位特殊存在的前宗主。
“善静大师,为什么要从宗主之位退下呢?”
诸承渊不愿多提这等旧事,不过他也不想隐瞒他的小弟子,便言简意赅道。
“他心魔缠身之时,以为身边靠近之人是魔修,杀了他亲近的同门师兄弟,以及他的亲眷道侣。从心魔中醒转后,自认犯下大错,就自堕一阶修为,退下宗主之位。”
祈怀月从未听过发生在他如此近的地方,如此耸人听闻的事情。
更何况善静大师还是一脸慈悲的得道高僧的形象,祈怀月下意识抓紧师尊的手。
“那时候,师尊没受伤吧?”
在小弟子紧张的注视中,诸承渊沉冷平静的面容,如同霜雪微微融化,他反手扣紧祈怀月的指隙,平静安慰道。
“无事。那时我与孟师兄在外游历,未见到这般惨象。”
祈怀月忍不住喃喃,“心魔也太可怕了吧。为什么如善静大师这样的人,会因心魔做出这等事情呢?”
祈怀月前世只在典籍上看到过哪位天资绝艳的少年天才因心魔而陨落发狂的事迹,却没想到连善静大师这样的前宗主都会因为心魔失控而发疯,屠戮身边的人。
不知为何,小弟子澄澈的目光,让诸承渊心中微微一窒。
“或许是,辗转反侧,却求而不得。”
语毕,剑尊突兀松开扣入小弟子指缝的手,如霜雪所凝的面容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然而那双沉色的眼眸,却让祈怀月敏锐地感觉到,师尊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怀月,我们回观渊峰。”
然而没等祈怀月回答,神魂殿外,他突然听见孟宗主的声音。
“师弟,师侄,既然你们这么早点完了魂香,不如再同我一起接待一会儿宾客吧。师弟,幻元宗等大宗特意送来感谢你在魔渊中出手相助的重礼,你多少露个面啊。”
孟玄素连同宗内几十位好脾性的长老们出面应酬,却也忙得焦头烂额,此刻他忍不住低声哀求。
祈怀月敏锐地感觉到,若是让师尊此刻的坏心情延续到回观渊峰中,或许会让师尊的心情更加不好。
他不了解师尊的过往,也猜不出师尊的心情为何突然低落,师尊可能也不方便将己身的不虞之事告诉他。
或许他应该让师尊多和除他以外的人多往来交谈。
如果师尊有了二三知己好友,在朋友面前,师尊应该会比在他面前更自在些吧。
祈怀月打定了主意,轻轻扯了扯师尊的衣袖,他突然想到一个绝佳的理由。
“师尊,我好像很久没有去见容师兄他们了。师尊便和孟宗主一起去忙吧,我去找容师兄他们玩。”
祈怀月欢欣离开的背影,如同曾在他掌心辗转飞跃,最后却翩然离去的蝶影。
诸承渊因为迟疑了片刻,错过了拒绝的时机,剑尊的黑眸蒙上一层冰冷的霜雪之色。
即便他真的生出心魔,又有何妨?
只要能将他的小弟子永永远远地留在他身侧……
“师弟,师弟……尊上……”
孟玄素不知为何,他站在诸承渊面前,明明应该是这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却突然感觉到一阵深深的寒意。
“……师弟,你怎么了?”
看着祈怀月的身影快要淹没于人群中,孟宗主脑中灵光一现,他下意识道。
“要不我把你的小徒弟叫回来?”
似乎似乎过了许久,诸承渊恢复往日之色,似乎又是孟玄素习惯的淡漠忘尘的观渊剑尊。
“走吧。”
……
祈怀月嘴上说得自信满满,然而真正来到宾客宴席中,他感觉没有师尊陪在一旁的自己,好像成了孤零零落单的羊羔。
有无数或讨好或逢迎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他只能僵笑着一张脸,努力去寻找师兄们的面孔。
“啾啾啾……”
一道庞大的阴影覆盖,祈怀月突然抬起头,看到了一只无比眼熟,朝他热情扑来的巨羽妖鹰。
妖鹰圆圆的澄黄眼眸,写满了激动的情绪。
然而祈怀月还没开口,他身边的无数修者,就已经做好了帮他“击杀妖兽”的准备。
第108章 师尊,这些时日……可有对你做了什么?
亏得祈怀月主动开口,“师渊”才能顺顺利利地飞到他身前。
巨羽妖鹰如同初见他时一样,尖尖的嘴轻轻叼住他衣袍,头却轻轻蹭到他的手上,柔软顺滑的羽毛主动划过他的掌心。
“啾啾啾……”
似乎是责怪祈怀月为什么不来找它,又好像被人遗弃的可怜小鸟,师渊大大的澄黄眼瞳里盛着让祈怀月心生歉疚的思念。
“对不起,我忘记去接你了……”
从苍华封的画卷世界回来后,祈怀月专心于师尊看管着的修炼中,一时忘记了师渊的存在。
如果不是巨羽妖鹰突然出现,他真的可能忘记了拜托豢兽宗宗主管教师渊的事情。
祈怀月歉疚地伸出手,轻轻抱住巨羽妖鹰温暖而蓬松的鸟头。
师渊乖巧地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巨大的羽翼甚至试图学着他拥抱的模样,想要抱住他。
抱住师渊好一会儿,感觉到巨羽妖鹰兴奋喜悦的心情,祈怀月突然灵机一动。
“师渊,你还记得我师兄们的气息吗?如果你知道师兄们的位置,带我去找他们,好不好?”
师渊人性化地点了点头,它微微降低身体,示意祈怀月坐到它的身上。
祈怀月一开始还担心他的重量可能压伤巨羽妖鹰,然而巨羽妖鹰一族不愧是修士们最喜欢的坐骑之一。
即使师渊只是巨羽妖鹰的幼鸟,它巨大的羽翼和稳定的速度,还有格外浓厚柔软的羽毛,就让祈怀月有种与坐灵舟和飞剑完全不同的安全感。
而师渊也格外兴奋,它自认为自己终于能在小主人面前,展现出自己的真正价值,甚至忘记了前主对它叫声的好心叮嘱,在空中嘎嘎大叫。
然而很快,它就意识到自己激动之下漏出的破绽,很快收敛着声音,变成一只看着凶猛却格外沉默的优秀飞骑。
而在找到小主人告诉他的目标后,巨羽妖鹰一个猛子,猛然降落下来。
祈怀月稳稳地坐在巨羽妖鹰身上,前世习惯了御剑飞行的他,也有点怀念这种如同坐过山车的感觉。
而在看到宴席边缘的桌上,孤零零三人的师兄们后,祈怀月更是开心地打招呼。
“容师兄,盛师兄,池师兄!”
而看着我从天而降一般的小师弟,从宴场开始仿佛就被爹不疼,娘不爱地赶到这偏远位置,气息凝重的三人,突然抬起头。
“小师弟!”
容明玦下意识地扫了一眼祈怀月周围,温雅的笑容多出了些惊喜又诧异的意味。
“小师弟为何在这里?……师尊,在何处?”
在说到后半句时,容明玦放轻了些许,甚至有点小心翼翼的声音,让祈怀月几乎有种他和容师兄是地下偷偷摸摸接头的间谍,不能大声声张的紧张感觉。
祈怀月连带着也放小了声音。
“师尊……去接待客人了。我许久没有看见师兄们了,就托师渊帮我找你们。没想到师渊这么厉害,这么快就找到师兄的位置了。”
被小主人夸奖的巨羽妖鹰,开心地眯着原本大大的黄色眼瞳,格外想要让小主人的手在它头上多摸一会儿。
盛登星看了身形蓬松巨大的巨羽妖鹰,突兀地说了一句。
“我还以为,它被师尊烤了。”
巨羽妖鹰怒发冲冠,浑身的羽毛就像蒲公英一样炸了起来。
它毫不客气地对这个竟然敢出言诋毁它怒目而视,仗着有小主人在身边,巨羽妖鹰底气十足,一点也不害怕这个散发着恐怖气息的人类修士。
池归夜幽幽说道。
“盛师兄,它可不是你养的鸡,如果你把它烤了,小师弟会难过的。”
容明玦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还是习惯地充当老好人的角色。
“池师弟,盛师弟只是烤鸡多了,容易联想,这只是一句胡言乱语,盛师弟不会真的动小师弟的坐骑……”
说到最后,容明玦自己都迟疑了起来。
他想起在盛登星身上闻到的日渐浓郁的烤鸡香味,不确定地回过头,看向盛登星。
“盛师弟,你不会这么做的,对吧?”
盛登星野性冷漠的面容上,一点也看不出如同哈士奇一般,只有在亲近之人面前才会显露出来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本质。
“当然不会,巨羽妖鹰的肉质不好吃。”
此话一出,是刚刚凶神恶煞,与盛登星对峙,气场不落下风的巨羽妖鹰,炸开的羽毛突然恢复如常,它乖巧地站回到祈怀月身后,不敢再看盛登星这个杀神一眼。
这个人修,竟然真的吃过它们一族的肉。
巨羽妖鹰悲愤地想着,爪子愤怒地刨着地上的土。
可恶!等它,或者它的小主人强大到能吊打这个人修,它一定要挠他一爪子!
祈怀月也被盛登星的话勾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
盛师兄送给他的一个乾坤塔的烧鸡,他还没吃完呢。
该不会这次见面,盛师兄又给他准备了数百只烧鸡吧。
祈怀月突然开始后悔自己鲁莽地来找盛师兄他们的决定。
不过幸好,容师兄还是艰难的把他们跑偏的画风,拉回了正题。
“祈师弟,师尊,这些时日……可有对你做了什么?”
问出这句话前,容明玦就已经放出了一道隔绝外人窥听他们谈话的剑气阵法。
三个师兄的目光,也凝重地汇聚到了祈怀月身上。
祈怀月被问得满头问号。
师尊能对他做什么?
“师尊教我练剑,吐纳灵气……还给我做了很多菜……”
祈怀月一件件数着师尊为他做的事情,数完之后他突然有些恍惚,原来在他没有注意的地方,师尊已经不知不觉地为他做了这么多事情。
即使他知道师尊多么疼爱他,回想起这一个多月的一点一滴,祈怀月还是有种仿佛回到了家的温暖感觉。
而看着祈怀月毫不掩饰的欣悦神情,容明玦与池归夜也逐渐放下了吊起的一颗心。
他们能够看出,小师弟没有骗他们。
所以,师尊真的没有对小师弟做出……小师弟不愿的事情……
或许,他们先前的想法,只是他们一时多心而已。
容明玦却没有放松,他温声问道。
“既然如此,小师弟为何不来找我们呢?”
在容师兄的温雅关怀笑容中,祈怀月再度有了刚刚在巨羽妖鹰面前,被巨羽妖鹰控诉的心虚感觉。
为什么他过去一个月不来找容师兄他们?
他总不能说自己乐不思蜀,在道玄殿里宅着修炼过得很舒服,不知不觉就把容师兄他们,还有巨羽妖鹰一起忘了吧。
在容明玦关怀却格外认真的笑容中,祈怀月感觉自己不能像搪塞巨羽妖鹰一样搪塞容师兄,他必须要给出一个让容师兄满意的回答。
“我,我第一次修炼,有些忙得……忘记了……”
祈怀月不习惯在师兄们面前说谎,少年如凝雪般的面容,染上一层霞染般的淡淡绯色。
容明玦突然有些不愿再逼问下去。
既然小师弟安全无恙,他们知道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至于再多的……
“小师弟,修炼固然要紧,可是我们几位师兄太久没见到你,有时会忍不住牵挂你。小师弟以后若无大事,隔十日,或者半月来看我们一次,好不好?”
容师兄的语气过于温柔和慢,祈怀月有种仿佛被师兄们当成孩子般轻哄着,师兄们则如同苦苦等待他看望的空巢老人的错觉。
“好,我以后有时间,一定来找看师兄们。”
容明玦脸上的笑容更加如同百花盛开,春风拂面。
“小师弟放心,虽然我在修炼上的心得与剑术比不上师尊,我也会好好教导你的。”
如同鬼魅般存在感有时格外低的池归夜也幽幽说道。
“我为小师弟改进了步法,小师弟若是有空,也可以来我这里修习。”
盛登星毫不犹豫地真诚说道。
“小师弟,我陪你练剑,练完剑后我们一起吃烤鸡。”
三位师兄的话语虽然不同,祈怀月却感觉到了三位师兄对他浓浓的同门关怀之情。
这是与师尊的照抚格外不同的,同门亲密无间的关怀情谊。
祈怀月下意识问道。
“师兄们也可以来找我,师尊也一定会喜欢师兄们的。”
容明玦&盛登星&池归夜:……
即使他们不想让小师弟尴尬,对于小师弟的后半句,他们还是没有办法逆着良心应承下来。
如果他们真敢擅闯道玄殿去寻小师弟,三人毫不怀疑,师尊的剑多快,师尊将他们赶出观渊峰的速度就能有多快。
池归夜终于克制不住提醒道。
“小师弟,你要小心。若是有一日,你被困在道玄殿中……我会来救你。”
容明玦少见地没有过多笑容地摇头凝眉,“不至于此。但若真有那么一日……祈师弟,永远是我的师弟。”
盛登星看着祈怀月,突然问道。
“小师弟既然筑基了,可有考虑去宗外历练?”
祈怀月一时听不明白师兄们打的什么哑谜,他的注意力很快被盛师兄的问题吸引。
“筑基之后,就可以外出历练了吗?”
第109章 怎么说服师尊?
容明玦迟疑了一下,笑容依旧温雅道。
“按照门规,筑基弟子,尤其是修习了剑法的剑修,都需要接下宗门任务,在妖魔盘踞之地斩妖除魔,修炼剑法,护佑百姓。”
但是门规是一回事,观渊剑尊对小师弟过于偏爱执念的心意,又是另一回事了。
若是小师弟知道此事后,执意出门游历,与师尊起了争执……
此刻容明玦有些踟蹰,竟不知道自己主动说出此事,对小师弟来说是好还是坏。
而祈怀月此时也回忆起来了,他前世第一次出宗门,就是在筑基之后,同天霄宗的真传弟子去洞源峰斩灭为祸周围村落的妖兽。
只是没想到这群妖兽中,竟会生出元婴期的妖王,他逃亡垂死之际,是师尊现身将他救下来。
而等他醒来后,就听到洞源峰一带的全部妖兽,都被观渊剑尊斩尽的消息。
前世百年的记忆,对他来说已经有些模糊,祈怀月这时才想起筑基期弟子需要出门历练,磨练剑法的传统。
不过现在,他有了准备,还比前世早了十数年地晋升入筑基,即使再去洞源峰,也不会落到这般凄惨的境地了。
祈怀月突然生出一种跃跃欲试的想法,他能感觉到这是他丹田中隐约生成的,微小飘渺,却确实存在的剑意。
剑修若不存凌云般锐气之志,就难以生出属于自己的剑意。
而剑意萌发,才是一个修士真正踏上剑修之路的标志。
前世他庸庸碌碌,惴惴难安中只想着活命,即使剑法练得再纯熟,也没有剑意生出,一出剑就比他人弱势三分。
即使遇上同阶的没有利剑的散修,也打不过别人。
这一世他存了格外坚定的目标,竟然在晋升筑基后就萌发出了自己的剑意,即使这剑意再微渺,脆弱不过,祈怀月的心意也开始变得坚定。
“师兄,你们放心,我在外一定会尽好天霄宗弟子的责任,不胜宗门因我而蒙羞。”
看着祈怀月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容明玦忍不住露出了个又是好笑,又是叹息的笑容。
他不是担心小师弟在外游历时会做出让宗门蒙羞之事,只是担心……师尊的心意……
不过世间又有何人,能猜透世界第一人——观渊剑尊的心意呢?
只能盼望,师尊对小师弟的这份爱护,能重些,再重一些,重到压过师尊可能有的私念……
容明玦不再谈些沉重之事,他只挑些修真界中这些时日发生的趣事和小师弟说着。盛登星和池归夜也偶尔说几句与之相关的修行要点。
祈怀月兴致勃勃地听着。
直到夜色初上,宴席之上的客人开始离席,祈怀月才依依不舍道。
“天色不早了,我先回观渊峰了,日后有时间我再来寻师兄们。”
三人只能点头,送出各自的礼物后,目送着小师弟离开。
然而就在祈怀月刚坐上巨羽妖鹰,飞出没多久,一道声音突然从他下方响起。
“祈……师弟。”
听到谢端闵的声音,祈怀月吃惊地转过头。
谢端闵衣上披着一层寒露,不知道在一旁的林间呆了多久。
祈怀月让师渊降落,他奇怪地问道。
“谢端闵,你怎么在这里?你等了多久?”
听见祈怀月全名全姓的称呼,谢端闵竟然觉得有几分放松,他诚实道。
“约许一两个时辰吧,看你与你的师兄相谈甚欢,不好打扰。”
旁人这么说,或许会有点阴阳怪气或者邀功的意思,然而这句话从谢端闵口中说出来,祈怀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因为他清楚谢端闵真是这么想的,所以也毫无芥蒂地做出来,然后回答他了。
“日后不要这么犯傻了,你稍微提醒我一声,也不至于傻站一两个时辰啊。”
祈怀月抱怨一句,却清楚以谢端闵老实得甚至有点憨憨的性格,谢端闵下次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果然,谢端闵只是挠了挠头,手上捧着的锦盒动作,似乎也犹豫了几分。
看到谢端闵手头的锦盒,祈怀月贴心问道。
“你手上的是什么?是你准备送给我的礼物吗?”
谢端闵认真应了一声,他微黑的肤色与夜色阴影快要融为一体,夜色里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却像是忠厚护主的狼狗。
谢端闵主动打开了锦盒,显现出了里面一大颗似金又似铁,一见就坚硬至极的精铁。
“这是庚烈岩精铁,可以锻造为剑胚。我想到祈师弟晋升筑基,可能需要多一把利剑,就想送这个给你。”
祈怀月有些感动,却也有点哭笑不得。
因为他三个师兄们送给他的礼物,也都是适合锻造利剑的珍稀原料。
加上谢端闵的这个礼物,他一共可以打四把剑了。
光是打造剑胚的费用,都能让他倾家荡产了。
不过谢端闵一番好意,送的又是和师兄们的心意同样身价不菲的剑胚,祈怀月也只能笑着收下。
“谢谢,我很喜欢这个礼物,有时间我们灵鹤传信。”
然而谢端闵似乎迟疑了一会儿,深色的面孔上显现出一点迟疑之色,他难得吞吞吐吐道。
“不知道……祈道友,什么时候……有空回信呢?”
祈怀月突然反应过来,“你已经给我写信了?什么时候?”
谢端闵迟疑道,“……不多,也就是……一日一封吧。”
祈怀月不敢置信地问,“从你灵舟上找我之后?”
谢端闵点了点头,明明是没有收到回信的人,此刻却像是歉疚得就像自己才是做错事的一方。
祈怀月抚头,很好,这也是谢端闵的性格。
“我没有收到灵鹤的传信,可能是天霄宗的阵法阻隔住了,回去我再仔细找找。”
谢端闵像是一下子得到主人投食的大狼狗,黑亮的眼睛在夜色里像只忠实的狼狗。
“找不到也没关系,都是些问候之言,我见到祈道友平安就好了。我下个月可能要外出天霄宗,完成宗门任务,若是祈道友有事寻我,我可能晚些才能回信。”
祈怀月点头,想起刚刚和师兄们的对话,他问,“是去斩妖除魔,修炼剑法吗?说不定下月我也能与你一同去呢。”
谢端闵迟疑了一会儿,不知为何,他突然不敢直接说出他接下那个任务,便是想到祈怀月可能会选择筑基后的出宗游历。
谢端闵的声音忍不住再放低了几分,想到观渊剑尊对他的敌意,他少见地有了几分心虚的感觉,却还是认真应道。
“好。”
祈怀月道,“日后你若是遇到什么趣事,也可以用灵鹤传信给我。”
“好。”
谢端闵似乎寡言了几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踟蹰了一会儿,还是说道。
“祈师弟,我,之前在处刑司中,探望过越和,他表现得安分了许多,身上的魔气,似乎也被净化至无了,只是,他一直想让我托给你一句话。若是你不愿让他打扰,我回去会断绝他的心思……”
然而祈怀月的好奇心生来就浓。
“他托你转达给我什么?”
谢端闵皱了皱眉,这一刻他似乎又变成了外人熟悉的,冷漠寡言,不通人情的处刑司司主真传弟子。
“他只说了,月常剑,这三个字。”
祈怀月原本如同猫崽随意拨弄一个毛球般的感兴趣神情消失不见。
祈怀月脑子空白一瞬,听到这前世师尊赠他的利剑名字,他一时以为自己踏在幻境之中,只要清醒过来,仿佛就会回到他不愿回想起的前世,回想到师尊在他面前……自尽的那一刻……
为什么,为什么谢越和会知道这个名字?
难道,难道他也重活了一世?
“祈道友,祈道友……祈师弟……怀月……”
看着祈怀月呆住的,他从未见过的仿佛含着无尽恍惚悲伤茫然的神情,谢端闵一下子慌了神。
如果不是谢越和恳求,他本不打算让自己沾染了魔气的弟弟,和祈怀月再有半点关联。
他本以为这三个字,听起来就只是一把寻常利剑的名字。
可为什么祈道友的反应,如此之大?
然而下一刻,祈怀月抓住谢端闵的手。
“谢越和被关在哪里?谢端闵,带我去见他。”
私见入魔之人,是处刑司令法中绝不允许犯下的大错。
然而这一刻,看着少年焦急的双眸,谢端闵只迟疑了一瞬,就答应下来。
“好,我带你去。你想什么时候见他?”
祈怀月一刻也不想多等了。
“越快越好……等等,我先与我师尊说一声。”
祈怀月突然想起以师尊爱护他至极的程度,不可能放任他一声不吭地跑到关押着魔修的处刑司牢中。
只是,他要用什么理由解释,自己要去看望谢越和的事情呢?
祈怀月坐到巨羽妖鹰身上,直到巨羽妖鹰带他隐约见到湖边的师尊身影时,祈怀月还没想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他能隐约感觉到,师尊有多么不喜谢端闵和他来往,就有多么比不喜谢端闵,更成百倍地厌恶谢越和。
明月高悬于空中,他的师尊漫步于飘渺云雾的湖泊大泽之上,身影比霜雪更冰冷迫人。
“师尊!”
第110章 只是我一人的……怀月……
祈怀月原本有满腔难以言说的忧虑,在看到师尊黑沉的瞳眸,与万物都不萦绕于心的冷淡沉稳面容时,突然消失殆尽。
他毫不犹豫地从巨羽妖鹰的背上一跃而下,丝毫不考虑师尊能否接住他一样,朝着诸承渊扑去。
果然,没有半点失重感和危险感传来,他的身体就像是跌入了沉稳厚实的云层一样,直到师尊伸出手,将他揽入怀中。
感觉到师尊胸膛温热而沉稳的心跳跳动,祈怀月突然控制不住地生出了一种委屈感觉。
如果,如果所谓的他以为自己能重活一世,其实只是一场自欺欺人的幻觉……
祈怀月用力地抱紧诸承渊,根本不敢松开手。
诸承渊从未想过,他的小弟子会如此亲近,甚至是……仿佛害怕的孩童缩进大人的怀抱里,寻求慰藉一般抱紧他。
在他没有看见小弟子的时候,他的怀月,又在何处受了委屈?
大泽上的空气仿佛即将降雪般冰冷了几分,观渊剑尊轻轻拥住自己怀中的少年人。
“怀月,怎么了?”
剑尊腰间的观渊剑,因为感觉到主人沸腾的杀意,而发出兴奋的嗡鸣。
就连巨羽妖鹰都不敢靠近此时的诸承渊,只敢瑟瑟发抖地落在湖边,收拢着翅膀,伸长着脖子看着自己的小主人。
突然间,祈怀月有一种想要将自己重活一世的一切,都告诉给师尊的冲动。
“师尊,您……您相信,这世间,会有人……重活过一世吗?”
诸承渊的面色看似沉静,然而宽大袖袍之下,拥着小弟子腰身的手掌,却一寸寸缩紧。
他的怀月,难道是想起了,曾经折白,或是云伊的过往?
“前尘已过,我只信今生是我,前尘非我,来世也非我。”
诸承渊的嗓音淡漠,却透出一种能斩烈金石的冰冷锋芒。
祈怀月感觉自己的心仿佛一颗巨石一样沉重往深不见底处坠去。
师尊,原来是这么想的。
那如果,师尊知道他前世对他的冷眼和不信任,是否会因此不再信任,也不喜欢他呢?
或者,师尊只会将他的前世当成是他的幻觉?
祈怀月喉咙梗塞,却还是小声问道。”师尊,如果我说,我感觉自己好像活过一世,那一世……”
然而诸承渊没等祈怀月说完,剑尊用力地抱紧怀中的少年,就如同想要将祈怀月揉进他的骨血之中。
“怀月,不要说了。我只问你,你还认我是你的师尊吗?”
祈怀月没想到师尊的反应这么大,他立刻说道,“当然……师尊,永远是我的师尊……”
诸承渊闭了闭眼,他的心神如同入魔一般地想靠近,想亲近,甚至是吞噬占有他的小弟子,然而他的理智却与渴望相违背的冰火一般,控制着他必须保持清醒。
“既然如此,就不要在我面前再提前世之事。你是我的怀月,只是我一人的……怀月……”
剑尊冷色的沉黑瞳眸,定定地注视着祈怀月,却让祈怀月有种仿佛要被卷进无尽漩涡中的恐怖黑沉引力中。
那一刻,祈怀月甚至有种错觉,距离他最近,紧紧拥抱着他的师尊,是这世上对他而言最恐怖,最危险的贪婪恶鬼。
“好。”
然而祈怀月忽视着本能的疯狂预警,他轻轻靠在诸承渊胸前,轻轻蹭了蹭男人的衣袍。
“我是师尊的,师尊,也是我的……”
那一刻,祈怀月甚至觉得师尊拥抱住他腰身的手,仿佛封存于禁锢下的凶兽,短暂颤抖了一瞬。
“怀月……”
男人的手掌,轻轻抚摸上少年人温热柔软的脸庞,然而最后,他也只是压制着所有恶念地,轻轻将小弟子的面孔,压到他的胸膛。
然而在祈怀月注视不到之处,诸承渊却如同吸食着人类活气的恶鬼一般,剑尊冰冷漠视众生的面容上,淡色冷意的唇轻柔地触碰,吻着少年头上的墨发。
然而身上散发的恐怖寒冷威压,却又像是昭示着所有物一般,想要绞杀所有靠近他怀中之人的生物。
这下,巨羽妖鹰连看都不敢看地将头插到了自己的羽毛下,缩成一团鸟球。
过了许久,祈怀月像是想通了什么,他轻声问道。
“师尊,你还记得谢越和吗?我想最后一次去探望他,就当是回报他……曾经在秘境里也帮过我的恩情。”
祈怀月的声音很轻,然而诸承渊的心冷硬得如同磐石。
“怀月,他已经入魔。即使曾经帮过你,也不过是自救而已,你已经救过他数次,他沦落到这般地步,也是他咎由自取。所以,你不必愧疚。”
祈怀月为难地抿了抿嘴唇。
如果只是单纯歉疚,早在最后一次见谢越和的时候,他自认已经两清了。可是,他真正想见谢越和的理由,师尊却又不想听……
诸承渊突然冷声问道,“还是,谁又在你耳边说了什么闲言碎语?”
祈怀月没想到师尊一下就能联想到这里,他一点都不想让谢端闵被牵累进来。
只是还没等他找出转移话题的借口,诸承渊就从记忆里搜寻一个厌恶的人影。
“谢端闵?”
“谢师兄……只是来送我晋升的礼物……”
祈怀月不想在太多事情上欺瞒师尊,所以他才直接说出了想探望谢越和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师尊一下就能猜到谢端闵身上。
然而看师尊的脸色越发冷沉,祈怀月慌不择言地说道。
“容师兄……他们也送了……师尊,你,你不要生气……”
虽然不知道师尊为什么生气,可祈怀月急中生智,下意识道。
“……我,我把师兄们的礼物,都给您,好不好?”
少年人乌黑柔软的瞳眸,像是想要将他喜欢的一切,都拱手推到诸承渊面前,只要能让师尊开心
诸承渊感觉到一股涩意涌上他的心头,和那点难分难舍的一点甜味,搅动得他心脏仿佛都盛满了祈怀月此刻的模样。
他明明已经决定了,不做如蔺元魔,苍华封这等肆意妄为,只凭自己的心意,让心爱之人为之难过的魔孽。
可他现在,又在对他的怀月做什么?
难道,他一定要逼得他的怀月远离所有人,像他一样,成为满心满眼都只能看得见他,只能想他的人吗?
执念过重,他若真的染上心魔,他的小弟子又有何人相护?
“怀月,我……不要你的礼物,这些礼物既然是你的师兄们赠给你的,你就好好收着。”
还没等祈怀月为诸承渊的通情达理而感动,他便听到师尊冷冰冰的话继续。
“……只是,我仍不同意,你去见谢越和。”
事情兜兜转转,似乎还是回到了一开始的原点。
祈怀月下意识道。
“师尊,我只是……还有些事情不太清楚,想问问谢越和……”
然而师尊的嗓音淡漠冷质,却不容任何质疑。
“这世上有何事,是只有谢越和知晓,我却不知的?”
看着诸承渊深沉如夜,冰冷胜雪的黑眸,祈怀月突然明白,在这件事上,他可能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他的师尊了。
而师尊想听到的唯一答案,或许也只有——
“我,我不去见他了。”
诸承渊心中微弛,他轻轻地贴着少年的侧面,唇仿佛轻吻,又仿佛一逝而过般触碰着少年的发际。
“怀月,乖。”
……
然而对于前世看多了各种古籍的祈怀月来说,这世上没有真的拦得住他的路子。
师尊既然不同意他真身去见谢越和,那他就托谢端闵去多宝阁买一具分神傀儡,让分神傀儡去见谢越和。
这样也不算违背师尊不放心他的要求吧。
只是购买分神傀儡的灵晶实在是一笔大花费,即使是祈怀月有着师尊赠给他的乾坤戒,他也思索了许久,才找到些许可以隐秘卖出的,不会引来师尊注意,能换得分神傀儡的宝物。
拒绝掉谢端闵出钱的提议后,祈怀月被诸承渊的声音唤醒神。
“怀月,你想要怎样的本命道剑?”
那夜回返观渊峰之后,师尊确实没让他交出师兄们送出的剑胚礼物。
只是师尊翻出了似乎早就准备好的百种剑胚原料,让他从中挑选出一件作为自己的利剑。
祈怀月坐在师尊身侧,他看着殿内满满的,闪动着各种金戈利剑,大道气息的稀世精铁。
这些剑胚原料,若是在外界,便是化神,炼虚修士都能打得头破血流,闹出无数人命的稀世珍宝。
只是现在如同随处可见的物品一般,摆在他面前,供他随意挑选。
祈怀月有一点选择困难症。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前世的本命道剑,师尊锻造成月常剑的剑胚,这一世还没有出世。
祈怀月也不记得师尊是从哪里给他找到的月常剑剑胚原料了,只记得那是吸取了月华流浆,大道清气,似乎是一处秘境基石才造就的稀世剑胚,珍贵到即使是师尊,可能也不舍得用它锻造自己的佩剑的程度。
祈怀月可以肯定,即使师尊现在就为他锻造出了本命道剑。
等到月常剑的剑胚精石出世,师尊还是会将这精石收走,再拿回来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