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太爱我了怎么办》 01-10 第1章 有人会在他死后,欺负他的小九 天霄宗的太上长老,诸承渊飞升失败了。 天霄宗,是修真界第一大宗。 诸承渊,是庇护人间千年,屹然不动的正道魁首。 诸承渊剑封魔渊,踏平妖川的事迹流传人间无数年,凡间上至皇室,下至无数百姓将这位剑尊供上生祠,日日祭拜。 这位剑道至尊飞升失败的结果,更是让无数人惋惜悲痛。 诸承渊飞升失败后,不仅凡间人人缟素,就连修真界的无数宗门,都行尊者丧礼。 各大宗派大关门扉,严加看管弟子,大能更是深居简出,非必要不出宗门。 不过各大宗门的这番做派,并不是纯粹出于哀悼。 只因一条谣言在修真界中隐隐流传—— 飞升失败的诸承渊,并没有在雷劫中死去。 这位惊才绝艳,镇压修真界千年的正道魁首,还有一丝残魂留存。 只是因为心念自己的弟子,才迟迟不肯彻底散去。 这个谣言看上去是如此滑稽,如果放在百年前,即使是对诸承渊这位正道魁首抱有最大偏见的魔门,都不会信这种无稽之谈。 诸承渊,风光霁月,不近人情的正道第一人,怎么可能仅为一个门下弟子做到这种程度? 只是放在百年后,在亲眼见证了诸承渊护短至极,为了祈怀月做出的踏平魔渊,灭尽大半妖族的种种不可思议的事迹后,各大宗门的掌权人甚至觉得这个谣言实在过于“温和”了。 观渊剑尊飞升失败,迟迟留下一缕残魂不肯散去,恐怕不仅是心念自己的弟子,只怕还担心修真界中不安于室的各大宗门,会在他离世后,欺辱他的宝贝徒弟。 用句浅显易懂的话来说,观渊剑尊,恐怕就是在钓鱼执法。 谁敢在他残留之际,欺辱这位正道魁首生前最心爱的弟子,只怕修真界最恐怖的一剑,将会在观渊剑尊的护短史上,添上最后一笔。 即使是诸承渊弥留之际,在修真界第一人的最后一剑前,也无人敢掠其锋芒。 因此这些时日,别说是修真宗派,就连凡间的妖魔两族都是前所未有的安分。 …… 天霄宗的观渊峰上,山峰中秘法搬运成的汪洋大泽上,云雾缭绕,清光跃动,浮空矗立着剑气环绕,锋锐无匹的阵法护卫的云月秘境。 云月秘境中,自成一方灵气浓郁,山峦绿野,平和幽静的修炼圣地,无数或富丽堂皇,或森严恢弘的宫殿群屹立其中,仿佛超凡脱俗,自成一界的仙府人境。 可曾经在云月秘境伺候的仆役傀儡,在诸承渊飞升失败,残魂落入云月秘境后,却被祈怀月全部遣散。 如今的云月秘境中,只剩下祈怀月和诸承渊两人。 主殿之中,雪白澄净的极品玉石光可照人,殿堂中亮如星辰般的亿万明珠,如曜日当空,宫墙上的龙凤雕刻,诗词壁画,更是千年中无数匠人留下的珍品。 无数妖族,魔族的藏品,都汇聚在这一方仙宫中,被诸承渊当成是送予他弟子的礼物,连同这处修真界第一人亲手布置的顶级法阵,一点点铸就而成的云月秘境,都被送给了祈怀月。 然而传闻中,那位被观渊剑尊宠得无法无天,任性骄纵的小弟子,祈怀月,却没有一点心思放在这些外物上。 因为此刻,他的师尊就站在殿中,站在距离他两步之遥的位置。 如同过往的每一个日夜一样,观渊剑尊墨发半束,站立在银白的玉砖之上,岿然不可撼动的气势如同山岳重锋,修长冷白的指尖按在腰间的观渊剑上,冷凛淡漠的面容,更似高不可攀的雪中冷月,无情无欲,亦让人心生畏惧。 然而祈怀月已经知道,眼前的人,不再是他的师尊。 万道雷劫中,即使是强大无匹如他的师尊,也只能剩下一道残魂。 诸承渊如同点墨般漆黑的眼中银芒流动,其中蓄势待发的剑芒,仅仅是散发出一缕气息,都足以让人心神颤抖。 然而当观渊剑尊看向他最心爱的弟子时,即使是失去了大半神智的残魂,也下意识地收敛起了外放的锋利剑芒。 “怀月,你想杀谁?” 诸承渊看着祈怀月,冷冽的声线如同冰珠落入玉盘。 祈怀月只能像过去十数天里的每一次一样,轻轻摇头。 容颜清绝明丽,比起真人,更像是夺天地造化而成的少年,长睫微颤,淡色的眼瞳里涌动着水光,苍白失血的神态,比面前残魂状态的观渊剑尊,更加没有活色。 祈怀月看着面前的残魂,却露出一个乖到让人忍不住心软的笑容。 “师尊,我谁也不想杀。我只想——” “……您能再呆久一点。” 于是,诸承渊的这道残魂,就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过了十天。 即使在他闭上眼时,这道目光也从未有过半刻离开。 可现在,即使是修为远远不如诸承渊的祈怀月,也能看出,他的师尊,已经到强弩之末了。 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下一刻…… 祈怀月本以为他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可是当看到诸承渊的魂体在他眼前,开始变得单薄透明,预兆着不详的一刻真正到来时,祈怀月难以掩饰从知道师尊飞升失败开始,就在内心疯狂滋长的无措和慌乱。 “师尊,不!不要!我不要你走……” 怎么可能呢? 在他眼中无所不能,从未失败过的师尊,怎么可能会飞升失败?怎么可能只有一缕残魂逃出?! 从知道这个消息后,祈怀月一直几乎以为自己活在了一个难以醒来的噩梦里。 他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每一次看见诸承渊出现在他的面前,他都自欺欺人地以为或许还有别的出路。 师尊这么强,或许还能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很久很久…… 可是,怎么可能这么快? 这半月或许对于普通残魂来说,已经是不可思议的漫长了,可那是诸承渊啊!是所有人眼中无所不能,从不会让他失望的观渊剑尊…… 祈怀月不可置信地伸出手。 即使是在最猜忌提防诸承渊的时候,他也从未想过,仍有漫长寿元的诸承渊,会有走在他前面的那一天。 “……师尊,你,你不要走,好不好?” 祈怀月的脑中已经乱成一团,本能觉得自己继续示弱开口,或许能让师尊的这点残魂留得更久一点。 “……师尊……师尊你不能走……你走了……会有很多人欺负我的,” 抽抽搭搭的少年,如同一个眼睁睁看着父母丢下他的无助孩子,乌黑的眼瞳盛满让人心软的水泽,苍白的面容毫无血色,如同久病不起的病人,发红的眼尾脆弱不堪,嘴唇被咬出殷红的血痕。 少年无望地祈求着,徒劳伸出的苍白指尖,眼中那一点潋滟的水光,像是枝头被人摘下,又随意揉皱丢弃的凋零残瓣。 祈怀月的惨态,落入只余执念的诸承渊残魂眼中,让残魂几乎要控制不住体内要喷薄而出的恐怖剑气。 诸承渊的目光,定在了少年唇瓣让人心痛的斑驳血迹上。 ……这是他,精心养护了百年,唯恐遭到一点风霜摧折的弟子…… 眼看着师尊魂体变淡的速度似乎慢了下来,祈怀月像是抓住了最后一点希望,更加口不择言。 “师尊,您……不是最心疼我了吗?你走了以后,我怎么办?” “……师尊……你忍心看着他们欺辱我吗?也许会有人断掉我的经脉,把我贬回凡人变成奴仆……” 这些都是一听就容易被戳破的谎言。 即使境界远远不如师尊,在诸承渊百年来动用宗门和修真界第一人的搜罗之下,祈怀月的修为哪怕是硬堆,都堆到了一个让无数人仰而望止的地步。 即使是无数宗门联合起来搜捕他,祈怀月光是靠着云月秘境里的秘宝逃跑,也能跑到让所有人都寻觅不到的地方。 然而就是这么一番傻子都不会信的话,却成功让没有多少理智的诸承渊魂体外,云月秘境护主的禁制到了岌岌可危的开启状态。 观渊剑尊眼里闪动的银色剑芒,到了越发让人颤栗的恐怖待发之势。 ……怀月,他的小九…… ……有人会在他死之后,欺负他的小九…… 感觉到刚刚观渊剑已经准备跃起杀人的剑势,祈怀月脑中一热,做出了他这辈子最大胆的事情。 他一把抱住诸承渊的魂体。 在触碰到诸承渊魂体的一刹那,祈怀月已做好了被观渊剑撕裂斩碎的准备。 可是,没有。甚至连一丝丝剑芒逼近的锋锐痛楚都没有, 少年柔软脆弱的手臂,成了天地间此刻唯一能阻挡住观渊剑的最牢固的囚笼。 蠢蠢欲动的观渊剑平静了下来。 少年紧紧抱住冰冷实感的诸承渊的魂体,心中的悲伤更加难以抑制地决堤而出。 “……师尊,不如,你,你带我走吧……” 残魂冰冷的指尖,轻轻握住祈怀月的手臂。 诸承渊松开了一直握住腰间观渊剑的手,只余执念的残魂,比较生前更漆黑的眼瞳,定定地停驻在怀中的少年身上。 贪婪无度,被扭曲爱意和执念支配的残魂,几乎压抑不住即将开口的那声“好”字。 可下一刻,来源于本体的汹涌爱意和沉寂哀痛,几乎将残魂的声音瞬间湮没。 ……如果最后可能伤害到小九的,是他自己呢…… 那一刻,已经消失在天地之间,又仿佛残留在残魂中的诸承渊的意志,真正苏醒。 诸承渊腰间的观渊剑,似乎是不甘,又似乎是想极力抵御住主人荒谬而可笑的弑主之命。 可最终,天地间最锋锐,又最懂人性的观渊剑,也只是发出一声哀鸣。 在一道寒彻天地,冰封人心的剑光啸鸣闪耀之后,诸承渊的残魂,连同着剑尊腰间的观渊剑,一同在剑芒中彻底碎裂。 第2章 去见师尊! “你这个老六,我也是真的对你服气,我把你辛辛苦苦弄过来,是让你把我的气运之子忽悠到宁愿自刎也不想伤害你的吗?你能不能好好反省一下你自己……” 当发现自己处于一片白光之中,面前是一团闪耀着白光,说着土味脏话的光团时,祈怀月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理智还停留在,上一刻观渊剑的锋锐雪白剑芒,毫不留情地贯穿诸承渊残魂的景象。 怎么会? 怎么可能?! 师尊为什么会将观渊剑的最后一剑,对准他自己的残魂?!! 祈怀月有太多太多难解的疑惑和哀痛,此刻就是眼前有个人拿刀来捅他,他可能也不会有半点反应。 光球看不过眼了,它恶声恶气地问道。 “傻了?怎么了?不会说话啊?” 听到光球的那一句话,祈怀月身上才逐渐多出了一丝活气。 他抬起眼,终于清醒过来,看向他面前,给了他一丝熟悉感的光球,嗓音艰涩而颤抖。 “……你是……谁?” 光球气炸了,像一个炸毛的大毛球,亮度大得快和太阳一样。 “你不记得我了?!我可是辛辛苦苦送你来这里的这个世界的‘天道’……” 然而“天道”这两个字,如同一柄插进祈怀月心脏,血淋淋的匕首。 少年苍白无神的双眼陡然燃起了前所未有的不正常光芒,从嗓子眼挤出的声音很轻,然而一字一句淬满了最刻入骨髓的恨意。 “天道?你就是,对我师尊,降下了万道雷劫的天道……” 这一刻,即使手中无剑,即使清楚自己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光团没有多少胜算,祈怀月还是下意识地空握了手。 那是刻入本能的,他想要握出剑的姿态。 而他的渴望如此迫切。 下一秒,祈怀月的手中,真的出现了一柄清光粼粼,剑光如明月雪辉的剑。 那是师尊送给他的,和观渊剑出自同样稀有剑胚的月常剑。 月常,明月永常。 明明是一柄世间锋利无匹的宝剑,却只起了一个看似庸钝的剑名,像极了那些凡世间不懂用剑,只将剑作为装饰的附庸风雅之人。 可谁能想到,这个名字竟然出自剑道第一的观渊剑尊之口? 而师尊送了他这柄利剑最大的用意,只是希望他能平平安安,不需要有月常剑真正出鞘杀人的机会。 往日那些看似琐碎平常,与师尊相处的记忆涌上心头,祈怀月几乎难以控制住自己的理智。 他当然清楚自己毫无缘由地出现在此处,没有惊动云月秘境的禁制有多么诡异。 而如果面前出现的光团真的如它所言,是这方世界的天道,那么他用月常剑来对付天道的行为,无疑是螳臂挡军,自不量力的愚蠢之举。 可是,宠他,护他,纵容他百年的师尊,分明是死在了天道的万道雷劫之下,杀了他师傅的最大“仇人”就在他面前,如果他能忍得下来,他也不会在刚刚请求师尊带他一同离开了。 他本就并非这世间之人,出身天资也并不算绝佳,唯一真心待他好的,只有师尊了。 如今师尊走了,这世间对于祈怀月来说,更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了。 所以,即使下一刻真的死在了这所谓天道的手中,祈怀月也无比确定,自己一定要刺出这一剑。 用出,真正的月常剑。 然而预想中的恐怖回击并没有出现。 面对祈怀月视死如归的一剑,光团吱唔哇呀地被追得到处乱跑,像个身姿矫健,却无力反击的大胖球。 “别追啦!我是送你过来的‘恩球’!你不感谢我就算了……别打了别打了!我可以让你师尊活过来!听到没有?!!” 祈怀月手中的月常剑,突然脱力飞出。 这在剑道修者中,简直是不可能犯的大错。 然而祈怀月的胸膛疾速起伏着,少年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他乌发雪肤,挺得笔直的脊背,苍白面容上落下的一滴血泪,衬得那盛烈到极点的出众容貌,像寒枝上即将落下的红梅。 祈怀月一袭红衣如火,发红的眼眶落下一滴滴眼泪,神情似有一瞬间恍惚。 “你在……说什么?” 少年的声音沙哑,却小心翼翼地像是看着最后一点烛火亮起,在雪地中徘徊着,畏惧又渴望着这点光热的流浪幼猫。 而看着祈怀月的这幅模样,光球也忍不住放软了语气,它有些别扭地出声。 “别……别哭了,人和天道之间,能不能多点信任?我既然能把你送过来,肯定能把你送去见你师尊嘛。” 祈怀月粗暴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他眼都不敢眨地看着面前的光球,生怕眼前出现的只是他梦境中的幻觉。 “好,我相信你,你想让我做什么?” 少年突然收起了外放的所有利刺,他乖巧地就地跪坐下,认真注视着光球的样子,像个听话乖巧到让人心软的小朋友。 祈怀月无比清楚。 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即使眼前这个自称为天道的家伙只是想戏弄他取乐,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他一死而已,可如果,如果真的能有师尊重活过来的希望,无论是让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有一点犹豫…… 就像是,如果死在雷劫中的是他,师尊也不会对救他的希望,有半点迟疑一样。 看着祈怀月这么配合,光球的亮度肉眼可见地变大着,声音也雀跃了起来。 “我需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我会把你重新送到十八岁那一年,你要努力找到你师尊飞升失败的原因,然后努力让他成功飞升。在这过程中,我会陪着你,可是不能给你太大帮助,怎么样?你能做到吗?” 光球说的实在太过美好,像是天上掉下的看似没有任何代价的馅饼。 正常人在这时或多或少都应该问些它这么做的代价,缘由,或者如果救下观渊剑尊这类的问题,而光球也做好了说服祈怀月的准备。 可是祈怀月直勾勾地看着它,毫不迟疑地应下来。 “我可以做到。” 像是害怕迟了一秒,光球就会反悔它说过的话。 而看着祈怀月这么痛快,光球愣了一下,看祈怀月突然觉得顺眼多了。 “好,那你准备一下。” 事实上,祈怀月也没有如何准备。 就像是百年前毫无准备地从地球上睡下,第二天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穿越到了一个古色古香的世界一样,当祈怀月再次睁开眼时,他摸着身下熟悉却不可能出现在云月秘境的,狭窄老旧的床榻,感觉着许久未有过的身体各处的迟滞沉重,少见地有了不可置信的重生实感。 这里——是祈府? 是他见到师尊前,从地球来到修真世界里,呆的最久的地方? 门外传来响亮的蝉鸣声,闷热的空气里,更加响亮的是门外的一片吵嚷声。 “五叔这是带回家一个宝贝蛋啊?几天都不出来见人” “怎么?是长得太丑,不敢出来——接客啊?” 掐着嗓音般的最后三个字一出,激起一片响亮嘲讽的笑声。 “明天的圣山秘境——五叔不会要带着这个娼妇之子,去玷污仙门吧?” 种种不堪入耳的讥讽之语,闯入祈怀月耳中。 这对于刚刚穿到这个世界不久,知道了自己的母亲是个青楼女子,父亲是个蠢笨又窝囊,对自己没多少感情的浪荡游子的祈怀月来说,应该是个不小的打击。 可对于见惯了后来的大风大浪,甚至亲眼见证了祈府覆灭的祈怀月来说,却像个无趣又懒得在意的,已经听到烂的低级笑话。 谁会和一群死人计较呢? 祈怀月不仅丝毫不动怒,反而欣喜若狂。 他真的重生了! 他真的重新回到了十八岁! 师尊还活着的,一切惨剧都还没有发生的十八岁!! 胸腔中涌出的这股喜悦,足以让祈怀月抱着床边的薄被,笑得像个什么都听不懂的傻子。 没关系,反正他这具身体浑浑噩噩的,本来就是个傻子。 不然他那位懦弱不堪的生身父亲,还有那位续娶进来,手段凌厉的后母,可不会让一个健康懂事的孩子进入凌府。 事实上,即使是一个傻子,在这当地一霸的祈府里,也没多少人能容忍他这个傻子活下去。 祈府的祖辈上出现过一位修真者,进入了无数散修梦寐以求进入的天下第一宗——云霄宗,连带着祈府也一举从一个凡间的富贵之家,变成了能依仗着云霄宗威名作威作福的修真家族。 虽然依附云霄宗的这等的修真家族多如蝼蚁,可祈府每年向云霄宗的几位管事供奉上大量钱财,还是让祈府有了每年进入云霄宗杂役的选拔机会。 没错,仅仅是云霄宗的杂役,就足以让无数凡间的富贵之家争先恐后地献上精心培养的嫡系子弟。 而一旦能通过五年的杂役,还有机会正式成为云霄宗的记名弟子,那可是足以让一个普通人家变为和祈府一样的修真世家的大好机会! 所以每年云霄宗的杂役选拔,在分枝散叶,嫡系旁系近百的祈府子弟里,足以掀起惊涛骇浪,腥风血雨的勾心斗角。 祈怀月原本虽然是个傻子,可托原身他爹是个不中用的银枪蜡头的福,他是这五房仅剩的两根独苗之一,拥有参选的资格。 而杂役选拔也看资质和天赋,如果祈怀月拥有绝好的资质,云霄宗内有无数种方法能治好祈怀月的傻病。这在云霄宗过往的选拔中都是有过先例的。 也因为这一点,即使祈怀月是个傻子,也还是有无数祈府里的人将他看作眼中钉,肉中刺,想要除之而后快。 而祈家家风不正,各有心思的老祖宗们,勾心斗角的十几房直系,蠢蠢欲动想要一步登天的百位旁系子弟,让现在的祈府就像一个养了无数条蛊虫的毒蛊。 每年大选前弄出几条人命,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 事实上,即使是作为正常人的祈怀月,想要不争不抢,远离这些争端,一开始也吃了几个大亏。 回想起青葱稚嫩时,对祈府这一大家子抱着的那些以和为贵,不争不抢的,过于天真的想法,祈怀月有些恍惚。 他那时候是傻了吧?才会想着在这一大家子宅斗冠军里安稳地活下来? 这还不麻溜地收拾包袱赶紧跑,要是重生后死在祈府这浅滩里,那不是纯纯弱智吗?! 事不宜迟,他得赶紧跑! 不过,等等,圣山选拔,这个词怎么听起来那么熟悉? 从自己的记忆里扒拉出“圣山选拔”的只言片语,祈怀月突然想起来了, 杂役弟子的圣山选拔,可是和云霄宗正式弟子的选拔在同一天举行的! 他的师尊常年闭关,连宗主都未必能见这位高悬于宗门之上的剑尊一面,祈怀月也不确定这次的圣山选拔,他的师尊是否会露面。 可是,这是他难得地能和师尊见上面的机会! 前世他因为不想和祈府这群长了八百个心眼的宅斗兄弟抢这个杂役的名额,托病没有参加这次的圣山选拔。 只不过他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即使他前世有意识地没有参选,圣山选拔上所有的祈府子弟也还是全落选了,欺软怕硬的这群少爷打道回府后,反而又盯上了他泄愤。 这也是祈怀月前世最憋屈的,几乎走到哪都不得安宁,快要患上被害妄想症的时光。 也因为这段时光,让他在得知自己被观渊剑尊收为弟子后,条件反射地觉得一定是观渊剑尊对他抱着什么利用之心。 甚至如果不是师尊飞升失败,执念留下的残魂仍守护在他身边,祈怀月或许还不会彻底放下对师尊的最后一丝怀疑。 一想到师尊,祈怀月的神色突然有些恍惚。 他,想师尊了。 虽然不知道上一世师尊是怎么决定收他为弟子的,不过现在他重活一世,可不能浪费时间在祈府这群乌烟瘴气的子弟身上。 这次的圣山选拔,他参加定了! 第3章 观渊剑尊的弟子,岂是这些凡人能染指的? 破旧的门扉发出“嘎吱”一声难听的声响,少年人明丽耀目,恍如仙灵的面孔,出现在黯淡的连灯烛都没点燃的屋中,却像是烈日当空一样,照亮了整间旧屋。 然而少年人好看的乌黑眼眸落在了这群刚刚还在出言不逊的祈府子弟身上,却像从阴冥中幽然飘出的鬼怪,僵冷的声音听不出一点人气。 “你,们,是,谁?” 刚刚出言不逊的几个祈府子弟,此刻只觉得自己全身的寒毛倒竖。 他们的呼吸仿佛被冰冷的手掐住,整个人仿佛陷在一大片血山血海里,无法动弹。 而下一秒,仿佛有无数只手要将他们继续拖入血海之中。 眼前的祈怀月,就是这血海中生出的魔靥怪灵。 “救,救命啊……” 他们以为的大声呼救声,在祈怀月幽幽的注视中,细小得却连身边的家仆都听不清楚。 不过下一秒,几人身下明显的湿迹,和空气中弥漫的恶臭味道,还是让这群人身边的仆人注意到了这几人身上的异样。 “少爷,你怎么了?” “不好了,少爷只怕是被魇住了!” 即使在有着修真家族之称的祈府,府内下人的见识还是和大部分的普通百姓一样。 而刚刚几个祈府少爷围住比他们矮一头的祈怀月,也让祈怀月的异常表现没有落在任何人眼里。 祈怀月旁若无人地闭上眼,转了转自己刚才睁得太久,有点干涩的眼珠。 虽然他现在身上没有一点修炼出来的灵力,可他在师尊旁边这么多年,看过的玄门法籍可不是白看的。 这种名为“乱神术”的术法,只要通过双眼注视,就能让魂魄比自己弱的人陷入恐怖的幻觉中,对凡人尤其有效。 俗称“瞪谁谁就得尿裤子”。 因为没有用到灵力,祈府能接触到的低级修真者,根本不可能发现得了异样。 而他付出的也不过是魂魄虚弱的代价而已,修炼几个月就能养回来了。 至于这群来嘲讽他的二世祖,大概率明天也不可能从这种“魇住”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这些人的分量,也不足以让祈府大费周章地请真正的修真者出手。 虽然他们本来就没有通过圣山选拔的机会,不过如果清醒了知道自己错过心心念念的圣山选拔,这群人只怕能被活活气死。 祈怀月漫不经心地想着,苍白的面孔如同毫无生气的傀儡般只余明丽精致和一片冷漠。 等等,刚刚,是不是有人在上面看他? 祈怀月抬起头,看似随意地扫了一眼湛蓝无云的天空,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体还属于肉体凡胎后,不习惯地皱了皱眉,转身进了房门。 …… “小小年纪,竟如此恶毒,仅因几句口角就毁人前程。此人定不能入天霄宗的杂役簿。” 一身玄色弟子服的天霄宗外门弟子,面露鄙夷地摊开手上的杂役簿,在祈府这一页上,大半都是黯淡的名字下,找到了少数几个仍然亮着金光的名字。 祈怀月,就是这些亮着金光的名字之一。 外门弟子提着灵玉笔,轻轻一划,祈怀月的名字整个都暗淡下来。 传闻观渊剑尊要在天霄宗中选出真传弟子,最近几年的圣山选拔,哪怕只是杂役弟子的选拔,都绝不能马虎。 旁边记录着另一家府中子弟表现的天霄宗外门弟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宗门内传闻能成为观渊剑尊真传弟子的几大人选,在他们此行前都给他们塞了不少灵石。 拿了这些往日高高在上的内门弟子的灵石,他们自然要将任务做得圆满。 此次通过杂役弟子选拔的人,只能少之又少。 不过他们心底,不免觉得这些内门弟子太过杞人忧天。 观渊剑尊的弟子,岂是这些连天霄宗的杂役都不是的凡人能染指的? …… 祈府一片风平浪静。 几个旁系子弟发了癔症的事情,连点风波都算不上。 即使是这些旁系子弟的至亲,也只是让大夫看了之后,将怀疑的目光放在同等层次的旁系子弟上。 至于祈怀月这个公认痴傻的五房嫡子,除了得了癔症的那几位,在明天就是圣山选拔的情况下,没有人会怀疑是这个傻子让这几个旁系子弟发了癔症,顶多怀疑幕后主使想让这傻子一起跟着倒霉。 祈怀月乐得自在,他在心里呼唤起了光球。 “天道?大佬?恩球?” 比之前黯淡了不止一点的光球,幽幽地从他面前浮现出来。 “别叫了,有什么事就说。别人看不到我,你放心。” 看到光球出现,祈怀月略微放下了悬起的一颗心。 将他送来这里的“天道”还愿意回应他,或许,它能解答他的一些疑问。 “你之前说,是你把我从地球上送过来的,对吗?” 光球好像有点心虚,连光芒都弱了一点。 “是我,怎么了?” 祈怀月看着光球,“为什么要将我送过来?” 他直觉这可能和他的师尊有关。 光球可疑地沉默了一会儿,“……如果你能让你师尊飞升,我就告诉你。” 祈怀月神色不变地问,“你不是天道吗?为什么不能让我的师尊直接飞升呢?” 光球似乎被他这个问题惹毛了,“天道怎么了?……天道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祈怀月的心颤了一下,他想起,就像他师尊,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我师尊飞升失败的原因,只能我来找吗?如果我需要你帮忙……” “我不能插手太多……”不知道为什么,祈怀月好像从光球上看出了点闷闷不乐的感觉。 “天道”,或者说光球似乎在注视着他。 “只能你去救。祈怀月,只有你,能让他活下来。” …… 直到登上祈府赶去天霄宗的马车,祈怀月的脑海中都回荡着光球的这句话。 颠簸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祈怀月和着一群祈府的子弟下了马车。 马车外,重峦叠嶂,连绵起伏的奇峰险峻高入云天,如同一堵望不见尽头的雄伟宫墙,顶部没入云层之中,没化开的积雪点缀着大片苍凉翠绿的山林,隐约听见仙鹤的清灵鸣越,让人身心一清。 现在的天霄宗,还没有被师尊以伟力削平山尖,以无数真灵剑阵围护的,雄奇壮丽的云月秘境。 “……土包子……” “……怎么让傻子也跟着过来,真是丢人现眼……” 无视祈府这些闲言碎语,祈怀月知道接下来才是他们此行最大的挑战。 林林总总的奢华马车汇聚在圣山底下,跳下来的王公贵女,吵嚷得像一堆会叫的鸭子。 “喂,傻子,在这里你可不能丢了我们祈府的脸……” 站在他旁边,也是祈府五房唯二的一根独苗,原身父亲和原主继母生下的千娇百纵嫡子,祈入宗,将本该给仆人背的,装满祈怀月衣装的包袱,一把丢给祈怀月。 “给我接着,等会自己背上去……” 一个傻子,哪里需要仆人背包袱? 想起母亲对自己,要尽快淘汰祈怀月的叮嘱,祈入宗的狭眸里多出了几分恶毒的看好戏的意味。 然而本该砸到祈怀月身上的包裹,却好像是被祈入宗故意丢岔了方向一样,砸到了另一个同样满身骚包的贵家少爷身上。 “谁砸的我?就你小子是吧……” 那人气势汹汹的拳头砸到祈入宗的鼻子上,祈入宗被砸得眼前一黑。 “不是我,是那个……傻子……” 然而还没等祈入宗辩解,祈怀月就像是落入水中的游鱼,几个呼吸间就在人群里不见了。 祈怀月算准了现在不是在祈府,这个名义上的小人兄弟,祈入宗没时间和精力找他算账。 接下来的圣山选拔是重头戏,他才不想和一群满脑子恶毒计谋的猪队友一起行动。 果然,没过多久,天霄宗的杂役掌事们沉着脸,拿着棍棒,如同凡人武侠中的高手一样从山林中跳出。 “是谁在闹事?” 祈入宗又当众挨了一棍,差点骨头都要被打断了。 祈怀月。 又是祈怀月。 想着这个名字,祈入宗咬得牙尖都要出血。 这个娼妇之子的傻子,不仅给他娘添堵,也让他越来越不痛快了。 以前都是他打那傻子泄气,现在这傻子竟然能让他吃了个大亏?! 祈入宗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该不会是,这傻子不傻了吧? 第4章 收谁为徒? 掌院开始宣读规则。 天霄宗的杂役弟子选拔,不如入门弟子选拔这么严苛,却同样注重考察资质与勤奋。 “今年的杂役弟子,天霄宗只要二十人。” 听到掌院这句话,原本紧张听训的人群中逐渐出现些异样的声音。 “往年不是至少收上百人吗?” 然而伴随着杂役将发出异声的人直接打晕带走,所有人都识相地安静了下来。 即使是被家里保护的再好的骄纵贵子,都在此刻更深刻地明白了他们和天霄宗掌事的尊卑之差。 即使是天霄宗的杂役掌事,一言之间也可以定夺他们接下来的命运。 “圣山上,有可以登上山门的叩仙阶。在叩仙阶上行进最远者,取前二十入杂役簿。” 掌事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这群稚嫩的显贵子弟,架起一道剑光,长袍一挥,连带着一旁的杂役消失在了原地。 掌事离开后,人群中才爆发出一阵议论声。 “叩仙阶在哪里?不知其中可有什么门道?” “祈兄,您的家族是修仙世家,一定了解颇深……” 祈入宗冷哼一声,这时他终于找回了熟悉的万事在握的感觉。 不是拥有深厚底蕴的修仙家族,怎么可能知道叩仙阶在何处? 像是祈怀月这种对天霄宗一无所知的傻子,敢在这时候离队,就只有死路一条。 看来他不用再费心思,在一个注定是死人的废人身上了。 …… 观渊剑尊来了! 知道观渊剑尊终于结束闭关,很有可能来到比试台,无数内门弟子,还有已经得知观渊剑尊准备收徒的外门弟子,都打起无数分精神。 只盼望观渊剑尊能看到自己最好的那一面,当然,如果能一步登天,让观渊剑尊动了收徒念头—— 哪怕有些真传弟子,已经被天霄宗其它长老收入门下,此刻也不由浮想联翩。 然而无数人憧憬的剑道至尊,此刻连一眼都没有施予给比试台周围心思各异的天霄宗子弟。 仙路漫漫,百年的闭关岁月,让本就不近人情的观渊剑尊,身上更添三分寒彻人心的冰冷与无情。 即使是曾经与观渊剑尊同辈的天霄宗宗主,在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师弟”面前,也有种面对无情大道镇压般的惊惧。 师弟,竟然精进到了这等层次,只怕与那“天人合一”的飞升之境,也所差不远了吧。 孟玄素脚下乌光一闪,来到诸承渊身侧,俯视着下方的比试台。 平日高高在上的天霄宗宗主,此刻的言语神态竟似乎有些谄媚。 “咳,师弟啊,不知你看中了哪位宗门弟子?” 诸承渊冷冷一瞥,孟玄素就有种自己的护体灵光仿佛被无数锋锐剑气下一秒刺穿的战栗感,可天霄宗宗主还得硬着头皮说道。 “……观渊,距离你上次收徒,已经过去三百年了!我实在没办法搪塞宗门那些太上长老了,求求你,就当帮帮师兄的忙吧。实在不行,还像以前一样,徒弟记在你名下,我来帮你管教,好不好啊?” 如果不是有着隔绝外界注视的灵光,此刻天霄宗宗主低声下气求人的样子,足以让平日里对他崇敬不已的弟子们大吃一惊。 然而诸承渊的神情没有丝毫波动,他其实并不为收徒而为难,也并不觉得教导徒弟是怎样一件难事。 只需要将人丢下天霄宗的万剑峰中,能活下三日者,他便可收那人为徒。 收徒之后,不过多添一层师徒名分,每人所悟的剑道皆有不同。 他的徒弟,只需要进入万剑峰中日日修炼,得悟出自己的剑道,便可以出师了。 这也是他曾经领悟出自身剑道的修炼之法。 千年前,他曾想用这一方法选拔出自己的弟子,只是可惜的是,甚至没有一人能通过他的入门考验。 诸承渊不愿放低标准,只是宗门也不愿让众多子弟无辜地折损在观渊剑尊恐怖的考验中。 于是他们各退一步。 那些记在观渊剑尊名下的弟子,不需要他亲自教导,仅有一层师徒名义。 对此,诸承渊也并无异议。 他从入道至今,只专注于自身的剑道大道,千年的修炼岁月外,俗尘杂事,于他也如过眼浮云。 所以即使他名下的几位仅有师徒名分的弟子,对他如何恭敬乖巧,诸承渊也没有丝毫波动。 心近乎道,身近乎剑。 如今的剑尊,比起活人,更像是冰冷无情,只差一步飞升入道的飘渺大道。 诸承渊淡淡道,“师兄,悉如旧例即可。” 即使孟玄素再如何想插科打诨,让自己的这位师弟多些情绪波动,在诸承渊沉黑如冰的眼眸中,天霄宗宗主也只能轻声叹道。 “我知道了。” 既然连这些内门弟子,都达不到观渊剑尊的要求,那些杂役选拔……孟玄素脑中一晃,已经觉得没有提的必要。 然而诸承渊的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如同寒山难化,不近人情的面孔,此刻却像是冰层乍破的深湖。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仞,投向了山门上,积雪未化的叩仙阶。 “何人在登山?” …… 前世在天霄宗生活了百年,祈怀月当然清楚叩仙阶的位置。 不止如此,他还清楚凡人攀登叩仙阶,需要顶着山门法阵灵力流转的压力,是何等的艰难。 灵力威压下,没有入道的凡人即使是心意坚定的武林高手,也不可能爬上百阶。 如果在身旁还有人干扰的前提下,那就更加艰难了。 可祈怀月知道一个方法,一种最大程度催逼出自己的潜力,能让自己在叩仙阶上走的更远的方法。 叩仙阶的灵力压制遇弱则弱,遇强更强。 比起努力对抗这种灵力压制,他的魂魄虚弱些,反而能减少身体受到的重压。 这也是他昨天毫不犹豫地动用了乱神术的原因之一。 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祈怀月赶到了山林分岔路口的尽头,在一处密林中,他找到了隐匿在葱郁草木中的青石台阶。 这处叩仙阶很少有杂役经过,能争取不少时间。 祈怀月一踏上,就感觉到了沉重无比的压力。 第5章 少年是将他,误认成了他自己的师尊。 似乎有万钧重担,从四面八方压到他的身上。 叩仙阶的石板狭窄无比,跨度极高,斜度不一,就像有人随手将无数石板插在了悬崖峭壁上,丝毫没有考虑过凡人登上的可能。 再加上叩仙阶外没有一丝防护,稍有不慎就有从跌落的可能,祈怀月用尽十二分小心,一步又一步,快速又平稳地攀爬到一个让人眩晕的高度。 分散在山崖各处的叩仙阶,到了山腰处终于汇聚成一条宽敞齐整的石梯。 祈怀月隐约看到了山腰上的石阶,更是加快了速度。 可就在这时,一道烦人的聒噪声从与他有数米之隔的另一条叩仙阶上传来。 “傻子!你怎么可能爬得到这里?” 祈入宗死死地盯着比他快了十数阶的祈怀月。 他是靠着仙家秘宝,才能快人一步爬到此处。 可这个傻子没有秘宝,竟然还能比他更快一步? 祈入宗心里突然涌出说不尽的恐慌。 难道这个傻子,真的不傻了?! 回想起自己过往欺辱祈怀月的经历,祈入宗的脚底升起一股凉气。 以己度人,要是祈怀月真的不傻了,那他曾经欺辱过祈怀月的举动,岂不是会百十倍地被报复到自己身上? 不行!他绝不会让祈怀月通过考核! 祈入宗低下头,犹豫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紧握的两片薄如蝉翼的飞身纱。 这种布料轻薄坚韧,是修士才能用的布料,可以让人身轻如燕,在口诀催动下,又能变成和刀锋一样尖锐而坚硬的武器。 祈入宗死死地盯着祈怀月,眼底闪动着无比恶意的讥讽恶毒。 卑贱的娼妇之子,怎么能进入仙门? 祈怀月,你还是和你的疯子娘一起,在肮脏的泥坟里呆着吧! 神仙富贵,不是你能妄想的东西! …… 祈怀月在听到祈入宗的声音时,就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不用多想他也能猜到,祈入宗绝对是对他不安好心。 当听到脚下传来锋利的破空声音时,祈怀月下意识往身边一躲。 可等他看清那如回旋镖一样,自动反方向朝他撞来的“飞刀”时,祈怀月明白,退让是没有用的了。 如果在他还有灵力的时候,他能有无数种方法捏住这暗器,并且让祈入宗自食其果。 可现在,他还在危险的叩仙阶上,体内一丝灵力都没有…… 祈怀月冷静地瞥了一眼脚下祈入宗的位置,等他跌下去的时候,他会让祈入宗知道,不能控制的暗器,可是会连主人也一起攻击的! 而且他至少能做到,让祈入宗比他先死! 祈怀月毫不犹豫地一推崖壁,少年的身体如同轻飘飘的风筝一样,朝着下方堕去! 然而下一秒,冰冷刺骨的刮过身体的寒风,却突然停止。 祈怀月被人揽进了怀中。 冷冽如霜冰的气息包围着他,明明算不上多么温暖的气味,却有种安心沉稳,如同落入此中,就不用为任何世间俗事烦忧的出尘熟悉感觉。 祈怀月睁开眼,当看见师尊面孔的那一瞬,他有种大梦浮生的错觉。 少年人乌黑的眼眸澄净如不含杂质的玉,却又像潮涌的湖泊,涌动着汹涌缠绵的情绪。 诸承渊曾见过许多人望向他时,或崇敬或畏惧的眼睛,却从来没有过一个人,会像他怀中的人一样,看向他时有那么深,那么浓烈的情思。 “……师尊” 然而少年轻声呢喃出的两个字,让诸承渊冷静下来。 原来,少年是将他,误认成了他自己的师尊。 观渊剑尊冰冷不动的心潮中,多出了些细微难言的波澜。 突然插进的一道声音,打破了凝固的气氛。 “师弟,你……!!” 孟玄素的眼睛瞪得像铜铃,震撼不已地面前这一幕。 观渊剑尊千年来冷淡如冰,近于无情的性格,让孟玄素都要以为有一天就算是他这个师兄遇到了杀身之祸,诸承渊都能冷漠无情地看着他说一句“大道无常,向来如此”。 可是现在,他这位冷淡无情,不沾世俗的师弟,竟然会主动救下一个从叩仙阶上跌落下的凡人! 还是用“抱”这种,要贴身接触的姿态! 如果不是这人是个男子,孟玄素都要以为,他的师弟是要千年石头开花了! 诸承渊冷冷地睨了孟玄素一眼,这才让这位过于激动的天霄宗宗主冷静下来。 孟玄素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冷静下来后,终于又恢复成了宗门弟子面前仙风道骨,温和儒雅的宗主模样。 “咳,师弟,这位可是你在外收下的弟子?” 以孟玄素的耳力,自然也听到了刚刚少年人叫观渊剑尊的一声称呼。 然而诸承渊面色冷淡了几分,他淡淡地说道。 “不是。” 这时的祈怀月也反应过来,现在的他还不是师尊的弟子,他刚刚这么孟浪地叫观渊剑尊为师尊,只怕师尊会心中不悦。 祈怀月乖巧地主动道谢。 “仙师,谢谢您救了我。我现在还能走,您把我放下来吧。” 一声疏远的“仙师”,对比刚刚一声热烈情深的“师尊”。 这两声如此明显的差距,莫名让诸承渊心中更多出了些许不悦。 诸承渊指尖一动,一道沉厚温重的灵光便将怀中的少年人,送上了山腰的台阶。 之后那道灵光,径直没入了祈怀月的体内。 就像是吃了灵丹妙药一样,祈怀月能感觉到,他身体里不仅是刚刚被暗器攻击的伤势,就连他昨天魂魄虚弱的后遗症都立时消失。 祈怀月抿着嘴笑了笑,想要克制住见到师尊的喜悦感,然而那双如同玉石般剔透的眼眸,让他本就出众清艳的容貌,更是如同沉星般明亮耀眼。 “多谢仙人。” 然而这般克制的笑,落在诸承渊眼中,却让心绪千年都没有任何波澜的观渊剑尊心中一动,又是一沉滞。 如果出现在面前的,真的是少年人的师尊,也许他会笑得更灿烂明媚。 诸承渊脑中闪过刚刚少年人喊他师尊时的依赖情态。 ……至少,应该会比对着“仙师”的他,更欣喜而仰慕。 第6章 “温柔仁爱”的师尊 “不必。” 诸承渊冷淡地说道,却没有了下文。 祈怀月仰头看着熟悉却隔世重逢的师尊面容,心中波澜万千,也一时想不起要说些什么。 孟玄素看不懂他们之间的波涛暗涌,偏偏还不依不饶地继续在雷点上蹦跶。 “你的师父是何人?难不成与我的师弟有几分相似?” 清楚了这少年不是观渊剑尊在宗门外收下的弟子,孟玄素语气温和,眼神却多了几分审视意味。 一位有师父教导的修士,即使是散修,也不应该参加云霄宗的杂役选拔,而应该参加外门弟子选拔。 更何况那声刺耳的“师尊”,既是为师,又是尊者的意思,修真界能担起这声“师尊”的修士,即使在云霄宗里,也不是烂大街的存在。 再联想起刚刚这位少年错认了观渊剑尊为他的师尊,难不成——有魔修或妖修,敢打着他师弟的名义,在外招摇撞骗? 脑洞大开的天霄宗宗主,此刻快要脑补出了几十种阴谋论。 诸承渊垂眸注视着祈怀月。 世人所敬慕的观渊剑尊,冷淡注视着人时散发出的强大威压,足以让无数人胆寒战栗,口不能言。 而剑尊按在观渊剑上的修长指骨,不动声色地重了几分力度。 如果真有人,以他为名,骗了眼前之人做弟子…… 天霄宗,自然当承担正道仙宗的职责。 先除恶,然后—— 观渊剑尊的心湖少见地浮起一丝涟漪。 抚幼。 …… 祈怀月没有被诸承渊冷淡的注视吓到。 他知道,这是他师尊等待他回答时,露出的最正常不过的姿态。 只是前世,他刚被师尊带回来的时候,每每做不完修士的日常功课,看到师尊这么冷冰冰的目光,他总以为这是师尊对他的不满与失望。 直到后来,看见他受伤,师尊再以着比这冷沉恐怖万倍不止的面色,踏平了无数魔物盘踞的魔渊,祈怀月才明白—— 原来师尊注视他时的样子,已经是十二万倍不过的温和耐心了。 只是这次,他恐怕要在师尊面前,扯一次弥天大谎了。 毕竟重生一事,太过骇人听闻,现在的观渊剑尊,应该不会相信一个未曾谋面的凡人的信口开河。 有了前世被师尊凝视无数次的“心理素质”,祈怀月不至于像前世初遇时那样,回答都结结巴巴。 “我性祈,名怀月,从出生开始神智不明,旁人都以为我是个傻子,可我却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直有一位仙风道骨的仙人在梦中传授我仙法。只是在梦里,我看不清仙人的模样。不久前我恢复了神智,特意来参加这次圣山选拔,就是想着或许我能见到梦里的仙人。” 祈怀月双眼明亮,白皙的耳垂浮现出云霞般的一点绯色,让他本就清绝出众的面容如云月在空,欣喜又含着一点羞意的模样,像极了天真稚气,含着满腔美愿的少年人。 “刚刚仙师救下我的样子,让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梦里教导我的那位仙人。真不知道如您这般温柔仁爱,宽容平和的仙人,会收下怎样的弟子。如果能成为您座下的弟子,该是百世才能修来的福气吧。” 少年人的嗓音真挚而热烈,像是一字一句都以十二万分的真心发出的一样。 诸承渊握住观渊剑的力道微松。 在少年人热烈而真挚的眼神中,遇见再残暴丑陋的妖魔,都没有过一丝心慈手软的观渊剑尊,心口处泛出难言的一丝悸动。 诸承渊从未觉得自己能成为一个对弟子尽职尽责,温柔仁爱的师尊。 可是,如果是成为—— 祈怀月的师尊—— 想着少年含着师尊时的柔软嗓音,诸承渊觉得,收徒似乎也不再是件值得烦忧的麻烦之事。 …… 与这两人格格不入的,孟玄素嘴角的笑容不自在地抖动了几分。 好家伙,“温柔仁爱,宽容平和的仙人”,这些形容里,他师弟估计就能对上一个“仙”字吧。 即使是在渴望成为观渊剑尊的宗门弟子里面,也没几个弟子能昧着良心说出这些话吧。 可看少年的诚挚神态,竟像字字句句都出自真心实意。 不过观渊剑尊一向公允无情,绝不会喜欢这些言过其实——可看了诸承渊脸上细微神态的动意变化,孟玄素连最后的这点自信都要维持不住了。 不是吧,师弟,你摸着道心,想想你真的和这些夸奖之言有一点关系吗? 他可不想像千年前一样,从万剑峰里死命打捞出哭天喊地,满身是伤的弟子了! 内心戏十分丰富的天霄宗宗主欲言又止,最终在观渊剑的威慑下,选择礼貌微笑。 第7章 师尊,这一辈子,我不再做只会拖累你的笨徒弟了,好不好? 只是按理来说,少年人的这一番话如此诚恳真挚,下一句就该接着恳求观渊剑尊收他为弟子。 虽然一个凡人连跨十几级,一举跃为观渊剑尊真传弟子这一点,不合门规。 可孟玄素一眼就看出了,诸承渊对收祈怀月为徒有所意动,显然是默认了此事。 观渊剑尊答应的事情,宗门内的其余长老至多只会背地里说些酸话,遗憾自家的直系血脉怎么没这么好运气,是绝不敢到冷淡无情的剑尊面前多言的。 孟玄素甚至已经开始盘算起了,如果他师弟有一天对教导这个弟子感觉厌烦了,他自己就要接过这一职责,继续任劳任怨的宗主兼师父的生涯。 可是在说完这些感激赞美之言后,少年乖巧地闭口不言,只是担忧地看了看脚下,还在叩仙阶上攀登的数百人。 “两位仙师,我在这里耽误的时间已经很久了。可以让我继续回到选拔中了吗?” 孟玄素笑呵呵地摸了摸自己的长须,和蔼地看了一眼“未来师侄”。 “小友,既然你被我师兄所救,那就是与我师兄有缘。不知你可愿成我师弟名下的真传弟子?” 这对渴望成仙,参与杂役选拔的凡人而言,一举成为一位长老名下的真传弟子,无异于一步登天。 祈怀月晕乎乎的,仿佛再次重回了前世被从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的不真实感。 可是下一刹那,祈怀月又仿佛被一盆凉水浇醒。 他来参加圣山选拔,确实是为了渺不可盼的,万一能与师尊见上一面的可能。 如今他不仅愿望成真了,甚至还拥有了比前世更快一步的,成为他师尊弟子的机会。 可是冷静下来想想,这种“顺利”,真的是他所盼望的吗? 他重回一世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像上一世一样,被师尊保护在云月秘境里,安稳无忧地度过百年让人艳羡的真传弟子时光的。 他要找到师尊飞升失败的真正原因,让师尊能真正登临大道,让观渊剑尊再无任何遗憾留下地举霞飞升。 上一世师尊飞升失败的原因是什么? 光球天道不肯告诉他,只肯透露出—— “祈怀月,只有你,能让他活下来。” 可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他幸运地有了再重生一世的机会?为什么重活的那人不是师尊? 难道他拥有真正决定师尊飞升失败与否的“关键”? 祈怀月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终于有了一个荒唐又有几分可笑的模糊猜测。 前世他树敌众多,有着师尊的纵容偏爱,他当然能安稳无忧,可是,如果师尊飞升,离开了此界呢—— 修真史上从未有过有人能带亲朋故友一同飞升的经历,寥寥几位飞升的天纵之才,无论在人间有着怎样的伴侣师友,都从未有过他们再回人间的传闻。 也就是说,师尊不可能带他一同离开,也自然不可能为他而归来。 如果师尊是因为心存着这么一丝担忧,在飞升过程中不能纯粹而毫无杂念,或许就是这一丝分神,这一点忧虑,就导致了飞升失败…… 想到这里,再想起师尊飞升失败后,魂飞魄散下最后一丝执念化成的残魂,仍然坚持回到了他的身边,祈怀月心中一痛。 前世,他就是一个不省心的,让师尊担忧操心的,天赋不甚突出,悟性也非超群的普通弟子。 祈怀月在心中无声却郑重地做了一个决定。 如果师尊能平平安安,重登大道的话—— 这一世,他愿意一生平凡庸碌,不拜入师尊门下,只做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弟子。 祈怀月看着眼前冷淡肃容,却是真真切切活着的师尊,心中无声地说道。 师尊,这一辈子,我不再做只会拖累你,让你挂念的笨徒弟了,好不好? 少年非常认真地摇了摇头,还带着一丝稚气的面容显出极为坚定的神色。 “多谢两位仙师的好意。是我德不配位,还没有真正踏入仙门,连杂役都还不是,怎么能成为一位仙师的真传弟子吗?还请两位仙人送我回刚刚的地方吧。” 孟玄素有些愕然,没想到一个凡人竟然有定力拒绝修真界第一的观渊剑尊的收徒。 “小友,莫不是觉得我们信口雌黄,故意诓骗你?” 然而无论孟玄素怎么说,少年低着头看着脚下,坚定得似乎没有丝毫动摇的意味。 诸承渊冷淡出声制止,“罢了,师兄,我不喜强人所难。” 孟玄素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多劝。 祈怀月松了一口气,然而心底又忍不住生出些许怅然。 只是下一刻,诸承渊再度对上他来不及转移的视线。 世人所仰望的观渊剑尊,此刻眸光冷沉如霜,冰冷强大的威压令人生畏。 “只是我天霄宗,容不下暗害同门的弟子。此人你想如何处置?” 祈怀月差点以为师尊这番话,是在对他兴师问罪,可是下一秒,一道剑光毫不留情地裹着祈入宗飞上,祈入宗踉跄地跌跪在他身侧。 祈入宗反应过来站在他面前的是两位救下祈怀月的仙人,立刻被吓得汗毛直竖,双腿发颤。 第8章 祈怀月是妖魔? 不可能!祈怀月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入了这两位仙家的眼?! 不行!不能让祈怀月在这两位仙人面前抢先一步,说出他刚刚做的事情! 祈入宗眼底闪过一丝狠毒神色,再抬起头时,他猛然换了一副冤屈凛然模样。 “两位仙师明查啊!我的这位兄长之前一直是个傻子,结果他今天突然变得正常了,我……我怀疑他是妖魔所变,占据了我兄长的身体,才会在刚刚出手试探。两位仙人如果不信,可以叫我祈府子弟来此验证,不过妖魔变化多端,还请两位仙人尽快出手除魔。” 然而此话一出,孟玄素摸着长胡,不免有几分好笑。 这世间有何种妖魔鬼修,能瞒过他与他师弟的感知? 祈怀月的气息再纯净不过,不可能是被任何邪祟入体,而且祈入宗的这番话,刚好也与祈怀月先前的那番话对应。 这世间确实可能有道行高深的修士,无聊烦闷之下,随意帮人点智传道的事情。 能修炼到高境界的修士,也无不是有大机缘,大气运者。 祈怀月的这种被人点通智窍的经历,不算多大的奇遇。 不过这对还是凡人的少年来说,确实是堪比救命之恩的莫大恩情。 也怪不得祈怀月会为了那个梦中帮他开启神智,面容不识的“师尊”,拒绝他师弟的收徒。 修真界也有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传统,祈怀月不拜二师的行为,在孟玄素看来,也算是一种极其高尚尊师的品行了。 只是希望来日,少年真正清楚了观渊剑尊的身份地位后,不要后悔。 看似仙风道骨的天霄宗宗主,其实心里多少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恶趣味。 至于这信口开河的凡人,有他师弟处置,孟玄素已经懒得费心了。 诸承渊此刻的心思,也不在底下哭冤的祈入宗身上。 他想通了祈怀月拒绝他的关键。 “师尊”,果然是那比他先来一步的“师尊”,断绝了祈怀月拜入他门下的可能。 剑尊蹙眉,神情比冰冷剑锋更冷三分。 不知祈怀月口中那个,点化他于蒙昧中的“师尊”,如今身在何处。 如果那人真想当一个好师尊,就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家弟子辛辛苦苦参加天霄宗的杂役选拔,更险些葬身于此。 如此轻慢无度之辈,怎能担当起教徒育人的重任? 丹田中躁动的郁气无法可纾,观渊剑尊将冷漠的眸光投到祈入宗身上,祈入宗被可怕的重压逼到跪伏在地。 “暗害同门,信口雌黄,按宗门律令,罪当……” 眼见祈入宗就要丧命于观渊剑下,祈怀月突然出声。 “仙师,不要!” 他当然不是心慈手软,对祈入宗的处置有所不忍,只是祈府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仇敌找上门,全府具灭,祈入宗的死早有定数,哪里值得师尊亲自动手,沾染这分血债因果? 回想起前世,师尊为了自己,杀的人足以铺成一片血山血海,祈怀月只觉格外的心惊肉跳。 他曾听无数人议论,师尊飞升失败,就是因为太过偏爱自己,造就的杀孽足以让天地变色…… 虽然他也觉得这些话过于荒唐无据,可是,哪怕只有万一,万一他的这份血债因果真的牵连到师尊身上……他绝对不能容忍这种可能出现。 “仙人,他,他毕竟是与我血脉相连的兄弟,不如您将他驱逐出宗门,此生不能修道就够了。” 祈怀月轻声说道。 他知道,这样的处置,最能让自视甚高的祈入宗宁愿死了干净。 曾经祈入宗对他的种种欺凌侮辱,在祈入宗自己断绝掉修道的可能后,一定会落回到祈入宗头上。 “不,不要……!” 祈入宗没想到这两位仙人竟然相信一个傻子的话,也不愿相信祈府五房大少爷的他自己。 “仙师,他真的是妖魔……!” 第9章 徒弟是用来宠的 祈入宗还想哭嚎哀求,诸承渊却不愿再听此人聒噪。 一道剑光,如电闪雷鸣般猛然劈下。 不仅让祈入宗皮开肉绽,经脉断绝的剧痛更是让祈入宗生生疼晕了过去。 世间第一的道剑,竟然如此“大材小用”地用在一个凡人身上。 想起千年前除妖试炼中,诸承渊还未成为观渊剑尊,面对被妖兽潮追得死去活来的他,死活不肯动用观渊剑的冰冷面容,孟玄素心中呵呵一笑。 果然,师兄都是用来收拾麻烦的,徒弟才是真正用来宠的。 这还没入门呢,就连曾经最宝贝的观渊剑,都毫不犹豫地用来给徒弟削仇人了,入门了,怕不得把整个天霄宗都送给自己徒弟了…… 孟玄素心中腹诽着,却不敢在诸承渊面前表现出一丝半毫。 作为一个纯“交际花”加辅助型处理宗门内务的宗主,他当然知道,天霄宗能维持千年的天下第一大宗的名头,都因为有修真界第一人的坐镇。 如果不是诸承渊对宗主之位毫无想法,事实上这宗主之位,也应该由诸承渊担任。 不过,自己这位师弟顺风顺水一辈子,还是第一次对一位凡人表露了收徒意思,再被断然拒绝。 一想到这件事,孟玄素突然觉得祈怀月的脸看着格外顺眼。 如果诸承渊在这位少年身上再折戟几次…… 孟玄素紧绷着脸,不让自己显出太明显的看好戏的神情。 而确定此人只能留下一口气,再无修道可能后,诸承渊毫不动容地将人往山崖下一丢,落回祈怀月身上的目光带了些教诲的意味,声音也温和了几分。 “对恶人无需心软,除恶务尽。这次,我留他一命,下次……” 祈怀月不假思索地应道。 “师尊放心,下次我绝不会心软了。” 诸承渊点头,神态虽没有过多变化,然而寒冰不破的威压,此刻却如春风拂过般温和了几分。 这声师尊,很悦耳。 祈怀月主动唤他师尊,难道是改变了主意? 然而祈怀月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口误。 只怪他上辈子对着诸承渊这张脸,几乎将“师尊”这两字都刻进了本能,一时半会儿竟还没习惯换一种称谓。 他下意识地在衣袖下掐了自己一把,让脑子清醒了几分,才低声说道。 “仙师,我刚刚是在胡言乱语……” 然而下一刻,诸承渊已经走到他身前,修长坚硬的指骨不容抗拒地握住他衣袍下的手,露在他们面前。 少年纤细雪白的手腕上,之前留下的伤痕已经愈合,可刚刚掐了自己,还没有消退的红痕和指印是如此显眼。 诸承渊身上的气压更加冰冷,沉黑的眼眸比覆盖天地的大雪,更有让人战栗的冷冽。 “为何自虐?” 祈怀月有几分心虚,前世他就有紧张的时候,忍不住掐自己,或者借疼痛让自己清醒的小动作习惯,而前世,师尊也看不惯他这一点,硬生生逼得他戒掉了这个习惯。 只是这一辈子重生,可能身体的本能反应还是有几分遗留到了身上,他又下意识地在师尊面前保留了这个小习惯。 “师……仙师,”他终于以惨痛的教训让自己记得改变称呼,“我,我以后会改的。” 少年下意识地摊开双手掌心,本就出众悦目的面容出现怯生生又乖巧的领罚神情,让人想起了乖顺听话,皮毛雪白柔顺的狸猫幼崽。 不过在心里,祈怀月无比有信心,师尊肯定不会罚他的! 前世每次他这么做,师尊都只会采取冷漠地看着他,直到他乖乖认错的方法,这种方法虽然在精神上煎熬了一点,可连体罚的一点疼痛都没有。 师尊这一世肯定也是这样的! 然而下一秒,观渊剑尊冷冽的声线似乎比霜雪更沉几分。 “他也是这么罚你的?” 比起问话,诸承渊更像是在冷冷陈述一件事实。 祈怀月习惯成自然的反应,让他不难想到,在祈怀月描述的“梦境”里,祈怀月的“前师尊”,就是用这种打法惩罚懵懂无知的少年。 修真界也有严师出高徒的说法。 甚至是诸承渊自己,设想中教导弟子时,也从未考虑过弟子的安危与想法。 可是一想到,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在祈怀月还小,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时期,有人毫不留情地用手训的方式,打红孩童的掌心,甚至漠视着他哭泣也无动于衷…… 诸承渊腰间的观渊剑,感觉着主人前所未有爆发出的杀心,在剑鞘中发出了按耐不住的嗡鸣。 “他可有留下道号或字名?” 第10章 他是他此生唯一牵挂 祈怀月迟疑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师尊问的是他编谎编出的那位“师尊”。 他很少在师尊面前撒谎,此刻更是担心自己编得越多,会露出更多破绽。 “没,没有,我不记得了……” 少年像是不好意思般地红着脸,连声音都像蚊呐般轻了几分,可那双乌黑的眼眸笼着一层水光,看着诸承渊的时候乖巧柔软得不成样子,就像一团好脾性的棉团,任谁都能捏上几分。 可他的神态落入诸承渊的眼中,无端让诸承渊丹田中的躁火更加三分。 是否是因为那人的惩戒,祈怀月才被养成这么柔软乖顺,就连别人加害于他,也不忍心取恶人性命的性格? 这么一幅容易被人拿捏的柔软脾性,如果落在那些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之中,无人看护,岂不是一眨眼就要被那些豺狼虎豹吃干抹净? 不,他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诸承渊黑眸冰冷,平静地说道。 “你既已通过天霄宗选拔,便是天霄宗的弟子。日后若是有人打着你师尊的名义,诓骗你认师,此事关系道统严正,你定要上报给宗门知晓。此是门规之一,你可记住了?” 孟玄素:? 他怎么不记得宗门有这么一条门规? 如果不是畏惧观渊剑的威力,一向负责给观渊剑尊处理麻烦后手的天霄宗宗主,此刻真的很想给诸承渊拆台。 然而看了一眼诸承渊腰间的观渊剑,孟玄素成功冷静下来。 算了,不敢动。 看在师弟千年寒木开花,咳咳,竟然会想主动收弟子的份上,他这个当师兄的还是多少顾忌点同门之谊吧。 “没错,我是天霄宗宗主孟玄素,宗门门规森严。若是你师尊寻到你,小友可以传讯给我,”感觉到后背的凉气,孟玄素具有求生欲地补充道,“或是我师弟。” 孟玄素口不对心地说道,“我们天霄宗向来通情达理,小友如有其他忧虑,也可以直接找我师弟。他格外‘心慈仁善’,乐于帮助同门弟子。” 昧着良心说完后半句,孟玄素笑得格外僵硬 而看着和蔼可亲的孟玄素,祈怀月有一瞬间微微恍惚。 上一世他被师尊直接带入宗门,在师尊的庇护下,很少与外人往来。 和天霄宗宗主孟玄素只见过寥寥几面,这位宗主给他留下的印象也只有古板固执,不通人情。 师尊几次为他做了出格的护短之举,这位天霄宗宗主就规劝了多少次。 也因为在他身上存在争执,师尊与这位名义上的师兄宗主的隔阂似乎越来越大,甚至到了毫无联系的地步。 后来孟玄素死在了一处秘境当中,诸承渊听到这个消息,不发一言,似是无动于衷般继续为祈怀月锻造道剑。 宗门内有人传谣,师尊心性太过冷酷,只在乎他这个徒弟,或许宗主之死,也可能与师尊有关。 只有当时一直陪在诸承渊身边的祈怀月知道,孟玄素死后,师尊对宗门越发冷漠无情,甚至公然不参与下任宗主的继任大礼。 这显然说明,师尊对这位孟宗主,还是有些师门情谊的。 也正因如此,前世时祈怀月一直担心师尊会因孟宗主之死,而迁怒于他。 可最后的最后,一切都证明了,在师尊眼中,他这个徒弟才是他最重要的挂牵。 上一世,祈怀月对周围人都满怀警惕,从不主动参与孟玄素与师尊因他而起的纷争。 可这一世,无论是师尊之死,还是孟宗主的死,他都有机会,也希望自己能挽回。 “谢谢宗主,谢谢……这位仙师,我一定会遵守门规的。” 虽然不知道这门规为什么在他前世没有,祈怀月把这个疑惑压在心底,决定入门后一定要熟背门规。 他现在不是师尊的弟子了,日常弟子的功课,他更加要努力补上! 然而对他的这番回应,观渊剑尊似乎不甚满意。 “我姓诸,名承渊,道号观渊。” 为什么师尊在向他一名杂役弟子做自我介绍? 在观渊剑尊的注视中,祈怀月有一点迷茫。 他试探性说道,“诸长老?” 诸承渊身上生出的寒气,像是万年不化的冰山。 “……” “观渊尊者?” “……” 在师尊冷淡的注视中,祈怀月急得差点连汗都要冒出来了。 到底是哪里不对?难道是他的称谓出了问题? 看着少年乌黑的眼眸水汽茫然,急得像下一秒要落下眼泪的模样,诸承渊再度开口道。 “……新入宗的弟子需要修习功课,日后我负责教导你的修炼功课,你若不愿唤我师尊,可以——” 诸承渊看着他,沉寒平静的眼眸,像是皑皑不化的雪山。 “唤我一声见习师父。” 祈怀月的唇翕动了一下,即使再如何想骗自己,师尊的这番举动与他无关,他也不可能自欺欺人,天霄宗的太上长老,是因为闲极无聊,才想去做一名连外门弟子都看不上的见习师父。 见习之师,只是杂役弟子名义上的师父。 大部分杂役共同尊奉一位名义上教授修真界常识和修炼功课的师父,这种僧多肉少的岗位,即使能被无数杂役弟子追捧讨好,宗门内也不会有多少正经修士能看上这种身份。 如今,仅仅因为他不肯拜师到师尊门下,师尊竟然宁愿迁就他,从风雪不沾的太上长老之位走下,屈居在这种位份上…… 这一刻,明明相隔百年岁月,一世生死,祈怀月却仿佛看到了观渊剑尊的残魂,落到他面前时,专注看向他的模样。 就如同,他是师尊此生唯一牵挂。 ——师尊,我并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然而千言万语,堵塞在喉头,在观渊剑尊的注视中,祈怀月的声音有些沙哑。 少年小声的,如同风雪中被人抱入温暖衣袍,细声叫唤的狸猫幼崽。 “师尊。” 诸承渊垂眸看向他,一眼足以让外人胆寒的冰冷黑眸,看向祈怀月,却有种沉稳安定似的温和沉涌。 “怀月。” 两人对视间,有种谁都无法插进的温情气氛。 孟玄素轻咳一声,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宗主的存在感竟然如此之小。 10-20 第11章 我只要祈怀月一人 “小友此次参加的是杂役选拔,按照门规,一应所得皆照杂役弟子发放。小友果真不考虑直接拜入我师弟门下?承渊是天霄宗太上长老,门下弟子皆为真传弟子。宗门内杂役通灵窍,才可晋升为外门弟子,外门弟子筑基成功,才可晋升为内门弟子,内门弟子只有极优秀者,才可能被长老收为真传弟子……” 孟玄素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还是想直接省去祈怀月从杂役弟子,一步步晋升为真传弟子的繁琐步骤。 毕竟只看他师弟这副就差把祈怀月当成宝贝蛋带着的模样,孟玄素忧心,要是让祈怀月在下层弟子里磕着或者是碰着了,诸承渊说不定真能做出手刃师门弟子的事情。 孟玄素言下之意,让观渊剑尊赶紧带着他的宝贝徒弟,放到自己的地盘里好好守着,别哪天弄出了他这个宗主都收拾不了的麻烦。 祈怀月听着孟宗主这么苦口婆心的劝说,一时被冲昏的脑袋也冷静下几分。 师尊对他越看重,他这个当事人就应该越守好分寸和界限。 如果让他和前世一样,重新回到师尊羽翼下,当一个被师尊庇护得风雨不进的幼鸟,他的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宗主,我明白了。” 祈怀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尽好杂役弟子的本分,不给尊者和您添麻烦的。如果有一天我能被尊者收为弟子,也应该是我一步步从杂役晋升上,才能匹配真传弟子这个身份。” 说完这番话,祈怀月一叩首,之后直接朝着山腰处,掌事们出现的地方跑去。 孟玄素僵硬地看着跑掉的祈怀月,感觉到身后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内心油然而生一股深深的绝望。 ……不,他刚刚说的那番话,真的不是让祈怀月拒绝他师弟的意思! 见过修真界再大惊涛骇浪都无所畏惧的孟宗主,此刻僵硬地转过脖子,对上诸承渊沉黑冰冷的目光。 “师……”以孟宗主对危险的敏锐预感,他不敢像以往一样直接称呼诸承渊师弟。 孟玄素义正言辞地说。 “观渊尊者,我觉得祈怀月此人心地良善,正需一位见习师父为他护道引导。我立刻就吩咐下去,安排这批弟子住进靠近你剑阁的守心峰,日后就要麻烦你多多费心教导了!” 诸承渊冷冷说道,“守心峰靠近炼器阁,常年炙热,喧闹吵杂。” 孟玄素:? 他怀疑诸承渊当年给他自己选住所都没这么认真过。 不过能转移诸承渊的注意力就好,孟玄素想了想,“不如选四时峰,常年温暖如春,安静……“ 诸承渊毫不犹豫地否决掉,“女修过多,易乱道心。” 孟玄素:……他毫不怀疑就算祈怀月的父母在这里,都不一定有诸承渊想得那么多。 这个年纪的凡人只怕连孩子都能生一窝了吧,为什么他师弟要管“徒弟”和女修来往的事情啊?! 孟玄素脑子终于灵光了一回,试探性问道。 “不知剑尊觉得,祈怀月住在何处合适?” 诸承渊平静道,“观渊峰。” 孟玄素:…… 很好,把看中的徒弟叼回自己的主峰,这很是诸承渊的风格。 “可是师弟啊,凡人吃喝拉撒,吵闹多变,你之前不是最不喜外人来访你的主峰……” 诸承渊定神看向孟玄素,剑尊的眼神让孟玄素心里忍不住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所以,我只要祈怀月一人。” 孟玄素有点头疼,“可那孩子不是说不想给我们添麻烦,若是让他和其他杂役弟子分开居住,再单独住到你的主峰,兴许他会生出反感……” 诸承渊冷声说道。 “师兄是天霄宗宗主。这等小事,自然要劳师兄费心了。” 比起夸赞或是恭维,诸承渊这番话更像是在冰冷地下达最后通牒。 祈怀月要是没有心甘情愿搬进观渊峰,他这个宗主就可以不用干了。 看着寒光凛凛的观渊剑,孟玄素只能露出一个微笑。 “这等杂事,自然由我解决。” …… 祈怀月飞奔向山腰另一边的掌事时,做好了被师尊拦下的准备。 不过一切顺利,观渊剑尊果然也没有强人所难。 而看见他的到来,先去倨傲不已,视他们如无物的掌事眼中惊疑不定。 三位中年杂役掌事中,一个矮胖些,脸上带着热情笑容的掌事凑近,殷勤问道。 “不知小友可是与我们宗主相识?” 至于观渊剑尊,几位掌事虽然认出了这位大人物的面孔,却实在不敢将祈怀月与这样的大人物联系在一起。 如果说先前,掌事们看待祈怀月这群凡人,就如同看着自己手上可以随意拿捏的蝼蚁,那么他们对于观渊剑尊而言,则是比蝼蚁更要微不足道的存在。 照他们想来,传闻里,就是连天霄宗宗主,对观渊剑尊都要格外地尊奉敬畏。 如果一个凡人能和观渊剑尊这等人物有联系,怎么可能会参与天霄宗的杂役选拔? 祈怀月摇摇头,“不是,只是我刚刚差点从叩仙阶上跌落,观渊剑尊救了我。” 祈怀月这句话一出,三位掌事头顶大汗淋漓,惊惧得连身体都忍不住发抖。 修士不会从叩仙阶上进出山门,叩仙阶也就是给祈怀月这些凡人用的,杂役掌事都是依附天霄宗这颗庞然大物的小人物,此刻一听祈怀月的话,立刻以为剑尊的这番举动是对他们建造的叩仙阶有所不满。 如果不是这样,如剑尊这般高入云天的人物,怎么可能纡尊降贵去救一个凡人? “多谢小友提醒,我们之后一定会修缮好叩仙阶,绝不让叩仙阶再如此简陋!” 祈怀月想说些什么,然而看掌事们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求饶眼神,他选择了默认的态度。 前世他偶然几次出入天霄宗的时候,确实有感觉过叩仙阶下没有被完全清理的血迹味道。 他今后也要当上好几年的杂役弟子,就让这几位掌事大出血一顿,修缮好叩仙阶,也当是给他出行多一些便利吧。 第12章 师尊,是为了让他心甘情愿地住到观渊峰 等叩仙阶上的参选者陆续来到半山腰上,或许是看着剑尊和宗主都已离开,刚刚谦卑不已的掌事们再度恢复了倨傲的模样。 掌事连点了二十人出列,紧接着不管剩下的人如何哀嚎哭求,都毫不留情地将这些人驱逐离开。 祈府的人心有不甘,他们没有见到刚刚祈怀月被救下,祈入宗被丢下去的一幕,只以为祈入宗是被仙人带走,留在天霄宗了,祈怀月只是好运才能留到现在。 “凭什么让这个傻子留下?我们不服!” “对,该让祈怀月把这个名额让给我们祈府的人!” 矮胖掌事轻蔑一笑。 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和一个被剑尊救下的凡人,孰轻孰重,他们还是看得明白的。 他不耐烦地一挥掌,掌风轰鸣,卷起一片烟尘。 祈府几个叫嚣的人连被“请下去”的待遇都没有,就比祈入宗更凄惨地,直接被轰下了半山腰。 矮胖掌事朝着祈怀月和善一笑,显然是借着此事向祈怀月示好。 祈怀月心中倒没有多少喜意,经过此举,他更加看出了掌事们捧高踩低,肆意而残酷的行事风格。 现在他已经不是师尊的弟子,作为一个杂役弟子,他要更加小心,才能在底层倾轧中活得够久。 山腰上终于安静了下来,此刻就连被选出的二十位幸运儿都不敢在掌事面前多话。 “等下我带你们去杂役弟子的住处。屋内有热水,衣物和弟子牌符,给你们一晚时间好好休息,你们要好好背下宗门一百三十二条归令,三日之后我会来抽查。杂役弟子要负责天霄宗各处的杂务,如果你们干得好,月末考核皆为优,就可以申请教习师父,开始灵气修炼。如果一年内能修炼到开窍,就能晋升为外门弟子……” 掌事粗略地讲了一遍杂役弟子之后的概况。 祈怀月也顺带认识了这三位负责管他们的掌事。 矮胖掌事姓黄,在三人中隐约为主,也最喜欢滔滔不绝地说教,负责给他们的考核评价。 高瘦的管事姓李,沉默寡言,负责给他们安排任务,督促他们干活。 中等身材,看着也更年老的掌事姓王,颇有点万事不管,也不爱开口的样子。 祈怀月认真记下了这三人的称呼,紧接着他们一行人就被带去杂役弟子峰,也就是靠近叩仙阶这边的山峰。 以杂役弟子的资格,甚至不能看到天霄宗全貌,天霄宗之大,即使是祈怀月上辈子,也没有仔细看过杂役弟子的居所。 一处处齐整的青砖房并列在山脚,有些穿着青黑弟子服的杂役弟子来往在其中,见到几位掌事,无不殷勤问好。 稍大些的青砖房都有主了,掌事们带他们来的地方,靠近山腰边缘,人迹罕至,砖石都有些褪色,但还是能看出打扫的迹象。 砖房有大有小,也有光照好与坏的差别。 众人都想选光照和大小最好,也就是最靠近掌教的房子。 然而突然,一片的轻逸灵光如纸鹤般从外界飞来,落入矮胖掌事的手中。 黄掌事毕恭毕敬地接过了令鹤,看完令鹤上的内容后,脸上闪过惊疑不定,懊恼艳羡等种种神情,像是在大变脸一样。 紧接着黄掌事看向祈怀月,语气轻柔谄媚得像对待外门弟子。 “观渊峰需要一人照料灵植,宗主有令,让此次选拔中最优秀的弟子就近住入观渊峰,为观渊剑尊照养灵植。祈道友,真是前途无量啊!” 住入观渊峰? 观渊剑尊的山府森严,连长老都不得擅入,再加上剑尊不喜外人服侍喧哗,灵气浓郁堪比一方洞天福地的观渊峰,是无数内门弟子,甚至可以说真传弟子都渴望住入的地方。 如今这份殊荣,竟然落在了一个杂役弟子身上?!! 如果不是脑中的最后一丝理智,让黄掌事想起观渊剑尊刚刚救了祈怀月的事情,黄掌事此刻都恨不得自己以身相替,帮祈怀月去做这杂役弟子的活。 他竟然是看走眼了——黄掌事懊恼不已,祈怀月这岂止是和观渊剑尊有一面之缘的关系,只怕是连长老的嫡亲血脉,都难得观渊剑尊的这份特殊对待吧。 祈怀月也有点懵了。 让他去照料灵植? 可他师尊不是一向不喜在观渊峰上栽养灵植灵兽吗? 祈怀月一向不喜欢自作多情,将事情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猜测。 可此情此景,在众人艳羡敬畏的目光下,他只能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师尊,是为了让他心甘情愿地住到观渊峰,才找出这么一个别扭的理由。 要拒绝吗? 祈怀月眼前悄然浮现出了前世师尊送他礼物时,总是注视着他,看似冰冷强势的眼神下,一直在等待他反应的耐心沉静深眸。 如果这次他还是拒绝,师尊,或许会,伤心吧…… “好。” 等祈怀月反应过来时,他听到自己已经应下的声音。 跟在黄掌事身后,踏上前往观渊峰的灵舟,祈怀月给自己的答应找了一个小小的理由。 他就住在观渊峰上,远远地看着师尊,绝不越雷霆半步。 天霄宗之大,堪比十二洲里幅员辽阔之国的总和。 宗内无数高峰林立,其中有汪洋大海,也有黄沙万里。 不同山峰内是不同长老,内门弟子的地域,禁制边偶尔翻腾着银色雷光,灼红火芒,让天霄宗一山一峰就像四时变化一样,寒热不一,热闹之处有万人喧嚷比试,安静的辽阔之处如入无人之境。 黄掌事的灵舟开得很稳很快,可即使如此,开了足足半个时辰,祈怀月才见到观渊峰的山头。 还没有建造云月秘境的观渊峰,万里冰封,一片银装素裹,没有半点颜色点缀,静谧压抑得像是无声之境。 然而当他们降落到观渊峰山脚下时,祈怀月才发现,原来已经有人比他们更早一步地来了。 十几个外门弟子,簇拥着中心一位如鹤立鸡群般,穿着月白色内门弟子服的骄纵青年人。 看着祈怀月和黄掌事落下,一眼看穿这两人身份的青年倨傲不已地问道。 “你们是何人?观渊峰可不容下人踏足。” 第13章 他是师尊的逆鳞 黄掌事似乎认出了说话那内门弟子的身份,格外殷勤地陪笑说道。 “不知卢玄孙驾到,黄某真是有失远迎。忘了禀告玄孙,黄某是接了宗主谕令,要从杂役弟子中挑选最优秀的一人住入观渊峰,为观渊剑尊种养花草,才特地带人来观渊峰的。若是玄孙无事,黄某就要带人先向剑尊赴命了。” 黄掌事正要去触碰观渊峰禁制上的门阵,卢固修却大袖一挥,如同白龙般的灵气翻滚撞上祈怀月他们的灵舟,让灵舟上的黄掌事和祈怀月,差点连带着灵舟一同栽倒在地。 被称为卢玄孙的青年看着二十五六的年纪,看着他们的狼狈模样,不屑一顾地轻笑一声。 “我让你带人进去了吗?” 所幸黄掌事驾驶灵舟的手法还是技高一筹,在险些撞入地面的时候,差点止住了灵舟。 黄掌事点上闪过一丝难堪,很快却再度捧起讨好的笑脸,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应道。 “是是是,不是卢玄孙还有何事驱使小人?” 卢固修不耐烦地说道,“带你的人滚回杂役堂,不要让杂役玷污了我师尊的修道剑峰。” 黄掌事脸上闪过又是震惊,又是为难的神色。 “小人不知玄孙竟然已是剑尊座下的弟子,有失礼数,请玄孙恕罪!只是剑尊交代的差事,小人实在不好推脱……” 卢玄孙连一眼都没施舍给黄掌事,和他身后的祈怀月,卢玄孙身边围绕的外门弟子就自动自觉驱赶了他们。 “没听见卢师兄说话吗?!卢师兄既然拜入了剑尊门下,岂需要杂役为剑尊做事?” 卢固修脸上闪过一丝得色,面带傲然地说道。 “这是自然。我从小饲弄灵植,师尊有需,自然是有我这个弟子服其劳。” “不知剑尊何时收了您这位弟子?” 黄掌事身后的祈怀月突然出声,吓得黄掌事心神不稳,连带着灵舟都猛烈地晃了晃。 卢固修如同被戳破了薄膜的大鼓,脸上闪过一抹气急败坏的怒色。 “你这卑贱的凡人杂役,何德何能向我问话?” 祈怀月也知道他这时出声,只会惹怒骄傲自大的卢固修。 可无论如何,他都绝不允许卢固修像前世一样,踩着他师尊的名声向上爬。 卢固修,天霄宗炼器阁卢长老的第二十六代玄孙,资质极高,只是心性傲慢又自大,一心想成为他师尊的真传弟子。 只是前世师尊自收他为徒之后,再也没有收过其他的徒弟, 前世卢固修在真传弟子的他面前,一直是谦卑讨好的姿态,祈怀月不喜欢这人的前倨后恭,也没有和这人有过多的来往。 后来,卢固修传出怨言,说观渊剑尊本打算收他为徒,只是观渊剑尊言而无信,背弃了对他的承诺,才让他迟迟不能晋升为真传弟子。 那时祈怀月对诸承渊抱着格外强的警惕,他从未想过提醒师尊要澄清这番谣言,以为师尊自有对策。 可直到这番谣言越传越远,变味成了是祈怀月阻拦观渊剑尊收徒,诸承渊终于现身在大庭广众之下,在万人瞩目的卢固修晋升为宗主真传弟子的大礼上,一剑斩下了卢固修的头颅。 后来祈怀月才想明白,原来师尊一直没有搭理卢固修,是根本不在意卢固修所传的那些抹黑观渊剑尊名声的谣言。 这本是师尊不和小人见识的宽阔心胸。 可直到卢固修被观渊剑尊的漠视蒙蔽了双眼,以为师尊真的不敢惩戒自己,所以又变本加厉地传出了与祈怀月有关的谣言—— 这才真正触碰到了诸承渊的逆鳞,最终丧命于观渊剑下。 祈怀月的心一颤。 他是师尊的逆鳞。 可前世,他从未真正相信过师尊,以至许多得以避免之事,比如说观渊剑尊身上愈演愈烈的护短恶名,在修真界中越发传扬。 而卢固修反倒变成了身世凄惨,被师尊暴戾无情手段杀死的可怜人。 这一世,虽然祈怀月没拜入剑尊门下,可他相信,即使有再大的蝴蝶效应,师尊绝不会收卢固修这样的小人为弟子。 而卢固修这种还没有拜入师尊门下,就处处以观渊剑尊弟子自居,败坏师尊名声的举动,他一定要掐灭于摇篮之中。 黄掌事此刻已经被吓得满头大汗,嗓音颤抖地向卢固修求饶解释。 “玄孙恕罪!玄孙恕罪啊!” 黄掌事一咬牙,决定撇清和祈怀月的关系,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此人的疯言疯语拖累到自己。 观渊剑尊只是可能对这个杂役有些看重,可卢玄孙可是货真价实的长老血脉,未来的剑尊弟子,孰轻孰重还用得着多想吗? “此人,此人定然是……失心疯了,才会如此恶意顶撞玄孙,小人真的毫不知情啊!” 灵舟离地面极近,祈怀月轻巧地从灵舟上翻下。 少年人身姿轻盈如鹤,对上长老血脉的卢固修,雪白耀眼面容上冷静自若的神色竟也不显弱势。 “玄孙口口声声卑贱凡人,难道天霄宗不是庇护这天下亿万万名凡人的正道大宗?若是让别人听了玄孙这番话,说不定还以为玄孙——是个再根正苗直不过的魔修呢?” 他的话不是毫无由来的,前世卢固修死后,他曾无意中听到,卢固修的尸身被发现了至少百年魔修功法修炼的痕迹。 只是那时卢固修这个名字早已成为一个禁忌,这个消息也被封锁了,没有被传出去。 祈怀月的声音很轻,带着淡淡讥讽的笑意。 只是此刻,在场哪位修士的耳力能听不清祈怀月的这番问话? 如果别人还诧异于一个杂役弟子,竟然敢螳臂当车地如此挑衅一个内门弟子,那么卢固修本人,则已经被祈怀月口中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言明的事实刺到了最大的痛点。 是谁派他来的? 还是他的哪个仇敌,知道了他暗中接触魔修的事情? 卢固修做贼心虚,此刻脑中只有一个暴涨的念头。 杀了这杂役,此刻就无人能戳穿他最大的隐秘! 至于指派这杂役的幕后黑手,他回去再详查不迟! 第14章 他想要教养祈怀月 面对卢固修的暴起发难,祈怀月毫不意外。 他心里也早在跳下灵舟前,就有了应对之法。 祈怀月一扭头,毫不迟疑地朝着观渊峰的位置跑去。 卢固修怒不可遏之际,见这个触犯自己的杂役,竟然自找死路地闯入观渊峰的剑阵杀制,狠毒的面庞闪过一抹解气大快的意味。 他要亲眼看着——这卑贱杂役,是怎么被剑阵千刀万剐,变为一滩碎肉的! 观渊峰的禁制不同于其他山峰的防御阵法。 观渊剑尊亲自布下的剑阵,对于无故擅闯观渊峰之人,哪怕是长老大能,也只有一条死路。 天霄宗曾有一位长老妄图倚老卖老,逼迫观渊剑尊为他做事,可那人强行闯入这剑阵后,最终却落得尸骨无存的凄惨下场。 也因此卢固修等人可以断定,祈怀月这一去十死无生! 然而只有祈怀月知道,这恐怖凌绝的剑阵,自有一线生机残留。 那就是在剑阵启动之前,剑尊会有一息的时间心神感应到剑阵中的异样。 祈怀月相信,无论师尊身在何处,哪怕他此时还不是师尊的弟子——至少在他和卢固修之间,师尊绝对不会舍弃他。 …… 与孟玄素分开后,诸承渊去了多宝阁。 多宝阁位于最靠近宗主的核心山峰中,由天霄宗八十二重阵法,百名内门弟子,甚至有真传弟子和长老轮值守卫。 只因多宝阁里奇珍异宝,稀少昂贵的灵植灵兽,灵药法宝无数,哪怕是外门弟子想要购买最低级的灵植灵药,都要花上起码数年的月俸积蓄。 在多宝阁里,真正实现了“金丹多如狗,元婴满地走”这一夸张描述。 只是当诸承渊进入多宝阁时,多宝阁驻守的真传弟子,看见极少露面,连内库都交由多宝阁打理,向来不喜外物的观渊剑尊出现,都不由为之一惊。 “不知尊者驾到,实在是有失远迎,阁主今日不在此处,敢问尊上需要何物,我立刻调人送去。” 诸承渊来前就做好了准备,“玉简上的所有物品,我都要百份,尽快送来。” 多宝阁阁主的真传弟子毕恭毕敬地接过观渊剑尊的玉简,神念一扫,不由惊奇。 百份品质最佳,却不算太过罕见,适合通窍到筑基弟子使用的灵药,百颗高品的灵石源晶,百件规定尺寸的华服,百种灵植异兽,适合低阶弟子使用的法宝器具,甚至还有凡人小孩玩闹的木马飞鸢…… 这些都不算难以搜寻,只是以观渊剑尊如今的修为,再配上这些物品…… 真传弟子脑内不由浮想联翩。 难道是剑尊和哪位女修结合,诞下了格外看重的子嗣? 真传弟子不敢马虎。 “是,尊上,我立刻让人调度送来。” 诸承渊冷声问,“需要多久?” 真传弟子全身一凛,在观渊剑尊的寒幽墨眸的注视下,结结巴巴地说道。 “……最,最快,半,半柱香的时间。” 诸承渊终于默认了这番等候的时间,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煎熬而漫长的时间一点点过去,真传弟子的胆子逐渐大了几分,不舍得放过这一点能和观渊剑尊搭上话的时间。 “不知……尊上可是,为孩子,挑选这些器物?” 孩子? 眼前浮现出祈怀月还带了几分稚气尚未褪去,少年人清朗爱笑的面容,诸承渊心中一动。 确实,他想要教养祈怀月,让少年平安顺遂,毫无烦忧地入道成长。 他想要,免去祈怀月的所有悲苦磨难,给少年最好的,不比任何人差的一切。 从来心外无物,近乎大道忘情的剑尊,第一次开始在乎一个人的喜乐悲欢。 诸承渊点了点头,淡淡问道。 “我的弟子,年岁尚小,可还要增些其他物件?” 听见剑尊的回答,真传弟子此刻只感觉自己仿佛被五雷轰顶。 他就是想和剑尊搭个话,日后也好方便吹嘘一下,怎么就知道了这么要命的消息? 世人皆知,观渊剑尊三百年才收一位弟子。 虽然剑尊不会亲自教导,可有着修真界第一人为师尊的名号,哪怕是修为再高的修者,也得对观渊剑尊的弟子毕恭毕敬,不敢招惹。 为了观渊剑尊的真传弟子的名号,天霄宗多少内门弟子,甚至是真传弟子在背地里都差点打出狗脑子来了。 即使真传弟子成不了观渊剑尊真正的弟子,可是扶持和自己亲近之人成为观渊剑尊真传弟子,肯定是百益无害。 其中勾心斗角,血腥暗斗种种,就算是皇室宫斗也没有持续几百年之久的弟子之争这么绵长动魄。 可如今,在众人还忘乎所以地打成一团的时候,观渊剑尊弟子的人选竟然已经决定了?! 剑尊还说这弟子还是个孩子? 可哪怕是最年轻的内门弟子,年岁都绝不至于被称为“孩子”啊! 就当这人还想继续探听的时候,诸承渊神色一变。 他的神念连通到禁制中的场景,当看清楚闯入禁制中的祈怀月面孔时,诸承渊身上猛然爆发出如有实质,饱含杀意的恐怖凛冽威压。 真传弟子被吓得苍然失色,几乎要以为自己会死在剑尊强大恐怖的威压之下。 然而下一刻,诸承渊的身影就消失在他的眼前。 …… 果然,他赌对了! 除了刚进来的时候有一瞬间如芒刺背,祈怀月之后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 果然师尊已经控制了禁制,没有让剑阵攻击他。 看着远处卢固修大吃一惊的模样,祈怀月心中一松后,还想继续开口,让卢固修早点暴露出魔修的真面目。 然而下一秒,从身后爆发出的寒冷又熟悉的强大威压,让祈怀月的身形难动分毫。 祈怀月僵硬地转过头。 触及诸承渊冰冷幽深的双眸,他莫名有了一种前世自己做错了事情,被师尊发现的心虚感。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卢固修就咄咄逼人地说道。 “尊上明见,这杂役居心叵测,擅闯观渊峰,扰了尊上修行,还请尊上容我抓了这人,送到处刑司……” 第15章 “师尊,我好热啊。” 卢固修原本还想继续说下去,可当他对上诸承渊淬满寒冰的墨眸时,他才迟迟地意识到一件事。 ——观渊剑尊,对他动了杀意! 不!为什么?!这怎么可能?!!难道观渊剑尊看出了他修炼魔功…… 诸承渊身上散发出的强大威压,如同一片涌动的深不见底的沉黑汪洋,卢固修只感觉自己像是在汪洋上沉浮的弱小蝼蚁,他全身都被冷汗打湿,眼神绝望而恐惧,却连一点反抗的动作都无法做出。 祈怀月很快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师尊明明拥有立刻杀死卢固修的能力,然而此情此景,竟像是要活生生折磨得卢固修受尽最后一分煎熬,才能让他死去。 这样的师尊,很不对劲。 祈怀月再度想起了前世,他被魔物掳走,再度见到师尊时的场景。 观渊剑尊一人一剑,斩开魔渊,身后的墨发飞扬,眼眸沉黑如海,神情仿若最寒冷无情,万里冰封的雪川,然而他那时却能感觉到师尊身上,比任何魔物都恐怖阴冷,即将喷薄而出的汹涌杀意。 而这还不算结束。 当观渊剑尊斩下第二剑时,祈怀月见到了这世界上最猩红恐怖的战场都无法比拟的血腥一幕。 盘踞在辽阔魔渊中,如同亿万畸形之瘤的恐怖魔物们,在那如同灭世一剑的冰冷凌厉剑气中,化为无数猩红碎肉。 魔渊被如江河般的魔物血液,染成了血红的一片。 他师尊站立在魔渊上的身影,竟像是魔渊诞育出的最后一魔。 这一幕在祈怀月脑海里久久不散。 而在重来这一世,他还没拜入师尊门下,甚至都没重蹈覆辙,就再度见到了如同前世魔渊之上,师尊如此杀意四射的神态。 不! 不可以! 卢固修即使要死,也不能死在他的师尊手下! 祈怀月一咬牙,虽然在观渊剑尊威压范围内,他确实难以行动,但是观渊剑尊的威压不是对着他放出的,甚至可以说专门避让了他的方向。 祈怀月向师尊的方向伸出手,他的身体在威压下笨重别扭地向前栽倒—— 下一秒,祈怀月如愿以偿地,落入了一个熟悉而无比坚实的怀抱里。 观渊剑尊不喜奢华,可身上的衣物都是以沧澜海特产的千年蚕吐出的丝料织就,绸面冰冷光滑,寸尘不染,却能承受住修真界第一人的威压,就算是顶级法宝攻击也难有破损。 面孔贴在冰冷如雪的衣袍上,闻着不喜熏香的观渊剑尊身上,仿佛观渊峰上常年不化的积雪气息,祈怀月一时有些恍惚。 师尊。 师尊走后,世上再没有任何一人,会像师尊一样如此看重他。 诸承渊的杀意停滞了一刻。 他抱着怀中像是吓懵了,乌黑柔软的眼眸里浮出一层水光的小弟子,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是他刚刚爆发出的杀意,吓到他的小弟子了吗? 从来冷淡无情,不在意旁人看法的观渊剑尊,此刻生疏地抬起手,缓缓拍了拍祈怀月的脊背。 观渊剑尊的声线冷冽如寒冰,却在对着祈怀月时微微放和。 “别怕,我在此处。” 只要有他在,就没有人能在他面前,伤害他的弟子。 而看着观渊剑尊将一个杂役弟子温和抱入怀中,安慰拍抚的一幕,卢固修以及见到这一幕的弟子目眦欲裂,震惊不已。 这个杂役弟子到底是何人?!竟然得观渊剑尊如此看重?! 卢固修也终于明白,观渊剑尊刚刚对他爆发出的杀意,来自何处—— 他竟然在观渊峰前,如此挑衅观渊剑尊呵护的弟子…… 一时间,卢固修心死如灰,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凄惨下场。 可是——那个杂役掌事不是说,祈怀月只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杂役弟子吗? 被卢固修及其同党怒目而视的黄掌事,此刻也是欲哭无泪。 他哪里知道能得观渊剑尊如此珍视之人,为何甘心来当一个杂役弟子? 亏他刚刚为了自保,毫不犹豫地在卢固修等内门弟子面前舍弃了祈怀月。 这下好了,等观渊剑尊处置完不知死活的那些人,就该来处理他了。 而被观渊剑尊这么温和对待的祈怀月,此刻红了红脸,他无意识地蹭了蹭师尊的衣袍,才想起他本来想做些什么。 “师尊,这些人……交给处刑司处置,好不好?” 担心观渊剑尊不同意,祈怀月磕磕绊绊地努力解释。 “他们,他们……不配脏了您的剑。而且,我也没有受伤……” 在师尊越发冷沉的目光注视中,祈怀月依稀掌握了一点怎么说服师尊的技巧。 V博晚|霞赠月|亮整|理  少年人轻轻拉了拉剑尊的袖袍,被冻得微微发红的雪白面孔,带着柔软耀眼的笑容,仰着头看向诸承渊,乌黑柔软的眼眸像是满心满意只盛了眼前一人。 “……师尊,好不好?” 观渊剑尊,久久注视着祈怀月的面容,似乎看得过于专注出神,当祈怀月心中忍不住生出了忐忑,以为这个方法可能没有效果时,诸承渊突然抱住他,他应道。 “好。” 祈怀月只觉身体一轻,下一刻,他发现自己就回到了温暖如春的道玄殿中。 祈怀月扭头看着道玄殿中素净冰冷,毫无人气的布置,一时竟觉得有几分新奇和怀念。 道玄殿,在观渊峰还没有修建起云月秘境之前,他师尊在观渊峰上的住所。 他前世并没有仔细看过道玄殿的布置,因为在收他为徒后,师尊没过多久就将观渊峰上原本的洞府全部推翻,建造云月秘境了。 和师尊相处的百年,他和师尊的大半回忆,都是在云月秘境中拥有的。 不过——温暖如春的道玄殿,师尊这是对道玄殿做了什么? 祈怀月开始觉得连周围的空气,都有点过热了。 少年的鼻尖出了细微的汗珠,祈怀月茫然无知地看着诸承渊,神情带着点不自觉的对亲近之人的委屈。 “师尊,我好热啊。” 然而诸承渊面色冰冷,似有几分不虞地握住少年微凉的指尖。 “你还未入道,不能过多用灵气滋养。我现在改造观渊峰的节气,日后你就不会再受凉。” 第16章 你还是——不愿拜入我门下? 祈怀月有几分茫然。 改造节气?是转换观渊峰的季节温度吗? 感觉到周围仿佛暖炉一样越来越高的温度,祈怀月联想到观渊峰从仙气出尘的雪山,变成一座常年喷发着岩浆的火山的场景。 不要啊!他最喜欢观渊峰的漫天大雪了! 祈怀月扯住诸承渊的衣袖,紧张地说道。 “师尊,我不会受凉的,不要改造观渊峰,好不好?” 少年眼巴巴的模样万分可怜,然而诸承渊似是无动于衷般冷冷看着他。 “你仍是凡人之躯,不可任性。” 如果放在前世,在师尊的这番话下,祈怀月早就怂了,可或许是前世和诸承渊残魂相对了数十日月,如今看着师尊这幅冰冷的模样,他也没感觉到多少害怕。 祈怀月甚至敏锐地察觉了观渊剑尊露出的一点松口意味。 “我很快就能入道了,到时候我就不是一个凡人了。师尊,你之后还会把观渊峰的节气改过来吗?” 少年人灵动明亮的眉眼,露出可怜巴巴的祈求神情。 诸承渊心中一动,还是忍不住让步了。 “……好,等你修炼至通窍,我再将节气换回来。” “师尊对我最好了!” 祈怀月喜不自胜,下意识朝着诸承渊露出欣喜明亮的笑容。 诸承渊看似神情不变,气息却温和平静了下来,如同停息了波浪的汪洋大泽。 “你喜欢观渊峰的节气?” 祈怀月猛地点头,像只乖巧听话的幼崽,眼神明亮,脸颊被热气熏出一点绯色。 “特别喜欢!我觉得雪峰和师尊特别相配,特别出尘飘渺!” 前世,每次看着大雪落入诸承渊的墨发大氅,观渊剑尊眉眼平静如渊,祈怀月都有种说不出的安宁感觉。 诸承渊听着祈怀月孩子气般的真诚夸赞,墨色的眼眸倒映着少年赤诚的笑容,泛起些微波澜。 他的小徒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可就是一个还没长大,需要人保护的孩子,刚刚在他的观渊峰前,差点死在恶人手下。 诸承渊的眸底覆上一层冷霜,却在触及祈怀月时,有近于消融的温和。 “好。观渊峰的雪,永远也不会停。” 如同是为天地定下法则一般,道玄殿内温暖如春的节气没有半点降低,殿外却下起了沉沉阴压的鹅毛大雪。 几点雪花似乎顺着暖风吹进道玄殿中,祈怀月下意识地握住了那几点雪花。 是暖的。 有着前世的见识,虽然祈怀月现在还没有修炼出灵气,他却很快想到了背后的原因。 只有在每一颗雪花上都覆上同等的灵力,才能让雪花不会因为热度消融,又如寻常雪花一样飘洒落下。 ……可,这,这也未免太过大手笔了吧? 即使对于元婴大能,这也是一种毫无意义的奢侈消耗。 离开了前世更为奢侈,也更大手笔的云月秘境,祈怀月曾认真反思过。 也许他不应该这么理所当然地接受师尊的好意和馈赠,这一桩桩他无法同等回馈的好意,也许最后会成为牵扯着师尊,让他不能飞升的巨大因果。 可在诸承渊沉默却耐心的注视中,祈怀月有一瞬间,似乎微弱地触及到了师尊冷面下的真实情绪。 师尊,只是希望他能开心。 只要他开心了,师尊就觉得这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谢谢您,观渊尊者。我,很喜欢……” 手里的雪被灵力包裹着,暖融融的,毫无融化的痕迹。 祈怀月也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跟这雪花一般,变得沉甸甸的。 祈怀月低下头,试图将话题引回到正事上。 “不知观渊峰山脚的那几人,您打算如何处置呢?不如我去让处刑司的人过来吧……” 道玄殿内刹那间仿佛沉寒如冰,只因诸承渊注视着他,墨黑的眼眸不辨喜怒。 “为何又唤我为尊者?你还是——不愿拜入我门下?” 祈怀月硬着头皮说道,“不是不愿,只是——这实在不合门规……” 在他面前,诸承渊第一次露出如此咄咄逼人,不愿轻易放过祈怀月的神态。 “何条门规,规定了我不能收你为弟子?” 祈怀月不敢对上师尊的眼睛,他害怕自己在诸承渊的注视下动摇。 少年无意识地用指尖掐着自己的掌心。 “我,我什么修为都没有,至少要内门弟子,才能,才配得上成为您的弟子……” 诸承渊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前,近得一步之遥的位置。 剑尊冰冷的指尖不由他抗拒地握住他的手腕,逼迫他露出被指甲掐得红痕深刻的掌心。 诸承渊看着他,声音冷沉平淡。 “你本就很好,若是不愿成为我弟子,也无需说这些自贬之辞,更不得强逼自己。” 在师尊冰冷而郑重的注视中,祈怀月刹那间真的有种无地自容,想要抱住师尊,喊出他愿意拜师的冲动。 这世间,也就只有师尊会如此坚定地认为,一个凡人配得上成为修真界第一人的真传弟子吧。 “……师尊,”祈怀月小声地喊了一声,水光淋漓的眼眸像极了被大雨淋湿的可怜狸猫幼崽。 然而他可怜巴巴地说。 “……我不能拜您为师。” 仅仅是祈怀月间隔短暂的两句话,诸承渊就感觉到了一言天府,一言幽冥的落差之感。 “可是有人逼迫你?” 诸承渊能看出,祈怀月对他的亲近信任,不是作假。 若不是少年如此坚持地不肯拜他为师,在祈怀月灵动依赖的呼唤声中,他总有种仿佛与祈怀月已经是相处无数个春秋的师徒的亲近熟悉感。 诸承渊开始怀疑,或许是祈怀月的那位“前师尊”,给少年下了某种神念禁制。 为了不让祈怀月拜他人为师。 想到这里,没等祈怀月回答,诸承渊的手就搭在少年纤细苍白的手腕上,灵力细致地扫过了少年身体的每一处。 祈怀月乖乖摇头,“没有。” 确实没有任何异样。 诸承渊第一次有了对一件事无能为力,甚至无处下手的挫败感。 然而观渊剑尊,从不懂得放弃为何物。 诸承渊深深地看着眼前自己认定的小徒弟。 “好。你若何时改变了主意,可再来观渊峰寻我。” 第17章 他只畏惧祈怀月的眼泪 在师尊温和如一的目光里,祈怀月内疚得简直想把自己埋起来。 他何德何能,两世都得到修真界第一人如此毫不动摇的偏爱呢? 祈怀月的理智动摇了一瞬,只能靠着想象诸承渊残魂消散时的景象,才能克制自己从头脑发热中,冷静下来。 “尊者,山脚下那些人……” 然而诸承渊再度截断了他的话语。 观渊剑尊声音冷淡,却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即使你没有拜入我门下,之后我也会是你的见习之师。怀月,只有你我二人共处的时候,你也不愿唤我师尊吗?” 在观渊剑尊墨眸深深的注视中,祈怀月的决心忍不住又退让了一小步。 不拜入师尊门下,只是一个名义上的见习之师与杂役弟子的关系,那他也不算和师尊沾染太多因果吧。 “……师尊。” 少年人小声叫了一声,乌黑眼眸里浮现出的柔软畏怯水光,让诸承渊有些不忍心逼迫下去。 ……罢了,今日已经开口唤他师尊,或许再过几日,祈怀月就会改变主意,想要拜入他门下了。 他寿元漫长,有着无垠岁月,总能等到祈怀月回心转意的时候。 观渊剑尊点头,或许是因为少年喊出的那声师尊,他的心情好上不少。 可在对山脚那群弟子的处置上,诸承渊没有半点退让。 “弟子挑衅同宗长老,按宗门罪律,理当处死,无需处刑司审问,我自可处置。” 祈怀月一下就慌了。 “师尊,不行!” 诸承渊看着神情慌急的少年人,隐约间觉得此事或许能探出祈怀月不愿拜师的原因。 “为何不可?” “……因为,因为……我不想让他们脏了您的剑……” “剑本是杀人利器,”诸承渊淡淡说道,“我的观渊剑,从来只斩罪大恶极之人。” “可是,可是您不能为了我,去杀人……” 祈怀月不知自己该如何解释,才能让观渊剑尊不为了他去沾染那些血孽因果。 少年急红了眼,“修道不是有因果之说吗?您今日为了我杀了他们,来日,来日,说不定这些……因果会连累到您……” 几颗泪珠从祈怀月的眼眶中落下,少年眼尾通红,苍白脆弱的面容上,哀求中隐忍着的惨痛神色,就像亲眼见到这一幕在眼前发生一样。 蓦然的,诸承渊突然不想再试探下去。 不管祈怀月为何不想拜他为师,他都有千百种方法可以查出背后的原因。 这些方法里,他唯独不想要,会惹得祈怀月难过的这一种。 “修真之人,本就逆天数而争命途,不畏因果……” 看着少年眼眶中滚落的眼泪,诸承渊的话语一顿。 他不畏因果道魔之说,却畏惧祈怀月的眼泪。 “……我会将他们交于执刑司处置。” 诸承渊再度抱住了自己心爱的小弟子,却感觉到祈怀月埋进他怀里,抓住他衣襟的手用力得发白,瘦削脊背微微颤抖的幅度。 “……怀月?” 诸承渊轻声唤着祈怀月的名字。 修真界第一人,少见地在一个难题面前手足无措,甚至不知该如何解决。 他可以用观渊剑杀死所有敌人,却唯独不知道该如何止住小弟子的眼泪。 “可想要糖画?纸鸢,或是木马?” 修真界的正道魁首,只能想到这些传闻能哄孩童开心的玩具。 然而诸承渊对他越好,祈怀月此刻越是心如刀绞,他绝不能接受前世师尊飞升失败的那一幕再度重演。 祈怀月努力止住自己眼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松开手,别过头说。 “师尊,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虽然因为这具身体营养不良,无论个子还是身形都比同龄人小上不少,但这个年纪的人在凡间,都可以娶妻生子了。 祈怀月想着,不自觉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诸承渊蹙眉,完全偏心的修真界第一人,看着自家小弟子如同雪白皎月般出众悦目的面容,不知为何生出淡淡的不悦。 “修真之人,若想攀登大道,应守持元阳,静心修炼。风月之事,得道后再想也不迟。” 祈怀月原本一腔悲情愁绪,都被师尊这番话逗笑了。 师尊果然还是和前世一样不通风月,只一心向道的无情剑尊啊。 若是这世间修士都想着得道后再解决个人问题,那么除师尊以外的人,估计都只能绝嗣了吧。 “是是是,师尊我都知道了。时候不早了,我应该回去了。” 诸承渊淡淡道,“你要去何处?我本就要一人常住观渊峰,替我照料灵植。” 祈怀月这才想起自己被送过来的原因。 他有些犹豫地看着观渊剑尊,却也想不到打消师尊念头的说辞。 算了,师尊想让他住进观渊峰,他就住进观渊峰吧。 这一世他没有答应成为师尊的真传弟子,想来不久后就有更名副其实,天资超绝,又尊师重道的弟子,成为师尊的徒弟。 到时候师尊的注意力就会从他身上移开,像前世全心全意爱护培养他一样,培养那个徒弟。 他不如在师尊还没收徒前,好好珍惜和师尊共度的最后一段时光。 “好。” 祈怀月猛地想起了什么,“师尊,您千万不要收卢固修当弟子,这人居心叵测,一定会牵累您的。” 诸承渊问,“卢固修是谁?” 祈怀月回答,“就是山脚下被您定住的那个人啊。” 诸承渊垂眸看向他的小弟子。 他没有手刃那人,全因祈怀月求情,他又怎么可能去收一个对祈怀月下手的恶徒为弟子? 更何况,自见到祈怀月之后,他早已认定了他唯一想收的小弟子。 观渊剑尊认真朝着自己呆呆的小弟子解释。 “……我没有亲自动手杀他,是因为你不愿让我沾染因果。既然如此,我将此人交由执刑司处置。他死在执刑司里,又怎会成为我的弟子?” 祈怀月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又觉得师尊这番话好像没有半点错处。 “可是,师尊,万一,万一……执刑司把他放出来了呢?” 第18章 只要他在一日,无论是何人,都不能动他的弟子。 “不会。” 观渊剑尊声线冷淡,像在说一件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实。 祈怀月也回过味来,观渊剑尊送入处刑司的犯人,处刑司怎么可能随意将人放走呢? 而如果卢固修死在处刑司,那应该就不算师尊的因果吧?师尊这一世的名声,也不会被此人败坏了。 想到这里,祈怀月眼前一亮,可很快他又想到。 “……我听说那位内门弟子,是卢长老的玄孙,我担心您会因此和卢长老结怨……” 小弟子的眼睛亮晶晶的,担忧着他可能遇到“难题”的神情,也十分可怜可爱。 诸承渊面色不变,内心却如春日的薄冰融化微微软化。 “他不敢。若是他真对我心有怨恨,我也能……将此人送入处刑司。” 自从看出他的小弟子不喜他直接用观渊剑杀人之后,诸承渊表达斩草除根的方式都委婉了些。 而祈怀月眼中的光芒,一下变得安心了许多。 他才不在乎师尊这么做,是不是以大欺小呢。 知道师尊这么流氓……呸呸呸,应该说杀伐果断,他就放心了。 事实上,前世他认识的师尊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 观渊剑尊之所以能坐稳正道魁首这个位置,手下的恶人亡魂可是不计其数的。 可能是前世师尊用观渊剑灭自己的残魂,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这一世他总是忍不住将师尊当成一个需要他小心翼翼保护的脆弱小白花。 一想到这里,祈怀月都被自己脑海中师尊小白花的形象逗得笑了出来。 观渊剑尊脸上寒冰不化的神色,在触及到少年人的笑容时微微缓和。 他想要更多了解祈怀月的所思所想。 “在想何事?” 祈怀月摇摇头,笑容明亮地看向诸承渊。 “我只是觉得,有师尊在,我好像什么事情都不用忧虑了一样。” 祈怀月逐渐正色道:“师尊一定要多多保重自己,无论遇到了何事……我都希望师尊能平安。” 在祈怀月想来,前世师尊残魂自刎,或许是因为剑尊厌烦了以残魂之身继续留存,而且飞升无望,继续留在云月秘境可能也只是多增痛苦。 可即使师尊失去了所有拥有的一切,在他心中,师尊永远是他敬仰爱戴的师尊。 在少年人诚挚清澈的乌黑眼眸中,诸承渊看到了其中满满倒映的他的身影。 他没有嘲笑小弟子的杞人忧天,而是同样郑重应下。 “好。” 只要他在一日,无论是何人,都不能动他的弟子。 只是——他毕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守在祈怀月身边,想到这里,诸承渊心中一动。 “怀月,闭眼。” 祈怀月立刻毫无防备地闭上眼,他仰起头,在内心猜测师尊要给他什么惊喜。 诸承渊看着小弟子近在咫尺,满是信赖闭上眼的柔软面容,指尖化住观渊剑剑气的动作,有些许的迟滞。 他原本担忧祈怀月还是个凡人,若是睁眼看着剑气进入身体,或许会太过害怕,才让祈怀月闭上眼。 可是——祈怀月这么不问一句话就乖巧听话的模样,也着实令观渊剑尊心中一紧。 日后他的小弟子,若是在他人面前,也是这番乖顺听话的模样,不知会被多少居心叵测之人诓骗。 祈怀月闭着眼,突然感觉到观渊剑尊微微冰冷的指尖,轻轻压到了他的眉眼中心。 祈怀月似乎有些猜到了师尊要对他做什么。 果然,下一刻,在一片漆黑世界里,慢慢凝结出的三道霜白凌厉剑气,让他感觉无比亲近而熟悉。 祈怀月忍不住立刻睁开眼,高兴地问道。 “师尊,这是……” 然而在诸承渊看来,这就是少年人受到惊吓的反应。 担心祈怀月会因受惊而剧烈挣扎,观渊剑尊另一边的手更紧地揽住祈怀月的腰身。 “莫怕。这是与我元神相连的三道剑气。它们不会伤害你,若是察觉到了生死危机,剑气会自动护主,我也能察觉到你的位置。” 诸承渊话语中还带着淡淡的遗憾意味。 可惜祈怀月还未真正入道,他能灌输进去的剑气,只有三道,不然…… 不知诸承渊脑中出现什么恐怖想法,祈怀月高兴应下。 “谢谢师尊,我一定不会滥用这些剑气的。” 剑气灌窍,而不损伤身体,只有在极为信任,而且修炼层级相差极大的修士之间才能进行。 上一世师尊也曾想赠他剑气护身,可惜那时他对观渊剑尊满是提防,如果在受剑气者抗拒之下强行剑气灌窍,很可能损伤元窍,师尊因此没有强逼他。 可就是因为他这份对师尊的警惕,上一世才数次落入险境,还要靠剑尊动身搭救才能脱险。 这一世他当然不会像之前一样,怀疑观渊剑尊对他别有用心。而有了师尊的三道剑气,相当于是又多了三条命,师尊这种修为化出的剑气,别说是斩魔物了,就算是元婴大能也能斩得。 日后若是师尊收了其他弟子,无闲看顾他,他也能挣脱险境,自己回来。 然而诸承渊似乎仍觉这有些不够。 “待你通窍……” 只是忽然间,诸承渊察觉到山脚阵法中传来的异动。 观渊剑尊脸上的温和神色荡然无存。 “进来。” 两道青黑之色的光芒瞬息之间从山脚飞上山峰,稳稳地抵达道玄殿,在观渊剑尊面前数米处停下。 黑光里露出一道沉黑的处刑司令牌,令牌上站着一位缩小版的处刑司黑衣弟子的元神,朝着诸承渊认真一行弟子揖。 “处刑司司主弟子谢端闵,见过尊上。请尊上下令,我等应如何处置这几人。” 另一道青色玄光里,则显出一位青衣广袖,眼绽精光的老人形象,老者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诸承渊身侧的祈怀月,然后朝着诸承渊苦笑恳求道。 “观渊道友,都是我教孙无方,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贵徒。只是……念在这孽子初犯的份上,还请观渊道友网开一面,饶他不进处刑司。日后我定当好生管教,绝不让他再惹是生非。” 第19章 仿佛担心祈怀月会被猪拱走 祈怀月也认出了说话的老者,就是前世一直纵容包庇卢固修的炼器阁长老,卢曲木。 前世,如果不是这位卢长老一直纵容卢固修,卢固修也不至于不知天高地厚到甚至还敢造他师尊的谣言。 所以对这位卢长老说的以后会严加看管卢固修的话,祈怀月是一概不信。 甚至他怀疑,卢固修死后,传至天霄宗内外有关他师尊的那些沸沸扬扬的谣言,也有这位看似和蔼可亲的卢长老的手笔。 更阴谋论一点,卢固修修炼魔功,需要活人血祭之事,这位与卢固修一脉同源的卢长老,真的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祈怀月下意识地拉住了师尊的衣袖。 诸承渊回头,看见了小弟子眼中夹杂着担忧的目光。 观渊剑尊指尖一动,一道摄人心魄的剑芒咫尺间穿透卢长老的元神幻象,被剑芒穿透的卢曲木的元神幻象,立时单薄了几分。 如同贯穿天日的长虹般的剑芒,毫不停顿地挟着卢固修,将人带上道玄殿。 卢固修早在被剑芒裹挟的路上,就被吓昏了过去。 而卢曲木的元神幻象被击碎又重凝,余悸未定之余感觉到观渊剑尊视他如无物般的冷酷杀意,神色更加惶恐难安。 元神幻象与本体相连,刚刚被剑芒穿透的那一瞬间,卢曲木毫不怀疑观渊剑尊仅靠这一道元神,就能斩灭他的本体。 如今只是斩了他元神一次,已经像是冰冷刺骨的最后一次警告了。 卢曲木不敢再托大,此刻即使看到自己的玄孙被剑芒拖上道玄殿,他脸色青白一片,也不敢再开口求情。 诸承渊本是想将卢固修直接丢给处刑司弟子,如果卢固修有所异动,他并不介意今日投入处刑司的多上一人。 毕竟他在天霄宗的位置已是太上长老,平日里给这些长老颜面,不计较他们背地里的小心思和小动作,是他不愿和这些庸庸碌碌之人过多计较。 可若这些人以为他良善可欺,连带着看轻他的弟子—— 诸承渊眼底闪过冷凛寒光,观渊剑的剑芒仅仅是透出一丝余波,都足以让被剑气包裹着的卢固修从昏迷中痛醒,发出凄厉惨叫。 然而当卢固修的血液落入雪白锋利的剑芒中,发出如同火焰烧灼着水油般的声音时,诸承渊冰冷彻骨的目光这时才真正投注到卢固修身上。 此人的气息有异。 诸承渊毫不手软,察觉到异样的下一秒,锐利的剑芒毫无停顿地刺透卢固修的丹田,硬生生剖出一颗缠绕着冤魂哭喊,缭绕着浓郁血气气息的黑色金丹。 当这黑色金丹被挖出的那一刻,卢固修惨叫了一声,“不要!!” 卢曲木的脸色更加难看,不顾卢固修“老祖救我”的喊声,这位炼器阁阁主惊慌失措地跪倒在地,连连辩解求饶。 只不过这一次,他为之求饶的人是他自己。 “尊者饶命!此魔孽所作所为,我真的一概不知!!” 远在试炼台上观看比斗的孟玄素,突然看见一道冲天剑光朝着他眉心刺来。 当剑光停驻在孟玄素眉眼三寸的距离时,剑光内传出诸承渊的声音。 “有内门弟子修炼魔功,我已挖出他的魔丹,现下彻查天霄宗,若有弟子入魔——” 诸承渊的声音中透出冷寒刺骨的杀意。 “一律就地处死。” 孟玄素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毫不犹豫地将彻查宗门弟子的任务交给了执刑司长老。 他当然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修真界分为人,魔,道修,魔修多为魔渊中暴虐嗜血的怪物,靠生食活物血肉魂魄,修炼至一定境界后,才能化为人形。 而这些修炼有成的魔修组成了魔门,三番五次犯下掳掠一城池凡人,甚至小宗全部修真者进行血祭,生食的可怕罪行,正道宗门屡次围剿,都难彻底剿灭魔宗。 而人乃万物之长,生来适合修真,只是有些目光短浅,或是心性残暴之辈,贪图魔修功法的威力,或是渴望一日千里的修炼进益,被魔修蛊惑入魔,也在暗处血祭甚至生食活人的血肉魂魄,以此修炼魔物的功法。 因此魔修在修真界是人人除之而后快,决不能容许其魔修功法蔓延的毒瘤所在。 如今在天霄宗中,竟然有长老们每日接触的内门弟子,在他们眼皮底下也堕为魔修,如果观渊剑尊没有发现,孟玄素都不知道这些人暗地里会拧成多大的一股势力。 很快,孟玄素连带着一干执刑司长老来到道玄殿,带走了奄奄一息的卢固修和面如土色的卢曲木。 处刑司司主弟子谢端闵也刚想告退,祈怀月却突然叫住了他。 “谢……谢道友,请留步。” 诸承渊和谢端闵一并看向他。 谢端闵是惊讶于观渊剑尊如此看重的弟子,竟然会记住他的姓氏。 而诸承渊同样诧异,他乖软胆怯的小弟子,竟然会主动和一个陌生弟子攀谈。 有谢端闵在场,祈怀月不好叫诸承渊师尊,他只能小声喊道。 “……尊上,我想和谢道友私下聊一聊,可以吗?” 诸承渊非常不喜欢这声“尊上”。 可在自家小弟子柔软而期盼的乌黑眼眸注视下,他只能冷淡地颔首。 当看见祈怀月朝着谢端闵跑去的背影时,观渊剑尊兀然开口。 “早些回来。” 祈怀月头也不回地说道,“我知道啦,尊上。” 折返回道玄殿,看见诸承渊定定看着祈怀月离开这一幕的孟玄素,不知为何觉得自家师弟的眼神,有点像是看着自家长了腿跑掉的大白菜。 仿佛担心祈怀月会被猪拱走。 然而一晃神,诸承再度用着冷寒如冰的目光看向他,打破了他脑海中荒唐的想象。 孟玄素问,“师弟,不知你还有何要事?” 半途再度收到诸承渊的剑气传音让他回来,孟玄素担心诸承渊还有要事找他,只能嘱托好执刑司长老收管好囚犯后,匆匆再度折返而归,生怕自己错过了大事。 “确有要事,”诸承渊看着他,冰冷郑重的神情让孟玄素跟着紧张了起来。 “我想修改天霄宗,长老从内门弟子中收徒的门规。” 第20章 他想让他的小弟子,长长久久地留在他身边。 孟玄素:“???” 诸承渊特意把他叫回来,就为了这种小事? 稍一思索,孟玄素很快想通了诸承渊这么问的原因。 “祈小友说是因为宗门律令,才不愿拜你为师?” 孟玄素一想,就知道这是再浅显不过的推搪借口。 宗门律令只能约束门内的普通弟子,连层级稍高些的真传弟子,偶尔也会犯些门规不许的小打小闹的错误,更何况诸承渊这等层次的太上长老,更加不是天霄宗门规能束缚住的人物。 祈怀月如果说是因为门规不允许长老收凡人为真传弟子,才拒绝拜师,那真是连他都能一眼看穿的再浅显不过借口了。 那祈怀月拒绝拜师的真实原因,还是心念那位帮他开智窍的“恩师”,不肯拜二师? 想到这里,孟玄素不由生出几分唏嘘。 他曾见过诸承渊不为所动地拒绝宗门弟子拜师的场景,却没见过一个凡人放弃一步登天的机会,屡次拒绝观渊剑尊收徒之请的场面。 诸承渊不答,冷淡的神情足以让孟玄素看出,诸承渊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真正原因的。 然而即使如此,显然观渊剑尊也不打算放弃。 他这位师弟,从来都是只要下定决心做一件事,无论路上有千难万险,都会一一拔除的性子。 祈怀月拿门规劝阻,诸承渊眼下就立刻修改门规。 至于祈怀月心念的那位“前师尊”—— 孟玄素稍微想了想,就觉得此人若是被剑尊找到,下场一定不会很好。 孟玄素从很早之前就知道,诸承渊之所以成为“正道魁首”,不是修真界第一人想要主持正道,而是所有人都希望修真界第一人能主持正道。 世间很少人能看出,观渊剑尊,其实并不在乎正邪善恶,他所真正追求的,只有大道。 至于大道之外的一分心思,或许放在了天霄宗,放在了曾与他有过一丝渊源之人身上,才成为了如今世人所知的观渊剑尊。 孟玄素也曾经期盼他这位师弟,能多将心思放在修道之外的事情上,不要只活成一尊无情无欲的神像。 可如今,看着自己的这份盼望成真,孟玄素不知为何生出一丝担忧,竟不知诸承渊身上的这种转变是好还是坏。 “好,我回去就召集长老,修缮门规。” 孟玄素心中一动,突然忍不住说道,“师弟,若观渊峰上只有你与祈怀月,未免显得太过寂寥。你之前收过的三位记名弟子,如今已经金丹大成,不如让他们回观渊峰……” 诸承渊冷冷地看向孟玄素,“我不觉寂寥。” 孟玄素反问,“可若是你的小弟子久住之后,觉得观渊峰苦寒孤寂,越发不想留在观渊峰呢?” 诸承渊以前很少被孟玄素说服,因为那时他从不考虑除自身之外之人。 可如今,他有了祈怀月。 他想让他的小弟子,长长久久地留在他身边。 顺着孟玄素的话,诸承渊迟疑半分,孟玄素趁热打铁道。 “你那三位记名弟子无不是尊师重道,勤勤恳恳之辈。若是有他们在你的小弟子耳边说你的好话,说不定你的小弟子会改变主意,想和他们做真正的同门师兄弟……” “好。” 诸承渊冷漠的语气不像说人,像是说三只勉强容忍住进家的野猫。 “你教好他们,再将人送来,住所不得靠近道玄殿千米之内。” 孟玄素为那三个至今都没被他们师尊记住姓名的弟子感慨了一瞬,却也知道这三位弟子有着观渊剑尊为师的名头,少走了多少弯路。 而他自己,更加是占了同门师兄弟的情谊,不然天霄宗宗主之位也轮不到自己身上。 观渊剑尊虽然寡情,但从未苛待过身边之人。 天道有常,诸承渊如今如此看重他的小弟子,或许也正是一报还一报吧。 想到这里,孟玄素决定尽心尽力帮助诸承渊完成收徒的心愿,第一步是先给诸承渊传授一些教徒心得。 “师弟,你若想让人亲近于你,切记不可总是冷脸,碰观渊剑,最好神情言语温和耐心些,多关心询问弟子的生活,包容他的错漏……” 诸承渊听完之后,冷冷地说道。 “你今日太聒噪了。” 被剑阵毫不留情地排斥出观渊峰的孟玄素:…… 他再花一番苦心在帮诸承渊收徒上,他就是个傻子。 …… “不知祈道友找我为了何事?” 谢端闵一身处刑司黑衣,身量高大,皮肤微黑,周正而深刻的五官轮廓,配上一双黑色沉稳眼眸,低头看人的样子,像是一只沉默却有着力量的黑背。 不同于他印象里的谢端闵,眼神里总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黑气,像是一只被打断了脊梁的野狗。 看来谢端闵身上的灾祸,都还没有发生,他还来得及挽回。 祈怀月松了一口气,他笑着开口道。 “我只是觉得谢道友看着让人亲近,就想和谢道友交个朋友。谢道友会看不起我没有修为吗?” 谢端闵有些犹豫,作为处刑司司主的真传弟子,不是没有弟子尝试和他交朋友。 只是他性格沉闷,即使是打着别的目的靠近他的人,一般也坚持不了很久。 他能看出观渊剑尊对祈怀月的看重,因此他更不想得罪祈怀月,以至得罪观渊剑尊,最后牵连到他的师尊。 “不会。” 似乎是觉得这句话过于简单,谢端闵立刻补了一句,“一百三十七年前,我也没有修为。” 场面好像一下子变得有点冷,然而祈怀月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果然,谢端闵还是那副随便说话就能噎死人的性格。 不过他知道,谢端闵是没有坏心的。 前世,谢端闵就是他少数在天霄宗交到的朋友之一,性子赤诚,却格外诚恳良善。 只是比起他这个被观渊剑尊收为真传弟子的幸运儿,谢端闵的命运无比多舛。 仇人灭了原本温馨的家族,照顾自己的师尊去世,上位的处刑司司主刻薄寡恩,苛刻于他,一心照顾的弟弟最后却堕入魔门,连累他丢了真传弟子的身份,再加上晋升元婴失败…… 20-30 第21章 你与他,可是旧相识? 谢端闵的遭遇之惨,简直让人怀疑他身上是被施了靥术。 然而即使如此,他还是有一副除恶扬善,怜悯弱小的仁义风骨。 祈怀月自认自己不是个良善之人,却愿意和这样的谢端闵成为朋友。 如果这一世,他能挽回谢端闵身上的诸多悲剧,也许……他也能顺利救回他的师尊吧。 “不知谢道友家中有几位近亲?” 祈怀月认真问道。 谢端闵完全没觉得这样查户口似的问话有什么不对,他老老实实说道,“父母与我的弟弟。” 祈怀月明知故问道,“谢道友的弟弟可是天霄宗弟子?” 祈怀月再清楚不过,谢端闵的弟弟,就是上一世毅然叛宗的魔宗宗主弟子,比谢端闵天资更强,却与谢端闵心性完全相反,不折手段,冷漠诡谲的“魔子”谢越和。 若不是有他师尊镇压,心狠手辣,手上沾染了无数人命的谢越和,不知道能在修真界卷起多大的腥风骇浪。 谢端闵迟疑了一会,一想到谢越和孤僻少话的性子,他实在很难想到他弟弟会和观渊剑尊弟子有什么交集。 他弟弟莫不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和观渊剑尊的弟子结仇了吧? 谢端闵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然而他不善说谎,只能干巴巴说道,“……是的。” 谢端闵紧跟着道,“如果他犯了什么错事,我是他的兄长,我愿意替他担罚。” 祈怀月看着比他高了一个头,老老实实准备认错领罚的谢端闵,实在很有前世看着不争气好友的恨铁不成钢之感。 谢越和何德何能,有谢端闵这样的兄长? 忍住手痒敲人的想法,祈怀月认真说道。 “难不成谢道友的弟弟十分顽劣,才会让谢道友这么有自觉?” 谢端闵张了张口,他沉默有神的目光,莫名让祈怀月有种欺负不会说话的黑背的罪恶感。 “好了,我只是好奇而已。谢道友不必担忧。” 祈怀月原本想让谢端闵带自己去找谢越和,可看谢端闵的这幅样子,显然对谢越和有作为兄长维护弟弟的本能。 可如果在现在,谢越和就像刚刚挑衅他的卢固修一样,已经生食无辜者的血肉魂魄,成了魔修—— 祈怀月看着谢端闵,或许他们这一世就没有成为朋友的缘分了。 谢端闵的性子再良善,也不会和一个揭发谢越和,相当于是间接杀了他弟弟的人交朋友。 可为了上一世的朋友情分,该做的祈怀月也还是会做的。 “宗门内有内门弟子修炼魔功,或许说明魔门势力,已经暗中发展到了天霄宗附近,或许会对天霄宗外的修士家族动手。谢道友已是真传弟子,是否已经将家族迁入天霄宗内了?” 祈怀月看向谢端闵,“我想借鉴一下谢道友的经验。” 前世谢端闵明明有着处刑司司主弟子的身份,可为了不给处刑司司主添麻烦,一直没有动用真传弟子家族迁入天霄宗内的权利,才导致了前世的灭家之祸。 这一世有他提醒,谢端闵也不是无脑之人,这场灾祸应该就可以避免了。 果然,听了祈怀月的话,谢端闵思索一番,点了点头。 “我确实没考虑过此事。祈道友说得有理,时间紧迫,不如我也帮忙将祈道友家族迁入天霄宗内吧?” 祈怀月的笑容有点僵硬。 真的,大可不必。 他一点都不想见到蛊虫一样的祈家人,更加不想给这群人攀扯他的可能。 和谢端闵一家遭魔修毒手的灭族之祸不同,祈家的覆灭完全是罪有应得。 “不用,”祈怀月难得强硬了一次,他知道谢端闵真能做出保护住祈家一家子,甚至反杀仇人的事情。 可他不需要。 也罢,或许也是时候让谢端闵看穿自己的真面目了。 前一世,他在谢端闵面前多少披着层良善外皮,才能让谢端闵将他视为知己好友,甚至可以说最后因他而死。 可这一辈子,想到自己因谢越和最终一定会和谢端闵越行越远,祈怀月索性冷下脸。 “谢道友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祈怀月伸出手,理所当然说道,“把你的鹤给我,以后有事我会向你传讯的。” 纸鹤传信比较慢,而且有被人截下篡改的可能,高层次的修者中一般很少用纸鹤传讯。 可谁让祈怀月现在还是个没有通窍的凡人,纸鹤传信,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最安全省力的联系谢端闵的法子了。 而对于祈怀月提醒他迁移家族的事情,谢端闵在心中领了这份情,因此他看着祈怀月,心中也多了点,仿佛往日看顾弟弟的操心感觉。 看着少年从笑容明媚变脸成故作高傲般的冷着一张脸的神情,谢端闵心中却没有生出任何不快,反而觉得祈怀月这幅模样也很—— 像是他细心看护的那朵,生机勃勃又悦目亮丽的灵花。 “好。” 谢端闵从来不会嘴上一套,背地里一套,做些自以为对人好的事情。 听着谢端闵答应,祈怀月也松了一口气。 可谢端闵下一刻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可是我的灵鹤上不了观渊峰。” 祈怀月:??? “我说的是你的纸鹤,我抢你的灵鹤有什么用?” 而且哪个修士会无缘无故养一只灵鹤?是嫌自己的洞府不够清静,还是嫌喂食不够麻烦? 谢端闵认真地点了点头,“如果祈道友想看我的灵鹤,也可以过来我的洞府。” 祈怀月:……他永远跟不上谢端闵的脑回路。 他索性摊开手,而谢端闵也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沓厚厚的灵纸。 这些灵纸上有他的灵力印记,折成纸鹤之后会自动飞回到他的身边。 不过这一次,谢端闵的脑子灵光了一回。 “灵纸很重,我放到你的住所。” 跟着祈怀月回到道玄殿,一路上谢端闵都没有问一句,祈怀月为什么需要那么多灵纸联系他。 这也是祈怀月上辈子喜欢和谢端闵聊天的原因。 谢端闵虽然有点憨憨,可从来不会追根问底。 回到道玄殿,诸承渊一眼就看到了谢端闵手上拿着的厚厚灵纸吗,也包括灵纸上属于谢端闵的标识。 “你与他,可是旧相识?” 第22章 “怀月,过来。” 诸承渊神情淡淡,然而第一次入了观渊剑尊眼的谢端闵,却敏锐地感觉到一股奇怪的寒意。 有过数百次生死边缘战斗经验的谢端闵,此刻下意识警惕了起来,他甚至下意识地想要将祈怀月护到身后。 祈怀月看着谢端闵坚实宽阔的后背:??? 有事吗??为什么挡着师尊和他说话?? 好不容易将谢端闵推到一边,这次连祈怀月都感觉到了观渊剑尊脸上的冰寒神情。 祈怀月有几分摸不着头脑,上一世师尊明明对他和谢端闵来往乐见其成…… 可能是谢端闵刚刚在师尊面前,暴露出不靠谱一面的原因吧,祈怀月没想太多。 “尊上,我看谢道友的面容有几分熟悉,就想和他交个朋友。” 诸承渊冷淡地扫了一眼他原本毫不在意的执刑司司主弟子的面孔。 平平无奇,看不出有任何值得他弟子看重的特殊之处。 “怀月,过来。” 他不喜欢见到小徒弟与外人此刻如此靠近的距离。 祈怀月乖乖来到诸承渊身边,观渊剑尊身上萦绕的淡淡寒气,才终于完全收起。 “此处无事,你带山下魔孽同党回处刑司。” 这番话显然是对谢端闵说的,谢端闵刚要应下,一看到怀中的灵纸,下意识地举起。 “是……请祈道友收下。” 谢端闵的这番举动,落在了诸承渊眼中,实在像是心怀叵测之人,主动奉上自身的灵鹤符纸,想要私下联络他的小弟子。 诸承渊想要拒绝,祈怀月却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袍,乌黑眼眸亮晶晶地看着诸承渊。 “尊上,我没有地方放灵鹤符纸,这些符纸可以暂时放到道玄殿吗?” 祈怀月当然知道修士都有乾坤袋,可他现在还是个凡人,不能暴露出自己知道太多修真界常识的一面。 诸承渊也知道自己的小弟子如今一穷二白这一点,而他也已经准备好了。 “怀月,随我来。” 祈怀月点头,他刚转头看向谢端闵,想让谢端闵把灵鹤符纸放下,不要再傻傻站着了。 师尊冰冷有力的指骨一收紧,握住了他的手腕。 祈怀月眼前一花,下一刻他就被师尊牵着,飞出了观渊峰道玄殿,站到了云层之上。 凡人的身体多少还是有点恐高和恐飞速的,祈怀月之前站在掌事的灵舟上,都有淡淡的不适感,可是此刻,站在师尊身边,除了脚下飞快闪过的山峰阁楼让祈怀月知道他们现在的速度之快,他却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害怕吗?” 诸承渊眼中扫过脚下景象,注意到有老者摘着花,哄着哭闹的孩子破涕而笑。 他从不会与弟子相处,可如今,他想学着让祈怀月开心的方法。 于是诸承渊用灵力凝固住一处云层,剑气撕扯下一大朵云汽,聚拢成大团,放到祈怀月怀中。 看着很像棉花糖的云团,落入手中,却是冰冰凉凉,如同雪团般的触感。 祈怀月感觉自己好像又被师尊当孩子哄了。 “师尊,我一点都不害怕。” 少年人乌黑眼眸明亮又耀眼,比天上的曜日更加引人注目,让诸承渊很想捏捏他的脸颊。 然而观渊剑尊只是垂下眼眸,淡声道。 “云团,可以捏。” 祈怀月也看出师尊是不想他无聊,才拿云来哄他。 他用力地捏了捏手上的云团,直到捏成一把胖胖的圆润版的“观渊剑”,才放到师尊面前。 “师尊,你看,这像不像您的剑?!” 感觉到被侮辱的观渊剑很想出鞘,却被剑尊的手牢牢按在剑鞘里,连悲愤的嗡鸣之声都无法发出。 “很好看。” 在诸承渊现在的层次,剑已经不拘泥于外刃锋利,万事万物都可以为他的剑。 只是这把剑是祈怀月给他的,这把“云剑”就成了世间最特殊的一把剑。 他很喜欢。 而看着剑尊有想要将这把剑当成佩剑悬挂在腰间的意思,祈怀月原本的笑容立刻变成惊恐! 不要啊!他就顺着师尊的意思随便捏了个简单版的观渊剑,可不是想让师尊真的用它啊! 想一想仙风道骨的观渊剑尊用一把粗短云剑杀敌的样子…… 祈怀月下意识抱住诸承渊的胳膊。 “师尊,师尊!这虽然是我的一番心意,可您看看就好了,千万不要用啊!” 在祈怀月急得仿佛要哭出来的眼神中,诸承渊才遗憾地放弃了将这把“云剑”当成剑用的想法。 祈怀月暗中擦了一把冷汗。 别人发愁不得师尊看重,而他发愁太得师尊看重,一举一动都可能造成极其可怕的结果。 他这个烦恼如果说出去,也太过于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多宝阁很快就到了,祈怀月本来想和师尊拉开距离,然而观渊剑尊的指骨紧紧握住他的手腕,让他没有半点装作无意挣脱的可能。 而周围人看着祈怀月,含着艳羡嫉妒,敬畏仰慕的目光,让祈怀月快以为自己要成为一个靶子。 只不过当诸承渊放出冰冷慑人的威压后,所有的目光都恭敬地低下。 往日熙攘的多宝阁此事一片寂静,观渊剑尊淡淡道。 “带我去私库。” 别人存放身家,都是放在储物袋中,然而修真界第一人,观渊剑尊攒了千年的身家,就连诸承渊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私库中有多少奇珍异宝了。 而这些珍宝的分类保存,都交由多宝阁的弟子专门打理。 多宝阁弟子引路,沿着数道隐秘的传送法阵,诸承渊带着祈怀月,在几个移形换影的幻象秘境挪移后,来到了他自己的私库秘境中。 凡间看重的金银珠宝,只怕连一座金山都买不起其中的一件珍宝。 行走在金色圆球阵光包裹着,悬空而起的无数琳琅满目的珍宝之中,诸承渊神念一动,其中一颗装着储物空间的金色圆球,就落入手中。 “修士纳物,多用乾坤储物之术,固定下的储物空间,便是芥子空间。芥子空间需要元神认主。这些芥子空间中,你可有喜欢的?” 第23章 戴戒指 容量大的储物空间,往往出自高超的炼器师之手,因此身价更为昂贵。 祈怀月现在还没修炼出灵力,他自觉自己并不需要太大的乾坤空间纳物。 可既然是他师尊的一片好意,他也不想拒绝。 祈怀月认真地看了看师尊手中小得如米粒一样的储物空间。 他选择相信师尊的判断。 “师尊帮我选一个吧。” 诸承渊伸出手,一种种芥子纳物在观渊剑尊掌心中闪现。 盈润翠绿的透亮玉佩。 诸承渊一扫其中的容量,足以装得下半个道玄殿体积。 太小。 紧接着是深红小巧的乾坤袋。 诸承渊冷静估量。 其中的芥子乾坤空间阵法过于复杂,需要使用者消耗的灵力太大。 观渊剑尊认真地一件件挑选着,祈怀月看得眼花缭乱,以他前世的眼界,他能看出这些储物空间放在外界,都是身价起码上万极品灵晶的珍稀法器。 可是看着他师尊似乎不太满意的神色,祈怀月想了想,觉得还是没必要让师尊在给他挑选乾坤空间上浪费太多时间。 反正师尊的藏品没有不好的,就随便选一件吧。 祈怀月有点犯困地忍了忍打哈欠的冲动,在朦胧感觉到下一件温润灵光上的熟悉气息时,他不假思索地说道。 “师尊,就这件……” 祈怀月定神,看见了诸承渊手中如同银白雪晶一般,内里近乎透明,触感却温润如沉木般的玉戒。 奇怪的是,这枚环戒里透着让他安心的,属于师尊的气息。 祈怀月忍不住举起这枚银白的环戒,凑到眼前,终于看到了环戒里凝缩着的,无数道像是观渊剑般的细小锐利剑气。 “这是我幼时的储物戒,也是我,第一次炼器时的尝试。” 诸承渊看着他的小弟子仰头,认真地看着他的储物戒的柔白面容,心中少见地泛起了些许温和的波澜。 他第一次锻造出储物空间时,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将这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法器,送给旁人。 “师尊也会锻造法器吗?” 祈怀月纳罕地看着剑尊,他前世都不知道师尊还会炼器。 诸承渊平静道,“万法归一,触类旁通,炼器并不难。” 前世尝试过炼器,结果差点炸炉的祈怀月:……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师尊不会的? 而在回答祈怀月问话的时候,诸承渊就将玉戒戴上了祈怀月的无名指。 祈怀月下意识动了动自己的指尖,原本有些过大的玉戒,在观渊剑尊的神念使动下,一点点贴合收紧他的无名指,到达一个刚好牢固又不会太紧的幅度时停下。 师尊托着他的手,他的无名指被师尊戴上了戒指。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祈怀月艰难地翻找着作为一个地球人的前前世记忆,终于想起了无名指戴戒指这一行为,在地球上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夭寿啊!! 稍微一深想其中的含义,祈怀月就觉得自己仿佛在亵渎观渊剑尊,刻意占师尊的便宜。 少年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古怪了起来,他立刻想要将手指上的戒指拔下来。 然而他再怎么用力,玉戒就像是焊在了他手上一样,纹丝不动。 焦急之中,诸承渊的指骨握住了祈怀月的手腕,止住了少年急得快要将自己手指勒出红痕的动作。 剑尊冰冷的指尖搭在祈怀月戴着乾坤戒的手指上。 “若是不想要了,就换一件吧。” 诸承渊的神情仿若万年不变的雪山,不带任何语气地说道…… 明明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脱下戒指,然而祈怀月下意识地看了师尊一眼。 他好像隐约感觉到了,师尊的情绪不太好。 “师,师尊……我不是不喜欢这枚戒指,”祈怀月努力辩解道,少年本就出众耀眼的面容,此刻带着点说不出的窘迫羞红。 在观渊剑尊冷淡却耐心的注视下,祈怀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只,只是,我家乡有种习俗,只有快过门的夫妻,才,才能这么戴戒指……” 祈怀月磕磕绊绊地说完,整个人恨不得如同鸵鸟一样埋在地上。 在一片沉默中,祈怀月突然后知后觉。 反正修真世界只有他一个知道这个地球上的习俗,他私下里再换根手指戴储物戒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当着师尊的面说出来?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诸承渊从未听过任何一个地方有过这种习俗,然而看着他的小弟子羞窘得连雪白的耳垂都染上淡淡粉意的模样,他却相信这种说法是真的了。 过门夫妻吗? 想着他的小弟子披着喜帕,在新婚之夜,乌黑柔软的眼眸,羞怯地被人这么戴上玉戒的模样,很少有过外露表情的诸承渊,第一次忍不住露出些许笑意。 祈怀月就像看着怪兽出现一样,震惊地看着露出淡淡笑容的观渊剑尊。 “师,师尊,你笑了?” 算上前世加现在两辈子,祈怀月都不记得自己有见过师尊笑出来的样子。 然而转念一想,祈怀月立刻炸毛了。 “师尊,你在嘲笑我?” 一向拘谨乖巧的小弟子,此刻震惊又气愤地像只炸毛的狸猫幼崽,扑在诸承渊身上,悲愤地向他讨要着说法。 “师尊,你,你怎么可以嘲笑我?!!” 看着祈怀月悲愤得乌黑眼眸快要溢出水光的模样,诸承渊尽力收回嘴边的笑意。 “怀月,我不是在笑你——” 剑尊的声音低沉冰冷,像是一潭散发着悠悠寒气的冷泉,有种玉石相击的冷淡悦耳。 “只是,想起了凡间成婚的场景。” 一想起他小弟子披着红帕的恼羞成怒面容,诸承渊又有些克制不住脸上的笑意。 祈怀月半信半疑,但最终还是上辈子对于师尊的信任,让他相信师尊不至于做出取笑他的事情。 “师尊,那你快帮我取下来。” 经历了这么一遭,祈怀月突然觉得这个无名指上的玉戒越看越糟心。 诸承渊则觉得他的小弟子这幅眼巴巴看着他的模样,更加可怜可爱。 “你想戴在何处?” 第24章 你若喜欢,我的私库也赠予你。 祈怀月想了想,认真伸出自己的大拇指,毅然决然地说。 “戴这里。” 虽然戴在大拇指很有地主老财的风范,可这至少能冲淡这份尴尬。 而诸承渊看了看少年深处的纤长柔白的十指,突然生出一种淡淡的遗憾感。 “是我疏忽了,你仍未入剑道,手上不可随意佩戴饰物。” 祈怀月还以为师尊打算收回这个储物戒,可下一刻,他的身前覆上师尊走近投下的一片阴影。 一道银色细线穿过玉色储物戒,诸承渊将项链似的玉戒系好,放到祈怀月到胸前。 玉戒落入祈怀月心口的位置,一晃而过微凉的温度。 “储物戒内也有我留下的剑气,若遇到万一,储物戒内的剑气也能为你抵挡一二。” 观渊剑尊眉眼沉黑冰冷,如同古墨画卷上不近人情,高高在上的云端仙神。 然而剑尊垂眸叮嘱祈怀月的模样,又让祈怀月感觉到冰山内核如同缓缓流过的岩浆般的关怀。 “我知道了,谢谢师尊。” 摸着心口冰凉的玉戒,祈怀月笑着,眉目柔和绚烂,如月光照耀的银色花海。 诸承渊心中一动,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你还想要何物?” 祈怀月摇摇头,“师尊给我的够多了,我什么都不缺了。” 这世界上,没有人会比诸承渊送给他的东西更多了。 而师尊送他的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上一世,他怎么能自大地看不出这一点呢? 诸承渊道,“好。回去观渊峰后,我为你通窍。” 祈怀月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怎么这么快?” 上辈子他虽然一见面就被师尊收入门下,可是通窍前身体的蕴养,他还是起码经历了半个月痛不欲生的药浴啊。 可即使如此,一想起通窍的那种剧烈痛苦,祈怀月后背都有点微微发麻。 诸承渊看着他紧张不安的小弟子,忍不住轻按了少年的肩膀。 “别怕,我为你灌通灵窍,不会有太多痛苦的。” 祈怀月:! ! ! 竟然还有这种操作?!那他上辈子自己开灵窍那种痛苦是怎么回事? 祈怀月认真一回想。 他上辈子刚从祈家这个蛊虫窝里出来,根本不信任师尊,更加不可能全心全意将灵窍袒露给师尊,强行灌窍只会让他的痛苦更大,所以师尊只能用无数灵药给他蕴养,让他自己通窍。 哦,原来是他自讨苦吃啊,那没事了。 祈怀月又听师尊开口道,“……若你不愿,也可以自行开启灵窍,只不过会辛苦些……” 祈怀月的头立刻摇得跟波浪鼓一样。 “不不不,师尊,我很满意!那你帮我开灵窍吧!” 他又不是师尊这样天资超绝的修道之才,自己开灵窍的苦果,他上辈子可是尝过了,即使开灵窍后有药浴滋养,也疼得好几天都没能睡着。 那感觉就像全身被拔了十二万颗智齿一样。 祈怀月现在想起,都有些微微发麻。 而看着少年惊惧不定,微微苍白的面容,诸承渊眸底一沉。 难不成是他小弟子的“前师尊”,曾试图给少年灌通灵窍,才让他的怀月现在想起,都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那位连真容都没露骨过的“前师尊”,一定不会舍得在一个普通凡人身上动用珍贵的灵药。 诸承渊的神念确实查看过,祈怀月身上没有灵药灵力流转的痕迹。 那么,就是说祈怀月的那位“前师尊”,竟然打的是强行开窍的主意吗? 即使是他,也不能保证不动用任何灵药,在灌窍过程中,不出一点差错。 那位“前师尊”,只怕对祈怀月的性命根本就不在意。 一想到这里,再想到小弟子对“前师尊”的种种维护,诸承渊对祈怀月的那位“前师尊”的杀意,更盛三分。 他已经安排处刑司之人暗中留意是否有天霄宗弟子,符合祈怀月曾说过的“前师尊”的形象。 若是寻到那人—— 他对小弟子的那份温和,可不会爱屋及乌。 观渊剑感觉到主人的沸腾杀意,刚想迫切渴望地嗡鸣出鞘,却被诸承渊更用力地按回到剑鞘里。 走出私库的时候,诸承渊一并将他原本给祈怀月准备的资源,全部存放入少年的玉戒中。 祈怀月上辈子的储物袋里虽然被师尊强塞了无数物资,可他本能里还留着屯屯鼠的本性,一想到自己的小私库又充盈了起来,他连步伐都忍不住轻松了几分。 而感觉到少年的这份雀跃,观渊剑尊淡淡说道。 “你若喜欢,我的私库也赠予你。” 引路的那位多宝阁弟子脚步一歪,简直怀疑自己是听岔了什么。 那可是观渊剑尊,修真界第一人千年攒下的身家宝库,竟然被剑尊这么轻描淡写地送给了一位还是凡人的弟子!!! 这位多宝阁弟子虽然已经从别的渠道里打听到了,观渊剑尊对他新收的这位凡人弟子无比看重,甚至为这位凡人弟子惊动了处刑司的消息,可他没想到—— 这份看重能到连私库都赠予人的程度啊! 要知道修真界多少道侣,都无法做到将身家全部交予道侣! 这简直,简直—— 多宝阁弟子心中闪过一个大不敬的想法。 像是被迷了心智一样。 祈怀月此刻的震惊程度,也不比那位多宝阁弟子低多少。 他虽然前世就知道师尊对他的看重,到了修真界任何一对师徒都不可能达到的程度,可是上辈子师尊送礼物归送礼物,这种全副身家都交给他的事情,还真的没有发生过。 这辈子满打满算,他才和师尊认识一天,见过两面啊! 如果不是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控制住修真界第一人的实力,祈怀月简直要和旁人一样,怀疑是不是自己对剑尊施展了什么傀儡道术。 “尊上,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祈怀月干巴巴地说道,少年乌黑的眼眸透出不安和畏惧,仿佛一下将两人的距离拉得很远。 诸承渊不明白祈怀月的这份不安从何而来,他的念头一转。 难道是祈怀月的前师尊,对他的小弟子也做过这种拿承诺来玩笑嬉闹,最后还惩罚祈怀月的事情? 第25章 师尊温暖怀抱 然而没等诸承渊开口,祈怀月就先一步说道。 “……尊上,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诸承渊看着神情忐忑的祈怀月,修真界第一人冷淡垂眸。 “好。” 走出多宝阁,天地一片白雪茫茫,诸承渊忽然牵住祈怀月发凉的手。 “怀月——” 像是一眼看穿了祈怀月心中暗藏的惊恐与慌张,诸承渊侧身,墨色冷感的黑眸如同辽阔安宁的夜幕,轻而易举就抚平了祈怀月心中的忐忑。 “若你不愿,我不会强人所难。” “师尊……” 祈怀月轻轻喊了一声诸承渊的名字,他本想说些什么,可一股寒意涌上来,他被冻了个一激灵,简直想要全身瑟缩到温暖的火炉边。 诸承渊一蹙眉,他明明已经用灵力隔绝外界的风雪。 观渊剑尊毫不犹豫,下一刻他单手环住自己的小弟子,剑鞘中的观渊剑猛然出鞘,化为一柄锐利无比,剑意锋芒甚至能刺疼人眼的长剑。 然而这样一柄长剑,最终的用途是沦为两人脚下的载具。 仿佛只有瞬息之间,祈怀月只觉得周围一切都化作一片白芒,他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师尊温暖怀抱里,如松雪冷香般安宁而让人熟悉的气息。 等他睁开眼时,他们竟然已经回到了道玄殿中。 “师尊,我,我可以下来自己走……” 眼见着师尊有继续抱着他的想法,祈怀月立刻阻止。 观渊剑尊也不强留,他牵着自己的小弟子,走过宽阔的宫室,最终来到宫室外一处雪天温泉边。 观渊峰的核心是一处天然的顶级灵晶源心,即使放在修真界各大宗门,都是可望而不可得的镇派至宝,每时每刻散发的浓郁灵气,足以使得一整座山峰都是修炼的天然福地。 此刻天然温泉中的每一滴水,都是奢侈至极地浸润着灵晶而生的灵液。 这样的灵气,哪怕流露到凡间一滴,都是凡间皇帝梦寐以求的延寿治伤的仙露。 别说是寻常伤寒了,就是凡人病得只剩下一口气,都能立刻救回来。 这样的温泉,比起他前世云月秘境里的浴池,都不遑多让了。 “怀月,你先在泉中沐浴,我去加些灵药。” 眼见诸承渊就要离开,祈怀月吓得一把拉住他。 “师尊,够了够了,我没有生病,不用灵药进补了。” 然而这一次,诸承渊却没有听他的劝阻。 “怀月。” 诸承渊平静的一眼,祈怀月就怂了。 然而他没想到,磨难还远远没有结束。 “解衣。” 眼看着师尊似乎要亲眼看着他脱下衣服,下去泡澡才能安心离开,祈怀月张了张口,结结巴巴地说道。 “师尊,我,我会乖乖下去的……” 为什么修真界没有男男不得亲授的传统啊?!! 他知道师尊爱护他就像爹爱护孩子一样,一点都没觉得看他解衣有什么不对,可他还是个正常的,有羞耻心的成人啊! 祈怀月满含热泪,蹲在地上可怜巴巴地看着诸承渊,一副“师尊,这真的不行”的顽固抵抗的模样。 诸承渊的手触碰到少年乌黑柔软的头发。 明明还是个孩子。 然而少年人讨好地笑着,比雪更洁净明丽的面庞带着点不正常的红意,乖巧地看着他。 诸承渊略一晃神。 “好,我不看你。但在我归来前,你都不得出泉。” 祈怀月如蒙大赦般猛地点点头,等诸承渊的身影消失在他面前,他立刻像解脱一样脱了衣服,一头冲进暖和的温泉里。 温泉的水看着很深,然而祈怀月的头刚刚露出,就感觉自己好像踩到了水下的实地。 他踩了踩脚底,平滑而微微冰凉的触感,让他立刻就想到了这是师尊的手笔。 怪不得师尊刚刚都不问他会不会水性,原来师尊早就想到了这层。 祈怀月毫不怀疑,就算他现在在池子里摔倒了,师尊也会立刻出现将他救起来。 这绝对是师尊会做出来的事情。 一想到这个场景,祈怀月前所未有地安分了下来。 泡在奢侈的灵晶泉里,他感觉体内的寒意完全消散了。 在氤氲着白汽的暖泉中,他全身都懒洋洋的,甚至慢慢出现了一点睡意。 他趴在岸边,等到眼皮一坠一闭着,快要睡熟的时候,眼前突然闪过熟悉的银色衣袍。 是师尊?! 祈怀月猛地睁开眼,然而等他认真扫视四周时,又看不见了师尊的身影。 祈怀月无比纳闷。 难不成他刚刚睡熟了,产生了幻觉?!! 道玄殿内,匆忙回返的诸承渊,如同一尊雕像般久久站立在原地不动。 刚刚见到的那幕场景,仿佛久久不散的迷雾般停留在他面前。 乌亮柔软的黑发,顺着少年雪白纤细的脊背披下。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场景,他却下意识地立刻掐诀,回到了道玄殿中。 为什么? 诸承渊问着自己的道心,却始终得不出一个答案。 澄可见影的玉屏上,久久倒映着观渊剑尊冷若冰山的面容。 祈怀月又听到了靠近浴池的脚步声。 他一抬起头,差点没被五官的玉人傀儡当场送走。 这种没有五官和声音的玉人傀儡,一直是炼器阁里最不受欢迎,而且造价昂贵,行动还需要高额灵晶耗费,堪称冤大头才会购买的法器之一。 为什么师尊会突然买下这种傀儡? 前世云月秘境里,师尊也没有放过这寒碜玩意啊! 祈怀月百思不得其解,他看到了傀儡僵硬递出的袍巾,来不及多想,从岸边爬上,匆忙地擦了擦身体,就立刻换上了师尊准备好的衣物。 自带冬暖夏凉和洁尘功能的道衣柔软贴身,版型也绝不逊色于前前世地球上的顶尖衣物。 祈怀月穿上洁净的弟子服,仿佛再度回到了前世时被观渊剑尊宠爱的真传弟子生活。 祈怀月的动作一顿。 即使刚入宗时,他口口声声说着要远离师尊,不再拖师尊的后腿,可现在的他,不也还是一步步走在和前世无异的道路上吗? 他现在所做的选择,真的能改变上一世师尊的结局吗? 第26章 师尊烘干他的湿发 忐忑地回到道玄殿中,观渊剑尊此刻回首看向他。 莫名的,祈怀月能察觉到师尊现在的心情,似乎不算很好。 祈怀月担忧地喊了一声。 “师尊。” 诸承渊看向他,墨黑的眼眸里无喜无怒,神情淡漠。 “怀月,过来。” 祈怀月毫不迟疑地再往前走了几步,就感觉到暖烘烘的白巾盖在了他的头上,观渊剑尊的手隔着厚厚而柔软的白巾,认真擦拭,用灵力烘干着他的湿发。 祈怀月在白巾下的脸有点红,他连忙说道。 “师尊,我自己擦就好了。” 然而诸承渊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观渊剑尊淡淡道,“太久了,会着凉。” 凡人的身体很脆弱。 回顾凡间的医书,诸承渊再度想起了普通人的身体如果处置不当,身上会突发怎样的恶极。 他不愿让其中任何一种恶疾,降临在他的小弟子身上。 祈怀月识相地没有再说话。 因为他知道,在有关他身体安全的这方面,师尊是不会退让半步的。 他只能仰起头,安静等待师尊擦头发的动作完成。 祈怀月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含糊而小心翼翼地说道。 “等我修炼出灵气,就不用麻烦尊上为我做这些小事了。” 祈怀月这次用的称呼,是“尊上”。 诸承渊察觉到了这一点称谓上的变化,观渊剑尊垂眸。 “……好。” 换在见到祈怀月之前,他也许也不相信,有一日他能看重一个弟子到这种地步。 不说让弟子接受磨砺挫折,仅仅是想到会让少年受伤或是难过的场景,他都不愿让这种可能发生。 或许,他应该适度,“收敛”一点…… 这样的念头,在诸承渊心中一闪而过。 只是当他的小弟子闭了闭眼,眼里朦胧泛出困意水泽,却还是努力睁大眼时,诸承渊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少年浓密纤长的眼睫轻轻扇动着。 “明日我再为你开窍,今日,你先早些休息。” 祈怀月点了点头,感觉到师尊从他头顶移开的轻柔力度,很快意识到自己头发被擦完了。 不过他想到了自己来观渊峰的真正任务,有些迟疑地说道。 “尊上,我,我不如住山脚上吧,那里方便看顾灵植……” 每个主峰的灵田,一般设置到远离主峰的山脚位置,便于杂役看顾,也不至于让杂役扰乱主峰修士的清静。 如果祈怀月真是一名负责照料灵植的普通杂役,而且观渊峰上也真有这么一块灵田,他的这番话毫无指摘。 然而祈怀月的声音,在诸承渊冷漠的注视中一点点小了下去。 诸承渊身上散发出的冷寒气息,足以让阵法设定成每时每刻都散发温暖灵气的主殿温度,都有如实质般下降了几分。 在祈怀月面前一向“温柔耐心”的观渊剑尊,第一次展露了自己强势得不容任何人违背的一面。 “不准。” 祈怀月:??? 这是他包容温和的师尊会给出的回答吗? 祈怀月发懵中,就感觉自己被背后的一股力量强行拎起,这力道不至于让他难受,却能让他感觉到这股力道的主人糟糕的心情。 观渊剑尊像是拎着自家不听话的狸猫幼崽,冷着脸踏入了客房中。 道玄殿的客房或许是从未考虑过接待外人,过于冷冰冰的素净布置,和主卧没有过多区别。 “看着他,不许他出道玄殿半步。” 这句话显然不是对着祈怀月说的,而是对着祈怀月身后的玉质傀儡。 诸承渊走了。 祈怀月被留在了暖烘烘的大床上,他坐了起来,脑子还有点发懵。 师尊是生气了吗? 想到刚才师尊将他放在床上的温柔力度,祈怀月竟一时有点不太确定。 不过这不妨碍他很快下了决定。 师尊应该还没那么快消气,等明天见到师尊,他再和师尊道歉吧。 …… 诸承渊少见地没有回到主卧。 他径直化为一道剑芒,不过瞬息之间就来到了宗主峰。 孟玄素此刻还忙着搜查弟子中修炼了魔功的正事,看着诸承渊披着一身寒霜而进,孟玄素眼皮一跳,客气地问道。 “尊上找我可是有何要事?” 以往看见诸承渊心情不好,孟宗主都会识趣地不用“师弟”,而是用更挑不出毛病的敬称称呼。 然而这一次,诸承渊身上的冷寒气息更重,墨色的眼眸冷漠地看着孟玄素。 “为何唤我尊上?” 诸承渊的目光穿透孟玄素,仿佛看到了另一个纤瘦柔韧的身影。 祈怀月乖巧依赖的笑容,和那一声声刺耳的尊上在他耳边响起,让诸承渊的眼眸更冷。 孟宗主愣了一下,随后有了一种老泪纵横的感动和自豪。 难道是诸承渊将他这些年的辛苦和努力看在眼里,终于承认他这个师兄了吗? 回想到自己少见的从诸承渊嘴里听到的“师兄”字眼,孟宗主快要声泪俱下地感动喊道。 “师弟!” 然而诸承渊冷冷看着他,出神的样子似乎没有听到他刚刚那声呼唤。 “他为何仍不肯唤我为师尊?” 孟宗主刚刚凝成的一腔感动,立刻化为一块碎渣。 他的脑子终于冷静下来,想明白了诸承渊来他这里,不是想起了所谓的师门情谊,而是为了诸承渊自己刚刚收的,疼得就像和眼珠子一样的那个小徒弟。 祖辈最疼孙辈,诸承渊最疼小徒弟。 这听起来逻辑上似乎没有什么太大问题。 孟宗主冷静下来,觉得处理宗门事务,比搭理因为一个徒弟而生闷气,还来烦他一个有重任处理的宗主的剑尊,似乎看上去更有价值。 然而观渊剑尊不是他能简单忽视得了的人物,孟玄素很快就感觉到了殿中刺骨的寒意。 “咳,师弟啊,要不你顺路把你的三个记名弟子捎去观渊峰?或许你的小徒弟还没进入修真界太久,不更人事,正需要多与同门交流……” 诸承渊本就是为了那三个或许能打动他的小徒弟的记名弟子,来到宗主峰,此刻心神冷静后,他也懒得多听孟玄素聒噪。 “灵田如何开垦?” 孟玄素一时有些跟不上他这位师弟的回路。 第27章 大师兄! “师弟,你要在观渊峰上开垦灵田?” 诸承渊冷淡答道。 “我的弟子要养护灵田。” 如果第二天醒来,祈怀月发现观渊峰上根本没有灵田,或许他的小弟子会宁愿回到原本的杂役住所。 这是诸承渊无论如何也不会容忍发生的事情。 孟玄素心中呵呵一笑,不用想也知道能让观渊剑尊如此大费周章的,只有他还没收入门的那位小弟子。 看透世俗人心的孟宗主略一思索,慢吟吟说道。 “养护灵植可是一件要万分小心的苦差事,一般由杂役峰弟子照料。你的小徒弟初入道途,还不知山高溪深,不如你先放手,让他吃几天独自养护灵植的苦头,过几日他或许就能回心转意,甚至求着你收他为徒了……” 诸承渊理智上清楚,或许孟玄素提出的这条建议的可行性,比所谓的记名弟子劝说更加有效。 可仅仅是想到祈怀月要如同天霄宗的普通杂役一样,辛苦地埋首在灵田里,片刻不得安宁地注意着灵植的一举一动,随时会被掌事打骂的一幕,诸承渊突然感觉丹田中,恍若烧灼般难以忍耐的躁意。 孟玄素继续说,“再或者你让他多去接触普通修士,多了解宗门内普通弟子的生活。你先暂且不要露面,看见他遇见一点小麻烦,也不要贸然施以援手,日后等他拜入你门下,自然会明白你的一番苦心。” 诸承渊沉沉应道。 “不可。” 观渊剑尊的威压犹如寒霜大雪的凛冬,腰间嗡鸣的观渊剑感觉到主人的杀意,散发出了让人畏惧的冷冽气息。 孟玄素感觉头皮微微发麻,凭借对危险的敏锐预感,他立刻提出了下一个方案。 “若是你不愿用苦事磋磨他,那不如就让他享一享世俗没有的道术玄法,法宝随心的乐处。旁的真传弟子的乐处,你也让他同享。那些法宝仙药,凡人渴慕已久的仙门道符……” 诸承渊想到祈怀月拒绝他赠予的私库时的不安慌乱,摇了摇头。 “他与旁人不同,不会喜欢这些俗物。” 孟玄素的白眼快要翻到了天上。 好家伙,他这个天霄宗宗主都不敢说法宝阵符是俗物,诸承渊就先为他的弟子拒绝了? 如果不是深知诸承渊的心性,孟玄素简直要怀疑观渊剑尊是不是在刻意说反话。 ……摊上这么一个师尊,也不知道祈怀月的运气是好还是不好? 孟玄素无奈道。 “……好好,你的小徒弟不喜欢那等俗物,但总应像常人一样,恋栈权名,或是威势吧,你久不打理极剑门,那些下属固然数代都对你忠心耿耿,可让他们留在天霄宗处刑司,也不是长久之事。你若实在不想管极剑门的杂事,将极剑门的人交给你弟子打理,总能讨得他的欢心吧?” 孟玄素随口说着,其实根本不指望诸承渊真的愿意担起打理极剑门那些刺头的重任。 极剑门的人神出鬼没,完全只听从诸承渊一人的命令,孟玄素早就想把这群不服管的刺头,从处刑司挪开了,只是实在没有找到安置他们的去处。 如果诸承渊真将极剑门的刺头交给祈怀月,祈怀月肯定是收服不了这些人的,但诸承渊之后肯定能把这些刺头一一打理干净。 不过指望一心投在剑道之上,百年没有管过俗事的观渊剑尊打理极剑门,那几率就类似他自己渡劫中被心魔一刀捅死…… “好。” 孟宗主还没反应过来,“???” 然而一道剑光过后,观渊剑尊的离开,就像他到来时那么突然。 看着空荡荡的殿门,孟宗主回过神后,握着灵笔的手微微颤抖。 天道在上,仙门老祖们一定没有听清他刚刚心里腹诽的那番话。 他真的不想被自己的心魔捅死! …… 祈怀月醒了。 他是被一股浓浓的烧鸡香味唤醒的。 毕竟他还只是个没有辟谷的凡人,昨天完全没有饿的感觉,今天才感觉到一种肚皮贴着肚皮的异常饥饿感。 不过,谁有胆子在观渊峰上烧鸡? 祈怀月完全没往自己仙风道骨的师尊上面去想,他脑海里朦胧地出现了一道身影。 祈怀月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窗边传来一声温和平稳的敲窗声。 客卧内的灵木沉重,祈怀月费了一番力气,才打开千年灵木的银窗。 热气腾腾,用荷叶包裹着的,充满食欲的红脆烧鸡上,是祈怀月以为自己快要忘记,却仿佛一切都还在昨天的一张温柔面孔。 一袭白袍,文质彬彬的青年,有着一张让人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拒绝,君子如玉般的气度翩翩的温和面容。 一如前世初见一样,他的大师兄,捧着热气腾腾的烧鸡,却像是捧着一卷水墨书香味道的书卷,笑得格外温柔平和。 “师弟,吃烧鸡吗?” 祈怀月的喉头不知为何有点哽咽。 “……大,大师兄……” 青年的笑态不变,却带上了点诧异,声音从容温和,却带上了点点淡淡的好奇。 “嗯,小师弟,是怎么知道我是剑尊收下的,排序最前的弟子?” 祈怀月心里闷闷地回答,他当然知道。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他这位最会照顾人,也对他的冷脸从不在意,一如既往温润仁厚的大师兄,为了救人,元婴受创严重,再无晋升大道的机会后,黯然离开了天霄宗。 看着少年难过地低下头,容明玦一时不知自己是说错了哪句话,才惹得雪雕玉刻似的小师弟难受。 “若是不想吃烧鸡,我换样菜做给小师弟,好不好?” 容明玦耐心温柔地哄着,祈怀月却用力抹了一把发红的眼角,他强装无事地说。 “我想吃。” 容明玦一向体贴,食盒里甚至配上了碗筷调料,还有好几碗颗颗分明的上等灵米煮成的米饭。 祈怀月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毫不犹豫地对饭菜下了手。 上一世他对所有人都抱着警惕,即使再眼馋容师兄的手艺,也没有真正吃过几口。 第28章 池师弟也很喜欢小师弟 祈怀月吃了个半饱,窗外就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大师兄,你又没叫我吃饭?” 一道人影如猛虎下山般迅猛蹿进了窗里,坐到了祈怀月对面。 “小师弟,你吃得完吗?” 祈怀月抬头,盛登星灼灼有神的目光盯着他,或者说他碗里的烧鸡。 同样是一袭白袍,在容明玦身上有种君子如玉般的温文尔雅,在二师兄身上却有种异样的直来直往,如同野兽般的野性冷漠。 二师兄,给他留下的印象比容师兄要淡得多。 前世他只记得二师兄是个直来直往的剑痴,而他自己对所有人都无比警惕,自然也很少与二师兄来往。 盛登星当然也不会像大师兄一样主动来找他,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毫无遮掩地在他面前展露出如此吃货的一面。 祈怀月刚要开口答应下来,容明玦脸上温和耐心的笑意一收,却是平静说道。 “盛师弟,我只准备了小师弟的分量。” 盛登星冷硬俊气的面部线条不变,却是移开了眼神,没有再如饿虎般盯着祈怀月的食物。 “那我去练剑了。” 然而盛登星离开的身影,莫名让祈怀月想起捕猎不成,只能遗憾寻找下一猎物的大虎。 “其实,我吃不完这么多,盛师兄要不要……” 祈怀月话还没说完,盛登星就如飓风般回到了餐桌上,手里夹着筷子,高大的身形格外具有压迫力,带着些许异族气息的深蓝色眼眸,认真看着祈怀月,像是等待着他下达进食指令的狼犬。 二师兄,意外得心性直白。 容明玦无奈开口,“小师弟,你不用管他,我们都已经辟谷了,不会再感到饥饿。你盛师兄他,只是还没有戒掉进食的习惯……” 或许是祈怀月的主动挽留,让盛登星有了好感。 盛登星少见地解释道。 “吃饭与比试,都是我喜欢的。我确实不饿。” 然而盛师兄的眼睛,明明像一个异常直白,渴望进食的黑色狼犬。 祈怀月将食盒往中间推了推。 “我真的饱了,二师兄你吃吧。” 祈怀月转头,看向容明玦,“大师兄要不要也尝一尝?” 容明玦笑着摇摇头,秘法传音给祈怀月。 “等他走了,我再单独做给你。” 很显然,这番话还是刻意避着盛登星说的。 祈怀月朝容明玦笑着摇了摇头,而他一转头,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食盒就像被狼群扫荡了一样,整个烧鸡被二师兄锋利的白牙啃得干干净净,骨头和饭粒都不剩下一颗。 容明玦显然习惯了盛登星这种进食速度,他看向祈怀月。 “小师弟可想一起见见三师兄?” 三师兄?这位的存在感在祈怀月印象里更加稀薄,不过不妨碍祈怀月一口应了下来,表现得像个乖巧懂事的小师弟。 “不知三师兄在何处?” 容明玦一掐诀,神色似乎有几分不自然,他看向盛登星。 “盛师弟,你去接一下池师弟吧。” 盛登星像一头收到命令的狼犬,身影一下蹿出窗外,消失在了祈怀月的视野里。 容明玦耐心解释。 “小师弟不用害怕,盛师弟的性子坦率直白,乐于助人,平日若是有什么难事,你寻不到我,也可直接交代他。至于池师弟……” 容明玦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继续说道。 “池师弟不喜与外人打交道,但性子并不坏,小师弟可能很少会见到他。” 祈怀月一开始还有些不理解“很少”是什么意思。 直到盛登星一个人从窗外坦荡荡地回来,祈怀月有些意外。 “盛师兄,那位池师兄呢?” 盛登星一转头,指了指空白处。 容明玦有些无奈,轻声唤了一声。 “池师弟。” 似乎是不情不愿一般地,一片空白的空地上逐渐出现了一个带着沉黑面具的,身高只比盛登星矮半个头,却似乎格外没有存在感的修士身影。 如果说盛登星像是披着白衣的狼犬,那么这位高挑,身形却有几分瘦削的修士,则有点像是无故出现的幽幽鬼魅了。 隔着沉黑面具,青年的眼看向他,像是一潭没有任何波澜的死水。 这眼神,让祈怀月立刻想到了前世经历了种种惨剧,心如死灰的谢端闵。 只是与曾经有过希望的谢端闵不同,三师兄的眼神,更像是自始至终都沉浸在永夜中的幽冷湖水。 三师兄开口,声音也如同其人般寒彻入骨。 “池归夜。” 仅仅是三个字的自我介绍,就足以展示池归夜的不好相处。 然而即使如此,祈怀月也仍然朝着池归夜灿然一笑。 “池师兄。” 能被大师兄和二师兄认可的人,心性也不可能坏到哪里。 池归夜短不可察地为少年人纯粹灿烂的笑容停顿了一瞬,然而他没有犹豫,身影很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空气中。 容明玦却是有些诧异。 他们每次找池归夜商讨事务,商讨完后池师弟都会毫不留恋地迅速离开,这次他本以为池师弟这次也会在介绍完后立刻回府。 可没想到的是,池归夜的身形虽然隐藏起来了,可却没有真的离开这处房间。 看来,池师弟也很喜欢他们这位刚入门的小师弟。 容明玦脸上流露出满意而温柔的笑容。 作为习惯照顾同门弟子的大师兄,他最喜欢见到这种大家相处和睦的场景了。 “池师弟不如坐下来,我们与小师弟好好聊聊?” 容明玦用灵力将身侧的椅子挪到了少人的另一边。 伴随着容明玦和盛登星目光的移动,祈怀月也知道了池归夜已经答应了这件事。 容师兄脸上的笑容更多了几分。 他开始向祈怀月慢慢介绍师门内每个人的身份。 容明玦,盛登星,池归夜。 三人都是三百年里每代宗门弟子大比最后的赢家。 即使是看似文雅如春水的容明玦,在还是内门弟子时,都是无可置疑的三百年里碾压各大内门弟子,甚至是部分真传弟子的绝世剑修,不然也不可能碾压所有魑魅魍魉的阴谋诡计,拜入观渊剑尊门下。 第29章 师尊喜欢小师弟 这样的绝世天骄,按理来说是祈怀月这辈子都只能仰望而不可触及的人物。 祈怀月有了淡淡的心虚感觉,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通过走后门,才混进凶猛天才里的哈士奇。 容明玦注意到了祈怀月的低落,他的声音适时地停了下来。 “小师弟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不如我帮你把把脉吧。” 祈怀月还没想出拒绝的说辞,容明玦的手就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大师兄的力道温柔平和,指尖搭在了他手腕的脉搏上。 不过片刻,容明玦松开手,关心的目光看向祈怀月。 “小师弟身体的底子有些单薄,现在还不太适合通窍,我为小师弟准备一些灵药滋补身体,五日后我再亲自帮小师弟灌窍,可以吗?” 在容明玦温柔和煦的目光中,祈怀月最终还是说道。 “……其实,我只是尊上的授习弟子,……不能枉自以尊上弟子自居,更不该,称呼您为师兄的……” 容明玦蹙眉,目光中温柔平和的意味不变,只是他轻轻问道。 “怀月,是不想称呼我为师兄,还是不能称呼我为师兄呢?” 祈怀月从来没想到容明玦能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个最根本的问题。 是的,到底是他不该这么做,还是他不想拜入师尊门下呢? 或许是被戳破了一直想掩藏的秘密,祈怀月突然放松了些许,却还是不敢看着容明玦。 “我不该,也不能拜入尊上门下。我……没有资质,也没有悟性,更没有……” 容明玦第一次截断了祈怀月的话。 “怀月,既然尊上愿意收你为弟子,就说明你身上一定有超乎常人之处。尊上成为太上长老,已有千年。难道怀月觉得,尊者会看错了眼吗?” 容明玦的这番劝说温柔又耐心,如果祈怀月只是个惶恐不安的凡人,或许早就听着大师兄的劝慰,信心满满地同意拜师。 可是,他不能拜师的真正原因,是师尊的性命,这是任何人的劝说,哪怕是师尊的规劝,都无法撼动的。 “还是说——怀月,有何说不出口的,真正为难之处呢?” 容明玦的声音温和如玉珠相敲,却让祈怀月的心跳停跳了一拍。 就当祈怀月心里打着鼓,想着怎么应对大师兄这番话时,大师兄突然笑了笑,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 “小师弟既然觉得为难,那我就不问了。只是我好不容易才等来了小师弟。可不能让我的小师弟突然跑掉啊。” 容明玦转头,看向看似空椅上的池归夜。 “池师弟,你说是吗?” 池归夜回忆起他刚拜入师门的时候,被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都能冒出的大师兄,三番五次谈心吃饭,约着去秘境历练的经验,非常有同感地露出一张脸,认真看着祈怀月。 “大师兄,很强。” 无论是从武力,还是找人,谈心,拉进感情的哪个角度看,都是毋庸置疑的强者。 祈怀月看懂了三师兄眼神中“不要抵抗,认命吧”的意味,他的神情有点僵硬。 确实,前世的大师兄也是无论他怎么冷脸,都从没有放弃过温柔热心地对待他。 可或许是因为太懂得安慰他人,当大师兄遇到难处时,他从未想过得到任何人的安慰,就径直离开了所有人。 从这方面来看,总是对师弟们温柔耐心的大师兄,或许才是三位师兄中,心防最难打开的那一位。 可也正因如此,大师兄温柔之下的真正坚决,才不会为任何事物改变。 如果他一直拒绝,大师兄也应该会像前世一样,持之不懈地继续将他当成是小师弟吧。 既然结果都一样…… 不如他先当好三位师兄的授习小师弟,或许,等到师尊再收下一位真传弟子,师尊和三位师兄的注意力,就能转到那位真正的师弟身上了。 祈怀月只能先这样安慰自己。 “我……不会逃跑的。” 看着好像把他刚刚那番话当真,耳垂浮上一层红意,面容认真,容颜出众的少年,容明玦忍不住笑了笑。 “小师弟真可爱。” 他忍不住再揉了揉祈怀月柔滑的黑发,手下柔顺的手感让容明玦暗叹一声。 盛师弟和池师弟,是完全不可能给他摸头发的,只有小师弟会这么乖巧,满足了他一直以来喜欢和人亲近的心愿。 这么可爱的小师弟,怎么会被孟宗主说成仿佛龙潭虎穴般不能随便靠近的人物呢? 就当容明玦还想沉浸多一会给小师弟摸头的美妙体验中时,格外刺骨而冰冷的危险感突然从一处传来! 容明玦的心脏猛然一收缩,他的神情凝固着,仿佛回到了曾经生死一线的危险局面。 容明玦几乎立刻生出拔剑杀敌的想法! 然而当容明玦睁开眼,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门边的观渊剑尊时,容明玦按在玉凝剑的手立刻放下。 剑修若是见到来者前,就先一步将手放在自己的佩剑上,毫无疑问是随时预备战斗的姿态。 若是遇到脾气暴躁的剑修,哪怕那剑修原本并无恶意,看见战斗姿态都会有打一架的可能。 他刚刚怎么就把师尊的气息,认成了杀意? 一向尊师重道的容明玦,此刻心中浮现出深深的懊恼,他立刻半跪下认错。 “尊上见罪。” 然而与他一同跪下的声响,竟然有两声! 容明玦惊讶地往身旁看去,竟然发现盛登星和现出全部身形的池归夜,此刻也半跪在地。 容明玦自责不已。 明明是他的举动鲁莽,怎么能牵连盛师弟和池师弟与他一起认错? “刚刚是我的举止莽撞,与两位师弟无关。请尊上只责罚我一人。” 在威压如天般深不可测的观渊剑尊面前,即使是内心将观渊剑尊当成自己师尊的容明玦,都没敢直接开口称呼师尊。 池归夜幽幽的声音在房间响起。 “大师兄,刚刚我和二师兄也准备拔剑了。” 容明玦:???怎么回事?你们难不成也认错了师尊的气息? 容明玦大为尴尬,在观渊剑尊面前,有种自己无法照顾好师弟,对不起观渊剑尊的深深歉疚感。 “是我教导不力……” 看着房间里原本其乐融融的三人突然跪倒在地,师尊突然出现,事情一下子往他看不懂的方向快速发展,祈怀月下意识地喊住了容明玦。 “大师兄!” 然而他这一声喊出后,房间的温度似乎持续下降。 祈怀月小心翼翼地看着心情似乎更不虞的师尊,求生欲让他下意识地改变了到嘴边的称呼。 “师尊,你……饿了吗?要不要吃大师兄做的烧鸡?” 话一说出口,祈怀月恨不得将自己刚刚说的话再吞下去。 他瞎说什么呢?师尊这么仙风道骨的剑尊,都辟谷多久了,怎么可能……?!! 然后祈怀月眼睁睁看着观渊剑尊往他的方向走来,然后安然自若地坐在了他旁边的椅子上。 然而空荡荡的食盒,似乎让气氛多出了几分尴尬。 祈怀月突然转头,看向同样也呆住了的大师兄。 “大师兄,师尊想吃你做的烤鸡呢!” 快跑啊!这里危险! 祈怀月努力想用眼神传达给大师兄快跑的讯息,按照他的经验,师尊的气一般不会生很久,只要多讨好卖乖,师尊的气一会儿就能散了。 容明玦看出来了,小师弟在为他解围。 然而让他最为惊诧的是,师尊竟然表现出了愿意听小师弟的话,而且愿意与小师弟亲近的一面。 怪不得,孟宗主说,小师弟是师尊第一次主动看重,提出收徒的弟子。 容明玦知道观渊剑尊不爱与他人来往,如高山明月般的性格,所以即使成为师尊名义上的真传弟子,其实是被孟宗主教养的挂名弟子,他也没有多少怨言。 如今有一人能打破师尊的这份例外,容明玦惊诧之余,想到这人是小师弟,竟然也有点淡淡的理解。 这么乖巧又贴心的小师弟,他一见面都很喜欢,刚刚也顺理成章地摸到了小师弟柔软的头发。 师尊会喜欢小师弟,也是很顺理成章的事吧。 不过比起他的喜欢,师尊这份更特殊的看重,应该也是有深层原因,他没有看出来。 这么一想,容明玦突然放了一点心。 他原本还担心小师弟,如果也如他们一样,不被师尊看重,或许会难过伤心。 现在看来,小师弟能得师尊喜欢,已经比他预想的最糟糕的情况好上太多了。 “好,那我去做烧鸡,师尊,还有师弟,可还想吃些别的?” 房间里除观渊剑尊外,所有人都整齐摇头。 大师兄点点头,玉凝剑化为长虹,离开了房间。 祈怀月看着还半跪在地的两位师兄,他求助的眼神看向了观渊剑尊。 “师尊,让师兄们……起来吧。” 他轻轻拉了拉诸承渊的衣袖,少年澄澈黑眸里乖巧的讨好,让诸承渊又想到了他刚刚见到的那一幕。 俊秀青年的手放在祈怀月头上,轻轻地揉了揉,而祈怀月朝着那人,露出了比在他面前更乖巧柔软的笑容。 第30章 他不喜欢外人触碰他的小弟子。 那一刻,明明知道眼前人是自己名义上的的真传大弟子,诸承渊还是抑制不住地生出了一种近乎冷漠而直接的出剑念头。 他不喜欢外人,这么轻慢而随意触碰他的小弟子。 然而,祈怀月阻止了他。 诸承渊不想让自己的小弟子难过,只能顺着祈怀月紧张的眼神说道。 “起来吧。” 两位师兄像两具提线的木偶,僵硬地站了起来。 “坐下。” 两人再僵硬地坐了下去,就连桀骜不驯的盛登星,都没有对观渊剑尊的命令有半点怨言。 然而房间里紧张沉默的气氛,与刚刚分外融洽和谐的气氛相去甚远。 为了缓和气氛,祈怀月特意拉了拉师尊的衣袖,生疏地准备拍师尊的马屁。 “师尊,大师兄刚刚的法术好厉害,一定是师尊慧眼识英才,教导有方,教导出的大师兄也不堕师尊威名。” 诸承渊看了看小弟子紧张得有点发白的指骨,平复了略微外放的剑气威压,却并不居功。 “他们是宗门大比的最终胜者,只是记在我名下,由孟宗主亲自教导。” 诸承渊的言下之意,一是这些人不是他慧眼识英才挑选出来的,二也不是他亲自教导的。 祈怀月如果现在可以发帖求助,帖子的题目一定是——“急,想拍马屁,结果被当事人全部挡回来了怎么办?” 他只是一块小饼干,不应该面对这么难的题目。 然而祈怀月没有茫然多久,就感觉到师尊的手轻轻落到了他的头上,温暖沉厚的大掌生疏却轻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我比宗主更强,所以,不许你妄自菲薄。” 师尊难道是听见了刚刚他和大师兄的对话? 祈怀月心里涌上点奇异的酸涩感觉,他压低着声音,虽然知道盛师兄和池师兄也能听到,可他还是小声说。 “我知道了,师尊。您也不要光顾着安慰我,也问问盛师兄和池师兄的修炼进度吧。” 虽然对自己的天资没有自信,可祈怀月相信盛师兄和池师兄的天资比他好上百倍,应该也会喜欢师尊的关心的。 上一世师尊太过关怀他这个冷漠的小弟子,现在他又贴心又听话,师尊也应该把注意力放在教导其他师兄身上了。 然而听着他的话,祈怀月满怀“求表扬”的心态看向两位师兄,却看见了盛师兄和池师兄面如土色,好像差生被当场点起来抽背,又好像草食动物被迫面对猛虎的紧张面色。 诸承渊不想在外人面前拒绝祈怀月的提议,他颔首,先看向盛登星。 “出剑。” 虽然没有正式当过教导的师傅,诸承渊还是知道如何指导弟子练剑的。 盛登星不再踟躇,虽然再不知天高地厚的猛兽,都知道不可能跳过汪洋大泽,可是剑修最不能失却的就是对不可战胜者拔剑的勇气。 盛登星腰间的揽星剑,如同划破夜空的陨星降落,冰冷的剑芒带着斩断残夜般的一往无前,疾速朝着诸承渊刺去。 祈怀月看着这道剑芒,即使眼中被刺痛得快要流出泪水,也不愿闭眼。 他一直知道盛师兄很强,或者可以说是真传弟子中数一数二的强者。 然而他前世一直没见过二师兄出手,盛师兄在他面前也总像是休憩打盹的野虎,懒散的样子,显不出太大凶性。 可这一剑,以他前世的目光来看,这道剑气没有泄露出一点,却让人目眦欲裂的恐怖剑芒,起码算是将剑法修炼成圆融状态的大成境界了。 相同的修为,剑法境界越强的剑修,战斗力越强。 如果面对同级修为的对手,盛师兄能以一当百,这甚至不是一个夸张的形容。 这一刻,虽然自知自己的想法过于杞人忧天,可祈怀月真的忍不住紧张地看向了师尊。 他知道师尊不屑于以大欺小,用跨越层级的修为碾压这一剑,那么师尊势必会用同等层级,甚至更低层级的剑法应对这一招。 师尊,应该,不会被这剑芒伤到吧? …… 诸承渊自始至终,都没有没有移开在祈怀月身上的目光。 他刚刚用灵力隔绝了祈怀月与外界,确保了祈怀月不会被剑芒伤到,本以为万无一失,却没有想到忘记考虑凡人眼瞳感光脆弱这一点。 看见少年乌黑柔软的眼眸,被剑光刺激得泛出泪水,仍然关心担忧地看着他,诸承渊心中一动,他的灵力如汪洋般温和地覆盖在了少年眼上。 祈怀月有点不适应眼前突然降下的亮度,他闭了闭眼。 在那道仿佛斩断长夜的目光落下之时,诸承渊指尖轻动,如同弹开一颗灰尘一样,一道不强的灵气仅仅是精准地触碰到了剑芒的核心,盛登星就感觉剑气的核心仿佛被一只手轻易碾碎,他的心神遭受重创,一瞬间灵气逆流,几乎有失控的危险。 而被观渊剑尊击碎的强大剑芒,哪怕是散开的余波,都能让观渊峰整座山被掀为平地。 然而在诸承渊收拢的灵力中,下一刻,所有的剑芒余波都像从未出现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弥于空气中。 不过短短的一刹,当祈怀月再度睁开眼时,他看见的就是面色苍白如纸,闭着眼的盛师兄,还有动作没有丝毫变化的师尊。 祈怀月:??? 刚刚发生了什么? 怎么他眼一闭一睁,就像跳过了好几十集? “盛师兄受伤了吗?” 祈怀月忍不住问着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的师尊。 诸承渊淡淡道,“他根基不稳。” 祈怀月有点控制不住内心吐槽涌出的冲动。 剑法大成之境,都叫做根基不稳,这世间百分之九十九的修士,包括他在内,在师尊看来是不是都不算剑修,顶多算个“用剑的”? 盛登星也终于将内息调整了过来,他睁开眼,无比郑重而感激地说道。 “多谢尊上指点。” 他的剑招一直困在这一境界,多年难以突破瓶颈,而被剑尊指点了一招,他终于明白了自身剑招中的弱处。 毫不夸张地说,只是这一招指点,就足以比得上他百年苦修。 盛登星以前常被人称为“剑痴”,他的剑道修炼一日千里,从未输给过任何人。 如果说曾经他只知道观渊剑尊是他面前一座不知高深,路途几远的高山,那么现在,盛登星终于看到了他所向往的剑道至境一角的模样。 孟宗主确实对他有授道之恩,可这一刻,盛登星已经打定注意,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回宗主峰了。 即使是死皮赖脸,他都要留在观渊峰上。 也因此,盛登星终于动了多年除剑道和吃以外,快要不动的脑子。 他要怎么样才能留在观渊峰上? 看了看诸承渊和贴近他旁边的祈怀月,盛登星靠着野兽般的直觉,感觉到祈怀月才是那个真正的突破口。 “大师兄的烧鸡不是最好吃的,我以前吃过一个厨子做的烧鸡,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既然小师弟喜欢烧鸡,我现在就把他绑过来!” 盛登星毫不迟疑,即使伤势没有全部愈合,他的眼眸亮得像一头饿狼,几乎立刻就要付诸行动。 捧着烧鸡回来的容明玦,笑容有点僵硬地看着偷偷背刺他的盛登星。 “盛师弟,刚刚在说什么?” 吃他食物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说最好吃,他刚走,就背着他和师尊说他做的烧鸡不好吃是吧? 越温柔的老好人黑化起来越恐怖,感觉到了大师兄后面快要燃起的汹然黑气,祈怀月连忙解释。 “大师兄,盛师兄他不是这个意思……” “我觉得你做的烧鸡不是最完美的,就像我的剑道不是最完美的一样。” 盛登星的脑回路异常直接,他绑了厨子回来=容明玦以后可以跟着厨子学下厨,他可以跟着观渊剑尊学剑。 完美! 容明玦:……突然觉得“师弟不打不成器”这句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多年老好人的大师兄心思一起,玉凝剑也跟着蠢蠢欲动了。 眼见着事情就要往大师兄和二师兄打起来的局面发展,一道冷冷声音响起。 “坐下。” 就像吵得再厉害的鸡崽,在凶猛飞禽的注视下都会闭嘴一样,容明玦和盛登星立刻安分坐回了原本的位置,面色老老实实的,不带半点刚刚吵过的情绪。 “多吃点。” 这句话是观渊剑尊对着祈怀月说的。 祈怀月的笑容有点勉强,在师尊和三位师兄的注视下进食是一种什么体验? 谢邀,他现在不仅一点都不饿,还有种马上跑出房间的冲动。 祈怀月灵机一动,把盘子移到师尊面前。 “师尊,你先吃吧。” 尊师重道,让师尊先吃,总没有什么毛病吧? 然而观渊剑尊似乎误会了什么,诸承渊看着盘上整只的烧鸡,下一秒无数细小却锋利的剑气穿过烧鸡。 整只烧鸡被片成了连骨头和肉都均匀整齐的模样,然后堆到了祈怀月的碗里。 诸承渊重复道。 “多吃点。” 看着碗里满满的烧鸡片,祈怀月连拒绝都无法拒绝,他含着眼泪吃了一大碗烧鸡。 “师尊,我真的饱了,吃不下了。” 上架感言 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相信看到这里大家也能猜到,这本书快要上架啦。 作者需要养家糊口,上架以后也能为小可爱们提供更多更优质的更新哦,以往的两千字每章,会变成三千字的大肥章,还会不定期掉落双倍更新,每章都会有可爱的小剧场,大家不要错过哦。师尊和小祈的感情戏也会越来越甜的,悄悄放一波剧情预告。 ——师尊发现自己对小祈的占有欲越来越强,最后会憋到什么程度忍不住告白呢? ——小祈知道师尊的心意,会怎样回应呢? ——天霄宗的魔修势力真的清除干净了吗? ——小祈招惹上“魔子”,发现这家伙是个麻烦的牛皮糖,会怎么办呢? 后期是逐渐团宠和师尊甜宠的剧情哦,小祈也会一点点努力变强,达到HE结局的,最后统一回答下小可爱们的问题,师尊是攻,双处,小祈和师尊都是恋爱小白,完全没有过恋爱经历,两个人努力学会爱彼此,甜爽都是肯定的。 30-40 第31章 怀月,不准与他人共浴。 祈怀月下意识在桌下摸了摸自己有点鼓的肚皮,刚刚因为紧张,他一下子吃得有点撑,以这具身体虚弱的肠胃来看,他可能会积食难受一会儿。 容明玦敏锐地注意到了小师弟有几分不自然的神态,他心思一动就想明白了其中原因,正准备拿出乾坤袋中适合凡人服用的灵丹,就发现师尊先他一步地伸出手。 诸承渊平日用来握剑的手,此刻轻轻地按在了祈怀月柔软的肚皮上。 祈怀月震惊地睁大了眼,还没等他想出推拒的理由,观渊剑尊轻缓揉捏,温和舒服的灵气灌入他的身体,他原本的不适顿时减轻了几分。 祈怀月舒服地闭了闭眼,大概是他见过师尊为他做出过更出格的事,在清楚无法反抗师尊的爱护之后,他就像一只铲屎官撸毛下的猫儿一样,学会了慢慢享受其中的舒服。 然而坐在另一边的容明玦三人,此刻的心情可以算是怀疑人生了。 容明玦:……我现在真的不是在什么试炼幻境里吗? 观渊剑尊给小弟子轻揉肚子的场景,简直比他曾经看见的盛师弟试图拿揽星剑织毛衣的场景,还要震撼他一百倍。 而盛登星此刻的心情也异常复杂。 师尊这么爱护小师弟,小师弟这次吃烧鸡吃撑了,以后不会吃烧鸡吃厌了吧? 那他想要靠讨好小师弟,留在观渊峰的计划不就没戏了吗? 池归夜:……师尊摸了那么久,是因为小师弟的肚子很软,很好摸吗?想试试看。 完全想法各异的三人,像三樽完全凝固的石雕,不敢发出任何一声打扰到诸承渊动作的声响。 “师尊,我现在一点也不胀了。” 像是被主人抱在怀里,强行撸毛的猫崽,祈怀月抬头看向诸承渊,试图让师尊结束这漫长却又舒服的揉捏动作。 诸承渊很喜欢小弟子乖顺得任揉任捏的样子,但更希望他能没有任何病痛妨碍。 “一个时辰后,我为你灌窍。” 祈怀月:??? “师尊,怎么这么快?大师兄不是说……” 少年本来还想继续说下去,可在师尊冷淡的目光中,祈怀月一下极具求生欲地噤了声。 诸承渊看向容明玦,没有任何意味的眼神,让容明玦后背冷汗直冒。 “你有何异议?” 容明玦的头瞬时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没有没有,我先前不知道是师尊亲自出手,如果是我为小师弟灌窍,自然是准备多一些时日。师尊出手的话,一定没有任何问题了。” 容明玦的这番话完全出自真情实意。 祈怀月也连忙找补道。 “师尊,刚刚是我说了胡话,我当然是最相信师尊的。我现在就去沐浴清心,等师尊为我灌窍。” 祈怀月本来想转身就跑,可没走几步他就想到,将大师兄独自留下,面对师尊,未免也太过不讲义气。 祈怀月大着胆子说道。 “师尊,那个……灵泉很大,要不,让师兄们也和我一起泡泡吧?” 这本来应该是个增进师兄弟之间感情的好提议。 然而莫名的,祈怀月感觉到师尊身上散发出的气压更低了一点。 “怀月。” 祈怀月挺直腰,“师尊,怎么了?” 诸承渊脑海里一闪而过昨晚少年光裸着雪白脊背,披散黑发的场景,他冷冷道。 “不准与他人共浴。这是剑修持正修身的戒律。” 虽然上下两辈子都没听过这样的戒律,可不妨碍祈怀月乖乖点头。 “我知道了,师尊。” 容明玦也连忙应道,“是的,师尊,我也记住了,日后我也会督促同门弟子谨遵戒律的。” 诸承渊原本打算将容明玦这一干无关人等,直接从观渊峰上轰走。 可听见容明玦的保证,观渊剑尊第一次将目光认真投注在他这个名义上的大弟子身上。 如果他的小弟子日后要寻修士为友,一个谨守戒律的修士,自然比外界寻花问柳,不守清规的邪修要好得多。 “既然如此,你便记下我颁布的弟子规令,负责监督其余弟子遵守。” 容明玦激动得声音微微高昂。 师尊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显然是认可了他这个大弟子的身份。 那么无论再难,他都会督促所有弟子好好执行。 一旁的盛登星和池归夜,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祈怀月看着师尊和大师兄“其乐融融”的样子,不由放下一颗心,悄悄溜去沐浴了。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 等祈怀月饱含着郑重严肃的心情,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一推开门,他仿佛就看到了一个大号师尊背后,三个小号的“师尊”。 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你们怎么都变成跟师尊一样冷若冰霜的神态了?!! 祈怀月第一反应这是自己产生的幻觉。 然而等他再推开门,看见师尊身后三个师兄不苟言笑的冰冷模样时,祈怀月心尖打着颤。 “师尊……” 诸承渊点头。 “大师兄……” 容明玦冷漠点了点头,虽然很想对小师弟展露温柔的微笑,可一想起师尊刚刚说过的戒律,容明玦的眼神立刻犀利了起来。 作为观渊剑尊的大弟子,他一定要发挥好以身作则的作用。 “二师兄……” 祈怀月祈祷的眼神看向盛登星,可盛登星身上再也看不出以往的随意率性,就连点头的动作幅度也完全和师尊,还有大师兄一致。 盛登星早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他都要留在观渊峰,少有认真的盛登星对此事已经完全认真了起来,在遵守戒律上他发挥了堪称百分之两百的积极性。 “池师兄……” 池师兄点头,眼里的幽幽深湖也变成结了冰的深湖。 既然是师尊的要求,而且大师兄和二师兄没意见,那他也没什么意见。 仿佛被师门所有人孤立的祈怀月,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师尊,我,我能看一下戒律是什么吗?” 大师兄动作快速地递来玉简,看见祈怀月茫然地捧着玉简,他立刻反应过来小师弟还没通窍,没办法读到玉简中的内容。 容明玦认真地代为宣读了起来。 “第一是专心剑道修炼,不得分心于外物。” “第二是洁身自好,大道修成前不得失却元阳,更不得寻花问柳,沾花惹草。” “第三是不与外人亲近,身心唯近于剑道。” …… 大师兄一条条戒律读下来,听得祈怀月头昏脑胀,心里朦胧浮现出一个想法。 他为什么不去当和尚? 就算和尚的戒律,也没有他们师门管得这么严格吧? 祈怀月突然觉得以后的日子有点暗无天光。 为什么他前世压根就没听到这种戒律,难道是他这辈子的蝴蝶翅膀扇得太大了? 祈怀月谨慎思考,认真提问。 “大师兄,我只是师尊的授习弟子,也要遵守戒律吗?” 容明玦毫不迟疑地应道。 “自然。” 祈怀月想要跑路。 “……要不我还是先回杂役堂了?” “怀月,” 然而师尊叫住了他。 “你不喜欢戒律?” 祈怀月确实不喜欢条条框框的限制,上一世师尊也很少拿宗门定规来约束他。 然而在师尊的问话下,祈怀月忍不住有了一种淡淡的负罪感。 难道就因为这几条令规,他就要弃师尊于不顾了吗? ……可说不定不做观渊剑尊的弟子,才是解救师尊的最好方法呢。 祈怀月的念头在危险边缘徘徊。 诸承渊看着自己埋头不说话的小弟子,心中一软。 “你想要更改哪条?” 容明玦一愣。 师门令规也是可以随意更改的吗? 祈怀月眨了眨眼,他莫名从师尊的话中汲取到了无穷多的信心。 “师尊!” 诸承渊应了一声。 祈怀月期期艾艾地开口。 “师,师尊,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祈怀月含糊其辞,却不妨碍诸承渊,还有容明玦等人读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小师弟这是一条也不想守啊? 容明玦有些哭笑不得,差点绷不住自己的冷面。 少年拖长着仿佛撒娇的音调,长长的睫毛轻轻扇动着,乌黑水亮的眼瞳像是清透的珠子一般,卖乖讨好的笑容让人心中发软。 “如果真守戒律,那师尊以后也不能摸摸我了吗?” 就像是翻着肚皮撒娇的猫崽,祈怀月甚至还得寸进尺地轻轻抱了抱师尊的手臂。 看了看靠在他手上,如同树赖般带着点无赖意味的祈怀月,诸承渊冷淡的神情不变。 “胡闹。” 却没有再提任何遵守戒律的事情。 容明玦心里慢慢有了一点明悟。 小师弟,似乎有点能克制住师尊啊。 将这个过于无法无天的想法压在心底,既然师尊不提弟子规令的事情,容明玦三人也识相地不再提起。 观渊剑尊开始给祈怀月灌窍。 然而祈怀月做梦都没有想到,灌窍的地点,在他的床上。 这么严肃的事情,为什么要在他床上进行? 根据师尊的要求闭上眼,祈怀月努力提醒自己。 不能睡着! 不能睡着! 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他要端正态度…… 第32章 “今夜,我守你入眠。” 然而躺在温暖柔软的大床上,师尊温暖的手掌覆盖在他的眉心上,祈怀月的睡意一点点涌出。 灵力如同温暖的水流,从他的眉心一点点灌流往下。 通窍是修士的第一层修炼世界,也是凡人与修者真正的分水岭。 凡人的穴窍闭塞,通窍期的修士,全身的穴位都被灵气贯通,形成一条流畅的循环回路。 上一世祈怀月为了打通自己闭塞的穴窍,即使有无数灵药灵浴辅助,感觉也和自己动手拔掉自己的智齿一样。 那酸爽疼痛的感觉,哪怕是现在他都清晰地记得。 不过现在,有师尊帮他灌窍,疼痛的感觉至少会轻一点吧,就像是他请牙医拔智齿一样…… 祈怀月脑子环绕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已经做好了被疼醒的准备。 可是预想中的疼痛久久没有降临,病床上的少年人睡颜逐渐安宁,如同缓缓沉下的一轮明月。 就连第一眼就知道祈怀月很好看的容明玦,此刻也忍不住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给凡人灌通穴窍,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特别是对于观渊剑尊这般灵力浩瀚,如同无边无际的汪洋般的修者,更相当于用惊涛骇浪去打穿一条小细流的通道,还要注意不损伤祈怀月脆弱的身体。 一点淡淡如霜雪般的熏香,不知何时在房间中燃烧起来,竟然连容明玦都有了淡淡的昏昏欲睡的感觉。 只不过容明玦师兄弟三人神智混沌了一瞬,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容明玦看着坐在床侧的观渊剑尊,此刻动作缓慢地轻轻疏通着少身上的灵窍,神情冷漠不动地注视着祈怀月的样子,心中逐渐升起一种明悟。 这种具有催眠效用的熏香,应该是师尊特意给小师弟准备的。 常人被灌通灵窍时会感觉到难以言喻的痛苦,而且灌窍过程中,若是灌窍者有一刻不仔细,加重或减轻了力道,都会给被灌窍之人带来极其恐怖的痛苦。 若是有熏香催眠,应该能让这种痛苦减轻不少。 不过,能对炼虚期修者起作用的熏香,难不成是身价堪比数百极品灵晶,以炼虚期大妖内丹为原料制成的幽迷香? 想起自己的全部身家,可能都买不起几根这样的香,容明玦生出淡淡的惭愧感觉。 以后他收人为弟子的时候,应该不能和他的师尊一样,用这么贵重的沉香为他的弟子做安息沉梦的准备吧。 容明玦轻声开口。 “师尊,可需要我和您一起疏通小师弟的穴窍?” 给凡人通窍,需要的反而不是什么高修为的修士,而是耐心与足够沉稳的细心。 如果能多几个人一同灌窍,应该能减轻师尊的不少负担。 盛登星和池归夜:“我也可以……” 然而下一秒,他们三人眼前一花,甚至都没有多少感觉,就被“请”出了观渊峰。 看着禁制笼罩中的观渊峰山脚,盛登星看向容明玦。 “大师兄,师尊是什么意思?” 容明玦沉思片刻,“师尊,应该是不需要我们随意插手的意思。而且,有师尊在,小师弟这次应该能顺利通窍。” 想到这里,容明玦认真问道。 “小师弟通窍之后的礼物,你们打算送什么呢?” 盛登星一时气短,想到自己空空的只有一柄揽星剑的身家,他思索了片刻。 “我去抓个人,送给小师弟。” 容明玦还来不及阻止,就看见盛登星的剑光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容明玦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 他敢肯定,小师弟绝对不会喜欢盛登星送来的“人”,至于师尊—— 想到师尊对小师弟的重视,容明玦心中忍不住浮出淡淡的担忧。 师尊不会一气之下把盛师弟逐出师门吧? “池师弟,你——” 容明玦刚想问池归夜的准备,结果他一回头,池归夜的身形就消融在了虚空中。 “容师兄,我去准备了。” 容明玦:……他的师弟本来就不多。希望逐出师门的人数,不要增加到盛登星和池归夜两个人。 …… 房间里,幽迷香缓缓氤氲出雾气。 品质极高的幽迷香不仅能让人入梦,甚至能让人生出幻觉。 这些光怪陆离的幻觉,对于诸承渊来说,平日里不过是随时一剑可斩,虚妄得不用在意的幻象。 直到幻象中,出现了他的小弟子冷若冰霜的面容。 “我可以自己修炼,不劳尊上费心了。” 诸承渊从未见过他的小弟子看向他时,如此冷漠而警惕的神色。 但他不在意。 因为他乖巧的小弟子此刻躺在他的身侧,神情安宁得如同陷入一个美好的梦境中。 然而像是从美梦突然落入噩梦之中,祈怀月皱眉,细微的气音哀求般说道。 “……师尊,不,不要走。” 诸承渊心中一软,在灌窍之余,他仍有精力将被子盖在他的小弟子身上,他握住了祈怀月的手。 “我不会走的。” 小弟子微弱柔软的力道,像是撒娇的猫崽,如果不是时候不合适,观渊剑尊简直想要像凡间的人哄抱孩童一般,抱起他的小弟子,轻轻拍打他的脊背,哄着他从噩梦中慢慢醒来。 “别怕。” 观渊剑尊轻轻按着祈怀月的眉心,牵动的剑气波动,足以让少年刚刚做的噩梦消散无踪。 “我在这里。” 诸承渊握着祈怀月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 祈怀月眼一闭,一睁。 当他再度睁开眼时,床上的被子已经盖在了他身上,窗外的夜色漆黑,竟然已经到了晚上。 显然他是睡过了一个白天。 祈怀月下意识调动自己身体里的灵力,凡人时无法掌控自己身体的滞涩感觉完全消失,虽然只是一点淡淡如萤火般的灵力,可确实已经有灵力在他身体中慢慢流转。 他,睡一觉起来,就通窍了? 这也太过顺利了吧。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躺平式修炼? 祈怀月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神智还有点懵懵的。 然而下一刻,窗边就传来了容师兄的声音。 “小师弟醒了?” 原本黑漆漆的窗外,突然冒出了三颗高度一致的头。 大师兄温和地看着他,“小师弟体内的灵力,流转得可还顺利?” 祈怀月乖乖点头。 盛登星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郑重其事地问道,“厨子我已经带回来了。小师弟现在想吃烧鸡吗?” 一天内啃了两只烧鸡,即使是祈怀月都有点吃不消了。 “盛师兄,我一点也不饿。” 停顿了一下,祈怀月才意识到盛师兄这番话里的关键。 “你把厨子给我放回去。天霄宗不能拐卖人口。” 盛登星听懂了他的前半句话,老实地哦了一声。 前两个师兄都问过话了,带着沉黑面具的池归夜迟疑了一会儿。 “小师弟,你现在累吗?” 灌窍过程中,祈怀月从头到尾只干了一件事,那就是睡觉。 如果他不是清楚池师兄的性格如此,他真的会以为池师兄的这个问题是在嘲讽他。 “我不累,只是——师兄,你们为什么都在外头,不进来?” 师尊的声音从门外淡淡响起。 “我不准他们进来。” 祈怀月立刻回头,亮晶晶的乌黑眼眸满是不解。 “师尊,为什么?” “他们会打扰你。你才刚刚通窍,应该多多休息。” 听着师尊的话,祈怀月差点以为自己不是登上了一个新的修炼台阶,而是刚刚大病了一场。 虽然说刚刚晋升通窍的修士确实可能灵力循环不稳,有控制不住灵气的风险,可也不至于连师兄探望都受不住吧。 他前世—— 祈怀月仔细回想了前世,吃惊地发现似乎他前世通窍之后,确实有一段时间他没有见过任何外人,那时候甚至连师尊都没出现在他面前。 “好。可是,师尊,”祈怀月忍不住小声说,“我现在睡不着。” 诸承渊看了看自己可爱的小弟子。 不能心软。 关窗,盖被子,让温和灵力将他按在床上,熄灯。 等一系列操作如同行云流水般完成,祈怀月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师尊,你还在吗?” 师尊的声音离他更近了一点地响起。 “在。” 明明是冷淡如寒冰的声线,此刻祈怀月却莫名感觉到师尊温和而耐心的情绪。 “今夜,我守你入眠。” 祈怀月:???他这还怎么睡得着啊? 让师尊给他守夜,他何德何能啊? 即使是一向知道师尊有多么偏爱他的祈怀月,此刻也有点忍受不住了。 “不要,”少年的声音在被子下闷闷响起,“我不想打扰师尊。” 诸承渊声音淡淡,“我不觉得打扰。” “师尊,”祈怀月退让了一步,“要不让傀儡守着我吧,你先回去吧。” 然而师尊温暖的手掌已经轻轻覆盖在了他的眼睛上。 “怀月,闭眼。” “别害怕,我不会走的。” 感觉到自己的手甚至被师尊主动牵起,牢牢握在手中,祈怀月感觉自己头顶着的问号更大了。 怎么回事? 他不就灌窍睡了一天的时间,怎么感觉他和师尊的感情就像是经过了十几集一样飞快上升了? 第33章 他的小弟子,还没有这么黏过他。 祈怀月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这一世在师尊面前,他是没有什么拒绝的定力的。 “……好吧。” 祈怀月闭上眼,可能是因为他被灌窍时睡了一整个白天,现在他反而没有什么睡意。 少年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不安分地颤动着,明显是没有睡着的模样。 然而诸承渊有着十二万分的耐心,他隔绝着房间外的全部声响。 就如同每一个日夜不受打扰地练剑一般,黑暗中,诸承渊静静注视着祈怀月逐渐安稳的睡颜,奇异地获得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平和与宁静。 祈怀月再次醒来时,他看着窗外已经升到顶头的正午太阳,懊恼不已。 他竟然真能让师尊守着他,自己蒙头大睡,还睡了整整一天半? 窗外再探出了三颗整齐的头。 容师兄笑着打招呼。 “小师弟。” 盛师兄认真地提捧出油纸裹着的的烧鸡。 “我来给你送烧鸡了。” 池师兄也低声说道。 “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这熟悉的一幕,让祈怀月想起了昨天的场景。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外。 幸好,师尊不在。 “师兄,你们进来吧。” 祈怀月打开窗,然而容明玦三人摇了摇头。 容明玦说:“师尊加固了禁制,不让我们随便进入小师弟的房间。” 盛师兄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小师弟才刚通窍,确实要好好保护。” 池归夜幽幽说道,“盛师兄,以后打架的时候,你要记得离小师弟远一点。” 盛登星认真点头。 祈怀月看着已经认真讨论起来保护他的三位师兄,有点呆住。 “……师兄,你们不能进我房间,要不我出去找你们吧?” 不然隔着窗户说话,总有一种怪怪的即视感。 容明玦点点头。 “好,那我们在道玄殿正门等你。” 祈怀月莫名就有了一股小学生时约着去春游的使命感,他以最快的速度收拾洗漱好自己,就沿着记忆的位置准备走出道玄殿。 然而道玄殿内部的空间太过辽阔,走道房间星罗棋布,祈怀月绕了很久,才找到了一处出口。 然而他刚一走出去,就看见了一只睁着圆圆而澄黄色的眼睛,暗褐色的羽毛看上去稠密蓬松,嘴尖尖如小鸡,一眨不眨盯着他的可爱大鸟。 如果这只大鸟没有比他高出一个头的话,看上去很像前前世他见过的猫头鹰。 然而在这只大鸟面前,祈怀月觉得袖珍而可爱的生物,可能是他自己。 “对不起,我,我走错路了……” 祈怀月刚想退出去,就感觉到一股力道拉得他寸步难行。 他回头一看,只见那只大鸟用嘴轻轻咬住了他的长袍,圆圆的澄黄眼睛里似乎自带“陪我玩”的特效。 祈怀月:……这,这谁顶得住啊? 祈怀月被这只大鸟脖子似乎有根微微翘起的杂毛吸引,他忍不住伸出手,帮它抚平了这根杂毛。 猫头鹰似的巨鸟低下头,仿佛道谢般蹭了蹭他的手。 哇,这种毛绒绒而滑顺的羽毛触感——祈怀月快要忘记自己和师兄的约定,沉迷在撸鸟中了。 “你喜欢这头妖兽?” 师尊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祈怀月被吓了一跳,连忙收回自己撸巨鸟毛的手。 “师尊。” 诸承渊朝他走来,巨鸟仿佛察觉到威胁般,缓缓缩着身体,就连头都有点畏惧似的,瑟缩在了祈怀月背后。 这头妖兽,倒是乖觉。 诸承渊面无表情地想道。 “这是我让多宝阁送来的妖兽之一,名为巨羽妖鹰,性子温和,可以作为坐骑,血肉也可炼为丹药。你可喜欢?” 祈怀月惊讶地睁大了眼。 “是送给我的吗?” 他想起来了,巨羽妖鹰,很多修士豢养过的,妖族中少数的能被驯养,同时也跟随着主人一起进步的飞行坐骑。 前世他也见过同期修士骑着毛绒绒的这种妖兽,如果不是觉得自己就是一块待宰鱼肉,没必要连累宠物,他早就想要养一头这么威风凛凛又可爱的坐骑了。 而巨羽妖鹰听到诸承渊提到的“丹药”字眼,更是害怕得努力蹭着祈怀月后背,卖乖讨好。 诸承渊点头。 “当然。” 他一开始确实想过,借着巨羽妖鹰让他的小弟子开心。 可看着祈怀月喜不自胜,抱住巨羽妖鹰的脖子,恨不得将头都埋在妖鹰的毛里时,诸承渊心中突然浮现出一种淡淡的不悦。 他的小弟子,还没有这么黏过他。 现在却如此亲近一头妖兽。 “师尊,能不能给我的鹰想一个名字呢?” 祈怀月期冀地看向诸承渊。 诸承渊看了一眼连眼神都不敢和他对视,全身怂得就差埋起来的妖兽。 “月常。” 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祈怀月身体一颤,仿佛再度回到了前世,师尊赠他月常剑的时候。 ——“明月永常,就唤它月常吧。” “怀月,怎么了?” 看见少年的肩膀微微颤抖,头低着不让人看清神情的样子,诸承渊上前一步,轻轻护住祈怀月的肩膀。 灵力循环没有问题,身体……除了虚弱一些,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然而他的小弟子抬头,明明是笑的神情,却让诸承渊感觉到了祈怀月努力隐藏下的那份怀念与难过。 “月常,很好的名字呢。师尊,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祈怀月的语气轻柔又温和,乌黑的眼眸潋滟着一层柔软的水光,像极了回想起一段让他难过,又让他欣悦的过往。 诸承渊陡然冷静了下来。 是谁,也和祈怀月起过“月常”这个名字? 是——祈怀月的前师尊吗? 诸承渊陡然问。 “‘月常’有何寓意?” “明月永常啊,这不是师——” 祈怀月正想说,这不是师尊你说过的寓意吗? 然而说到一半他才想起,如果按着前世的时间,现在距离师尊赠他月常剑,还有几十年呢。 “这不是师尊起这个名字时的想法吗?” 然而诸承渊沉黑而冷色的眼眸看着他,突然道。 “此名不妥,不如唤它——师渊。” 祈怀月读着这个名字,越读越觉得这个名字意味深长,又含蓄蕴藉。 他兴冲冲地问。 “这个名字好好听,师尊是怎么想到的呢?” 然而少见的,诸承渊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观渊剑尊平日握剑的修长凌厉指骨,此刻却是用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师于观渊。 这是观渊剑尊不愿告诉小弟子的,隐约宣示庇护者的标识。 诸承渊开口道。 “巨羽妖鹰会将子嗣生于深渊峭壁之上,然后一走了之。深渊峭壁若有灵性诞出,自然会庇护巨羽妖鹰的幼鹰从蛋中孵出。因此巨羽妖鹰的第一位良师,便是渊壁。若这幼鹰日后修炼有成,得以化为人形——” 诸承渊画风一转,漆黑冰寒的眼瞳径直看向祈怀月。 “你觉得它应该去寻渊壁,还是去寻那对它不闻不问的父母?” 祈怀月有点懵。 啊,他觉得,既然幼鹰都长大了,应该谁也不会去找,而是去过自己的日子了吧。 可莫名的,祈怀月能感觉到,师尊想听的似乎不是这种答案。 “嗯——” 靠着前前世做语文阅读的能力,祈怀月敏锐地判断出了师尊的情感倾向。 “去寻——渊壁?” 迎着小弟子求知若渴的眼眸,诸承渊心中微松。 既然“幼鹰”选择了“渊壁”,那么“妖鹰”的生死,应该也无关紧要吧? 紧张的气氛似乎一下子就缓和了下来。 祈怀月抱着自己的师渊幼鹰,高兴得简直想和它玩一天。 但所幸最后的一点理智,还是让他想起了和三位师兄的约定。 “师尊,道玄殿正门在哪里?我想去找师兄他们。” 诸承渊不动声色地问道,“所为何事?” 如果祈怀月此时回答“师兄他们来找我”,观渊剑尊就想顺从自己的心意,将那三个记名弟子丢出观渊峰了。 祈怀月莫名有了一种乖孩子偷偷溜出去,和别人家的坏孩子玩,结果被家长抓了个正着的心虚感。 “师兄他们……给我准备了礼物,师尊,要不——” 祈怀月念头一转,“您也和我一起去吧?” 对于危险的敏锐预感告诉祈怀月,如果他让观渊剑尊一个人留在道玄殿,可能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然而诸承渊冷淡不变,就如同被小弟子麻烦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好。” 然后守在道玄殿门口,期待着见到小师弟的三人,就看见他们的小师弟,带着一只一人高的幼鹰,兴高采烈地从道玄殿正门跑出来的场景。 而在他们灿烂悦目的小师弟背后,大门的阴影中出现了师尊如寒霜冰峰般,让人肝胆俱寒的面容。 仅仅只是诸承渊投来的淡淡一瞥,都足以让三位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修士,感觉到一股深深的从骨髓里散发出的寒意。 这种感觉,就像是凡人时发现自己诱拐一头小熊出来玩,结果发现阴影中有一头巨熊冷冷盯着他们。 只有小师弟茫然无知地喜悦道,“容师兄,盛师兄,池师兄,你们看,这是我的坐骑——师渊。” 第34章 我与你同去 看着容明玦三人僵硬的表情,祈怀月忍不住问。 “师兄,你们是不喜欢妖兽吗?” 容明玦,盛登星,池归夜的头顿时摇得和拨浪鼓一样,低眉敛目地沉默不言。 祈怀月茫然又问,“那师兄,你们刚刚有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吗?” 三人的头摇得更快了。 他们哪里是不高兴? 只是在师尊面前,不敢过于僭越谈笑。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可能是看见师尊的神情,心里忍不住生出淡淡的仿佛拐骗了小师弟的心虚。 祈怀月后知后觉了什么,他下意识地往身后看去。 只见师尊神情淡淡,却如微风吹过的雪原般冷冽从容,让人一见就忍不住生出亲近的感觉。 总不可能是师尊,把师兄们吓成这样的吧? “师兄,现在带我去你们的住所吗?” 容明玦三人下意识地看了师尊一眼,不知为什么,就连平日无法无天,肆意从心的盛登星,竟然也有点不敢贸然答应小师弟的这个合理请求。 最后还是容明玦发扬了大师兄扛锅的风范。 “小师弟,你有和师尊说,要与我们一起去住所的事情吗?” 祈怀月:? 他好像梦回了前前世,去朋友家玩,还要被朋友小心问有没有和父母报备的紧张感。 可是,他现在不是一个成人了吗? 为什么去师兄住的地方,还要和师尊报备? 然而在三位师兄严肃得仿佛在探讨什么生死攸关问题的目光下,祈怀月还是乖乖转头,问向师尊。 “师尊,我可以去师兄的住所吗?” 诸承渊点头,淡淡道,“我与你同去。” 这下祈怀月真的感觉到了淡淡的不和谐感觉。 如果把神情紧张的师兄们,看成是邀他出去玩的朋友,再把师尊看成是必须要报备去向的家长,那么把“家长”一起请过去,是不是不太好? 容明玦感觉到了小师弟的迟疑,再感觉到师尊身上散发出的寒意,急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师尊也是要去寻孟宗主的,对吧,既然顺路,不如就请师尊与我们同去吧。” 盛登星也和池归夜干巴巴地点头附和。 祈怀月也感觉好像没什么不对。 接下来的一路上,他走在师尊和三位师兄中间,感觉到空气弥漫开的沉默气氛,忍不住主动打开话题。 “容师兄,盛师兄,池师兄,你们的住所还在宗主峰吗?什么时候搬来观渊峰呢?” 容明玦三人:……是他们不想搬来观渊峰吗?是他们不能啊!!! 然而在师尊冷冷的气压下,三人的目光疯狂对视,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说辞。 这时,诸承渊开口了。 “你想让他们住进道玄殿?” 这次换祈怀月有点不确定了。 “……如果师兄们,不能住进道玄殿,那我一个人住进道玄殿,会不会,不太好……” 少年乌软的眼眸清澈而纯粹,不自然的担忧神色让诸承渊突然改变了主意。 如果能让祈怀月一直留在道玄殿,允许容明玦三人留在道玄殿,也不是一件为难之事。 “好,他们之后也一并迁入道玄殿。” 如果不让容明玦三人住进道玄殿,诸承渊觉得这三人或许会经常拐着他的弟子跑到别的地方。 倒不如让这几人一直留在观渊峰上。 在观渊剑尊冷寒的注视中,容明玦等三人喜出望外,立刻恭恭敬敬地应下。 “多谢师尊!” 接下来三个人的胆子也大了几分。 盛登星用揽星剑托住装着烧鸡的油纸,稳稳地递到祈怀月的面前。 “小师弟,吃吧,还是热的呢。” 祈怀月一大早真的没有吃烧鸡的胃口,再加上刚刚抵达通窍之境,他虽然还没能辟谷,但三五天只吃一顿,也不会觉得难受。 “我不饿,盛师兄,你吃吧。” 盛登星很馋,但是剑道是他人生的第一追求,所以此刻他用了百分之一百二的定力,严辞拒绝。 “我也不饿。” 祈怀月有点为难地看向池师兄。 “池师兄呢?” 池归夜也摇头拒绝。 “容师兄?” 容明玦笑着摇头。 至于师尊——祈怀月转念一想,昨天师尊没有动这些烧鸡一口,应该是真的辟谷到不食人间五谷了。 盛登星热情推销,“你吃吧,这烧鸡多香啊——” 盛登星打开油纸,香气四溢,看着脆嫩无比的烧鸡简直让人食指大动。 然后,一颗头突然挤进了盛登星和祈怀月中间。 还处于幼年期的巨羽妖鹰,一小口,咬住了整只烧鸡,却没有立刻吃下去,怯怯而渴望的目光,看着祈怀月。 即使是幼年期的巨羽妖鹰,也能看出谁才是主宰它生杀大权的真正主人。 祈怀月和盛登星:??? “……盛师兄,不好意思……” 祈怀月有点尴尬,他的鹰怎么把师兄准备给他的烧鸡给吃了? “是我管教不严,我,我之后赔给你两只烧鸡吧?” 盛登星面色不变,看着眼神都不给他一眼的巨羽妖鹰,心里默默换算着。 小师弟很喜欢这头妖兽=这只妖兽吃了=小师弟吃了=师尊吃了=师尊以后可能帮他练剑。 “不用赔我,”盛登星平日直来直往,只是懒得动脑子,而不是没有脑子。 他甚至还懂得细水长流的道理。 “既然师弟你的鹰喜欢烧鸡,以后我多点喂它吧。我和人间的厨子学了不少手艺,正好可以用得上。” 盛师兄实在是太过热情,以至于祈怀月心里有点慌。 怎么回事? 他明明记得上一世的盛师兄,不说冷漠,可至少看见他也是和看见一块石头草木,没有多少差别的,为什么现在只是刚刚认识了几天,盛师兄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无比热情? “盛师兄,真的不用了。我,我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给盛师兄的地方。” 盛登星一不留意将心里话脱口而出。 “小师弟,你有师尊啊!” 祈怀月:??? “盛师兄,师尊,不是我们的师尊吗?” 诸承渊冰冷的目光,也少见地投射到了他这个从未留意的弟子上。 而想着自己话都说了,盛登星索性坦荡道。 “小师弟,我只是想如果我能照顾好你,师尊也许会陪我练剑。” 对于一个剑痴来说,与修真界第一人练剑的诱惑,已经大到能让他无视一切险阻。 祈怀月也没有想到,盛师兄的愿望,竟然如此纯朴。 他上一世性情冷漠,没有与过多人保持来往,一直以为容师兄他们虽然没有住在观渊峰上,可与他的待遇应该相差不多。 现在看来——难道是师尊对更天才的弟子,要求越严,教育的方式也更加苛刻? 诸承渊冷冷说道。 “我不喜揠苗助长,剑修修炼,本就不是喂招喂出来的,若是你没有足够天资参悟自己的剑道,最终也不过是个拾人牙慧的用剑者,而非是是一个真正踏入剑道的剑修。” 盛登星久久不言,只有巨羽妖鹰小心再蹭了蹭祈怀月,发出了格外幼嫩,能听得出它是一只幼鹰的嘤声。 它咬着烧鸡要馋死了!能不能让它吃了? 祈怀月轻轻摸了摸巨羽妖鹰的头,“师渊”自认是得到了许可,欢快地一仰头,一整只烧鸡就被它三下五除二地吞进了肚子里。 它甚至还有点珍惜地叼着油纸,换着方向啄着,像是个学习怎么舔酸奶盖的孩童。 “我明白了。” 盛登星目光如夜色中的狼群般陡然一亮,他认真说道。 “原来我一直以来的剑道修炼,都走进了岔途。” 盛登星身上的气息如同岩浆沸腾流入的水域,就连祈怀月也感觉到了盛师兄身上逐渐强大,如同破竹而出般的晋升气息。 “我现在有了寻到自己剑道的把握,多谢师尊提点。” 祈怀月看得目瞪口呆。 这就是绝世天才吗?随便一句话,一个提点就可以顿悟晋道。 和三位师兄相比,祈怀月真心觉得自己就是混入狼群中的一头哈士奇。 不过祈怀月现在别的什么没有,有的就是一副格外平和的心态。 他前一世确实有修道的天资,可以说是百人里才有一个的资质。 可和三位师兄相比,他就像是一个小学里班里前十的学生和世界顶尖的学神相比一样,三个师兄是经过重重厮杀,才成为的师尊门下弟子。 他们无论是资质还是悟性都是亿万人中挑一,三百年的时间里击败无数天骄,真正登顶的绝世天骄。 至于他,即使现在就被赶出师门,能被观渊剑尊收入门下,再和无数内门弟子都仰望的三位天骄师兄的经历,都足以羡煞一干人等。 因此祈怀月此刻没有一点负担地称赞道。 “盛师兄好厉害!师兄,其实不用刻意照顾我的,师兄和师尊都是绝顶的剑修,一定都可以登顶的。” 盛登星带着野性的湛蓝瞳眸,第一次不带任何功利意味地看向自己的这位小师弟。 盛登星一直知道自己的这位小师弟长得很好。 可是如小师弟一样,长得很好,内心又如此纯粹干净的人,他平生少见。 第35章 他不愿祈怀月有哪怕一丝一毫受伤的可能。 盛登星生来就比任何人都更敏锐地能感觉到他人的善意与恶意。 因为这双异类似的蓝眼,他从小就在他人的疏远和非议中度过。 而感觉到的外人的恶意越多,他就越不喜欢与他人来往。 如果不是大师兄耐心引导,池师弟也不对他抱有任何恶意,也许他会成为孤身一人,只与揽星剑相对一生的剑修。 可现在,他在自己从未正视的小师弟身上,感觉到了和容明玦,池归夜一样的纯粹善意。 他们都不把他当成异类,也不对他存有任何利用,恶意,惧怕的心思。 或许,容师兄说的是对的。 师尊的眼光,不会比任何人差。 所以,他真的要有一个需要他多照顾看护的小师弟了。 盛登星从未有过照顾师弟的经历,而池师弟也不喜欢外人靠近。 容明玦之前苦口婆心劝说他要多多照顾的小师弟的话语,此刻终于被他艰难地想起。 第一条,是——要保护小师弟? 盛登星低头,认真地感觉着祈怀月体内的灵气。 ——微弱得像是一朵脆弱灵花。 “祈师弟,以后我陪你练剑。” 祈怀月茫然地对上盛师兄认真的蓝眼。 话题是怎么一下子跳到这里的? 而且,让盛师兄陪他练剑,他真的不是寿星公上吊——找死吗? “盛师兄,我才刚刚通窍,连剑都没有握过。” 祈怀月前所未有地感激自己现在还是个通窍的层级,他自认自己和盛师兄同为金丹层次时,也挡不下盛师兄一剑,更不用说他现在还是个通窍的弱鸡了。 面对祈怀月澄澈的黑眸,盛登星毫不犹豫道。 “我压制住我的修为,再陪你练剑。” 祈怀月想象了一下那种场景—— 大概就是师尊压低修为,如同砍瓜切菜地打同层修为的盛师兄的场面,变成同等层次的盛师兄,砍瓜切菜地打哭他的悲惨场景吧。 如果不是清楚二师兄的性格坦诚直率,他真的会怀疑盛师兄是在借机教训他。 上辈子的他估计这时应该满怀敌意地准备反击了,不过这一世的祈怀月还是能领会到盛登星话语下的直白好意。 盛师兄不是性子和蔼的大师兄,从来不会将注意力放在与剑无关的琐事上。 之所以提出这个与提高自身实力完全无关的提议,也是因为想让他早点拥有自保之力吧。 祈怀月还没想到委婉推拒的借口,诸承渊就冷冷开口。 “不可。” 诸承渊连想到祈怀月要忍受灌窍之苦,都觉得无法忍耐,更不要说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小弟子,在比试中受伤。 剑修的比试有多危险,这一点诸承渊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即使有他在一旁看护,刀剑无眼,修士反而被自身的刀剑所伤的事情,也不胜其数。 他不愿祈怀月有哪怕一丝一毫受伤的可能。 然而尊师重道的盛登星,此刻有些无法理解观渊剑尊给出的回答。 看重一位弟子,难道不应该希望他青出于蓝,早日在剑道一途上有所成就吗? 盛登星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问了。 “为何不可?我虽然剑道一途不如师尊,可至少在陪练上,我一定会尽心竭力的。” 诸承渊冷淡的神色更甚冰雪。 “怀月与你们不同。此事不必再议。” 容明玦担心盛登星会继续顶撞师尊,连忙出来打圆场。 “盛师弟,教习弟子的事情,师尊应该早有准备了。我观你气息浑然沉厚,应该快到化神大成之境了,你还是先专心修炼,不要分心他务。” 盛登星遗憾地应了一声,在师尊和大师兄都不同意的情况下,他只能放弃了陪小师弟练剑的想法。 然而这时,祈怀月突然醒悟过来。 他自己是下意识地对盛师兄有些畏惧,可师尊为何不愿让旁人教他练剑? 难道是觉得他在剑道一途上没有过多天分,所以不愿让他浪费时间吗? 祈怀月想起了上一世,师尊也是尽力提高他的修为,给他不胜枚举的法宝,只是在剑之一道上,很少真刀实枪地教他如何练剑,就连剑招,也是让他学的宗门中最中正平和的剑式。 那时他一直觉得师尊或许是对他抱有歹意,才不传授给他真正的强大剑法。可是重活了一世,他当然知道师尊才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 那么,果然是师尊觉得,他确实没有剑道上的天赋,所以不必浪费时间吧。 祈怀月的心情有些黯然。 突然他的肩头一重,毛茸茸的短羽蹭着他的脸颊,祈怀月这才发现,师渊将头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肩上,轻轻的唧唧声像是在安慰着他。 祈怀月的心情突然好了许多。 算了,他本来就不是天才这件事,他前世就已经明白了。 能重活一世已经是最大的幸运,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然而祈怀月没发现的是,当他抱着巨羽妖鹰的头摸摸蹭蹭的时候,诸承渊的目光同时也落在了巨羽妖鹰身上。 豢兽门弟子小心翼翼推荐着巨羽妖鹰的声音犹在耳边。 “尊上,按照您的要求,不要太过黏人,也不能随意伤人,同时还具有一定成长潜力,并且通人性的上品妖兽,就是我们门主养的这头巨羽妖鹰了,我们门主爱它如宝,这头妖鹰幼鸟也格外通人性,若是察觉到饲主不悦,还会主动安慰……” ——察觉到饲主不悦。 所以,他的小弟子,刚刚是在难过吗? 诸承渊突然开口。 “若你想练剑,我可以陪你。” 祈怀月早就从刚刚的一时低落中缓过来了,听到这话他连忙拒绝。 “不,不用了……” 仔细想想,让天下第一剑修一招一式地陪他练剑,搁到前前世相当于勉强一个顶级数学家陪他这个程度都没到幼儿园的学生,一起算加减乘除的题。 那也太委屈师尊了。 所以修炼这一块,还是和前世一样吧。 而且——按照他本来的想法,他确实应该和师尊慢慢淡开联系…… “那你想与何人练剑?” 诸承渊的嗓音透出淡淡的寒意。 不愿让他陪同练剑,难道他的小弟子和这三人不过相处的短短时间,就已经有了比他更亲近之人? 想到容明玦摸着祈怀月头的那一幕,诸承渊眉间微蹙。 稍微靠近诸承渊这一边的容明玦完全要靠着自身的理智,才能忍住在不断涌出的生死危机下防备的念头。 “师尊,要不——让我来教导小师弟吧?” 在诸承渊缓缓移来的目光注视下,容明玦有种仿佛身处于万剑峰,被无数锋利剑气即将斩为千刀万片的胆寒感觉。 难道是他刚刚的措辞有哪句不当,惹怒了师尊? 容明玦的脑子飞快思索着自己刚刚的问话,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出触怒师尊的原因。 而祈怀月原本也想答应下来。 可感觉到仿佛冰冷凝固的气氛,一股危机感迫使他改口。 “我剑道上的天赋应该不好,还是不必麻烦大师兄了?” 诸承渊淡淡问道,“何人说你剑道天分不好?” 容明玦感觉到师尊剑气抑制下的一丝恐怖杀意,他此刻格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玉凝剑。 如果这份杀意是对着他去的,也许他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 而看着一无所知的小师弟,容明玦冥冥之中生出了一点明悟。 或许,师尊的这份杀意,与小师弟的话语有关。 祈怀月摇头。 “是我自己察觉出来的。” 然而看着少年柔白面孔上流露出的失意神情,诸承渊心中的杀意更深。 “是他教导你的吗?” 诸承渊甚至不愿说出“前师尊”那三个字。 他们身边的容明玦三人也忍不住竖起耳朵。 师尊和小师弟说的这个“他”是谁? 怎么好像师尊和小师弟之间,还有他们不知道的秘密? 祈怀月有点茫然,但回想了一下师尊说的“教导”两字,他很快就想起了自己和师尊说过的“前师尊”的事情。 谎言最大的坏处,就是得用一个又一个谎言去圆。 祈怀月有点紧张,却还是努力镇定地说道。 “当然不是,师尊……”祈怀月意识到自己的称呼出了问题,他立刻改口,“前师尊一直对我呵护有加,他好像也不愿教我剑道,我才觉得……可能是我自己的天资太差……” 在观渊剑尊沉寒的威压下,祈怀月的声音越来越小。 看着祈怀月不安窘迫的神情,诸承渊对那位没有履行好教导保护之职,却牢牢占据着祈怀月心中“师尊”地位的修者恶感更甚。 只是此刻,比起一定要找出那人的杀意,他更想先安慰自己失落的小弟子。 “你的天资并不差。” 诸承渊顿了顿,不过一念转过,他就想明白了祈怀月刚刚低落的原因。 “我刚刚不许盛登星陪你练剑,是怕他把握不好分寸,练剑途中伤到你,更何况你刚刚踏入修行,当以固本培元为先。” “待你的灵气通道巩固,我便教你练剑。” 诸承渊看着祈怀月,字字沉声而肯定。 “他不教你的,以后皆由我来教。” 第36章 我会一直庇护你 寒风凛凛中,诸承渊垂眸望他,如同端坐九天之上的神祗,唯独向他一人投向注视。 祈怀月有一瞬间想到前世师尊的残魂,这么无情无欲地看他,然后消散在剑芒中的样子。 “好,师尊。” 他轻轻拉住师尊的衣袖,如同想走出巢穴的雏鸟。 “我会努力学习剑法,早日追上师兄们的。” 如果他能快点强大起来,师尊能少操一点心,或许,就能阻止前世的惨剧发生…… “不必急于求成。” 诸承渊的手掌轻轻搭在少年的头上,温和的力度如同安抚,又像是许下一个平淡的承诺。 “我会一直庇护你。” 没有任何善恶的条件限定,也无需过多言语修饰,祈怀月或许根本不懂这份承诺的重量,然而世情练达的容明玦却能立刻明悟观渊剑尊这个可怕承诺下的笃定和冷漠意味。 即使日后,小师弟举世为敌,师尊,也会站在小师弟这一边吗…… 而少年人仿佛得了一颗糖般,出尘明丽的面容上露出灿烂无邪的笑容。 “谢谢师尊。” 这笑容不是得到了修真界第一人郑重承诺的喜悦,而是如同孩童得到大人的宠溺般,藏着一点骄傲和亲近的依赖。 小师弟,绝不会滥用师尊的这份爱护。 容明玦从祈怀月的笑容中读懂了这一点,心情也忍不住放松了起来,脸上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来到宗主峰,几位宗主峰弟子见到观渊剑尊,立刻上前行礼。 “尊上,宗主有急事相请。” 然而看到诸承渊身后的四人,几位宗主峰弟子一愣。 显然,孟宗主要请的人里,应该只有观渊剑尊一位。 祈怀月见状,体贴地说道,“师尊,那我先跟着师兄去洞府,您先去找宗主吧。” 容明玦主动说道,“师尊,我会照顾好小师弟的。” 盛登星:“我也会照顾好小师弟的。” 池归夜也无声点头。 诸承渊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宗主峰在天霄宗内,已经算得上是数一数二安全的地方,他即使再放心不下自己的小弟子,也不至于信任不了宗主峰的巡视。 只是看着祈怀月还带着一点少年稚气的明丽面容,诸承渊突然有些明白,凡间那些牵挂着孩童,一刻也不愿让孩童离开视线的父母的想法。 他的弟子这么良善,又这么温软亲人,若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被人欺压—— 一瞬间,观渊剑尊身上隐隐散发的危险杀意,简直让几位请人的宗主峰弟子都不敢言语。 “若是遇到危险,我会即刻赶来。” 得到祈怀月回应后,诸承渊一步踏前,落入了空气中隐隐裂开的缝隙中,缝隙乱流中的恐怖压力一晃而逝。 等到诸承渊的身影消失,几位宗主峰弟子才反应过来,观渊剑尊此刻应该已经去到宗主殿了。 几人忙着回去复命,容明玦也不留他们过多寒暄。 而等宗主峰几人离开后,四人一鸟间紧绷而沉默的气氛陡然一扫而空,就连一路上缩着脖子,蹲着走的师渊都神清气爽地站直身体,嘎嘎嘎地欢快叫了几声,然后格外自来熟地扑了扑翅膀,试图大鸟依人地把祈怀月拱到它身上。 “师渊,你还小呢,在你成年前,我还不能让你当坐骑。” 祈怀月试图和巨羽妖鹰讲道理。 可是幼鸟歪了歪头,澄黄的眼睛装满疑惑和催促,尖尖而小巧的黄嘴不满地叼着祈怀月的衣袖,想让他快点上来。 刚刚那个人类太吓人了,它现在急需发挥一下驮饲主的作用,才能保证自己不进丹药炉子里。 拥有六七岁小孩神智的巨羽妖鹰,心有余悸地想道。 而盛登星此刻也忍不住探头过来。 “这只鸟的名字叫师渊?是师尊起的吗?” 祈怀月点点头,“师尊本来想叫它月常,后来才确定它的名字叫师渊。” 祈怀月顺带着将师尊给他讲过的巨羽妖鹰幼鸟长大的故事,也告诉给了盛师兄。 盛登星有点无法理解其中的弯弯绕绕。 只是看着小师弟乖乖回答他问题的仰头样子,他忍不住想伸出手,摸一摸容师兄和师尊都摸过的,小师弟柔直黑软的头发。 然而容明玦冷咳一声,当了一回无情的恶人。 “盛师弟,你忘记师尊之前的叮嘱了吗?” 听着刚刚祈怀月的回答,容明玦似乎隐约明白了师尊的逆鳞所在,就是小师弟。 别说是让小师弟受一点伤了,如果此刻盛师弟真敢去摸小师弟的头,他一点都不奇怪师尊会立刻出现,顺带着给盛师弟一剑。 这么一想,他先前摸小师弟头的行为,简直是在师尊的逆鳞边缘拔毛。 容明玦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庆幸,师尊只是用杀意警告了他,而不是对他真正出手。 看着容明玦的神情坚决,盛登星只得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祈师弟,那你要吃烧鸡吗?” 盛登星少与他人打交道,更不知道怎么和一看就像灵玉洁云捏出的小师弟相处。 他只知道祈怀月喜欢吃烧鸡,便想要塞多多的烧鸡给他。 祈怀月好像也有点弄明白了盛师兄看似冷漠肆意下直来直往的想法。 他刚要点头,却听见池师兄兀然开口。 “要不要去我的夜明洞府?” 听见一向寡言的池归夜,竟然主动开口邀请小师弟去自己的洞府,别说盛登星,就连容明玦此刻也一脸见了鬼的神情。 “池师弟,你也想像盛师弟一样,想让师尊指点剑招吗?” 容明玦虽然觉得池归夜不是盛登星这般嗜剑如痴的性格,却着实担心小师弟跟着他们,遭遇了某些需要请来师尊的大事。 容明玦冥冥中有一种预感,如果真出了这种事,也许师尊以后都不会让他们和小师弟见面了。 池归夜直接道,“不,我有礼物要送给他。” 紧接着,池归夜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此行最大的问题。 “师尊应该很快就会回来,我的礼物再不送出去,师尊就不会让小师弟收下了。” 容明玦不由也生出了一些危机感。 “好。师弟,你想先看我们三人中谁的礼物?” 温文尔雅的容师兄,率性直白的盛师兄,冷漠幽幽的池师兄,三人的目光汇聚到他身上,祈怀月莫名有了种陷入奇怪修罗场分支路线选择的感觉。 “那我选……” …… 孟玄素原本殚精竭虑地认真处理宗门内务,突然感觉到一种刺骨又熟悉的冰冷。 他一抬头,只见殿内空中露出条条恐怖的裂缝,裂缝撕裂变大,诸承渊披着寒霜杀意般出来,仿佛预备着要取他的项上人头。 将不着调的想象从脑中压下,孟玄素莫名有了种要小心说话的危机感。 “师弟,其实这桩要事也不算太过紧急,我没想到你竟特意撕破虚空,横渡而来……” 说着说着,孟宗主心中不由浮现出一股暖心的感动。 然而殿内的空气实质般地陡然一冷,诸承渊看着他,这一次孟玄素真的感觉到了观渊剑尊身上涌出的淡淡杀意。 “为何要事寻我?” 孟玄素不敢耽搁,立刻说道。 “魔渊近日频繁发生异动,有数十位正浩门弟子和一位内门长老在巡逻魔渊时失踪。师弟,我怀疑此事或许也与我们天霄宗内有人私自修习魔功有关。正浩门特意修书一封,请师弟你能去巡视魔渊异动……” 听到这里,诸承渊已经明白孟玄素找他的前因后果,剑尊眉眼更为冰寒。 “让他们另寻他人。” 诸承渊的拒绝不是没有理由的。 天霄宗是修真界第一大宗,而魔渊是无数魔物盘踞,最为危险的魔气喷发的地域,按理来说,即使要镇守魔渊,也应该由修真界前几的大宗镇守。 而正浩门在修真界的势力中只算中流,可因他们的功法与斩杀魔物有关,正浩门就始终不肯搬离魔渊附近,便和几大宗门的长老一同派人镇守魔渊。 可因为正浩门实力弱小,每每魔渊爆发,宗门内长老都无法控制住魔物的爆发,只能频频寻求天霄宗,尤其是观渊剑尊的帮助。 因为天霄宗和正道魁首的职责所在,诸承渊多次应邀去巡视魔渊。 直到他发现正浩门三番五次假意捏造魔渊异动的消息,只是为了让他留在正浩门,正浩门宗主想要为他做媒,正浩门长老想推荐玄孙为他真传弟子。 有过这几次经历后,诸承渊对正浩门心生厌恶,更不去搭理他们之后的请求,孟玄素自然也不敢强逼他应邀。 快要近十年,诸承渊没有再从孟玄素嘴里听到正浩门三个字。 如今再听到这三字,诸承渊立刻拒绝。 孟玄素也知道正浩门当年假意欺骗诸承渊的事情,如果不是这次事件紧急,而且已经得到证实,他也不想让诸承渊再陷进那群蝇营狗苟的修士之中。 “师弟,我此次查验过了,正浩门禀报的弟子和长老失踪的消息,确有其事。我也和正浩门门主约法三章,让他们不得再随意打扰你。魔渊之事,毕竟事关天下,师弟啊……” 第37章 他不想见到祈怀月日后为此人伤怀的模样。 诸承渊冷若寒冰的神色,没有因为孟玄素的劝说而有半点动摇。 孟玄素心中叹息一声,他也知道,自己这位师弟一旦对外物有了恶感,那是无论怎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劝说,都无法让他改变心意的。 但莫名的,孟玄素脑海中突然闪过祈怀月的面孔,孟宗主鬼使神差地开口道。 “我记得正浩门有一处适合通窍期弟子进入的试炼秘境,虽说天霄宗也有适合的秘境,可多进入别的秘境中历练一番,被大道清气洗经伐髓,还是对身体有好处的。师弟如果这次答应出手,应该可以为你的宝贝徒弟换得几次进入的名额。” 诸承渊没有否认孟玄素带着几分调侃意味的“宝贝徒弟”一说。 此刻他在心中仔细衡量。 试炼秘境是界外的碎片之界,每一处试炼秘境里都天然带着不同世界的大道清气,这股大道清气虽然对高境界的修士没有多少作用,却能够滋养低境界修士的身体,还带着改善修炼资质的作用。 天霄宗虽然是修真界的第一大宗,可为低境界弟子准备的试炼秘境并不算多,宗内秘境多为高境界修者准备。 按照诸承渊原本的设想,他本来打算让祈怀月在境界稳固后,再慢慢进入天霄宗的秘境中。 可是天霄宗能对通窍期有用的秘境只有两三处,其他宗门里,留有给通窍期弟子进入的秘境更是屈指可数,正浩门的秘境,恰巧是这些秘境里除天霄宗以外数一数二的试炼场所。 既然这对他的弟子有用—— 诸承渊冷声应下,“我去去就回。” 孟玄素忙不迭地拦住一分一秒都不愿耽搁的剑尊。 “等等,师弟,我看过时辰了,后日正浩门的试炼秘境才正式开启,我天霄宗恰好也有几位刚步入通窍期的上佳弟子,既然你都将徒弟带进去了,不如也将这几位弟子一同带过去吧。” 在诸承渊表露出不耐前,孟玄素连忙说道。 “也算是让你的小弟子在一路上有个同伴,说不定以后就结了个善缘。” 诸承渊不认为修真界会有比他分量更重的善缘,只是想到祈怀月粲然的笑容,他心中一动。 与其让他的小弟子与容明玦等三人过多来往,倒不如祈怀月多结识一些其他修者,日后也不至于被他人蒙骗。 诸承渊点头。 看见诸承渊算是默认了这个提议,孟玄素也松了一口气,他这样也算是完成了荆长老的嘱托。 “师弟,路上荆长老可能会带着一些人与你一同随行,但你放心,荆长老寡言少语,一定不会打扰到你的……” 孟玄素本以为诸承渊不会对这个人事安排有过多异议,却没想到诸承渊眉宇一蹙,殿内冷寒迫人温度更低一层。 “荆长老?他是处刑司司主?” 孟玄素没想到诸承渊竟然会在意荆长老随性,难道是荆长老身上有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孟玄素脸色严肃。 “荆长老确实是处刑司司主,可是他有何不妥?” 即使欠下荆长老的人情,孟玄素的心中还是更信任观渊剑尊的。 然而诸承渊问出了一个让他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他是谢端闵的师尊?谢端闵此次也随行?” 谢端闵? 即使是身为天霄宗交际花的孟宗主,都在脑子里搜寻了许久,才找出了与这个名字相对应的,比荆长老存在感更小的真传弟子形象。 “确实,可是荆长老的弟子身上有何不妥之处?” 诸承渊想到了那时挡在祈怀月面前的谢端闵的模样,心中的不悦更重三分。 “他与我的小弟子一见如故。” 诸承渊的语气不像是在陈述一件事情,更像是拔出一柄透着森然寒意的雪白利剑。 孟玄素:???他觉得他师弟说起那个入魔弟子,都没现在对谢端闵的这股不悦深重。 “怎么了?” 孟宗主小心问道,“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诸承渊薄唇紧抿,冷寒的黑眸在孟玄素身上一扫而过。 “我担忧怀月被此人蒙骗。” 孟玄素回想了一下谢端闵留给他的印象,明明是一位沉稳少话,尊师重道的孩子,可为什么从师弟嘴边说出来,像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 孟玄素不敢触怒此刻杀气腾腾的诸承渊,语气更是小心翼翼。 “我看他心性不坏,是否其中有什么误解呢?” 诸承渊毫不留情道。 “此人痴善有余,却鲁钝莽撞,不思变通,也毫无心计,有小善而无大志。看似适合为友,然而此人难成大道,若是中途陨落,只会让与他亲近之人伤怀。” 如同谢端闵这样的修士,千余年里诸承渊已经见过无数位了。 这样的性格或许能爬到一定的境界,却注定不可能爬得更高。 因为如谢端闵这般存着许多顾虑和惦念之人,是不可能做到对大道之外的一切冷淡忘情,只专注于修炼之上,反而更可能被世俗红尘扯落到淤泥里,平白滋生过多心魔。 所以诸承渊不愿让他的小弟子,与这类人结为朋友。 他不想见到祈怀月日后为此人伤怀的模样。 孟玄素认识诸承渊许久,早就掌握了从观渊剑尊的三言两语中理清诸承渊想法的技能。 可饶是他读心的技能再纯熟,想清楚诸承渊的脑回路之后,他还是不由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 诸承渊这是在养徒弟吗? 他养自己的女儿都没有这么细心多思,还考虑到孩子认识的道友万一死掉,会不会给自己的孩子造成严重心理负担的问题。 难道这就是许久没有收徒想法的观渊剑尊,一旦收起徒弟,真正展露出的可怕护短之处? 孟玄素现在开始真心实意地担心自己的宗主之位,可能不保了。 “尊者,要不我私下和谢端闵聊一聊,让他主动疏远你的小弟子?” 诸承渊沉默不语。 他不愿留下一点可能让祈怀月疏远他的破绽。 孟宗主努力揣度着日渐徒弟脑的观渊剑尊的想法。 “或是,我示意荆长老,在一路上多给谢端闵布置修炼的课业,不让他与祈怀月有交谈的时间?” 诸承渊终于点头。 “我的小弟子在等我,若你没有其他要事——” 孟宗主连忙说道。 “那我就不耽误——”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诸承渊就像是一秒都不愿在这里久留一样,从虚空缝隙中消失在了玄清殿里。 “——你了。” 孟玄素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突然觉得如果收徒前的观渊剑尊,应付起来就像一座沉默冰寒的冰山,那么收徒后的诸承渊,就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觉醒了神智,还超级护崽的攻击型冰山。 现下还没有过多不识好歹的人,招惹到祈怀月,真是一件对修真界,对天霄宗,对他都再好不过的大好事! 不然他真的难以想象,连对徒弟的朋友都如此严苛挑选的诸承渊,真正被惹怒后会做出怎样可怖的事情。 …… “那我选先看礼物,可以吗?” 既然师尊很快就会回来,他也许连去师兄们洞府的时间都没有,那他还不如趁着这点时间,看看师兄们给他准备的礼物呢。 而面对小师弟明媚诚恳的笑容,容明玦三人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拒绝的字眼。 “那我先来吧。” 容师兄摊开手,笑眯眯地问道。 “师弟要不要先猜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祈怀月认真想了想,以大师兄温柔体贴的性子,如果准备了礼物,应该是很贴心的能让通窍期弟子使用的,而且看上去应该不是很大…… “是,乾坤袋吗?” 容明玦脸上出现了些许惊讶的神色。 “小师弟是怎么猜到的?” 就像他第一眼看见祈怀月,就听见祈怀月唤他大师兄一样,此刻容明玦心中一动,有点讶异却又想不到自己能和小师弟想到一块的欣喜。 “没错,是我挑选了许久才看中的法器,一看到它,我就觉得小师弟会喜欢。” 容明玦的手上出现了一个缝补着栩栩如生,无比凶猛生动的老虎头的乾坤袋。 说实话,这种乾坤袋对年龄小的修者来说,可能有点幼稚,可是对于束手束脚活了两世的祈怀月—— 他一眼就心动了。 就算用不上,摆着看也是个超级威风的收藏品啊! “谢谢大师兄。不过芥子空间——” 祈怀月扯出了脖子上戴着的乾坤戒。 “师尊之前已经送过一个给我了。” 而芥子空间不可相互重叠放入。 祈怀月想了想,认真说道。 “师兄这个,我拿来当藏品,可以吗?” 祈怀月的眼瞳乌黑柔软,被这样的亮晶晶眼神注视着,容明玦当然不会说出否定的字眼。 “当然可以,这本来就是我送给小师弟的礼物。” 只是容明玦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若是他能早一步送给小师弟—— 那师尊应该会将他宰了。 容明玦成功冷静了下来。 接下来,盛登星登场了。 看着信心满满的盛师兄,祈怀月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师兄,我是绝对不接受活人礼物的。这一点我之前应该和你说过吧?” 第38章 小师弟容貌出众 盛登星认真地点了点头。 事实上,他为此准备了两份预案。 如果小师弟想要做烧鸡的厨子,他就给小师弟带来一个天香楼的大厨,如果小师弟执着于不要活人—— 盛登星信心满满地递出了自己的礼物。 巴掌大小的透明芥子空间内,有一栋圆圆的透明白塔,而这白塔里,有数百只小型烧鸡挂在钩子上,随着盛登星的动作而轻轻摇动。 芥子空间保鲜保温的能力很强,把烧鸡放在芥子空间里,这样以后小师弟想什么时候吃,就可以什么时候吃了。 盛登星自认,如果谁送他这样的礼物,他一定会无比欣喜。 而祈怀月,容明玦等人不由陷入一阵深深的沉默中。 祈怀月深吸一口气。 二师兄这是烤了多少只烧鸡啊?他这得吃到猴年马月才能吃完? 容明玦陷入思索。 盛师弟什么时候学的烧鸡?再这样下去,盛师弟不是很快就能顶替掉他在师弟们心中的投喂地位了? 不行啊,看来他得多学其他菜式了。 而池归夜,此刻在心中默默比较盛师兄和他的礼物。 思量一番后,池归夜确信,只要小师弟不是盛师兄这样的性格,应该会更喜欢他的礼物。 为了不让气氛过于冷场,也为了不让盛师兄伤心,祈怀月最后还是佯装惊喜地收下了盛登星的礼物。 “谢谢盛师兄!我以后……天天都有烧鸡吃了!” 祈怀月面上笑着,可一想到日后一日三餐烧鸡拌饭的生活,他突然就想完全辟谷了。 在场几人一鸟中,只有巨羽妖鹰幼鸟是真的无比欣喜。 它大大的澄黄眼睛渴望地盯着乾坤珠里火红的烧鸡,微微张开的尖尖鸟喙简直想要将珠子里的食物一口吞下。 巨羽妖鹰幼鸟蹭着祈怀月,发出了夹带着嘤嘤嘤,叽叽叽和嘎嘎嘎的渴望叫声。 盛登星满意退场,下一刻几人的目光投注到了池归夜身上。 即使是直来直往,冷漠率性的盛登星,也不由伸出一点好奇,孤僻寡言,不爱与他人来往的池师弟,给小师弟准备了什么礼物。 众目睽睽下,池归夜淡然自若地从乾坤袋里,取出了一张沉黑色的面具。 在场四人再度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 他们看了看池归夜脸上的沉黑面具,再看了看池归夜拿出的沉黑面具,容明玦委婉地问道。 “池师弟可是想要更换面具?可需要我们暂避一下?” 容明玦知道池归夜一向不爱现出面具下的真容示人,因此格外主动地提出给池归夜腾出独自唤面具的场地。 然而池归夜打破了他这份侥幸。 “不。这是我给小师弟准备的礼物。” 容明玦的额角忍不住抽了抽。 小师弟会不会喜欢这份礼物,他还不能确定。 但他知道,如果等师尊回来,看见小师弟戴上了一张和池师弟相似的面具,师尊的心情一定不会很好。 为了保住自己为数不多的师弟,容明玦觉得自己还可以争取一下。 “池师弟,为何想到送这份礼物给小师弟呢?” 池归夜沉默地看了一眼祈怀月的面容,声音幽幽如同寒潭。 “小师弟容貌出众。” 似乎担心祈怀月不懂他的意思,池归夜可以强调了一下。 “与我一样。” 祈怀月艰难地理了理其中的逻辑。 池师兄的意思,难道是觉得,凡是长得好看的,都要戴面具? 盛登星突然问道。 “池师弟,为什么从前不送我面具?” 池归夜平静地瞥了盛登星一眼,漆黑眼眸莫名就透出了一种“你配吗”的幽幽冷感。 容明玦的笑容也不由僵在了脸上。 虽然作为剑修,他从不在意自身的容貌如何,然而配上池师弟和盛师弟刚刚的对话,他莫名就有种什么都没做,就被人骂了一句长得丑的感觉。 而且这个人,还是一直不爱说谎的池师弟。 在容明玦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前,祈怀月立刻说道。 “其实我觉得,容师兄和盛师兄的姿容,在我见过的修士里也是排名前列的。池师兄之所以不给两位师兄送面具,应该也是觉得师兄们很强,不需要面具遮掩吧?” 池归夜触碰着剑鞘的指尖一动,他没有想到,祈怀月竟像是心有灵犀一样,读懂了他礼物下的真正想法。 这块面具,并不是容貌出众者修饰或显示不同的饰品,而是一种遮掩品。 果然,只有小师弟才能明白,这种不能言说的苦衷。 池归夜的眼神柔和了几分,他主动说道。 “除了纯黑色的,我还有其他颜色的面遮,小师弟可要来看看?” 祈怀月本来想拒绝的,可这一刻,池归夜从眼神里透出的渴望,就如同漠然在寒夜中孤独行走了太久的旅人,突然遇见了与自己同道的同行者的喜悦。 祈怀月的心脏触动了一瞬,他突然明白了,这或许就是他了解池师兄为何一直戴着面具,为何从不愿与他人亲近等种种行为的最好时机。 如果错过了此刻,也许就像前世一样,他不会再有机会了解池师兄的心结。 “好。” 池归夜深深地看着祈怀月,修道百载,他鲜少有过如此轻松,甚至是想将人主动带到洞府的心情。 池归夜伸出手。 然而祈怀月的肩头上,巨羽妖鹰幼鸟警惕地探出头来,圆圆而充满警惕的黄色眼瞳瞪着池归夜,警惕地叫了两声。 干嘛呢? 趁着我的大主人不在,想对我的小主人动手动脚是吧? 格外明白人性的巨羽妖鹰幼鸟,甚至无师自通了捧高踩低的道理。 即使它清楚眼前这个人类拥有一剑戳死它的能力,可比起给了他最危险恐怖感的那个人类,那还差得远呢。 “师渊”简直像老鹰护着自家崽一样,恨不得将祈怀月整个都盖在自己翅膀下藏起来。 祈怀月有点无奈地抱住了幼鸟伸得长长的脖子。 “不许闹了,你再胡闹,以后我就不让你出来了。” 巨羽妖鹰委委屈屈地嘤了一声,最后只能看着祈怀月扯了扯池归夜的衣袖。 “师兄,我们走吧。” 池归夜将刚刚巨羽妖鹰恨不得将少年完全护住的场景看在眼里,他的黑眸深了深,突然转向容明玦。 “我只想带小师弟进府。” 容明玦有点头疼。 他的师弟们,怎么都如此我行我素? 现在最让他省心的,就只有小师弟了。 “池师弟,不是我们不放心你,只是我们刚刚答应了师尊,无论如何都要看护住小师弟的。” 池归夜平静说道。 “我元婴大成了。” 容明玦陡然一惊。 什么? 他比池归夜,盛登星早入师门数百年,也不过刚刚晋升到炼虚期。 盛师弟刚刚晋升到化神期也罢了,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池师弟,竟然也快到这种化神期了? 然而池归夜的眼眸没有分毫波动,如同说的不是让修真界无数修者为之眼红的修炼进度,而是一句平淡无常的话语。 “一刻之后,我就带小师弟出来。” 容明玦这次没有再阻拦。 盛登星毫不犹豫说道,“小师弟出来后,也来我的洞府坐坐吧。” 池归夜点头,他的洞府在一处深湖之下。 池归夜掐诀,让一层柔蓝色的水波笼罩在祈怀月之外,然后带着祈怀月,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湖水中。 盛登星的指尖环绕着锋利无比的剑气,他躺在湖边一人高的草地中,身下悬浮得却不沾染丝毫杂土。 容明玦默默注视着幽深的湖水,想着自己晋入炼虚期的时间。 或许,他也应该加快修炼的进度了。 他想永远成为给师弟们遮风挡雨的庇护伞。 只有巨羽妖鹰幼鸟,此刻格外气急败坏地对着湖水嘎嘎嘎地乱叫。 它的小主人呢? 为什么下湖不带着它一起去,是看不起鸟吗?! …… 柔蓝的避水膜阻挡了外界的一切压力,甚至让祈怀月感觉身体都有些轻飘飘的。 不愧是池师兄,这份避水术也运用到了如此完美通融的程度。 这么想的,祈怀月也这么说了出来。 而池归夜的声音在深湖中更飘渺幽幽了几分,像是被困在湖水中千百年不得出的水鬼。 “这是我改良过的避水术,我可以教你。” 祈怀月还没道谢,就感觉到池归夜的身形陡然停下。 “到了。” 眼前的水波似乎猛然退开,看似漆黑的洞穴在一阵柔和的阻力后消失不见。 祈怀月感觉自己的脚踏到了实地上,他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却是一片漆黑。 “池师兄?” 池归夜的声音幽幽响起。 “忘了你不能视物,等我一会儿。” 等洞府中亮起柔和却不刺眼的光芒时,祈怀月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像是来到了漆黑大海的底面,又像是夜幕中没有丝毫光亮所在的地方,明亮的烛火照亮的是宽敞而平整的青石地面,没有顶层,或者说两人高以上的位置就是一片漆黑得光线照不亮的地方。 无数个排列整齐的装着玉简的书柜,单调的蒲团,还有墙面上依次排列开的面具,让这里更像是一处荒僻的藏书处,而不是修者的洞府。 第39章 他想保护小师弟 虽然说修士确实没有五谷轮回,而且大半家当都是放在芥子空间里,可是像池师兄这么素净的洞府,也确实是祈怀月平生罕见。 池归夜走向墙壁,挂满了面具的地方。 “小师弟喜欢哪一件?” 祈怀月认真地一个个面具看过来,面色忍不住有点紧张。 这不是都长一个样吗? 难不成池师兄是在考验他的眼力? 突然间,祈怀月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回答。 “池师兄不是说还有其他颜色的面遮吗?” 池归夜拿下两张黑色面具,摆在祈怀月面前。 “这张融入星陨而化,有寒青之色,这张掺带九明熔山之岩,略带一点赤色,小师弟喜欢哪张?” 看着池师兄认真得仿佛和他研讨什么严肃课题的样子,祈怀月揉了揉眼,睁大了眼睛扫视着两张面具。 不!就算池师兄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他也还是相信他眼睛给他的感觉—— 全黑的! 就算是天塌下来了,这两张面具也是全黑的! 祈怀月勇敢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出乎意料的,池归夜看着他,眼神中却似乎带上一点笑意。 “小师弟为何不摸摸它们呢?” 祈怀月伸出手,先碰了碰池归夜说的那张寒青色面具。 好冷! 就像是触碰了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块一样! 可是外表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寒气,祈怀月觉得这十分神奇,他忍不住用右手轻轻碰了碰那个熔岩面具。 而有了心理准备后,他做好碰到滚烫铁块的准备。 然而与寒冰似的那块面具不同,他触碰到的另一块面具,竟然是暖融融的。 像是大冬天里温度刚刚好的暖宝宝,铁质面具的触感,竟好像还带着一丝柔软。 “小师弟这时还觉得它们颜色相同吗?” 不知道是不是祈怀月错觉,他感觉池归夜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温和的人气。 祈怀月认真地再看了看这两块面具。 虽然他很想通过心理暗示改变自己的答案,可他的眼睛真的看不出池师兄说的那两种颜色。 祈怀月有点低落地摇了摇头,他仰着头,老老实实说道。 “不,师兄,我还是看不出来。” 少年的手搭在面具上,乖巧仰头的模样,让池归夜想起了多年前他见过的一只毛白如雪,瞳眸清澈的幼猫。 “看不出来,也很好。” 面具下,池归夜勾了勾唇,少见地有了一点轻松的感觉,只是池归夜话题一转。 “小师弟,可知为何——我只带你入洞府?” 祈怀月想了想,“池师兄是不是不喜欢带太多人入洞府?” “这是其一,”池归夜并不否认这一点。 即使心里承认了容明玦和盛登星这两位师兄,他总归是不愿与任何人相处的。 可是,祈怀月不一样。 他在少年身上,仿佛看到了茫然无措的幼年自己的影子。 也因此,他忍不住对祈怀月抱有更多的纵容和善意。 “其二是,我不愿你和我一样。” 他不愿让祈怀月,再重蹈他的覆辙。 祈怀月欲言又止,“池师兄,从前遇过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池归夜的手,搭在了自己的面具上。 祈怀月毫无预备间,震惊地看着池归夜在他面前,取下了面具。 修为高的修者,容貌都不会难看到哪里,洗筋伐髓加上灵气浸润,足以让修真界的大半修者都拥有格外不俗的面容。 即使毁容之人,也可以通过灵药让自己的容貌恢复如初,清气出尘。 然而池归夜不同,在看到池师兄的第一眼,祈怀月就看出池师兄身上笼罩难消的淡淡厌倦意味。 三位师兄对他热情,但其实各有各的冷漠之处。 而池归夜就是最明显的,几乎将“离我远点”刻进骨子里的幽冷倦厌之人。 当池归夜脱下面具时,撞入祈怀月眼中的,就是如同不见天日万年的一张苍白面孔。 这张面孔毫无疑问是悦目的,然而容貌下透出的如同幽冥之下,死寂凄清的感觉,让这张脸更像是一张幽幽睁着眼,爬出鬼川的千年恶鬼。 这一刻,祈怀月即使克制住自己后退的冲动,也抑制不住全身发麻一样的受惊战栗。 “我好看吗?” 当池归夜问出这句话时,祈怀月有种身临其境的仿佛陷入诡异怪谈陷阱,无论回答什么都会落入一个陷阱的感觉。 他的回答如果出错,池师兄不会把他直接埋了吧。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然而祈怀月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看。” 他相信池师兄不会害他的。 池归夜提了提唇角,如同木偶戏里僵硬的笑容。 “师弟,我曾死过一次。” 青色阴暗的环境配着池归夜幽冷的笑容,有种说不出的恐怖。 然而下一刻,祈怀月用力向前,捏了一把池师兄的脸。 是热的。 说明池师兄现在还是个活人! 祈怀月感动得热泪盈眶。 “师兄,你不要笑了,我害怕。” 这么说,祈怀月用力地拉了一把池归夜的衣袖,忍不住朝着师兄走近了一点。 被打断了幽暗的情绪后,看着不畏惧反而越发靠近他的小师弟,池归夜心中突然涌出淡淡的遗憾感觉。 如果,他能早些认识小师弟,或许…… “想出去吗?” 感觉到袖子传来的轻微颤抖,池归夜突然不想让祈怀月听那些不堪入耳的恶事了。 祈怀月迟疑了一会儿,他都被师兄吓成这样了,要是什么消息都不知道,这趟不是白来了吗? 而且,池师兄为什么说他死过一次? “师兄,我……还想听你的事,可以吗?” 池归夜顿了顿,终于开口。 “我幼时在一处富贵人家出生,无忧无虑,懵懂无知。” 祈怀月很难想象池师兄还是个懵懂孩子时的样子,不过他心中已经有了点不祥预感。 “直到一位修者找到我的父母,要将我带走。那位修者说他的孩子体弱多病,想为他找一位玩伴,顺便引导我进入道途。我的父母拒绝之后,那邪修就当着我的面,屠戮了我池家满门。” “那一年,我七岁。” “池师兄……” 祈怀月突然有些不忍心听下去了,他不想听池师兄再揭开那血淋淋的伤疤。 池归夜却像在讲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那邪修将我带走后,让我拜他为师,他传授我一门功法,日日让我药浴,洗筋伐髓,通透穴窍。与我一同被抓来的有二十一个孩子,他们修炼功法初成后,就会被带走,不再回来。最后被带走的是我,我十三岁时,那邪修终于将我带出来,我看到了他的孩子,用着我最后那位同伴的身体,健康活泼,爱闹爱笑。” “他告诉我,他的孩子身有魔骨,每一年便要换一具肉身,他初见我在年会上,雪白可爱,便觉得我应该做他的孩子的皮相。” 短短几句,就让祈怀月的脊背发寒,张口难言。 然而池归夜没有就其中的血腥之处说下去。 “后来,我被宗家之人救了,接入了主脉的池家。然而因为这幅皮囊,也闹出过许多祸事,拜入天霄宗后,我不愿再以本面示人。” 池归夜看着他,幽幽的黑眸在祈怀月的面容上一寸寸扫过。 “师弟,现在你有喜欢的面具了吗?” 池归夜递过他手中的三个面具,如同是小心的分享着最后一颗糖果的孩子。 “选一个吧。” “池师兄,”祈怀月有点难过,可他看着池归夜,一字一句肯定地说道。 “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容貌出众招引了恶果,而是这世界上,本就有许许多多的恶人。” “这些恶人欺软怕硬,即使我们退避三尺,他们也还是会不依不饶地缠上来。凭什么要让我们来忍让退避他们呢?他们才是不应该存活于世,需要为自己做的恶事担惊受怕,每日惶恐不安地担心恶果降临的人。” “师兄,你不要害怕。等我修炼有成,我,容师兄,盛师兄,还有师尊,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明明还是个再弱小不过的普通修者,然而这一刻,祈怀月看着池归夜,眼里闪动的耀眼光芒,却让池归夜有一种仿佛被脚边柔嫩的花苞,努力拥抱保护着的感觉。 他,明明是想保护小师弟的,为什么,竟好像被小师弟反过来安慰保护了一样? 池归夜有一瞬间微微茫然。 他低下头,仿佛与那年七岁的自己相对。 他如今已经金丹大成,曾经那掳走他的邪修,如今回头看去也不过是个弱小无比的筑基修者。 孩童时每一个孤独的夜晚,每一个畏惧死亡降临到自己头上的日日夜夜,每一个痛恨自己为什么长了这幅相貌的痛苦时刻,如今回头看去,原来是弱者为了解释自己所受的罪过,而将原因全都推到自己身上的自我折磨。 “师弟……” 池归夜的喉头突然有点干涩。 他突然生出一种淡淡的庆幸。 庆幸他没有在最没有保护能力的时候,遇到祈怀月。 庆幸他能成为祈怀月的师兄,而不是眼睁睁看着祈怀月挡在他面前的弱者。 第40章 他的怀月呢? 看着祈怀月眼中的亮芒,仿佛与他幼年光影的重叠,池归夜心底的那些幽冷憎恨,难以释怀的孤寂怨憎,突然一点点消散开来。 他无法再挽回幼年时的那场惨剧,但至少—— 他可以保护现在的小师弟。 “小师弟,不要因为一时的好,而轻信任何人。” 池归夜带着格外郑重意味,一字一句冷声告诫。 祈怀月心中隐隐对池归夜话中所指的对象有了预兆,他摇了摇头。 “师兄,我不明白……” 池归夜幽冷的目光,前所未有地让祈怀月感觉到仿佛浸在潭水中的寒冷。 “我从未见过,尊上对人如此看重。” 池归夜极少称呼诸承渊为师尊,固然是因为邪修的事情,让他对师尊这一词没有任何好感。 同时也因为,在从前为数不多的相处中,他能看出,观渊剑尊对待任何人,都如同对待天地间一尘埃般冷漠而视若无物。 这样的观渊剑尊,与其说是一个活人,倒更像是凡间百姓供奉了千年的庙宇上的神像。 池归夜一直都不觉得这有何不妥,观渊剑尊这种层次的修者,应该已经近于大道忘情,无喜无悲的境界。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理应不应该对任何人有所偏爱的剑尊,毫不掩饰地在外人面前展露出了对祈怀月的偏爱。 池归夜从不相信任何平白而来,猛烈而让人生畏的好意。 所以当看到被观渊剑尊保护得连观渊峰都难踏出的祈怀月时,他仿佛看到了那一年,被困在邪修洞府中,不得自由的他自己。 邪修困住他,是为了剥离他的肉身。 那么剑尊困住小师弟,图谋的又是什么呢? 修真界里,不是没有修者轼徒弑亲,重开大道的事迹。 池归夜也知道自己这一番无异于忤逆犯上的话,如果流传到外界,会惊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更甚者,即使剑尊一剑杀了他,也不会有人敢求情半句。 可是,小师弟以诚待他,他同样想要以最纯粹诚恳的善意对待小师弟。 “我可以带你离开天霄宗。即使师尊亲自追索,我也有带你离开的把握。” 池归夜的神态无比凝重而诚恳,祈怀月原本茫然的表情,慢慢变得哭笑不得,又有几分欲言又止。 如果前世的他,遇到池师兄说出这番话,应该会感动得忍不住流下遇到心友的眼泪,恨不得立刻追随池师兄一起跑路吧。 不对,他那时候的被害妄想症,比池师兄还要严重点,应该会连带着怀疑池师兄也别有用心。 而同为被害妄想症的前病友,祈怀月竟一时找不到能让池师兄相信师尊对他这么好,值得信服的理由。 毕竟池师兄也没有像他一样重活过一次。 祈怀月只能认真说道。 “池师兄,我相信师尊不会害我的。就像——” 祈怀月急中生智,用力地攥紧了池师兄的衣袍,让他看着自己诚恳的目光。 “我相信池师兄也不会害我一样。池师兄对我很好,师尊也对我很好,容师兄和盛师兄都对我很好,我进入修真界以来,虽然遇到过坏人,可一直都有遇到过愿意帮助我的善人。” “师兄如果担心我,平日里就多来陪我玩吧。如果真的遇到了什么不妥之事,师兄那时再来帮我,好不好?” 在小师弟真诚的注视中,池归夜突然想不到一句否定的理由。 他垂首,轻声道。 “好。” …… 盛登星原本自得其乐地和自己的剑气玩得惬意,突然感觉到一片阴影投下。 在一阵生死危机的猛烈寒意预感下,他陡然站起身,几乎和容明玦同时跪下。 “见过师尊。” 诸承渊冷冷地看着这两人,“怀月呢?” 他的神识一寸寸扫过宗主峰,竟然没发现小弟子的身影。 如果不是堪堪存着一丝理智,清楚发动剑气可能会让祈怀月身体虚弱一段时间,诸承渊已经克制不住让他的剑气来寻他的冲动了。 “小师弟在池师弟的洞府里。” 话音刚落,两人就感觉到诸承渊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刚努力缩小着自身存在感的巨羽妖鹰,此刻发出哀怨的唧唧叫声。 它看了看深不见底的湖水,再看了看自己毛绒绒的身体,飞扑到了容明玦和盛登星面前,饱含谴责意味地看着他们。 大主人没有带他去找小主人也就算了,你们这两个人类,可不能把它丢在这里! 一只没有人跟着的巨羽妖鹰,可是要被抓走,做成丹药的! 容明玦和盛登星交换一个眼神,没有多言,给巨羽妖鹰施了一个避水术后,同样往湖水中赶去。 池归夜的洞府虽然隐蔽,可在诸承渊神识扫荡下,没有任何修者的洞府能瞒过他的知觉。 池归夜察觉到了些微异样,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祈怀月就朝着他身后高兴地喊了一声。 “师尊!” 诸承渊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洞府中,池归夜也感觉到了外界的呼声。 “池师弟,池师弟!” 两个人是进,五个人也是进。 在和祈怀月里聊过之后,池归夜对外人进入洞府,已经没有了过多抗拒。 两人刚进入洞府,就看到了祈师弟拉着池师弟的衣袖,高兴地朝他们招手的样子。 “容师兄,盛师兄!” 两位师兄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师尊的方向。 诸承渊看着小弟子还拉着池归夜的衣袖,没有松手的意思,身上冒出的寒气简直让容明玦和盛登星两人恨不得自己没进洞府。 “怀月。” 祈怀月转过头,拿着刚刚池师兄递给他的面具,跑到师尊面前。 “师尊,这两块面具的颜色有什么差别?” 看着自己的小弟子兴致勃勃,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的模样,诸承渊压下刚刚淡淡的不悦,终于将目光投给了他手上拿着的两块面具。 “寒青过浓,赤朱稍淡。” 祈怀月震惊了。 难道他真的是个色盲? “师尊,我为什么看不出来?” 少年的神态带着几分委屈,诸承渊压住了想揉小弟子头的冲动。 “无妨,此物本应是铁黑之色,我可为你剔除杂色。” 眼看着师尊真的有接过面具,直接把它们炼化成全黑的想法,祈怀月大惊失色。 “不要啊,师尊,这些面具是池师兄的!” 诸承渊淡淡一声。 “嗯?” 这次连祈怀月都感觉到了一丝危险意味。 他连忙道,“这是池师兄打算送给我的晋升通窍的礼物。我看不出颜色之分,师尊帮我挑一块,好不好?” 少年的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像入口的柔软蜜水。 诸承渊看了看祈怀月手上的两块面具,一想到它们曾戴在池归夜脸上,他突然道。 “你想要何种面具?我可为你炼制。” 一听这话,祈怀月猛地摇摇头。 他现在都恨不得师尊最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投入到修道里,哪里想师尊为了他浪费时间在无用之处上。 “师尊,这个是池师兄送给我的礼物。如果要您亲自炼制,那就是您送给我的礼物了。师尊,帮我挑一块嘛,我想收起来作为纪念,平日不会佩戴。” 不知道哪一句话戳中了师尊,诸承渊这才淡淡地应下,他一眼扫视过去。 无数面具上,有一块没沾染上池归夜身上的过多气息,是没被佩戴过的。 诸承渊点了墙壁上的这块。 如同琥珀般的灵力将整块面具封存平整,放入了盒中。 祈怀月向池归夜道了谢,之后他们又重新回到了岸上。 只是回到岸上后,祈怀月莫名感觉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 “师兄,你们有看见我的师渊吗?” 容明玦和盛登星突然身上一僵硬,他们下意识往湖水中一看,手指在背后一掐诀。 没过多久,一只圆滚滚的水球从湖底猛地冒出来。 避水膜里晕头转向的巨羽妖鹰幼鸟,从膜里得到自由后,看见了自己的小主人和大主人,它的底气和怒气值猛增,嘎嘎嘎地大叫着,扇着翅膀去啄容明玦和盛登星。 可恶的人类! 把一只怕水的可爱幼鸟带到湖底就算了,还不一起带进巢里,这是人能干出的事儿?!! 容明玦和盛登星虽然不放出灵力,也能抵挡住巨羽妖鹰的啄击。 可因为心虚的缘故,他们还是硬生生地挨了好几下。 而一旁的祈怀月差点看傻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的巨羽妖鹰幼鸟是从湖底跑出来的? 为什么师渊要去啄容师兄和盛师兄? 不过反应过来后,祈怀月当即想去抓师渊。 “不准咬师兄!” 而巨羽妖鹰幼鸟啄了人好几下,出了一口气后,在大主人的死亡凝视下,也不敢多动,乖乖伸出翅膀,主动被祈怀月抓住。 它委屈地嘤嘤嘤了几声,就像以为自己的体型是只弱不禁风的普通幼鸟一样,试图缩到祈怀月怀里。 祈怀月被它厚厚的羽毛捂得差点喘不过气。 忽然间他身上一轻,当祈怀月回过神时,他看见巨羽妖鹰幼鸟整只晕倒在了地上。 而诸承渊则面色冰冷地站在幼鸟旁边。 “妖兽野性难驯,我让豢兽门再管教一番。” 40-50 第41章 我喜欢为你束发 祈怀月有点舍不得,但一想到刚刚师渊做出的事情,他又担心再放纵幼鸟,以后或许会给师尊惹来难以解决的麻烦。 “师尊,我可以一起去吗?” 诸承渊点了点头,他伸出手,修长冰冷的指骨,将祈怀月耳边刚刚因玩闹而散乱的一缕乱发,别到少年的耳后。 祈怀月很少与师尊这么亲近过。 在师尊沉黑寒眸的注视下,感觉到脸颊刚刚擦过的些微痒意,祈怀月的脸颊不由浮现一层薄红。 “师尊,我的发冠是不是乱了?我去整理一下。” 虽然重活两世,祈怀月还没习惯打理过长的头发,早上束发的时候总有些手忙脚乱。 此刻在师尊面前,他更感觉自己像个要被看顾的孩子。 容明玦见状自告奋勇说道。 “我可以帮师弟束发。” 照顾了师弟们许久,容明玦非常有当大师兄,既当爹又当娘的经验。 然而师尊冰冷的目光,止住了容明玦的动作。 “你们去将洞府,迁入观渊峰。” 容明玦等人喜出望外,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到了师尊的认可。 “是!” 三人立刻回返洞府,准备将洞府尽快迁入观渊峰。 湖边此刻只剩下诸承渊和祈怀月两人。 在师尊沉黑的眼眸中,祈怀月莫名觉得有几分紧张。 “师尊,我自己来吧。或者,我去找人教我束发……” 诸承渊垂眸,修长的指节轻轻落到了他的发冠上。 惯于握剑,一剑能斩断山海的手,此刻抚弄着祈怀月的黑发,竟是没让他感觉到任何疼痛不适的温和。 “我既是你师尊,无论何事,都应由我教你。” 发冠被摘下,祈怀月感觉到头上一松,原本被发冠箍得很紧的发丝,在师尊的手掌拂过处,竟有点酥酥麻麻似的舒服。 “师尊,这等小事,不需要您亲自动手。” 祈怀月可怜巴巴地扒着诸承渊的衣袖,感觉自己这个连束发都需要师尊教的徒弟,不称职到了极点。 他想要接过自己的玉冠,“让我自己来吧。” 然而诸承渊的手轻轻覆在他的后颈上。 “怀月,乖。” 剑尊微冷的指尖此刻散发出细微的,平时足以斩断川海的剑气,此刻却如同密密的梳子一般,滑过少年人柔顺的乌发。 祈怀月没感觉到一点不适,甚至有种猫猫被顺毛般舒服惬意的感觉。 而他的脸颊离师尊的衣襟极近,能闻到师尊身上让人安心的仿佛冰川融雪般的冷冽气息。 诸承渊抚弄着弟子柔软的发丝,心神也格外平和安宁。 他确实有百种方法,无论是唤来仆人,还是让傀儡代行,都比他亲自动手更为合适。 可是感觉到少年柔软的肌肤贴在他手掌上,脉搏传来的一点点颤动,诸承渊第一次有了陌生的,仿佛抚弄养育一朵脆弱的花,一点一滴小心照料它,才得以感受着它存在的满足之感。 诸承渊垂下眼睫,竟分不出此刻停下的剑气,是出自他的私心,还是旁余的,此刻纷扰生出的其它杂念。 祈怀月猝不及防间,就听到师尊淡淡一句。 “怀月,已经好了。” 祈怀月差点被师尊的动作弄得差点睡着,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头顶不松不紧刚刚好的发冠。 “我,我还没学会呢。” 诸承渊看着他,轻声说。 “不急,我日后会慢慢教你。” 等被师尊牵上云层的时候,祈怀月的脑子还有点晕乎乎的。 为什么学个束发,他都要让师尊慢慢教他? 难道他看上去那么像是一个手脚不勤的笨蛋吗? 祈怀月忍不住偷偷解了自己的发冠,试图自己恢复原样。 可结果他弄得手忙脚乱,比之前的发冠还不如,在师尊的注视中,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 没错,他真的是笨蛋呜呜呜…… 前世的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祈怀月想了又想,终于想到云月秘境里,师尊带进来的一大堆仆役,把他照顾得更加五体不勤。 等等…… 祈怀月猛然想到了什么,在师尊继续帮他束发的时候,他忍不住仰头说道。 “师尊师尊,您买的那具傀儡,是不是可以帮我束发啊?” 在小弟子亮晶晶的注视中,诸承渊面不改色地说道。 “它不会。” 祈怀月无比气愤。 炼器阁怎么能卖给他师尊功能不全的玉人傀儡呢? 这不是欺负他师尊不会用傀儡束发吗? 一想到前世诸多女修夸赞玉人傀儡束发和妆容打扮,格外灵巧多样的传言,祈怀月生气地问道。 “师尊,我能不能带着傀儡去炼器阁问问?” 无良奸商,必须把所有吞下去的他师尊买傀儡的灵晶,都给他吐出来! 看着自家气呼呼的小弟子,诸承渊轻轻用手揉了揉少年的头。 “不必,我喜欢为你束发。” 祈怀月的神色逐渐困惑而且震惊。 每个修者都有不同的喜好,他确实都能理解这一点。 可是,可是他仙风道骨的师尊的爱好——竟,竟然是帮人梳头发?!! 这一刻,祈怀月心中师尊伟大高岸的形象,不由坍塌了一个小角落。 不过祈怀月想了想,还是决定要支持师尊这个无伤大雅的小爱好。 “师尊,我的头发很长,要不我剃一次光头,把我的头发都送给师尊吧?” 这样师尊就可以随时随地束发了。 祈怀月欣喜地想,他总算是帮师尊做了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诸承渊惯于握剑,揉着小弟子柔软的黑发的手,突然停下。 “不许。” 观渊剑尊用着前所未有严厉的语气,对祈怀月冷声说道。 “若你将头发剃了,我便将那妖兽的羽毛全部剃光。” 诸承渊可是知道,祈怀月有多喜欢巨羽妖鹰幼鸟那毛绒绒的羽毛的。 少年几次露出一副都恨不得将脸都埋进幼鸟绒羽里的样子,让诸承渊还需分心按耐住观渊剑感觉到主人杀意,蠢蠢欲动的嗡鸣。 而此刻,祈怀月一脸震惊。 不是,他剃光头,和他的坐骑剃毛有什么直接的联系吗? 为什么师尊拿给幼鸟剃毛这一点来威胁他? 然而仔细想了一下一只秃毛的巨大猫头鹰的模样,祈怀月突然冷静了下来,讪讪地笑了笑。 “师尊,我刚才是开玩笑的。我还以为师尊是喜欢我的头发,才想要将头发送给师尊的。既然师尊不喜欢,那还是算了。” 说着,祈怀月忍不住蹭了蹭师尊摸着他头的手掌。 怪不得宠物都喜欢被摸摸,他也喜欢师尊这种温柔轻缓的摸摸。 而看着他的小弟子还带着一点遗憾的卖乖模样,诸承渊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手。 他轻轻敲了敲祈怀月的额头,是从未有过的温和力道,只是声音仍然冷寒如冰。 “不许胡闹。” 祈怀月点了点头,他现在已经摸清楚了师尊不仅不会体罚,连斥责都是轻轻落下的习惯,此刻越发忍不住暴露出自己无赖的一面。 “师尊,你敲疼我了。” 他本意只是想讨乖卖巧地糊弄过这一关,可谁知道师尊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听到他这句话,诸承渊的冷面一变,立即叩住他的手腕,灵力护住他的心脉,如海般的神识一寸寸探查起了少年的身体。 祈怀月被吓了一跳,他连忙说道。 “师尊,我没事,我刚刚都是胡说的……” 祈怀月努力想展示给诸承渊看。 “您看,我连皮都没破呢,肯定什么事情都没有。” 然而看着少年雪白额头中一点淡淡的红印,诸承渊霜冷深黑的眉宇一蹙,修长的指尖带着淡淡的灵力,轻轻揉了揉红印的那块 此刻凝滞沉闷的气氛,简直让祈怀月觉得自己不是被师尊敲了额头,而是被师尊从心脏里捅了一剑。 他这个当事人还什么感觉都没有,怎么师尊好像就自责了起来? 祈怀月心里的歉意更深,他揪着师尊的衣袖,小声说道。 “师尊,我错了,我下次一定不会再犯了……” 诸承渊薄唇微抿,他并不想责罚自己的小弟子。 只是刚刚祈怀月的那句话,确实短暂地让他的理智空白了一瞬。 他是知道自身灵力一旦有所不稳,哪怕只是泄出一丝,都可能立时将所有靠近的修者震碎得神魂俱灭,连齑粉都不可能找到。 更何况是他才刚刚通窍的小弟子。 如果,如果刚刚真有意外发生—— 他连见到祈怀月的可能都没有了。 诸承渊的眼睫一颤,从未有过任何弱点,也不懂得心慌意乱是何种滋味的剑尊,此刻看向自己的小弟子。 仿佛从隔绝人间情欲的神像,被拉回了人间。 “怀月,日后不准你在任何与自身相关之事上,对我撒谎。” 看着师尊如寒霜覆盖的沉沉脸色,祈怀月这时连句插科打诨的话都不敢说,只敢一个劲地点头。 诸承渊的手,轻轻拂过少年红印消失的额头。 “我也答应你,日后不会再如此责罚你。” 祈怀月此刻感觉到一股陌生的酸胀感觉充斥着他的眼眶,他掩饰地闭了闭眼。 被敲额头,算什么责罚? 如果之后其他人被师尊收入门下,应该会被师尊宠成更五体不勤的笨蛋徒弟吧。 第42章 接你回府 豢兽门坐落在天霄宗最边缘之地,因为各类奇珍异兽长成的环境不同,声音吵嚷,豢兽门隔着大雾湖沼自成一地,既有适合豢养飞禽的崇山峻岭,也有浩瀚的黄沙大漠,更核心处又是绿野一片的平原深林。 这些人工景致都是法术搬运隔绝而成的,而因为看管奇珍异兽所需的人手众多,豢兽门也是需要杂役弟子最多的地方。 刚入门的杂役弟子固然对仙宗的奇珍异兽充满敬畏,然而混迹在天霄宗底层数十载,晋升无望的杂役弟子们,早就对这群不会说人话的妖兽,磨灭了过多的畏惧之心。 他们此刻的心思,反而放在宗内底下盛传的流言之上。 “王兄,听说剑尊收了一位新入宗的凡人为弟子,你与李管事最亲近,可听闻过此事?” 消息灵通的王武人,见四下无人,露出一个隐晦的微笑。 那人见爱财如命的王武人,如此不见兔子不撒鹰,脸上闪过一丝肉疼,只能暗中狠狠递了一块灵石给他。 “这下能说了吧。” 王武人摸了摸手上的灵石,确定成色不假后,宽胖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 “那位哪里是新入宗的弟子,不过是和我们一样的杂役弟子,只是不知走了什么运,竟能被观渊剑尊一眼看重。不说你,连李掌事都对那位讳莫如深呢。不过吧,我看传闻真真假假,神魂殿那边,可没收到要多点一支香的消息。” 听消息的人不由露出求知若渴的眼神,“神魂殿?” 王武人不介意卖弄这种并不算隐秘的消息。 “神魂殿有几位太上长老坐镇,凡是长老的真传弟子,都需摆案设位,再以神魂连香,此香百年才燃尽,然后更换一次,而与神魂香相连的主人,若是神魂一断,香身就会立刻碎裂。如今观渊剑尊门下,仍只有三柱神魂香呢。” 探听消息的人大喜过望。 显然,传闻应有不实,不然若是观渊剑尊真的收下新的真传弟子,剑尊门下的神魂香应该再添一支。 光是这个消息,若是传出去,价值起码值得十颗灵石。 果然,王武人目光短浅,竟然只收下一颗灵石,就卖出这种消息。 那人内里对平日游手好闲,懒散不已的王武人更加鄙夷,他转过头便盘算着该如何将这消息卖出更高的价钱。 而王武人则乐呵呵地摸了摸手中的灵石。 传出去好啊。 不传出去,他们怎么能知道——尊上收的弟子,是不是就是他们极剑门的小主人呢? 尊上百年都没搭理过他们极剑门,他们这些极剑门的人,再不主动找点事,真的就只能当一辈子默默无闻的散修了。 …… 祈怀月有点尴尬地看着和巨羽妖鹰抱头痛哭的豢兽门门主。 一脸络腮胡,仪容不整的豢兽门门主,格外感动地搂着自己曾经的爱鹰。 “鹰王啊,我与你多日未见……” 而师渊也人性化地发出了嘤嘤嘤的声音。 和它遇过的危险人类比起来,豢兽门门主作为一个尊重妖兽的饲养者,简直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饲主了! 而上一世,祈怀月就听说过这位豢兽门门主爱宠如命,每天都需抱着妖兽才能入睡的传闻。 而豢兽门在天霄宗内的地位最低,或许也跟这位无心修炼,只想与爱宠天长地久的门主不无关系。 祈怀月没有夺人所好的想法,他忍不住看向师尊。 “尊上,既然门主如此喜欢这只幼鹰,不如,我们将幼鹰送回去吧。” 少年的声音虽小,然而在场的豢兽门门主和巨羽妖鹰都能完全听得到。 一人一鸟迅速放手,恢复到一个礼貌的距离。 巨羽妖鹰嘎嘎嘎地焦急大叫。 虽然豢兽门门主的供奉,让它很是满意,可是巨羽妖鹰是一个有目标有追求的妖兽种族,铁骨铮铮如它,当然想追随更强大的主人啊! 而豢兽门门主也露出一个不自在的慌乱微笑。 “尊上,这怎么使得呢?我,我只是看着鹰王,想到了刚刚被要走的一批巨羽妖鹰,风雷长老真是欺人太甚,竟然全部要走了我好不容易驯养温顺的巨羽妖鹰……” 豢兽门门主越说越委屈,像是一个被抢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如果不是诸承渊一直保持着心如磐石,冷酷无情的姿态,祈怀月毫不怀疑这位豢兽门门主会恨不得在地上打滚,哭诉他的委屈。 一脸络腮胡的男人,此刻眼泪汪汪的样子,真的让祈怀月都有点顶不住。 不过身为天霄宗一部的门主,豢兽门门主竟然连被一个普通长老欺负,还只能求到观渊剑尊头上,也不得不让祈怀月再度意识到了豢兽门的位置之低。 而豢兽门门主也忍不住别别扭扭地说出了他的请求。 “……幸好我还留下了几颗蛋,等蛋孵出来,成年之后,可否劳烦尊上借爱宠给我一用?” 原来豢兽门门主是想借种配对。 祈怀月恍然大悟。 这个请求,已经卑微到让人见之落泪的地步。 然而诸承渊看向祈怀月,显然是不愿替他做出这个答复。 祈怀月连忙答道,“当然可以。” 豢兽门门主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多谢尊上。这位,应该就是尊上新收的弟子吧?果然一表人才,天资绝佳……” 祈怀月连忙止住了豢兽门门主天花乱坠的褒扬之语。 “我这次来找门主,是希望门主能帮我再教导一下师渊的。它的凶性还未被完全驯化,可能要劳烦门主派人再好好驯养一番。” 豢兽门门主听到“师渊”两个字,忍不住瞥了一眼祈怀月身后的诸承渊,然后很快收回视线,再热情不过地说道。 “这等小事,便交由我亲自来做吧。不知,师,师……渊,有何不乖顺之处呢?” 虽然在修真界没有避尊者讳一说,然而大半修者都格外有默契地不会给爱宠起什么可能和尊者同字的名字。 向来胆小怕事的豢兽门门主,看着站在祈怀月身后的观渊剑尊,更是有一种往日和凶兽打交道,看着柔软可爱的幼崽身后,站着恐怖而杀伤力极强的凶兽的感觉。 再听到这个名字,豢兽门门主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名字应该是观渊剑尊亲自为幼鹰起的。 看来,果然如同传闻所言,观渊剑尊对他这位小弟子格外得看重啊。 豢兽门门主更加提了提神。 大的他惹不起,小的他更加惹不起。 而祈怀月也有点为难,他看了看师尊,最后还是说道。 “也不是,特别严重的地方。就是师渊有时候会抢食,还有挠人,师兄们不与它计较,只是我担心若带它去别处,会惹来些麻烦。” 听着祈怀月的话,幼鹰委委屈屈地嘤了一声,小步小步地走近祈怀月,露出一个让人心软的圆圆纯黄眼瞳无辜模样。 然而豢兽门门主听着祈怀月的话,背后冷汗直下。 剑尊的三位真传弟子,那是何等前途无量的大人物? 他一向谨小慎微,连一介普通长老都不敢随意得罪,更不用说是前途无量的天才弟子了。 豢兽门门主突然觉得,鹰王这个种,似乎不传也罢。 要是巨羽妖鹰以后都和鹰王一个性子,他这个豢兽门门主迟早有被扫地出门的一天。 豢兽门门主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幼鹰一眼。 只是幼鹰完全忙于讨小主人的欢心,根本连眼神都没有分给他的前饲主一眼。 豢兽门门主恭敬道。 “尊上放心,我一定会严加驯养鹰王,一月之后再将它交于尊上,日后定不会再让它惹是生非了。” 豢兽门门主言之凿凿,而祈怀月虽然有点不忍,但想到不能因小失大,只能轻轻摸了摸幼鹰温暖柔软的羽毛。 “乖一点,一个月后我再接你回家。” 巨羽妖鹰感觉到诸承渊冷漠的杀气,完全不敢像之前一样向小主人撒娇求饶,只能嘤地叫了一声,然后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豢兽门门主身边。 豢兽门门主还想热情推销他的几只爱宠,毕竟能向极少露面的剑尊讨好,这种机会即使在天霄宗也格外难得。 然而祈怀月严加拒绝,他一点都不想让师尊的洞府,变成和豢兽门一样乱糟糟的地方。 只是豢兽门门主格外热情,祈怀月实在推脱不过,只能答应去豢兽门门主饲养爱宠之地游览一番。 而豢兽门门主热切期盼地看向诸承渊,恳请观渊剑尊赏面多留在殿内一会儿。 祈怀月看出了豢兽门门主显然想和师尊有话要说,他体贴地先一步说道。 “师尊,那我先去外面看看,我很快就回来。” 看着自家生机勃勃,显然对外界事物带着满满好奇的小弟子,诸承渊点头。 “时辰一到,我便接你回府。” 这一刻,豢兽门门主忍不住幻视了,人间新婚丈夫对着回门的妻子,一刻都不忍分别,在临别前不舍而温和地叮嘱的场景。 然而等他回过神来,豢兽门门主浑身打了一个寒战。 要是让尊上知道他刚刚想了什么,他这个豢兽门门主也可以不用干下去了。 第43章 他不该让祈怀月离开他的视线。 豢兽门门主地位不高,门主弟子们自然更加谨小慎微。 祈怀月被豢兽门的弟子簇拥着走了出去,每个弟子都恭敬地半低着脸,别说是主动找话了,就连眼神都不会和他直接对视。 只有主动介绍时,才有一位看着讨喜爱笑的圆脸弟子开口。 “这里是五色凤鸟居住的巢穴。五色凤鸟本性喜静,性格温驯,适合被驯养为坐骑……” 圆脸弟子虽然是筑基修者,可是在祈怀月这个仅仅是通窍期的修者面前,却无比的谨慎,甚至可以说毕恭毕敬。 祈怀月也知道这些修者的敬畏不是对他,而是对他身后的师尊,他一路上格外安静,偶尔出神地想着,不知道豢兽门门主什么时候能和他师尊谈完。 “尚师兄,不好了,飞山灵猿又跑出来了!” 圆脸弟子面色一肃,终于有了点真传弟子的威严。 “跑出了几头?跑到了何处?” 问清楚详情后,圆脸弟子扫了一眼周围繁多的弟子们,面色有些许挣扎。 祈怀月配合地说道,“我正想独自走走,尚道友快去处理急事吧。” 然而尚耿宽犹豫了一会,还是面色坚定地摇了摇头。 “师尊吩咐过了,决不能让我擅自离开贵客。刘师弟,你带着李师弟和赵师弟去抓捕飞山灵猿,用我的困兽钟去抓,实在抓不住的,就地杀了,也不能让它们跑进珍兽区……” 说到后面,圆脸弟子的话语带上杀气腾腾,然而神色中隐约露出的肉疼痛心感觉,让祈怀月也不由有几分感同身受。 “尚道友,既然你们不放心我独自留在此处,不如带我一起过去吧。有你们保护,我也不可能在你们眼下出事吧。” 圆脸修者眼里闪过几分挣扎,显然几头飞山灵猿的诱惑,还是短暂地压过了他原本的担忧。 “既然这样,就多谢祈道友了。” 这一次,尚耿宽看着比他还小上许多,却格外体贴的少年人,话语中的真诚感谢意味,任谁都能明显听出。 祈怀月摆了摆手,比起和一群死气沉沉的修者在一起,抛开其他考量,他其实也想看灵猿们越狱的场景。 事情紧急,话不多说,祈怀月很快盛着豢兽门的飞行坐骑,来到了距离事发处不远的弟子居所里。 即使赶着要去追飞山灵猿,尚耿宽离开前不忘给祈怀月放了一个范围数米长宽的灵气护阵。 只要祈怀月不是自己从灵气护阵中踏出,没有任何灵兽能隔着阵法伤到他。 祈怀月也不好反对圆脸修者的这番好意。 很快,十数位修者化成一道灵光,以饿虎下山般的态势,朝着那些感应到的飞山灵猿赶去。 祈怀月站在半山腰上,看着一片葱绿的山林里,完全看不出有飞山灵猿出入的痕迹,莫名有点遗憾,可惜自己还是没有看到传闻中的飞山灵猿。 然而可能是坏事经不起念叨。 在寂静的弟子居所里,祈怀月很快就能听到了一声压抑的呼吸声。 通窍期的修者,到底还是比凡人更耳聪目明。 祈怀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还有夹杂着某种野生动物的暴虐凶猛的低低怒吼声音。 难道是有修者在被飞山灵猿追杀? 祈怀月正这么想着,很快在视线余光里,他看到了丛林灌木里一片衣角的痕迹。 一道雪白而庞大的灵猿在瞬息间扑到衣角主人身上,这瞬间快得让祈怀月来不及喊人。 他下意识地摸上了腰间仅仅是装饰作用的普通灵剑,在意识反应过来前,他已经握住了出鞘的灵剑,身体里的灵气猛然调动,朝着那头白猿当头砍下。 刀锋划入血肉的锋利声音后,那头一人高的白猿发出愤怒而虚弱的怒吼,却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轰然一声砸下。 祈怀月也没想到自己前生的战斗意识,竟然还能让他发挥出救人的作用。 来不及多想,他连忙看向被白猿扑击的那人。 “你没事吧……?” 被他救下的青年,穿着豢兽门弟子耐脏的黑袍,衣袍上胸膛的位置被划破出几道刻骨见血的伤口,瘦削的脸颊沾染着血污,隐约露出的面孔肤色苍白无比,却不见有几分畏惧。 他黑得吓人的眼瞳,死死地盯着祈怀月,让祈怀月差点以为自己不是救了这人,而是杀了这人的仇人。 莫名的,祈怀月竟然觉得这人的脸,有几分让他毛骨悚然的熟悉。 豢兽门的修者们听到这里的动静,很快赶到返回此处。 尤其是祈怀月熟悉的那位圆脸修者,看着祈怀月和祈怀月不远的白色灵猿,脸上闪过几分后怕。 如果祈怀月真的在他的看护下出了事,想到观渊剑尊冷漠冰寒的神情,尚耿宽的背后冒出了一层冷汗。 “祈道友,你没事吧?” 扫过祈怀月和那受伤青年的神态,尚耿宽很快得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怕之余,他又无比惊讶,然后深深的敬佩。 不愧是剑尊亲自选中的弟子。 祈道友进入宗门不到数天,不仅已经到达通窍境,竟然还修习了如此凌厉的剑招。 而这还不够,旁人见到动作敏捷,身形庞大的飞山灵猿,只怕早已经惊慌失措,更不用说还能如祈怀月一样,主动去救助他人,一击毙命灵猿了。 “多谢祈道友出手相助……” 祈怀月打断了尚耿宽的一大堆恭维话语,“他还受着伤,不如我们先将伤者送到医心堂吧。” 尚耿宽连忙点头,他自然不会让祈怀月亲自动手。 “师弟,我送你去医心堂。” 虽然有些记不清这位弟子姓甚名谁,但尚耿宽在豢兽门中的好口碑,都是靠热心帮助同门弟子积攒下来的。 然而面对尚耿宽的热心,那人不仅不感激,反而冷冷挥开了尚耿宽的手。 “滚!” 听着青年沙哑的声音,尚耿宽脸色一变。 “谢越和?谁准你进的豢兽门?!这次的飞山灵猿逃出,是不是你做的?!” 与此同时,祈怀月脑中一震。 谢越和?! 前世掀起了修真界腥风血雨,还连累他的好友被宗门惩处的谢端闵之弟,魔子谢越和?! 祈怀月突然很想将自己刚刚拔剑的手给砍了。 如果他早知道刚刚被飞山灵猿袭击的就是恶名沸扬的魔子,他才不会去出手救人!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后悔药,祈怀月真的想将刚刚出手的自己牢牢地按回那个灵气护阵里。 …… 豢兽门正殿,诸承渊看向谦卑讨好他的豢兽门门主。 “还有何事?” 豢兽门门主看出剑尊并不想和他多聊的想法,只能小心翼翼打探道。 “听说尊者,不日将前往正浩门,我有一个不成器的弟子,还缺些洗筋伐髓的清气……” 豢兽门门主还想再说,诸承渊已经干脆地应下。 “可以。” 豢兽门门主笑得格外殷勤小心,“那就多谢尊上了。一路上还要劳烦剑尊多多照拂我的弟子……” 诸承渊点头,然而这次连寒暄的时间都不给豢兽门门主,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豢兽门的正殿内。 豢兽门门主幽幽叹了一声。 想到刚刚观渊剑尊对他那位小弟子的在意,只觉得人比人,这之间的落差之大,真的让人落泪。 若是剑尊愿意收他为弟子,即使他厚着脸皮,连这个门主之位都不要了,也想毛遂自荐,换取一条坦荡的大道之途啊。 想了想剑尊收下的三位弟子,都是样貌不俗之辈。 豢兽门门主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忍不住闪过一个念头。 难不成样貌更好些,也更利于修道? 巨鹰仿佛看穿了豢兽门门主的小心思,忍不住扇了扇不要脸的豢兽门门主。 它的小主人最好看! 前饲主,剃了胡子,也还是丑!满足不了它们巨羽妖鹰的审美。 …… “出了何事?” 诸承渊循着祈怀月的气息寻来,第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之外,握着染血灵剑孤零零站着,神情低落的小弟子。 那一刻,剑尊恐怖而暴虐的气息,让原本差点想和谢越和打起来的豢兽门修者噤若寒蝉。 所有人感觉到那股恐怖如汪洋般没过口鼻的气息,瞬间安静了下来。 然而剑尊只朝着一人走去。 “受伤了吗?” 明明能感觉到灵剑上的血,没有祈怀月的气息,然而当看到他的小弟子握着染血的剑,神色茫然无措的时候,诸承渊突然生出格外浓烈的悔意。 他不该让祈怀月离开他的视线。 他的小弟子还这么脆弱,除了他之外的其余人,怎么可能一心一意看护他的怀月? 不如,让这群人,以死谢罪吧。 并不如周围人想象般风光霁月,正道魁首的诸承渊,心里一闪而过某种更似魔修般暴虐的想法。 然而祈怀月像是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他一把丢掉了手中的灵剑,像个终于寻到父母的委屈孩童般,撞进了诸承渊怀里。 少年的身体柔软温暖,那清浅柔软的呼吸,让诸承渊的脑中短暂的一片空白,几乎忘记了自己刚刚的所有念头。 此刻,他轻轻揽住自己的小弟子,竟觉得从前无聊乏味的年月,只是为了等来此刻的安稳。 第44章 我都与你一并承担 然而祈怀月很快主动脱身,结束了这个短暂的拥抱。 “师尊,我,我好像做了一件错事……” 祈怀月也顾不得避嫌,他揪着诸承渊的衣袖,自责地低声说道。 然而落在他头上的,却是格外沉稳温和的大掌。 诸承渊平静道。 “无妨。无论你做了何事,我都与你一并承担。” 在一旁的尚耿宽浑身一颤,莫名觉得观渊剑尊看似平淡的话语中,蕴藏着无比浓重的杀意。 显然,剑尊的这股杀意不是对着呵护的小弟子,而是对着他们这群无能至极的修者。 尚耿宽立刻出身认错。 “尊上恕罪,是我们一时疏忽,没有看护好祈道友。祈道友并未做错任何事情,刚刚有灵猿袭击修者,还是祈道友挺身而出,救下此人性命。只是祈道友不知,此人屡次假扮我豢兽门弟子,混入豢兽门中,导致数次灵兽大规模出逃,浪费了豢兽门无数人力物力。若不是看在此人是处刑司司主真传弟子的胞弟的身份,我们早已将此人拿下,送往处刑司。” 诸承渊的注意力只放在尚耿宽的前半句话上。 “一时疏忽?” 剑尊垂下眼睫,淡淡重复了这四个字。 这一刻,距离诸承渊最近的祈怀月,突然有了一种极为强烈的不安。 就如同前世,他见到一剑斩开魔渊的师尊的感觉。 “师尊,我是不是救了一个坏人?” 祈怀月努力想转移师尊的注意力,然而地上原本毫无动静的谢越和,此刻毫无缘由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坏人?没错,我就是个想生啖活物血肉的魔修,你们有本事,就一剑杀了我呀!” 谢越和的声音里,带着近乎疯癫的笑意,然而青年死黑的眼瞳,却真的像一头想吞噬活人血肉的贪婪魔物。 这一刻,祈怀月从谢越和身上,再度看到了前世那无恶不作的魔子的身影。 第一次,祈怀月不想阻止师尊动剑杀人。 如果这世间冥冥之中真的有因果功德的话,师尊动手杀了此刻还未长成的魔子,应该算是最大的功德不过吧。 这样的念头在祈怀月脑中一闪而过,然而下一刻,一道急促慌乱的叫声从远处传来。 “求尊上手下留情!” 得知了消息,匆忙从处刑司赶来的谢端闵,看着谢越和周围围着的一群豢兽门弟子,再看着不远处的剑尊和祈怀月,立刻就明白谢越和这一次闯出了多大的祸。 几乎习惯了为胞弟认错背锅的谢端闵,毫不犹豫地在众人面前跪下。 “此次越和惹出的祸端,豢兽门的灵兽损失,以及相应罪罚的惩处,我愿一并承担。求尊上饶他一命,日后我一定会严加看管。” 看着谢端闵如此诚恳而沉重的表态,旁观之人都忍不住感慨一声兄弟情深。 只有谢越和闭了闭眼,嗤笑般地吐出几个字。 “惺惺作态。” 别说是祈怀月了,此刻豢兽门弟子,都有些怜悯愤恨谢端闵竟然摊上了这么一位不知廉耻,也毫无感恩之心的弟弟。 豢兽门一位长脸弟子陡然开口道。 “尊上,既然谢越和自认为魔修,不如先将此人送往处刑司的郑长老,让郑长老审问一番吧。” 听闻此言,谢端闵脸色大变。 众所周知,处刑司内的郑长老觊觎司主之位久矣,与他的师尊平日里更是水火不容。 若是将他弟弟送到郑长老手上,郑长老绝不会让谢越和囫囵而归。 谢端闵有心拒绝,可他平日最遵守处刑司的法度,也清楚这位豢兽门弟子的提议无论如何也挑不出错处。 被谢越和惹怒的“苦主”,自然想要一个最公正不过的评断。 如果他一意孤行,为谢越和违背处刑司的法度,那他和处刑司里关押的犯人,又有何区别? 谢端闵声音嘶哑,带着些恳求意味地说道。 “我弟弟体弱……” 原本闭着眼,漠不关心外人对他处置的谢越和,猛然睁开眼,如同恶鬼般怨憎地喊着谢端闵的名字。 “谢端闵!” 然而谢端闵苍白着脸,继续说道。 “病症使得他忍不住想要生食活物血肉,我已经请医修看过了,医修说这可能是气血不足的弱症,若是有大道清气洗涤身体……” 谢越和如同疯狗般朝着谢端闵扑来,想要止住谢端闵血淋淋撕开他伤口般的话语。 然而谢端闵像是失却了过多表情,冷漠地掐住了谢越和的脖子,如同习惯性地掐住一条不受控制的疯狗,他麻木说道。 “……或许能好转。明日我想带他一起去秘境试炼,或许能治愈他的病症。若是各位能宽恕一些时日,我想治好他的病症后,再将他送入处刑司。谢某的全副身家,愿意尽数赔给豢兽门,弥补豢兽门及各位的损失。” 堂堂处刑司司主的真传弟子,无论在何处都是一呼百应,无数内门弟子艳羡的修者,此刻却是朝着各个连内门弟子都不算的普通弟子认真叩拜而下。 这幅场景,哪怕是再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不会怀疑谢端闵的决心。 豢兽门门主不知何时赶来,显然他也知晓谢越和曾经在豢兽门闯下的祸事。 “谢小友快起来,我知晓你一番爱弟之情。罢了罢了,你赔过此次灵猿逃出的损失,将谢越和带回去好生看管,就足够了。” 门主这番话,虽然让几位弟子脸上都露出不满,不过还是没有弟子胆敢真的违背门主的命令。 只是谢端闵同样下定了决心。 “感谢门主宽容。谢某的身家不多,全部奉上,也只是聊表心意。” 谢端闵看向诸承渊,挺拔的脊背此刻如同被打断的傲骨,无论对任何人都只能谦卑地弯着。 “尊上,我能否……先带此人回去?” 看着谢端闵面色苍白地想带着谢越和回去的模样,这一刻,祈怀月仿佛再度回到了前世,看到了谢端闵面色苍白地说出了,谢越和叛入魔门的样子。 难道,未来是注定不可以改变的吗? 即使他能救得了谢端闵的其余家人,也不能改变得了谢越和魔修般的本性。 诸承渊察觉到了祈怀月此刻的恍惚神态,衣袍下,他修长的指骨轻轻包住了小弟子柔软,却有些发凉的手。 “怀月。” 祈怀月回过神,听师尊问道。 “你想如何处置此人?” 这一刻,盯着连头都不敢抬起,脊背谦卑趴伏下的谢端闵,还有不远处似乎自暴自弃,又仿佛死性不改的谢越和,祈怀月真的有心想说,请师尊就地斩杀魔修。 可心里一道声音又告诉他,如果谢越和没有入魔,那么此刻的谢越和无论如何,也罪不至死。 天人交战中,祈怀月低声问道。 “师尊,谢越和此刻入魔了吗?” 如果谢越和真的修炼了魔门功法,也就代表着谢越和真的祭炼了活人,那么即使是谢端闵日后对他恨之入骨,祈怀月也不打算放过这个日后注定掀起腥风血雨的魔子了。 然而诸承渊汪洋如海的神识,扫过了谢端闵和谢越和两人的身体。 “并无。” 祈怀月心中生出淡淡的遗憾,又有种说不出的轻松。 无论如何,他总归不希望前世难得的朋友,会因为谢越和而恨上他的。 然而看着谢越和嘴角仿佛嘲笑般,讽刺的笑意,祈怀月突然感觉到一种浓浓的不爽感。 凭什么他要小心翼翼,为了谢端闵而束手束脚,不敢收拾谢越和这个魔修? 如果谢越和以后真的叛出天霄宗,堕为魔修,那才是对谢端闵来说,最残忍的结果。 “师尊,此人现在是个杂役弟子,我可以让他和我一起照料观渊峰上的灵田吗?” 虽然说观渊峰上的灵田八字还没一撇,可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将谢越和调近他身边的借口。 只要谢越和在观渊峰内,这位前世大名鼎鼎的魔子,一旦祭祀活人血肉,修炼魔门功法,师尊就能立刻发现,然后将此人当场镇杀。 他也不用担心谢越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再惹出什么大祸,最后连累到谢端闵身上,还要辛苦他师尊去除魔了。 前世的谢越和像个高阶游戏的打地鼠一样,狡兔三窟,格外难缠,时不时还袭击正道修者,哪怕是比谢越和高几个境界的修者,都很难抓住此人踪迹,也因此修真界甚至还有谣言,谢越和与他关系匪浅,甚至可能由观渊剑尊教导而成。 一想到这里,祈怀月自觉自己这个想法非常圆满。 谢端闵自然是感恩戴德,他当然不会联想到祈怀月的打算是能最快发现谢越和入魔,然后立马摁死他弟弟。 谢端闵只以为祈怀月此举,是更好地看管他弟弟。 确实,在观渊峰上,有着剑尊看管,谢越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惹出大祸。 谢端闵眼眶中隐隐有热意涌动,他努力忍下。 “多谢祈道友,我愿意将他送到观渊峰上伺候灵田,若是他做得不好,我可以一同照料灵植。” 诸承渊淡淡应下。 “好。” 剑尊的目光,如同万年不融的寒冰般划过谢端闵的面容。 此人到底有何特殊之处,让他的弟子如此看重? 第45章 他不想让他的小弟子为任何事物而烦忧 豢兽门的事情告一段落,祈怀月懒得关心其它,他相信谢端闵会好好处理谢越和的伤势,然后将谢越和完整地送到观渊峰。 回返的路上,祈怀月忍不住问师尊。 “师尊,我这次好像救了一个坏人,若是这坏人以后做了错事,师尊会怪罪我吗?” 一想到如果自己不出手,谢越和说不定就死在了灵猿手下,谢端闵身上最大的祸患也就解决了。 反而是他这次出手救人,可能让世间又多了一个无恶不作的魔头。 祈怀月的心情就格外低落。 少年往日澄澈明亮的眼眸,此刻略微黯淡着,如同做错了事,害怕被人责难的孩子,诸承渊呼吸微窒。 他不愿自己的小弟子,露出这么难过的神情。 “不会。” 诸承渊不用过多考虑,直接道。 “我将此人杀了,世上就无人敢怪罪于你。” 祈怀月一下就慌了。 “师,师尊,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真的不是想让师尊直接杀人的意思啊! 而且刚刚他们才答应了谢端闵好好看管他弟,一回头师尊毫不留情地把谢越和杀了,这不是上赶着让师尊的名声变差吗? 仿佛能看穿祈怀月的担忧,剑尊拔出他的观渊剑。 凌厉锋冷的天下第一剑,发出兴奋的嗡鸣。 每一次观渊剑出鞘,都是世人见之无不胆寒的杀人一剑。 然而此刻,诸承渊将天下第一凶戾之剑的剑柄,放入他的小弟子手中。 诸承渊修长的指骨,牢牢包住祈怀月的手掌,然后将剑尖指下万里云层之下,豢兽门的位置。 白衣胜雪的天下第一剑修,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漠强势威压,此刻在他的弟子耳边,淡淡说道。 “不必顾虑许多。剑修修剑,直指本心。若是烦忧之事过多,易滋生心魔。” 他不愿他的弟子在道途上有过多坎坷。 所以—— “怀月,我教你出剑。“ 这一刻,祈怀月的手软若无力,然而师尊握着他握剑的手,稳固得如同不会有半分晃动的高塔。 祈怀月莫名有一种预感,只要此剑一出,哪怕他想要反悔,谢越和都只能死在此刻。 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医修,能在观渊剑下救人。 他原本烦忧难安的心境,如同地洞摇晃的湖水。 他真的要杀死这一世还未入魔的谢越和吗? 如果仅仅因为前世的评断,他就要杀了还未作恶的谢越和。 那么难道罪该万死的人,不是前世连累了师尊不得飞升的他自己吗? 在心境动摇中,祈怀月突然想明白了他对谢越和的那股恨意,真正从何而来。 比起对好友的担忧,比起对现在还未遭到毒手的无辜百姓的担忧,他真正害怕,又畏惧的,反而是自己又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他害怕的,是他根本不能挽救师尊前世的结局。 他憎恨的,是他透过谢越和,看到的前世的他自己! 所以即使有了万全的手段,他仍然患得患失,他畏惧的不是变成魔子的谢越和,而是——会和前世变成魔子的谢越和一样,今生同样不得飞升的诸承渊。 这一刻,祈怀月突然消解了所有对谢越和的恐惧厌恶。 他抬头看着师尊凌厉冷漠的面孔,突然忍不住放松着身体,如同回到了温暖巢穴的孩童一样,放松地靠近了师尊的胸膛。 诸承渊握剑的手一向很稳。 而他出剑时,也从来不会有半分杂念。 然而当少年柔软温暖的身体,突然靠在了他的怀中,来自小弟子身上如同月光般柔软轻和的气息,涌入他的鼻翼,从来不会分心外物的剑尊,第一次忘记了他的手上还有着没有刺出的剑。 当观渊剑已经做好了承负主人强势庞大的灵气,如同过往的每一次战斗一样,杀死沿途中的所有对手的准备时,却猝不及防地感觉到主人握住它的手一松。 自由落体中的观渊剑:??? 它从未受过这种奇耻大辱?!! 如果观渊剑此刻能说出人话,它爆出的粗鄙之言应该能绕天霄宗一圈。 天霄宗内,感觉到上空汹涌庞大,如同数百米高的海啸巨浪即将打下,令人生畏的恐怖剑压消失,无数修者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那些心中有鬼,以为观渊剑刚刚是对着他们发出的修者,此刻更是全身瘫软。 他们突然想清楚了,或许观渊剑没有真正落下,就是剑尊留给他们这些人最后的一丝生机。 这一日,孟宗主收到了数十封曾与魔修有过接触的修者忏悔自首,并积极检举魔修汇聚市集的信件。 孟玄素:……虽然师弟这个举动确实帮了他大忙,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已经不愿意相信,诸承渊这番举动是真的为了天霄宗而做出的。 只是就算师弟是为了他的小弟子而杀人,这动静也未免太大了吧。 作为宗主,他难道还要帮着师弟毁尸灭迹,维持剑尊正道魁首的形象吗? 宗主也是很忙的。 孟玄素叹了一口气。 罢了,他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毕竟与观渊剑尊有关的事情,都不是小事。 只是看了一眼桌上厚厚的玉简,孟玄素觉得自己应该将分神术法的修炼,提上日程了。 等到修炼有成,他一定要分出两个自己处理宗门事务,一个自己专门去帮观渊剑尊处理麻烦,留下一个自己也体会一下能让观渊剑尊都为之沉浸的养小弟子的体验。 …… 观渊剑真的生气了。 换在两千年前,有着天下第一神剑之名,暴脾气如它,哪怕是对上任剑主,它都敢弑主给人看! 可一想到自己求着这任剑主给它认主,千辛万苦打败一系列妄图取而代之的普通灵剑,好不容易上位成剑主的本命佩剑,却连个名字都没有,只能可怜巴巴地以剑主道号为名的悲惨经历,观渊剑非常自力更生地从空中停滞住身形,朝着剑主的位置冲来。 然而它的剑主连眼神都没有分给它一眼。 一股庞大灵力控制住观渊剑的剑身,曾经一日不见血就搅动得天地难安的天下第一剑,只能委委屈屈地重新回到快要习惯的剑鞘里。 “师尊!” 其实祈怀月也觉得自己的反应好像有点大,然而师尊揽住他脊背的力道,让他在师尊怀里,有种可以一觉睡到天荒地老的安全感。 “我现在不后悔了,师尊教我练剑吧,好不好?” 少年的眼神重新恢复了澄澈明亮,柔软得倒映出他身影的眼眸,像是浸透水色的黑色玉珠。 诸承渊轻轻摸了摸祈怀月柔软的头发。 “好。” 剑可以出鞘第二次。 至少现在,他不想让他的小弟子为任何事物而烦忧。 回返到观渊峰时,祈怀月惊喜地发现,三位师兄都在观渊峰上开凿好了自己的洞府。 观渊峰上常年大雪,虽然因为观渊剑尊的改造,气候已经变得格外温暖。 可是池师兄显然还是很喜欢水下的洞府,特意挖开了被大雪盖住的冰湖,将洞府迁到了湖下。 容师兄和盛师兄则选择了松林幽寂处的山腰两侧,搭建了两处洞府。 不过这三处洞府距离道玄殿都有些距离,祈怀月忍不住问道。 “师兄,你们为什么不将洞府搬近些呢?” 三位师兄的神情不同程度地有些许僵硬。 他们是不想吗? 明明是师尊不许啊! 容明玦主动承担了作为大师兄的编谎……不对,暖场责任。 “山腰处也有山腰处的风光,而且修士一念间可至百里,小师弟若是想找我们,直接喊一声,我们就能赶到了。” 容貌明丽天真的小师弟,仰着头懵懵懂懂,却乖顺点头的样子,实在是过于可爱。 再配上那格外齐整的发冠,容明玦差点也有摸一把小师弟头的冲动。 但幸好,在师尊冰冷的注视下,容明玦还是捡回了一点理智。 “对了,小师弟,我后日陪你一起去参加秘境试炼吧。正好我最近也想用魔渊的魔物试试剑法。” 秘境试炼? 祈怀月有点疑惑。 容明玦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师尊还没将去秘境试炼的事情,告诉给小师弟。 他早一步从孟宗主那里打探到了消息,不知道是否扰乱了师尊原本的筹划。 容明玦略为忐忑地看了师尊一眼。 就在这时,孟玄素正巧来到观渊峰。 已经习惯了诸承渊冷气的孟宗主,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生怕祈怀月的回答会改变他师弟的主意,忙不迭地将正浩门邀请剑尊去解救魔渊中的弟子,同时给祈怀月进入秘境试炼作为此行回报的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诉给了祈怀月。 魔渊? 正浩门? 祈怀月面上没有过多异样,然而听到这两个熟悉的地点时,忍不住心中一跳。 前世他被暗害,落入魔渊的事情,也与正浩门的弟子有关。 虽然不知道正浩门弟子为何要暗害他,然而当他从魔渊中死里逃生后,他再也没听说过有关正浩门的消息。 而且前世也是自那之后,天霄宗连带着孟宗主在内的人,对他格外的敬而远之,甚至可以说忌惮惧怕。 第46章 他真的不是修道天才啊! 祈怀月不知道这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能猜到,在师尊的怒气下,正浩门即使是修真界有名的宗门,也会遭到极为严重的惩处。 只是按理来说,这一切应该是几十年后才发生的,可是现在,难道因为他的重生,导致这一切都提前了吗? 祈怀月有种淡淡的不安。 如果在心结解开前知道这件事,他或许会惶惶难安,甚至主动请求师尊不要前往正浩门。 可经过刚刚的谈心,祈怀月已经想通了。 前世发生的大事那么多,难道他能要求师尊和他一样,永远呆在天霄宗,不走出半步吗? 作为正道的魁首,师尊当然不可能答应他这么毫无缘由的请求。 既然如此,与其一味躲避,不如迎难而上! 他重活一世,就是最大的变数,加上师尊放进他体内的剑气,还有师兄的看护,祈怀月不相信,自己还会落入前世这样的境地。 祈怀月转头看向诸承渊。 “师尊,我知道了,回去我会好好准备的。” 诸承渊垂眸,淡淡道。 “不必筹备太多,必要之物,我都放在了你的储物戒中。” 祈怀月有点惊讶,他拿出脖子上挂着的储物戒,灵力缓慢地涌进储物戒中。 通窍期修士的神识格外混沌,如同刚刚拥有视觉的婴儿。 他只能模糊感觉到,戒指里的物品很多,空间也是他窥探不到尽头的宽广。 他慢慢感觉过去,发现有水,衣袍,还有很多散发着强大气息的灵器。 “谢谢师尊……” 祈怀月睁开眼,发现三位师兄不知何时围了过来。 容师兄的笑容文雅温柔,如同三月拂过的和煦春风。 “小师弟真厉害,才刚刚通窍,竟然已经可以使用灵力,开启储物戒了。” 听着容师兄仿佛男妈妈夸奖着孩子会走路的语气,祈怀月的脸忍不住浮上一层薄红。 这,这种小事,也没有夸奖他的必要吧?! 盛登星也跟着诚恳开口。 “确实,我刚晋升通窍期的时候,累得只想睡三天三夜。小师弟的资质很好。” 祈怀月更加心虚了。 因为他是无痛式躺平晋升的通窍期,怎么能和盛师兄一样? 祈怀月的脸颊发烫,努力想要止住师兄们一个比一个夸张的夸奖。 “师兄,我没有……” 他也就是熟能生巧而已,前世他摸索着怎么开,怎么用储物戒,都足足摸索了好几天呢。 偏偏这时候,池师兄也来添油加火。 “小师弟一定很快就能晋入筑基。我们应该早点准备下次给小师弟送的礼物了。” 够了! 祈怀月怀疑他再让师兄们夸奖下去,就真的变成传说中“一日通窍,二日筑基,三日金丹”的神仙了。 “师兄,这明明是师尊教导有方!” 祈怀月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诸承渊。 然而这一次,连师尊都毫不犹豫地背刺了他。 “我未曾引你入道” 看着小弟子一脸难以置信,仿佛被他背叛的模样,诸承渊心中一动,忍不住摸了摸少年柔软温暖的黑发。 “是你天资异禀,灵力呼吸都平稳自然。” 那是他前世修炼的功劳啊! 祈怀月在心中无声呐喊。 都怪他下意识忘记了自己才是个刚刚通窍的小白,竟然在师兄们,还有师尊面前露出了这么多马脚,祈怀月懊恼不已,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浓浓的恐慌。 他真的不是修道天才啊! 一想到自己在真正修道天才的师兄们和师尊面前,反而成了有资格和他们并列的修道天才,祈怀月突然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存活于世了。 在他羞愤欲死之前,孟宗主仁慈地“拯救”了他。 “行了行了,是我不懂慧眼识珠,行了吧?” 孟宗主酸溜溜地说道。 “你们关上门再好好夸奖你们的师弟吧。要不把你们的小师弟分给我做徒弟,我也是……”不介意的。 然而孟玄素还没说完这番话,就感觉到来自诸承渊方向浓浓的冷寒杀意。 孟宗主突然想起,他师弟好像不太能开得起玩笑。 为了躲过被观渊剑追杀的下场,极具求生欲的孟宗主若无其事地把自己的话咽下去,连忙找了另一个话题。 “对了,观渊峰怎么变得这么暖了?外面看着银装素裹,里面进来热气腾腾的?“ 修士多有自己的冷热癖好,天霄宗内大部分人,或者说修真界的大部分修者都以诸承渊作为标杆。 观渊剑尊喜欢大雪凛凛的雪峰,大半修者也因此效仿观渊剑尊的居所,将洞府布置成雪峰。 容明玦等人之前没有来过观渊峰,因此对观渊峰的变化不如孟玄素般敏锐。 此刻他们听到孟宗主这个问题,只觉得师尊一举一动必有深意在其中,只是他们没能悟透其中的大道至理。 原本庆幸于自己终于能从奇怪修罗场中解脱出来的祈怀月,此刻身体一僵硬。 果然,他听到了师尊冷静的回答。 “怀月畏寒,却也喜欢雪景。” 孟玄素恍然大悟,然后又是一阵深深的沉默。 ……怎么说呢?因为自己小弟子畏寒而且喜欢雪景,不惜扭转整座观渊峰的时节,耗费庞大灵力,也要制造出温暖如春的山峰上,万年不化的雪景。 师弟,不愧是你。 孟玄素虽然心情有点复杂,但在亲眼见证诸承渊为了祈怀月,做出的种种不可思议的事迹后,竟然没多少艰难地接受了“爱徒弟如命”,和“对万物无情”一样,成为了诸承渊身上的又一标签。 祈怀月连忙解释。 “既然我已通窍了,不会再像凡人时那么畏寒,师尊不如将时节扭转回来吧?” 毕竟保护冰雪不融化,每日要消耗的灵力也是一个天文数字啊! 祈怀月早就将道玄殿当成了自己的家,此刻格外具有节俭意识地担忧着。 然而诸承渊修长的指尖,如同触碰散落的月光般,轻轻碰了碰祈怀月微微发烫的脸颊。 从不为万物萦绕于怀的剑尊,淡淡蹙眉。 “为何发烫?” 祈怀月:……他这明明是被气出来的…… 祈怀月一把握住师尊的手,贴在了他的脖子上,努力想要证明他自己。 “师尊,你看,我一点事都没有,真的,我现在一点都不冷。” 诸承渊握剑的手,此刻贴着小弟子柔软温热的脖颈,一瞬间僵硬得害怕自己的力道一旦过大,就捏碎了少年脆弱的脖颈。 透过薄薄如雪的肌肤,诸承渊能感觉到手下,少年人微弱却有力的脉搏跳动。 如同手中捧起了一团白雪,想要更近地触碰,却又担忧捏碎了它。 直到旁边响起容明玦轻声的关怀问候。 “可要我去请医心堂的医修,来给小师弟看看?” 祈怀月这才注意到自己抓着师尊的手,摸他脖子的动作有多么突兀。 他下意识松开了手,朝着容明玦的方向走了几步。 “不用了,师兄,我真的没事。” 祈怀月的目光突然注意到如老僧入定般,格格不入的孟宗主。 “宗主是因什么要事,才来找师尊的吗?” 诸承渊此刻轻轻捻了捻指尖,仿佛还留下小弟子柔软温热的肌肤触感。 剑尊微微出神,并不关心孟玄素的回答。 而原本只是看戏状态的孟玄素,此刻头皮一紧,突然想起了他来观渊峰的真正来意。 “尊上,你刚刚发出的剑气,是对向何人的?” 作为天霄宗宗主,孟宗主觉得自己有必要尽快做出是帮那人收尸,掩埋诸承渊动手的踪迹,还是毫不犹豫地站出来,行使天下第一大宗惩戒邪修的权利,告诫后来者勿要踏上此人后路的抉择。 虽然在场的人,很显然都不在意这一点。 然而诸承渊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 “我没有出剑。” 孟玄素一脸“刚刚这么恐怖的剑压,结果你告诉我你没有出剑”的不信任神情。 诸承渊懒得向旁人过多解释,然而作为当事人的祈怀月格外庆幸 他可不想让师尊背上一个随意对无辜弟子出手的名头,正好由他和孟宗主解释! “宗主,刚刚只是因为我的一时无心之言,师尊,师尊……只是想教我出剑而已,并不是有意针对任何人……” 孟玄素的表情逐渐云游天外。 很好,自“改变观渊峰气候,只是为了小弟子开心”之后,他师弟又多了一个“因为想教小弟子练剑,就随意发散剑压”的可怕事迹。 想到了正浩门的试炼秘境,孟宗主眼皮一跳,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要是祈怀月在正浩门的秘境里出了事,他师弟可不得把正浩门给拆了。 感觉自己肩膀上的重任更重一层的孟宗主,朝着有些不安的祈怀月,露出一个诚恳而真挚的笑容。 “师侄啊,要不—— 我和正浩门商量一下,把他们试炼秘境的出口,搬到观渊峰上吧?” 在他师弟的地盘上,总不至于让祈怀月在他们眼皮底下出事吧? 祈怀月:??? 祈怀月当然不可能答应孟宗主这么匪夷所思的提议。 先不说他也不想让外人踏足师尊的山峰,正浩门也不可能答应这么丧权辱宗的提议。 第47章 怀月,我只望你能平安。 看着祈怀月不赞同的神色,孟宗主也意识他这个提议过于惊世骇俗。 若是他真对正浩门这般提议,正浩门肯定不会领受他的好意,反而更可能认为天霄宗想要侵吞他们的秘境。 孟玄素沉吟一会儿,从善如流地改口道。 “既然如此,不如我送师侄一件防身法宝吧。” 孟玄素从袖中拿出一座小巧玲珑,如同白玉雕刻成的小鼎。 这尊小鼎上雕刻着微型的天霄宗的云图,仔细去看,还会发现这上面的云层竟似乎是流动的,隐约露出云层下的天霄宗一景。 看出此物根底的容明玦倒吸一口凉气,“这是镇云鼎?” 镇云鼎可是镇压天霄宗一方灵脉,隔绝外人窥伺的顶级至宝啊! 祈怀月本来觉得这座小鼎有些眼熟,听容师兄这么说,他也记起来了,前世孟玄素死后,他在新任宗主的手上,就看见他格外喜爱把玩一座玉鼎。 孟玄素摇了摇头,和蔼说道。 “这不是镇云鼎,只是借了镇云鼎一丝器魂而成的分鼎。我近些时日坐镇在天霄宗,并不需要此鼎护身,就让师侄先拿着护身吧。” 然而这次无需任何人劝阻,祈怀月就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妥。 这么珍贵的镇宗法宝,而且还应该是专门给天霄宗宗主准备的护身至宝,孟宗主竟然要暂时借给他,万一在此期间出了什么问题,他岂不是成了天霄宗最大的罪人? “谢师叔所赠,但恕我不能收此等至宝。” 祈怀月态度格外坚决。 然而看了看孟玄素手上圆溜溜转动的小鼎,诸承渊沉默片刻。 正浩门为通窍期弟子准备的试炼秘境,很难支撑得住高境界的修者进入。 如他这般的修者若是强行进入正浩门的秘境,秘境或许会立时崩溃。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强行进入秘境,守在祈怀月身边。 那么万一他的小弟子遇上危险,除了能斩杀所有来敌的剑气,他还需要为怀月准备些护身法宝。 即使孟玄素没有主动提前护身法宝这一事,诸承渊都早已为祈怀月准备了高阶的防护法宝。 只是这些昂贵的高阶防护法宝,和无价之宝的镇云鼎分鼎一比,未免有些逊色。 在保护他的小弟子这件事上,诸承渊从不认为某些手段太过。 诸承渊难得真心道。 “多谢师兄。” 他一收手,孟玄素手上的镇云分鼎,就被观渊剑尊牢牢拢入手中。 作为天下第一修者,诸承渊甚少研究过这种护身法宝。 可为了他的小弟子,剑尊此刻放了十二万分耐心细致,在驱使镇云分鼎之上。 温和沉厚的镇云分鼎,在观渊剑尊强势庞大的灵力中,终于能畅快发挥出镇云鼎全盛时期的大半威能。 看着师尊毫不客气地收下镇云鼎的样子,祈怀月头疼之余,清楚自己已经没有机会拒绝。 他刚想安慰一番痛失至宝的孟宗主,就看见孟宗主此刻感动得仿佛老泪纵横,激动不已地说道。 “我,我不知几百年,没听见,师弟这么唤我了……” 孟宗主感动得抓住祈怀月的手,眼神中充满着仿佛老人端详着刚出生的儿孙般的和蔼激动。 “好啊,真是好啊,怀月,你师尊的性子虽然冷些,却格外疼惜弟子,以后你好好陪在你师尊旁边,若是他欺负了你,你就来找我,我来为你们讲和……” 祈怀月听着孟宗主如此和蔼的劝告,礼貌微笑之余,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怪怪的。 容明玦原本的笑容也渐渐变得有些古怪。 ……疼惜弟子? 孟宗主说的是他们师尊吗? 不过如果弟子里只包括小师弟,或许没什么不对…… 至于后半段话,容明玦慢慢回忆起来。 ……似乎只有他家族娶亲时,婆母对刚入门的儿媳,才会这般交代。 在气氛变得更加古怪之前,诸承渊的声音冷冷响起。 “师兄,既然如此,我也赠几道剑气予你。” 孟玄素点了点头,对于他这种层次的修者,比起护身,倒更喜欢直接利落的斩敌手段。 若是没有小师侄,以往他哪能和师弟多聊半句?更不用说让师弟给他几道元神剑气了! 孟玄素搓着手,此刻的笑容如同捡到金元宝的地主一样,殷勤得没有半点往日宗主的风度。 然而孟宗主刚刚松开祈怀月的手,还没来得及往诸承渊的方向多走几步,就感觉到脑袋一沉。 在他反应过来后,元神中突然盘踞了几道仿佛反客为主般,龙腾虎跃翻滚着的剑气。 这剑气好就好,就是要先快点炼化,不然可能压制不住这么锋利的外物。 至于刚通窍的小师侄是怎么能压制住剑尊所赠剑气的? 这个疑问在孟玄素脑中一闪而过,然而孟宗主没来得及多想,就立刻提出了告辞。 孟宗主走了,然而祈怀月不免生出几分担忧。 赠送出的元神剑气,和修者元神相连,若是这些剑气全都被使用了,对修者本身也是一种损耗。 祈怀月担心,师尊为了补偿孟宗主,又赠送出了多道元神剑气,或许会对自身有些损耗。 然而担忧亦是无用,祈怀月只能暗地里下决心。 不到危急时刻,决不能随意消耗师尊送给他的剑气。 而有镇云分鼎在,即使真的有魔渊中的魔物跑出来了,也不可能隔着镇云分鼎伤他分毫。 “师尊,我会努力通过试炼秘境,不浪费您一番苦心的。” 看着小弟子斗志满满的模样,诸承渊只觉得胸膛中的一处,泛起从未有过的柔软感觉。 “通过与否并不重要。怀月,我只望你能平安。” 冷如寒霜的剑尊,摸着自家小弟子柔软的黑发,低沉冷感的嗓音没有往日半点冷漠无情的模样。 祈怀月的耳尖红了红,在师尊修长指骨的抚摸中,他有种被山峰日月拥抱的温暖踏实感觉。 容明玦忍不住出神地看着此刻仿佛无人能插入他们之间的师尊和小师弟。 突然,好像有一点,理解了孟宗主刚刚的感觉。 如果这世间有人能打动剑尊万年不破的寒山心境,那人应该也只有小师弟了吧。 盛登星格外不解风情地突然开口道。 “小师弟应该还不会拔剑杀敌,不如由我来教小师弟吧?” 池归夜幽幽道。 “时间太紧了,小师弟学不了太多,不如跟我学夜行步法吧?夜行步法简单易懂,小师弟很快就能入门。” 听着两位师弟这么说,容明玦也不由生出一种看着孩子出远门的家长担忧。 “功法剑法,用一日修炼还是太急了。不如我为小师弟讲解一下修真界内的各类常识,让小师弟不至于过于慌乱?” 诸承渊这次没有过多犹豫。 “去玄时洞。怀月境界稳固,可以尝试元神出窍了。” 三位弟子一惊,这次连一向求快的盛登星都有些犹豫。 “玄时洞?这会不会有点太快了?” 他们还没向祈怀月解释,祈怀月却已经明白师尊和师兄们讨论的是什么。 玄时洞,是天霄宗开放给天才弟子专用的元神修炼秘境。 修者的元神进入玄时洞中,外界一日修炼,相当于在洞中的元神度过了三日,可以加快各大功法领悟和知识传授的进度。 传闻修为高深的修士,甚至可以调节洞中的时间流速。 上一世祈怀月资质在一众真传弟子们中算是滥竽充数混进来的,师尊自然不会放心让他在通窍期时,独自进入玄时洞里。 他也是在筑基后期,才慢慢接触这个地方。 可因为有了前世的经历,祈怀月相信自己即使进入玄时洞,也不会像前世第一次元神出窍一样,措手不及得甚至不知该如何回窍。 换言之,现在的祈怀月,有自信他能安然进入玄时洞中,并且借着这三天时间学到更多的东西。 只是让他惊讶的是,他原本以为师尊不会放心让他现在就进入玄时洞中,更不用说主动提出这个提议了。 难道是因为,这一世,师尊相信他的资质很好,才放心让他在通窍时就进入玄时洞里? 剑尊沉黑的眼瞳淡淡看着他,如九霄云端的仙尊,眼中是让祈怀月为之颤栗的沉甸甸的信任。 “怀月,我会护住你的。若你觉得不妥,我会立刻护住你的元神归窍。” 诸承渊一直能感觉到,他的弟子身上若隐若现的不安感。 尤其是在看到豢兽门山峰上,剑尖染血的少年时,明明祈怀月身上没有任何一点伤口,诸承渊竟错觉他仿佛看到了一个伤痕累累的孩子,无助地朝着他看来。 而他曾试过给祈怀月最锋利的剑气,也试过给祈怀月最顶尖的护身法宝,然而即使如此,他的小弟子身上仍有一种不愿被他发现,似乎更不愿被他保护的不安感。 诸承渊不知道他的小弟子的不安感从何而来。 可既然怀月不愿意告诉他,也不愿意接受他过多的保护,那么为了让他的小弟子不受任何伤害—— 也许他应该顺从他的小弟子的心意,让祈怀月早日掌握自保之力。 诸承渊不愿再看到,少年如刚刚那般凄惶难安的神情。 第48章 是我心乱了 玄时洞,在天霄宗的秘境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有专人看守的大道秘境。 玄时洞的秘境入口,与众多的秘境入口,一同位于叩道殿中。 叩道殿外围设置着数层幻境法阵,寻常弟子未经允许,若随意踏入,在幻境中就会迷失元神。 有着师尊在前,祈怀月不必像前世一样,需要经过多层令牌查验,才能进入其中。 数万层青白玉阶步步而上,形成一座白玉雕刻而成的山峰,最顶端的叩道殿恢弘而堂皇,内里散发的纯净灵气与周端云气相互辉映,砖石墙地上的阵法符箓,禁绝一切法宝和法术,即使是真传弟子,也只能从山脚下徒步登上。 然而修真界第一人,自然不在这禁绝对象之中。 在众多弟子的仰望中,凌厉如剑虹般的灵光停顿在叩道殿正殿之外,天霄宗弟子的声音整齐响起。 “见过尊上。” 然而包括容明玦等人在内的修者,都对这样的声音习以为常,诸承渊的脚步更是不停顿半分,径直踏入殿门之中。 祈怀月倒是感觉到了数十道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他一回头,数张有些熟悉的面容,让他的脚步忍不住一顿。 “怀月。” 诸承渊停下脚步,剑尊回头,修长的指骨牵住他发呆中的小弟子。 “跟我来。” 大殿内外寂静无声,宫殿内部,无数张如同画卷般,只是其中的山水景致缓缓晃动的秘境入口,悬浮在墙壁之上,诸承渊的灵力如同汪洋般散出,瞬间,一处画卷上发出灿然金光。 下一秒,剑尊连同他身后的弟子们消失不见。 原本死寂的大殿内外,才恢复了原本的响动。 无数道神识传音,传递着他们主人并不宁静的心情。 “刚刚那位,就是尊上收入门下的弟子?!” “我从未见过剑尊对人如此看重,这人到底有何非同寻常之处?” “不是说尊者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并不是真愿意收此人为真传弟子吗?” 传音中有几人神情略有些慌乱。 “不好,尊上他们进的是玄时洞!夏师兄也在玄时洞中,若是让夏师兄遇上了那几位……” “快去拦住夏师兄!” 几人眼神惊惶,仿佛已经预见了如陨星撞地般的一幕。 …… 玄时洞,秘境如其名,建立在地下的洞穴之上,洞穴上方沉黑如夜色,不见半点光亮。 踏入洞中,却有明珠百颗照耀,洞内明亮宽敞如白昼,无数排门上挂着红木做的令牌,亮光的则是洞内有主。 太上长老有专门的洞府,无需和其他弟子争抢。 诸承渊带着祈怀月等人,径直来到玄时洞的长老洞府中。 洞府宽敞无比,莹莹灵晶散发着柔和的灵光,只是洞壁漆黑一片,如同透不见光的漆黑深海。 容明玦等人识趣地在较远的三个蒲团上坐下,诸承渊一直没有松开过握着祈怀月的手,祈怀月只能乖乖在距离诸承渊最近的蒲团上坐下。 元神出窍对于如容明玦这样的修者来说,是比呼吸更加习以为常的操作。 然而对于刚刚步入道途的小弟子,诸承渊自然需要用上十二万分的小心。 其实祈怀月心里一点都不慌,拥有前世的记忆,他完全知道元神出窍的步骤,甚至知道接下来该怎么使用玄时洞修炼。 然而在师尊和师兄们沉默而关心的注视中,他忍不住坐直了身子,被迫卷入了凝固紧张的气氛。 “不必害怕,我会护住你的元神不散。” 元神出窍不同于灌窍,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外力干涉。 在小弟子仍然澄澈安宁,恍若对元神消散的后果懵懂无知的注视中,诸承渊第一次感受到了比他当年自身元神出窍更为浓重的不安。 冷寒无情的剑尊,此刻轻轻抚摸着小弟子柔顺的黑发,心中格外不同寻常的躁动才一点点平复下来。 “怀月,闭眼。” 祈怀月乖乖闭上眼,甚至还有心情摸着师尊衣袍上的云纹。 这朵云绣得真好,摸着也很舒服…… 祈怀月忍不住神游天外。 然而下一刻,师尊就仿佛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 观渊剑尊握着自家好动的小弟子的手,少见地又有了无可奈何,又难以平复的焦躁。 诸承渊只能冷冷道。 “专心。” 祈怀月被吓了一跳,重生以来,他很少听过师尊用这么严厉冰寒的语气训斥自己。 “……好。” 祈怀月乖乖收回手,用出了十二万分的认真专心。 然而捕捉到刚刚祈怀月一瞬间略微僵硬的身体,诸承渊敏锐地意识到—— 他吓到他的小弟子了。 “怀月。” 听着师尊的声音,少年的眼睫不安地眨动着,却自始至终都乖顺地没有睁开。 久久凝视着祈怀月乖巧柔软的面容,诸承渊心中翻搅出一点如同针扎般的刺痛。 如果他的小弟子真的在元神出窍中,出了差错…… 心境如深井无波,从未在道途上犹豫过分毫的剑尊,此刻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例例新晋弟子在玄时洞中受伤的传闻。 他真的能护得住他的怀月吗? 过往的千余年间,诸承渊自认自己真正有所得的,只有剑道一途。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世上任何一人,却唯独不擅长保护他人。 即使祈怀月在他的看护下出事的概率,不到亿万分之一…… 可只要想到这风险发生的可能—— 诸承渊,第一次对自己所做的决定,产生了质疑和动摇。 他忍不住握紧小弟子的手,低沉的嗓音竟带上了些压抑的嘶哑。 “我们先不试了。你才刚刚步入通窍,确实不能急于一时……” 祈怀月吓得立刻睁开眼,他还以为是他刚刚的那番分心举动,惹恼了师尊。 “师尊,我错了,我不该分心的。您罚我吧……” 祈怀月最害怕,见到师尊对他完全失望的模样。 然而一股力道突然顺着他的头发,将他用力地按到了怀中,祈怀月的面孔贴到师尊炙热而沾染着寒霜气息的胸膛,却听见了师尊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诸承渊如九霄天君般出众冷漠的眉眼微蹙,他闭了闭眼,靠着抱住他的小弟子,才能克制住心脏中生出的恐慌空洞。 “不,是我心乱了。” 祈怀月被师尊“强抱”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师尊不是对他生气,而是因为关心则乱,担忧他在元神出窍中受伤。 这个理由,实在是过于不可思议。 就如同凡间爱子如命的老父亲,看着孩子学步的蹒跚模样,因为担心他摔跤,而决定不让他太快学走路一样。 有些哭笑不得之余,祈怀月心中又忍不住浮上些温暖的感动。 怎么说呢? 即使是前世加今生两辈子,他见过了师尊对他做过再多为他好的事情,他也没能想到,师尊会担忧他,以至于为他做到这种程度。 可是,他已经不是前世对修道一无所知的孩童了。 如果让他自己假装忘记前生得来的知识,在师尊面前继续表现出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的修炼进度,这种稳妥自然稳妥,可他放弃重活一世难得的优势,这一世重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想要的是保护师尊,而不是永远让师尊挡在他面前。 即使日后师尊对他的表现失望,他也绝不会为今日的决定而后悔。 祈怀月决定,在师尊面前,再撒一个小小的谎。 “师尊,您忘了吗?师兄他们,还有您都夸过我的,我在道途上,可能真的有天赋!” 少年乌黑的柔软瞳眸明亮而澄澈,燃着灼灼的亮光,胜过世间一切璀璨的明珠。 “不信您看。” 祈怀月一闭眼,当场给师尊表演了一个“元神出窍”。 元神出窍的感觉,有点像是脱下了一件沉重的衣服。 只要修者步入道途,就能感觉到元神,不过低境界的修者不会随意让元神出窍。 特别是通窍期的修者,出窍后的元神如同烛火一样,过于脆弱,连凡人都有机会伤到元神,而且元神出窍后的身体还没办法控制。 不过有师尊看着,祈怀月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身体出事。 仿佛是瞬息之间,他就从笨重的壳子里,轻飘飘地飘了出来。 祈怀月睁开眼,就看见自己的身体软绵绵地闭着眼,被师尊牢牢地抱在怀里。 而此刻的师兄们,还有师尊,都格外惊诧而担忧地看着他。 “小师弟!” 然而还没等容明玦等人靠近,诸承渊神识一动之下,广阔而强大的灵力便筑成一座坚固的高墙,牢牢地将他的小弟子的元神,庇护在防护之中。 祈怀月此刻感觉自己的元神暖融融的,像是赤身漂浮在温暖的水域中,不同于前世自己偷摸摸尝试元神出窍时,外界的冰冷和危险感觉。 祈怀月看向师尊,知道这一定是师尊的功劳! “师尊!” 少年的口型动了动,竟像是想要扑到诸承渊怀里。 然而面对再大的惊涛骇浪都面不改色的剑尊,此刻面色却陡然一变。 祈怀月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撞到了柔软的宛如云海的水层里。 第49章 他宁愿代祈怀月受过 祈怀月的元神晃了晃,少年的神魂如同在风中摇曳的一点烛火。 诸承渊伸出手,几乎要以为小弟子的元神,在下一秒就会消散无影。 然而少年人还以为这是一场玩闹般的游戏,半透明的元神趴在厚厚的灵力墙上,朝着诸承渊露出了清澈而骄傲的微笑。 “师尊!” 诸承渊仿佛能听到小弟子这般唤他的声音。 “简直胡闹!” 然而诸承渊的声音,如同从九重幽冥下传来,淬满了从未有过的危险冷意。 除了灵力墙中被保护得极好,什么都没察觉到的祈怀月,洞府内的容明玦三人都能感觉到剑尊身上近乎汪洋般沉重,而又极力忍耐般的深沉如寒冰般的恐怖威压。 在这股恐怖的威压下,他们不得不在蒲团上缩小着自身的气息,才能略微留下一丝理智。 而祈怀月少见地听到师尊如此生气的声音,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他就被包裹着身体的温柔灵力往前一送。 沉重的坠落感一闪而过,祈怀月睁开眼,竟发现自己仿佛是被公主抱的姿态,躺在师尊怀中。 他的元神被完好无损地送回到身体里了。 而他一抬眼,正巧对上师尊冰寒的黑眸。 师尊,生气了…… 祈怀月有些不安地挪动着身体,想要从师尊怀里下来。 然而察觉到他想要挣脱的力道,剑尊抱住他腰身的力道一紧,从来冷淡无物的面容,仿佛即将降临的飓风般染上了让人心生畏惧的沉色。 “怀月,你可知——你做错了何事?” 此刻的师尊,冰冷而危险得让祈怀月不由想起上一世初见师尊时的紧张畏惧感觉。 “师尊,我,我错了……我不该自作主张,就元神出窍的……” 祈怀月也没想到师尊的反应会这么大。 然而听着他诚恳的道歉,诸承渊的面色没有好转,反而更加冷寒迫人。 “还有呢?” 祈怀月动了动脑子,想起刚刚自己预备着朝师尊扑去的动作,更多了几分心虚的感觉。 是他忘了,如师尊这般境界的大乘修者,哪怕是身周的护体灵气威压,都能轻而易举地将他的元神碾碎。 可,可他不是相信,师尊一定会控制住自身的灵气威压,好好地接住他嘛? 祈怀月在心底没有底气地辩解着。 感觉到周围降低到让人战栗的气压,他忍不住讨好地揪住了师尊的衣袖,生怕师尊一怒之下,做出过于冲动的事情。 “……我,我不该元神出窍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跑到师尊身边的……我只是觉得,师尊身边,是最安全的地方……” 少年柔软的黑眸里,闪动着让人心软的水泽,慢慢浇灭了诸承渊心中燃起的怒火。 他的小弟子,什么都没做错。 只是过于相信依赖他,才会在元神出窍后,第一时间去找他。 “胡闹。” 这一次剑尊的语气,没有了之前寒冽冰冷的危险感,反而带上了沉沉的无奈叹息声音。 祈怀月无辜地坐在师尊怀里,听见师尊的声音终于恢复以往,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然而还没等他放松多久,诸承渊就冷冷说道。 “伸出手。” 祈怀月毫无戒心地乖乖伸出手,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师尊拿出了一把通体金黄,散发着幽幽金石寒光的戒尺。 祈怀月内心狂跳,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宗门内师长惩罚弟子的戒律玄尺。 这种戒律金尺,由金石寒铁铸成,众所周知,处刑司里的众多刑器,也多由金石寒铁所铸。 换言之,师尊竟然要因为他做的错事,用都能算得上是处刑司刑器的戒律玄尺,打他的手心吗? 看来师尊应该是真的被他气得狠了。 祈怀月看着泛着寒幽冷光的戒律金尺,想起前世那些被打得皮开肉绽,甚至用上灵药都无法愈合伤口的弟子,只觉眼前一黑。 然而心中对师尊的敬爱,还是压倒了这股畏惧,祈怀月抱着侥幸心理地想。 上一世师尊都没有怎么惩罚过他,这一世即使真的要用戒律金尺打他的手掌,应该也不会太用力的吧。 然而下一秒,周围翻滚起的如海啸般汹涌澎拜的灵气,让祈怀月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不至于吧…… 就因为他犯了危及性命的大错,所以,师尊要将他当场打死吗? 容明玦等人也顾不及剑尊的威压,三人脸上都是惊骇欲绝之色。 “尊上,不要!” 当戒律金尺落下的那一刻,听见沉重的戒尺与肌肤相碰的声音,祈怀月痛不欲生…… 诶,怎么好像不怎么疼? 祈怀月无比茫然,他小心地睁开眼,然后他看见了覆盖在他手心上,戒律金尺真正落下的地方,是师尊的手背。 剑尊修长有力的手,紧紧地按在他的掌心,没让一点暴虐的尺锋灵气落到他的掌心。 然而剑尊的手背,却因为戒律金尺的落下,而落下了一片微红的尺痕。 而戒律金尺即使加持上剑尊本人的灵气,也在与大乘期修者肉身的相撞中化为粉碎。 诸承渊看着自己手背上不过数道呼吸,就消散无踪的红痕,不由蹙起眉。 炼器阁锻造出的顶级法宝,太过名不副实。 然而下一秒,滴落在手心上的滚烫泪滴,让诸承渊不由看向他怀中的小弟子。 少年如同被吓坏了一般,乌黑柔软的眼眸蒙上一层蒙蒙的泪光,哽咽着抓住诸承渊刚刚接住戒律金尺的手。 “……师尊,你,呜,为什么要打自己?” 当看到诸承渊那道红痕的时候,祈怀月脑中一白,他仿佛再度看到了前世他祈求师尊带他一起离开,师尊却毫不犹豫地用观渊剑刺入胸膛的模样。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明明是他的错,师尊却总要拿他的错来惩罚他自己?!! 祈怀月不明白,他甚至畏惧于揭开这个问题后,隐隐让他感觉到恐惧的答案。 然而剑尊冷冷地看着他,淡漠冷静的口吻如同说着一件再天经地义不过的大道常律。 “凡间有言,子不教,父之过。师徒间亦然,怀月,没有教导好你,也是我作为师尊的过错。” 诸承渊确信,自己绝不会如小弟子的前师尊一样,用手训来惩罚本应该是自己没教好过错的少年。 所以,他宁愿代祈怀月受过。 祈怀月像是想通了什么,他哽咽着用惊讶,复杂,又充满期冀的眼神,小心翼翼地问道。 “师尊,难道说—— 您真的是我的亲生父亲吗?” 这一瞬间,祈怀月终于想通了师尊对他的这些毫无界限的宠爱和包容,到底从何而来。 如果,如果师尊真的是他这具身体的生身父亲,一切的问题都能解释得通了…… 而容明玦等人也是一脸“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应该被杀人灭口的修真界隐秘”的惊骇神情。 然而等祈怀月回过神,感觉到周围前所未有的低气压,他再抬起头时,看见的就是师尊前所未有沉郁冰冷的面孔,还有师尊冷漠地再度抽出一把戒律金尺的果断动作。 “师尊,不要啊!!” 祈怀月死死握住师尊原本压在他掌心上的手,以防师尊再一次用戒尺打上手背,少年的身体甚至格外用力地压到了师尊手上。 “师尊,我知道错了,您不要生气,不要惩罚自己,刚刚是我胡说八道……” 祈怀月承认刚刚是自己脑子一时犯浑。 修真界早有检测血脉的法宝,原主母亲出身青楼,如果不是检测出他这具身体确实是祈府的血脉,祈府也不可能接他回来。 换言之,刚刚师尊听了听他这番胡说八道,差点被气得又想用戒律金尺惩罚他自己。 祈怀月无比心虚。 排除掉这种可能后,看着师尊的动作,祈怀月再想到刚刚戒律金尺落在师尊手背上的力道,眼泪又心疼得忍不住滚落了几颗。 明明是师尊挨打,可他刚刚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心脏被戒律金尺狠狠打了一下一样。 祈怀月倒宁愿刚刚师尊真的用戒律金尺,打他的手心。 而看着自己的小弟子抽泣着眼眶通红,眼里笼罩着脆弱的水雾,苍白的面孔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泪珠的模样,诸承渊克制住心中的刺痛,将他的小弟子轻轻抱入怀中。 “怀月,不哭了。” 可师尊的语气越是温和,祈怀月越是难以忍住眼中涌出的泪水。 前世失去师尊的痛苦,和现在懊恼师尊代他受惩的心情糅合在一起,祈怀月努力咬住自己的唇瓣,想要止住自己抽咽的泪水。 然而察觉到了少年的小动作,剑尊毫不留情地伸手,捏住了祈怀月的下颌。 “松口。” 看着少年淡色唇瓣上格外深刻,甚至隐隐渗出血迹的齿印,诸承渊淡声道。 “怀月,我看见你不爱重性命时的感觉,便与你此时的所感所念一样。” “日后若是你再做出不顾自身安危的事情,你涉险一次,我便再罚自己一尺。” 祈怀月被吓坏了。 他一想到如果自己真的做错了事情,师尊就要代他受罚的场景,身体忍不住微微战栗。 “我,我下次真的不敢了。” 第50章 “师尊,不要捏我嘛。” “师尊,我下次真的再也不会了。” 诸承渊收回手上的戒尺,指腹轻轻擦了擦小弟子脸上不断滚落下的泪珠。 “不哭了。” 祈怀月努力止住泪水,可他真的被刚刚师尊的以身代他的过错的举动吓到了。 “师尊,如果,如果我以后还做了错事,您罚我好不好?不要再代我担惩了……” 看着小弟子眼睫上颤抖的泪珠,眼尾的脆弱红痕,诸承渊的胸膛越发沉闷。 感觉到胸膛上的湿意,他轻轻拍抚着少年单薄的脊背,嗓音低沉温和地喊着他的名字,嗓音中带上了点安抚意味。 “怀月,我是你的师尊,若你犯错,我便应当担负惩责。” 祈怀月觉得这很不对劲,他脑子难得灵光了一回。 “那,那师兄们犯错,师尊也要替他们承担惩罚吗?” 一想到师尊还要替三位师兄代惩的场景,祈怀月突然无比心疼师尊。 他的师尊实在是太难了。 然而洞府内,被小师弟提及的三人此刻恨不得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 他们何德何能,让观渊剑尊替他们承受过错的惩罚? 容明玦心里明白,代弟子担惩之说,不过是师尊过于心疼小师弟,不忍心小师弟担惩,却又不想一点教训都不给小师弟,以免小师弟以后又做出同样的事情,才给出的借口。 可他们要是真敢顺着小师弟的话应下,师尊可能不日就将他们赶出师门了。 以防两位师弟说出过于离谱的回答,容明玦主动找补道。 “因为小师弟的年纪太小,师尊心疼小师弟,才会帮小师弟承担处罚。我们三人都已过百岁,不用师尊事事看顾我们,更不用师尊代我们承担惩罚了。” 祈怀月不服气。 “我,我年过十八,已经是个成人了!” 要是算上前世和前前世,他的年纪加起来都是现在的好几倍了! 然而看着小师弟认真反驳,终于能止住哭的模样,容明玦松了一口气,笑容温柔地应道。 “是,是,只是凡人寿命太短,小师弟才能算得上成人。可修真界有修真界的规矩,小师弟如今既然已经成为修者,年岁不过百,自然还是个需要人细心照料的孩子。” 祈怀月:??? 修真界的成年标准,什么时候提到这么高了? 他又不是没在修真界混过,大师兄你不要随便唬他! 祈怀月还想和大师兄好好争辩一番“成年”的定义,就感觉到师尊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 “元神出窍的感觉如何?身体可有不适?” 祈怀月的注意力终于转移开,他老实道,“没什么感觉,就是可能有点累,像跑了一会儿一样。” 师尊的手贴在他的额头上,祈怀月能感觉到师尊磅礴却不让他过于难受的神魂,轻轻扫过他的元神。 如同汪洋拥抱一滴水珠,祈怀月还没什么感觉,诸承渊的探查就已经结束了。 “你的元神确实无碍,只是怀月,日后除了在玄时洞中,或者真的遇上了难以摆脱的危险,不可以随意元神出窍,更不可主动靠近高境界的修者……” 诸承渊认真地叮嘱了元神出窍的禁忌,祈怀月虽然已经无比了解了,可为了不让师尊担心,他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剑尊又担心自己的小弟子记不清楚,让祈怀月再将他刚刚的叮嘱重说一遍。 直到确认祈怀月已经全部记下,诸承渊才从储物戒中拿出一瓶丹药。 丹药瓶中散发出淡淡的药草清香,祈怀月一闻就知道了,这是他前世磕的最多的回魂丹,有疗愈恢复神魂的作用。 虽然是大部分丹修都能炼制出的丹药,可是顶级品质的回魂丹的价格,也不逊色于其余顶尖丹药的。 普通修者自然不会花大价钱去买一颗比低阶丹药的疗效好上些许的顶阶回魂丹,可有着观渊剑尊作为倚靠,祈怀月前世完全是拿顶阶的回魂丹当糖豆磕的。 此时看着师尊拿出一颗丹药,祈怀月自然地张开口,还以为师尊要亲手喂他。 然而师尊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下一秒,祈怀月就感觉自己像搭上了一座过山车,师尊的灵气化作一道平稳的川流,引导着裹挟中的回魂丹在他体内的各个穴窍游走迂回,直到被他完全吸收化开。 祈怀月躺在师尊怀里,有种“自助式嗑药修炼”的快乐。 “怀月,记住了吗?” 祈怀月信心满满,“师尊,我记住了!” 不过一颗顶阶回魂丹,就足以让他原本有些疲乏的元神恢复完全,此刻祈怀月神采奕奕,观渊剑尊自然也不会让小弟子多做无用的功夫。 剑尊轻轻抱住了怀中的少年。 “跟着我的指引,元神出窍。” 祈怀月这次一点多余动作都不敢做了,他就像个乖孩子一样,顺着师尊低沉磁性的嗓音,从身体里升出元神,观渊剑尊的磅礴灵力,如同世间最坚固无摧的屏障,一步步引导保护着他,向洞壁走去。 进入玄时洞中,像是走入一片完全安宁寂静的深夜,只是师尊的目光似乎一直陪伴在他左右。 元神是没有多少疲惫感觉的,接下来的时间里,祈怀月一直乖乖听讲,听师尊讲授了修真界中的各大势力,修者修炼中的各处禁忌,以及一些修真界中人尽皆知的常识。 祈怀月吸收得很快,诸承渊原本以为自己会格外欣慰,可是看着仍然求知若渴,央求着他多讲一会的小弟子,心中却莫名生出些许担忧沉重感觉。 如果他的小弟子,愿意一直躲在他的庇护之下,他相信剑尊真传弟子的名头,能护得祈怀月千载无忧。 可他的小弟子若是想踏上真正的道途,那么即使是诸承渊,也不确定他能为他的小弟子庇护住所有的寒霜摧折。 诸承渊从未想过,原来收下一名弟子,对师者来说,不仅要看护弟子成长,还要注视着少年稚嫩的脚步一步步攀上布满寒霜荆棘的道途,这种感觉原来如此煎熬。 “怀月,你需要休息一会儿。” 这次无论祈怀月还想怎样耍赖撒娇,诸承渊都毫不动摇地将自己小弟子的元神,轻和地托出洞壁,然后放归身体中。 原本祈怀月的元神没有感觉到过多疲倦感,可当他的元神一回到身体里,祈怀月立刻就觉得自己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多动一下。 “师尊,我要回魂丹。” 躺在师尊怀中,祈怀月都快要习惯成自然了。 他轻轻捏着师尊衣袖,食指试图以最短的路径勾走师尊手上的丹药瓶。 然而他的几次尝试,没勾走丹药瓶,反倒在诸承渊掌心有气无力地划过几次。 感觉到掌心如同被绒毛轻轻挠动的异样,诸承渊低头,将丹药瓶放在了他的小弟子手中,却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少年纤弱柔软的指尖。 祈怀月挠人时没什么感觉,师尊带着握剑薄茧的指腹,轻轻触碰着他的指尖,却让他感觉到了几分酸麻的痒意。 少年仰着头,带着几分撒娇无赖气息地笑着说道。 “师尊,不要捏我嘛。” 少年柔软乌黑的眼瞳,带着亮晶晶的依赖水波,柔韧而纤细的身体,毫无防备地躺在他怀中,雪白带笑的面容,如同湖水中倒映出的粼粼月波。 诸承渊的身体突然不自在一动,他缓缓松开了抱住祈怀月的手。 “炼化丹药吧。” 无人知晓,剑尊此刻的血肉筋脉中,生出了难以忽略的热意。 这股陌生的热意,让诸承渊下意识地掩藏着身体的异动,不愿让他的小弟子发现他此时的异样。 祈怀月毫无察觉,只是师尊将他放下到蒲团里,他也不好意思再像刚刚一样软若无骨地躺在师尊怀里。 等到将一颗回魂丹完全炼化,祈怀月睁开眼,忍不住向师尊流露出求表扬的笑容。 “师尊,我炼化完了。” 然而这一次,师尊没有再引动着他的灵力,帮他细细检查,而是看向就差躲在墙角的容明玦三人。 “你们来检查怀月的身体。” 以为没有自己什么事的容明玦三人虽然有些诧异,却还是恭敬地应下了自己的命令,一一为祈怀月检查身体的情况。 容明玦检查得最为细致。 “小师弟炼化回魂丹的效果很好,元神也增长了半分,只是仍有些许药力未能消化完全,需要过些时辰再慢慢吸收……” 盛登星提议道。 “小师弟要不跟着我来练剑吧?练剑中多余的药力很快就能被吸收了。” 池归夜点了点头。 “练剑中亦可以修炼步法,小师弟天资聪颖,应该很快就能融会贯通。” 祈怀月眼前一黑。 又来了,他已经开始害怕师兄们对他的夸赞了。 只是想到自己不能拖师尊后腿的目标,祈怀月一咬牙。 “好,师兄,我和你们一起去。” 只是在元神出窍,进入洞壁的时候,最后进入洞壁的容明玦,忍不住看了一眼似乎不为所动般,漠然垂眸的剑尊。 “师尊,您,不与我们一同进去吗?” 50-60 第51章 他的道心,动了。 诸承渊脸上没有过多神情,淡淡地看了容明玦一眼。 然而那一眼却让容明玦有种仿佛置身于血山血海的战场中的极度危险,容明玦头皮发麻,不敢多问,元神紧跟着进入洞壁中。 洞府中,寂静无比。 诸承渊久久凝视着玄台上的一点灯亮。 如他这般的大乘期修者,早就可以控制住身体中每一滴血液的流动。 不过片刻之后,身体的异状消失,然而那种身体不受控制,仿佛每一滴血液都被灼烧的感觉,仿佛还残留在他的四肢百骸。 那种感觉,并不是痛苦。 而是在他千载寿命中,从未有过的,甚至比晋升大乘期的通达,更难言的…… 诸承渊蹙眉,千年来波澜不动的道心,如同冻土中出现裂缝的种子,发出了细微的挣动。 他看向旁边蒲团上,闭着眼,软绵绵蜷缩着身体的小弟子。 少年纤弱苍白的手腕,滑落到了蒲团之外,冰冷光滑的石砖上。 祈怀月安静闭眼的面容,有种睡着的孩子般奇异的脆弱和安宁。 凡人之身,这般睡着,容易着凉。 诸承渊的指尖一动,然而他久久注视着不远处的小弟子,如同与少年之间,横隔着一道连修真界第一人,都难以斩开的天堑。 …… 师兄们授课的速度很快。 祈怀月自认自己如果不是一个套着新人壳子的金丹修者,也许早就被师兄们毫不停顿的语速和一个个玄而又玄的心法描述弄得迷迷糊糊了。 然而即使他本质是个晋升过金丹的修者,听着师兄们的授课,他还是有种恐怖如斯的感觉。 他开始觉得,师兄们的金丹,和他这个前世靠着师尊大腿硬升上来的金丹,是两种不同的物种。 前世祈怀月晋升得很快,或许可以成为修真界同期弟子里修为晋升最快的第一人。 然而只有祈怀月自己知道,他这个金丹的水分有多大。 而他修为晋升快最大的问题,就是根基不牢。 即使如师尊这般用尽能寻到的秘宝丹药帮他提升境界,祈怀月也早早地感觉到自己晋升到元婴的那道天花板越来越高,高到即使是师尊,可能都没办法将他拉上去的程度。 这一切既有他天资不够突出的问题,也有他前世怠于修炼的原因。 虽然作为一个地球人,接触到梦寐以求的修真世界,是每个怀揣着修仙梦的普通人的期望。 可因为对师尊的怀疑和不信任,前世祈怀月总觉得师尊推着他修炼,像是人养肥了猪,等着宰了吃。 别人抱大腿,起码都是努力过,付出了抱紧大腿的努力。 他都不能称为抱大腿,因为师尊完全是抱着他,甚至扛着反方向用力的他走的。 他这一世,有了前世的眼界,还能拜入师尊门下,晋升金丹是肯定没问题了。 那么,如果他努努力,或许——元婴,也不一定再是他够不到的天堑? 想到这里,祈怀月就更坚定了要打牢根基,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修炼的想法。 “小师弟,你来尝试一遍。” 祈怀月回过神。 盛师兄教给他的剑法并不算难,相当于给一个高中生教导小学奥数题。 虽然他这个“金丹生”的成绩不怎么样,但理解并学会这道对通窍期很难的剑法难题,也是并不难的。 有着前世练剑的底子,祈怀月很快融会贯通。 甚至无需用剑,他的元神仿佛就能感觉到手中的剑存在,他虚握着剑,给盛师兄展示了一遍成果。 盛师兄也毫不吝啬地给出了他心中最高的夸奖。 “小师弟,你的剑很好,等你修炼到……”盛登星似乎想到什么,僵硬地改口,“等师尊同意,我就和你练剑!” 祈怀月一咬牙。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一味逃避实战不可取,就算会被盛师兄打得鼻青脸肿,可修真界的医疗手段这么强,即使他被打得只剩半口气,师兄……师尊也一定能救他回来的吧! 想到这里,祈怀月用力地点了点头。 “师兄,我,我以后私下里可以找你练剑吗?” 在背着师尊这一点上,祈怀月和盛登星达成了微妙的一致。 盛登星也没想到小师弟竟然会答应他的提议。 盛登星率性俊朗的面孔上,出现了大大的笑容。 “好,我们偷偷练剑。” 盛登星差点忍不住想揉揉晶晶亮看着他的小师弟的头发。 直到容明玦冷漠地隔在他们之间,不知第多少次提醒道。 “盛师弟,不准随意触碰小师弟的元神。” 即使在看不见师尊的洞壁里,容明玦回想起师尊看他那恐怖的一眼,也忍不住元神发凉。 至于盛师弟和小师弟达成一致的提议,容明玦心中呵呵一笑。 师尊将小师弟看得和眼珠似的形影不离,在这种看守下,盛师弟还能偷偷去找小师弟练剑? 哪一天起来看见盛师弟被逐出师门,容明玦觉得自己可能也不会太惊讶了。 接下来轮到容明玦授课,与处处都写满了“莽”的盛登星的教导不同,看着脆弱乖巧的小师弟,容明玦就差将“苟”灌进祈怀月脑子里。 祈怀月一顿课下来,就记得大师兄教导了“遇到危险,找师尊!”“遇见难题,找师尊!”“遇到坏人,找师尊!”。 慢慢的,在祈怀月眼里,容师兄的面容好像逐渐和师尊重叠。 祈怀月不知自己保证了多少次,才终于让忧心忡忡的大师兄停下了对他的教导。 最后一位是寡言的池师兄。 池师兄的授课不像盛师兄这么粗暴,也不像容师兄这么唠叨,池师兄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和恰到好处的步法提点,让祈怀月再度找回了上课的初心。 池师兄的夜行步法非常实用简洁,只是对于他这个刚刚步入通窍期的弟子,顶多能运用功法屏息一刻左右。 池师兄按照他的情况改进了功法,祈怀月很快上手后,发现池师兄的步伐,甚至比前世师尊收集的顶级步法,更适合他。 容明玦也非常满意池归夜的教导成果。 哪怕小师弟真的出了事,靠这套步法,小师弟只要能坚持一刻钟左右,等到师尊赶来,哪怕小师弟被捉去魔渊了,师尊也能把魔渊掀了,把小师弟带出来。 元神没有过多疲惫感,加上师兄们的元神强大,还带了回魂丹进来,祈怀月只磕了两颗药,脑子里被灌输了一大堆修真界的常识和保命内容,课程终于宣告结束了。 从洞壁里出来的时候,祈怀月的元神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有种疲惫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的感觉。 只是,好热啊…… 为什么这么热? 祈怀月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被暖呼呼的厚厚毛毯包住。 他身下好几层毛毯,几乎感觉不到蒲团的存在,身上也有好几层毛毯,甚至还被掖得牢牢实实, 祈怀月不用多想,都能猜到这些毛毯出自他师尊的手笔。 然而祈怀月掀开毛毯,费力地坐起来,环视空荡的洞府。 奇怪,师尊去哪了? …… “尊上,魔渊处的异动越发频繁,如今已布置正浩门的长老弟子失踪,巡逻魔渊的幻元宗,合欢宗也有多位长老失去踪影……” 孟玄素歉然地望向诸承渊。 诸承渊颔首,“我今夜就动身去巡视魔渊。若无意外,明天接到我传讯后,师兄再让我的弟子前往正浩门。” 孟玄素再清楚不过,他师弟心心念念的弟子,专指祈怀月一位。 孟玄素郑重应下:“师弟,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看护好你的小弟子的。” 诸承渊这才颔首,剑尊的身影化为一道陨石星光,消失在夜色中。 …… “师尊先去正浩门了?” 从容师兄那里,得知了师尊先一步动身的消息,祈怀月有点担忧。 “师兄,要不我们也跟着一起去正浩门吧?” 容明玦揣摩着师尊的念头,安慰着小师弟。 “小师弟不用担心,师尊先行一步,是想先为我们铲平魔渊的危险,再接小师弟进入秘境。 祈怀月冷静下来,也想清楚了师尊的用意。 不过师尊连通知他一声都没有,就径直离去的行为,还是让祈怀月感觉有点怪怪的。 就好像,师尊在避着他一样…… 没有多想,祈怀月决定还是按着师尊的吩咐,回到观渊峰好好睡上一觉,第二天起来再去正浩门。 夜色深沉,祈怀月搭着师兄的飞剑,回到观渊峰上时,隐约看到山腰上有人影摇动。 难道,是观渊峰进贼了? 祈怀月脑海里闪过骇人听闻的念头。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人影的主人就朝着他们打了招呼。 “容前辈,盛前辈,池前辈,祈道友,晚上好。” 谢端闵拎着锄头,安然自若地和他们打着招呼,就像不是在观渊峰的地盘上遇见主人,而是朴素地站在自家农田里和他们打着招呼一样。 祈怀月大为震撼。 “谢端闵,你怎么在这里?” 前世直呼谢端闵的名字习惯了,祈怀月一时忘记了敬称。 谢端闵也没有计较,他握着锄头,看了看自己开辟出的灵田,认真地朝祈怀月问道。 “我来教越和干活。” 第52章 需要我抱你回房吗? 谢越和? 祈怀月这才记起在豢兽门里,自己让谢越和来观渊峰种灵田的事情。 “等等,谢越和人呢?” 看着空荡荡的灵田,还有支着锄头的谢端闵,祈怀月一字一句,慢慢问道。 “他不会是让你一人照料灵田,然后自己去睡觉了吧?” 如果最后变成是谢端闵代替谢越和干活,那他惩罚谢越和来观渊峰种灵田,又有什么意义? 看着少年眼里怒气冲冲的光亮,谢端闵仿佛看到一只炸毛的超级护短的猫崽。 祈道友,是在为他鸣不平吗? 从未被人如此维护过的谢端闵,心中泛起一股陌生的温暖感觉。 “前两亩地是我盯着越和挖的,挖到后来,他的伤口裂开了,我才让他回去休息的。” 谢端闵一板一眼地解释道。 作为处刑司司主的真传弟子,谢端闵对每条刑罚的熟悉和照办不误的严苛,甚至到了让周围人望而生畏的程度,这也是外人不喜与他交好的原因。 谁会喜欢一个对亲近之人都不会给予半分方便的掌刑者呢? 天霄宗弟子暗地里给他和他师尊起“刑徒”绰号的事情,谢端闵一直以来都很清楚,可他从不改变自己的行事作风,而他也清楚,水至清则无鱼,他注定不会有真心相交之人。 可是祈道友,自初见以来,似乎总能成为他意想不到的“例外”。 “我已经将越和干活的过程,全都录下来了,祈道友可以看看……” 谢端闵拿出玉简,将玉简贴在自己的额头上,检测了一遍其中内容无误,然后拿下玉简,示意祈怀月也如他一样用元神去读玉简录下的视频。 看着谢端闵一本正经的样子,祈怀月确定谢端闵肯定不可能说谎。 前世谢端闵就没有在任何事上编谎骗过他,哪怕在谢越和这一点上,祈怀月也相信谢端闵不会因私心而骗他。 “我信你,不过夜都这么深了,谢道友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对了,你为什么不用法术挖田?” 谢端闵看着整整齐齐的田垒边缘,露出一个属于强迫症患者的认真笑容。 “既然是惩罚,当然需要越和亲自体验其中艰辛。越和休息之后,我看着灵田边缘不太顺眼,就又修补了一点。” 祈怀月困得眯了眯眼,他打量了一下灵田的形状。 四四方方的全等方形,果然是谢端闵的作风。 “下次,”祈怀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下次不准你帮谢越和干活了。” 谢端闵点头,“等他过来的时候,我再把我开垦过的灵田再填回去。” 祈怀月被谢端闵这个冷笑话冷得一清醒。 但看着谢端闵的神情,他知道,这家伙不是和他在开玩笑。 “倒也不必,谢道友快回去休息吧,我也困了。” 看着少年人困倦得睁不开眼,像是都想直接躺倒在地,一睡不醒的模样,谢端闵认真地问道。 “需要我抱你回房吗?” “不用!” 三声格外严厉而坚决的声音,让谢端闵终于注意到了祈怀月身后虎视眈眈的三位师兄存在。 容明玦笑眯眯地看着谢端闵,一点都看不出刚刚他的声量最高。 “就不麻烦谢道友休息了。我是怀月的大师兄,就由我送小师弟回去吧。” 容明玦声音温柔,然而话语下的心意格外坚决。 谢端闵敏锐地察觉到祈道友三位师兄身上的不善气息,不做强求,注视着他们如同护崽的庞然大虎一样围在祈怀月身侧,将祈怀月带走不见。 祈道友,和三位师兄感情真好啊! 谢端闵发自真心地感慨着,不过,应该没有人会讨厌祈道友这样心底纯善的小师弟吧。 想着师门只有自己一人,按照师尊的性格,多半不会再收其他弟子,谢端闵莫名生出了一点遗憾。 …… 被师兄们护送进了道玄殿的房间里,祈怀月躺下。 睡了两个时辰后,他就彻底清醒了过来,然后再也睡不着了。 通窍期的体质让他和凡人有了本质区别,祈怀月现在无比清醒。 他的思绪放空着,一时想到自己和谢端闵说的那些话,如果传到谢越和耳中,这位日后大名鼎鼎的“魔子”,非得恨得杀了他不可,一时又想到匆匆离去,只言片语都没给他留下的师尊,心中莫名有点空落落的。 果然是修炼的空闲时间太多的原因! 像是师尊和师兄他们,肯定就不会乱花时间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不如他趁着这时间好好修炼。 一想到这里,祈怀月整个人振作了起来,他盘坐在床上,认真而枯燥地做着前世他都不愿做的辛苦活。 一圈圈费力在穴窍里转动着自己一星半点的灵气。 他的穴窍刚开,穴窍之间的通道像是坎坷的土路,即使他本人是个再熟悉不过的“老司机”,颠簸有时还格外狭窄的土路,还是让他开得苦不堪言。 半个时辰才费力转了一圈灵气,增加的一点灵气还不如嗑药的十分之一。 果然,大腿流还是爽啊。 祈怀月给自己一刻钟回忆了上辈子全靠嗑药的修炼生涯,硬生生靠着意志继续坚持枯燥的修炼。 终于,他的灵气流转越来越顺畅,祈怀月也渐渐在修炼中找到了一种像是刷题刷上瘾的成就感。 等他再度睁开眼时,天边出现了光亮,祈怀月突然生出了淡淡的感动。 脚踏实地的修炼,似乎也不是一件难事。 按照他现在的进度,大概,只要个十年八年,就可以晋升筑基了吧。 努力挥散掉前世半年踏入筑基的记忆,祈怀月决定奖励自己,去观渊峰的山顶看个日出。 前世他经常躲在观渊峰的一处悬崖上看日出,那里是一处荒凉断崖,却是祈怀月心中最佳的赏景地点。 可当祈怀月兴致冲冲地来到那最佳赏景之处时,看着早早就占据了他赏景点的那人,祈怀月忍不住在心里呸了一声晦气。 魔子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 祈怀月怒气冲冲地问道,甚至做好了一旦谢越和攻击他,就立刻把此人抓起来的准备。 从之前谢越和被灵猿袭击的事情里,祈怀月看出来了,谢越和的武力值还不如现在的他。 头发覆着一层霜雪,似乎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的谢越和,似乎这才注意到祈怀月的到来。 青年冷黑的如同魔物的眼眸,不带任何感情地扫了祈怀月一眼,就像祈怀月是颗碍眼的尘埃,甚至连句话都不屑回应。 谢越和从断崖上站起,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祈怀月从谢越和堪称缓慢,甚至有点古怪的走路姿态中,看出了一点异样。 等等,这家伙的腿,该不是有什么问题吧? 祈怀月的心情突然有了一点复杂,对待他心目中未来狠毒又强大的魔子,他心中充满了敌意和警惕,可对待此时似乎格外凄惨的病人谢越和,他心里一点微不可见的良心,又让他忍不住提醒。 “喂,别往那边走!” 那边可是个冰雪冻结的断崖,要是谢越和走着走着,冰层突然破了…… 然而谢越和像是根本没把他这番话听进去,反而走的速度越来越快。 突然,祈怀月耳朵一动,微不可闻的冰层碎裂声,让他的瞳孔猛然放大。 几乎是本能的,当看着谢越和的身影突兀地连同冰层一起降低时,祈怀月立刻伸出手。 他身体的本能动作,让他极为快速地抓住了谢越和冰冷得仿佛死人的手,然后用上体内的灵力,他愣是猛然往上一甩谢越和,自己也跟着爬上了安全的地点。 这一切举动看似危险,可不过片刻之内就结束了。 山崖静悄悄的,除了积雪沉冰落地的沉闷重响,没有太多杂音。 日出的景色很好,祈怀月扫了扫身上的雪花,在安全的土层上站了起来,却没有什么心情欣赏。 虽然救了人,他可此刻的心情比没救人更加复杂。 祈怀月现在满脑子的想法只有—— 刚刚他的手竟然抓到了魔子的手,看来他这只手不能要了! 祈怀月本想立刻就走,然而看着摔进了雪层里,似乎一动都不能动的谢越和,他忍不住一翻白眼,看着湛蓝无垠的天际许久,才做好心理准备地折返回来。 “你没事吧?” 满身埋在雪里的谢越和,挣扎着从雪层里爬出来,阴森森投过来的眼神不仅没有半点感激,反而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这才是魔子啊。 祈怀月释然了,他正想收回手,去通知谢端闵赶紧将他家弟弟带回去。 突然感觉到一股死死的力道抓住他的手腕,像是黄泉下的恶鬼要将他一起拖下去一样,谢越和嘶哑开口。 “他去收拾灵舟了,一时半会回不来,你带我回去。” 祈怀月和谢越和大眼瞪小眼一会儿,确定了自己的脸皮厚度真的比不上以后大名鼎鼎的魔子后,终于没好气地问道。 “你伤了哪里?要不要我带你去医心堂?” 看着祈怀月气鼓鼓的强忍神情,谢越和反而感觉到几分快意,他嗤笑着问道。 “假模假样,既然真的这么厌恶我,怎么不让我死在那里?” 祈怀月愣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谢越和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故意来这寻死的?” 第53章 天生魔子 谢越和的眼睛冰冷狭长,凝视着人的时候有种魔物般死死盯着猎物的异类感觉。 “我才不会寻死。我死了——” 谢越和笑着拖长着音调。 “就没有人再拖累谢端闵,不就称你的心意了吗?” 谢越和早就看出,如果不是祈怀月看重谢端闵,也许少年就不会掩盖身上若有似无对他的敌意,而直接将他斩于剑下了。 也真是稀奇,竟然会有人想和谢端闵这样迂腐古板的人结成朋友? 谢越和看着身上披着一层雪光明亮,仿佛天生就站在阳光下,引人注目的少年,心脏忽然蒙上一层浓浓的阴翳。 为什么,所有人都看重他那个老好人似的哥哥? 为什么,所有人都将他,当成是寄生在谢端闵身上的一块腐肉? 如果说谢越和原本还有一点求死的念头,那么此刻,他反倒被祈怀月的话语激起猛烈的求生之念。 他想——活下去。 “你,你没事吧?你可别死在观渊峰上啊,这是我师尊的地方!” 看着谢越和说着说着,低头猛然呕出的鲜血,祈怀月来不及计较刚刚谢越和的怨毒之言。 他好不容易才救下的人,可不能让这人在他眼皮底下就这么死了。 祈怀月前世会点简单的医术,他抓住谢越和的手,灵力涌入谢越和的身体里,慢慢地探查了一圈。 谢越和体内的气血虚弱又混沉,如同是泥沙翻滚的乱流,又像有一处异物在一点点吞噬着谢越和的生命力。 肋骨断了,腿骨好像也与常人不同的弯折。 祈怀月越探查,越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谢越和的身体状况,放到其他人身上,正常人都只能躺在床上喘气了,怎么谢越和还能活蹦乱跳的,大言不惭地放出一大堆反派发言? 如果刚刚谢越和没吐血,他还以为这家伙健康得能下场跑马呢、 难道这就是反派们的基本素质? 祈怀月百思不得其解,却不妨碍他简单粗暴地用灵力给谢越和正回了断掉的肋骨。 储物戒里有无数瓶常备的丹药,祈怀月找到最低阶的治愈血肉骨头伤势的回春丹,懒得和谢越和多讲,直接粗暴地给他塞了进去。 祈怀月本意是懒得扛谢越和去医心堂,也不想打扰忙碌着的谢端闵,更不想让他师兄和可能成为魔子的谢越和,扯上哪怕一星半点的关系。 被他这么一番折腾,祈怀月做好了谢越和再出言不逊的准备。 如果谢越和嘴里再吐不出象牙,他就把这人丢掉,自己回去了。 祈怀月愤恨地想着,却没想到谢越和的表现出乎预料的顺从。 除了咽下干涩丹药时候,咳了两声,接下来谢越和本分得就像一个任人操纵的傀儡。 只是青年死死盯着祈怀月的漆黑眼眸,还是让祈怀月感觉到几分不适。 “看我干什么?算上之前那一次,我可救了你三次了!” 可一可二,不可再……四! 祈怀月痛定思痛,决定无论如何以后看见谢越和,他一定转身就跑,坚决不给自己再烂好心救谢越和第四次的可能。 “……谢谢。” 所以当听到谢越和的那声道谢时,祈怀月几乎以为是自己耳朵有什么问题。 “你刚刚说什么?” 看着少年人难以置信的神情,谢越和敷衍地露出一个皮笑面不笑的微笑。 “我说,多谢。” 不过谢越和很快还是证明了他本性还是那个无比恶劣的魔子。 “多谢你看在我兄长的面子上,救了我这个废人。” 谢越和伸开手,漆黑的眼眸如同淡漠的怪物。 “你还有刚刚的丹药吗?给我,我的骨头还没好。” 祈怀月懒得搭理谢越和空口要丹药的无耻行为。 要知道师尊给他的回春丹可是顶阶的,如果给普通人吃了,即使那人全身的骨头都断了,这一粒回春丹下去,也能让那人的伤势恢复得七七八八。 可谢越和就断了一根骨头,怎么可能一颗回春丹还不够他恢复? 祈怀月本来想直接就走,可好奇害死猫,他犹豫了几秒,忍不住回头再扣住了谢越和的脉搏,输入自己的灵力。 竟然是真的。 刚刚那颗回春丹的药力消散了大半,谢越和胸口的肋骨却只有一点点恢复的迹象。 就像是,谢越和身体里有种怪物,将回春丹的丹力全部吸取了一样。 祈怀月大为震惊,他感觉自己像是隐隐触碰到了前世谢越和为何能成为“魔子”的关键。 “你去医心堂看过了吗?医修有说原因吗?” 看着少年澄澈眼中满满的好奇求知光芒,谢越和越发难以忍耐心脏中浮现的恶意。 “丹药。” 他知道祈怀月给他的丹药,是剑尊所赠,只怕一颗能抵百颗灵晶,空口索要的行为,正常修者都做不出来。 但谢越和完全不在意脸面这种东西。 要脸,对他而言,同于等死。 为了能活下去,他早就变成了披着人皮,丢掉良心的怪物。 只要能活下去,哪怕受人奚笑,被人侮辱…… “给你。” 看着谢越和死死盯着他手里丹药,没有伸手接过的样子,祈怀月怀疑这人说不定疑心病又犯了,或者是手骨头又出了问题。 他索性像喂糖一样,全部塞进了谢越和嘴里。 谢越和咔嚓咔嚓面无表情地嚼动着嘴里的丹药,削减了几分他身上魔子的阴郁气质。 “看了,天生不足,身有残骨。” 谢越和毫不在意地将自己跛脚的原因一并点出,看似毫不在意,然而身上散发出的阴郁气息,让祈怀月都感觉到了几分不适。 祈怀月再用灵气查探谢越和的身体,发现磕了一整瓶丹药的谢越和,也不过才刚刚好愈合连接骨头的断处。 然而那脆弱的骨头连接处,就像用力几分就会再次断裂。 这样的谢越和,是怎么成为前世掀起一片腥风血雨的魔子的? 祈怀月百思不得其解,好像面对着一道有点思路,却难以破解的难题。 “处刑司司主也看不出你的病因吗?” 谢越和逐渐将祈怀月当成一个一掷千金,只为了看他笑话的冤大头。 吃了丹药,自然要好好给人看“猴戏”。 青年眼神漆黑淡漠。 “谢端闵不会拿这种小事,劳烦他的师尊。” 谢越和再清楚不过谢端闵的古板正直性格了,有他这样的弟弟,早就是谢端闵这位处刑司司主真传弟子身上的莫大耻辱,谢端闵怎么可能拿他的琐事去烦处刑司司主? 看着谢越和一副死人表情,祈怀月越发不爽。 “怎么不会?你不知道这次的正浩门之行,你也被荆长老带上了吗?谢端闵就是想让你进秘境,吸取大道精气,治好你的病!” 从师兄那里得知随行人员名单的时候,祈怀月也震惊了几分。 如今看谢越和这幅油泼不进的死人脸,他越发不爽谢越和这般曲解谢端闵的好意。 “好意?” 谢越和脸上露出一个瘆人的冰冷微笑。 “谢端闵是想我早点死在秘境里,早日摆脱我这个废人吧。” 祈怀月:……他算是看出来了,谢越和这个人没救了。 即使这人以后不成为魔子,也肯定不可能成为什么正派修士。 祈怀月站起身,冷冷地说道。 “你以己度人,自然会将对你好的所有人,都当成坏人。可就像你刚刚说的,如果不是谢端闵看重你这个弟弟,我根本不会出手帮你。既然你不识好歹,我以后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救你了。你现在通知谢端闵,让他把你带走。” 看着少年刻意冷淡下的面容,谢越和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他坐在地上,丝毫不介意抬头看着身量比他低的少年,嗓音轻柔缓慢,笑容弧度带点讽意。 “如果不是你在豢兽宗上出手,我早就能得到那头飞山灵猿的血肉。难不成你以为,你出手真的是救我?” 看着少年人面孔上浮现出一层恼怒的薄红,乌黑柔软的眼瞳,终于不再是仿佛看着一个虚幻之物一样看着他,而是真正落在他身上,充满厌恶的真实模样,谢越和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快意。 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恶人,魔物。 少年却干净澄澈得如同生长在光亮的玉石灵花,纯粹得让他刺痛而厌恶。 如果,祈怀月出手杀了他,或许,也能让少年身上染上一分罪恶的,血色的颜色…… 谢越和突然感觉腿骨这一处隐隐生痛,如同过往每一次渴望吸食血肉的欲望,让他双眼蒙上一层恶鬼般的红色,他忍不住贪婪地看向祈怀月。 祈怀月警惕地后退一大步,看着像得了狂犬病一样的谢越和,他当机立断,敲晕了谢越和之后,立刻灵鹤传信给了谢端闵。 “谢越和发病了,速来观渊峰!” 然而他这一封信,招来的不止谢端闵,还有齐刷刷到来的三个师兄。 “师弟,没事吧?” 三位师兄关心地包围着他,祈怀月还没开口,就感觉到师兄们的三股灵力探查过他的身体。 “师兄,我没事。” 祈怀月不愿多提救下谢越和的事情。 第54章 祈道友,不是你能肖想和亲近的人。 然而谢端闵看着被三位真传弟子围住的祈怀月,胸膛是无比压抑的沉重。 他能谅解谢越和为了满足渴食血肉的欲望,在豢兽宗一次又一次惹出需要他出面收拾的烂摊子,却不能忍受谢越和惹下的祸事,将祈怀月也牵连进来。 如果不是谢越和打了祈怀月的主意,身上有伤的谢越和怎么可能费劲力气来到路途如此远的悬崖上,又恰巧被祈怀月发现。 对谢越和的本质有了数十年再深刻了解不过的谢端闵,面无表情地弄醒了被打晕过去的青年。 即使再如果想知道祈怀月此刻的状况,他也知道,作为谢越和兄长的他,此刻没有资格靠近的祈怀月,关心少年的安危。 谢端闵俯下身,在谢越和耳边元神传音地无声问道。 “你,来此处做什么?” 看着谢端闵脸上难得出现的冰冷严肃神情,被控制住要害的谢越和反而勾起唇角冷冷讥笑的弧度。 他真是厌恶透顶了,谢端闵之前端着的正人君子的恶心模样。 而他也知道怎样才能最大程度地惹怒谢端闵。 “当然是,为了让你的小道友,来救我。” 谢越和如同吐露着蛇信般轻飘飘的话语,让谢端闵眼底的沉色更为浓重。 谢越和心中的快意越发浓重,他甚至想要将手中紧握的瓷瓶,展露给谢端闵,让谢端闵知道,祈怀月为了救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可一想到他这么做后,谢端闵必然会夺走他手上的瓷瓶,一种冰冷不悦的感觉,又似乎封住了他的唇舌。 他这一生能得到的东西,已经少之又少。 既然祈怀月送出了这瓶药,瓷瓶自然也是他的,他为什么要把属于自己的东西交出去? 然而谢端闵敏锐地察觉到了谢越和略微僵硬的身体姿态,再了解谢越和不过的他,几乎毫不犹豫,就用神识扫了一遍谢越和的全身。 “交出来。” 神识扫到谢越和握着的瓷瓶上,属于观渊峰的门印,谢端闵突然觉得仿佛身体都被沉钟狠狠一撞。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深刻地意识到,谢越和已经无药可救了。 “别让我动手。” 然而谢越和面无表情地握紧手上的瓷瓶。 谢端闵的神态更冰冷三分,他面无表情地一根根掰开谢越和的五指。 即使听到隐隐骨头断裂的声音,谢端闵也没有停住手上的动作。 直到拿出谢越和手上的瓷瓶,谢端闵打开瓷瓶,肉眼估摸着丹药的品质。 作为处刑司司主的真传弟子,他对宗门律令再清楚不过。 “按宗门律令,偷窃三千颗灵晶以上的丹药,即可逐出宗门。” 谢端闵顿了一会儿,他闭了闭眼,声音干涩却嘶哑地说道。 “越和,你回家里去吧。” 祈怀月原本一点都不想再和谢越和扯上半点关系,可远远地听到谢越和与谢端闵的对话,他心中沉重一叹,无数次地反省道。 他为什么要拿良心喂给谢越和,拿去喂狗不好吗? “谢道友,这瓶丹药,是我送给令弟的。” 祈怀月简单地描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今早我想看日出,来到这里的时候看见他,见他要掉下去了就帮了他一下,救的过程中,令弟骨头断了,一颗丹药难以愈合,我就送了他一瓶丹药。” 祈怀月最后做了个总结发言。 “所以不是他偷的。” 不过祈怀月还是忍不住说道,“不过他确实缺乏管教,谢道友你要多保重自己。” 不要被谢越和这个叉烧弟弟气出什么病来。 回想到自己和谢越和相处的短短时间里,就三番五次被谢越和气出火的经历,祈怀月对谢端闵更加同情。 然而他没想到,谢端闵抿了抿唇,垂眸继续低头请罪。 “多谢……祈道友出手相助,只是越和的本性,我已经清楚,不用祈道友帮他掩盖了,再让他留在宗门里,只会让他惹出更大的祸事,我决定送他归家,让家人多看管他……” 祈怀月一下就急了。 不把谢越和放在有着天下第一人看管的观渊峰,把未来的魔子送到凡人家里,这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复返吗? 祈怀月几乎可以想象某天听到谢越和血祭全家,堕入魔渊的消息时的场景。 “谢道友,难道你是觉得我在撒谎吗?” 少年乌黑的柔软眼眸,此刻气势十足地瞪圆着,看向谢端闵。 “治谢越和的丹药,就是我送的,如果你不信,你可以多留心一下谢越和胸口断裂的肋骨,是不是有我灵气的气息?” 谢端闵的脸色终于不再像之前这般难看压抑,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祈怀月,像只犯了错误压低耳朵的大黑背。 “麻烦祈道友了,价值灵丹的灵晶……”想到自己全副身家赔了豢兽宗,谢端闵窘迫地说道,“……我一定会尽快偿还的……” 然而祈怀月气势不减,狠狠地瞪了仿佛看热闹一般与己无关的谢越和一眼。 “不用你赔!谢越和在豢兽门惹下的错事,让他自己来赔!如果他种灵田种得不好,赔偿的灵晶就从他的弟子月俸中扣!” 祈怀月越说思路越为清晰。 对啊!如果把谢越和的弟子月俸扣完了,谢越和就没有灵晶修炼了,那么他就只能像个凡人一样慢慢老去,凡人的寿命不过百年,等谢越和自然地老死了,那么他和谢端闵头痛的难题就都没有了。 祈怀月自认为自己这个计策再毒辣不过了。 然而他身边的师兄们,连同谢端闵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天真稚气的孩子。 “小师弟……” 容明玦忍不住心中叹了一口气,即使是温和如他,在面对如谢越和这般的败类时,也不会如小师弟这般心软仁善。 这样的小师弟,真让他们担心,万一去到外界,被心怀叵测之徒诓骗了怎么办? 如果师尊此刻在这里…… 容明玦不知为何打了个寒战,觉得照顾不好小师弟的他们,下场或许更加凄惨。 谢端闵的心情更加沉重。 在祈怀月身后的三位师兄冷漠的注视中,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带坏了祈怀月的不善之辈。 如果没有他,或许祈道友根本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如此宽容谢越和。 “听由祈道友处置。” 谢越和冷笑一声,还完好的另外五根手指,立刻夺过谢端闵手上的瓷瓶。 “既然把我的月俸抵了,那药总应该给我吧。” 祈怀月的神情像赶一只苍蝇,“给他给他,师兄我们什么时候走?” 然而祈怀月刚转身,谢越和凉凉的声音就传到他耳中。 “第四次。” 其他人不知道谢越和说的是什么,祈怀月却立刻想起,自己在谢越和面前抛下绝不会再救他的誓言。 那誓言犹在耳边,然后他就啪啪啪自己打脸自己了。 祈怀月此刻气得想把一刻前解释谢越和没偷药的自己,摁在池子里洗洗脑子。 谢越和哪里是什么值得救的人啊?分明是农夫怀里只会反咬一口的蛇。 “不会有第五次了!” 祈怀月用性命发誓,他以后一见谢越和,就立刻避得远远的! 而听着少年认真而气愤的喊话,谢越和的唇角勾起一抹难得不带任何讽意的弧度。 一个,心软的,小傻子。 他突然想多看几次祈怀月被气得跳脚的样子。 直到谢端闵冷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谢越和嘴角的笑意荡然无存。 谢端闵,“什么第四次?” 谢越和懒得回给谢端闵一个眼神。 “与你无关。” 然而这一次,谢端闵却仿佛格外敏锐地捉到了他一处死穴。 “既然你不肯说,那么这瓶丹药,就交给我保管。” 谢越和抬眼看着他,散发着血红杀意的眼眸,如同一条随时预备发动攻击的毒蛇。 像是,要被人抢走最珍爱之物。 然而谢端闵的眼神冷漠又带着几分警告,他的手毫不动摇地掐在谢越和的要害之上。 “祈道友,不是你能肖想和亲近的人。越和,你明白吗?” …… 天霄宗安排他们出行的灵舟巨大无比,像是在云层中游弋的一条巨鲸,高耸入云的巨舟一眼看不到尽头,刻印着天霄宗纹路,散发着磅礴威势的法阵,仿佛能碾碎一切行进路上的阻碍。 祈怀月看得目瞪口呆。 即使是前世,他也没看过哪次出行值得动用这么恐怖的巨舟啊。 然而孟宗主送行他们时,用着若无其事又带着点邀功的意味说道。 “这座飞舟上的法阵最为周全严密……” 听着孟宗主吹嘘了大半天,容师兄终于说道。 “宗主放心,我们见了师尊,一定会为您向师尊美言的。小师弟,你说对不对?” 祈怀月微微茫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能和他扯上联系,然而看着孟宗主渴望的神情,他还是点头应了一声。 祈怀月走在容师兄身后,习惯性得像扯住师尊衣袍一样,扯住了容师兄的衣袍。 容明玦的步伐微顿了一下,突然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可他很快想起—— 师尊不在。 第55章 我以后不会再离你一步 容明玦深吸一口气,他快速无比地抬手,揉了揉小师弟柔软乌黑的头发,然后立刻收回。 因为容师兄的动作太快,祈怀月一时差点没反应过来。 然而看似视线没有投向他们这边的盛登星转头,锐利的目光谴责般地看向容明玦。 “师兄,是你告诫过我,不能随便乱碰小师弟的。” 被自家师弟当场拆穿的容明玦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说道。 “师尊在的时候,切记不能亲近小师弟。” 盛登星炯炯有神的锐利目光,像一头竖起耳朵的狼犬。 容明玦妥协了:“……你也来摸一次。” 祈怀月:……他这个大活人还站在这里呢?怎么没有人问问他的意见? 然而面对盛师兄跃跃欲试的神情,祈怀月只能屈辱地将头一伸。 “师兄,别揉乱了我的头发。” 盛登星郑重其事地应了一声,他揉了揉祈怀月乌黑柔软的头发,仿佛有了一种养着一个孩子的古怪感觉。 他的生平中,从未有过多少亲近之人。 他的小师弟,就是他以后要小心保护的家人了吧。 池归夜看着盛登星久久没有松开手,反而盯着半空仿佛发呆的模样,幽幽地开口道。 “师兄,到我了。” 二师兄的大掌像一只暖烘烘的巨型金毛,将手掌搭在他脑袋上揉着。 当池师兄放上手掌,轻轻用灵力梳理他刚刚弄乱的发丝时,祈怀月有种仿佛被慢条斯理的布偶猫舔毛梳理的感觉。 祈怀月忍不住抬头,他踮脚看了一眼池师兄的发冠,轻声说道。 “师兄,你可以……教我怎么束发吗?” 毕竟他总不能拿束发这种小事麻烦师尊。 池归夜点头应下,容明玦也笑着说道,“我也来教小师弟吧。” 盛登星认真道,“我束发最快,小师弟可以和我学。” 巨型飞舟平稳得像是一处移动的陆地,祈怀月被三位师兄簇拥着来到自己的房间里。 位于飞舟顶层的阁楼宽广无垠,像是一处小小的山头,窗外一片云海缭绕,祈怀月坐在铜镜面前,看着师兄们你一眼我一语地摆弄着他的头发,最后将他的头发束成看着格外复杂难懂的样子。 容师兄似乎不太满意,轻松一绕又将他的头发放下。 “小师弟不用急,我们再为你试试别样的束发。” 盛师兄和池师兄配合着点头。 看着铜镜里三位师兄兴致勃勃的样子,祈怀月莫名有种自己好像被当成了玩偶,被师兄们饶有兴趣地摆弄的感觉。 等最后师兄们终于商量出一个发型,祈怀月已经精疲力竭。 他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师兄们,忍不住躺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突然有点想师尊了。 就在这时,祈怀月听到窗外发出几声敲响。 难道是师兄们又习惯不走门,从窗走进来了? 祈怀月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地下了地,他一打开窗,只见云海之中,有日月之辉落于他师尊淡漠的眉眼之中,然而万事万物都不能近于师尊的咫尺之内。 只是朝他看来时,师尊眼眸中的冷漠如同万年的冰雪,一朝消融。 “怀月。” 祈怀月又是惊讶又是无比欣喜,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张开手,想要从房间里向窗外跳出。 仿佛早一步预料到了他的动作,祈怀月刚一抬手,就落入了师尊仿佛还带着点点寒意的怀抱中。 诸承渊看着披散着长发,眉眼灵动如星辰的小弟子,心中前所未有过的柔软。 在赶往正浩门的路上,在解救魔渊中被困住的众人之时,在疾速赶回天霄宗的时候,他仿佛都能听到耳旁小弟子若有似无的柔软呼喊。 师尊…… 师尊…… 仿佛无形中的一条线,牵住了他的心脏,而那条线的源头,系在他的小弟子身上。 仅仅是半日未见,诸承渊就有种仿佛度过了千年的枯燥沉闷之感。 他从前不知何为枯燥无趣,只是在遇见了他的小弟子之后,他似乎就能感觉到从前与他格格不入的人间情念。 “师尊,我好想你啊。” 祈怀月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诸承渊身上。 不得不说,被师尊这么日复一日地宠着,祈怀月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成为传说中的“师宝徒”了。 然而房间里一片寂静,诸承渊轻轻抚摸着弟子柔顺的黑发,突兀问道。 “怀月,为何你的发间,有他人的气息?” 不知道为什么,在师尊冷淡的语气中,祈怀月莫名有种自己仿佛趁着正房不在偷情,结果被正房一举抓获的心虚感。 将奇怪的念头从脑子里抛开,祈怀月有几分心虚地讪讪说道。 “我,我想让师兄们教我束发……是,是我主动提议的,师尊你不要怪师兄他们……我,我只是不想总是拿这些小事劳烦师尊嘛……” 祈怀月可怜巴巴地趴在师尊胸口。 少年小可怜般求饶卖乖的眼神,却没让诸承渊沉黑的眼瞳柔和半点。 “怀月……” 理智上,诸承渊清楚,自己不可能和他的小弟子寸步不离,少年在他离开时这般做也是情有可原。 然而他心脏中压制的这股沉重,却让他想重返魔渊中,再杀个血流成河,才能不吓到他的小弟子。 祈怀月敏锐地感觉到房间的气氛越发不对,他蹭着师尊的肩膀,讨好地小声叫道。 “师尊,师尊,不要生气,我以后一定不让师兄们帮我束发了……师尊走了这么久,我好想师尊,师尊有想我吗?有给我带什么礼物吗?” 被小弟子这番蹭蹭抱抱安抚了大半的诸承渊,压下心口最后的一点异样,用自身的灵气悄无声息地一寸寸覆过小弟子身上属于外人的气息。 “我回来得匆忙,没有带信礼。回天霄宗之后,我再补上。” 诸承渊轻轻嗅了嗅祈怀月的发间,剑尊的声音温和平缓,如同潺潺流动的溪水。 祈怀月本意就是想引开师尊的注意力,不要再放在危险的话题上,如今看目的达到,自然见好就收。 “只要师尊回来,就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 经过前前世甜言蜜语洗礼的祈怀月,毫不迟疑地笑着说道。 而听着少年人如此热耳的如同表白心意般的话语,诸承渊抿了抿唇,声音仿佛叹息般再柔和几分。 “怀月……” 很快,诸承渊就下了决定。 “既然如此,我以后不会再离你一步。” 祈怀月:……??? 他突然有点慌,面上的笑容也有点快要维持不住了。 他刚刚不是就是礼尚往来地回了师尊一句话吗? 为什么师尊能理解成他不想师尊离开一步的意思啊? 祈怀月连忙找补。 “师尊是正道魁首,平日有要事缠身,需要出门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刚刚只是我一时胡言乱语,师尊千万别为了我耽误了正事。” 然而诸承渊抱着小弟子柔软纤细的腰身,鼻尖是少年温暖安眠般的肌肤发间气息,只觉俗世中的一切凡尘吵嚷,都不如他此刻抱着的少年人重要。 “怀月,对我而言,照顾你,才是我最看重的正事。至于这所谓的正道魁首……” 曾经孟玄素苦口婆心求他担下正道魁首的重任的模样仿佛还在眼前,诸承渊却没有多少犹豫道。 “……我不做也罢。回宗门之后,我就让宗主广告天下,我不用这所谓浮名,也不许外人用这名义烦扰我。” 祈怀月:??? 事情是怎么发展得越来越离谱? 师尊不担正道魁首的名,也不肯干正道魁首的活了?! 自从师尊从正浩门回来,他怎么感觉师尊像是想通了什么,也变得越来越直截了当了? 祈怀月莫名有几分心虚,可很快他又理直气壮起来。 师尊的这份转变,显然不可能是因为他吧。 那么师尊卸下正道魁首的重任,应该就只是出自师尊自己的考量。 而师尊如果能少些为外界的事情奔波操劳,多些时间专注在修炼道途上,那么飞升时,或许也能多上几分成功的几率。 既然这对师尊自身来说,是一种好的转变,那么外人的议论评价,又何必过多计较呢? 祈怀月像是一下子豁然开朗了起来。 他重活这一世,只希望师尊能顺顺利利飞升。 那么只要是对师尊飞升有利的决定,他都只会无条件地支持。 “好,既然师尊考虑好了,那以后外界的俗务,师尊都将它们交给我和师兄打理吧。” 修真界这么大,不可能什么事都靠师尊一个人撑着。 祈怀月下定决心,他要更刻苦地修炼,早日能分担天霄宗中属于师尊的那份职责,这也算的上他这个当弟子的,能为师尊做的所剩不多的事情吧。 然而诸承渊的动作一顿,房间里刚刚寂静的气氛,似乎再度笼罩而下。 “怀月,你想与你的哪位师兄打理俗务?” 不知道为什么,脊背发凉下,祈怀月突然感觉到了格外强烈的求生欲。 “当然是与三位师兄一起,我们都是师尊的弟子,自然要为师尊解决外界的烦忧。” 第56章 对小弟子的恶念 少年人澄澈乌黑的柔软瞳眸倒映着他的身影,像是全心全意地只注视他一人。 诸承渊再度感觉到了身体中此刻涌动着的,难以纾解的躁动热意。 在这样的注视中,他想要低下身,抚摸小弟子柔软乌黑的发丝,也想要更用力地握紧少年柔软的腰身,还想要…… 这种汹涌的渴望太过陌生而汹涌,诸承渊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剑尊的沉眸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沉然。 他将自己的小弟子慢慢放在了床上,缓缓退到了一臂的间隔开外。 少年人盛着憧憬敬爱的明亮瞳眸乖乖看着他,丝毫不知他刚刚闪过怎样的恶念。 诸承渊冷声道。 “怀月,你无需忧心杂务,静心修炼即可。秘境中或许有许多危险,我已经为你炼化了镇云分鼎,现下我教你如何动用此鼎。” 祈怀月乖乖地点点头,然后他突然发觉师尊和他的距离有些远,祈怀月毫不客气地拍了拍床边。 “师尊,您坐过来,教我吧。” 然而诸承渊和他之间的距离,像是隔着一条汪洋大川。 “不必,你专心看。” 手掌大小的镇云分鼎在诸承渊手中无风自大,剑尊手中升腾而起的汹涌灵力连同法宝自身的护体灵光,一同牢牢笼罩在祈怀月和诸承渊身上。 祈怀月感觉空气仿佛都变得凝固而沉重,一道耀眼剑光从分鼎之外朝着师尊刺来,祈怀月下意识地喊道。 “不要……” 然而那道强大剑光如同是触碰到坚硬城墙的箭矢,瞬间后消散不见。 祈怀月这才意识到,原来师尊是在给他演示镇云分鼎抵挡攻击的场景。 他放松了几分,可想起前世观渊剑贯穿师尊身体的场景,还是有几分余惊未定,下意识地想去抓师尊的衣袖。 然而第一次,诸承渊避过了他的动作。 缩小回巴掌大小的小鼎,慢慢地从空中落到他伸出的手掌之上。 “怀月,用元神触碰镇云分鼎。” 祈怀月知道师尊是教他让镇云分鼎短暂认主。 虽然说短暂认主后可以用外力抹消主人的印记,然而这般做法还是会损耗镇云分鼎的灵性。 祈怀月看向师尊,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能感觉到师尊冷漠沉静面容下仿佛压抑不住的几分躁动之意。 祈怀月最终没有开口,跟着师尊的引导一步步认主,还学习了主动使用镇云分鼎的令诀。 体验了他的学习成果后,师尊匆匆离开,只留下一句。 “如有要事,直接在房中唤我。” 祈怀月想着师尊可能赶着回去修炼,体贴地没有多留。 镇云分鼎的手感如玉般沉厚,祈怀月把玩着这件宗门至宝许久,丝毫不觉得困倦,直到听到师兄们喊他下灵舟的声音,才恋恋不舍地将仿佛有灵性的小鼎收回到了储物戒里。 “师兄!” 祈怀月扫了一眼门外的三人,奇怪地问道。 “师尊呢?” “师尊回来了?” 容明玦等人喜出望外,既然师尊回返得如此之快,显然这一行非常顺利。 “怀月。” 雪白的云巅外,师尊轻喊他的名字,祈怀月敏锐地回头,一股如同踏在实地的灵力托着他一步步往上,祈怀月走到师尊身边,结果发现师兄们并没有一起跟上。 不过想起刚刚和师尊的对话,这一次祈怀月识相地没有在师尊面前提起师兄们。 “进入秘境后,若是察觉到危险,立刻动用剑气,我会即刻赶到。” 师尊沉黑的眼眸冷淡地注视着他,祈怀月觉得师尊仿佛还有千言万语预备叮嘱着他。 然而最后,师尊也不过轻轻拂过他的头顶。 “别怕,我会在出口处,等你归来。” 祈怀月乖乖点头。 在高空上俯视魔渊,如同大地上一道凝固着黑色血液,不透入半点光亮,被巨大阵法镇压笼罩的巨大伤痕。 如山岳般庞大的飞舟一点点降落。 万里赤红如血的沙漠上,正浩门坐落在魔渊的不远处,阵法之内的大地白沙铺就,阵法之外却是形成极大反差的赤地。 一白一红极度刺目的反差,也如同正浩门弟子长老们此刻穿着的红白相间的整齐宗门之服。 当飞舟外的防护法阵撤开后,看见飞舟降落,正浩门弟子和长老看着飞舟上降下的天霄宗弟子,爆发出格外响亮的议论之声。 正浩门少与其他宗门来往,弟子长老多用当地人的俚语,祈怀月上一世来到正浩门时,也头疼过为什么修真界安宁万年,还有宗门弟子习惯用当地的方言。 有了前世的心理预备,此刻听着正浩门弟子和长老们格外响亮,却一点都听不懂的议论声,祈怀月格外镇定。 然而站在他身边的诸承渊,神色微微冰冷。 原本视若无睹的继续用当地土话交谈的长老呵斥一声,正浩门弟子这才变换了语言。 “恭迎尊上!” 正浩门的十数位长老格外热情,紧紧簇拥在诸承渊身侧。 如果不是师尊放出护体灵压,将他一同笼罩在内,祈怀月简直怀疑这十几位长老恨不得将他挤出去。 最后还是天霄宗的长老露面,接过了和正浩门长老们寒暄这一职责,才不至于让正浩门长老单方面热情搭话的举动过于尴尬。 然而当听到正浩门特地摆宴款待,以此感谢剑尊从魔渊中救出他们宗门的长老时,诸承渊停下脚步。 剑尊冰冷凛冽的威压如同空中一柄无形的巨剑,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不过刹那间,即使是正浩门窃窃私语的弟子,都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刘门主,我应该告诉过你,我不喜这些虚礼吧。你们的尘墟秘境何时开启?” 在剑尊冰冷得如同随时可能坠落于头顶的剑气威压下,正浩门的门主终于清楚了剑尊的心意,果然不是他们设想中可以曲意逢迎,讨好才能改变的。 正浩门门主不敢擦头顶的虚汗,连忙道。 “我们现在就开启,现在就开,劳烦尊上稍等片刻。” 正浩门门主身后,原本预备着接待剑尊的崔长老,在自家幺儿恳求的目光中,只能顶着莫大的压力开口道。 “尊上,听说……听说您又收了一位真传弟子,不知是哪位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有幸能得您看重……” 正浩门弟子和长老们也纷纷向诸承渊身后的弟子扫视而去。 随行的天霄宗弟子和长老们的神情有些古怪。 正浩门的人,没看见尊上寸步不离护着的少年吗? 然而正浩门的人想得异常直白。 能得观渊剑尊亲自选中的人杰,起码得是筑基,甚至是金丹期的真传弟子吧。 至于剑尊身边似乎隐隐护着的少年,气息微弱得顶多通窍,虽然那张脸确实好看出尘些,可尊者显然不是看重颜色的人,这人应该是尊上在俗世留下的子嗣或后裔,或者再过分一点推测,以尊上的身份,确实也需要一些服侍的杂役…… 诸承渊没给正浩门的人过多思考的时间。 “怀月,若你不想与人相交,就不必理他们。” 剑尊的这番话,在正浩门长老面前毫不掩饰地说出口。 那位刚刚还想推荐自己小儿子给剑尊的正浩门长老,吃惊地看着诸承渊身边稚嫩的少年人,他的老脸此刻如同被扇过一样火辣辣地发红。 诸承渊毫不在意。 在来正浩门前,无论是孟玄素还是其他长老都已经三申五令,禁止正浩门这些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长老门主烦扰他,更不允许这些人胡乱将自家子嗣甚至女眷推给他。 去魔渊中解救被困的长老前,正浩门的长老门主还能本分地遵守这些规矩。 可很显然,诸承渊的冷淡已经不足以让这些人知难而退,反而让他们得寸进尺,甚至生出了他这个剑尊很好说话的感觉。 如果不是顾忌着宗门不得强行掠夺其他宗门秘境这一准则,诸承渊简直想要夺过尘墟秘境,直接将他的小弟子带回天霄宗,在天霄宗内安静地渡过秘境试炼了。 或许是感觉到诸承渊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这次正浩门的弟子长老们少见地安静无言,不敢再拿非分之请试探剑尊。 然而天霄宗内,包括正浩门不少弟子的目光,还是若有若无地投注在祈怀月身上。 不少人想不明白,为什么从未亲自挑选过徒弟的观渊剑尊,竟然会选中一个不久前还是一个凡人的祈怀月,作为真传弟子。 而这些人中,就属夏乾城心中的怨气和疑惑最大。 如果不是祈怀月横空杀出,在无数内门弟子中,原本最有能成为观渊剑尊真传弟子竞争力的人中,他至少在前三名。 有自家曾祖父同为天霄宗太上长老,并且和剑尊有过交情的依仗,夏乾城曾经一度确定。 剑尊最后的真传弟子之位,非他莫属。 可,为什么,为什么最后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杂役,占据了他筹谋数十载的位置? 这个执念甚至快要成为夏乾城晋升的心魔。 即使这次尘墟秘境对他这个快要晋升金丹的内门弟子来说,没有半点作用,夏乾城还是愿意为了解开这个执念,而来尘墟秘境一趟。 第57章 寸步不离的师尊 对外,他的借口是护送通窍期的弟子,可对内,夏乾城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趁着这次机会,解开他的心魔。 至于这解开心魔的办法—— 青衣弟子眼底闪过一丝暗色。 正浩门门主在此时打开了秘境。 数米大小,宛如黑洞般的秘境入口在半空被缓缓固定住。 正浩门门主近乎谄媚地看向诸承渊。 “尊上,秘境已经开启了。” 诸承渊面色不变,“让他人先进。” 正浩门门主的脸皮微不可见地一抖,他当然看出来,诸承渊不是在礼让进门的次序,只是纯粹不放心他的弟子第一个进门的安危。 剑尊这份从未有过,也毫不掩饰的对弟子如此看重的殊宠…… 在场的正浩门连同天霄宗弟子再度感觉到了观渊剑尊近乎赤裸裸的在少年身上打上属于他,不允许任何人懈怠轻慢的烙印。 正浩门门主不敢有异,天霄宗与正浩门弟子依次序地走进秘境当中。 进入秘境的要点,诸承渊已经叮嘱完全。 然而此刻剑尊握住他的小弟子手腕,迟迟没有松开手的意思。 诸承渊庞大如汪洋般的神念一遍又一遍扫过秘境开口,如果不是秘境中承受不了一位大乘期修者的降临,他甚至想要与他的小弟子一同进入。 当正浩门还有天霄宗除了祈怀月以外的弟子,都踏入秘境中后,诸承渊仍然没有松手的动作。 在众人若有似无的目光中,祈怀月突然有了种仿佛被爱子如命的老父亲送到幼儿园门口,然而护短的老父亲迟迟不肯送他入园的奇怪感觉。 “师尊,我……我可以进去了吗?” 诸承渊久久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的小弟子身上,有着堪称宗门至宝的镇云分鼎,神念里也有他所赠的大乘期修者的剑气,即使放入再危险的秘境,按理来说应该也可以全身而退。 然而这一刻,胸膛中的某种冲动,让诸承渊甚至有些压抑不住想将祈怀月从此处带走的想法。 他的小弟子,祈怀月,怀月……明明还是个需要他小心看护的孩子。 诸承渊轻轻抚摸着少年人柔软的黑发,胸膛里千言万语,最终只能在少年澄澈的眼神中化为一句。 “去吧。” 诸承渊顿了顿。 “怀月,若你当真在秘境中出了事,即使这方秘境当真毁损,我也会进去寻你。” 诸承渊轻描淡写般的话语,却吓得正浩门门主和一干长老瞬间苍白失色。 他们不同于天霄宗这般家大业大,要是观渊剑尊真的铁了心哪怕毁损秘境都要入内,正浩门失去一个秘境的损伤可就算得上是伤筋动骨了。 不过很快,正浩门门主就立刻明白了剑尊在他们面前说这番话的用意。 “尊上放心,我一定会让人约束好正浩门弟子,不让他们动您的弟子分毫。” 数位筑基期弟子接了门主的命令,紧借着进入秘境中。 在万人瞩目中,祈怀月只能轻轻摇了摇师尊的衣袖。 “师尊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我自己的。” 祈怀月走进秘境前,始终能感觉到师尊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 而当祈怀月完全踏进秘境后,诸承渊久久地注视着秘境入口,某种沉默而凝重的气氛持续了许久,正浩门门主才冒着性命危险,小心翼翼地问道。 “尊上,您看,距离秘境关闭仍有半月,我们特意安排了晚宴,和最好的仙山洞府,您……是否现在移驾歇息?” 然而诸承渊的眼神没有分给他一眼。 剑尊垂眸道,“你安排他人休息,我就在此地,等秘境关闭。” 没有给正浩门门主挽留的机会,凛冽而冲天的剑光拔地而起,如同一道道沟通着天地间的雪白剑柱,围住诸承渊的面容与身形。 在如此锐利凛冽的剑光中,正浩门门主不由后退几步,即使清楚诸承渊可能毫不在意,也郑重行礼应下。 “是,尊上。” …… 祈怀月走进了秘境中,一点点眩晕没有让他的神情有任何异样。 虽然在师尊身边,他总是把自己活成一个孩子,然而离开师尊后,祈怀月再度找回了前世近百年的阅历。 尘墟秘境如同其名,笼罩着淡淡大道清气的高耸冲天林木中,是一座座坍塌荒僻,宛如万年无人造访的废墟宫殿。 天霄宗弟子和正浩门弟子虽然间隔入内,可此刻已经泾渭分明地站在两边,仿佛毫不相干地形成了两个世界。 看着祈怀月进入秘境,正浩门为首的弟子恭谨地先向祈怀月颔首示意,为了表明他们毫无恶意,正浩门的弟子浩浩荡荡地先进入了山林中。 天霄宗为首的筑基期弟子,面容亲和圆润,挂着让人心生好感的笑眯眯笑容。 “祈道友,秘境中可能有些险境隐没,不如你与我们一起行动吧。” 虽然这位圆脸弟子主动发出了邀请,可祈怀月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弟子是前世新任天霄宗宗主身后的熟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对新任宗主身边的弟子抱着一种警惕感觉。 而且有着镇云分鼎和师尊的剑气,祈怀月自认自己是这个秘境里最安全的人,他更不打算和外人合作。 祈怀月摇了摇头,表示拒绝,他进入了与正浩门弟子反方向的深林里。 然而没走几步,祈怀月就听到了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祈前辈,等等我啊,祈前辈!” 祈怀月来到天霄宗后,少有听到外人喊他前辈,他忍不住顿了顿脚步,看向了身后。 一个有些许胖乎乎,甚至有点憨态可掬,让祈怀月想起熊猫修炼成人一样的通窍期修者,笑容满面,讨好地看着他。 “祈前辈,我也是初来这秘境,能不能……让我跟着你?我叫王武人,是个体修,很有力气,做菜干活都不错!……” 王武人自卖自夸地推销起了他自己。 祈怀月原本对除了师尊和师兄以外的修者,都抱着警惕提防之心,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王武人身上,却有一种若有似无的让他感觉到熟悉,甚至是安宁的气息。 那是……师尊的气息? 祈怀月惊诧地看着王武人,刹那间他的脑子里甚至闪过这个王武人是不是师尊化身的惊悚猜测。 然而王武人笑眯眯地看着他。 “祈前辈是同意了吗?那我就厚颜无耻叫您一声祈师兄了……” 明明身上有着若有似无般的快要到筑基期的气息,然而王武人喊起这声祈师兄,却没有半点犹豫的。 “你,可认识我师尊?” 祈怀月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 王武人吃惊地睁大了眼,“我怎么能不认识尊上呢?难道祈师兄觉得我是外门派来的奸细……” 王武人明明是个还比他高半个头的成人,然而委屈的样子真的有种仿佛壮汉受了天大冤屈的感觉。 祈怀月连忙止住了王武人的卖惨。 “我是说,你和我师尊,是否有什么联系?” 王武人面上毫无异样,然而内里惊诧一刹,他没想到祈怀月竟然对剑尊的气息如此敏锐。 不过想起秘境外剑尊就差将人揣到怀里的看重,王武人看了看四周无人,从储物袋里小心翼翼拿出一把剑。 黑剑的气息古朴无锋,王武人指了指剑鞘,声音突然变得格外温和。 “祈师兄,你可以用神念感觉一下,这把剑是否是剑尊的佩剑?” 祈怀月看了王武人一眼,即使不用神念扫过,他也能感觉到这把剑上有师尊的气息。 可为什么王武人手上,有他师尊的剑? 这一刻,祈怀月脑中闪过前前世紫薇和皇阿玛的脸,忍不住套到了王武人和他师尊的身上。 不可能吧,他师尊的基因不至于变异成王武人这样…… 王武人丝毫不知祈怀月脑中刚刚闪过怎样可怕的念头,他笑眯眯地将黑剑奉上。 “既然这是剑尊的剑,那么自然物归原主,还请祈师兄将它送回给剑尊吧。” 祈怀月皱了皱眉,他直接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刚刚的问题,你和我师尊是什么关系?” 如果,他师尊真的在外有了王武人这么一个私生子…… 这一刻,祈怀月脑中闪过无数复杂的设想。 王武人叹了一口气,用着复杂而幽怨的声线说道。 “想当年,我见剑尊如此当世人杰,不由心生倾慕,只是当时剑尊身陷险境,与我虚以委蛇,骗我一腔真意……” “不可能!” 祈怀月甚至懒得听下去,他只觉得一时气血翻涌,拔出腰间的佩剑,甚至想要将如此污蔑他师尊名声的王武人当场就法。 然而他一剑刺下,本是笃定的王武人不可能躲过的剑,王武人却轻飘飘的,如同不带丝毫烟火气息地躲过了,嘴上还笑嘻嘻地说道。 “我还没有领教过剑尊真传弟子的剑呢。来来来,祈前辈,还望您不吝赐教……” 然而王武人话还没有说完,下一刻他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如同被泰山压顶般轰然倒地。 王武人愣愣地看着镇压住自己的宗门至宝——镇云分鼎,突然真诚看向祈怀月道。 “小主人,我错了。” 第58章 师尊,我下次一定会好好听话 小主人? 祈怀月眉头一皱,几乎本能地觉得王武人是在编谎骗他。 对待侮辱师尊名声的敌人,祈怀月从不会手下留情。 然而当他拔出佩剑,在内门弟子佩剑中材质最好的青锋剑,刺到了王武人身上,发出了仿佛金戈相交般的锋利声响。 王武人安然无恙,却哭着脸露出求饶之色。 “小主人,我错了,您听我解释吧。” 面对王武人这样来源与修为都不符常理之人,祈怀月警惕地掐诀,他收回了镇云分鼎,笼罩在自己身上,几乎不给王武人开口的时间,施展着池师兄教给他的隐匿步伐,就要立刻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神识里再度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收下他的剑!” 祈怀月的脚步一顿。 这是——自称为“天道”的光团的声音?! 自从他见到师尊以后,光团已经沉匿许久,无论他如何呼唤,都没有半点声响。 为什么光团让他收下王武人的剑? 王武人和他师尊,又有什么联系? 即使有无数个疑惑在脑中盘旋,祈怀月最终还是停下脚步,回首看向王武人。 如果光团要害他,从一开始就不可能给他重回一世的机会,那么——难道那把黑剑,与救下他师尊有关? “把剑给我。” 祈怀月不假思索地说道。 王武人一愣,随即是大喜过望。 男人没想到能这么容易就说服祈怀月收下黑剑。 “小主人,请。” 王武人单膝跪下,虔诚得如同供奉神明的姿态,毕恭毕敬地双手捧剑垂首,甚至毫不在意地将要害暴露在祈怀月面前。 祈怀月伸出手,握住了黑剑。 黑剑的重量如同重若万石的山峦,又像是沉眠而又隐隐躁动的一头凶兽,祈怀月的指尖触及黑剑的时候,几乎要以为这柄黑剑要脱鞘而出,斩灭他的神魂。 然而当他的手完全握住剑鞘的那一刻,黑剑又仿佛是认出主人,乖乖低下头颅的凶兽,顺从平静得像刚刚他的感觉都是一种幻觉。 祈怀月将黑剑收进了储物戒中,神识里的天道光团没有再发出一点声响。 他只能看向王武人。 “你刚刚想要解释什么?” 王武人收回所有过于浮夸的神情,他的眼眸一闭,下一刻祈怀月就感觉到仿佛寒剑出鞘般的剑气,从王武人的身体中升起。 王武人的元神,从身体中脱出,他的身体盘坐在地,元神明明是修士的透明人形,然而却给人一种矛盾的,宛如剑魂出鞘的感觉。 “禀告小主人,我是极剑门第三十二剑魂,昆山剑。” 极剑门? 祈怀月觉得这个名字隐隐有些熟悉,他很快从记忆里搜刮出来。 前世,传闻魔子谢越和之所以屡屡能从险境中逃生,是因为有一股幕后势力给他提供了助力,这股势力的名字——似乎就叫极剑门! 而前世,师尊在铲除了魔子之后,也连带着将极剑门一并铲除。 祈怀月心中一跳,几乎本能地将王武人视作敌人,然而一想到王武人献上的黑剑可能与救他师尊有关,祈怀月只能按捺着听下去。 “……五百年前,尊上进入我们极剑门秘境,通过了我们极剑门的传承,极剑门的秘境只有主上能开启,尊上答应为我们极剑门的主上,可打开秘境后,尊上却丢弃了我们,我们极剑门一百三十五位剑魂,只能来到此界寻找尊上,然而尊上不愿收我们的黑剑,也不愿与我们极剑门扯上联系,我们只能呆在天霄宗各处,等待被尊上起用的机会……” 在王武人低沉而真挚的讲述中,如果他不是始终站在师尊这一边,祈怀月快要幻视出一位抛妻弃子,忘恩负义的冷漠大能的形象。 可因为前世对极剑门覆灭的记忆,还有对剑尊的新人,祈怀月对王武人的陈述,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既然如此,你可愿和我出秘境后,和师尊当面对质?” 然而祈怀月没想到,王武人简直是迫不及待地一口答应下来。 “当然愿意!我已经百年没有见过主上了!” 王武人的剑魂清瘦刚正,与人类的身体不同,感动不已的样子,如同刚烈至极的武者落泪。 还没等祈怀月继续问,王武人的剑魂就迫不及待地说道。 “小主人可能不知,这处尘墟秘境,万年前也是我们极剑门的秘境之一,废墟之下仍有我们极剑门的秘宝留存,小主人可要去拿回至宝?” 面对前世被师尊斩杀,心怀叵测的敌人发出邀请,祈怀月当然—— “答应他,拿回心魔璃玉!” 神念里突然又迸出来的光团声音,让祈怀月立刻收回快到嘴边的拒绝。 “……好。我们何时出发?” “请小主人稍待片刻,我先去遗迹下探路,晚上再来寻小主人。” 祈怀月点头应下,目送着光团离开。 神念里,他快速问着光团。 “心魔璃玉是什么东西?极剑门的黑剑,和救我师尊有什么联系?……” 然而到了他提问的时候,光团又在装死不回答。 祈怀月压下心中的烦躁,决定还是到时见招拆招,反正他有镇云分鼎和师尊的剑气在身,即使被人暗害,也能撑到师尊来救他的时候。 而光团可能随口说的话,只要和救下他师尊有一点联系,他都不能不当真。 祈怀月找到一处大道清气最为浓郁的山谷里,盘坐着开始吸取大道清气,改善体质,静心修炼。 既然和王武人约定的时间在晚上,他也不能浪费白天在秘境的时间。 多吸收一丝大道清气,他自身的体质就能改善得更好。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到了和王武人见面的时间,祈怀月还想着怎么去寻王武人的时候,一道身影就敏捷地从林间蹿下。 “小主人,请和我来吧。” 祈怀月没想到,王武人和他说的遗迹,真的位于废墟宫殿之下。 废墟宫殿被正浩门以镇压阵法牢牢封住,没有修者能够踏入。 传闻最初的尘墟秘境凶险无比,所有胆敢进入的修者,只要在其中呆到夜晚,就会悄无声息地在夜间死去。 不过在正浩门用阵法镇压封锁住了废墟宫殿后,尘墟秘境的凶险程度就变得几乎为无。 哪怕有修者自寻死路,想要闯入废墟宫殿中,也会被阵法拦下。 进入秘境前,师尊曾再三告诉他,尘墟秘境最大的禁忌,就是这片废墟宫殿。 换言之,只要不是封锁废墟宫殿的阵法出了问题,尘墟秘境中不会有任何威胁到祈怀月的存在。 而在进入秘境前,祈怀月也再三向师尊保证,绝对不会作死地触碰这片禁忌之地。 可看着王武人毫不犹豫穿过如同星辰闪动般的阵文流转,磅礴浑圆的阵罩,示意他一起进入的动作,祈怀月迟疑了半刻,内心只能歉疚地对师尊道。 ——师尊,如果还有下次,我一定会好好听话的。 祈怀月跟着王武人,不再犹豫地一步迈入。 穿透冰冷浑厚的阵法后,王武人如同回到故居般熟悉地进入一处摇摇欲坠的宫殿偏门,祈怀月跟着王武人,打听着极剑门的渊源和此处的联系。 “极剑门是何人所创?是你的第一任主上吗?” 王武人进入废墟宫殿后似乎沉默了许多,却对祈怀月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的,您或许听过我前主人的名字,蔺元仙。” 蔺元仙? 修真界第一位飞升的,万年前的人间至圣?! 祈怀月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了蔺元仙的传说。 传闻万年前魔族和妖族极为凶残,反倒是人族弱小,无论是肉身还是元神都不及魔族和妖族强悍,人族岌岌可危之际,蔺元仙横空出世,几乎斩杀了那一代所有的魔族和妖族,飞升登仙,被称为人族至圣。 而万年来,修真界能如蔺元仙一样飞升,也只有数千年前的那位人仙。 飞升之事太过艰难,祈怀月几乎以为蔺元仙飞升的事迹,是修真界太过久远的神话传说。 可照王武人这么说,创立极剑门的第一人就是蔺元仙,那么说这位人间至圣的传说都是真的? 祈怀月的眼睛猛然亮起,既然那位人间至圣可以飞升,那么这位人间至圣留下的法宝,可能也能让他师尊飞升的几率加大,所以光团才会让他去拿那心魔璃玉? 想到这里,祈怀月彻底打消了对光团最后一点不满,他忍不住朝王武人问道。 “不知蔺前辈留下的至宝是什么?” 王武人带着祈怀月,他们不知往地下的遗迹通道走了多久。 “其实我也不知,极剑门有训,只有主上和小主上可以去拿第一任主上留下的至宝。” 祈怀月被王武人绕得有点晕,他有点迟疑地说道。 “小主上——不应该是主上的孩子吗?为什么,我也可以去拿那份至宝呢?”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让王武人翻脸的危险,但想到师尊对他的看重,祈怀月似乎又隐隐明白了王武人话中的深意。 第59章 仙还是魔? 果然,王武人不假思索道。 “您是主上选中的小主上,自然有资格保存宝物。这也是我们第一任主上留给我们的谕令。” 祈怀月不禁问,“还有其他谕令吗?” “自然有的。只是大部分谕令都是封存在我们剑魂中的,只有到了特殊时候才能显现。我们也是等到您出现,才看到可以听从小主上的谕令出现的。” 不得不说,王武人又是剑魂,气息上又是人类修者的存在格外特殊。这种谕令存在似乎也不足为奇。 祈怀月问,“为什么你们第一任主上会定下这样的谕令?一山都不容二虎,极剑门也可以有两个主人吗?” 王武人的声音平静,“这是第一任主上的谕令,我们也无从知晓。” 祈怀月突然有了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还是说——蔺前辈能横隔万年,预知到后来之事?” 祈怀月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王武人老实道,“主上的神通,不是我们能知晓的。” 祈怀月一开始也有点阴谋论,不过他很快想开了。 即使万年前飞升的人族至圣能预知到后来之事,也不至于将目光放在他这个小喽啰身上吧。 只要认清自己的废物本质,就没有人能利用他。 祈怀月冷静下来,又问。 “你们极剑门一共有过多少位主上?” 王武人冷静道,“包括您在内,共有四位。” 那也就是说,除了万年前飞升的蔺元仙和他师尊,极剑门在这万年间还有过一位主人? 没等祈怀月再问,王武人终于停下脚步。 “到了。” 眼前是幽暗一片的,散发着幽幽寒气的黑色玄冰,玄冰中有一条极其狭窄的,只能勉强够一人通过的通道,从通道里看不到通道的尽头。 这是什么恐怖片布景? 祈怀月几乎能想到数十种通道里可能出现的惊悚场景。 王武人垂首说道,“至宝就在通道尽头,我不能随小主人一起进去,只能在这里等您。” 祈怀月深吸一口气,他从储物戒拿出镇云分鼎,暗掐口诀,确保真的落入险境也有自保之力后,不再犹豫,咬牙踏进了通道中。 通道路口有着一层厚厚的屏障,仿佛身体陷进了粘稠漆黑的海水里。 刹那之后,所有异样消失不见,祈怀月睁开眼,几乎怀疑自己跨越了一个世界的隔膜,来到了另一个宁静祥和的世界。 他踩在茂盛浓密的青草上,湛蓝无云的天空,远处浓密的山林,隐隐能看见几个披着毛皮遮挡身体的小孩在山林里跳跃。 等等,他刚刚不是还在幽暗的通道入口吗? 祈怀月怀疑自己进入了秘境中,他下意识掐动了镇云鼎的口诀。 然而一片空荡荡的,就如同他落在虚空中,元神和身体完全抽离了一样。 这里,应该是幻境。 然而淡淡的青草湿润气息,还有异常真实的踩在松软土地上的感觉,让祈怀月又有几分不确定。 突然间,他听到孩童呼喊着人的声音。 “蔺元!你在哪?” 七八岁左右的男孩,拎着一个比他半个身子都高的大篮子,努力喊着一个名字。 祈怀月明明应该听不懂土话,却能听懂这孩子呼唤他的内容。 这个孩子似乎看不到他的存在,一心一意地呼喊着这个名字。 不过,蔺元,这个名字怎么和万年前人间至圣——蔺元仙的名字这么相似? 祈怀月感觉能从这个男孩身上找到突破点,他走到了男孩的身边,却发现无论如何似乎都看不清楚这个男孩的面孔。 茂密的草丛里,一个如同豹子般,皮肤被晒得微黑的少年突然冒出了头,手上抓着一只发冠鲜艳的野鸡,言简意赅道。 “折白,吃。” 提着大篮子的男孩吓得声音都忍不住小了起来,声音软绵绵地认真说道。 “不行,蔺元,你忘了吗?祭长不让我们打猎,说吃肉的孩子,都会被魔族抓走的。你今天是不是又没有摘够果子?幸好我摘了你那一份,快拿着。” 小孩认真从自己的篮子里拿出一个稍小的装满果子的篮子,递给了叫做蔺元的少年。 然而蔺元不满地捏了一把折白的脸。 “你又瘦了,你刚刚病好,必须得吃肉。” 不知道为什么,祈怀月愣是从这个名为蔺元的少年身上看出了几分师尊般说一不二的影子。 而名为折白的男孩,显然也很难违背蔺元的意思。 蔺元拉着他到草丛掩埋好的一处洞穴里,两人偷偷生了火,处理好了野鸡,你一口我一口地专心喂着对方,喂完了所有鸡肉,又偷偷摸摸地拿杂草盖住了洞穴,最后牵着手回到了村子里。 祈怀月本来还想去别处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然而下一刻,他眼前的情景转换着,又是在深黑的洞穴里,两个小小的孩子彼此依偎着。 折白身体微微颤抖着,轻声说道。 “蔺元,你快走吧。明天天亮,祭长就要来抓人了。” 高折白一个头的蔺元,死死地抱住怀里的少年,动作凶狠,语气却冷淡无比地说道。 “你和我一起。” 似乎过了很久,青年怀中的少年人缓缓地摇了摇头。 “祭长选中了我为下一任祭长,蔺元,我不能和你走,我还要留下来保护父母和族人。” 蔺元的声音逐渐变得冷沉。 “你既然这么听祭长的话,怎么不让他把我抓走?祭长占卜出了我以后会成魔,你现在不把我杀了,就不怕以后我会变成你的敌人吗?” 然而少年人软软贴着青年的身体,声音柔软却充满着肯定地说道。 “不,你不会的。蔺元,我相信你。你绝对不会伤害我的。” 然而作为旁观者的祈怀月却能看到,青年黑暗里嗜血而暴躁的黑眸,如同一头被困在笼中,想要咬破牢笼冲出的野兽。 而折白,就是那个困着他的笼子。 只是,就如折白所言,名为蔺元的青年最后也只是恶狠狠地咬了少年脸颊一口。 “我会回来的。折白祭,下次我回来,我一定会带你走。蔺元魔这个名字,我一点都不喜欢。” 祈怀月的神态一动。 折白道,“知道了,等你下次回来,我一定会让所有人改掉你后面的那个字的。你想叫什么?蔺元仙,蔺元神好不好?” 青年人恼羞成怒,制住少年人的身体,挠着他的腰窝。 “好啊,你敢笑我?” 祈怀月的心中一沉。 他回忆起来了,前世他曾在一本古籍上看过,上古时期的名字,孩童时期只取两个字,第三个字会在孩童长大时,由村落里祭司之长占卜未来的成就,取出第三个字。 名为折白的少年被占卜出会成为祭长,所以他真正的名字是折白祭。 而名为蔺元的青年,竟然被祭司之长占卜为会成为魔,所以名字是蔺元魔。 而如果这个名为蔺元魔的人,就是日后大名鼎鼎的人族至圣,蔺元仙,那么万年前的蔺元仙,是怎么在没人指引的情况下,成长到飞升这个境界的? 然而不得不说,蔺元和折白这两个孩童就差插满棋子的对话,让祈怀月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情景变幻,不再是在洞穴中,而是在一处豪奢至极的宫殿中。 曾经洞穴中密不可分,紧紧拥抱的两人,一个已经成为阶下囚,一个却成为了主宰无数人命运的魔神。 折白难以置信地死死看着阶上之人,散乱的长发难掩身上的出尘气息。 “蔺元,你答应过我,你不会入魔的……” 名为蔺元的男人如同重山修罗,身上的浓郁血气与冷寒气息,如同降生在人世的魔皇。 “折白,我的手上,只沾染妖族和魔族的鲜血。即使日后……我也不会伤害你。” 然而无论是祈怀月,还是折白,都明白了蔺元的言下之意。 现在没有沾染人类的鲜血,可是堕落入魔的修者,总归是要继续修炼的。 迟早有一日,蔺元会变为折白曾经最痛恨的人。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蔺元的气息恐怖,然而面对台阶下的折白,声音冷静而温和得仍然如同曾经洞穴里的那个青年。 “人族肉身和元神脆弱,迟早抵不过妖族和魔族的搜索攻击。折白,离开村落后,我落入到魔族手中,他们并没有吃我,只是将我当成奴隶取乐。在这过程中,我发现我的体质,很适合修魔。我也慢慢发现,魔族和妖族的修炼,有些特点是共通的。折白,我发现了一条人族修炼之路,你愿意再相信我一次,尝试一下人族修炼吗?” 似乎过去了许久,折白轻声道。 “好。” 折白的存在似乎成为魔宫中的一位异类,没有魔族胆敢打折白的主意,而少年也以着格外快的速度,成长修炼了起来。 万年前的灵气格外浓郁,天材地宝随处可见,几乎只不过数十年,曾经清瘦病弱的少年人,慢慢就成长为魔族不敢小觑的存在。 有一日,折白问道。 “你想何时吸食我的血肉?” 站在他身边的魔皇,仿佛被他这番话气笑出声。 第60章 万年前的魔尊 “我供养你的宝物,足以培养出无数人族修者。折白,你还看不懂我的心意吗?” 然而名为折白的青年,已经不敢再相信他昔日好友的任何一句话语了。 他没有回应蔺元的后半句,而是直接戳破了他和蔺元之间最大的分歧。 “你既然能容忍我修炼,为何不能容忍人族活下去?” 呆在蔺元身边的日子,折白看到了一尊至冷至怖的魔尊,为了能获得足够多的血气修炼,是怎么毫不犹豫挑起魔族和妖族之间的大战。 如今的妖族,已经被魔族蚕食得没有觊觎外族的能力。 可为什么蔺元明明知道他的担忧,却始终不肯给他一个放过人族的承诺? 魔尊看着神色冷漠的昔日好友,语气温和地说着格外残忍的话。 “折白,我曾经也想过,为了让你开心,不如将人族圈禁在一地,让他们生息繁衍。可是,后来我发现,这是不可能的,我已经触碰到了大道本源。我也因此知晓了如何飞升脱俗,更进一步的方法。” 折白诧异地看着蔺元,蔺元毫不顾惜地说出了他知道的一切。 在一旁的祈怀月也猛然竖起耳朵。 蔺元说道。 “你还记得曾经的祭长和我们说过的故事吗?在世界初成之际,没有人,妖,魔之分,就连天地也是浑然一体的。所以,如果想飞升超脱,就需要将这方世界融为己身,也就是说,无论是妖,是魔,还是人,最终都要走上食天地而壮己身,最后飞升超脱的道路。” 这种说法实在过于残忍,折白断然否定道。 “不可能。” 魔尊所有的好性子,都只对着折白一人。 “可这世间总有飞升者出现,而当那人出现,世间的万事万物,就要沦为他超脱的养料。折白,既然总会有人想当这人,为什么这人,不能是我呢?” 然而听完蔺元说出这番话,当自己在看戏,沉默了很久的祈怀月如同五雷轰顶般低声道。 “……这不可能。” 如果一个人飞升的代价,是鲸吞这个世界所有生灵性命,那么,岂不是为了让一人成仙,就只有让数万亿生灵死去? 这种舍弃亲朋好友,只有自己一人独活的飞升之法,恐怕真的只有绝情绝性之人才能做到。 ……等等,如果按蔺元所说,这世间只有这一种飞升之法,那么万年前的蔺元仙和数千年前的人仙是怎么飞升的? 肯定是蔺元在说谎! 想到这里,祈怀月心中微安。 而身为当事人的折白,似乎想通了什么,他语气温和地问道。 “好啊,既然世间的每个生灵都要成为你飞升的养料,我也成全你,你想现在杀了我吗?” 蔺元没被折白的话语激怒,魔尊向折白伸开手,手上是一颗澄净透明的宛如水珠般的手掌大小的宝珠。 “折白,自我参透此飞升之法后,我早就可以炼化众生而飞升,可我不想伤害你,所以我一直在找一个,能让你同我一起飞升的方法。我已经找到了,这是我炼制出的心魔璃珠,珠子里是我打造出的和我们世界相同的世界,凡生灵者,皆有心魔,我将亿万生灵的心魔都封存在了心魔璃珠里。” 蔺元看向折白,本该如魔神般桀骜不可一世的尊者,此刻却如凡人一般,露出恳求之色。 “折白,我知道你不喜杀生。所以这世间亿万生灵的血气和恶孽,由我一人担负,你只需要斩杀了这方心魔璃珠里的心魔,也相当于是炼化了这处心魔世界。到时,你就可以与我一同飞升。” 蔺元恳切地低声保证。 “等我们一同飞升超脱,我为你再创造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不会有魔族和妖族,只会有和我们村落里一样的人族,你的父母家人还会在那里,到时候我陪着你,我们一起担任人族的祭长,教导孩子们慢慢长大……” 笼罩着恐怖魔血之气的尊者,此刻轻轻抱住自己眼前的青年,如同恶龙抱住他唯一贵重的珍宝。 “折白,将一切都交给我。你就当这方世界是一个噩梦,等这个梦醒了,我们就抵达一个真实而圆满的,没有任何缺憾的世界了……” 然而折白轻声道。 “蔺元,这个世界不是噩梦,我最大的噩梦,就是当年不听祭长劝告,偷偷放走了你。” 魔尊的身体完全僵住,他的嗓音嘶哑得如同炼狱之下的鬼物。 “你后悔当年没有杀了我?” 然而折白轻轻抱住了他,这是折白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近乎温柔而叹息般闭上眼,在魔尊肩头落下眼泪。 “不,我后悔当年,没有与他一同死去。” 现在的蔺元,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族青年,而是真正的魔了。 折白再度睁开眼时,斩断了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迟疑。 而他也应该,做出自己的选择了。 场景再度变幻着。 曾经豪奢至极的魔宫,如今染满了魔族的鲜血。 折白握着剑,站立在血山血海的魔族尸骨上。 有魔族放声叫嚣。 “杀了他!这个人类蛊惑了我们的尊上,杀了他之后,尊上就能对人族动手了!” “对,杀了他!他手上不知有多少魔族的性命?!” 已经竭尽最后一点力气的折白,看着魔宫里满满的魔族,苍白的面孔上,竟露出了一丝浅淡的笑容。 折白丢下了手中的剑,轻声微笑着说道。 “好啊,杀了我吧。” 幽冥般的魔气,穿透了他的心脏。 早就觊觎折白的灵气久矣的魔族们,如同贪婪的恶兽,一扑而上,想吸食干净折白体内的所有血气。 时间仿佛静止了,当如同魔神般的男人,一步步踏着尸山血海,走进魔宫时,看到的就是折白已经失去生机,空茫睁开,恍若还带着淡淡笑意的眼神。 魔宫里的魔族,如同撕开着猎物血肉的豺狼,每一个魔族身上,都沾染着让人作呕的,刺眼的属于折白的鲜血。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蔺元取出腰间的黑剑,魔尊身上绝望而犹如万鬼齐哀般恐怖的气息,连同那万千柄仿佛要将天地斩碎的剑气一起,升腾上高空。 当剑光落下时,无数魔族疯狂的哀嚎,连带着浓郁的血气升腾而起,就连天空都被刺鼻的血气和魔气染成黑红一片。 后来的人们,称呼这一日为人间至圣,斩杀世间万魔,然后羽化飞升的一日,也是人族从此走向鼎盛的一日。 然而浓郁血气弥漫的人间,此刻更是宛如地上的幽冥魔宫里,只有一个发疯的魔尊,绝望地抱着一个人类的尸骨。 “……折白,我错了,我再也不修炼了……我,我把魔族都杀了……” 魔尊悍然将黑剑,对准世间最后一魔——自己的心脏。 这一日,蔺元魔杀了自己数千次。 他胸膛里流出的猩红血液,几乎淹没了魔宫的地面。 然而他的心爱之人,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看他最后一眼。 “折白!!” 魔尊绝望的,宛如挖开心脏,呕出身体里最后一点心血的癫狂叫声,更胜过幽冥厉鬼般凄厉而哀绝。 祈怀月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下一秒他再睁开眼时,竟发现自己仿佛从万年前的世界,回到了原本的幽暗地道里。 寂静的通道里漆黑无比,透过幽冷的玄冰寒气,祈怀月仔细地打量着玄冰中封印的一切,他吃惊地发现,玄冰中封印着的,正是他在万年前看到的魔宫一景。 难道这处尘墟秘境里的废墟,就是蔺元仙当年所在的魔宫?! 不对,什么蔺元仙,那分明是蔺元魔啊! 所谓的万年前的人族至圣,竟然是一个早早就堕落为魔,失去了好友后,又杀死了当世所有魔族,为好友复仇的疯子! 想到这里,一股刺骨的寒意,几乎让祈怀月想立刻逃出这片恐怖的万年前曾是魔宫的废墟地道。 然而下一秒,仿佛是幻觉一般,一声嘶哑的声音从通道尽头响起。 “……折白” 祈怀月吓得脸白成一片。 他前前世最讨厌的就是恐怖片了!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听到早应该死了的万年前的蔺元魔的声音啊?!! 难不成蔺元魔还没死,被封印在了玄冰里,活到了现在?! 很好,他似乎可以收拾收拾,整理一下自己的遗容,准备一下原地去世了。 即使有镇云分鼎在身,祈怀月也几乎可以肯定,如果真的是万年前的蔺元魔活到了现在,别说镇云分鼎了,就算他身上罩着的是镇云鼎原鼎,他也绝对不可能在蔺元魔手上撑过半招,等到师尊来救他。 ……师尊 一想到师尊,祈怀月心中微微刺痛。 如果真的是蔺元魔重活过来,他死了,他的师尊怎么办? 祈怀月几乎可以肯定,师尊肯定会为了他,和蔺元魔不死不休的。 想到这里,祈怀月几乎爆发出了最大的求生欲望,他的脑中突然涌现出了无数个求生的方法。 原本进来的通道入口突然消失,秘境里没办法向外界传讯。 唯一的好消息是,通道尽头久久的没有任何动静传来,就如同他刚刚听到的蔺元魔的那声喊声,只是他的一时幻觉而已。 60-70 第61章 魔尊的执念 祈怀月深吸一口气,他使用着夜行步法,小心翼翼地往通道尽头走去。 一步,又一步…… 狭窄漆黑的通道尽头,是玄冰深处的一处宫殿。 宫殿尽头的台阶上,是漆黑幽森的王座。 而王座之上,一个男人死死地抱住怀中的白骨,宛如身体已经和白骨融为一体,成为了一尊死寂定格的雕像。 祈怀月在来到地宫前,对自己可能看到的景象已经有了预料。 再结合着在幻境中看到的场景,他也对男人和白骨的身份有了猜测。 王座上的两人,就是万年前的蔺元和折白吧。 祈怀月紧张地盯着王座上的两人,确定没有听到一声呼吸声和心跳动静后,才如释重负地从夜行步法的隐匿状态中恢复过来。 从来没有过一刻,他会像现在一样,这么感恩他看见的是两具尸骨,而不是一个大活人。 如果蔺元魔真的从万年前活到现在,即使他再如何相信师尊的实力,也不敢说师尊一定能打得过万年前就自学成才,甚至还自己开辟了修炼道路,差一点就能飞升的人间至圣……哦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为人间至魔的蔺元魔吧。 不过即使松了一口气,祈怀月还是没有完全放下警惕,他一步步地靠近王座上的蔺元魔,终于看见了自己此行真正要得到的目标。 蔺元魔手上隐隐握着的——心魔璃珠。 有了这个宝物,即使飞升之法真的是按照蔺元魔说的这么苛刻,他也算是找到了能让师尊飞升的最适合的一条道路! 靠着这一点信念,祈怀月压下了心中的恐惧和不安,努力让自己忽视握住心魔璃珠的蔺元魔的本体。 终于,当他来到王座之前时,祈怀月颤抖着伸出手。 他想在不触碰蔺元魔和折白尸骨的情况下,小心翼翼地取出蔺元魔手上的心魔璃珠。 可是,就是他轻轻触碰到心魔璃珠的时候,蔺元魔怀中紧紧抱着的折白尸骨,就如同被风浪吹散的沙堡,化为一地白沙。 祈怀月傻眼了,他真的没想对先人不敬啊! 特别是折白这样,为了人族而不惜放弃了飞升,甚至宁愿自尽都不屈服于蔺元魔的人物,祈怀月是发自内心的敬佩。 所以当看到折白的尸骨化为一地白沙时,他的腿忍不住有点软,甚至想到等会拿到了心魔璃珠后,他得给折白烧点纸钱,磕个头,再走。 然而接下来,无比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折白的尸骨化为一地白沙,紧紧抱住折白的蔺元魔的身体,突然,动了! 祈怀月的脑子空白一片。 他眼睁睁看着抱着折白的蔺元魔,披散着黑发,苍白的脸上,漆黑的如同魔神带着横隔万年的森寒浓郁血气的眼睛,朝着他望来。 男人冰冷而僵硬的指尖,牢牢地扣上了他的手腕。 啊啊啊啊啊啊!!! 如果不是气氛不允许,祈怀月简直要当场化身为尖叫鸡。 为什么蔺元魔真的活了?!! 不是说他已经是万年前的魔了吗?!! 即使是万年前的魔尊,没有飞升,也不可能活到现在吧?!! 然而事实胜于雄辩,在蔺元魔开口前,祈怀月脑中已经闪过了无数种他被万剑穿心的死法。 然而就算打死他,他也没想到,蔺元魔抓住他手腕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开口,低低唤了一声。 “……折白……” 仿佛是从幽冥中挣扎着爬回人间的厉鬼,蔺元魔的漆黑瞳眸里不见半点光亮。 这一声仿佛不是从他的身体里发出,而是从玄冰中每个角落共鸣着,重叠在一起。 如同万年间无数声呼唤,在这一刻同时幽幽传出。 祈怀月僵住了。 他看着蔺元魔漆黑无光的瞳眸,脑子里划过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难道——蔺元魔,是将他当成了折白? 似乎是久久没有等到回应,男人嘶哑的声音发出更难听,却更迫切的呼唤。 “……折白?” 蔺元魔看似虚弱,然而此刻,祈怀月却感觉自己的手腕快要被万年前的魔尊硬生生握断。 而更恐怖的是,他头顶的镇云分鼎,竟如同死机了一般,没有回应他的半点呼唤。 ……毕竟,这是万年前的魔族至尊啊…… 祈怀月的嗓子干涩着,在如此恐怖的死亡危险前,他脑中灵光一闪。 蔺元魔已经疯到了连折白都认不出的程度,无论他说什么,都不可能在杀疯了的蔺元魔手上活下去的。 而想要活下去,就只有一个方法。 祈怀月决定用自身性命,来撒一个弥天大谎。 “……蔺元。” 没错,他打算将错就错,假扮折白。 祈怀月相信,蔺元魔应该不可能完好无损地活到万年后,那么此刻蔺元魔看似如同活人的言语动作,可能是这位人间至魔死前留下的残魂,不甘于见到折白死在自己面前,才会残留到现在。 就如同,前世飞升失败,留在他身边的师尊残魂一样。 祈怀月忍住心中想起前世师尊的隐痛,他的理智无比清醒。 蔺元魔的残魂不可能留存太久,只要他再坚持一段时间,蔺元魔的残魂就会真正消失。 到时候,他就可以安全地得到心魔璃珠,并且全身而退了。 祈怀月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脑子里努力回忆着折白的说话姿态,极力镇定地说道。 “……蔺元,松手,你握痛我了。“ 在曾经的蔺元面前,少年时期的折白从不会对蔺元遮遮掩掩。 这也是祈怀月选择的自认最安全的假扮折白的时期。 毕竟他可不是傲骨铮铮的折白,如果假扮成临死前的折白,那蔺元魔不得被他的语气刺激得清醒过来,将他这个骗子立刻掐死。 果然,听到祈怀月带着淡淡抱怨和不满的语气,蔺元魔猛然松开手。 然而不过短短刹那,蔺元魔再度握住了祈怀月的手腕,控制在一种不会让他感觉到疼痛的力度。 “……折白,折白……” 像是一个漂泊在幽冥万年,只余执念,而毫无理智的厉鬼,蔺元只是重复着折白的名字,他死死地盯着祈怀月。 祈怀月原本感觉到淡淡的不适和畏惧,却在蔺元这种让他忍不住想到前世师尊残魂的状态前,慢慢消散开来。 就当是安慰关怀临终老人吧。 祈怀月木着脸想。 然而他耐心地等着蔺元魔的执念消失,残魂消散的时候,蔺元魔似乎恢复了一点理智,他嘶哑着,如同做了错事的孩子般小声问道。 “……折白,你疼不疼……” 祈怀月被突然开口说人话的蔺元魔吓得不清,他甚至做好了下一刻就被蔺元魔万箭穿心的准备。 然而久久的,看着蔺元魔除了问出这个问题,并没有恢复多少理智的样子,祈怀月稍微放下了一颗心,也终于有心思去揣测蔺元魔问出的这个问题。 疼不疼? 蔺元魔是问折白死前疼不疼? 祈怀月想着折白可能给出的回答,下意识说道。 “当然疼了,你试试魔气穿心……” 然而说到一半,祈怀月突然想起来了,蔺元魔在折白死后,还真的用黑剑捅了自己无数遍。 成为魔尊,让蔺元魔身上再恐怖的伤势,都能在下一秒愈合。 可就算这样,蔺元魔还能硬生生将自己捅死。 这份毅力,真是让作为旁观者的祈怀月看了,都忍不住感觉自己心脏好像有点疼。 如果折白还活着,看着蔺元魔受尽煎熬而死的这幅模样,说不定……也会原谅蔺元魔吧,毕竟蔺元魔最后真的杀了世间所有魔修,再陪他一起死了。 然而想着想着,祈怀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难道是演着演着,自己也入戏了? 怎么还忍不住真的代入折白的视角了?! 就在这时,祈怀月再度听到蔺元魔嘶哑的声音。 “……对不起……” 如同曾经遭受万剑穿心的是祈怀月,而不是他自己,蔺元魔的神情绝望而哀痛地死死盯着祈怀月,男人眼眶中流下的血泪,让祈怀月的身体忍不住完全僵硬着。 虽然知道万年前的蔺元魔是个十恶不赦,想拿着整个世界献祭换取飞升的恶人,可现在的他竟然成了假扮蔺元魔好友的感情骗子,这让祈怀月忍不住心底发虚,心里也更加愧疚。 虽然知道自己没资格代替折白说出这番话,不过为了让蔺元魔能早点安心离开。 祈怀月一狠心,他轻声说道。 “我不怪你了,蔺元。你杀了所有的魔族,救下了人族,已经完成了我曾经最大的愿望,已经足够了。” 然而听着他的话,蔺元魔眼眶中流出的血泪,仿佛是一滴滴从心脏中流出般,赤红而灼目。 “……折白,你……杀了我吧……” 这一刻,蔺元魔穿透着祈怀月,仿佛看着万年前曾与他密不可分的挚友,也仿佛看着那一日决然赴死的折白。 “……求你,杀了我……” 祈怀月的心情突然无比沉重。 他隐约明白了,蔺元魔的执念来自何处。 万年前,蔺元魔自认是自己害死了折白,所以他的残魂留存万年,只为了让折白,杀了他自己。 第62章 重续前缘? 可惜,折白已经听不到蔺元这番迟来的,万年之后的悔恨了。 祈怀月心中微微叹息,却不敢真的动手。 毕竟万一蔺元魔的残魂被他捅了之后,受了刺激,恢复了清醒,认出了他是个假扮折白的情感骗子,他就真的连命都搭进去了。 倒不如现在直接闭嘴装死,安静等蔺元魔的残魂慢慢消散。 祈怀月避过蔺元魔祈求般的视线,不发一言。 然而仿佛从祈怀月沉默的神态中读懂了什么,传说中曾经的人族至圣,黑发在冰冷溢散的魔气中四散,神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仿佛再度回到了万年前陷入癫狂疯魔的那一刻。 “……你还不愿动手杀我……折白,即使我害你殒命,你仍不肯动手杀我……” ……在祭长占卜他注定成魔时,折白不肯杀他。 在他成为魔族至魔时,折白不肯杀他。 而今折白被他害得彻底殒命,也仍然不肯动手杀他…… 蔺元魔仿佛回到了见到折白死在他眼前时,他彻底癫狂的那一日。 他到底——对他的折白,都做了什么啊?!! 巍峨庞大的废墟魔宫,在坚硬万年的黑色玄冰中发出被恐怖深厚威压一点点碾碎,摇摇欲坠的恐怖震动。 然而最靠近威压中心处的祈怀月,却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 只是感觉到地下的魔宫地道,仿佛危房一般随时可能塌陷的恐怖震动,祈怀月心中危机感大增。 他来不及顾虑太多,本能地看向自己此行最想要得到的——蔺元魔手上的心魔璃珠。 “……蔺元,你能不能,把心魔璃珠给我?” 祈怀月硬着头皮问出了这句折白无论如何都不应该问出的话。 话一说出口,他就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有点微凉。 蔺元魔这时候突然清醒,捅他一剑,他都不带半点意外的。 然而出乎祈怀月意料的是,蔺元魔仿佛是彻底地疯了。 魔尊胸膛前仿佛万年前至今日,都没有愈合大大的创口,再度毫无预兆地流下了仿佛永不停歇的深黑血液。 万年前有着“人族至圣”之名的魔尊,如同一个小心翼翼献上自己唯一身家,疯癫而不再清醒的乞丐。 “……折白,给你……” 蔺元魔祈盼似地死死看着祈怀月,沾染着漆黑血迹的指尖,小心翼翼握着心魔璃珠,不敢弄脏少年身上的一点肌肤。 ……我什么都给你。 我将我的命,都还给你。 我什么都不要了,我,我只想回到出走前的那一天。 那一天,我如果能,带你一起走,或许,我就能豪不遗憾地说出那句—— 我…… 蔺元魔的残魂,如同终于燃尽一丝光亮的烛火。 当心魔璃珠落入手心后,祈怀月感觉到握在他手腕上的力道一松,就毫不犹豫地握着心魔璃珠,拔腿就跑。 趁着蔺元魔还没完全清醒,他能跑多一息,就是多一点存活的希望。 魔宫仿佛在他的头上一寸寸倒塌,万年坚固不化的玄冰,如同封印在地底,终于醒来的凶兽,撞击着尘封在玄冰中万年的魔宫。 蔺元魔痴痴地看着消失在通道尽头的祈怀月,仿佛看见了那年那日,朝他奔来的笑容灿烂的折白。 ……折白,我这次,没有再困住你…… 魔尊的残魂,在最后一抹流下血泪的微笑中,如同定格又被吹灭的烟尘般彻底消散。 王座上的白骨,化成一捧白沙, 两捧白沙,终于不分你我地交缠在了一起。 …… 祈怀月死死握着怀中的心魔璃珠,用出了身体中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潜力,终于在魔宫彻底坍塌之前,顺利冲出地下的魔宫废墟。 他闯出了法阵,在深林中大力喘息。 ……等等,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王武人的声音在他身后突然响起。 “……小主上……” 祈怀月差点以为蔺元魔的残魂追着他出来索命,被吓得差点想拔剑砍人。 直到看清王武人带着微笑的圆乎乎面孔,祈怀月参杂着后怕,畏惧,点点对折白和蔺元魔故事的感伤的情绪,终于如同火山爆发一样爆发开来。 “你知道蔺元魔还活着?所以故意把我骗进去的?” 祈怀月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王武人的心态,如果王武人不是说去搜寻曾经的主上留下的至宝,而是说底下的遗迹里有个万年前曾经是人间至魔的魔尊残魂,他是疯了才可能和王武人一起进去! 再度感觉到了熟悉的镇云分鼎,如同安全罩一样笼罩在头顶的安稳沉厚,祈怀月对王武人不带半点害怕的。 然而王武人的表现比他更为吃惊。 “什么?尊上还活着?” 王武人几乎毫不犹豫,他锋利的剑魂从肉身中脱壳而出,身体面朝下地沉重地倒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连祈怀月听了都感觉五官一痛的闷响声音。 而王武人的剑魂,此刻如同疯了一样,试图挖出一条通道,朝着废墟飞遁向下。 魔宫的硬度不同于寻常宫殿,祈怀月听到刺耳的仿佛金铁敲击的声音,再看到王武人剑魂上隐隐裂出的碎裂纹路,不由暗暗一惊。 他还有许多疑惑,没从王武人口中得到解答。 他不能让王武人现在就这么轻易送死。 “给我回来。” 或许是他的命令,优先于第一任主上的命令,王武人的剑魂只能原地返回。 然而看着一个威风凛然,连死亡都不畏惧的壮汉脸上,流露出涕泪俱下的凄惨神情,祈怀月心中一叹。 他现在相信,王武人是真的不知道蔺元魔的残魂还在魔宫里的事情了。 “蔺……”祈怀月想了想,还是含糊说道。 “他的残魂已经消散了,你现在即使挖到原处,也见不到他了。” 剑魂对主人最为忠贞,祈怀月也不知道,蔺元魔是怎么做到让宁碎不屈的剑魂忍过万年的煎熬,甘心去奉他人为主的。 毕竟让剑魂殉葬容易,让剑魂听剑主的话,乖乖奉他人为主,那就是修真界堪称传说级别的操作了。 祈怀月忍不住问道。 “既然你已经认他为主,为何又改奉我师尊为主?” “这是第一任主上的谕令。” 在说到谕令时,本来如常人般失魂落魄的王武人脸上,流露出一丝属于剑魂的冰冷坚毅。 祈怀月紧盯着王武人的眼睛问道。 “既然你们认我师尊为主,那么如果你们第一任主上留下的谕令,与我师尊的谕令相背,你们会听谁的?” 王武人似乎一点都不奇怪,他会问出这个问题。 “自然是听我们现任的主上。” 剑魂,按理来说不会说谎。 然而王武人这群跨越了万年,只为了完成蔺元魔谕令的剑魂,实在是太过不寻常,祈怀月不敢以常理揣度他们。 不过他虽然没有完全相信王武人,却不妨碍他想从王武人嘴里掏出更多的信息。 “你们第一任主上,是何时创立的极剑门?他让你们这些剑魂作门徒,又是为了什么?” 回想起自己在通道下魔宫内所见到的,可能是蔺元魔留下的残魂制造出的幻境回忆,祈怀月冷静下来后,不由生出了一个更大的疑问。 按他在幻境里所见,看见折白死了之后,蔺元魔心如死灰,一剑荡尽了存世的所有魔族后,就选择了自我了断。 这样的蔺元魔,根本没精力去创建极剑门,更不可能让极剑门绵延万年至久,只为了让这群忠心耿耿的剑魂完成他的谕令。 那么,蔺元魔是什么时候创建的极剑门?又想用极剑门的剑魂达成什么谋划?! 一想到万年前手段残忍狠厉,不惜以一界生灵性命达成飞升目标的魔尊,祈怀月心中忍不住浮现出浓浓的忧虑。 他仿佛感觉到了一个万年前就布下的,极有可能对他的师尊不利的天大的阴谋。 然而王武人的回答也异常简单。 “在您进入地宫前,我关于第一任主上的记忆是被封印的。不过现在,我似乎想起了万年前的一点记忆。人圣选中我们,是为了——” 祈怀月屏住呼吸,有预感自己将听到一个惊天…… “找寻折白的转世之身。” 祈怀月:??? 怎么剧情像是从悬疑诡异频道,一下子跳到了恋爱频道? “折白还能转世?” 祈怀月恍惚了一下,却很快抓到了重点。 修真界中除非是极高境界,并且死前经过极为细致筹划,元神完整的修者,不然极难达成转世的条件。 而且即使是大能转世,也不可能恢复前世的记忆,更不可能恢复前世的心智和资质,所谓的转世之身几乎等同于另一个人。 而且折白死前毫无保住元神的准备,怎么可能……? 然而一想到能硬生生开辟出一条人身修魔,还有人族修炼之路的人间至圣,祈怀月突然觉得一切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找到转世身又如何,难道蔺……前辈打算让他的转世身,和折白的转世身重续前缘?” 然而看着王武人沉默不语的神情,祈怀月心中一跳。 不会吧不会吧,蔺元魔不会真的找到了保存记忆转世,和折白在一起的方法吧? 第63章 怎么老是他?!! 然而王武人摇摇头,诚恳地回答。 “我脑中解开的记忆并不完善,也并不清楚第一任主上的真正谋划。” 祈怀月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头疼。 他前前世最讨厌的就是玩解谜游戏,特别是这种线索分数段给出,给出谜题的还是蔺元魔这样的万年前魔尊的人物。 罢了,大不了他出去后,掩藏掉光团告诉他要拿到心魔璃珠这一段,将秘境里发生的事情,都告诉给师尊好了。 如果之后修真界真的出现了什么腥风血雨的,疑似蔺元魔转世身的人物,师尊也能有所准备,先下手为强…… 等等,祈怀月脑中闪过一个人的脸,他瞬间觉得无比毛骨悚然。 ……前世惹出一片腥风血雨,还能得到极剑门暗中帮助的魔子谢越和,不会就是蔺元魔的转世身吧? 然而只是呼吸慌乱了一刻,祈怀月很快又冷静下来。 他还是别给谢越和抬咖了。 前世谢越和再怎么隐匿踪迹,最后还不是被他师尊一剑捅死,连带着极剑门也灰飞烟灭。 谢越和不是不出色,魔子能蹦跶到全修真界求着他师尊出手,才死掉的顽强生命力,证明了谢越和毫无疑问是修真界当代最出色的“人杰”。 可如果拿谢越和与万年前开辟了修真道路的蔺元魔相比,还是未免太过侮辱了蔺元魔。 毕竟那位魔尊,可是在万年前就得了“人圣”尊称,灭尽了一代魔族的狠人。 或许谢越和成为魔子,其中也有这位魔尊万年前就已经布下的谋划。 而这番谋划的最终目的,竟然是——为了找到折白的转世身,或者更直接一点,是和折白的转世身再度重归于好? 这种恐怖阴谋,最后被揭露出其真实目的,完全是魔尊恋爱脑的画风突变,让祈怀月感觉到了淡淡的错位和不适、 也许极剑门这些剑魂的话,不可全信。 可能蔺元魔真正的谋划,是为了转世飞升…… 然而一想到魔宫里蔺元魔抱着折白尸骨,癫狂欲绝的模样,祈怀月心中叹了一口气。 如果蔺元魔想要飞升,万年前就是这位人族至魔飞升的最好时机,然而蔺元魔…… 祈怀月不愿再深想下去。 祈怀月接着再问了些,诸如“万年前的谢越和的转世身为何会出现在现在”的问题,不出意料地得到了王武人一问三不知的回答。 祈怀月握住手中的心魔璃珠,决定不再和王武人多费口舌。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独自行动。” 王武人垂首,如同一阵风般消失在了密林中。 祈怀月这时才有心思看着自己手中,由万年前人族至魔锻造出的可以飞升的法宝——心魔璃珠。 透明晶莹,完全看不出其价值能让人飞升的心魔璃珠,此刻安静地躺在他手中。 祈怀月的身体突然有些僵硬。 众所周知,越珍贵的法宝,驱用的口诀就越发复杂晦涩。 心魔璃珠是蔺元魔炼制出来的,那么心魔璃珠驱用的口诀,毫无疑问只掌握在蔺元魔一人身上。 那他怎么用心魔璃珠? 祈怀月在脑子里无数遍默念光团的名字,然而光团再度装死的反应,只能让他再度将目光投回了心魔璃珠上。 算了,还是将这个难题交给师尊吧。 祈怀月刚准备将心魔璃珠收回乾坤袋中,却发现心魔璃珠如同有意识一样,突然朝着密林中的一处横飞而去。 该死!难道是蔺元魔真的还没死,在暗中操控心魔璃珠? 祈怀月一咬牙,毫不迟疑地跟了上去。 就算心魔璃珠去的是刀山火海,也别想摆脱他。 靠着使用夜行步法,祈怀月险而又险地终于跟上了心魔璃珠飞行的速度。 一路上,他试过用灵力和法术抓住心魔璃珠,却发现自己的灵力如泥牛入海,落在心魔璃珠上却没有半点反应。 沿途的密林越来越茂密,甚至到了漆黑的藤蔓交缠,人难以从中间穿过的程度。 然而心魔璃珠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如同找到了最终目标,突然朝下一冲。 祈怀月的脚步,险而又险地止住在了一片悬崖上。 这片密林下方,竟然是一处断崖! 看着心魔璃珠飞窜入断崖下的一处洞口,祈怀月从夜行步法的隐匿状态中脱离出来,再度让镇云分鼎牢牢笼罩着他的身体,然后也跟着进入洞穴中。 漆黑的洞穴里传出炙热如硫磺般的高温焰气,普通的通窍期弟子到了门口,只怕连稍稍靠近都会感觉到炙痛无比。 然而祈怀月仗着有镇云分鼎在身,如入无物地跟着心魔璃珠闯了进去。 越往里,就越是流动的岩浆般鼓动涌成的,又隐隐有血色般流动的海洋。 心魔璃珠突然朝着岩浆血海岸边,一个依稀能看出人形的身影撞去。 在祈怀月手上,如同无害之物的心魔璃珠,触碰到常人,仿佛变成了一头嗜血的凶物。 祈怀月眼睁睁看着心魔璃珠吸食着那人身上的元神之气,那人的生息几乎瞬间寂静。 “不要!给我回来!!” 祈怀月的神识从镇云分鼎中探出,然而感觉到外界炙热的连元神仿佛都能烤灼的环境,他的脸色苍白了一瞬,元神立刻回体,脚步也有些不稳。 就在这时,祈怀月突然感觉到一阵冰凉从他的额头传来,仿佛滋润的养料,又仿佛对元神作用最佳的伤药,他元神上的那点刺痛很快平复。 祈怀月睁开眼,看着主动贴到他额头的心魔璃珠,又是不解,又是惊诧。 难道蔺元魔将心魔璃珠交给他的时候,还错认他是折白,所以给心魔璃珠下达了要保护他的命令? 来不及想太多,担忧心魔璃珠又趁机逃跑,祈怀月立刻将心魔璃珠收进了储物戒里。 幸好这次没出现别的幺蛾子,祈怀月松了一口气。 然而很快,祈怀月僵硬地转过头,他意识到心魔璃珠给他惹出的祸事,还没有完全解决。 刚刚被心魔璃珠吸食元神之气的那个人,还活着吗? 毕竟是心魔璃珠惹出的祸患,祈怀月觉得如果有机会,他还是得补偿一下刚刚那个倒霉修者。 祈怀月硬着头皮来到那个看似好像没有动静的修者身边。 血红炙热的仿佛流动岩浆,又仿佛血海的滚热火水上,刚刚被心魔璃珠吸食元神之气的倒霉蛋,好像已经毫无生命特征地躺在了岸上。 然而吸取了被蔺元魔抓住的教训,祈怀月这次谨慎地从储物戒里拿出了一个法宝,缚道绳。 如同有生命般的缚道绳将这人的身体牢牢绑住,祈怀月靠神念控制着缚道绳往上一提,露出的那人面孔,几乎让祈怀月想将他再摁回到血海里。 ——谢越和?!! 怎么又是他?! 怎么老是他?!! 祈怀月简直怀疑自己和谢越和被绑定了一段孽缘,无论他去什么地方,都能遇到这个会搞出幺蛾子的未来魔子。 然而看到谢越和体表翻腾出的,如同血管般狰狞,又仿佛魔修般火红墨痕的印记,祈怀月立刻清醒过来。 难道,这里就是前世谢越和入魔之地,传闻吸食炼化足够血气,就能转为魔修的血海? 看着这片熟悉的仿佛岩浆般的血海,祈怀月从记忆中找出了自己前世时,曾在魔渊最深处看到的景象。 亿万魔物争先恐后地涌入魔渊底层,岩浆般炙热的血海里,奋不顾身地吸食着其中的血气。 古籍中,有人称呼魔渊底下的这片岩浆血海,是魔渊底下定时会涌出,滋养无数魔物的“幽冥无根魔海”。 没有人知道这片魔海是如何产生的,就如同它是毫无根源,就突然出现在一地,然后就能生出无数魔物的邪恶之地。 如今,他竟然在尘墟秘境里,也发现了幽冥无根魔海?! 尘墟秘境——魔宫——魔尊——魔子——魔渊——幽冥无根魔海…… 祈怀月脑中涌现出了无数阴谋论,然而这不妨碍他立刻将谢越和的绳头凌空提起,往洞穴外冲出的动作。 也许前世没有他打扰,谢越和在尘墟秘境的幽冥无根魔海里,就能格外顺利地转化为惹出一片腥风血雨,未来大名鼎鼎的的魔子。 可是,这一世有他出现,谢越和在幽冥无根魔海中浸泡的时间显然大大不如前世,更不可能成为前世魔修根骨出众的魔子! 祈怀月打定主意。 如果最后谢越和真的转化成了魔子,他就—— 祈怀月真正地动了杀心。 带着谢越和从洞穴中跳出后,看见洞穴底下是一片深深的寒潭,祈怀月降落到一定高度,毫不犹豫地往谢越和嘴里塞满整整一瓶回春丹,然后将他往寒潭中一丢。 要么谢越和转化魔修失败,他带着谢越和回去,要么就让这里成为谢越和的埋骨之地吧。 祈怀月打定了注意。 然而看了看只泛起了一圈波澜,就毫无动静的寒潭,祈怀月深吸一口气,再度用神念将缚道绳往上一提。 谢越和苍白而毫无清醒之象的面容出现在他面前。 “喂!谢越和,醒醒。” 第64章 这可是你第五次救我了。 按理来说灌了一整瓶回春丹,即使真的是凡间的活死人,应该也能立刻活蹦乱跳。 可感觉到谢越和若有似无的脉搏气息,祈怀月没有办法,他面无表情地掰开谢越和的嘴,灌了一瓶又一瓶回春丹进去。 谢越和即使在昏迷中,似乎也意识到回春丹是再好不过的补品,下意识地配合着他努力吞咽。 不知道灌下去了几瓶回春丹,终于谢越和微弱的气息逐渐平稳,脸上血红凸出,如同血管般纵横分布的魔痕,也一点点消失不见。 祈怀月还不信邪,他继续用灵气探索了一下谢越和的筋脉,却没感觉到谢越和身体里有过多的魔物气息。 难道入魔的过程,还能被打断,甚至转逆? 不过主动堕魔的修者少而又少,能走到堕魔这一步,还有顶级回春丹服用的修者更是寥寥无几,无人知晓堕魔还能靠服用回春丹终止的事情,也并不奇怪。 看来谢越和真是命大。 祈怀月心里暗叹着。 他刚打算丢下谢越和,自行离开。 结果下一秒腿部被扯出的力道,让他下意识看着谢越和。 谢越和不知何时睁开眼,如同魔物般漆黑幽沉的眼眸看着他。 “……又是你……” 看着潭边散落的药瓶,再感觉到身体里前所未有汹涌的灵气,谢越和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带着淡淡嘲讽意味地感慨道。 “这可是你第五次救我了。” 第一次是从飞山灵猿攻击下救下他。 第二次,是祈怀月从豢兽门那群人里,借口让他到观渊峰种田,将他救下。 第三次,是祈怀月在断崖上出手救他。 第四次,是祈怀月喂了一瓶回春丹给他。 加上这一次,已经是祈怀月出手救他的第五次了。 想到上次见面,少年气愤地许下绝不会再出手救他的誓言,谢越和忍不住牵动着唇角,露出一抹在祈怀月看来是赤裸裸嘲讽的微笑。 祈怀月被谢越和这么一笑,气得指节发痒,简直想暴打谢越和一顿。 他也想起了自己斩钉截铁许诺到,绝对不会有第五次时的样子。 祈怀月忍不住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他为什么刚刚不直接将谢越和丢在寒潭里淹死?! 谢越和主动堕魔,在修真界里就已经是最大的罪孽,即使他刚刚就地将谢越和杀了,回到秘境外,师尊,师兄们,还有哪怕是谢端闵,也绝不能对他的处置说一个不字。 可明明清楚谢越和的魔性,他竟然还是救下了谢越和。 等等—— 祈怀月脑子一激灵,他不会是被卷进蔺元魔的算计里了吧? 前世,极剑门相助谢越和,肯定是因为蔺元魔留下的谕令。 万年前的蔺元魔,既然算计到了谢越和的出现,肯定不会让谢越和轻易死去。 所以即使不是他,谢越和也会安然无恙地逃出种种生死危机,直到完成魔尊的谋划,才可能成为没用的棋子而死去。 而蔺元魔的心魔璃珠指引他救下谢越和,或许也是这计策中的一部分。 祈怀月表情凝重。 如果这样的话,他不能再和身为棋子的谢越和扯上过多联系了。 等回到外界,他一定要禀告师尊,提醒师尊小心谢越和,还有万年前蔺元魔可能留下的后手。 就在祈怀月陷进自己的思维中时,谢越和突然轻咳两声,轻声说道。 “……谢谢。” 祈怀月警惕地看向谢越和,回想起上一次谢越和在道谢之后,理直气壮地朝他讨要丹药的惨痛经历,决定这一次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吸取教训,不能再被谢越和所骗。 而看着少年人仿佛幼猫般机灵警惕,就差张牙舞爪威胁他的模样,谢越和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放下过多提防。 不过是一个,救了他五次,记吃不记打的,傻子。 谢越和有些说不出的好笑,然而想起谢端闵冷声警告他不要肖想祈怀月的话语,胸膛里又有种风吹过空洞的冰凉。 “……怎么这次,来得这么晚?” 祈怀月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拳头,硬了。 谢越和竟然被他救得习以为常,甚至还抱怨上他来得不及时了?!! 谢越和闭着眼,疲惫地靠在地上,清晰地回忆起自己落下血海时的感受。 “我从断崖上掉下来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你……” 这句话说来,谢越和自己也觉得荒唐。 他这一生,从未相信和指望过任何人,哪怕是有血缘之亲的谢端闵。 他像是躲在黑暗中的影子,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然而多么可笑,就是祈怀月这样仿佛云中之月,被观渊剑尊,以及一干天霄宗真传弟子爱护得如珠似宝的人,却屡屡朝他这样淤泥中不堪的,肮脏的黑影伸出手。 他本以为,他只想将祈怀月一同拉进和他身处的一样的淤泥里。 然而从断崖上掉落的时候,被吸进血海中的时候,经受仿佛烧灼骨髓般的痛苦的时候,他的眼前,竟然无数次地浮现出祈怀月一次次朝他伸出手的身影。 少年的面容,让他在一次次生死之际挣扎间,有了想要努力活下去的冲动。 他很想,再见祈怀月一次。 如果,可以活下去,他或许,不会再去惹祈怀月生气…… 所以当睁开眼,看见祈怀月毫不犹豫地拔腿离开的时候,谢越和甚至一度怀疑,这是自己死亡前产生的幻觉。 不过,少年人独有的鲜活眉眼,朝气蓬勃的怒火瞪视,让他终于意识到—— 是真的。 祈怀月,又救了他。 像是他们之间,彼此之间有一根线缠绕着,最终,让他心甘情愿地作茧自缚,不反抗这仿佛是宿命般的安排。 ……祈怀月给他的回春丹,他要用多少年,才能还得清呢? 从未有过还债意识的谢越和,脑子里混沌地出现了这个念头。 ……可能要还一辈子吧。 …… “……谢越和,回答我,你是不是为了堕魔,才主动堕入那片幽冥无根魔海……” 祈怀月刚想气势汹汹地质问谢越和,有关洞穴中魔海出现的事情,就看见谢越和像是昏迷般再度闭上了眼。 谢越和身体散发着不同常人的高热,显然陷入了高烧的昏厥当中。 祈怀月盯着显然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的谢越和,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真有转世的话,难不成他转世前真欠了谢越和什么?! 在放任谢越和高烧烧死这个极具诱惑力的选项面前,祈怀月迟疑了许久,最终只能用缚道绳提溜起谢越和,找了个断崖上的山洞,把谢越和丢了进去。 回春丹对谢越和身上的高热没有多少作用,祈怀月想了想,也猜到这可能是谢越和吸收的魔海里的血毒和丹毒残存过多导致的。 血毒和丹毒要靠谢越和自身排出,别人帮不了什么。 一想到他终于可以撒手不管,祈怀月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虽然有心将谢越和彻底丢下不管,可一想到谢越和前世入魔的契机可能在尘墟秘境,祈怀月只能捏着鼻子担起了看管谢越和的责任。 不过他才不想和谢越和呆在一处洞穴里,祈怀月在对面的崖壁上挖了一个山洞,专心修炼吸收大道清气。 谢越和的生命力,果然是超出他想象的顽强。 不过一天,当他再度来到放着谢越和的洞穴中时,看到的就是靠坐在洞穴壁上,垂首像是在想着什么的谢越和。 感觉到外人的到来,谢越和抬起眼,可当看清来人是祈怀月时,他轻咳了一声,眼里笼罩的阴翳散开了几分。 “你去了哪里?这处秘境很危险,即使你有防御法器护身,也不应该乱走。” 听着谢越和这种像是换了一个人格一样的话语,祈怀月被吓得像被雷劈了一样。 他谨慎地举起自己的剑,对着谢越和。 “你是谁?” 谢越和绝不可能说出这么好心的话。 而看着少年警惕明亮的眼神,谢越和笑了笑,只是笑容里多出了点冰冷讽刺意味。 “我是怕你死了,这世上就少了一个烂好心救人的傻子。” 祈怀月:……虽然很想打人,但不得不说,谢越和身上的这股人渣味对了,应该是谢越和本人。 他慢慢习惯了过滤谢越和的垃圾发言,却没有放下手上的剑。 “你为什么会在幽冥无根魔海里?” 谢越和反问,“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祈怀月一时语塞,他难道能说他是追着心魔璃珠到洞穴里的吗? 心魔璃珠这样与万年前魔尊有关的珍贵宝物,他怎么可能告诉给谢越和? 少年脸颊被气得染了几分霞色,祈怀月杀气腾腾地说道。 “是我审你,不是你审我!” 然而谢越和非但不害怕他架在脖子上的利剑,脸上的笑容反而真心了几分,又仿佛叹息般嗤笑道。 “……傻子。” 看着谢越和仿佛误会了什么的表情,祈怀月一瞬间有种全身发麻的不好预感。 难不成——谢越和是误会他为了救他,才来到那处洞穴里?! “……我,我不是为了救你……” 然而看着谢越和仿佛柔和了几分,又仿佛看好戏的神情,祈怀月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被人误会自己做好事,是一件这么让人憋屈的事情。 第65章 你要去哪? 然而事实胜于雄辩,他也确实没法否认自己真的救下了谢越和的事情。 祈怀月深吸一口气,他冷静下来,觉得应对谢越和最好的方法,就是绝不能顺着他的话去思考。 “谢越和,你是不是为了成为魔修,才堕入的魔海?” 谢越和抓住了祈怀月这番话的重点。 “只要堕入洞穴里的那片魔海,就可以转为魔修?” 祈怀月:……合着谢越和还受了他的启发,准备以后再试试?! “你之前不知道幽冥无根魔海?” 谢越和神情带着几分疲倦似的淡淡,“不知道。” 祈怀月还不相信,“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这次谢越和没有再说什么让他火大的话语,他的回答格外简单而直白。 “我需要血食,犯血瘾的时候被那处洞穴里的浓郁血气吸引,神志不清间掉下了断崖,之后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谢越和毫无遮掩的回答,反而让祈怀月心中生出了些许烦躁。 “……在出秘境前,我会一直看着你,如果你还是变成了魔修,我会一剑杀了你。” 然而听着祈怀月杀气腾腾的话语,谢越和闭了闭眼,神情没有过多波动地应道。 “好啊。” 谢越和如此配合,反而让祈怀月有种谢越和在憋着坏没有用出来的感觉。 然而谢越和闭眼,没有再说一个字,似乎靠着洞壁陷入了沉睡。 祈怀月走上前几步,感觉到谢越和身上散发出的烫人热量。 合着谢越和刚刚高烧未退,竟然还能强撑着回答他那么多问题? 祈怀月心情有点复杂,倒也不至于对谢越和改观。 他清楚谢越和还是那个未来魔子,只是他也不可能看着还没入魔的谢越和就这么死在他面前。 不过谢越和体内的丹毒未散,他不能再给谢越和喂丹药了,顶多给这人定期喂点水,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祈怀月刚准备从寒潭里去取点水,谢越和淡淡的声音就从他身后传来。 “你要去哪?” 祈怀月懒得搭理谢越和。 他刚去寒潭底下取了一葫芦水,回到洞穴的时候,竟然发现谢越和的半边上身露出了洞穴外,似乎在寻找什么。 看到祈怀月从寒潭下上来,谢越和毫不在意此刻半身探出了洞壁的危险姿势。 未来魔子的黑眸沉沉,像个从水底爬出的千年恶鬼,死死盯着祈怀月。 “你如果敢丢下我,我现在就爬回魔海里。” 显然谢越和对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很有自知之明,都用上了“爬”这个字。 然而这也说明了男人的决心之大。 祈怀月怀疑谢越和的脑子,可能在进寒潭的时候,也跟着进水了,才会用入魔来威胁他。 “好啊,你试试,看我能不能在你堕魔的时候,一剑戳死你。” 谢越和眼尖地瞄到了祈怀月手上拿着的葫芦,原本阴沉沉的神情慢慢消失,他的手扶着洞壁,慢慢将身体挪回到洞壁里。 靠近洞穴外的一侧伸出手,谢越和声音疲倦而嘶哑地道。 “把水给我。” 祈怀月虽然看不惯谢越和现在这幅大爷模样,却懒得和谢越和这个病人计较。 幸好接下来谢越和没提什么过分的让他喂之类的话,慢吞吞喝完水后,谢越和看了他一眼,手上仍握着他给的葫芦,身体靠在了洞壁上,陷入了沉睡。 祈怀月也回到自己的洞穴里,安心修炼。 半天之后,他再来看谢越和,谢越和惨白的脸色好了一点,然而黑沉的眼还是像个饥饿贪婪的魔物。 “我饿了。” 祈怀月的拳头再度硬了。 这世上能把讨食说得和要债一样大爷的人,也就只有谢越和了。 不过想到了盛师兄送给他的一个芥子空间,不知要吃到猴年马月的烧鸡,祈怀月冷着脸给谢越和拿出了一只。 谢越和微微皱着眉,显然虚弱如他并不想吃这种油腻的食物。 然而祈怀月打定主意,只要谢越和再挑三拣四,他立刻拔腿就走。 不过谢越和的动作虽慢,却还是一点点撕着鸡肉,非常珍惜地将整只烧鸡都啃完了。 “你的手艺不错。” 暖色的夕阳照耀下,谢越和冷淡厌世的眉眼,竟然仿佛有些许柔和。 祈怀月倒也不介意谢越和夸奖他师兄。 “我盛师兄的手艺,当然好了。” 如果不是盛师兄给他的烧鸡实在太多了,他也不会分一只给谢越和的。 说起来,谢越和现在能不饿肚子,也算是沾了他师兄的光。 然而祈怀月刚说完,就看见谢越和脸色一变。 再然后,谢越和竟然当着他的面,将刚吃下的烧鸡,都吐出来了! 祈怀月非常有想撒手不管,丢下谢越和一走了之的想法,然而看着谢越和不似作假,反而像是真的难受至极的虚弱模样,他只能带着谢越和来到寒潭旁边,用灵气疏通了谢越和身上几个止吐的穴窍。 谢越和难看的面色慢慢恢复正常,他冷冷地看着祈怀月,像是又回到了和祈怀月对峙的时候,冷讽着问道。 “我要沐浴,你还想在旁边盯着?” 祈怀月不知第多少次后悔自己去救谢越和。 “你就算溺死在这里,我也不会看你。” 说到做到,祈怀月回到洞穴里,努力地吸收着大道清气。 当他感觉到今日的大道清气到了身体极限,再度睁开眼时,洞穴外的夜色漆黑,底下隐隐传来野兽的低声吼叫。 他不是担心野兽把谢越和怎么样了,而是担心谢越和把野兽怎么样之后,吸收够了血气,又踏上了魔修道路。 祈怀月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冷着脸到下方的寒潭里找人。 然而寒潭里一片静悄悄的,没有丝毫人的声息。 祈怀月无比疑惑。 不会吧,难不成谢越和真的被野兽叼走了? 死要见人,活要见尸。 作为谢端闵的前世好友,祈怀月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帮谢越和收一回尸的。 祈怀月给自己施了一个避水术,决定下寒潭里看看。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的草丛里发出隐隐的响动。 祈怀月猛然一回头,只见月光清晖下,谢越和披着胸膛半露的衣袍,散下的头发微湿地披散在身侧,阴沉冷冷的目光像极了一头流浪的野兽。 看着谢越和不需要他收尸,祈怀月也懒得和谢越和搭话,他刚打算回自己的洞穴里,就听谢越和说道。 “站住。” 谢越和缓缓地靠近他,到了一个让他感觉到不适,忍不住想退后的距离时,终于停下。 “有东西盯着我们。” 谢越和冰冷低沉的语气,再配上他那死人般毫无波动的惨白面孔,让祈怀月几乎疑心谢越和下一秒就会做出异闻怪录中鬼怪撕破脸皮的行为。 “带我去你的洞府。” 祈怀月几乎能闻到谢越和身上湿漉漉的冰冷水汽,他下意识地用缚道绳拉住谢越和的手腕,几个跳跃间,从崖壁上跳回到自己的洞穴里。 洞穴里的篝火暖融融的,谢越和毫不畏生,如同自己就是此间的主人般坐到了篝火附近,专注地看着篝火取暖。 祈怀月突然生出一种自己仿佛被谢越和耍了的不好预感。 “你刚刚说——” 然而谢越和前所未有的平和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语。 “怀月,坐过来吧。” 祈怀月这下真的怀疑谢越和被人夺舍了。 然而谢越和笑着看他,平日里死人魔物一般阴冷的神情,此刻竟变得如同带上了点笑意。 “你的师尊,收你为真传弟子,是因为……” 谢越和在篝火前的面容忽然略微恍惚,祈怀月只觉得身体一晃,他仿佛回到了观渊峰上。 师尊的眉眼覆着冰雪,冷冷地看着他。 “逆徒,你竟然犯下了如此大错,我不想亲自动手处置你,你自绝吧。” 祈怀月的脑子有点晕乎乎的,他本能地想要按照师尊的话,捡起师尊丢在地下的剑,立刻自尽,然而他本能又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师尊,怎么可能,对他说出这种话呢? 不,不对……这里是,幻境?! 祈怀月用力一咬舌,舌尖的痛楚,让他终于从幻境中回到了现实。 而他一睁开眼,竟然发现自己的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如果不是醒转及时,他可能真的拔剑自刎。 祈怀月第一反应是谢越和弄的鬼,想要借机杀了他。 然而当他看到原本在篝火前的谢越和,不知何时拔出剑,死死地钉在地上一片无风自舞的红白相间的正浩门弟子衣袍时,祈怀月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带谢越和回洞穴的时候,他多留了一个心眼,以免谢越和趁他不备,搞些什么小动作,他在洞穴出口放了一颗如同沙砾般不起眼,却能监视记录下周围一切场景的留像萤石。 祈怀月收回那颗留像萤石,神识翻动着其中记录的内容。 果然看到了当谢越和说出这句话时,他的神情呆滞,而谢越和警惕地看向洞口,迅疾地拔出佩剑,斩下闯入洞口的人影,并在那人影消散时,刺进那人衣袍的一幕。 第66章 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谢越和,帮了他? 比起自己被人拉进幻境暗害的事情,谢越和在他陷入幻境时,出手帮他这件事,给祈怀月造成的冲击更大。 在他看来,自己和谢越和之间的关系,说是势如水火也不为过。 可回想到谢越和刚刚帮他拦住攻击者的举动,祈怀月的心情更添了几分复杂。 不过—— “你是怎么知道有人要对付我的?” 祈怀月看向谢越和,有许多疑惑找不出答案。 篝火照耀下,谢越和冰冷如死人般脸色没半点刚刚的和煦,他冷冷说道。 “我做的恶事多了,自然能感觉到被人盯上的恶意。” 祈怀月不禁有几分心虚,他觉得谢越和在阴阳怪气他对他的敌意。 不过看在谢越和这次还是帮了他的份上,祈怀月还是耐心问。 “他是冲着我来的吗?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谢越和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剑锋一寸寸压过平息异动的衣袍,神情冰冷。 “被你带到寒潭下沐浴的时候,我就感觉到有人在暗中盯着你,你走之后,那人的恶意就消失了。我去寒潭周围查探了,没有感觉到常人留下的气息。要么这人的修为远远超过通窍期,要么在寒潭处窥视你的不是活人,只是法宝或者灵兽。” 谢越和的声音格外平静,祈怀月也不由信任了他几分,继续问道。 “我在天霄宗没有什么仇家,难道——袭击我的人,是正浩门的弟子?” 虽然祈怀月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即使正浩门弟子再怎么直来直去,也不至于暗害他的时候还大大咧咧穿着正浩门特有的衣袍吧。 谢越和冷笑一声,剑锋突然停留在衣袍上一个凝固的微小血点上,声音冰冷得瘆人。 “仇家?你以为你不去招惹旁人,就没有人想害你的性命吗?你可知道——天霄宗上下有多少弟子,甚至是长老,盼着你这个剑尊还未正式收入门下的真传弟子,早日断气,让他们看中的人上位?” 谢越和说得格外辛辣直白,祈怀月却没多少介怀。 前世他之所以很少出观渊峰,也是因为一出门,就会遇到各式各样难以提防的危险。 如果是秘境中的危险也就罢了,有镇云分鼎和师尊所赠送的剑气在身,即使这方秘境坍塌,他也能安然无恙。 可是如果是外人静心谋划的“人险”,那就真的是防不胜防。 刚刚在幻境中,如果不是他自己的意志足够坚定,或许早就会被幻境中所谓的师尊幻象迷惑,选择拔剑自刎。 镇狱分鼎能抵挡外界人对他的伤害,却不能控制他自己对自己的伤害。 而且暗害他的人影在刚刚飘进洞府,显然又准备了一重直接对他的杀招。 如果不是谢越和刚刚在他身边,他是否能从危险中逃生,那还真是未知之数。 想到这里,祈怀月打消了大半对谢越和这个前世魔子的成见,虽然还是很不喜欢他的阴阳怪气,却还是相信了几分这个“队友”的成色。 “你看到刚刚攻击我的那人面容吗?” 然而谢越和语出惊人。 “看到了也没用,那人已经是个死人了。” 祈怀月从前前世就害怕所有与鬼怪死人有关的事情,即使他不久前才刚刚见了万年前蔺元魔的残魂,此刻听到谢越和的话,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有,有人操纵着死人,攻击我们?” 捕捉到少年人仿佛毛都要炸起来,乌黑瞳眸瞪圆的模样,谢越和不合时宜地出神了片刻。 他从未见过这幅模样的祈怀月,却忽然明白了祈怀月的那些师兄,师尊,连同谢端闵对待祈怀月时的怜爱之情。 如果,他的实力足够强大,他也想…… 看着谢越和的眸光微微虚散,仿佛定格在他身后,祈怀月差点被吓得一身冷汗,以为他后背又出现了什么东西,警惕地往后一看,回过头时语气带上了几分不满。 “谢越和,怎么了?” 不要随随便便不说话,吓唬他啊! 谢越和回过神,言简意赅道。 “不是死人,只是汲取死人还未消散的元神之力,拟化而成的傀儡虚影,那傀儡一进洞府就直接看向你的镇云分鼎,他可能知道镇云分鼎的操纵口诀,想短暂控制住你的镇云分鼎,方便直接动手。所以我认为他是与天霄宗长老,甚至是宗主关系极其密切之人,才可能得知镇云分鼎的操纵口诀。” “虚影多穿的衣袍上的血点中带着赤虚弥花的气息,赤虚弥花是施展此术的辅助材料。” “所以我认定,被幕后之人选中的那傀儡,已经死了,甚至再极端一点,幕后之人甚至会将那人的死,栽赃到我们身上,或许和那死人一同进入秘境的其余正浩门弟子,之后或许还会向我们寻仇。幕后之人可能还有其他后手。” 看着谢越和不经思索就说出的一大段内容,祈怀月震惊之余,忍不住问道。 “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就好像幕后之人布下的计策,在谢越和看来就像是幼儿园孩子布下的幼稚布局一样,祈怀月真的不敢想,平日里谢越和的脑子里都装的是什么恐怖内容。 听着祈怀月的问话,谢越和冷冷地看了祈怀月一眼,他冷笑着承认道。 “自然是因为我平日里就惦念着如何去害人杀人,所以推己及人,自然就能猜到幕后之人的所思所想。我这个回答可能让你满意?” 被谢越和这么冰冷地讽刺一通,祈怀月第一次没有生出想暴打谢越和一通的想法,反而真的有点心虚。 没错,他刚刚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虽然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留着对前世魔子谢越和的忌惮,可在这个还没变成魔修,甚至主动出手救了他的谢越和面前,祈怀月开始反省了自己一开始带着偏见看人的做法,他小声说道。 “……对不起。” 少年的脸颊微微羞红,却是直白地承诺道。 “以后……除非,除非你真的做了坏事,不然,我不会再怀疑你了。” 谢越和久久地看着仅因自己一番话,就低头认错的少年人,前所未有地清晰感觉到自己就是个满手血腥,肮脏得不应该触碰祈怀月的淤泥中的黑影。 没错,就像祈怀月对他之前抱有的偏见一样,他就是一个心狠手辣,不折手段之人。 甚至如果堕为魔修对他有利,谢越和都不会犹豫半分。 然而仅仅是他一个举动,少年人就对他改观,甚至如此天真地将信任交付给了他。 这种赤子之心般的坦诚与信赖,第一次让谢越和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像是对待从未见过的珍贵瓷器,谢越和第一次不带丝毫讥讽之意地问道。 “祈怀月,你是个傻子吗?” 祈怀月原本对谢越和已经完全消淡的几分火气,再度被谢越和三言两语轻易激起。 “你刚刚确实救了我,可我之前也救了你五次,就算我们恩怨两抵了,以后……” 然而谢越和陡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还有四次。” 祈怀月:??? 谢越和真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本来谢越和刚刚出手帮他的事情,就已经让祈怀月震惊不已了,可按照谢越和刚刚那句话,谢越和这是想要将曾经的救命之恩,都还给他的意思? 谢越和似乎下定了决心,男人冰冷黑沉的眼定定看着祈怀月,仿佛是对祈怀月说,也仿佛自言自语道。 “四次之后,我们恩怨两消。” 祈怀月有点说不出的别扭,他不想欠谢越和的恩情。 “不用你救,我有镇云分鼎在,只要我自己提高警惕,没人能害得了我……” 然而谢越和只是淡淡一句,就让祈怀月哑口无言。 “你不懂害人。如果我有幕后之人的修为和法宝,即使今日在洞穴里的还有一个我,你也已经死了。” 祈怀月哑口无言,久久地看着谢越和。 没错,在害人这个领域,前世能成为魔子的谢越和,或许已经可以原地封神了。 而看着少年人辩解不出一句的模样,谢越和又仿佛无意中呢喃着。 “为什么在这方面,你永远不会怀疑我的能力?” 祈怀月感觉自己后背都快出了一层冷汗,他担心再说几句,他是个重生者的身份都要被谢越和扒光了。 祈怀月强行扭转话题。 “既然你已经猜到那么多了,那有什么提防幕后之人害我们的办法吗?” 看着少年人倒映出篝火明亮的澄澈瞳眸,谢越和点了点头。 “有。” 在祈怀月期待的视线中,谢越和冰冷道。 “可我不想告诉你。” 这种仿佛孩童置气的话,被谢越和说出口,如同鬼魅般含着致命的冰冷威胁。 然而祈怀月神情平和,可能是被谢越和气多了,他有了抵抗的能力。 无论谢越和出不出手帮他,只要谢越和不是站在敌人那一边的,祈怀月对于现在的谢越和已经没有了多少敌意,甚至能心平气和说道。 “那你先好好休息吧。” 第67章 你对旁余弟子,也是如此关怀友爱? 看着谢越和湿淋淋的半干衣袍和头发,祈怀月友善地问道。 “我的储物戒里还有很多套衣袍,你要不要换一套?” 然而谢越和不带任何神情,却更似嘲讽地扫了他身体一眼。 “你的衣袍太小了。” 祈怀月:……他的拳头,又硬了。 谢越和,是不是天生就不会说人话? 但看在谢越和是个病号,而且出手帮了他的份上,祈怀月觉得自己大人有大量,不和谢越和一般计较。 他捏住谢越和湿淋淋的袖袍,自认凶狠地说了一句。 “给我脱了,别逼我动手。” 谢越和微微睁大了眼,那一刻,祈怀月看见了谢越和少见的仿佛失态般皱起眉的神情。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对谢越和蹙眉的样子,有点发怵。 “你对旁余弟子,也是如此关怀友爱?” 祈怀月选择性地忽略了谢越和不讲人话,他拿出尺码大一点的衣袍,直接丢进了谢越和怀里。 然而这次,谢越和没有再说什么拒绝的话,只是看了一下旁边目光炯炯盯着他的祈怀月,谢越和冷下脸。 “转身。” 祈怀月:???他和谢越和不都是男的吗?还有什么好避讳的? 让他转身背对着谢越和,他才有点害怕呢。 然而虽然心底有点腹诽,祈怀月还是乖乖转身。 直到他身后轻微的衣袍摩挲声消失不见,谢越和冷声开口,祈怀月才转了过来。 虽然一直知道谢越和的身量比他高,又是长手长脚,可看着自己的衣袍在谢越和身上,硬是被穿出一种短打的局促感觉,还是让祈怀月感觉到一股深深的被羞辱感。 然而换好衣服后,谢越和的情绪仿佛好上了几分,话语间也不如同之前般带着利刺。 在篝火面前,他慢慢地将此次进入秘境的正浩门弟子的家世,经历,性格分析了一通,最后得出结论。 “……若我是那幕后之人,选择暗害你的人选,只会选这几人……” 谢越和冷静地分析完这几个人选的利弊,然后说出了他的应对之法。 “最好的应对之法,自然是先下手为强。若你不想杀人,就先将这几人绑起来,等到秘境之门开启。到了外界后,有……剑尊在,谁人也不敢动你。” 在提到观渊剑尊的时候,谢越和微不可觉地一顿。 他向来对所谓的修真界大能没有多少好感,如诸承渊这样的修真界第一人,更是与他有着云泥之分,从不会和他扯上任何关系的大人物。 可当在少年亮晶晶的眼眸面前,说出应对之法里,需要倚仗的观渊剑尊时,谢越和却感觉到胸膛中一种炙热的火焰,烧灼着他的喉咙,让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即使知晓将人绑起来是风险最低的选择,他也忍不住鬼使神差般说道。 “……其实,也有不必麻烦剑尊的方法,我可以帮你悄无声息地处理了那几人……” 祈怀月的头,立刻摇得像波浪鼓一样。 “那还是麻烦师尊吧。” 虽然他也不是不敢杀生,只是谢越和说的毕竟是怀疑对象,万一那些人里没有幕后黑手选中之人,他们又先对正浩门弟子动手,正浩门的那些长老或多或少会给天霄宗带来些麻烦。 只不过祈怀月还有些怀疑。 “正浩门弟子的家世背景,你是怎么得知的?” 谢越和的眼看着篝火,语气平静。 “进入其他宗门的秘境前,寻常弟子,自然要谨小慎微,探听清楚一同进入的对手消息,才不会在秘境中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当然,这对身为观渊剑尊真传弟子的你而言,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只有旁人担心触怒了你,没有你忧心惹怒了旁人的道理。” 谢越和说得格外平静,祈怀月却莫名听出了一种谢越和独有的阴阳怪气的讽刺意味。 他也不知道是自己哪句话惹恼了谢越和,也没有想热脸贴上谢越和冷脸的想法。 他淡淡一句哦之后,没有再主动发问。 在篝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中,祈怀月都快要生出了一点困意。 谢越和突然问道。 “剑尊,是怎样的人?” 祈怀月瞬间恢复警惕,虽然他向谢越和保证,不会再随便怀疑他害人,可当魔子主动提起他师尊的时候,他还是有种警惕地担心自家师尊被魔子盯上的警惕感。 “我师尊,自然是仁善温柔,剑法高深……” 祈怀月一张嘴,就是一连串不带半点停顿的彩虹屁。 而谢越和的脸,在篝火面前一点点散发着让人发寒的冷意。 祈怀月评价的剑尊模样,与谢越和在宗门所得知的剑尊性格大相径庭。 这自然也说明,剑尊待祈怀月,是与旁人格外不一样的。 这,是一件好事。 然而此刻,听着少年人带着柔软敬慕的声音,谢越和却觉得说不出的刺耳,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提出了这个问题。 “夜色不早了,睡吧。” 谢越和靠在洞穴壁上,表演了一秒入睡的技巧。 祈怀月意犹未尽地看了谢越和一眼,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没有问。 “刚刚的幻术攻击,你为什么没有中招?而且,我好像感觉到你刚刚刺入幻影的气势,到了筑基的境界?” 明明他上次救下谢越和的时候,谢越和还是个比他弱得多,顶多也是通窍初期的境界,怎么一下子就能飞跃到筑基境界的? 祈怀月越想越是心惊。 谢越和闭着眼,气息平稳地问道。 “你知道我何时进入宗门的吗?” 祈怀月:……他又不是谢端闵,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啊? 谢越和不等他回答,就平静说道。 “一百五十年前。” 青年睁开眼,漆黑瞳眸里盛着的,是祈怀月不愿看懂,也望不尽的深沉暮色。 “我比你早进入宗门百年,甚至一度到了筑基大成之境,只是我天生的弱症,让我无法负担得起灵气流转,于是我一年又一年地看着自己衰弱,甚至要被你而救。” 谢越和充满厌恶之色地看着自己那半边有残的腿骨,嘴角却突然勾起一个让祈怀月发麻的笑容。 “你知道吗?在从高热中退烧后,却感觉到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我试着流转灵气,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筑基大成的境界,甚至如果再给我一段时间,我晋升到……金丹,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我体内的灵气,还是慢慢散尽……” 谢越和平静地说道。 “如果那幕后之人现在袭击你,我不会再出手,因为我也没有拦住他的把握了。” 他看了祈怀月一眼,仿佛是对着祈怀月,也仿佛是对自己说道。 “我不会做毫无把握之事。刚刚救你,也不过是以免那人杀了你之后, 再连带着斩草除根,一并杀了我。” 祈怀月的心情有点复杂,他自然不会以为谢越和是善心大发,才会主动出手救他。 可谢越和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还是救了他,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 祈怀月突然下定了决心。 “你的病症,出去之后,我想让师尊帮你看看。” 虽然他不想谢越和和师尊扯上关系,可是……谢越和的经历也实在有点凄惨,祈怀月稍微设想一下,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虚弱下去,如同看着死期慢慢降临的感受,还是忍不住对谢越和生出了一点同情。 “你的天资,应该很好……等解决了病症后,一定可以恢复到从前的。” 前世的谢越和,不就活蹦乱跳了好久,如果不是他师尊出手,祈怀月简直怀疑谢越和也能走到飞升这一步。 而听着少年人发自真心的柔软劝解,谢越和突然看向祈怀月,面上的笑容没有触及到眼底的冰冷,他轻声问。 “如果,观渊剑尊,也救不了我呢?” 谢越和早已不是当年,被三言两语就能蒙骗,还心怀希望的孩童。 在淤泥中沉浮许久,他仿佛也被同化成了如同淤泥般,不相信任何光亮能进入的暗影魔物。 “若是你没有在魔海里救出我,或是救出我后,再丢下我一走了之——” 谢越和轻声道,如同夜色中一点点渗入人脊背骨髓的魔物。 “我一定还会回到魔海中的。” “祈怀月,你对我的警惕是对的。如果堕为魔修,能让我免去被病症折磨之苦,我为什么要寂静无声地死去?” 看着少年人被他的话语吓得瞪圆了眼的样子,谢越和笑着说道。 “你是不是想问我,谢端闵如果被我连累,他怎么办?” “可我为什么要顾及他的感受呢?你只看见谢端闵被我连累,却不知道他本与我是双生子,若不是他在胎中,吸收了我的养料,我怎么会落得这么古怪的病症?” “我本是应该早就死的,和谢端闵一同诞下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是个死婴了,但我还是活着,好端端地活到了现在。” 谢越和看着祈怀月,轻声问道。 “你是他的好友,你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觉得我早就应该死了?” 第68章 又是不能告诉我的事情? 谢越和脸上的笑容淡淡,然而眼底那股疯狂和恨意,却到了让祈怀月后背发麻的程度。 祈怀月没有想到,谢越和与谢端闵的关系不和背后,竟然还藏着这么一段过往。 祈怀月的语气忍不住放和下来。 “我,还有你的兄长,都不会这么想的。你现在只是生病了,等你病好之后,可以去游历一下世界,可以交很多朋友,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谢越和,怨恨一个人,也是很辛苦的。” 少年乌黑柔软的眼瞳,在篝火燃烧中却比火焰更加炙热而明亮。 “我们都会帮你的。所以,不要真的成为魔修,也不要因为一时利益走上人人背离的道路。你是聪明人,这样的道理,不需要我说,你也应该明白的。不要做让担心你的人会难过的事情,好不好?” 少年苦口婆心的劝导,配上他那张稚嫩得还带着少年意气的面容,让谢越和忍不住真心笑了出来。 “祈怀月,你是在以什么身份来劝我?” 这一刻,谢越和也不清楚胸膛内心脏不同寻常的跳动,是为了什么。 然后他就听到少年理直气壮地说道。 “你欠了四次恩情没还的大恩人啊!这还是你亲口承认的。你可别在恩情没还清之前,随随便便死掉,或者堕魔啊!” 看着少年警惕得如同小老虎般的模样,谢越和垂下眼眸,嘴角的弧度,让他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略减些许。 “好,我答应你,不会随便死了或者堕魔。” 然而顿了顿,谢越和突然说道。 “可我也有一个要求。” 祈怀月的心猛然提起,谢越和不会提出什么拜他师尊为师的过分要求吧,这他可不会同意的…… 谢越和淡淡道,“你不能将谢端闵,看得比我更加重要。” 祈怀月:??? 他颇是费了一番脑子,才想明白谢越和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是委婉的“我想和你做朋友”的意思。 啊这,他的魅力难道大到连魔子都能感化为友的程度了吗? 不过祈怀月想到了另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前世他没有和谢越和有半点牵扯,或许不是什么人格魅力的原因,谢越和之所以想和他交朋友,或许只是想借着他得到足够多的丹药供应,或者是能让他师尊帮忙看病而已。 不过对祈怀月来说,比起谢越和堕魔,他倒不介意谢越和是抱着利用他的心思,和他做朋友。 毕竟他也不是那么纯粹地想和谢越和交朋友。 “好啊。” 如同一个脚踏十八条船的渣男,轻飘飘地答应了这个请求。 谢越和冷冷地看了祈怀月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又有点不高兴了。 祈怀月懒得去猜测谢越和山路十八弯的心思,他打了一个哈欠,含糊不清地问道。 “那幕后之人应该不会这么快又来找我们麻烦了吧?” 谢越和看了困倦的连头发丝似乎都懒洋洋,快要缩成一团球的祈怀月一眼,言简意赅道。 “睡吧。” 祈怀月一闭眼,不知不觉睡了两个时辰,等他神采奕奕地睁开眼时,看见的就是谢越和沉黑的眼眸,一如他睡醒前一样盯着篝火的样子。 “你没有休息吗?” “睡不着,”谢越和往篝火里添着木料,“我平时也很少会困倦。” 祈怀月揉了揉眼,不由对谢越和生出一种敬佩的感觉。 果然前世的魔子能搅风搅雨那么久,不是没有原因的。 “你还要丹药吗?我储物戒里还有好多种丹药,你看看有没有适合你的。” 然而谢越和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像是看着地主家的傻儿子,却难得耐心解释。 “丹药服用多了会有丹毒,我现在的外伤好了,就无需过多丹药了。只是元神有点乏力,不知道是不是新添的症状。” 听到后半段,祈怀月突然有点心虚。 谢越和元神乏力这点,大概,或许,可能,不会是因为被心魔璃珠吸取了元神之力有关吧? 那要是留下了什么后遗症,他这个心魔璃珠的主人应该是要赔付的吧。 敏锐捕捉到了祈怀月眼神中的闪躲,谢越和一针见血地眯着眼问道。 “与你有关?” 祈怀月不想将与心魔璃珠有关的事情,告诉给谢越和,他心虚地挠了挠头。 “就当,你只欠我三次没还就好了。” 祈怀月原本以为谢越和会得寸进尺,问出他难以回答的问题,甚至索要补偿。 然而谢越和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竟然配合地转移话题。 “我现在的境界,已经堕入筑基中段。昨晚和你商量的事情,最好就现在动手。” 谢越和如此宽宏大量地略过这个问题,让祈怀月心里的歉疚感忍不住更重了一点。 他也不敢反驳谢越和的这个提议,决定这一回还是相信一把谢越和的脑子。 即使最后谢越和真的猜错了,大不了他就一个个去正浩门弟子洞府里,登门认错。 下定了决心后,祈怀月握紧了缚道绳,积极地应道。 “好,不过我们现在应该去哪里找他们?” 谢越和少见地看到祈怀月如此言听计从的乖巧模样,他略微出了一会神。 “正浩门一直想摸清尘墟秘境的法阵下封印的是何物,昨日秘境里发生了地龙颤动,应该就是正浩门的人动手查探的结果,我们先去尘墟法阵之下。” 祈怀月脸上的笑容都有些许凝固。 昨天他才刚刚从魔宫里出来啊,而且昨天的废墟坍塌还是他引起的,谢越和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从错误的条件里推出正确的结论吧? “……我觉得,要不我们再换个地方看看?” 在谢越和的目光下,祈怀月讪讪地提议道。 谢越和轻笑一声,“……又是不能告诉我的事情?” 不过谢越和还是坚持,“尘墟秘境我之前听闻过数次,能吸取大道清气的最佳之处,也是在法阵下方。即使昨日的异动不是他们弄出来的,正浩门弟子也多半会来此处查探。” 既然谢越和一再坚持,祈怀月最后也只能应道。 “好吧……不过,你先不要动手,如果正浩门弟子对我们没敌意,我们先出手,影响也不好……如果到时候真的打起来,我有镇云分鼎在,一定能护住你的。” 谢越和看了看祈怀月明亮清澈的眼瞳,少见地没有嘲笑祈怀月的天真。 “好。” …… “师兄,天霄宗的……人,实在是欺人太甚。” 正浩门一个年龄较小的弟子,跪倒在众位师兄面前,泣不成声地说道。 “冯师兄那时正和我在一处地道中探索,我们看到一处法器灵光,冯师兄刚刚拾起,天霄宗那人就打伤了冯师兄,还抢走了法宝,那人将冯师兄带走,要逼问法宝口诀,我,我那时假死,才得以脱身……” 听到这人哭诉,正浩门队伍里一个与冯炎土极像,全身气息炙热的男人激动地问道。 “谁带走了我的弟弟?” “是,是……剑尊的真传弟子……” 那人被冯炎山暴虐恐怖的气息吓得声音颤抖。 其它正浩门弟子一听是观渊剑尊真传弟子带走冯炎土,也不由露出不满之色。 正浩门弟子最为抱团护短,尤其在其余宗门面前,更是闹出过一个弟子受伤,所有弟子一同寻仇的暴烈事件。 如果不是小弟子说的是观渊剑尊的真传弟子,还不等冯炎山出声,也许其它弟子早就一拥而上,想为冯炎土报仇了。 可一听到祈怀月的身份,再如何暴烈的正浩门弟子,都不由陷入了沉默。 观渊剑尊对他的真传弟子的看重,每个人都看在眼里,甚至就连冯炎山等掌事长老,也是为了保护祈怀月的安全,才跟着一起进入秘境的。 如果祈怀月真的出了意外,只怕就连正浩门,都经受不住修真界第一人的愤怒。 冯炎山沉默开口。 “此事只与我一人有关,秘境开启之后,我与正浩门再无瓜葛。” 没有人敢劝兄弟情极深的冯炎山一句。 有长老忍不住叹息。 “这次只怕要出大事了。派人跟着炎山。” 然而没过一会儿,跟着冯炎山的弟子面色苍白地回禀。 “不好了,长老,冯,冯师兄的尸骨,被,被冯长老发现了。” 祈怀月和谢越和潜入地宫之下的时候,发现了气氛格外沉寂的正浩门弟子一行人的踪迹。 祈怀月感觉到手中的铃铛无声地在神念里摇动,他知道这是谢越和给他的暗号,乖乖地和谢越和一起退出来。 而一退出,谢越和言简意赅地说道。 “死的人应该是冯炎土,他和他兄长都不见了。此次进入秘境的还有他兄长冯炎山,擅长蛊魅之术,幕后之人选中他,也是因为冯炎山只认死理,如果真想杀你,绝不会顾忌太多,再加上蛊魅之术难以防备,以无心算有心,很容易得手。” 祈怀月一下子被镇住了,昨天谢越和给他分析的可能被幕后之人选中的人里,就是冯家两兄弟的可能最大。 这一回他是真的相信谢越和的话了。 第69章 小傻子 “那我先主动出击,把冯炎山抓起来。等到秘境开启,再让师尊抓住凶手,还我一个公道?” 看着祈怀月跃跃欲试的样子,谢越和摇了摇头,冷声道。 “你不需要出手,我自有抓住冯炎山的方法。” 祈怀月忍不住用灵气稍微扫了一下谢越和的身体,扫视修者境界,在修真界是一种不礼貌的表现,可是谢越和身上的气息,正在以格外明显的速度跌落下去。 “不行,让你一个人对冯炎山动手,太危险了。” 秘境不允许金丹及以上境界的修者入内,而冯炎山停留在筑基大成期很久,显然也有自己的保命手段,非金丹修者不一定能有抓住他,全身而退的把握。 然而谢越和淡淡地扫了贴一眼。 “让你动手,若是战斗期间你有丝毫手软,那才是真的危险。” 祈怀月有点忿忿不平,他才不是那种会对敌人手下留情,痛击己方队友的猪队友。 知道了冯炎山肯定会对他下死手,而且是听不进旁人解释的暴躁性格,他当然不会手下留情。 祈怀月信誓旦旦地承诺,“我肯定能安全地将他抓住。” 谢越和语气不变。 “如果最后你发现抓不住冯炎山,你是选择让他逃了,还是直接杀了他?” 祈怀月犹豫了一会儿,他坚定道。 “我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两难的境地的。” 祈怀月倒也不是圣父,只是他不想招惹太多麻烦。 如果他真的在尘墟秘境里杀了冯炎山,那不就是证实了他杀了冯炎土的事迹? 即使之后师尊为他讨回公道,正浩门或许也不会相信这个解释了。 祈怀月本以为自己这番话,会招来谢越和的嗤笑和冷嘲热讽。 然而谢越和定定看了看他,只是轻声地仿佛感慨般说了一句。 “小傻子。” 祈怀月还来不及反驳,就感觉到自己头顶被谢越和的手重重揉了一把的力道,他震惊地看着谢越和。 他的头是有什么魔力不成? 怎么这一世重活之后,就连魔子都想薅一把他的头发? 然而谢越和若无其事地在他震惊的眼神中松开手,就像刚刚那个动作不是他自己控制的一样。 “把缚道绳给我。” 能被他师尊放进储物戒里的法宝,自然是一等一的,即使是金丹修者都会垂涎的珍品。 疑人不用,疑人不用。 祈怀月答应不随便怀疑谢越和,他也相信至少在秘境里,在谢越和还需要他师尊看病前,应该不会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情,那么将缚道绳交给谢越和,等同于增强己方的战力。 “给你。” 然而谢越和看着他听话递过去的缚道绳,竟然又狠狠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小傻子,以后你要是随随便便地相信其他人,你死之后,我一定把你的尸骨挖出来,丢进海里。” 在当下的修真界,入土为安也是所有修者认同的法则,谢越和这番话无疑是极其狠毒的诅咒。 然而祈怀月一点都不慌。 海葬? 那在他前前世不也是种挺时髦的下葬方法吗? 他更在意的是:“我不是小傻子!你也不准随便薅我的头发,不然以后我也把你的尸骨挖出来,丢进海里。” 虽然祈怀月并不在意海葬这一点,但他也不想在言语上让谢越和占了上风。 然而谢越和听了他的话,非但没露出恼恨的神色,反而露出了一个极其柔和,让祈怀月简直怀疑谢越和不是谢越和的笑容。 “好。” 如同毒蛇紧紧缠绕着看中的猎物,看着少年乌黑的瞳眸里满是自己的倒影,谢越和前所未有地感觉到胸膛里的空白被无比充实的异样填满着。 这一刻,他甚至忍不住卑劣地想道。 如果祈怀月不是被观渊剑尊一眼看中,收为真传弟子,该有多好? 他一定不会嫌弃少年人的稚气天真,也不会让他有一刻离开自己的眼前…… 只是一想到自己破败虚弱至此的身体,谢越和漆黑眼瞳里的些许亮色,逐渐坠入了黑暗中。 即使祈怀月没被外人看上又如何,难道以他的身体,他真的能护祈怀月周全不成…… 谢越和脸上原本柔和的笑意,突然变成如同寒霜般的冰冷低沉,他一言不发地接过少年手上的缚道绳,转身离开。 祈怀月也不清楚自己又是哪里惹怒了谢越和,反正他已经习惯谢越和像天气一样变化莫测的变脸。 然而谢越和冷脸虽然冷脸,却还是定下了最终的方法。 由他先动手,祈怀月负责在他身后等着,若有万一,再动用镇云鼎。 祈怀月勉勉强强地答应了下来。 而谢越和的准备,也让祈怀月有些毛骨悚然。 谢越和从储物空间里,掏出他看不懂的瓶瓶罐罐,而这些瓶瓶罐罐里,有些装着如同蛊虫般的活物,有些盛着漆黑的,让祈怀月看一眼就为之发寒的液体。 而谢越和将一点黑色液体滴入缚道绳中,握住缚道绳,如指臂使地使用缚道绳的熟练程度,简直像是使用经历了无数次战斗的武器。 祈怀月跟在谢越和身后,感觉有点发毛,他现在有点相信,当初那头飞山灵猿扑倒谢越和,谢越和或许也真的未必需要他帮忙。 现在回忆起来,飞山灵猿连他一剑都撑不住,而且也没有半点挣扎的样子,多半是之前已经中了谢越和的招。 他们行进的道路得越来越偏僻,祈怀月都不知道谢越和为什么选择这方向。 然而作为一个看不懂谢越和操作的队友,他识趣地闭紧嘴,尽量在这时候不做让谢越和分心的猪队友。 尘墟秘境看似不大,然而中心区已经是多年正浩门弟子扫荡过,常人可以自由通行的地方,谢越和行走的方向,深林草木越发茂密,就连土壤中都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血气。 终于,谢越和的脚步停了下去。 他看了身后的祈怀月一眼,轻轻按住了祈怀月的头,铃铛在祈怀月的神识中响了两声。 那是出发前他们约定好的,谢越和让他待在原地,不要随处走动的暗号。 祈怀月乖乖点头,然而等谢越和走后,他忍不住从储物戒里拿出一个留像萤石。 谁说他没有留一个心眼? 祈怀月早就在缚道绳上放了一个留像萤石,修真界中成对的留像萤石极为少见,然而他的储物戒里,师尊早早地给了他塞了几对留像萤石。 利用留像萤石,祈怀月可以看到另一颗留像萤石录下的景象。 头顶顶着无形的镇云分鼎,手上握着留像萤石,祈怀月感觉这好像不是什么战场,而是一个浸入式的影院。 然而他的元神一连接留像萤石,看到的就是谢越和面无表情靠近的一张大脸。 谢越和的冷脸真的能达到止小儿夜啼的功用,至少祈怀月是被谢越和吓了一哆嗦。 显然谢越和发现了他留下的小手脚,祈怀月做好了谢越和会捏碎这颗留像萤石的准备。 然而他没想到,谢越和冷着脸挖出了留像萤石后,竟然将留像萤石装在了——他的衣袍上?!! 这次祈怀月的观看视角更好了,然而他莫名有种说不出的仿佛小孩的恶作剧被人抓包,还被人宽容了的心虚感觉。 数十米之后,谢越和突然蹲下身。 如同溪流般穿过深林的黑色水流中,谢越和的指尖在水流里轻轻一动,如果不是祈怀月注意,他还真没有留神一只如同碎石般不起眼的虫子,爬上了谢越和的指甲。 难道谢越和就是靠着这东西追索冯炎山的踪影的? 可冯炎山现在在哪里? 然而片刻后,谢越和身形一动,沿着溪流如同闪现般身影飞快前进。 溪水下方的低谷处,一个面色青灰,身体仿佛被一股白色絮状物紧紧包裹着的中年男修,就出现在了祈怀月的视线中。 缚道绳牢牢锁住了男人的各个关节,甚至就连声音都无法发出一声。 可见谢越和捆人手法的专业。 冯炎山死死地盯着谢越和,即使是窒息的痛苦,也掩盖不住他几乎满溢而出的杀意和恨意。 祈怀月立刻来到了谢越和身边,感觉到了冯炎山从谢越和身上转移目标,对他发出的浓浓杀意,祈怀月有几分尴尬,却还是解释了几句。 “冯长老,虽然你现在听不进去,但我想和你解释一下。我真的不是杀了你弟弟的凶手,杀了你弟弟的幕后之人,只是想借着你的手来杀我。我现在不能放开你,等出了秘境后,我会让师尊给你弟弟讨一个公道的。” 然而看着冯炎山的脸色越发灰白而怨恨的模样,祈怀月忍不住看向谢越和。 “要不,我们先将他打晕?” 然而谢越和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知道,他身上现在有多少只蛊虫吗?” 听着谢越和的问话,祈怀月突然全身发麻。 “多,多少?” 谢越和抓住了祈怀月的手,冷漠的脸色格外无动于衷。 “他用自身血肉养蛊,若是流出一滴血,冯炎山能随时能操纵它化为蛊虫。也就是说,只要他恢复自由,冯炎山的全身都是可以杀人的蛊虫。” 第70章 如果你将我交给旁人 祈怀月听得毛骨悚然。 谢越和轻描淡写道,“所以,杀了他吧。除非接下来我二十四个时辰都盯着他,不然,若是等蛊心棉化开……我也没有看住他的把握。” 似乎操纵这“蛊心棉”,对谢越和来说也是一种不小的损耗。 谢越和的身体晃了晃,似乎有些气力不支,就连神色都难得出现了些许虚弱。 祈怀月立刻就想到了心魔璃珠曾经吸取谢越和元神之力的场景,不过片刻挣扎后,他终于下定决心。 毕竟是冯炎山被人蛊惑,想要杀了他。如果,真的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在冯炎山和谢越和与自身安危间,他也只能选择…… “这小子真是坏得流脓,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神识里突然响起的一道懒洋洋的悦耳冷淡声线,吓得祈怀月不清。 “是谁?” 他警惕地看向四周,谢越和察觉到了祈怀月的异样,也冷静地扫视四周。 铃铛在神识里轻轻响起,是谢越和在表示疑惑的意思。 然而下一秒,那个像是刚刚不闯自来,突然说话的人,掐断了祈怀月与谢越和神念的联系。”你也不信任他,对吧?既然如此,不如我帮你把他杀了,省得他又演戏骗你。“ 下一秒,祈怀月眼睁睁看着原本应该在储物戒中的心魔璃珠,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谢越和身后。 而那颗原本晶莹剔透的心魔璃珠,此刻如同浩日砸落,猩红的血光闪动着锋利噬人的凶芒。 这一刻,祈怀月莫名有一种预感。 如果他不出手阻拦,谢越和一定会死在心魔璃珠之下。 他的本能比反应更快地伸出手,当手触碰到心魔璃珠的滚烫的红芒时,祈怀月感觉到一股极强的吸力。 当他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的元神不知何时出窍,来到了一片只有黑白两色的死寂世界。 这个世界的天空白得刺眼,然而空中的太阳却闪动着不详的深黑色光芒。 地面漆黑一片,如同一个张着大口吞噬一切的大洞。 祈怀月立刻掐了镇云分鼎诀,只是和他上一次陷入蔺元魔和折白的幻境一样,这次他的法宝都如同泥牛入海一样,没有半点动静。 突然间,祈怀月再度听见了那道在他神识中响起的声响。 “你为什么要救那个人?” 那人的声线微冷,不在意的口吻,像是对万事万物都不挂怀的冷淡隐士。 他并没有对祈怀月出手阻拦的行为有什么不悦,声音有种淡漠的空洞,像只是单纯提出一个问题。 祈怀月没有回答这人的问题,反而越发警惕。 “你是谁?是你把我带到了这里?” 那道声音的主人自顾自地说道。 “他让他的虫子早早地注入了致死的毒液,蛊心棉也是虫子吐出的,不需要他费一点力气。换言之,早在出手的时候,那小子就确定了一定要杀死对手,他只不过是让你背上最终决定杀人的责任。即使如此,你确定你还要救他?” 不得不说,这道声线主人的讲述,确实让祈怀月一瞬间微微动摇。 他相信前世能成为魔子的谢越和,一定能干出把黑锅甩在他头上这种事。 可下一刻,祈怀月坚定了心神。 那又如何呢? 幕后之人的目标是他,如果没有谢越和,也许他要比现在麻烦得多才能抓住冯炎山,而且多半也会下定同样的决心。 而这个黑锅,他这个观渊剑尊的真传弟子不背,难道要让一无所靠的谢越和成为正浩门弟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只是如果最后所有人都认定杀了冯氏二兄弟的人是他,多少会拖累他师尊的名声。 师尊。 想到师尊,祈怀月冷静了几分,有了跟这人周旋的几分底气。 这人没立刻动手杀了他,如果不是实力不够,就一定是在他身上另有所图。 “你想要我的法宝,或是想让我做什么?直说就是。他是我的……道友,”祈怀月实在昧不了良心,说出朋友二字。 “即使对我有所隐瞒,我也一样会救他。阁下既然有能力把我带到这里,又何必藏头露面呢?” 然而面对祈怀月的激将,那道声音的主人似乎从善如流。 “你想见我?” 那人自问自答着,”好。“ 漆黑一片的荒原上,一道透明的,如同魂体般淡淡的人影出现,然而就如同祈怀月在蔺元魔和折白的幻境里看到的人物一样。 那人的面容模糊,如同捉摸不透的梦境里才会出现的人物,只是那不同于寻常修者的冰冷高深气息,让祈怀月甚至不由想起了他师尊。 这人的修为,未必低于他的师尊。 祈怀月心中突然生出一个这种想法。 他暗暗一惊,言辞谨慎了几分。 “不知前辈尊号为何?” 此刻祈怀月甚至忍不住冒出一个疯狂的猜想。 这人,该不会就是蔺元魔,或者是折白吧? 总之这人能操控心魔璃珠,即使不是蔺元魔或者折白,也一定与他们有关。 “尊号?我不记得了、” 那人的声音如同云端玄冰,冷淡却空洞,却莫名有一种让人忍不住沉沉睡去的引导之力。 “我不记得前尘,也不记得来路。只是一醒来,就出现在了这里,我看你顺眼,就想帮你一把,除掉你身边那个居心叵测的小子。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 祈怀月心里暗暗吐槽:……既然答应不勉强他,那就把他送出去啊! “前辈,难道是心魔璃珠的器灵?” 祈怀月小心问道。 “器灵?” 那人似乎笑了一下,觉得这个说法很有意思。 “好,我就是心魔璃珠的器灵。” 他看向祈怀月。 “那你是谁?是我的主人吗?” 男人的声音冷淡空洞,然而祈怀月感觉自己如同一条小鱼面对着恐怖的大白鲨,他的元神仅仅是在这几句交谈中,都能感觉到几乎被刺痛的可怖危险。 “当然不是,我怎么会有资格成为前辈的主人吗?” 祈怀月灵机一动,突然说道。 “如果前辈真的想认主,我的师尊是修真界第一人,剑法高深的无上剑尊,不知道前辈可愿意……” 祈怀月小心翼翼试探着,如果心魔璃珠的器灵愿意,他一定毫不犹豫将想这与飞升有关的珍宝,交给他师尊。 然而那魂体身上的气息冷漠了几分,似乎褪下了表面看似温和的一层皮象。 “修真界第一人?……哈哈哈,修真界第一人又有何用……” 像是被触碰到了禁忌的开关,整个黑白世界都随着那人的大笑而疯狂震颤,如同地龙翻身般的大地在恐怖的颤抖中露出了深不见底的黑渊,天上的黑日仿佛被一股恐怖的力量引下,一寸寸靠近着大地。 祈怀月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那一面,那一刻即使有镇云分鼎在手,他也不信自己还能有几分生机。 然而那道残魂止住了笑声,他一步步走向祈怀月。 黑白世界在他的脚下,如同一处残破的画卷,然而他的眼中,似乎只有祈怀月一人。 “我不会认任何人为主。” 似乎是看穿了祈怀月刚刚的小心思,残魂冰冷道。 “如果你将我交给旁人,交给何人,我就杀了那人。” 男人身上原本冰冷沉稳的气势,突然变成如同邪魔般的肆意而张扬,他轻慢的声音拖着懒洋洋的长调,却比刚刚的残魂更加危险。 “你叫什么名字?” 祈怀月有种比遇到蔺元魔更有苦说不出的憋屈感。 然而为了自己的小命,他只能老老实实交代。 “……祈怀月。” 男人轻轻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口吻轻柔缓慢,如同专心念着情人的姓名。 祈怀月听得头皮发麻,只听那人继续说。 “我也应该有一个名字。我的名字是什么?” 祈怀月不敢搭话,心里默默给这人起了一个称呼——疯子。 “既然你的师尊是剑尊,我也是个尊者,以后你就叫我——风尊吧。” 祈怀月心头一跳,他简直怀疑名为风尊的这人是看透了他刚刚的想法,想以他取乐,才起了这个名字。 不过风尊——这个称呼为什么有点熟悉? 将心里隐隐的怪异压下,祈怀月不敢违背这个疯子的说法。 “风尊,既然您是心魔璃珠的器灵,可否高抬贵手,将我从这里放出去呢?” 祈怀月小心翼翼问道。 然而风尊显然不听人话地自顾自说道。 “这里很好。没有别人会来打扰这片净土的安宁。你就和我永永远远地待在这里吧?” 这一刻,祈怀月真的相信,只要他流露出了一点赞同的意思,这个疯子……不对,即使他不赞同,这个给自己起名风尊的男人,也早就打定主意,要将他留在这里。 不能硬拼,只能智取。 祈怀月只在师尊身上,感觉到过这种直面风尊的战栗感。 他本能地感觉到,至少风尊是不想他死在这里的。 祈怀月灵机一动,他的元神本就有点淡淡的刺痛,此刻祈怀月将这刺痛感表演得放大了百倍。 “我,我的元神好疼,我现在还是通窍期,元神不能……” 70-80 第71章 失而复得的小弟子 然而他的痛苦神色,似乎比之前的修真界第一人,更深地触碰了风尊的禁忌。 男人的残魂猛然靠近,模糊的面容上却出现了任谁都能感觉强烈的担忧和痛苦癫狂之色。 “不痛了,不痛了……云伊……” 男人的口中含糊地喊出了一个祈怀月从未听过的名字,祈怀月立刻意识到这个名字是一个突破口。 他刚想问云伊是谁,然而残魂紧紧抱住他的冰冷坚固怀抱,让祈怀月有种说不出的不适应。 他本想推开风尊的魂体,然而风尊的残魂紧紧地抱住他的身体,渡来的如汪洋般汹涌的元神之力,让祈怀月真的有种要被元神之力撑满的痛楚。 “你,放开我,放开……” 如同灼烧般化为焦炭的黑白世界,终于如同退去的潮水般,放开他的元神。 而那名为风尊的残魂,立在无尽空白之处的一块黑色礁石一样,如同一个习惯了等待千百年不变的雕像,松开他的手,久久地看着他的元神一点点淡去。 …… 当祈怀月的元神回到身体中时,他前所未有地感觉自己的元神胀痛着,仿佛要面临境界晋升,然而身体跟不上元神的落差,让他过了好一会,才能略微平静下来。 只是当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谢越和紧紧抱着他,祈怀月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刚刚风尊死死抱住他元神的场景。 祈怀月打了个寒颤,连忙自己坐了起来。 谢越和脸上是他从没有看过的担忧沉色。 “你怎么了?我刚刚感觉到你的元神出窍……” 祈怀月不想将与风尊有关的事情告诉谢越和,他擦了擦头顶的冷汗,语焉不详地说道。 “……没事,刚刚……是一个意外。” 少年的眼神闪躲,谢越和几乎一眼就能看出,祈怀月有事情瞒着他。 确实,他有什么资格,让祈怀月说出他的隐瞒之事呢? 谢越和收起脸上不该表露的忧心之色,冷冷地看向祈怀月的手掌,身体却不受理智控制地问道。 “和那颗珠子有关?” 祈怀月一下子收起手心中的心魔璃珠,他带着几分烦躁意味地回顶着谢越和。 “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情……” 祈怀月还想再说,尘墟秘境却如同从内里一寸寸崩塌一样,发出格外恐怖的颤抖和崩裂。 脚下的地面一寸寸裂开,谢越和一把抓住了祈怀月的手,跳到了还未出现裂纹的地面上。 然而这是一个秘境的崩塌,当四面八方的可怖裂纹下,露出深不见底的虚空深谷时,就连谢越和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停下脚步。 祈怀月的脑子里此刻乱糟糟的。 为什么,尘墟秘境开始崩塌? 难道这与心魔璃珠里黑白世界的崩塌有关?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知道事情到了绝境,祈怀月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尘墟秘境里发生了意外,正浩门门主应该能第一时间得知。 如果他师尊及时出手的话,或许他还能活下来,如果他师尊没来得及救他—— 祈怀月出神地看着脚下一点点扩大的裂纹,竟然忍不住想到: 或许,这也不坏。 被风尊威胁之后,他已经不敢轻易将心魔璃珠的事情告诉给师尊了。 毕竟风尊这种连残魂状态都这么危险的人物,不可能毫无缘由地从石头里蹦出来。 风尊的出现,或许和蔺元魔有关,也与蔺元魔万年前筹备的计划有关。 可前世,他根本没有听说过“风尊”和蔺元魔有关的名字。 今世因为他的出现,原本就可能出现的事情,又会出现多少干扰? 如果让心魔璃珠和他一起埋葬在了秘境里,或许对于师尊而言,会安全许多。 没了他这个麻烦,也除去了蔺元魔的这个威胁,师尊能不能平安飞升呢? “祈怀月!” 然而突然间,祈怀月感觉手臂一疼,谢越和抱住他腰身,躲过脚下突然变大的裂痕。 而谢越和在仅剩不多的完整大地上奔逃的狼狈,也让祈怀月终于回过神。 “你放我下来,我有飞行法器!” 祈怀月拿出了储物戒里一个如同荷叶般看似小巧的飞行法器,在他掐诀之后,仙荷台如同拥有生命般慢慢增大,谢越和毫不犹豫,如同抱着一个沙袋一般,手臂下紧紧抱住祈怀月,然后跳入那荷叶台中。 仙荷台的维持,需要源源不断地吸取修者的元神之力。 祈怀月的元神胀痛,给仙荷台输送元神之力时,反而好受一点。 然而他没想到,谢越和毫不客气地让他将仙荷台的元神连接交给他。 “你的元神过于虚弱,让我来使用法器。” 祈怀月摇了摇头,在谢越和也反过来救了他两次后,他已经不对谢越和有什么恶感了。 “不用了,我刚刚的元神之力,得到了一点补充,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如果,如果我支持不下去了,就让你来吧……” 谢越和听出了祈怀月话语中无精打采,甚至连求活与恐惧的感觉都没有,几乎等同于躺平等死的意味。 “你想死在这里是吧?好——” 谢越和突然掐住祈怀月的脖颈,语气看似平静,却带着一点不可觉的颤抖,沉黑的眼瞳第一次染上了祈怀月有了种不敢对上的通红怒火。 “那我成全你—— 不如你死在我手上吧,我不会让你感觉到一点痛苦。” …… 进入尘墟秘境的弟子们进去了几日,尘墟秘境之外的宛如通天的庞大光柱,就存在了几日。 不是没有人想请观渊剑尊进正浩门内休息,然而当靠近剑光数百米内,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剑尊本人附在剑气上,冰冷而饱含压迫气息的恐怖威压。 正浩门有人以为是剑尊不满正浩门的诚意,找上容明玦三人求情,然而三人齐齐闭关,都不敢在此时去打扰剑尊。 容明玦等人再清楚不过。 师尊,只是在想他们的小师弟了。 而能让师尊开心起来的方法,就是小师弟平平安安从秘境里出来。 只要小师弟平安出来了,师尊身上那股越发恐怖,而且一日比一日沉重的威压,就能像天上的乌云一般早日散去了。 然而容明玦他们都没想到的是,比起好消息,先到来的却是让他们都措手不及的坏消息。 “什么?尘墟秘境出事了?” 看着惊恐不已的正浩门门主,容明玦克制自己冷静下来。 “这消息禀告剑尊了吗?” 正浩门门主此刻甚至畏惧于对上他们这群剑尊真传弟子的眼睛。 “我,我担心尊上不悦……” 冥冥中,正浩门门主甚至有一种预感,如果观渊剑尊知道了这个消息,说不定会气得一剑杀了他。 看着剑尊为他那个真传弟子在秘境门口守到了现在,正浩门上下已经无人再敢怀疑观渊剑尊对他小弟子的看重程度。 而为了一个小弟子,杀了一个宗门的门主这种事—— 正浩门门主打了个寒颤,他,他怎么觉得,剑尊,好像能做得出来? 此刻容明玦等人简直要被正浩门门主遮遮掩掩的说法弄疯了。 担心师尊不悦? 如果小师弟真的在秘境里出了事—— 容明玦第一次动用了元神传音,剑光柱外的锋利剑气,都动摇不了容明玦传信的决心。 “师尊,秘境可能出事了,求您尽快——” 不过刹那间,天地仿佛都在观渊剑尊爆发出的气势面前寂静了下来。 …… 祈怀月打了个激灵。 谢越和看到他想死,都这么气愤,如果师尊听到了他的死讯,岂不会更加难受? 说不定师尊这一世原本能平平安安飞升,反而会因为他的死讯而出现意外。 祈怀月瞬间支楞了起来,他轻轻推开谢越和根本没用力掐住他脖颈的手。 “谢道友,我突然想通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们不如交替使用仙莲台,休息的时候用回神丹补充元神力量……” 祈怀月都想好了,和谢越和交替使用仙莲台,两人支撑着等到师尊来救他们的艰苦场景。 只是他没想到,天突然裂开了。 一道横斩过天际,将秘境的天际如同硬生生撕裂开的恐怖剑光后,他的师尊出现在剑光后的黑暗中,冰冷无情的面容,犹如从天而降的仙神,朝着他直奔而来。 看着师尊熟悉,又让他有一点害怕的冷面,祈怀月说不出的感动,又带着一点仿佛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家长的后怕和怀念。 “师尊,我们在这里……” 祈怀月的话还没有说完,脸颊就贴到了师尊的怀抱里。 诸承渊的手轻轻抱着仿佛失而复得的小弟子,担心自己一用力,就会将怀月的身体轻易捏碎。 怀月,他的怀月…… 在听闻消息,斩开尘墟秘境的这一段时间里,诸承渊有一段时间思绪完全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如果斩开秘境,见到的如果是让他不愿设想的一幕,他会怎么做。 但至少现在,他的小弟子,安然无恙地躺在他怀中,开心唤着他。 “师尊,我好想你,您怎么来得这么快……” 第72章 偏心的剑尊 师尊身上如同寒潭积雪般冰冷却熟悉的气息,让祈怀月在秘境里始终紧绷的心神慢慢放松了下来。 少年人如同走丢了的孩子,靠在师尊怀中,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后怕和慌张。 而诸承渊也纵容地一直抱着自己的小弟子,即使尘墟秘境离完全崩塌只剩下不过数刻的时间,观渊剑尊也没有将分毫注意力放在小弟子之外的第二人身上。 谢越和久久地看着这两人相拥。 祈怀月脸上的放松和发自内心的依赖敬慕,是他从未在祈怀月看向他时看过的神情。 谢越和曾对很多事物,如谢端闵,如自身的残缺产生过强烈至极的负面情绪。 然而此刻,在呼啸而过的秘境破裂的寒风中,在脚下秘境世界坍塌成空,仅有这两人圆满相拥的场景之下,他只觉得胸膛中破开的空洞,就如同这坍塌的秘境无从填补。 是啊,那是观渊剑尊,是修真界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 他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骄傲,能与诸承渊相提并论呢?! 谢越和的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自己的身体浸入幽冥无根魔海时的场景。 汹涌澎湃的血气,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曾源源不断地涌进过的身体。 他甚至有这样一种幻觉,如果,如果那天祈怀月没有将他从魔海中拉出,他一定不会拒绝这股从天而降的力量的馈赠。 即使,那代价是成为人人厌恶的魔修…… 然而当生出这个念头时,谢越和眼前又闪过祈怀月担忧看着他的面容。 不要做,让担心他的人,会难过的事情…… 可祈怀月,对他的这点担心,能持续多久呢…… …… 诸承渊感觉到过很多人对他的恶意。 然而如同谢越和这般,愚蠢得在他眼前没有掩盖这份对他的恶意的人,自从他成为剑尊之后,已经少而又少。 斩出尘墟秘境的裂缝后,诸承渊的神识开始搜索秘境,看见的就是谢越和与他的小弟子挨得极近的场景。 甚至,他能闻到小弟子脖颈上,淡淡的,沾染着谢越和血气的气息 安抚了小弟子之后,诸承渊不动声色地问道。 “怀月,秘境里发生了什么?” 祈怀月有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说起。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声嗤笑响起。 “什么正道魁首?不过是个包庇弟子的奸邪之人!” 冯炎山披头散发,缚道绳仍然捆在他的身上,然而没有灵力控制,从尘墟秘境中涌入的正浩门长老还是稍微解除了他身上的束缚。 此刻,被正浩门长老带来诸承渊所在之处的冯炎山,青黑的面色满是将死之人的疯狂意味。 而救下冯炎山的正浩门长老大惊失色,他没想到冯炎山刚刚说的有要事禀告诸承渊,竟然是当众辱骂观渊剑尊。 正浩门长老怒斥道。 “冯炎山,你是失心疯了不成?若不是观渊剑尊及时劈开秘境,你早就葬身于秘境中了。” 冯炎山收了那凄厉的笑声,他死死地盯着祈怀月,以及抱住祈怀月的诸承渊,如同恶鬼索魂。 “救我?包庇弟子杀了我兄弟,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成为剑道魁首?除非,让他的命,来抵我兄弟的命!” 冯炎山的神情狰狞,简直如同走火入魔的的疯子。 只见冯炎山粗黑的皮肤下,一条条蛊虫如同有着生命力般从血肉中钻出,化作漫天彩色毒虫群,朝着祈怀月所在之处冲来。 诸承渊面色冷漠,对于打扰他和小弟子团聚,甚至还辱骂祈怀月之人,他不会有半分心慈手软,更不在意那人会不会有何苦衷。 大乘期修者心神一动的威压,瞬间将冯炎山的身体瞬间压成血肉模糊的骨架。 而那些看似凶猛的毒虫,更是在瞬间被恐怖威压捏成齑粉。 护送冯炎山来此的正浩门长老下意识想要阻止。 “尊上,手下留情!也许此事另有内情……” 诸承渊置若罔闻,他从不在乎事情对错,更何况在事关祈怀月的事情上,即使修真界有万人说他的小弟子是十恶不赦的魔孽,诸承渊也只会站在他的小弟子这一边。 眼看着冯炎山快要断气,祈怀月从惊吓中回过神,也立刻开口阻止。 “不要!师尊,这是个误会!” 虽然说在师尊没赶到前,祈怀月对于像条疯狗一样想要杀了他,听不进人话的冯炎山没有好感,甚至一度动了杀念。 可杀冯炎山,这是在没有办法下的办法。 如果真的有选择,祈怀月一点都不想顺了那个幕后黑手的意,扛上一口不属于自己的黑锅。 而在祈怀月的焦急阻止下,诸承渊留了冯炎山一命。 祈怀月忽略了他进魔宫的那一段,将他救下谢越和之后,谢越和的推测,以及冯炎山的表现全盘托出。 “……师尊,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 祈怀月还有点心虚,怕师尊责怪他先一步朝冯炎山动手。 然而他没想到,师尊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语气温和间似乎还带着一丝满意与放心。 “怀月,做得很好,对于心怀恶意之人,不必等他真的动手伤你再回击。” 诸承渊冷冷地瞟了不远处谢越和一眼,冷淡平和的语气意有所指地说道。 “先发制人,再斩草除根,是最好的应对之策。如果实力不济,可以等我来帮你。” 而听着观渊剑尊毫不掩饰偏帮意味的话语,逐渐朝着剑尊所在之处,聚拢起来的正浩门长老都敢怒不敢言。 冯炎山更是被硬生生气出了一口血,有正浩门弟子忍不住小声说道。 “……剑尊这般行事,也未免太过霸道了。冯长老还没真的动手……” 听到了这人言论,谢越和突然冷笑一声。 “谁说他没有动手?你们可知,冯炎山往溪水源头放了五毒彩杀蛊的虫卵,如果我们晚一步将冯炎山制住,整个秘境的人,不分正浩门还是天霄宗弟子,都得死在这些虫子下。” 正浩门与冯炎山关系亲近的长老看谢越和气息钝沉,不是有伤就是有病在身,如同找了个发泄口般怒骂道。 “黄口小儿,怎可信口雌黄?!炎山怎会做出这种事?” 要知道五毒彩杀蛊可是能快速生长,隐匿于无形,而且毒性可以一击致命的修真界禁忌蛊虫之一。若是谢越和所言为真,那可证明冯炎山想把整个秘境的弟子,包括他们这群长老都杀了啊! 正浩门长老打了个寒颤,坚决不相信冯炎山会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然而谢越和嗤笑一声,漆黑冰冷的眉眼带着让人发寒的笑意,他拿出手中不知何时从缚道绳里抠下的留像萤石。 “那你可认得这法宝?” 看见谢越和手中价值上千灵晶的留像萤石,大部分正浩门长老猜到了其中可能录下的内容,都沉默了下来。 就连刚刚那个劝阻诸承渊动手的正浩门长老,都出现了后怕和难以置信之色。 不等谢越和播放那录影,奄奄一息的冯炎山便如同心智全失般笑着,带着瘆人笑意地说道。 “我弟弟死在这里,凭什么你们都能好端端地出去?凭什么死的人不是你们?你们当我是傻子,可我早就猜到了,秘境里任何人,都可能是杀了我兄弟的凶手。你们都该给炎土偿命……” 最后几个字,冯炎山说得如同索命的厉鬼般凄厉而怨恨。 然而这次,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同情形容凄惨的冯炎山。 刚刚一个个置身事外,指责祈怀月不应该动手的正浩门弟子,一想到自己可能被冯炎山在秘境中暗害,一无所知地死去,反而如同被烧了尾巴的猴子立刻义愤填膺地说道。 “请尊上处决此等丧心病狂的恶徒。” “请尊上……!” 谢越和如同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看着冯炎山眼底的怨毒之色,他轻声说道。 “你想带着所有人一起死。可你想过没有,也许杀了你弟弟的幕后元凶,反而在秘境之外……” 谢越和的目光在观渊剑尊身后,姗姗来迟的弟子身上扫过,带着冰冷嗤讽的意味。 幕后之人想在秘境中杀了祈怀月的时候,应该没想到,他也习得了那隐秘的操纵之术吧。 而被谢越和这般目光扫视的,有机会护送弟子来秘境的内门弟子,甚至是真传弟子,怎么可能任由谢越和这个杂役弟子如此非议他们? 而在一行的三位真传弟子中,海复成的脾气最为暴躁。 他知道谢越和与谢端闵的关系,甚至不由想到,谢越和的这番话,是不是出于谢端闵的用意。 难道是谢端闵想要借此事,牵连到他,或者夏道友身上? “你如果有确实证据,不妨拿出来。可若你空口无凭,我就想问你一个小小的杂役弟子,有什么资格挑拨离间,还怀疑到我们秘境外的天霄宗弟子身上?” 眼看着众人攻击的对象从他身上,转移到了谢越和身上,祈怀月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格外强的使命感。 虽然说他也救过谢越和好几次,可秘境里如果没有谢越和出手,还有刚刚谢越和帮他说话,他即使不死,也会惹上麻烦。 第73章 剑尊的溺爱 即使现在不知道谢越和是看出了什么,可既然谢越和主动发难,祈怀月相信谢越和应该是掌握了关键性的证据,才有底气说出这番赤裸裸招引仇恨的话。 祈怀月突然开口。 “小小的杂役弟子?我也是杂役弟子之一,有人想杀我,我就不能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吗?” 海复成无比愕然,他做梦都没想到,观渊剑尊一路护着的宝贝小弟子,竟然会开口,为一个杂役弟子说话。 而且,观渊剑尊的真传弟子都是杂役弟子,他们这些弟子算是什么,连杂役弟子都不如的杂草吗? 海复成的脸色白了红,红了又白,即使性格火爆如他,在祈怀月身后观渊剑尊冰冷注视中,也还是明白性命比逞口舌之快重要得多这个道理。 海复成不得不违心地低声下气道,“小师兄说得是,刚刚是我鲁莽了。” 似乎还嫌这样不够。海复成义愤填膺地说道,“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找出谋害小师兄的凶手。” 看着海复成这个金丹弟子称呼祈怀月这个通窍期修者一口一个小师兄,舔得比变脸得更厉害,在海复成身侧的夏乾城面色一僵,心里暗暗骂了海复成一声废物。 亏他这次前来,特意挑选了脾气火爆的海复成作为同伴,可现在一看,海复成怂得比乌龟还快。 事已至此,夏乾城不得不帮腔道。 “只是不知道这位小道友,对寻找凶手有什么头绪?” 夏乾城的声线平静温和,任谁看他义正言辞的担忧面色,都不可能猜到他是谋害祈怀月的幕后黑手。 而夏乾城也无比自信,即使在秘境里没有暗害祈怀月成功,他的傀儡之术和幻境控制的法术都是慎之又慎挑选出来的,而且秘密动用了切断因果窥视的法宝,即使是剑尊,也不可能在没有头绪的情况下,找到幕后黑手。 更不用说如谢越和这般低贱的杂役弟子,只怕连这种法术都未听闻过,现在放出这些狂妄之言,不过就是想要讨取观渊剑尊真传弟子的好感而已。 然而夏乾城做梦都没想到的是,他话音刚刚落下,谢越和那双漆黑得宛如魔渊般恐怖的眼眸,就死死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不知道夏师兄,可曾听过赤虚弥花?” 谢越和的声音平缓,然而在夏乾城听来,就如同带着幽冥厉鬼锁魂的恐怖声线。 谢越和怎么会知道赤虚弥花? 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夏乾城第一次有了事情不在掌控中的慌乱感,然而他面上的神色不变,就如同周围疑惑的其他人一样,表现出对这个名称的陌生之色。 “赤虚弥花?我未曾听闻。” 谢越和的唇角微微勾起,然而那冰冷的笑意却不触及他的眼底。 “既然如此,夏师兄身上,为何有如此浓烈的赤虚弥花香呢?” 听见谢越和如同直戳心脏般的话语,夏乾城的脑子有一瞬间空白,他几乎想立刻反驳。 胡说! 赤虚弥花根本没有花香! 而且夏乾城也无比肯定,他在创造傀儡的时候,完全让傀儡经手,那些材料事后也完全处理干净了,他身上根本不可能沾染一点赤虚弥花的味道。 这一定是谢越和在诈他! 夏乾城的思绪前所未有地快速转动着,他皱了皱眉,完美地伪装出了一个无辜者的反应。 “谢道友,你在胡说些什么?我身上怎么可能有这种花香气?难道——” 夏乾城的目光投向从进来秘境后就格外沉默的谢端闵。 “难道是谢道友还因为那件旧事,对我心怀不满,所以指使旁人攀扯与我?” 不等谢端闵答话,夏乾城就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谢越和时神情甚至有些愤怒后的怜悯与宽容。 “曾经谢道友为了治疗胞弟的疯病,向我索要一头代步飞禽,我那时仍有用处,没有答应谢道友。难道谢道友因为那件旧事,怀恨我至今?” 听见夏乾城话中的那个“疯”字,谢越和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他死死盯着夏乾城的模样,阴气沉沉得真得如同一个随时可能发狂攻击他人的疯子。 祈怀月甚至能听到一些弟子小声议论。 “……竟然是个疯子,怪不得敢胡乱攀扯夏师兄……” “……难道是想仗着疯病欺辱夏师兄,夏师兄也太可怜了……” 这些话连他都能听到,更不用说场中的谢越和了。 看着谢端闵没有开口,不知怎的,祈怀月心中生出一种冲动,让他忍不住再度开口说道。 “谁说他有疯病了?秘境中如果不是谢越和两次救下我,又阻止了冯炎山投蛊毒,你们这些人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吗?” 祈怀月气势汹汹的目光扫过刚刚的那些议论之人,那些议论之人的声响在少年人的怒视下渐渐无声。 然而这一刻,看着祈怀月毫不迟疑转头维护谢越和的姿态,诸承渊觉得这幕场景,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刺眼。 他的小弟子,何时与谢越和的关系如此之好? 而且——诸承渊敏锐捕捉到谢越和因为祈怀月开口,眼角眉梢微微柔和的些许波动,心中立刻下了定论。 谢越和是故意挑衅众人,沦落成如此众矢之的,让他的小弟子主动挺身而出为他开口的。 想到这一点,如果不是刚刚祈怀月话中透露出秘境中谢越和两次救他的庆幸意味,诸承渊第一次对一个修为如此低下的修者,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杀意。 他见不得任何人,利用他的小弟子。 更何况是如同谢越和这般,浑身都沾染着让他厌恶的不择手段,如同污泥般丑恶不堪的修者。 而看着祈怀月气势汹汹地为谢越和辩解,即使是扮演受害者的夏乾城,此刻都不得不因为祈怀月身后的观渊剑尊,而将声音微微放低。 只是夏乾城声音中的愤怒,变成了仿佛不得不低头般的冤屈和低沉。 “祈道友,我知道谢越和救了你数次。可你也不能因为他救你,就指鹿为马,毫不犹豫地相信他的片面之言吧?还是,您也看不惯我曾有机会成为剑尊的真传弟子,所以才想中伤我……” 夏乾城不死心地看了一旁无动于衷的观渊剑尊。 夏乾城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在真传弟子的选择上,观渊剑尊宁愿选择不过一介凡人的祈怀月,都不愿选择天之骄子如他呢? 夏乾城此刻心中甚至还抱着一丝侥幸,如果观渊剑尊能认清祈怀月骄横自大的真面目,也许会回心转意,废掉祈怀月这个名不副实的真传弟子,选择他…… 然而夏乾城才刚刚生出了些许侥幸,他心目中敬仰无比的观渊剑尊,面色微微一变,就如同已经看到了祈怀月因为这种风闻而伤心的场景一样,轻轻地抱住了自己如同斗鸡般刚刚气势汹汹的小弟子,嗓音温和得如同对待一吹就融化的雪花。 “怀月,别听他人胡言。我的真传弟子,至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人。” 在场的无论是正浩门弟子,长老,还是天霄宗弟子,都目瞪口呆,陷入一片死寂。 甚至还有长老因为过度震惊,硬生生拔掉了自己的一撮胡子。 他们或多或少都听闻过观渊剑尊冷漠无情,作为当时第一人,已经臻至大道忘情之境,不会对任何人,甚至事物动情动性的传闻。 而且也有不少修者确实亲眼见过剑尊如同云巅之上无情无欲的仙神般,甚至对天霄宗的事情也不甚上心,对世间万事万物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模样。 可即使在进入秘境前,他们都没见过观渊剑尊竟然能为一个小弟子,将姿态放低到这种程度的仿佛哄人般的景象。 这一刻,即使是心高气傲如夏乾城,都不得不心如死灰般认清这样一个事实—— 即使,他真的是被冤枉的,可只要祈怀月一个点头,剑尊的剑锋,就会毫不犹豫地刺透他的元神。 多么可笑。 在生出不能成为剑尊亲传弟子的心魔时,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对手是不知道施展了什么邪术,诓骗剑尊收他入门的祈怀月,可直到现在他才认清,他的对手,竟然是宠溺徒弟至如此程度的观渊剑尊。 如果,如果他的傀儡,真的在秘境里成功杀了祈怀月—— 夏乾城突然清明的脑子,意识到一个极其恐怖的事实。 即使真的有切断因果窥视的法器遮掩,剑尊,剑尊也一定会,杀了他吧。 而被“开除”真传弟子籍,刚刚赶到的容明玦三师兄弟,可能因为见惯了师尊为小师弟做出的种种更出格的事情,竟然觉得这场景并不如何令人诧异。 他们反而更关心的是,此次谋害小师弟的幕后真凶,到底是谁。 而在在场众人震惊的注视中,祈怀月轻咳一声。 好了,师尊,他已经知道您很爱他了,没必要把这一点传得太过人尽皆知。 祈怀月如同一个被家长溺爱,在众人目光中有点别扭的小孩子一般,将头逃避似地躲到师尊怀里,含含糊糊地小声说道。 “师尊,我不会听别人胡说的。” 第74章 他只是,过于想念他的小弟子了。 场中一片死寂,只有谢越和轻笑出声。 “如果说我有疯病,只怕夏前辈的病症更加不轻呢。难道夏前辈不知,赤虚弥花的花香极易沾染到元神之上,而且一旦沾染,数月难以消散吗?对了,赤虚弥花的花香气味旁人难以察觉,只有经年累月服用赤虚弥花之人才会对这股气息格外敏锐。” 谢越和的眼眸如同魔渊中冰冷待噬的魔物。 “赤虚弥花具有成幻迷神之效,夏道友没有想到,这世上会有人如我一样,将赤虚弥花当成入睡的良药吧?” 谢越和的话语一处,场中瞬间哗然。 场中的弟子没想到谢越和竟然能拿出真的实证。 此刻夏乾城脑中空白一片,他本能地厉声否定道。 “一派胡言!什么赤虚弥花,什么花香气息,我一概没有听闻过。而且——” 夏乾城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完全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说赤虚弥花的气味只有你能闻出,岂不是说你一言就能断定我的生死?谁知你是不是公报私仇,恶意构陷污蔑……” 然而谢越和上前一步,夏乾城下意识就后退一步,不想让谢越和近身闻到自己元神上的花香。 谢越和此刻冰冷的面容,在夏乾城看来简直如同食人的狰狞恶鬼。 “不只有我才能闻到,若是夏前辈——”谢越和的声音很轻,却在喊着“夏前辈”时忍不住让人生出发颤的惧意。 “此刻将元神出窍,让诸位前辈仔细检查,自然会有大能检查出,夏前辈元神上的花香。” 谢越和一字一句,若有所指的冰冷笑容,配上那让人发寒的话语,让夏乾城简直如同堕入幽冥之中。 这一刻,夏乾城感觉身边的所有人仿佛都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只要他露出最脆弱的元神,所有人都会瞬间击杀了他这个胆敢谋害观渊剑尊真传弟子的恶徒。 可是,凭什么?! 在生死大险面前,夏乾城目眦欲裂,两眼血红, 他明明才是那个观渊剑尊最应该收下的真传弟子! 为什么他筹谋算计了百年的位置,被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占去?! 而他如今更是被一个修为低下的杂役弟子,在众人面前步步紧逼到这种绝境?! 他好恨啊!他恨上天不公,恨剑尊无眼,可他最恨的还是—— 占据了他原本位置的祈怀月!! 生出心魔的修者,在大喜大怒的刺激下,本就容易被心魔占据神智,做出平常时候根本不能做出的事情。 此刻夏乾城被心魔占据了神智,眼里只剩下一个祈怀月。 他的身体如同弦上待发的弓箭,迅猛地朝着祈怀月扑去,身上萦绕的血红不详气息透出垂死挣扎前的疯狂。 夏乾城拔出剑桥中的佩剑,“给我死吧!” 然而金丹修者最后的疯狂,在诸承渊面前,也只是如同一只蚂蚁的垂死挣扎。 在恐怖的威压下,夏乾城甚至没有近身的机会,他的身体如同一张凝固的壁画,可笑的怒容定格在剑尊的威压之间。 而看着夏乾城的表现,还有谁人不知夏乾城就是被逼到狗急跳墙,甚至敢不自量力地当着观渊剑尊之面动手的谋害祈怀月的幕后之人。 “没想到啊,夏师兄竟然是这等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幸好剑尊没有选中他作为徒弟……“ 就连被夏乾城邀请来的海复成,此刻都不由后退一步,努力撇清自己和夏乾城的关系。 “没想到夏乾城竟然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我羞与此人为友,夏乾城,从此我和你恩断义绝。” 夏乾城的身体凝固在威压中,然而或许是剑尊特意的惩罚,他的元神此刻格外清醒,甚至能听到场中众人的议论,还有感觉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鄙夷目光。 然而仿佛还嫌他这幅模样不够凄惨,谢越和此刻轻笑出声。 “夏前辈,怎么这么容易就撕破脸了?” “对了,忘记告诉夏前辈了,刚刚的说法是我编出来,骗你的,没想到夏前辈这么经不住历练,竟然这么轻易就暴露出来了……” 谢越和微微摇头叹息,似乎是对夏乾城沦落到这样的下场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惋惜。 夏乾城的面色在威压中一点点憋红,怨恨狠毒至极的目光转移到谢越和身上。 如果夏乾城这时能脱困而出,他第一个想杀的人不是祈怀月,而是竟然敢三番五次戏耍他,害他沦落到这种境的谢越和! 而听着谢越和的嘲讽,祈怀月不合时宜地忍不住生出种想要笑出声的感觉。 当他是谢越和阴阳怪气的对象时,他好多次都忍不住生出一种想把谢越和弄死的冲动,可当他变成谢越和一条战线上的队友时,祈怀月突然觉得,谢越和这个人,似乎也不坏。 如果不是谢越和诈出了夏乾城,也许他就只能任由夏乾城逍遥法外,这说不定还会让夏乾城有第二次对他动手的想法。 如今幕后真凶伏法了,祈怀月完全放松下来。 他躺在师尊怀里,拉了拉师尊的衣袖。 “师尊,我们把他捆起来,到时候交给处刑司处置,好不好?” 感觉到师尊若隐若现的杀意,祈怀月撒娇着软声说道。 “师尊,让他死了也太便宜他了,我要他在牢里担惊受怕几百年,尝尝我的感觉。” 少年人过于孩子气的话语,让容明玦三人都忍不住露出有点头疼又想要纵容的为难神情。 小师弟这么良善又心软,真是让他们既担心小师弟在外会受人欺负,又忍不住担忧夏乾城会有机会逃出囚笼,报复小师弟。 然而诸承渊的表现比他们这群有所顾虑的人更加直接。 诸承渊冰冷修长的指骨轻轻盖住少年明亮的眼。 他不能多看祈怀月的眼睛。 一旦被少年用这种眼神注视着,诸承渊总想要答应少年人请求的所有事情。 可是这一次,在事关危害祈怀月安危的问题上,他不能有半点手软。 “怀月,乖。” 坚固得如同城墙般的护罩无声升起,隔绝着祈怀月对外界的感知。 与此同时,夏乾城凄惨尖锐的惨叫声在外界凶猛响起。 所有人胆寒无比地看着夏乾城的身体,在大乘期修者如深海中的威压中,骨骼一寸寸断裂,血肉之身被硬生生压缩成一片肉泥的凄惨景象。 观渊剑尊,是在杀鸡儆猴。 即使有人知道这个道理,在冰冷的剑气仿佛下一秒就会刺透心脏的威压下,也只能战战兢兢地注视着这一场景。 就连刚刚还在疯狂叫嚣“为什么不给我弟弟陪葬”的冯炎山,此刻也战栗无声,真正明白了自己惹上的到底是怎样一尊冷漠无情的杀神。 而观渊剑尊此举,就是在告诉他们—— 即使祈怀月心慈手软,想为伤害他的求情,可他的师尊,诸承渊是踏着尸山血海成长起来的修真界第一人。 即使诸承渊就地将所有人都杀了,人死之后,外界所有人都仍将称颂观渊剑尊斩妖除魔的仁名。 因为,不是剑尊想要成为修真界的正道魁首,而是—— 修真界的正道魁首,需要诸承渊这位天下第一人。 而一旦诸承渊不愿成为这庇护苍生的正道魁首,那将是所有人都无法抵抗的灭世之灾。 在场的所有人都认清了这可怖的事实,再回想起他们刚刚小声议论的竟然是剑尊庇护之人,有些人的双股战栗,甚至控制不住地瘫软在原地。 然而,夏乾城的折磨还没有结束。 在他死后,他的元神竟然还被诸承渊活生生抽离出来,在众目睽睽下落入一处封印魔物的储物匣中,被诸承渊收入乾坤袋中。 活着的元神落入乾坤袋中,会是何等凄惨的景象。 只要稍微一深想,所有人惧怕得甚至连目光都不敢对上剑尊这位可怕至极的杀神。 而在一切结束后,诸承渊撤下灵气罩,也将手从祈怀月的眼上放下。 祈怀月看着寂静无声的外界,忍不住暗暗纳闷。 师尊到底是做了什么,还把那群天不怕地不怕的正浩门弟子吓得和鹌鹑一样? 祈怀月再扫了一眼刚刚夏乾城的位置,没有看到夏乾城的身影,他其实就有了猜测。 算了,他刚刚就象征性地劝一劝,其实心里能大概率猜到,以师尊对他的在意,不可能轻易放过暗害他的人。 “师尊,秘境快要坍塌完全了,我们出去吧。” 祈怀月心疼地抱住师尊,如同无赖的猫崽般蹭了蹭师尊的胸膛。 他可想再让师尊在这坍塌的秘境里,为这么多人撑出一片不受影响的虚空了。 而感觉到祈怀月眼中柔软的泛着心疼意味的目光,诸承渊没有解释这点消耗对他而言微不足道。 他视旁人如无物地轻轻揉了揉小弟子的黑发,修长的指骨从弟子肩头划下,落入少年人柔韧而纤瘦的腰身。 某一刻,诸承渊甚至有种想要低下身,凑近少年人温暖雪白脖颈的冲动。 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或许,他只是,过于想念,他的小弟子了。 第75章 他,到底对他的小弟子,生出了什么感情? 祈怀月感觉师尊的手落在他的腰上许久,没有下一步动作,竟然有几分痒。 少年人忍不住动了一下,可师尊冷淡环住他腰身的力度,似乎格外的紧。 祈怀月没想太多,他看向师尊,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轻轻摇了摇诸承渊的衣袖。 “师尊,快带我们一起出去吧。” 诸承渊从刚刚一刹那的冲动间回过神。 他刚刚,想对他的小弟子,做什么? 难以遏制的躁动之感在胸膛中涌动着,如同一头困在囚笼中,却冲不开束缚的怪物,诸承渊的声音有些低沉喑哑。 “好,怀月。我带你出去。” 从秘境裂缝中回到外界,原本是应该是一段不可能有丝毫意外发生的坦途。 然而当少年人柔软温暖的身体离开他的胸膛,探头探脑地看向外界风景时,诸承渊的喉结微动,甚至生出一种想要将怀月重新抱到怀中,牢牢抱紧,不让任何风霜触碰到他的小弟子的想法。 可是,即使再不通人情,诸承渊也还是能意识到—— 他对祈怀月的保护欲,不是一个正常师尊应该有的。 知晓秘境出了问题时的盛怒,见到少年时的欣喜,听到祈怀月在秘境中被人暗害时想要杀人的可怖怒火,以及之前,还有刚刚,对祈怀月生出的克制不住的想要靠近的欲望,都不是一个师尊应该有的情绪。 他,到底对他的小弟子,生出了什么感情? 这一刻,即使是对惊雷风雪,天道幽冥都从未有过半点畏惧的世间第一人,都对这个问题之后的答案,产生了难以开口说出一字的迟疑。 “怀月。” 祈怀月突然听到师尊低声唤他的声音,师尊的这声呼唤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 他有些纳闷地回过头,声音却清亮快乐地应了一声,“师尊!” 在师尊身边,他永远是不用有任何忧虑,可以无所顾忌的孩子。 然而少年人的眸光越澄澈,诸承渊就越觉得他心中的那块恶念,原来如此污浊不堪。 他不想让祈怀月看向他的眼神,沾染上半点失望,怒火,甚至是愤恨和恐惧。 所以—— 观渊剑尊垂下眼眸,伸出手揉了揉少年的黑发,声音冰冷却充斥着让天地都为之寂静的压力。 “我会庇护你的。” 即使是他自己想要伤害祈怀月,诸承渊也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天空中有乌云压顶,如同游龙般的雷电汇聚在观渊剑尊身侧。 祈怀月敏锐地感觉到师尊周围的气息似乎有些许变化,然而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想到,师尊在发道心誓。 修真者与凡人不同,一旦对道心许下誓言,无论这誓言的内容是什么,一旦违背,就会生出难以摆脱的心魔。 而心魔,可是高境界修者在晋升大境界时,最恐惧遇到的邪魔。 祈怀月纳闷之间,突然听到一道声音在他神识内响起。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竟然有人对弟子发道心誓。小子,他就是你那位“天下第一人”的师尊?“ 这是风尊的声音。 风尊竟然在他在师尊身边的时候出来了! 祈怀月悚然一惊,要知道他在师尊身边的时候,自称为天道的光团都从未敢开口一次。 再看师尊仿佛对风尊的声音毫无所觉的模样,祈怀月此刻感觉到后背隐隐发寒。 难道,那自称风尊的残魂,生前的境界竟然比他的师尊更高?! 不可能! 比他师尊修为更高的,这修真界只出现过两位,一个是万年前的蔺元魔,一个是数千年前已经飞升的苍华封。 等等,苍华封,风尊…… 他不会这么倒霉,在一个适合通窍期修者历练的秘境里,遇到两个传说级的大佬人物吧? 祈怀月欲哭无泪之际,听到风尊话中的“道心誓”,忍不住转移了注意力,下意识否认。 “师尊怎么可能对我发道心誓?” 高境界的修者巴不得闭关千万年,平平安安突破下一境界,怎么可能自找麻烦给自己发下几乎必定招惹心魔的道心誓。 “怎么不可能?” 风尊不假思索地说道,“当年我对云伊……” 如同是一台机器陷入了足以终止全部进程的可怕错误,风尊的声音立刻消失在他的元神中。 祈怀月再呼唤了风尊几声,也没得到任何回应。 他的心莫名安定了下来,不由斥责起了自己刚刚的胡思乱想。 他刚刚在想什么呢? 如同蔺元魔这样的恋爱脑魔尊,万年难见。 如果风尊真的是修真界飞升的第二人,不对,除掉根本没有飞升的蔺元魔,应该说如果风尊真的是修真界飞升的第一人,苍华封,怎么可能残魂还停留在修真界,而且还因为一个名字失态到这种程度? 祈怀月心中甚至忍不住涌出一个有些缺德的想法。 风尊对“云伊”这个名字反应这么大。 如果下次风尊想对他师尊不利,他是不是能无限循环念“云伊云伊”,就能把风尊弄到死机? 祈怀月正出神间,感觉自己的身体又被师尊抱到了怀中。 他已经习惯了自己在师尊眼里是个经不得一点风雪的孩子的设定,此刻祈怀月自然地往师尊胸膛一靠,如同靠在了一个软硬度舒适,而且温暖宽阔的人形抱枕上。 虽然打定主意先不将风尊的存在,告诉师尊,祈怀月还是忍不住探了谈师尊的口风。 “师尊,您,您听说过万年前,修真界飞升第一人的故事吗?” 诸承渊抱着乖乖靠到他怀中,而且乌黑瞳眸仰头乖巧看着他的小弟子,胸膛中原本的略微烦闷躁动,终于慢慢停歇。 “听闻过。” 诸承渊以着平缓的语调,如同讲故事般,将修真界人尽皆知的万年前蔺元仙的故事,讲述给了他的小弟子。 不得不说,这个故事非常符合修真界每个修者心中,对于修真界第一人的期盼。 一人一剑,斩尽当世所有的魔族。 这是何等的豪气冲天,又是何等的畅快淋漓! 可一想到幻境里抱着折云的身体,哭得和条狗一样的蔺元魔。 祈怀月只想吐槽:都是假的! 现在的人族肯定不知道万年前的人族是用了何等“蔺元魔看了都不一定能认出是他本人”的美化,硬生生将一个魔族至尊吹成了人族至圣。 “师尊,” 祈怀月心里那股想将隐秘告诉给师尊的心情格外强烈,他轻轻扯了扯师尊的衣袍,诸承渊低下头,他才在师尊耳边轻声说道。 “我在秘境里,遇到了他的残魂。” 少年柔软温热的气息,涌进了诸承渊的耳廓。 诸承渊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异样,却并不让他感到厌恶的怪异感觉,然而这一切都不及他小弟子的话语,给他的冲击力更大。 隔绝外界窥探的灵气护罩升起,笼罩着他们二人,严严实实地隔绝一切声音景象外传。 “秘境里发生了什么?” 没有感觉到元神中风尊的声音,祈怀月大着胆子,除掉了光球和风尊的内容,将他在秘境中的大半遭遇告诉给了师尊。 祈怀月还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师尊,我觉得极剑门……可能是万年前蔺元魔布下的棋子,您,最好不要将太要紧的事情交付给他们……” 祈怀月还担心着前世兴风作浪,掩护魔子行事的极剑门,不知道之后还会得到魔尊怎样的谕令。 然而诸承渊的注意力,却早已不在他弃之不用的极剑门上,反而落入了蔺元魔对祈怀月如此“宽容”的对待上。 他不会如祈怀月这般天真,以为蔺元魔这样万年前手上就沾染无数鲜血的魔尊,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一个闯入魔宫,而且还打扰他与所爱之人宁静的人。 诸承渊也更不相信,万年前的魔尊遗存到现在的残魂,可能会将祈怀月错认成天万年前的爱侣。 联系到极剑门的谕令,诸承渊几乎可以断定,他的怀月不是折白的转世之身,就是与折白的转世之身有着极为重要的关联。 而无论是蔺元魔想让折白在他的怀月上重生,还是想借着怀月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标,诸承渊都不可能坐视蔺元魔完成他万年前的目标。 踩过血山血海,登顶修炼一途巅峰的诸承渊,从不对所谓的万年前的人族至圣,有什么敬畏恐惧。 而万年前蔺元仙能做到的事情,他相信自己在万年后一样可以做到。 可正因如此,诸承渊也不会小觑这位万年前的人杰。 当听到万年前的这位人族至圣,谋划之事与他的怀月有关时,即使是诸承渊,也少见地生出了遇到势当力敌的棘手对手的沉寒之色。 “不必忧虑,怀月,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应对。” 师尊的声音沉静冰冷,却是如同面对天崩地裂,也不会有一丝动摇的毫不迟疑。 祈怀月的心突然轻松了一点,他抱住师尊的腰身,如同树袋熊般用力在师尊怀里蹭了蹭。 蔺元魔的事情,已经无比棘手。 至于风尊的事情,还是等他搜寻古籍,确定风尊身份后,再考虑能否透露给师尊吧。 或许,谢越和也是个不错的询问对象? 第76章 爱之甚于性命 等等,谢越和呢? 祈怀月扭过头,看向师尊身后,然而漆黑一片的通道里,似乎只剩下他与师尊两个人。 “师尊,我们还不能出去吗?” 祈怀月记得虚空通道,尤其还是他师尊开辟的虚空通道,简直如同虫洞一样,应该不过片刻就能抵达秘境之外,可他怎么感觉他们好像在虚空通道里停留了很久? 已经历经好几次“迫害”的祈怀月,此刻脑中不由又生出了好多种可怕的阴谋论。 然而诸承渊只是轻轻揉了揉他的弟子的小脑袋。 他只是想在无人打扰之处,和他的怀月,再待得久一点。 所以这条他亲自开辟出的通道,长得似乎永远抵达不到尽头。 而如果有人想抢走他重逾性命的小弟子—— 观渊剑感觉到主人前所未有的可怖森寒杀意,隐隐配合着发出阵阵嗡鸣。 即使对手真的是万年前的“人族至圣”,诸承渊冰冷沉寒的眸底倒映出秘境底的血色。 他也不介意再斩一尊魔。 …… 从通道内回到秘境外,祈怀月有了种重获新生的感动。 他本想和师尊一起立刻回返天霄宗,然而正浩门门主,还有先前剑尊从魔渊中救下的数位长老背后的门派,极力邀请剑尊多留一晚,同时再清剿一次魔渊中这些时日越发增多的魔物。 如果没有祈怀月在秘境中遇到蔺元魔残魂的这段经历,诸承渊定然不会浪费时间,在魔渊里这些如野草般永难斩尽的魔物上。 然而一想到近数年里不同寻常增多的魔物数量,诸承渊还是动了深入探索魔渊,同时剿杀魔物的念头。 要做到永久性地削减魔物数量,在诸承渊不可能永远留驻在魔渊附近的前提下,必然需要几个宗门联合出力。 剑尊答应了此次的宴请,正浩门门主也格外激动。 宗门内布置得处处张灯结彩,华灯初上,正浩门内被燃亮的灵晶照耀得如同白昼,寻常弟子平日难以见到的大能纷纷露面,送到的重礼更是常人毕生罕见。 从秘境中出来,到灵舟上稍微洗漱后,因为师尊跟其他宗门的宗主谈着正事,祈怀月乖乖地准备不打扰师尊,先跟着师兄们去参加此次的宴会。 可能因为秘境崩塌,他在秘境里又好几次被暗害的影响,三位师兄看得他寸步不离,几乎是将他围在三人中心。 此刻祈怀月走在盛师兄身后,旁边是容师兄和池师兄,他感觉自己就像被三棵大树围起来的小萝卜,有点被通天大树们挡着目光的无奈。 不过盛宴前所未有的隆重规模,让他即使只能隐约看到外界几眼,都有种自己踏足的不是感谢宴,而是宗主大典的错觉。 只是容明玦等人的三张冷面,吓退了不少原本大着胆子,打算与观渊剑尊最看重的小弟子攀谈之人。 祈怀月百无聊赖地眼神乱瞟着。 桌上的佳肴丰盛,即使对于高境界的修者,也是一道可以入口的,相当于液化灵琼的美味。 而佳肴旁雕刻着凤鸟飞月的火红灵器酒杯,泛着灼目的红色灵芒,传出来的淡淡酸甜果酒气味,配上那些菜肴的气味,更是让可以辟谷的祈怀月突然感觉有点饿了。 反正宴会的主角不是他自己。 祈怀月索性占据了一张偏远的角落桌子,拽着师兄们坐下。 “容师兄,盛师兄,池师兄,我们一起吃吧。” 祈怀月兴致勃勃地先给三位师兄倒了一杯酒,酒液如同火红的岩浆,醇厚的香味得让他想立刻喝上一口。 然而当他给三位师兄倒完了,正准备给自己倒上一杯时,容师兄却笑眯眯地拿走了他的杯子。 “小师弟还小,可不能现在喝酒。” 盛师兄无缝隙配合着,给祈怀月倒上了满满一杯……嗯,浆果汁。 闻起来也是酸酸甜甜的,可是一点都没有他眼馋的果酒的醇香。 祈怀月怨念地看了两位师兄一眼,正想感慨还是池师兄不强人所难时,发现池师兄关怀地递给了他一杯灵液。 对了,灵液,堪称是修真界的白开水,无色无味,除了喝下后能转化成灵气,价格昂贵外,一点作用都没有, 而面对祈怀月控诉的眼神,池归夜认真地说道。 “果汁也不易多用,小师弟年纪小,还是多喝灵液吧。” 祈怀月:……他是年纪小,倒也没小到才刚出生,只能喝婴儿才喝的灵液吧。 然而毕竟是师兄们的一番心意,祈怀月深吸一口气,还是喝下了容师兄递过的浆果汁。 酸酸甜甜的味道抚平了他刚刚的不开心,再喝下池师兄递出的灵液,看着三位师兄目不转睛盯着他,隐隐露出的仿佛家长看着懂事孩子一样的欣慰神情。 祈怀月暗自吐槽。 如果放在前世,就算他喝酒,喝到天亮也没人敢管他。 就是连师尊,都不敢说一个不字的。 “小师弟真乖。” 然而感觉到头顶三位师兄的轻柔抚弄和夸赞,祈怀月别别扭扭地应了一声。 算了……比起前世一个人待在冷冰冰的大殿里,就这样被师兄们管束着的生活,其实……也不错。 不过,师尊怎么还没来呢? 祈怀月随便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 他看着灼红的以稀有灵鸟绒羽编织的火红地毯上,再看着正浩门处处火红一片的装饰,心中的吐槽欲望前所未有地旺盛。 幸好他师尊不爱穿红,不然踏足此地,真的就像来此成亲一样。 祈怀月有点后悔换上正浩门提供给他的红袍了。 祈怀月正百无聊赖地想着,突然感觉到场中一片寂静。 这反应,祈怀月无比笃定—— 肯定是他师尊来了。 然而当他抬头一看,祈怀月也陷入了和众人一样的宕机中。 他师尊,竟然也穿了一袭红袍?! 众所周知,观渊剑尊虽然是天下第一剑修,斩杀敌人时从不手软,然而从不喜欢衣袍上沾有血液。 剑尊平日的衣着,更是以银,白色为主,如同高山上万年不化的积雪,也似是云端之上不沾染人间红尘半分的仙神。 而在剑尊的敌人眼中,诸承渊更像是世间最危险,也冰冷无情到极致的剑芒。 祈怀月从未见过师尊穿其他颜色的衣袍时的模样。 然而当头束玉冠,身着红衣,身上萦绕着淡淡寒意的剑尊,如同魔神降世般,仿佛压下整处宴场的灼目红意,踏足此地时,祈怀月脑中,不合时宜地涌现出刚刚那个荒诞想法。 师尊成亲时,应该就是这种样子吧…… 也不知道,日后谁有幸能成为师尊的道侣…… 祈怀月的心中,涌现出淡淡的,他也不知从何而来的沉重。 或许,这就是世间孩子,不希望老父亲娶后娘的感受吧。 祈怀月沉重地想着,便看见师尊冷如寒星的眼眸,朝着他看来。 那一刻,剑尊身上不与万物交融的寒意,如同缓缓化去的寒冰。 “怀月,到我身边来。” 祈怀月感觉自己的步子有点僵硬,在众人的注视中,他来到师尊身边。 诸承渊牵着祈怀月的手,向众人冷淡颔首。 “我已收怀月为我的真传弟子。此后,我不会再收他人入门。” 此一重惊雷还不够,诸承渊又冷冷放出另一道惊雷。 “我已在他身上,落下心魔誓言。若是我的弟子出事,即使暗害他之人躲进黄泉碧落,我也必杀之。” 诸承渊知晓,他先前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出对祈怀月的看重,固然能震慑一批心怀不轨之徒。 但是也可能有如同夏乾城与冯炎山这般心思狠辣之人,总抱着侥幸万一之心。 可他在众人面前,说出自己在小弟子身上结下心魔誓言,话语中所蕴含的重量,就与之前大不相同了。 修真界中,断人道途,更甚于杀人性命。 即使是再情投意合的爱侣,也不一定愿意为对方立下终身不变,可能断己身道途的心魔誓言。 然而诸承渊不仅这么做了,还毫不遮掩地告诉给所有人。 这,就是祈怀月对他而言的重要程度。 一旦有人要伤害祈怀月,心魔誓言更是能让秘境世界之外的诸承渊,第一时间感知到危险。 而如这次一样,秘境即将崩塌,诸承渊却没有察觉的事情,也将彻底不可能重演。 而听到这两个震撼消息,或者说第二个远远超过众人想象的消息,让所有人落在祈怀月身上的目光,不由再深刻变幻着。 没有人再敢打着“祈怀月不过是走了个狗屎运,不知道为什么被剑尊看上,但一定会被尊上厌弃”的想法,甚至就连对祈怀月之前抱着的淡淡敌意,此刻都转化成了不可思议的敬佩,甚至是带着淡淡的恐惧。 这世间,哪里有弟子,能让师长为他做到重逾性命,甚至不顾忌自身道途的程度? 俗世凡人中的师长训斥弟子,就如修真界中的师长惩罚,甚至打杀弟子一样,是再寻常不过之事。 能做到为弟子解疑答惑的师长,已经少而又少,更不要说如同剑尊对待祈怀月这样的…… 爱之甚于性命。 第77章 “怀月,你喜欢……?” 如果说先前还有人敢将祈怀月当成一个只是一时走运的凡人,那么此刻,就连各大宗门的宗主,都不能不将这个修为低微的通窍期修者看进了眼里。 祈怀月甚至感觉周围人看着他的目光,就差赤裸裸写了几个大字在脸上—— 这家伙是不是上辈子救过观渊剑尊的命,才能让剑尊如此看重? 而听到师尊平淡得丝毫不知丢下一颗怎样可怖的惊雷发言,祈怀月脑子里也一片空白。 上辈子他也如旁人一样怀疑过,他身上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师尊如此爱护? 不过在亲眼所见了师尊残魂在他面前自刎之后,祈怀月已经不再执着于这些无畏的问题上。 即使是重生一世,他最大的愿望也只是希望师尊能顺利飞升。 可明明一切都进行得如此顺利,为什么师尊会突然立下心魔誓言,而且当众承诺永不再收其他弟子? 如果师尊以后真的不收徒了,他怎么慢慢在师尊面前减淡自己的存在感?又怎么让师尊将注意力转到其它弟子身上? 难道,就像他猜测的那样,前世他的飞升失败,是因为师尊过于牵挂飞升后他的安危? 那么他重生一回,又阴差阳错地折腾出了万年前的蔺元魔和极剑门,不知根底的风尊,而且又让师尊为着他立下了心魔誓言,岂不是把师尊飞升成功的概率又进一步拉低了? 祈怀月此刻脑中思绪纷乱,他脸上的神情一片征愣。 旁人皆以为是祈怀月为了这份从天上砸下的殊荣而惊喜得失了神,然而只有时刻关注着祈怀月变化的诸承渊,注意到了小弟子乌黑瞳眸中仿佛茫然无助般的神色变化。 修真界第一人,面容冷淡,犹如寒山上锋冷至极的霜雪,身上的威压凛冽强势,让人难以接近,却毫不掩饰地在众人面前,用力地牵紧了祈怀月的手。 而诸承渊此刻站在祈怀月身边,两人皆一身红衣的场景,让容明玦甚至有种错觉,师尊牵着小师弟时,仿佛天造地设,无人能干扰的一对璧人。 然而一想到这个比喻,如果透露出去,或许师尊会亲自逐出他这个不肖门徒,容明玦忍不住饮酒一笑。 无人知晓的是,观渊剑尊的神情看似从容而冷淡,目光却无数次在少年身上的神态上扫过,而祈怀月身上每一寸红衣的细微之处,都被诸承渊牢牢地记住脑中。 为什么,他的弟子脸上,没有过多喜悦之色? 难道……怀月,察觉到了他今夜也身着红衣的私心? 诸承渊的喉头微微艰涩地滚动了一下,然而他仍紧紧地握住祈怀月的手,没有半点松开的动作。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师尊。 诸承渊很早就知道这一点。 对于只是挂在他门下的容明玦三人,他没有过多师长之心。 而他唯一承认的弟子,只有祈怀月一人。 当看见祈怀月的第一眼,他就动了收徒之心。 那时的诸承渊曾无比确信,他一定能比祈怀月不靠谱的前师尊,更好地保护自己唯一的小弟子。 可是在秘境中,甚至比进秘境更早之前,他竟对祈怀月动了不该有之念。 就如同今夜,诸承渊明知他的小弟子会着一身红衣,却还是选择了穿上红衣赴宴一样。 他的小弟子,本就适合少年人鲜衣怒马,意气飞扬的红色。 诸承渊想象过无数次少年人穿着灼红如血的红衣,向着他一步步走来的场景。 就像是被红云托起的皎洁月光,又像他不能触碰的水中幻象。 祈怀月向他走来的每一步,诸承渊都能清晰地听到胸膛中的心脏跳动,都如同擂鼓般一声又一声沉闷响起。 那一刻,修真界第一人竟希望,他不是少年的师尊,而是与相爱之人一同携手,踏上成亲喜宴的一对普通道侣。 “怀月,你喜欢……?” 在祈怀月的注视中,诸承渊的神智似乎有短暂的一瞬崩离消散,连同话语都淹没在了隔绝外界的寂静中。 外界逐渐热闹的声响,似乎与他们与世隔绝。 祈怀月感觉到师尊久久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此刻沉黑得如透不进丝毫光芒的深渊。 这一刻,不知怎的,祈怀月竟然在师尊身上感觉到从未有过的难言危险。 不过,师尊是不可能伤害他的。 祈怀月忽略过了身上淡淡的寒意。 所以,师尊,是在问他喜欢这种公开立威,保护弟子的场面吗? 祈怀月知道自己被这般保护,仍向保护之人控诉,可能有点不知好歹,但还是忍不住轻轻抓住了师尊的衣袖。 少年乌黑的瞳眸笼罩上一层水润的,甚至有些气愤的光芒。 “不喜欢。” 因为知道师尊绝不会伤害他,祈怀月直言不讳道。 “我一点都不想看见师尊用心魔立誓的方法保护我。” 少年本来清亮的嗓音,甚至带上了一点低落的意味。 “我不想看见您受伤……” 而且,根本不需要师尊立下心魔誓言,他也相信师尊绝对会保护他的。 想到风尊刺裸裸嘲讽的话语,祈怀月此刻甚至有些茫然。 师尊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同茫然无措的孩子,然而第一次,祈怀月在没抓紧师尊衣袖前,就感觉到师尊捧起他的脸,滚烫的,仿佛灼烧着的,格外不同寻常的手指热量。 诸承渊冷淡地垂下眼睫,眼下投下一片让人生畏的阴影。 “怀月,我只能以此保护你。” 如果他不立下心魔誓言,诸承渊无法想象:若是日后他再度违背了想要保护小弟子的初心—— 那么,谁能代替他,保护他的怀月呢? 祈怀月感觉到脸颊边缘,被师尊微微发烫般的手掌灼烧般的温度。 他内心的疑惑加大着,祈怀月忍不住抓住师尊的手掌,脸颊轻轻蹭着师尊的手心,如同撒娇般将肚腹袒露给外人的柔软幼崽。 “可是,师尊,就算您不立下心魔誓,不是也可以保护我吗?” 少年明亮赤诚的眼眸,在诸承渊眼中,比月色更柔软动人。 “而且,我明明可以也保护好我自己的,所以,我也更想保护您啊。” 通窍期的少年人,仿佛丝毫不知自己这番话有多么大言不惭般,认真而有些难过地小声说道。 “我想保护师尊,和师尊想保护我,明明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不能并存呢?” 诸承渊的指骨微微绷紧。 没有人知道,举世皆畏的剑尊,此刻用了何等毅力,才能忍住胸膛中如叹息般,遏制不住渴望着落在小弟子眼眸上的吻。 他知道小弟子问出的问题答案,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他。 少年人敬畏仰望的师尊,也不过是个—— 会因情而轻易动摇的凡人。 在少年赤诚明净的担忧面前,世人眼中从不会有丝毫动摇的观渊剑尊,神情冷淡如万年不化的霜雪。 他久久望着自己的小弟子。 下一瞬,诸承渊收回触碰着祈怀月的手,就连目光也从自己的身上略微移开。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困意的影响,祈怀月竟在诸承渊收回手时,有种师尊的指尖颤抖了一瞬的错觉。 “怀月,既然如此,我做你一辈子师尊,好不好?” 祈怀月心头的疑惑越发大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他今夜与师尊的对话,仿佛有着他理解不了的,复杂难明的用意,而他听得懵懵懂懂。 难道是师尊看出了他想找一个师弟的真实想法? 祈怀月下意识答道。 “师尊,不是本来就会是我一辈子的师尊吗?” 诸承渊看向灯火明亮的远方,声音飘渺得如同高远山巅的平顺风声。 “自然如此。” 诸承渊看向手中的酒杯,微红的酒液倒映出他如冰霜般万年不变的面容。 其实早在问出那句话前,他就已经料到了小弟子会给出的回答。 他的怀月,绝不会如他这般离经叛道,生出如他这般罔顾人伦之念。 所以在决定穿上那袭红衣时,诸承渊就已经明了。 今夜,是一个难以断绝七情六欲,名为诸承渊的凡人,选择放纵私心的的短暂时光。 而今夜之后,他会只记得自己是祈怀月师尊的身份,恪守师尊与弟子的界限,不越过分寸一步。 祈怀月的师尊,可以光明正大地注视着弟子平安成长,直至与他并肩的高度。 祈怀月的师尊,可以在日后的岁月里,庇护少年,不受丝毫霜雪催折。 祈怀月的师尊,可以让小弟子,永远只是一个天真无忧,意气风发的少年人。 而这些,是有私欲的诸承渊,无法能让祈怀月拥有的,圆满人生。 但今夜,他只想放纵一回,与心爱之人穿着同样的红袍,设想他们此刻不是在万人瞩目的谢宴之上,而是在凡间再寻常不过的喜宴之上。 只是一对即将成婚的道侣。 “怀月,我会护你岁岁皆无忧喜乐。” 祈怀月已经习惯了师尊这般护短发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师尊朝他看来的眼眸中,藏着他看不懂的冰寒暗色。 第78章 他,不能再多看祈怀月一眼 祈怀月点了点头,认真道,“师尊,等我长大了,我也会让您岁岁月月无忧喜乐的。” 少年人越体贴懂事,诸承渊的胸口就越发窒闷。 他只能一口喝下杯中千年赤果酿造而成的心炎酒。 蕴含着充沛灵力,如同上等灵丹般的千年烈酒,对修真界第一人而言,也不过寻常井水。 祈怀月突然有点眼馋,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灵酒,能让师尊一饮而尽。 “师尊,我能尝一点吗?就一点点?” 祈怀月比划出了一个小指头的深度,乌黑的瞳眸期待地看着师尊。 看着少年投来的好奇目光,诸承渊的喉结微动着。 空白的酒杯,不知何时再度盛满了淡红的心炎酒。 诸承渊将喝过的酒杯,递到了祈怀月唇边。 观渊剑尊的声音冰冷低沉,带着一点淡淡的嘶哑。 剑尊握剑从不会有半点颤动的手,此刻握着轻盈的酒杯,竟让酒面泛起了淡淡的波澜。 “今晚,只准你喝一杯。” 祈怀月没注意到这一点,听见师尊意料之外的应允,他惊喜地睁大眼。 他没有想到三位师兄把他看得和孩子一样那么要紧,师尊竟然肯松口,答应让他喝酒。 虽然只有一杯,那也是他前世都没有沾过的酒啊。 因为过于相信师尊的判断,祈怀月学着诸承渊刚刚的动作,毫无防备地一口闷下。 然而烈酒一入喉,祈怀月就意识到他错了。 天啊! 好苦! 而且又苦又辣,酒液经过的地方传来烧灼般的刺痛,好像他喝下的不是一口酒,而是一口浓硫酸一样! 明明他刚刚闻到的酒味道是酸甜的,为什么师尊喝的这种酒这么难喝? 错误估计了师尊送来的酒的入口程度,以为是酸甜果酒的祈怀月,脸一下子染上了绯色,甚至忍不住用力地咳了两声。 剑尊的指尖轻轻抵住祈怀月的脖颈,渡过来的清凉灵气终于让少年舒服不少。 只是祈怀月在舒缓过来后,还是忍不住,在诸承渊露出了孩子气般皱眉吐舌的委屈神情。 “师尊,为什么这酒这么苦?” 少年乌黑的瞳眸染上了潋滟的水光,配上那灿若云霞的面孔,与一袭灼红的衣袍,如同从诸承渊心脏中抽出的,灼红艳丽的心头血。 谢宴上的一切场景,在这瞬间仿佛都变得黯然失色,只剩下祈怀月一人,深深刻印在了诸承渊的眼中。 剑尊久久地失神,某个瞬间,心脏中甚至生出卑劣的,想要反悔心魔誓言的恶念。 他,为什么,不能逼迫…… 宴场外,一声如同将整个世界劈斩开的惊雷,将夜色瞬间照亮如白昼。 而在惊雷声中,诸承渊面无表情,将储物戒中剩下的大半壶酒一饮而尽,神情淡淡,声音却有种寒冰融化般的纵容。 “这是我入道时酿出的酒。” 心念越杂之人,喝到的酒味道,便越发苦涩。 是他的执念太重,牵累他的小弟子了。 不过,这也算是与怀月同饮过一杯酒了。 诸承渊握住小弟子手上的酒杯,收入自己的储物戒中。 剑尊别开一直停留在祈怀月身上的目光,同时,也松开轻轻停留在祈怀月脖颈的指尖,如同是被少年体温灼伤般的指尖,微微颤抖,最终恢复平淡地隐没于袖下。 这一刻,诸承渊在心中凝出一道恐怖凝练,看似无形无质,然而能瞬间斩杀他之下任何一人的大道剑气。 剑尊的大道剑气,曾用来斩过魔物,斩过居心叵测之人,然而这一刻,诸承渊毫不顾惜地将剑气对准自己的元神,然后一剑斩下。 刻入元神般翻涌啸冲的剑气,让即使是元神出窍,也不会被任何修者攻击所伤的修真界第一人,气血翻涌着,少见地有了短暂被重创的体验。 然而也正是这道剑气,斩去了如心魔般迂乱在剑尊胸膛,窒息沉闷的杂念,让诸承渊再度恢复了曾经修真界第一人冰冷无情的清明无欲。 只是他,不能再多看祈怀月一眼。 不然这短暂斩情的剑气,不到片刻只怕又毫无用处。 诸承渊闭眼。 这一刻之后,凡人诸承渊的心愿已了。 此后,他只会是祈怀月的师尊。 …… 祈怀月迷迷糊糊地有点醉意上头,所以他没有注意到师尊是什么时候离开他,和幻元宗宗主聊起来的。 但是他能感觉到,师尊同以往总是会注视着他不同,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寒意,而且没有在谈话时再多看他一眼,或者多和他说一个字的冷淡神态。 如同是被宠惯了的孩童,即使毫无道理,祈怀月也有点忍受不了师尊这种好像陡然冷淡的转变。 只是他多少还保留着一点理智,知道师尊是在和宗门宗主说正事,他不能随意打扰。 所以祈怀月一时醉意涌上,忍不住偷偷溜出了宴会大堂。 而在祈怀月走出大堂的瞬间,观渊剑尊的目光,瞬息间就在空无一人的大堂中扫过。 他的怀月…… 元神中的伤势再度泛起深刻而毫不停歇的锥心之痛,诸承渊陡然看向面前文质彬彬,长髯方脸的幻元宗宗主。 “不知宗主,平日是如何与弟子相处的?” 幻元宗宗主一愣,他刚刚明明讨论的是驻守魔渊人手的事情,为什么尊上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幻元宗宗主深深觉得剑尊一举一动必有深意,他谨慎思考了一番,小心翼翼说道。 “我平日也如尊者一般,格外爱护弟子……” 诸承渊如同难以忍耐般,微微蹙眉,打断了幻元宗宗主的长篇大论。 “你可会时时刻刻关注弟子的一举一动,不容许他离开你身侧片刻?” 幻元宗宗主傻住了。 他连对待自己的道侣,都不会看得这么紧,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弟子这么做? “当然不会,这世间怎会有师者如此看护……” 幻元宗宗主原本笃定的笑意,突然在观渊剑尊越发森冷冰寒的威压中,僵硬在了脸上。 回想到剑尊刚刚来到宴上时,对小弟子立下心魔誓言的强悍保护言行,幻元宗宗主突然觉得自己的性命堪忧。 不会吧,尊上刚刚问的那个问题中的“师尊”,不会是指尊上他自己吧? 依靠着强大的求生欲,幻元宗宗主立刻圆回来。 “这……这自然也是有的,如果有师者视弟子如亲子,自然会百般呵护,这也是那个弟子天大的福分啊……” 然而听着幻元宗宗主的这番奉承,诸承渊的面色不见半点好转。 他并不是视祈怀月如亲子,更不觉得祈怀月拜他为师,是什么他人口中所谓的运气使然。 如果真要比较,遇见小弟子,才是他千年中不会有半分后悔的幸事。 即使让他忍受如现在这般剑气斩元神的锥心之痛千万次,他也不会后悔,遇见他的小弟子。 一想到祈怀月笑着喊他师尊的面容,诸承渊甚至感觉元神上的痛楚都微微减淡了几分,而那股想要出去寻找他小弟子的冲动,也越发强烈。 一生中从未对外物有过任何欲求的人,真正动念起来,忍耐反而成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切身之刑。 但是,他是祈怀月的“师尊”。 想着少年人依赖至极的师尊喊声,诸承渊竟然奇异地在元神与心念之痛中,寻到了一处平衡。 他是怀月的师尊。 日日年年,他会有无穷无尽的岁月,陪伴他的小弟子。 …… 祈怀月来到了宴会大堂之外。 正浩门的地面都由白沙铺就,然而宴请宾客的厅堂外却是奢侈至极的,依傍着潭水园林,一砖一瓦都出自行家精心雕琢的亭台水榭,此刻如同静谧的银镜,倒映出明亮的月色。 看见祈怀月走出,原本在亭台外歇息或是乘凉的正浩门弟子,仿佛是看见一座会移动的魔渊般,识相地让出了以祈怀月为中心的一片真空地带。 然而在所有人避之不及的举动中,倚靠在水榭座椅上,漠不关心此处动静的谢越和就更加显眼。 与在场大部分都身着红衣的众人相比,谢越和似乎永远都穿着随时能隐匿入夜色中的黑色衣袍,从他身边散落的酒瓶来看,这家伙应该喝了不少。 从秘境中出来后,祈怀月已经对谢越和削减了大部分的厌恶抗拒之心。 不然他见到谢越和,多少要吐槽一句:怎么还是他?!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存在某种仇人一定会相见的孽缘。 然而此刻,祈怀月格外充满平常心地走了过去,甚至格外友好地问道。 “你的酒什么味道的?好喝吗?” …… 秘境里发生的一切,对于谢越和而言,如同一场诡谲多变得甚至有些不可思议的幻境。 无论是他被祈怀月所救,还是他与少年人仿佛形影相依,在燃烧着篝火的洞穴中度过的寂静夜晚,都曾让他有一种,仿佛可以短暂拥留住月色的错觉。 然而当祈怀月的师尊出现时,无论是祈怀月的目光,还是这夜色中的明亮,似乎都只为修真界第一人停留。 第79章 大郎,吃药了 当他注视着诸承渊揽住祈怀月的腰身,径直带着少年从秘境离开时,谢端闵不发一言,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越和的耳边仿佛再度响起谢端闵那时对他的真心劝告。 “祈道友,不是你能肖想和亲近的人。越和,你明白吗?” 谢越和曾经没有将这句话听入耳。 然而当他在铜镜面前,一次又一次忍着不耐地更换着正浩门酬谢宴的衣着,最终隐没在茫茫人海中,看着一身红衣,明耀出众的少年人,被冷淡如寒山冰潭般的剑尊,拥入身侧时,他再一次想起谢端闵平静的话语。 这时他才明白,他不可能留下那片曾短暂照耀过他的月色。 正如他在修真界第一人面前,不会有丝毫还手之力一样。 那一刻,谢越和突然觉得自己苦苦挑选,穿上红衣时的忐忑想法,就如同躲在淤泥的怪物,却不自量力地为了追向不可能留住的月光,披上一身滑稽的戏袍一般可笑。 而这般可笑又自欺欺人的傻事,只做过一次,就足以让他毕生难忘,永不会再犯了。 谢越和来到宴堂外,寂静少人的一处亭台,极少有月光透入,也没有任何景色可赏的阴暗角落,在这熟悉的幽暗中,他终于感觉到了难得的寂静与安心。 他从储物戒中拿出了多年前,自己曾按照古方酿造出的千宵醉。 千宵醉,千宵难买一醉,平日里他只在腿上的疼痛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时,才会喝上一口的烈酒,在这时,比任何烈酒更能让他忘却掉胸膛中那一大片难以填满的空洞。 酿酒的古方中曾说,喝下千宵醉,醉到极致时,就能见到梦里都难以出现的人。 从前谢越和一点都不相信古方中提及的这点效用,然而在喝得意兴阑珊,眼前的景象昏沉一片之际,他的眼前竟然奇迹般地出现了他心心念念的少年人面容。 “你的酒什么味道的?好喝吗?” 少年人略带着醉意的绯色面容上,明亮乌黑的瞳眸泛着柔软的水光,撒娇般软和的声音,故作凶巴巴地说道。 “给我也喝一口。” 从宴场上出来以后,祈怀月一直觉得口中的苦酒余味久久不散,此刻看谢越和喝酒喝得起劲,祈怀月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谢越和喝的酒一定是甜的! 他要把这酒抢过来! 谢越和连多抬一眼的动作都没有,视若无物般继续一口口,沉闷吞着瓶中的千宵醉。 这是何等可笑的幻觉。 以观渊剑尊对祈怀月爱若性命的重视,怎么可能让喝醉的小弟子离开自己身边,更不用说放任着祈怀月靠近他这样的人? 既然是喝醉后的幻觉,为何不能让幻觉中出现祈怀月认真看着他,如同看着剑尊时依赖而信任的笑容? 谢越和慢慢握紧酒壶。 还是说,即使在幻觉中,他也不配与观渊剑尊相提并论?! 酒壶在他掌中砰然碎裂,谢越和面无表情地收紧手,直到掌心中尖锐的痛楚和少年人的惊呼,才让他回过神,看向祈怀月。 祈怀月不满地看着清亮的酒液都从破碎的酒壶里落下,声音带了点指责的意味。 “你怎么能这么浪费酒?你不喝,就给我喝啊!” 熟悉的谢越和损人也不利己式的操作,让祈怀月再度生出熊熊火气,然而看着谢越和不发一言握紧着碎片,不断流出鲜红血液的手掌,祈怀月的神智清醒了一点。 “伸手出来。” 久久看着面前的祈怀月,谢越和如同听不懂人话似的,过了许久,才慢慢伸出没有受伤的手,试图触碰着少年鲜活的面孔。 祈怀月毫不留情地拍掉谢越和伸出的没有受伤的手。 “我说的是这只手。” 然而谢越和如同傻了一样,往日阴沉如魔物般的青年,此刻漆黑的眼瞳定定看着面前的少年人,口中呢喃道。 “是真的……” 祈怀月翻了个白眼,他意识到谢越和是真的喝醉了,而一个醉汉是没办法好好和他讲道理的。 他索性抓住了谢越和越发握紧碎片的手掌,试图掰开谢越和的手指。 而在意识到面前的祈怀月不是他的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人之后,谢越和也前所未有地安静下来,配合着摊开手掌,只是漆黑的眼瞳仍久久地停留在祈怀月身上。 竟然是真的?! 祈怀月真的来到了他身边? 难道是祈怀月也注意到了他的离席,所以哪怕剑尊不愿,也要来查看他的情况? 诸多纷乱的思绪掺杂纷纭,谢越和不知晓心腔中涌动着的是什么情绪。 但至少这一刻,是他这一天中前所未有,仿佛回到秘境中,与祈怀月两人独处的安宁时间。 祈怀月顺利地掰开了谢越和握紧碎片的手掌,看着有些碎片几乎是深深嵌入谢越和的掌心里,祈怀月看得一阵眼皮跳动。 谢越和这是醉到什么程度啊了? 不仅不觉得疼,还傻傻地盯着他笑?! 祈怀月心中对此刻智商应该为零的谢越和,泛起了如同对待弱势群体一样,淡淡的怜悯。 他用灵力抠出谢越和手心里的碎片,只是碎片拔干净了,那些皮开肉绽的伤痕仍看着格外触目惊心。 祈怀月从储物间里掏出回春丹,可能是他自己仍有点醉意使然的缘故,他往谢越和嘴里塞着药,嘴上鬼使神差地涌出了一句。 “大郎,吃药了。” 谢越和神色前所未有地安宁驯服,他不仅一点不在意手上的伤口,还格外心平气和地问道。 “大郎是谁?” 如果按家中排位来算,他在家中排名第二,也应该唤他二郎……等等,难道祈怀月唤着的大郎,是谢端闵?!! 一想到这一点,谢越和原本平静的黑眸中再度沾染了些许戾气。 谢端闵又不是什么没手没脚的病弱之徒,什么时候需要祈怀月亲自给他喂药? 然而谢越和的这句问话,仿佛戳到了祈怀月的笑点。 他眼中的谢越和,逐渐和“大郎”的面孔重叠,而他手里的,是送谢越和归西的药。 祈怀月脸上忍不住浮现出笑容。 “大郎……大郎是……的夫君,好可怜……” 少年的醉意后劲来得格外慢,此刻祈怀月再度感觉自己喝得真的上头了。 而听到少年喃喃自语出的“夫君”二字,谢越和的心跳几乎停跳了一拍。 “大郎”,是称呼谁的夫君? 总不可能,是祈怀月的…… 将这个可笑的念头抛在脑后,看着祈怀月凑近他面容的笑容,谢越和几乎感觉到胸膛中的心跳,连同呼吸一样停滞在此刻。 说他是痴心妄想也好,说他是自欺欺人也罢,这一刻,谢越和压低着声音,如同怕惊扰了什么一样。 “大郎是称呼何人的?” 谢越和死死盯着少年人柔软的嘴唇,心脏前所未有强烈地渴望听到那两个字眼。 然而祈怀月醉得迷迷糊糊,此刻看着谢越和的脸凑近,他忍不住笑了一下,重复道。 “快吃药,快吃药……” 手里的药已经喂空了,祈怀月还是将身体的大半重量靠在手上,然后将他的手,压在谢越和的嘴上。 这明明应该是个捂得人难受的姿势,然而闻到祈怀月身上淡淡的温暖气息,谢越和的心跳震如擂鼓。 回想起观渊剑尊搂着祈怀月的姿势,这一刻,谢越和心中某种念头如同杂草般疯狂滋长。 观渊剑尊能做得的事情,为什么,他不行…… 谢越和轻轻张开手臂,做再大的恶事,也未曾有过半点迟疑的未来魔子,小心翼翼伸出的拥抱姿态,如同想要揽入梦寐以求,却始终求而不得的珍宝。 “怀月,你醉了。” 谢越和的声线有些沙哑,他轻声道。 “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少年人仿佛听不懂他的问话,又像是骄矜得习惯了被人抱,也被人如此爱护的小公子,大大方方地伸出手,露出一个“允许你拥抱”的施恩姿态。 这一刻,谢越和喉中干渴无比,他突然觉得,或许自己仍在千宵醉编织出的幻境中。 只是,如果这是他的幻境,他希望这幻境持续的时间,能久一点,再久一点,甚至他愿意就如此沉醉不醒。 直到一道寒入彻骨的声音,插入他们其中。 “我来带他回去。” 仿佛只差一刹那,就能真正拥入怀中的少年身影一空,当谢越和回神过来时,看见的就是不知何时到来的剑尊,轻轻安抚轻拍着怀中小弟子的后背,冷冷朝他开口的一幕。 观渊剑尊冷淡高绝,如寒山冰潭般的一眼,足以震慑修为已经跌入通窍期的谢越和,连开口说一个不字都无法做到。 可是,那是他的怀月,那是他心心念念,曾无数次出现在他面前的少年…… 身体里格外汹涌猛烈的情绪,促使谢越和如同对抗压在身上的万钧重担一样,双眼爆出血红的细丝,手上愈合的伤口再度破裂,青年的面容此刻如狰狞恶鬼般,一字一句说道。 “还……给……我!” 把我的怀月,还给我! 第80章 师尊,您……做了什么? 虽然说谢越和竟然能在他的威压下还能挣扎,这一点确实出乎了诸承渊的预料。 可看着如同恶鬼疯狗一般,仿佛随时能扑上来的谢越和疯狂模样,诸承渊心中一片冷漠。 还给他? 那是他立下心魔誓言,小心翼翼守护到如今的小弟子。 谢越和一个杂役弟子,有什么资格说出这句话? 回想起从大堂走出时,看见的谢越和竟然敢妄图伸手抱住小弟子的景象,从胸膛涌上的可怕暴戾,让诸承渊甚至想要一寸寸踩碎这人的脊骨。 从见到谢越和的第一眼,他就隐隐对这个杂役弟子抱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恶感。 就如同对待一只如果不彻底碾碎,就还会不依不饶纠缠上来的恶鬼,诸承渊隐隐清楚谢越和的本质。 而每一次谢越和出现,似乎都能轻而易举引出他心中那股暴虐的暗面。 不如,就将这人在此地杀了…… 夜色中,诸承渊的眼瞳一点点染上冰冷的血腥意味。 而在如有实质般进一步加重的杀气威压中,谢越和感觉到口鼻中隐隐弥漫开的血腥气息,即使气息一点点弱下去,也仍然毫不动摇地向祈怀月的方向伸出苍白的指尖。 青年漆黑的流血眼瞳,配上苍白如魔物的面孔,如同一只无声无息的恶鬼。 直到少年人撒娇般的声音在诸承渊怀中闷闷响起。 “师尊,我好冷啊。我想回房间睡觉了。” 慢慢恢复了一点清明神智的祈怀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睁眼,就看见他师尊和谢越和这般水火不融的模样。 可看在谢越和在秘境里帮过他的份上,他怎么也不能看着师尊就这么把谢越和杀了吧? 而且他在秘境的时候还和谢越和承诺过,出来后让师尊帮谢越和看病呢。 祈怀月感觉脑子沉沉的,他想不通。 谢越和是怎么人憎狗嫌到,连他师尊这么好脾气的人都想杀他的? 算了,这肯定是谢越和的错。 作为一个无脑偏心师尊的弟子,祈怀月没有进一步帮谢越和说好话的意思,他懒洋洋躺在师尊温暖的怀抱里,忍不住摸了摸师尊红衣上的淡淡云纹。 “怀月。” 感觉到胸口被小弟子的手掌轻抚的奇异感觉,诸承渊的身体微微僵硬,再加上他也不想在谢越和这种小事上,惹他的小弟子不开心,剑尊收回了想要将地下之人碾碎的威压。 而在诸承渊抱着祈怀月离开之际,谢越和再度用着全部的力气,发出最后两字呼喊。 “……怀……月。” 祈怀月的耳朵动了动,不知道怎么,谢越和的声音凄厉得像是被他丢下的某种怪物,让他好像有了淡淡的歉疚和不安感觉。 然而下一刻,师尊牢牢按住他后脑,不准他回看的大掌,和垂下的冷淡黑眸,又让祈怀月有一种仿佛他要去做一件错事的心虚感。 “师尊。” 祈怀月乖乖地将脸埋在师尊的胸膛,如同幼崽般轻轻地蹭了蹭。 “我好困啊,师尊,我好想你,你刚刚为什么不理我……” 然而仿若无意般,少年手上的回春丹摔落在地,圆滚滚的瓶身轱辘滚动着,落到了谢越和面前。 当观渊剑尊抱着祈怀月离开时,这一处亭台撤去了原本隔绝外人注意的屏障,有正浩门弟子,看见如同恶鬼般的一人,趴伏在地,牢牢握住淡白色的药瓶,然后将那瓷瓶狠狠丢入亭台外的漆黑湖水中。 然而不过一刻,那道如同恶鬼般的漆黑人影,也随着瓷瓶丢落处,跳了下去。 …… 祈怀月几乎快要在师尊怀里睡着了。 为什么要说几乎?因为他心里多少还藏着一点烦心的事情。 这点烦心的事情,大概包括了秘境里遇见的蔺元魔,不知底细的风尊,师尊刚刚若有似无的冷淡寒意,还有……被他丢下的谢越和。 蔺元魔到底策划了什么阴谋? 风尊到底是谁? 谢越和以后该不会报复他吧? 醉意和诸多想法搅和得他脑中七零八落,而喝下的酒液也如同沸腾的岩浆,烧得他全身都暖融融的。 “师尊,我好难受。” 被师尊放到了床上,祈怀月感觉一股难言的躁意,他仍然像个八爪鱼一样,死死扒着师尊的腰身,不肯轻易下来。 诸承渊轻轻抚摸着自己小弟子的脊背,他将祈怀月抱到了自己的腿上,方便他的小弟子更随意动弹。 祈怀月这时候反倒涌起一点淡淡的羞耻心了。 他只有在小时候才被人这么安抚宠让。 虽然说他一直把师尊看成是他的老父亲,可师尊这么做,多少还是有点让他有点不好意思了。 ……但是,师尊身上的味道真的好香啊。 淡淡的,好像雪花般无色无味的凛冽寒气,似乎恰到好处地中和了他身体里因为酒意而泛起的燥热。 不过,房间里实在太过寂静了,祈怀月感觉只听到自己一个人的声音,他忍不住扯了扯诸承渊的衣袖,毫无道理地要求着。 “师尊,您为什么不说话啊?” 诸承渊宽大衣袖下的身体微微绷紧,剑尊神色冷淡从容之下,却是用着万分的注意,才能维持身体中的这份平静。 诸承渊只有将自己当做是抱着小弟子的一尊石木之像,才能忍住元神中隐隐动摇生疼的刺痛。 “怀月,你醉了,应该好好休息。” 祈怀月感觉自己的口舌都说干了,才得到师尊这么冷淡的一句回应。 一向被诸承渊宠得无所不应的少年人,有点不开心了。 祈怀月突然感觉,好像不用等着所谓的小师弟出现,他在师尊眼里就已经开始失宠了。 祈怀月的身体僵硬着,一想到师尊以后像现在这样冷漠对他,不会抱着他安抚,不会搭理他,他要变成地里一株小白菜的凄惨的景象,突然悲从中来。 醉酒的人,感情最为旺盛。 明明这一幕是祈怀月早已经有所预料,甚至准备自己推动而成的,然而他眼眶里的眼泪,就像关不紧的水闸一样,大颗大颗地滚落了下来。 祈怀月努力想要捂住这股泪水,然而他身体轻微的抽噎声,却让极力想要保持冷静的剑尊,再也控制不住原本的冷面。 “怀月,怎么了?” 诸承渊甚至开始怀疑,是他酿造出的心炎酒出了问题,才会让他的小弟子如此难受。 然而剑尊不知道的是,当一个人委屈到哭的时候,来自旁人的安慰越能激发出哭的冲动。 祈怀月原本感觉自己能忍耐下来的,然而听到师尊终于带上了点关怀温度的声线,他索性把手一放,整个人再度贴到师尊怀里,咬着唇不让哭声泄出,眼里的眼泪却更加止不住了。 而听着祈怀月房间里隐约传出来的哭声,原本看祈怀月不见,准备出来寻找祈怀月的容明玦三人,忍不住推门而入。 “小师弟……?!” 然而他们一推开房门,看见的就是祈怀月趴在师尊怀中,强忍着哭着的场景。 “是谁欺负小师弟了?” 盛登星皱眉,源自护短本能的不爽,让他几乎想要立刻教训那胆敢欺辱他师弟之人。 然而看着师尊冷沉地注视着祈怀月,连一眼都没分给他们这些人的场景,池归夜脑中一道灵光闪过,他下意识问道。 “师尊,您……做了什么?” 气氛一下子似乎变得紧张了起来。 盛登星瞪大眼:什么?难道是师尊欺负了小师弟?! 祈怀月:…… 他现在骑虎难下,到了一种掉眼泪掉不出来,不掉又太过尴尬的处境。 为什么三位师兄会在他发酒疯的时候闯进来啊?! 这也太丢脸了吧! 他明明就是想和师尊多相处一会,问清楚师尊突然冷淡的原因,并不是真的被欺负啊…… 然而僵硬归僵硬,祈怀月很清楚,如果他没有及时给出合理的解释,三位师兄,尤其是一直对师尊抱有警惕的池师兄,不知道会把原因想歪到哪一步。 祈怀月只能迅速擦了擦眼眶中的泪水,极力镇静地回头解释道。 “我喝醉了容易发酒疯,我发酒疯的时候就是忍不住流眼泪,哭着抱别人,师兄,你们不要担心我。让我自己一个人哭一会儿就好了。” 祈怀月抽噎着,除了眼眶和脸颊还有点红,并没有太过悲痛欲绝的神色。 容明玦放下一颗心,稍微打了个圆场。 “是我们刚刚关怀则乱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就不打扰小师弟休息了。” 有师尊在,容明玦也不担心小师弟会在没人看管的情况下出什么事。 然而池归夜的声音突然响起。 一向极少对容明玦的决定有异议的池归夜,第一次直直地看向师尊,朝祈怀月伸出了手。 “既然小师弟还在难受,作为师兄,我也有照顾师弟的责任。师尊,不如您将小师弟交给我吧。我会好好照顾小师弟的。” 比起容明玦和盛登星对诸承渊的放心,池归夜因为幼年的经历,从不会对任何人轻易放下戒心。 而在来的路上,他也比两人更多地听到了祈怀月哭喊的内容。 80-90 第81章 师尊就这么抱着他睡了? 为什么小师弟说他很难受? 为什么小师弟在师尊怀中哭? 闻到房间里淡淡充斥的酒味,池归夜立刻联想到了,是师尊允许小师弟喝了酒,再往深想下去…… 即使是对剑尊没有过多师徒间崇敬之情的池归夜,都有些不寒而栗了。 而即使他最糟糕的猜测未必为真,回想起小师弟曾经说过的要保护他的誓言,池归夜下定决心,这一次也轮到他好好照料小师弟。 池归夜的气息淡薄,如同幽魂般的淡淡声音听不出多少情绪。 然而仅仅是他突然提出的请求,就足以让诸承渊冰冷的目光少见地落到了他名义上的三弟子身上。 今日,已经是第二个人,想在他面前,带走他的怀月。 眼前池归夜如鬼魅般的沉黑面具,仿佛和谢越和疯魔般的面容的面容渐渐重叠,几于大道无情,忘记了动怒是怎样一种情绪的观渊剑尊,此刻甚至控制不住胸口中澎湃而出的沸腾杀意。 诸承渊一直知道他的小弟子很好,好到他甚至想将小弟子养在观渊峰上,养上一辈子,永不离开他的视线。 可仅仅是他没有看住小弟子的一段时间,竟然让谢越和这种疯狗,还有池归夜这样心性淡漠之人,为了小弟子而不惜和他对上……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发生了什么? 他的小弟子也会如同在他面前一样,信任依赖这些心怀叵测之人? 诸承渊轻声问道。 “你与怀月的关系,何时好到了这种程度?” 空气却如同紧绷的弦一般一寸寸拉紧,作为剑修的容明玦,盛登星察觉到师尊对池归夜生出的杀意,忍不住惊恐跪下。 “师尊息怒,池师弟他……不是这个意思……” 容明玦的反应速度最快,他几乎立刻就猜到了师尊对池师弟的这股杀意从何而来。 池师弟怎么这么糊涂? 师尊最看重小师弟不过了,怎么可能允许池师弟越俎代庖,代他照料小师弟? 然而位于诸承渊恐怖杀意中心的池归夜,脊背虽然被深沉如海般的威压一寸寸压下,声音仍然无比平静。 “师尊恕罪。我只是想为师尊分忧。我知道师尊爱护小师弟,可我是小师弟的师兄。如果真要有人亲自照料小师弟,那也应该是我,不至于麻烦师尊。师尊觉得——此理有何不妥吗?” 如果可以的话,容明玦简直想跳起去捂住池师弟的嘴。 池师弟,快别说了,没见师尊都想拔剑了吗?! 而旁观着这幅战局的祈怀月,此刻一脸茫然。 发生了什么? 池师兄不是就说了一句客套话吗? 为什么三个师兄都跪下了? 为什么师尊还真的去摸剑了?! 紧要关头,祈怀月回过神,立马牢牢转身窝进了师尊怀里,抱住师尊的腰身,仿佛熊孩子一样气势汹汹地宣示地盘。 “可我就是想要师尊照顾!池师兄,不准和我抢师尊!容师兄和盛师兄也不准,今晚我就要和师尊睡在一起!” 然而话一说出口,祈怀月就意识到: ……不好,他的戏有点过了。 他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师尊怎么可能同意和他睡在一起? 正想着怎么找补间,祈怀月却收到了容师兄满怀欣慰的“做得好”的隐晦夸奖眼神,紧接着容师兄和盛师兄就一人架住池师兄一边,告退完就强行架着池师兄走出去了。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祈怀月一个人被架到火炉上,像个大八爪鱼一样,抱住诸承渊的腰身,清醒地躺在师尊怀里。 祈怀月有点讪讪地看了一眼门,又有点讪讪地看了一眼师尊,不知道师尊什么时候才会说出,让他从他身上滚下来的话。 然而直到红烛燃尽,师尊也迟迟没有开口。 诸承渊低下头,昏暗的烛光中,剑尊长眉入鬓,眸若寒星,让人只觉如冰雪寒风,不敢亵渎的冷淡面容,带着风雪般寒冷的气息,一点点凑近他的面颊,祈怀月突然一阵恍惚。 等等,这不会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幻境吧? 然而直到剑尊的气息仿佛无所不入般强行闯入笼罩了他整个世界,他才听到诸承渊在他耳边仿佛轻声叹息的声音。 “怀月,睡吧。” 亮光完全熄灭,头顶轻柔落下的,仿佛是温和的吻,又像是指尖抚摸过的触感。 剑尊的长臂搂住了少年的腰身,将少年轻松带到了床上。 整个世界,仿佛都就此安静了下来。 只有祈怀月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什么? 师尊就这么抱着他睡了? 师尊不会真的是他爹吧? 不对,就算是他爹,也不可能对他的胡说八道,都如此有求必应吧。 祈怀月摸了摸自己眼角还没干的泪痕,突然觉得刚刚想到师尊以后可能漠视他,就忍不住发酒疯的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可是,先前在谢宴上,师尊后来的冷淡,又不像是他的错觉。 祈怀月的脑子乱腾腾的,他突然生出了些许迷茫,忍不住拉了拉师尊的衣袖,仍带着点抽噎声音的少年,小声说道。 “师尊,如果,如果您以后……真的不喜欢我了,也不要把我逐出观渊峰……起码,让我留在,留在天霄宗里,我以后,一定不会像今天一样,给您惹出这么大的误会……” 然而下一刻,落在他唇上的,带着点滚烫而用力摁住他唇的指尖,却让祈怀月感觉到了诸承渊深深压抑的情绪。 “无论何时,我都不会驱逐你的……” 诸承渊闭着眼,几乎每说一字,都能感觉到喉咙中伴随着心脏剧烈跳动,压抑不住涌上的血气。 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他的小弟子? 他明明是……喜爱他的怀月到,快要入魔了…… “怀月,你永远是,我最喜欢的……” 仅隔着咫尺的距离,他仿佛就能吻上心心念念的,小弟子柔软的唇。 “……弟子。” 然而观渊剑尊屏着气息,最终也只是将怀中柔软而丝毫不自知会面临什么危险的少年人,牢牢包成一个粽子,再轻柔而紧密地抱到怀中。 这动作快速得让祈怀月都没能反应过来。 “你没做错任何事。若是有朝一日,真有人做错了……” 诸承渊的元神牵引着怀中的少年入梦。 直到祈怀月入梦,诸承渊才终于敢轻轻吻上少年柔软的眉眼。 “那人,也应该是我。” …… 祈怀月本来还有好多好多的疑惑,可等他睁开眼,看着窗外透出的光亮,祈怀月揉了揉眼。 什么?他昨晚就这么睡着了? 等等,他师尊呢? 难不成他昨晚遇见的一切,都只是他酒后产生的幻觉?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祈怀月忍不住产生了怀疑。 然而当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师尊平静地走进来时,祈怀月下意识地乖乖坐好。 “师尊,昨晚……” 他刚想问昨晚发生的事情,就看到一勺调羹,送到了他的嘴边。 诸承渊端着碗,剑尊平日握剑格外平稳的手,此刻端着盛着解酒汤的碗,一勺勺喂到他嘴边。 祈怀月本来想说他可以自己喝,然而师尊冷淡深黑的眉眼,天然有一种让人不敢过多置喙的畏惧感觉。 祈怀月简直难以想象,他昨晚是怎么敢大着胆子让师尊陪他一起睡的? 果然是酒壮怂人胆。 祈怀月暗暗下定决心,他以后无论如何都不喝酒了。 解酒汤格外清冽,带着点微微酸甜的滋味,弥补了他昨天没有喝上心心念念果酒的遗憾。 只不过喝着喝着,祈怀月突然觉得肚子竟然有点饿了。 正这么想着,师尊送到眼前的又变成了一碟糕点。 这次无论如何,祈怀月都不敢让师尊给他喂了。 他捧着糕点,下意识客套问了一句。 “师尊,您要吃吗?” 如观渊剑尊这般的大乘修者,早已就是辟谷之人,别说糕点,就连所谓的灵药圣液,都不及他身体内的灵气精粹。 然而寂静中,祈怀月猝不及防地听到。 “好。” 剑尊答应着,坐在祈怀月身边。 诸承渊看着祈怀月,祈怀月脑子空白一片,他下意识地将手中刚刚自己咬过的糕点,递到了师尊面前。 然而看着师尊自然吃下了还被他咬下过一口的糕点,祈怀月的脑子突然回过神来。 他惊恐地看着师尊,结结巴巴地说。 “师,师尊,我,我刚刚……您,现在吐出来还来得及……” 然而诸承渊看着他,剑尊淡漠的眉眼,在和煦的日光中似乎也少了几分难以靠近的冰冷。 “无妨,你吃吧。” 紧接着在师尊过于关切的目光中,祈怀月战战兢兢地吃完了一碟糕点。 直到他下意识舔了舔手指上的碎屑的时候,祈怀月仍能感觉到师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师……师尊,怎么了?” 虽然说昨晚他在宴会上感觉到的师尊冷淡,有一点让他难过,可是现在师尊这样静静而长久地看着他,他好像有点害怕了。 而看着少年脸上的忐忑神色,诸承渊的神情清明而平和。 “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 第82章 我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诸承渊修长有力的指尖,轻轻抚过少年人柔软的乌发。 “日后,我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他本是为了让祈怀月无忧安乐,才压制住自己污秽不堪的恶念。 若是最后他的举动,反而让他的怀月为他难过,那就是诸承渊不愿看到的景象了。 祈怀月惊喜地睁大了眼,他敏锐地从师尊淡淡的话语中听出了类似于承诺的意味。 “师尊对我最好了!” 祈怀月如同撒娇的猫崽,与剑尊亲昵得多了,便习惯成自然地钻进诸承渊怀中,蹭着男人的胸膛。 诸承渊仿佛也被感染了几分他的喜悦,剑尊冷淡的面容上出现一抹淡淡的笑容。 剑尊伸出手,轻轻擦掉祈怀月唇边沾染的一点糕点碎屑,然后将祈怀月的身体更深地抱入怀中,仿佛叹息般轻声喊道。 “怀月……” 仅仅是这样抱着他的小弟子,诸承渊仿佛就能感觉到心中空缺的位置被温暖柔软的云团填满。 然而看着小弟子柔软依赖的笑容,再联想到怀月初入宗门的时候,被祈府子弟排挤的场景,诸承渊突然有了一种尖锐的刺痛感觉。 他的小弟子,仅因他的些许照料,就如此感动。 那么在他未遇见怀月的十数年中,可有人会好好照料他的怀月? “你在家中时,可有人照抚你?” 虽然早从天霄宗处刑司处,知晓了祈怀月在祈府时的些许经历,可诸承渊更想从他的小弟子口中,听到他的怀月曾经的过往。 少年的声音依然柔软灿烂。 “都是我自己照顾自己。” 担心师尊会因此难过,祈怀月刻意岔开话题,朝着师尊笑着,眨了眨眼。 “或许是上天看我这么可怜,为了补偿我,就让我遇见师尊了。” 剑尊的瞳眸沉沉如夜星雷霆,却有着祈怀月不敢触及的,仿佛冰层下涌动的岩浆淌动。 “若是天道当真有灵,让我至今才与你初遇,它也该杀。” 剑尊话尾带上了淡淡的寒意。 不知道是不是祈怀月的错觉,他似乎听到了神识里光团瑟瑟发抖的响动。 这让祈怀月越发坚定了他神识里的光团,绝对不可能是天道的认识。 天道怎么可能因为他师尊一句护短的话,就被吓成这幅模样? 祈怀月忍不住蹭了蹭师尊温暖的怀抱,他忽然再度想起前一世师尊每每为他挡风避雨时的模样。 “若是真让我这么早就遇见师尊,说不定我会被师尊宠成不知好歹,骄横无知的坏孩子呢。” 诸承渊注视着小弟子跃动着笑意的明亮眉眼,心脏中更深处的位置越发柔软。 剑尊理所当然般平静说道。 “怀月,无论好坏善恶,你皆是我认定的弟子。” 祈怀月本来还想调笑几句,然而感觉到师尊话语中的平静意味,他能感觉到,师尊好像是认真的。 无论他本性是好是坏,师尊都会庇护他。 祈怀月一惊之后,又如同翻着肚皮的幼猫般在师尊怀里放松下来。 幸好他本性不是真的心狠手辣之人,不然若是真的得到了修真界第一人不问缘由的庇护,祈怀月简直不敢想象他能惹出多大的祸事。 一想起前世师尊的手,祈怀月的心突然揪了一下,他忍不住小声问道。 “师尊,您……想过什么时候飞升吗?” 诸承渊静默了片刻,沉黑的眉眼如同大雪中的枯枝,带着隔绝于尘世的淡漠无痕。 “怀月,你怕我走上蔺元魔的道途吗?” 祈怀月一愣,他立刻知道师尊是想岔了,以为他刚刚这个问题,是畏惧修真界第一人会为了飞升,如同万年前的蔺元魔一样,动了灭杀众生的魔念。 “怎么会?师尊当然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祈怀月当然不会怀疑他心怀众生,正道魁首的师尊,会如蔺元魔这般为了飞升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只是他心底,多少还藏着一点隐隐的担忧。 ……若是,蔺元魔说的是真的呢?若是这世界上,除了灭杀众生,融为一体,就没有其他飞升之法了,那他的师尊怎么办? 祈怀月又动了想将心魔璃珠送给师尊的念头。 然而他只是刚刚这么想,如同鬼魅般如影随形的风尊声音,在他神识里冰冷响起。 “这就是你的师尊?” “呵,也不过如此。” 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祈怀月不能忍受的,那就是被人,哪怕是被不知多少年前的老残魂,当着他的面诋毁他的师尊。 祈怀月立时忘了风尊是怎样危险的人物,他难以忍耐地立刻反击。 “你又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有什么资格评价我的师尊?” 而感觉到祈怀月如同炸毛一般的反击,风尊的声音反而如同感觉到有趣般,带上了几分笑意。 “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可以我的眼界,觉得你师尊不过如此的话,那我生前,应该也是比你师尊厉害的大人物吧。” 这人竟然还自吹自擂上了?! 不说风尊有没有可能是曾经飞升成功的苍华封,看着风尊沦落到现在只剩下一抹残魂的模样,也没资格在他面前笑他的师尊吧? 祈怀月可是无比相信,这一世的师尊一定能顺利飞升的。 而在他眼中,无论是万年前的人魔,还是所谓的人仙,都比不上他师尊的一根手指头。 不过祈怀月也意识到了风尊是怎样一种口头上让人占不了半分便宜的性格,此刻他懒得搭理风尊半句。 然而等他回过神来时,诸承渊沉黑的瞳眸静静地看着他,突然问道。 “怀月,我刚刚说了什么?” 他的小弟子,极少在他面前因它事而失神。 然而在刚刚祈怀月还在他怀中的时候,诸承渊分明能感觉到,少年人不同寻常的分心和身体的略微僵硬。 这种异动,就仿佛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怀月在因他人发出的声响异动而产生了情绪波动一般。 观渊剑尊足以在瞬间扫过正浩门的庞大神念,悄无声息地一寸寸扫过他小弟子柔软单薄的神识,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动。 祈怀月毫无察觉之际,风尊却嗤笑出声。 “这等雕虫小技,也想寻到我的跟脚?” 然而偏偏是这种一无所觉中,诸承渊下意识地托住了他的小弟子的神念,庞大的神识在不伤及祈怀月神念的情况下,一点点全部填补着少年的身体。 祈怀月只感觉一股暖融融的,仿佛冬季陷入柔软温暖的热源的舒服感之后,风尊的声音突然在他神识中消失了。 “师尊,您做了什么?” 祈怀月喜出望外,如果师尊真的找到了控制住风尊的方法,他不就可以将心魔璃珠交给师尊了吗? 然而目光触碰到师尊冰冷的眼神,祈怀月突然想到了师尊刚刚的死亡提问。 糟了,师尊不会因为刚刚察觉到风尊的存在,而怀疑他别有用心吧? 蔺元魔的事情他刚刚说完,万年前的魔尊错认他为好友,这种事情竟然发生在他身上,正浩门此地又靠近魔渊,魔渊虽然甚少有人修堕魔,却一直对侵入人间没有死过心。 如果他师尊真因为风尊,而怀疑他故意隐瞒不报,或许与魔渊有所牵连…… 他倒是不害怕师尊会对他做什么,祈怀月相信师尊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伤害他的。 他担心的反而是师尊会因这种事情而生出误会,甚至为此伤心。 “师尊,我刚刚……” 然而仿佛冥冥间有某种禁制,当祈怀月想要对诸承渊提及风尊的事情时,他的喉咙似乎短暂地失去了声音,神智也混沌了片刻。 当祈怀月真正清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了师尊怀里。 诸承渊仿佛有所察觉般止住了他开口的动作,剑尊的指尖仿佛安抚,又像是庇护般轻轻从祈怀月的头上抚过。 “怀月,不必多言。我刚刚在你身上,感觉到了大道灵则的禁锢之力,能做出此事之人,我已有所猜测,剩下的交由我处置就好。” 在师尊沉稳冷静的瞳眸中,祈怀月慢慢冷静了下来,却也不由有点细思极恐。 风尊竟然能做到用大道灵则禁止他开口,不准他向师尊吐露相关的事情。 难道风尊曾经的修为,真的在师尊之上? 风尊不会就是曾经转世重修的蔺元魔,或者是某个潜藏在修真界暗处,修炼了成千上万年的老怪物吧? 祈怀月越想越害怕,如果不是此刻他在师尊怀中,他简直要忍不住阴谋论,怀疑起自己的重生背后,是不是也有什么阴谋。 或许是看出了他的不安,接下来的一整天里,即使有其他宗门的宗主或是长老相邀,师尊也没有离开他一步。 而因为他被大道灵则短暂禁锢了一段时间言语的原因,师尊对待他,更像是温和细致地对待一个久病之人。 颗颗剔透洁白的灵米和散发着精纯灵气的佳肴,散发着动人的气息。 然而在师尊就差亲手送到他口里的动作中,即使是师宝男如祈怀月,都在师尊沉默的注视中感觉到了几分难以下咽的艰难。 第83章 他的私心重欲,只为了一人而存。 而每次为了缓解尴尬,他下意识问师尊要不要也一起吃的举动,最后都会变成师尊半抱着他,一口口喂饭的场景。 躺在师尊怀中,祈怀月努力地干完一碗饭,忍不住看了看自己完好的手指,眼神中微微带着点迷茫。 他的问话应该不是透着让师尊给他喂饭的撒娇意思,仅仅是客套一下吧? 为什么最后都会变成…… 不行。 祈怀月的目光逐渐犀利。 再这么躺着被师尊喂饭下去,他真的就要变成五体不勤的废物了! 祈怀月想从诸承渊怀中坐起,然而男人修长冰冷的指节轻轻按住小弟子的腰身,让祈怀月又被迫如同翻壳的乌龟一样躺了回去。 祈怀月还想开口,诸承渊就轻轻捏了捏少年人染上些许红晕的耳垂。 “怀月,别动。我正排查你体内的被道则禁锢的源头。” 一听到是为了正事,祈怀月立刻配合着,正色躺了回去。 只是感觉到师尊捏着他耳垂的轻柔力道,祈怀月忍不住问。 “师尊,您觉得……和我耳朵有关吗?” 他不能直接提到与风尊有关的事情,只能用这么含糊其词的说法,表达自己的疑惑。 而在小弟子乌黑柔软的眼瞳注视中,诸承渊平静应了一声。 少年微红柔软的耳廓,总是吸引着他的目光。 既然要仔细排查怀月的身体,诸承渊下意识地就选择了先检查此处。 剑尊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揉捏着耳垂,祈怀月躺在师尊怀里,一开始还能严正以待,等着师尊或许能查出什么异样。 然而师尊怀中的冷淡气息如此安稳沉静,揉着他耳垂的触感又过于舒服,祈怀月慢慢地闭上了眼,在暖煦的和光中再一次睡着了。 诸承渊久久地看着祈怀月沉睡中的安然眉眼。 过了许久,剑尊的指尖微微用力握着观渊剑,千年里萦绕万物,不为所动的道心,最终抵不过心中如潮海般涌动的,想更多靠近小弟子的渴望。 诸承渊低头,在少年人的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他忽然生出些不切实际的贪念。 若年年岁岁,都如今日这般平淡度过,他宁愿永不飞升,就这般守着他的小弟子在凡间,长长久久地做着小弟子心中敬慕的,庇护苍生的剑尊。 夜色降临,突兀的几声尖利叫声,与容明玦等人的呼喊声在房间的隔音法阵外传来。 “魔物!有魔物杀人!” “……不好了!王长老也变成了魔物!” “师尊,正浩门,幻元宗有数位长老,变成魔物,盛师弟和池师弟都去帮忙救人了,只是有一头炼虚期中段的魔物无人应对……” “尊上,求您尽快出手……” 诸承渊放出自己的神念。 正浩门宗门大阵被破坏,数百头残暴魔物在宗门内横冲直撞,择人而噬的景象,让他瞬息间就明了正浩门内发生了什么。 而在这些魔物中,有几头显然是从人类转化过来的魔物。 诸承渊面色一沉。 这些已经变成魔物的人中,竟然有数位是他从魔渊中救出的长老。 可在找到这几名长老时,他分明已经探查过他们体内,没有被魔气沾染的征兆,而且这些从人身转化而来的魔物,没有半点虚弱迹象,反而像被激发出了身体里的全部潜能一般,表现得越发残暴凶狠。 这与修真界中曾经堕为魔修的修士的现象,截然不符。 这会与蔺元魔有关吗? 诸承渊冷漠地判断着。 若是这其中有蔺元魔的手笔,这位万年前的魔尊,到底想借这手段达成什么? 如果是为了折白的转世复生,蔺元魔难不成是万年前的刺激还没受够,还想让折白恢复记忆后,再为这被魔物祸害的人间苍生再死一遍? 诸承渊对外人的情仇爱恨不感兴趣。 可若是这涉及到他小弟子的安危,那就无法让他置若罔闻了。 轻轻将怀中的小弟子放到床上,诸承渊的元神一动,在祈怀月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就将镇云分鼎召出。 大乘期修者近乎无穷无尽的法力,足以让镇云分鼎在某些时刻,发挥出堪比镇云鼎本体的能力。 在这需要他去灭杀魔物,留下小弟子的时刻,诸承渊认为有必要给他的怀月多一重保障。 朦朦胧胧中,祈怀月似乎能感觉到师尊离开,他近乎无声地念了一声。 “……师……尊” 诸承渊将小弟子抓着的红袍解下,轻轻盖在了祈怀月身上。 “怀月,在我回来前,不得清醒,不得出这个房间,也不准让任何人进来。” 诸承渊在祈怀月身上下了一层大道灵则。 在他即将离开的时候,即使有镇云分鼎保护,他也不放心让祈怀月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若是有人闯入他的房间,向祈怀月求救,他的小弟子选择了救人…… 想到那些毫无征兆变成魔物的修者,诸承渊的瞳眸漆黑而冰寒。 即使知道镇云分鼎,或许在这时能救下更多人,可在诸承渊眼中,若是要冒着祈怀月被感染为魔物的危险去救人,他宁愿让正浩门内的人,都死在这场劫难中。 诸承渊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不是世人眼中浩然清正,忧心天下苍生的正道魁首。 他的私心重欲,只为了一人而存。 …… 祈怀月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久,久到好像他想要醒来,也被一种极为沉重的力量强行压在秘境中。 直到他在秘境里,看见了风尊的身影。 淡蓝如天际的湖泊旁,林荫茂密,淡金色的阳光投下,如同世外仙境。 白衣如仙的风尊似乎在湖边闲静垂钓,察觉到祈怀月的目光,他平静说道。 “来看看我今日钓的是什么鱼吧。” 祈怀月觉得脑中昏昏沉沉的,他本能地顺着风尊的话语,来到男人身边。 仅存的一丝理智让他在昏沉中下意识问出。 “我现在……是不是你搞的鬼?” 风尊的指尖不知何时向他伸来,祈怀月想要向后躲,但是男人的指尖如同无物般,还是落在他脸颊上,然而风尊指尖传递来的几分凉意,却吹散了他神智的几分昏沉。 “这次不是,是你师尊不想让你醒过来。” 风尊似乎有几分兴致缺缺,却没有祈怀月之前看的这么或是癫狂,或是游戏人间的倨傲模样。 他似乎是在专心看着自己。 祈怀月能感觉到风尊的目光,仿佛落在他身上,然而无论他怎么去记忆,都只觉得风尊的面目模糊。 “不可能。” 祈怀月下意识地反驳所有人说他师尊坏话的言论。 而男人,仿佛被祈怀月这幅无条件护犊子的模样逗得笑出来了。 “为什么不可能?你就这么信任你师尊?” 不知道是不是祈怀月错觉,男人轻飘飘的话语末尾,似乎带着淡淡的几分不甘和挑拨意味。 而在这个正邪莫辨的残魂面前,祈怀月本来应该有几分敬畏,却在对待风尊的时候,不知为何提不起太多害怕。 “我不相信我师尊,难不成相信你吗?” 话一说出口,祈怀月就有了几分可能要得罪人的预感。 果然,风尊声音里的淡淡笑意消失得荡然无存。 “为什么不能相信我?我有何处,不值得人相信吗?” 祈怀月恍惚中有一种他仿佛不是和危险大人物谈话,而是在和一个小孩子较劲的错觉。 他收声不言,懒得和风尊在这个显而易见的话题上争论下去。 然而风尊仿佛不依不挠了起来,男人陡然冷淡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你不说的话,可就别想醒过来了。到时,若是你师尊出了什么岔子……” 祈怀月的心跳突然停跳了一拍。 为什么风尊会拿师尊出事来威胁他? 不对,师尊一个大乘期修者,怎么可能会出事? 而且就算师尊真的遇见了处置不了的麻烦,他清醒又有什么用? 虽然有再多合理不过的逻辑,足以让祈怀月反击风尊这句问话。 然而祈怀月却不敢拿师尊的安危,赌风尊没有撒谎的万分之一的可能。 “师尊遇见了什么?我清醒了才能救他?我要怎么救他?” 然而他一连串的问题,却换来风尊仿佛感觉到乏味的沉闷回答。 “看来,你果真很喜欢他。” 没等祈怀月再问,风尊就让祈怀月看向了他的吊桶。 两条一白一黑,头顶上有着银色小角,如同游龙,也更似凶煞般的两股气旋在木桶中盘旋。 白色的游龙似的气旋体型更大,仿佛碾压般地要将黑色游龙似的气旋吞没。 风尊突然问道。 “你更喜欢哪一条?” 祈怀月心中一惊,他总觉得风尊的问题似乎冥冥中有着他读不懂的深意。 一白一黑盘旋的两道气息? 难不成,风尊指的是他师尊在和魔修战斗? 能让师尊陷入危险的—— 祈怀月脑海中突然撞进一个名字。 蔺元魔?! 难道,风尊刚刚说的危险,和蔺元魔有关? 祈怀月的言行突然谨慎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看向风尊,询问道。 “前辈,可能给些提示?” 然而风尊冷笑一声,突然说些他听不懂的怪话。 “……虽然都是他,可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成人之美。” 第84章 难不成他长了一张修真界疯子大能们白月光的同款脸? 风尊又在发什么疯? 祈怀月皱眉还想问,“前辈……” 然而风尊淡淡打断了他的问话。 “如果你选择让‘正’活下来,你师尊或许会平平安安地陪你到……终末,”风尊顿了顿,“但他将永世不能飞升,半途心魔缠身而死,也是未知之数。” 祈怀月听得呼吸一窒,如果不是清楚风尊说的不是诅咒,而是可能成真的事实,他简直打断风尊此刻仿佛预言般说着师尊命运不详的话语。 风尊继续说着,“可若你选择让‘魔’活下来……” 风尊似乎在看着他,嗓音中带着淡淡的,让祈怀月发寒的笑意。 “你师尊或许能成功飞升,可是,那时候的诸承渊,或许已经不是你的师尊了。” 祈怀月感觉自己仿佛在听一个恐怖的鬼故事。 什么叫做飞升后的师尊,可能不是他的师尊了? 难不成,蔺元魔还能在师尊身上动什么手脚? 这一刻,祈怀月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类似于夺舍飞升的阴谋论,他几乎下意识就要开口,选择让“正”活下来。 可话到嘴边,祈怀月突然清醒了过来。 为什么风尊让他做抉择? 即使风尊说的都是真的,可他有什么资格做师尊的决定? “前辈,难道……” 风尊直接道,“叫我风尊。” “风尊……” 风尊似乎有些许不满,“语气再温柔些,用你喊他师尊的声音。” 祈怀月几乎想要翻个白眼。 风尊难不成是中了邪不成?怎么连个喊称呼的语气都要纠正? “风尊,难道你恢复了记忆?” 祈怀月刻意柔声问道。 猝不及防的,风尊的指尖,似乎再度轻轻落在了他的脸上。 “云伊……” 男人呢喃道,轻声中带着连风尊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珍爱和怀念。 祈怀月被风尊这句话吓了一大跳。 他在魔宫里被蔺元魔残魂认成是折白,就已经够离谱了。 怎么风尊也跟着认错人,叫他云伊? 难不成他长了一张修真界疯子大能们白月光的同款脸? 如果不是有着清晰的地球上普通人的记忆,祈怀月简直快要被这一个个认错人的大佬带歪,也忍不住生出怀疑自己是折白,或者什么云伊的阴谋论了。 不过这是不存在的,修真界和他的地球就算都有灵魂和地府,他的魂也不可能跨界投胎吧? 心里默默吐槽着,祈怀月此刻面无表情,忍住想把风尊的手拍下来的欲望开口。 “风尊前辈,摸够了的话,可以把你回想起的记忆,还有为什么让我这么选的缘由告诉我吗?” 然而风尊就如同受了什么大刺激一样,松开原本轻捧着他面孔的手,踉跄往后退了几步。 男人此刻的形容狼狈,如同是斩断了世间所有的联系,最终下了决定的落魄失意,游荡在虚空的残魂。 风尊身上涌现出前所未有的浓烈魔气,飓风狂狼般的气息似乎要将这片世界撕碎。 刚刚还是世外桃源般的仙境景象,瞬间被滔天魔气灼烧着,将树荫湖泊摧毁成黑焦一片。 只有祈怀月脚下之地,才是被小心隔存出的一片净土。 漆黑滔天的魔气中,风尊沙哑地笑了两声,笑声嘶哑干涩,这一幕如同魔神降临的场景,让人心中发寒。 然而风尊的魂魄,却似乎淡薄了许多。 刚刚白衣如仙,此刻白衣如魔神般的修者,答非所问着喃喃。 “我知道,你还是会选‘正’……云伊,我早该料到的……你果然还是不会……选择我……” 祈怀月被风尊竟然是魔修,还有眼前的恐怖景象吓得完全愣住了。 虽然不知道风尊为什么没有伤害他,可他冥冥中感觉到一种极度危险感。 祈怀月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风尊,云伊,云伊如果看见您这样,一定会难过的……您先冷静一下……” 祈怀月干巴巴地说着。 可说完之后,他就后悔了,他觉得他的这番劝说苍白而没有丝毫力度,而且风尊一旦知道了,他不是云伊,岂不是会迁怒到他身上? 然而风尊就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男人冰冷的手似乎再度贴上他的面颊,朦胧面容中赤红如魔的瞳眸,如同渴求地望着沙漠中最后的一片水源。 “……云伊,你真的……会为我难过吗?” 祈怀月小鸡啄米似地猛地点点头,心中连忙致歉。 能被这样的疯子大能看中的人,应该不会在意他这为了保命的一点点冒犯吧。 刚刚的飓风狂狼,滔天魔气,如同一卷凝固的画卷,整个世界都就此静止。 风尊死死地看着眼前少年的面容。 他的云伊,他的云伊,当年也是这么注视着他,然后在他怀中,在他怀中……?! 整个世界终于在风尊如同狂风巨浪,难以抵御的灭世威压下,如同齑粉般粉碎殆尽。 当祈怀月睁开眼时,仍能记起风尊癫狂入魔般通红,死死而渴望地凝视他的瞳眸。 死里逃生的喜悦过后,祈怀月一拍大腿。 他还没问清楚风尊刚刚让他做的选择是什么意思呢? 罢了,风尊是个魔修,或许和蔺元魔有不小的牵连,他的疯言疯语,或许就像蔺元魔一样,只是精神病人受了过大刺激的一时呓语。 然而祈怀月还是放心不下,他扫视了一下寂静的房间,发现师尊不在,当机立断就要去找师尊。 然而当他的手要触碰到房门时,一种如同他当初谈及风尊被禁言的虚弱无力感,突然让他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后退之后,他的身体就没有了那种怪异感觉。 祈怀月难以置信地用微弱的神识扫视着自己的身体。 难道,是师尊临走前用大道灵则给他下了禁锢,不准他踏出房? 可师尊为什么要这样做? 难不成是外面发生了什么极其凶险的事情?! 回忆起风尊刚刚在幻境中提及的内容,祈怀月心情激荡后,一点点让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是师尊也难以解决的难题,他这个通窍期的小修士有什么地方能帮得上忙的? 如果他刚刚信了风尊的话,鲁莽地跑了出去,反而可能成为需要师尊搭救的猪队友,给师尊添更多麻烦。 倒不如他安静地呆在房间里,或许这才是不给师尊添上更多麻烦的最好方法。 冷静下来后,祈怀月虽然还是有几分坐卧难安,却还是定了定心,准备等师尊回来,再问问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就在这时,他听到外界发出的轻微跑动声响。 有人,在被追杀? 祈怀月来到窗边,他早早就发现了自己头顶如影随形,并且没有吸取他体内灵力的漂浮中的镇云鼎,因此并不担心来客可能伤到他。 因此就用了“明视术”,一种能让人隔着障碍看清障碍外场景的法术,看向了窗外。 他的修为到底还是太低,明视术的视野格外低矮,只能看清楚外界漆黑夜色中,一个穿着黑衣,逃跑的步伐不稳的修者,似乎被什么快速跳跃着的东西,追逃着的场景。 等等,这个身形,这种衣袍,这种脚步…… 祈怀月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人该不会是谢越和吧? 追着谢越和跑的那东西,该不会是从魔渊里跑出来的魔物吧? 想到正浩门靠近的魔渊,还有师尊消失不见,以及给他下的禁制,祈怀月隐隐摸到了事情的真相。 如果说其他人被魔物追逃,他还有些犹豫,那么谢越和他是必须救的。 不说谢越和秘境里帮过他,而且出秘境时帮他抓出害人凶手的事情,就是谢越和假如真的逃不过入魔的命运,他也必须得是那个第一时间捅谢越和一剑,不能让谢越和长成日后为患人间魔子的人啊! 当然,如果能救还是得救,救不了再考虑给谢越和一剑痛快,以除后患的事情。 祈怀月从房间里果断出声。 “谢越和,快进来房间,我在这里!” 按照祈怀月的预想,师尊固然可能给他设下不准出房间的禁制,但应该不会阻挡无辜之人进入此处避难。 而听到祈怀月的声音,谢越和原本朝着别处的身形一顿,即使冒着耽搁几秒,被身后魔物追上的危险,也毫不犹豫地朝着祈怀月的声响发出的房间跑去。 然而一声沉重得如同撞到铜墙铁壁上的闷响声之后,谢越和的身体终于不堪受创地跪倒在房门面前。 用“明视术”看着外界的祈怀月,也呆住了。 什么? 为什么谢越和进不了房间?! 那他刚刚的举动,不是相当于把谢越和最后的一点生机都断绝了吗? 看着谢越和身后的魔物即将追上,祈怀月也急了。 他调动着身上的灵力,想要争夺过镇云分鼎的操控权。 哪怕让镇云分鼎挪移开一点,连带着庇护外面的谢越和一会儿,或许也能撑到修者赶来,把魔物赶走啊! 然而他的努力,如同微弱之力,试图撼动擎天之柱一样毫无作用。 镇云分鼎始终牢牢地如同固定在他头上三寸之上,不肯移开半点。 第85章 在我后悔前,杀了我。 当祈怀月听到房间外响起的仿佛血肉咀嚼的声响时,他的身体完全僵硬住了。 他突然不敢去看,仅隔着一门之距的谢越和,此刻面临的是一种恐怖场景。 “谢越和……你坚持住,再等等我……” 祈怀月再度看向他身上的镇云鼎,突然间,他脑子闪过一道灵光。 房间的禁制是师尊设下,保护他不准外出的,镇云分鼎也是保护他的。 若是他在禁制中陷入危险,镇云分鼎会不会为了保护他而冲破禁制? 看见门缝渗出的汩汩血液,祈怀月来不及想太多。 即使实验不成,他也顶多受点皮肉之伤,不管怎么说,眼睁睁听着谢越和在仅隔一门之距的地方被吃掉,他以后回想起来是会做噩梦的。 祈怀月从储物戒中找出了如同暗器般的锋锐小刀,绑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刀锋插不进门扉,却在他绑着小刀,撞上门扉时,头顶的镇云分鼎灵光大现,白茫茫的恐怖灵光与门扉上的禁制灵光一碰撞。 被镇云分鼎护住的祈怀月扑倒在地上,他看着化为齑粉的门扉,和悄无声息融化般的刀片,来不及惊喜试验的成功,就与门外的魔物对上了眼。 众所众知,魔物多是由被魔气感染,失去了理智的生灵变成。 大部分魔物生前都是奇形怪状的灵兽,感染后变成的魔物更是体型巨大,畸形扭曲的模样,足以让一个普通人见了做几天几夜的噩梦。 前世被带入魔渊,无数恐怖魔物围绕的经历,让祈怀月一见到如蜘蛛般无数条长腿,体型巨大得能将檐廊挤满,好几颗眼珠咕噜转着的魔物,几乎立刻僵硬不动。 然而看到魔物长肢抱着的,生死不知的谢越和,祈怀月还是拔出了灵剑。 仗着有镇云分鼎在身,魔物无法伤害到他,祈怀月的灵剑用力斩在了魔物身上。 魔物吃痛地尖叫一声,愤怒的回击,却让镇云分鼎反弹了十成的力回去,震得它自身伤势更重。 即使这一击并没有伤到魔物的致命之处,可或许是出于对祈怀月头上镇云分鼎的忌惮,又或许是感觉到某种恐怖危险的到来,魔物尖锐不甘地叫了两声,最终还是不舍地丢下手头的猎物,快速离去。 祈怀月看着谢越和身下弥漫开的大滩血迹,还有那隐约露出的腿上的森然白骨,他头皮发麻,甚至不敢去动此时的谢越和。 只能从储物戒里连忙拿出回春丹,小心翼翼掰开谢越和的嘴,将丹药全都倒了进去。 回春丹虽然有恢复伤势的作用,可也不能将濒死之人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祈怀月伸出手,探到谢越和鼻下还有些呼吸时,终于松了口气,整个人坐倒在地上。 他知道应该会有修者察觉到这里的异动,赶过来帮忙,只是不知道像刚刚这样的魔物,还有几只。 正浩门竟然能让魔物摸进了内门,想必外门面临的魔物形势更为严峻,他可能也不能指望会有人太快回援了。 算了,不如他就在这里守着谢越和,等着师尊回来好了。 凭他现在这点修为,如果遇到了元婴期以上的魔物,即使有镇云分鼎在,可能也会遇到麻烦。 祈怀月出神间,突然听到谢越和剧烈的咳嗽声。 谢越和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捂着嘴,指缝中涌出的黑沉血液,让人分外触目惊心。 “怎么了?” 祈怀月下意识想要查探谢越和的情况,然而感觉到谢越和身上淡淡的,似乎渐为浓郁的幽暗气息,他的脑中突然闪过一种可能。 谢越和,该不会是,要被感染为魔物了吧? 对于前世搅动修真界一片腥风血雨的魔子的阴影,再度泛上祈怀月心头。 然而谢越和放下手,苍白还带着血迹的面容,近乎冷漠地看向自己刚刚被魔物啃噬的,露出森然白骨的脚部。 祈怀月不用多想,就能知道谢越和此刻忍耐着怎样的痛苦。 然而即使是刚刚被魔物扑上啃噬的时候,他都没听到谢越和惨叫一声。 祈怀月小声安慰道。 “……修真界,还有很多灵丹妙药……一定可以让你恢复如初的。” 谢越和苍白如死人,还沾染着血液的面容,此刻平静得甚至有些怪异。 “恢复如初?” 谢越和笑出声,他沾染着血液的指尖,死死抓住祈怀月的衣袍。 “让我变回瘸子的‘如初’?” 谢越和死死盯着祈怀月,他说出了祈怀月甚至不敢说出口的结论。 “我被魔物染上了魔气,快要入魔了,对吗?” 谢越和看着自己的手,能感觉到身体里怪异而磅礴的,却似乎像是他本来身体中一部分的庞大力量涌动着。 多么可笑。 明明他是被魔物扑食之人,这一刻,谢越和竟然生出些悔意。 为什么,他不早点被魔物啃噬? 若是早一点,在他遇见祈怀月的更早之前,让他堕落成魔,即使是担负判师背祖,招惹万世恶名的恶果,他也一定甘之若饴。 力量,他曾经魂萦梦牵,梦寐以求主导自己生死的力量。 竟然,这么轻易就能得到了。 谢越和甚至能感觉到,即使祈怀月不给他喂下任何丹药,他不需要任何外物,只需安静修养几天,就能让身上的所有伤势都恢复如初。 包括,曾经心心念念想要治愈的腿疾。 为什么,你不早一点出现?! 谢越和怨恨,又似乎是用尽毕生力气地看着祈怀月。 若是再早一点救下他,让他不用变成魔修,他或许还能浑浑噩噩,当着一辈子默默无闻,百年而死的病弱凡人。 又或者是他若能再早一点遇见祈怀月,没有观渊剑尊在其中阻隔,他一定会欣然带着,或者是绑着祈怀月与他一同叛宗。 为什么,不能让他比剑尊更早遇见祈怀月? 为什么,不能让祈怀月更早出现再救下他? 亦或者,再晚一点,即使死在魔物的口下,他也不至于让祈怀月看见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有时候,谢越和真的觉得,若是世间有主宰一切,编纂每个人命运的大道,或许他的一生,就是天道刻意编造出的,最滑稽可悲的玩笑。 谢越和开口,狠毒惜命如他,从前绝不会料到,有一日他会真心实意地说出放弃性命的话。 “杀了我。” 或者说,在遇见祈怀月之前,他从不曾想过,会为了一人,而放弃自己的命。 可是,若杀他的那个人是祈怀月…… 脑中一幕幕与少年相识相见的场景闪过,第一次从飞山灵猿手下救他,日出时少年人夺目出众的璀璨骄傲眉眼,秘境里不情不愿,却还是救下他的生动面容…… 明明只是短短几面,却足以让褴褛沉暗如他,竟也能为了旁人,舍弃自己的性命。 ……祈怀月…… 仅仅是默念着这个名字,谢越和都能体会到身体中涌动的,如同酷刑加身,又比仙境极乐更鞣杂难辨的,爱恨交织的痛苦。 谢越和仿佛诅咒般,低声压抑着说道。 “在我后悔前,杀了我。” 如果说祈怀月原本就在是否要对谢越和动手之间挣扎,那么谢越和的这番话,反而让他忍不住皱着眉,退后几步。 谢越和难不成是准备了什么狠毒后手,等着他出手的时候再施展? 前世谢越和无恶不作的魔子阴影,在祈怀月心中实在太过根深蒂固,以至于他根本不相信谢越和会束手就擒,不做任何挣扎地乖乖等死。 如果谢越和刚刚对他出手,他还能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地把谢越和捅死,可谢越和这么说—— 看着谢越和如同真的束手待毙,闭上眼不做任何挣扎的模样,祈怀月的剑尖犹移着,疑心自己处在幻境中,刺下之后或许还会反伤己身。 在他左右为难之际,忽然间,祈怀月感觉到他手上的佩剑消失,男人修长的手臂紧紧从身后抱住他。 他再度落进了一个熟悉的,充满着师尊冰冷却无比安稳气息的怀抱。 “师尊,你去哪里了?” 祈怀月一下子放松下来,甚至短暂地将谢越和的事情都抛在脑后。 反正有师尊在,就算这时候谢越和暴起伤人,师尊也肯定能解决一切。 祈怀月毫不动摇地相信这一点。 也因此,当他听到师尊冷沉如冰的声音时,他抱住师尊的动作一僵。 “怀月,你为何在此处?” 明明被师尊用大道灵则禁锢住行动的是他自己,祈怀月却无比心虚,这时候他才想起,绑在他手臂上的,短刀匕首柄还没被他放回去的事情。 而在与祈怀月有关的事情上,诸承渊从不会放过一点疏漏。 感觉到小弟子身体的微微僵硬,左肩微微瑟缩着,似乎想要遮掩什么的动作,诸承渊毫不犹豫地伸手查探。 当诸承渊触碰到少年手臂上,铁刃消融,只剩下匕首柄的短刀时,看着破开的大门,死死睁眼盯着他怀中人的谢越和,诸承渊几乎瞬间就明了了一切。 “你为了救他,不惜自残身体?” 第86章 难道,只有他将他的小弟子圈在身侧…… “师尊,不是这样的……”祈怀月慌了神,连忙解释,“我刚刚醒来,听见有人被魔物追杀,发现房门打不开,就想试一试……” 在诸承渊沉黑如古井无波的眼眸注视中,祈怀月的声音越来越小。 “……也是因为有镇云分鼎,我相信我一定不会受伤,才敢这么做的。” 诸承渊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异样,然而剑尊垂眸注视,投下的身形阴影却沾染着让人望而生畏的寒意。 诸承渊的语气也冰冷到极致。 “怀月,我唤醒镇云分鼎,不是为了让你保护他人的。” 剑尊的嗓音低沉冰寒到极点,夜空月轮半掩,诸承渊半边阴影中的面容轮廓,却比世间任何魔物都更冰冷慑人。 “更何况,他已经沾染了魔气,变为了魔物。” 诸承渊没有拔剑。 因为灭杀世间任何一个魔物,对修真界第一人而言,都是轻而易举的,甚至比吐息更轻易的事情。 与剑尊冰冷的话音同步的,一道刺耳的穿透血肉的声音,瞬息间在祈怀月身后响起。 谢越和再没有了任何声息。 祈怀月的身体微微僵硬。 他隐约间猜到了什么,却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猜测的内容。 谢越和,这么轻易地,就死了? 前世魔子留下的可怕阴影,似乎还笼罩在他心间。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知道师尊杀了入魔的谢越和后,祈怀月却不觉得心头如何轻松。 幻境里,风尊的那番话语仿佛还在他耳边—— “正”与“魔”的抉择。 是他疯了吗? 才会将谢风尊话中的“正”与“魔”,同师尊与谢越和联系起来? 诸承渊沉黑的乌眸,清晰地倒映着小弟子茫然的面容。 “我没有杀他,只是废了他的丹田,让他永无重修之时。” 祈怀月提着的一颗心,莫名放松了下来。 诸承渊冰冷修长的指节,将小弟子的后颈用力按住,直到将祈怀月完完全全地抱入怀中。 “我不会为了旁人,做出任何可能让你厌憎的事情。” 剑尊的声音平稳而缓慢。 然而诸承渊知道,他在撒谎。 他的剑确实毁了谢越和的丹田,却也斩灭了这个魔物身体里的大半生机。 这样的伤势,哪怕是金丹期的修者遭受了,也逃不了一个死字的下场。 然而感觉到若有似无的,谢越和迟迟没有断绝的呼吸声,诸承渊的瞳眸沉暗更甚寒潭。 如此顽强的苟活能力,再加上如此适合入魔,一日千里的魔修体质…… 像是万年前的“人魔”毫不遮掩,放在他面前的手段宣示。 如果他真的斩杀了谢越和,会发生什么? 他的怀月会觉醒身为“折白”的前世记忆,因此而疏远他? 还是蔺元魔会借着谢越和的尸体,死而复生? 诸承渊自然不会中如此简易浅显的圈套。 即使后一种可能成真,万年前的人魔真的死而复生,他出剑的时候也不会有半分的迟疑。 然而无论如何,诸承渊也不会冒上哪怕一分,让他的怀月变成“折白”的风险。 “我会让执刑司看管他百年,直至他走完身为凡人的生老病死。” 诸承渊轻轻抚摸着小弟子的脊背,沉声说道。 “只是他既变为魔修,怀月,你不该与此人再有过多联系。” 知道谢越和没死,祈怀月心中的大石头一早放下。 即使谢越和秘境中帮过他,可他先前和刚刚总共救了谢越和多次,已经不欠谢越和任何恩情了。 而如果魔气入体是谢越和难逃的命运,比起日后成为搅动修真界腥风血雨的魔子,最后被师尊斩杀的结局,或许让谢越和作为一个凡人度过一生,才是对谁都好的结局吧。 祈怀月心头一松,虽然他原本还想和谢越和好好告个别,给谢越和再匀一点养伤的药,然而感觉到师尊牢牢按住他后颈的力道,祈怀月还是认真点头。 “都应师尊处置。” 祈怀月本以为自己答应了,事情就结束了,然而等师尊抱起他,祈怀月深觉丢脸地拉着师尊衣袍,轻声问道。 “师尊,能不能放下我,让我自己走?” 诸承渊的灵气轻轻融入少年胳膊上淡淡青色的淤血之下,祈怀月猝不及防间,轻轻嘶了一声。 然而等他反应过来,这块瘀伤,大概是他的身体碰上房门的禁制,虚软无力,跌倒在地的时候,又碰到了刀柄时产生的。 他的身体怎么这么弱? 祈怀月难以置信,他还停留在自己前世晋升金丹,就是碰到寻常利器也划不来他身上半点口子的无所畏惧中,一点都没想到就这么点碰撞,就能让他的胳膊淤青一片。 诸承渊不发一言,静默中传递的灵气,让淤青的疼痛感缓缓消失。 然而师尊越是这么不训斥他,在一片寂静中,祈怀月反而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乖乖呆在师尊怀里,直到被抱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时祈怀月才敢大着胆子问。 “师尊,正浩门内刚刚都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有魔物闯进来?” 诸承渊的平淡话语,将刚刚险些沦为灭门之灾的血腥景象一笔带过。 “魔渊异动,我救回的一些长老,变成了魔物。我已经将他们斩杀殆尽,探查到魔渊空洞,延伸到正浩门底下,我将通道彻底断绝,又斩杀了一批魔物,因此赶回时耽搁了一段时间。” 诸承渊的指尖隔着衣袍,仍淡淡轻抚着刚刚祈怀月胳膊上的淤青之处。 “我来迟了。怀月,疼吗?” 祈怀月突然更加愧疚。 他这伤…… 他其实都不好意思承认这一点过会就能好的淤青,算是伤势…… 可看着师尊如此自责,祈怀月心里突然更加不好受。 他也知道师尊爱护他,就如同爱护孩子一样,忍不得他受半点损伤。 严格说来,这一点小伤,甚至还是他自作自受的,与师尊来迟没有半点关系。 祈怀月原本打算离开师尊的怀中,此刻自动自觉再趴回了师尊怀里。 少年眼巴巴地看着诸承渊,乌黑的瞳眸柔软依赖。 “师尊,不要难过了。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好好听您的话,您没有来迟,即使再晚一点,我也不会受半点损伤的。” 诸承渊轻轻抚摸着祈怀月散落在身后,柔软温暖的乌发,无人能窥探出此刻剑尊心中的沉波暗涌。 他明明在他的小弟子身上施展了百般手段,为何他的怀月仍然会为他人行险,落入险境中? 难道,只有他将他的小弟子圈禁在身侧,目不移视地守着护着,才能让他的怀月,永不会遇上任何危险? 只是心中泛起了这般的念头,诸承渊便感觉到心魔劫的雷雨,在他千尺之上的高空中隐隐凝结。 而听到窗外格外大声的雷鸣电闪之声,祈怀月下意识地想要站起,去窗边关个窗户。 然而师尊轻轻将他搂回床榻之上,一瞬间紧闭的门窗,熄灭的烛火,让祈怀月下意识地躲入雷雨暗夜中,唯一能让他感觉到安稳的热源,师尊的怀抱中。 诸承渊将小弟子的头,轻轻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诸承渊稳定的心跳声,让祈怀月窝在师尊怀里,慢慢陷进安稳的睡梦中。 这一夜,有许多人如同诸承渊一样未能入眠。 经历了一夜的魔物异变,正浩门几乎举宗挂丧,昨夜死在魔物手中,或是失踪的弟子不计其数。 死里逃生的正浩门门主想了一夜,都想不明白身边之人为何毫无端倪,就堕落为魔物。 他有心想多留剑尊在正浩门多呆些时候。 然而诸承渊的神情冰冷,面对众多正浩门弟子长老的挽留,毫不动摇之意。 至少天霄宗的护宗大阵,绝不会如正浩门这般滥竽充数,能让魔物冲撞入宗门腹地,都毫无响动。 想到小弟子的安危,诸承渊归心似箭。 早就有所预感临近与蔺元魔有关联的魔渊的正浩门,异状只会更多,诸承渊只是留下一句让正浩门早日迁宗的忠告,就毫不犹豫地带着他的弟子离开了此地。 魔物连绵不绝,即使剑尊斩了大部分有威胁性的魔物,容明玦三人昨夜深入魔渊中段,斩杀的魔物血流成河,甚至眼前仿佛都还残留着魔物的血肉阴影,就连平日里战意满满的盛登星,此刻神情也有些淡淡的厌倦。 只是听闻到谢越和入魔之事,容明玦三人想起了谢越和在秘境里与祈怀月的关联。 担心小师弟会过于自责,三人欲言又止地看着祈怀月,小心翼翼地筹措着安慰小师弟的说辞。 而被师兄们围在中央安慰的祈怀月,反应过来师兄们的试探和担忧后,反而有些哭笑不得。 最该被安慰的人明明是谢端闵,为什么师兄们都跑来关心他? 难道他在师兄们眼中,就是一朵柔弱善良的小白花吗? 祈怀月颇有些哭笑不得地反过来安抚了师兄们,只是让他都有些不敢提起面对心思的,是与谢越和有着血缘至亲的谢端闵。 可他没想到,还没等他想到怎么和谢端闵开口,谢端闵就找上门来。 第87章 “你唤他什么?” 如果说在谢越和入魔一事中,祈怀月真正觉得对不起的人,其实不是谢越和,而是他前世的好友谢端闵。 即使他几次三番地救下过谢越和,可命运仿佛仍然有着着极其强大的惯性,让他还是阻拦不了谢越和如同前世一样入魔的命运。 可他曾答应过谢端闵会好好看顾谢越和,无论怎么说,最后也是他没有履行曾经的承诺。 在见谢端闵之前。祈怀月已经做好了迎接谢端闵苛责的心理准备。 然而祈怀月没想到的是,当谢端闵冲进他房间,沉默却快速地扫视了一遍他的身体,脸上居然出现的是他这个多年朋友才能看出来的细微如释重负的神情。 “我管教……” “对不起……” 他们两人几乎同时出声道歉。 祈怀月看着低头看他,没有愠怒怪罪他神色的谢端闵,心中轻松了一点,但还是认真道歉道。 “对不起,谢道友,如果我再早一步,也许谢越和他就不会……” 然而谢端闵第一次在他还没有开口说完之前,就打断了他的话。 “祈道友,你做得已经够多了。” 谢越和要移交给处刑司看守,谢端闵作为处刑司司主真传弟子,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事情的经过。 如果不是祈怀月出面,救下被魔物追杀的谢越和,也许谢越和连活着的可能都没有,就会死于魔物的攻击之下。 而祈怀月不过是个刚刚通窍的修者,即使少年身上有剑尊赐予的法宝,可祈怀月能有勇气直面魔物,救下谢越和,已经是一份莫大的恩情了。 即使祈怀月对魔物坐视不管,从公心评断,谢端闵也不可能苛责于一个刚刚踏入道途的少年人。 事实上,当听见这一完整的前因后果时,谢端闵根本没有心思操心被关押起来的谢越和,他脑子里只涌动着一个想法。 祈怀月怎么样了? 即使少年身上可能有剑尊赠予的护身法宝,可是这一次的魔气侵袭如此诡异,若是在对抗魔物的时候,魔物身上的魔气也感染了祈怀月…… 想到这里,谢端闵脑中空白一片,他甚至忘记了以观渊剑尊的修为,一定能比他更早地检查弟子的安全,就鲁莽地发出了探访的请求。 而当祈怀月答应下来后,亲眼看见完好无损的少年人,谢端闵心头紧绷的那根弦,才彻底地放松下来。 祈怀月没事。 这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好不过的消息。 谢端闵这时才有空在意起了其它的事情。 “祈道友直接称呼我的姓名吧。” 听过祈怀月生气得直接喊他姓名的声音,谢端闵竟然觉得刚刚祈怀月对他“谢道友”的称呼,有些不适应的疏远。 “我也可以称呼祈道友为怀月吗?” 祈怀月:???他们刚刚不是在谈谢越和的事吗? 为什么谢端闵能无缝将话题跳转到这里? 不过重回和谢端闵前世的相处模式,对祈怀月来说,并不是一件抗拒的事情。 “……可以。不过,你真的……不伤心吗?” 祈怀月还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谢端闵想了想,黑脸看不出多少神情地认真道。 “我看着越和长大,早有他犯下滔天大祸的准备。” 作为谢越和的亲生兄长,显然谢端闵对谢越和的本性有清晰的认知。 “越和他不是安分守己之人。更何况,我听说……” 谢端闵顿了顿,他不想让谢越和再与祈怀月产生过多的联系。 然而祈怀月已经问道,“听说什么?” 谢端闵顿了顿,只能答道,“越和的腿疾,已经好了。纵使他终生只能做个凡人,或许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谢越和的腿疾竟然好了? 祈怀月有些不敢置信,不是说谢越和试过很多种治疗之法,都治愈不了他腿疾吗? 为什么谢越和的腿疾在被关押之后,突然好了? 他本来还打算若是日后谢越和表现得安分一点,再求师尊出手帮他看一看…… 然而突然间,祈怀月想到了前世活蹦乱跳,搅和得修真界不得安宁的魔子。 前世的他可没听说过魔子有腿疾的传闻,按理来说,以修真界对魔子人人恨之欲杀的程度,如果谢越和那时仍有腿疾这样的弱点,早就应该传得人尽皆知了。 前世和重来的一世,唯一的共同点,是谢越和被感染了魔气。 所以,谢越和的腿疾治愈,与入魔有关? 入魔竟然还能帮助治病? 祈怀月闻所未闻。 或许是知道了万年前蔺元魔隐秘的缘故,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让他忍不住怀疑到万年前的魔尊身上。 如果在他不知道蔺元魔隐秘的前世,谢越和真的是魔尊埋下的伏笔,那么前世师尊的飞升失败,是否也与这始终未能现身的蔺元魔有关? 那么风尊呢? 偶尔癫狂,又时常表现得和正常人无异的风尊,又在前世扮演了什么角色? 祈怀月闻到了浓浓的漩涡气息。 他认真朝着谢端闵道谢,然后提出一个普通修者应该会觉得冒犯的请求。 “谢端闵,你愿意让我的师尊搜查一下神识吗?” 祈怀月不愿相信与谢越和有着血脉之亲的谢端闵,是否会与蔺元魔有所关联? 他发自内心地想要相信,自己前世与谢端闵结交,成为朋友,绝不会是蔺元魔计划中的一部分。 可是以防万一,他现在已经不想要身边多出一点残留危险的可能了。 祈怀月没有说理由,然而在少年诚恳的注视下,谢端闵毫不迟疑地应了一声。 “好。” “师尊!” 祈怀月高兴地朝着门外叫了一声,他看见了师尊的身影。 谢端闵心中泛起淡淡的异样感觉。 剑尊,难不成时时刻刻都留心着他与祈怀月的谈话? 即使在宴会上,在秘境中,谢端闵一次次见证了剑尊对祈怀月的格外看重,谢端闵隐约间还是感觉到了些许不妥。 在观渊剑尊投来的冷漠注视中,谢端闵本能感觉到了种遇见心怀敌意,却无力反抗的强大敌人而生出的警惕感。 “尊上。” 谢端闵一丝不苟地行弟子礼。 被人搜查神识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然而当剑尊瞬息间掠过他的神识,如同汪洋中的恐怖巨鲸只是在他神识中出现了只鳞片甲,并给出了对他的修炼指点后,谢端闵敬畏屏息之余,只能恭敬道谢。 如果让天霄宗弟子知道,让尊上搜查一遍神识,能给出修炼上的指点,也许来人会挤破观渊峰的大门。 然而看了一眼观渊剑尊身侧,露出放心笑容的祈怀月,谢端闵依稀能感觉到,尊上的这份指点,或许并不是出于大能的热心点拨,而是—— 为了不让祈怀月,对搜查他的神识而内疚。 谢端闵原本不是心思细腻,善于揣摩心思之人。 然而剑尊对弟子的呵护看重,表现得实在过于明显,以至于谢端闵想要忽略掉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淡漠警告意味,都格外艰难。 而在搜查完神识后,诸承渊不动,作为客人的谢端闵知晓按照礼仪,应该到了他自请告退的时候。 可是看着松了一口气,神色带笑的祈怀月,谢端闵心中一动,最终选择按照本心地诚恳道。 “尊上,我可否与怀月多聊一会?” “怀月?” 诸承渊淡淡念了两个字。 剑尊如玉石相击的冷淡声音,连同那深沉如海的不悦威压,让本就紧张的气氛更压抑了几分。 祈怀月还以为师尊在叫自己,清脆地应了一声。 然而诸承渊看向他,瞳眸沉黑如墨。 “你唤他什么?” 这次连格外心大的祈怀月,都感觉到空中漂浮的危险感觉。 “谢……谢端闵?” 剑尊身上的危险感淡了几分,然而目光中的压迫力不减。 “他比你年长百岁,又是金丹修者,你应唤他师叔。” 莫名长了个辈分的谢端闵:??? 莫名感觉自己和前世好兄弟差了辈分,但看着师尊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不敢说出口的祈怀月:??? “好吧,师……师叔。” 对着谢端闵的脸,祈怀月悲愤地小声喊出了这声称呼。 谢端闵沉默地看了一眼祈怀月,又忍不住沉默地看了一眼观渊剑尊。 他好像回想起剑尊给他的异样感像什么了,以前他同一位师姐练剑,应邀参加师姐晋升的宴会时,似乎……师姐的父亲,也就是他的师伯,对他也是如同看着不问自来的登徒子一样横眉冷目,就差直接动手,将他逐出宴会。 所以,祈道友的师尊,也是将他看成是居心叵测的登徒子了吗? 谢端闵似乎理解了一切,又觉得其中隐隐透露出让他不理解的内容。 但如果将祈道友看成是需要他谨守大防的异性修者,将尊上看成是爱护孩子的父亲,谢端闵依稀有了一点对待剑尊的把握。 “剑尊辈分在我之上,容我托大,祈道友不如以后喊我师兄吧。” 祈怀月松了一口气,比起这些跨辈分的师叔,师兄这个称呼他还能接受一点。 祈怀月从善如流地改道,“师兄。” 第88章 即使——我要你日后不与他人来往 果真如谢端闵所料,当祈怀月毫无异议地改称呼他为师兄后,观渊剑尊身上可怖的危险感大大减少。 谢端闵趁热打铁,趁机再提出了刚刚的请求。 然而这一次,观渊剑尊视他如无物般,冷淡抬眸。 “你有何事与怀月相商,不可让旁人听闻?” 谢端闵在宗门中一向是尊师重道,恪守门规的弟子,听见观渊剑尊仍是明晃晃逐客的这番话,他不敢再多言,只能讷讷地应了一声,拜辞之后走向了房门。 走出房门的最后一刻,谢端闵犹豫着,还是回头看了一眼祈怀月。 少年对着观渊剑尊笑靥如花,然后背在身后的手,却轻轻捏着他初次见面时给祈怀月的传信灵鹤,仿佛安慰般朝他轻摇了摇。 ——谢端闵,灵鹤联系呀! 谢端闵仿佛能听到少年灵动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克制不住唇边的笑意,这一次终于没有过多失望地离开了房间。 然而当房门关上后,祈怀月突然觉得腰身被一股力量用力一抱,诸承渊的身影不知何时沉沉覆下。 诸承渊拿走了祈怀月手中的灵鹤,放到心虚的少年人面前,沉冷如黑渊般的瞳眸倒映着祈怀月宛如做小动作被抓包的慌张面容。 祈怀月心虚得站直身体,脑子里立刻开始打和师尊道歉的草稿。 他其实能感觉到,师尊不喜欢他和谢端闵过多来往。 前世他对师尊冷淡,师尊没有表现出来,或者是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然而重来的一世,师尊对谢端闵与谢越和两人的恶感,都表现得格外明显。 刚刚他背着师尊拿出谢端闵的灵鹤暗示谢端闵,被师尊发现,是不是惹到师尊生气了? 祈怀月惴惴不安间,却听到诸承渊沉沉开口。 “怀月,你可会觉得……我不配为你的师尊?” 祈怀月:??? 发生了什么? 刚刚不是他被师尊抓包了吗?为什么师尊会问出不可思议的问题? 然而对上师尊冰冷压抑,格外有压迫感的的沉色眼眸。祈怀月能感觉到,师尊竟然是认真地问出这个问题。 祈怀月真的慌了,前世看见师尊残魂消散的ptsd发作,他下意识如同八爪鱼紧紧抱住师尊的腰身,格外认真而迫切地强调道。 “怎么会呢?师尊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只有我配不上……” 诸承渊的喉结微微滚动,在小弟子诚挚澄净的眼眸注视中,他竟有一刹那微微动摇。 若他能如同修真界中最寻常不过的师者一般,做一个小弟子眼中的好师尊,任由少年人闯荡道途,任由祈怀月结交想要的好友,甚至到最后……欣慰注视少年人寻到钟情道侣…… “师尊,你怎么了?” 看见诸承渊面色一刹那冰冷煞白,祈怀月下意识地喊道。 然而诸承渊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时,男人的神色看似恢复以往的冷淡自若,然而眸底的沉色更暗了几分。 他,果然还是做不到——守住师徒之间的界限,放手让祈怀月得到少年应有的自由。 因为,仅仅是这样在几步之遥的位置,注视着祈怀月,就已经让他无法克制将少年拥入怀中的渴望。 即使是有阻拦着他,让他不能飞升的心魔之誓,横隔在他与祈怀月之间,到了此刻,诸承渊再也不能自欺欺人,认为这道誓言能阻隔得了他心中摇摇欲坠,即将冲溃理智的恶念。 诸承渊的声音仿佛一如往常般冷淡说道。 “……若是你拜他人为师,就不用被管束得如此严厉……”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晓,他用力克制的指尖,多么渴望按住祈怀月的后颈,然后……用力吻上少年人柔软淡红的唇…… 祈怀月莫名间感觉后背的寒毛微立,然而躺在师尊怀中,他认为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祈怀月刻意忽略了本能对他的警示,心疼地蹭了蹭师尊的胸膛。 “……才不会,我最喜欢被师尊管了,我要一辈子做被师尊管束的弟子……” 祈怀月撒娇般用力蹭着师尊的胸膛,突然动作一顿想到。 他怎么好像越来越沦落为抱着师尊大腿,啥事都躺平懒得想,只想着将麻烦全部交给师尊的师宝徒了? 不过祈怀月转念一想。 算了,师宝徒就师宝徒吧,他就想一辈子赖着师尊,当一个黏着师尊不放的八爪鱼。 少年人不抱任何警惕,如同亲近的猫崽般放心地将肚腹都袒露给他的信任模样,让诸承渊险而又险地勉强维系了几分自己的理智。 诸承渊冷淡垂眸,此刻看不出半点心中的地动山摇。 “即使——我要你日后不与他人来往,怀月,你也愿意?” 祈怀月如同是被人硬塞了一勺不喜欢的香菜般,为难地皱起了眉。 不与他人来往,就是说他一辈子只能守着师尊的意思吗? 虽然这个要求有一点奇怪,可想到谢越和入魔的事情,或许让师尊怀疑起了他的交友能力,甚至可能让师尊担忧他会被朋友伤害,祈怀月突然想明白了,师尊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要求。 可因为谢越和的事情,连带着迁怒到谢端闵,甚至他以后可能交到其他朋友身上,师尊这是多不信任他的看人眼光啊? 祈怀月有点恹恹,但因为提出这个要求的是师尊,他还是像不情不愿吃下香菜的猫猫一样,眨了眨眼,振奋起精神后还是认真地应道。 “好啊,那我以后就守着师尊,一心修炼。以后师尊得成大道的时候,我也会努力不拖师尊后腿的。” 祈怀月朝着诸承渊,露出一个大大而明媚的笑容。 剑尊的面色如同冰层覆盖般微微僵硬,少年人认真诚恳,如同烈日般温热灿烂的信任回答,让他被恶念几乎推到悬崖一线的理智,终于再度清醒过来。 他刚刚在想什么? 他难道要让小弟子日后望向他时,露出憎恨痛绝的神情,才能彻底清醒吗? 他的怀月固然没有所谓“折白”的记忆,却也是宁死不会应承他的逼迫之人。 蔺元魔强逼折白,最后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死在自己眼前的案例,足以让他彻底警醒。 他不能愚蠢的,犯下如蔺元魔这般的大错。 窗外雷云滚滚,照亮房间内剑尊冰冷威慑过惊雷的面容。 …… 容明玦等人不由看了一眼灵舟外的雷云,盛登星无意间说道。 “这雷云怎么天天响?幸好现在终于弱了些,不然我都想劈散这雷云了。” 比盛登星的眼界更高一筹的容明玦,摇了摇头,温声制止盛登星的烦躁行为。 “盛师弟,不可任性。这雷云,应该不是自然而成的。” 容明玦在阴沉滚滚的雷云中,感觉到了一丝他这个炼虚期修者都为之战栗的大道气息。 那日从师尊房间中退出后,目睹着池师弟与师尊的对抗,再感觉到这缠绕不散的雷云,一个恐怖的可能就若有似无地盘旋在他的心间,只是每每升起,都被他的理智强行按压了下去。 盛登星问道,“是心魔誓言引起的雷云吗?” 三人间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谈及心魔誓言,修真界无人不清楚,师尊在谢宴上,为了小师弟立下的心魔誓言。 然而沉默过后,容明玦若无其事地平和说道。 “无论是谁人的劫云,都不可能……与师尊有关。无论如何,师尊都不可能伤害小师弟。” 亲眼目睹过师尊为保护小师弟做出的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无论是有怎样的怀疑,容明玦都相信,师尊绝不可能伤害小师弟。 所以,这雷云绝对与师尊无关。 最后的一句话,容明玦说得格外斩钉截铁。 因为他这句话不仅是回答盛登星的疑问,更是如同警醒般提醒着从头到尾都沉默寡言,若有所思般的池师弟。 不要再犯下如那日一般的错误。 不是每次都会像那一日那般幸运的,有小师弟在一旁求情。 感觉过那日剑尊的刻骨杀意,容明玦比任何人都清楚。 若是池师兄真的想在师尊手上带走小师弟,师尊,是真的会杀了池师弟的。 池归夜仿若毫无察觉般,如鬼魅般幽声说道。 “我看见谢端闵离开房间,我刚刚有了新的身法感悟,要去教小师弟。” 池归夜飘然离开。 容明玦自然不放心池归夜一人去找小师弟,灵舟外的雷云虽然弱了声响,却还是如同银龙般轰隆作响。 解释不清心中的这份难安从何而起,为了多一点心安,容明玦心中暗叹一声,却也与盛登星一起追上池归夜的身影。 …… 诸承渊轻轻抱着自己的小弟子,语气恢复成往日的淡漠。 “刚刚只是一时笑谈,怀月,我不会阻止你与他人来往,只是谢端闵此人……不适合为友。” 祈怀月本来还想问师尊为什么,然而感觉到师尊身周笼罩的若有似无的冰冷压抑气息,他识相地没敢多问,转移话题到修炼上。 “好……对了,师尊,我感觉我的神识大涨,是不是快能修炼到筑基了?” 第89章 若是,他的小弟子,到时也能回应他的情意…… 诸承渊能看穿祈怀月拙劣地转移话题的意图。 只是他的小弟子已经答应了不与谢端闵过多靠近之事,诸承渊也不再过多逼迫。 他轻轻抚摸着弟子柔顺的乌发,神识缓慢而细致地扫过祈怀月身体里的每一寸血肉。 “怀月,你的神念已经可以通玄筑基,只是你的筋脉仍然有些单薄,还是再修炼些时日。等回到观渊峰后,我再用药浴灵气为你蕴养身体,开拓经脉可好?” 筑基这个阶段,祈怀月已经是一回生二回熟。 其实没有师尊的帮忙,他也有信心在一个月内突破到筑基境界。 虽然这一部分有他已经经历过一次的原因,可更大的一部分—— 想到心魔璃珠曾经渡来的沉厚神识之力,祈怀月从未想过原来神识也能靠外物提升。 这么说来的话,或许蔺元魔将心魔璃珠交给他的时候,真的没有过多恶意。 就连偶尔癫狂偶尔如同一个正常大能的风尊,事实上也没有真正做出过伤害他的事情。 祈怀月心情有几分复杂,却还是决定相信他的师尊。 以他现在的境界,即使想要解决蔺元魔和风尊这般大人物可能布置下的阴谋,也无异于螳臂挡车。 不如他撇开过多担忧,一心一意提高自己的境界,或许在日后更能帮得上师尊几分。 下定决心后,祈怀月的心境开阔许多,就连原本体内缓慢流动的灵气,都如同突破一层关碍一样,加快了几分。 “好的,师尊。修炼的事情,我都听您的。” 少年的面容是清绝艳丽的出尘夺目,带着毫不掩饰的依赖和清亮眸光,让诸承渊心中微软。 诸承渊更紧地抱紧自己的小弟子,胸膛中的心跳因为祈怀月的亲近顺从而更加剧了几分。 男人的声音微微有些嘶哑。 “怀月,乖。” 像是喝下上瘾却又含着剧毒的烈酒,即使知道滋长的感情的毒性之烈,然而每时每刻都抑制不住毒酒入喉的这份渴望冲动。 “我守着你修炼。” 祈怀月却担心师尊过多分心于自己,可能也会耽误师尊的修炼。 “师尊也与我一起修炼吧。” 然而话一说出口,祈怀月就感觉他说的有几分岐意,他连忙纠正。 “我不是让师尊帮我修炼,是想让师尊不要因为陪我,耽误您的修炼。” 诸承渊的神色不变,然而无人知道,他刚刚想到了多少种少年与他一起合修的场景。 修者合修,多半只有在血脉相连的双子,夫妻之间进行。 越是合修之伴侣,对双方的身体情念越是了如指掌,也越会亲密相依。 若是他与他的怀月合修,即使他一开始能维持心静如水,仅仅是抱着他的小弟子的程度,可到之后…… 诸承渊不敢想象,失去理智维系的他,会对怀月做出什么事情。 他能视世间一切美色如骷髅白骨,却不能抵挡他的小弟子看向他的一眼。 想到去魔渊救人时,合欢宗长老运行着欲念心法,毫不掩饰的勾引姿态,剑尊面色一冷。 以他的修为,能毫不所动地靠着威压击伤别有所图的修者,可若是让他的怀月单独在外,遇到这种居心叵测,贪附修为的邪修…… 剑尊的面色冷肃如铁,诸承渊更坚定了几分绝对不能让他的小弟子独自踏足外界的想法。 “怀月,若是之后,有人对你提议合修之事,你都不可答应他们。若他们仍在强逼,便可动用我赠予你的剑气。” 师尊的这句话,实在过于杀气腾腾。 祈怀月只能乖乖点头,可他的思绪过于活跃,忍不住想到一个风牛马不可及的问题。 “师尊,您也未与旁人合修过吗?” 作为一个身体健康的成年人,祈怀月前世也看过不少修真界的艳俗话本子,每每看到将合修描述得格外缠绵糜丽,惹人沉醉的场面,他都不禁好奇。 真正的合修有那么舒服吗? 然而师尊的黑眸深沉如暮色深渊,感觉到少年的好奇,男人一字一句沉声道。 “未曾,我至今仍是元阳之身。” 诸承渊继续道,“怀月,你既是我的弟子,日后也要与我一同守持元阳,不可让任何人毁你的道体,知道了吗?” 祈怀月非常有心想吐槽一句,师尊是不是修的佛道? 然而看着师尊冷肃沉然,极具压迫力的面容,祈怀月只能乖乖点头应道。 “师尊,我会的。” 不过祈怀月还是忍不住皮了一下。 “不过,师尊,等您找到了心悦之人,您也要守持元阳之身吗?” 诸承渊久久看着眼前的少年人,剑尊的嗓音冰冷,却带着淡淡的沉冷压抑。 “是。” 他已经找到了,想要长相厮守的心悦之人。 可是,他也只能以师尊的身份,守在祈怀月身侧。 莫名的,祈怀月好像能感觉到师尊这一声“是”中,透出的不同寻常的沉重压抑。 难不成师尊受过很重的情伤? 于是决定守持元阳之身地等待一个注定无望的人? 一想到这种可能,祈怀月的拳头突然硬了。 是谁?! 是谁有资格让他师尊暗恋,还默默守在心底,不愿开口? 祈怀月义愤填膺道。 “师尊,您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在与师尊有关的事情上,祈怀月很少有公平公正的对错之分。 他此刻满脑子都是怎么打动师尊喜欢的人,让那人看清师尊的心意,跟着他们回观渊峰的想法、 诸承渊不答话,只是久久看着他。 祈怀月被师尊平静沉黑的眼神,看得心如刀绞,他深吸一口气。 “师尊,这世上不可能有不喜欢您的人,你们之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师尊不如将您和那位姑娘的事情都告诉我,我帮您参详……” 然而猝不及防的,祈怀月感觉自己再度沉黑阴影覆盖,剑尊如同抱着孩子般将他轻轻抱起,如沉冰松木般的气息笼罩着他的身体。 “怀月,你还太小了,这不是—— 你应该知晓的事情。” 诸承渊心中无比清明。 即使日后,他真的有克制不住自己的理智,将心悦之情吐露给小弟子的一天,那也一定不是此时此刻。 他的小弟子如此年少柔弱,若是因为畏惧,不愿再拜他为师,道途便可能葬送于此刻。 所以—— “待你晋升元婴之时,你若仍想要知道此人消息,我再告诉你。” 祈怀月心中涌动着一股无论如何都压不下的郁气。 难道师尊心悦之人修为也格外高深,师尊怕自己一时忍不住气去激怒了那人,才不肯告诉他那人的姓名? 祈怀月也发了狠。 “师尊,我一定会好好修炼,早日晋升元婴的。到了那时,我一定会帮您得到佳人芳心,让您如愿以偿。” 看着小弟子斗志汹涌的神情,诸承渊竟然觉得胸膛中的沉塞,纾解了几分。 他心中突然生出些微的,连自己都只觉痴心妄想的微弱可能。 若是,他的小弟子,到时也能回应他的情意…… 哪怕只是勉为其难,哪怕只是不愿让他失望的虚伪应付,他也甘愿,沉溺于一戳就破的谎言中,将性命都交托于他的怀月。 “怀月……” 诸承渊轻嗅着小弟子发间温暖的气息,喉结略微滚动着,只能轻轻抚摸着少年柔软的黑发,沉声道。 “你只需专心修炼,不必忧心它务。” 祈怀月将师尊这番话理解为对他的信任与期盼,他顿时觉得格外沉厚的重任落在了他的肩头上。 祈怀月心里默默想到。 师尊,你放心吧,靠着他前前世从书上看来的追人方法和撩人情话,他就不相信这世间上还会有师尊追不到的人。 “师尊,我这就修炼。” 少年人偏了偏头,蹭了蹭师尊抚摸着他脸颊边发丝,摸得他有些发痒的手掌。 “师尊,也快去修炼吧。” 祈怀月明净澄澈的瞳眸,带着让诸承渊难以清醒的吸引力,在如此近距离的亲昵姿态下,再度勾起剑尊胸膛中汹涌的,想要亲吻少年眼眸的渴望。 就在这时,祈怀月的房门再度被敲响。 门外响起了池归夜幽幽如鬼魅般的声音。 “小师弟,我忽然对我的夜行步法,有了几分感悟。不知你可有空与我现在探讨?” 听见池师兄的声音,再想起那日池师兄为了他与师尊顶撞,祈怀月下意识坐直了身体,从师尊怀中下来后,刻意和师尊拉远了几分距离。 “池师兄,我刚刚在修炼灵力,等我的灵力稳固了,再领悟你的身法吧。” 诸承渊看着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的祈怀月,眼眸冷沉下了几分。 “不必害怕,怀月,他既然想寻你,就让他进来吧。” 对于池归夜一而再再而三如此不识相地打扰,剑尊也对他名义上的这位三弟子生出了几分冷漠与不耐。 而听到诸承渊的话语,池归夜刚想打开门入内,容明玦便先一步地打开门,与盛登星一前一后进去,留下池归夜最后入内。 容明玦小心翼翼问道,没敢过深踏入房间。 “师尊,我们不知道您在此处,是否打扰了您教导小师弟修炼?” 第90章 怀月,是我不想让你冒受伤的危险。 祈怀月有心缓解房间中的紧绷气氛,他先一步答道。 “不打扰不打扰,师尊刚刚才开始教导我修炼。师尊,您说是吧?” 少年央求的眼神投向诸承渊,诸承渊看出了祈怀月不想他训斥容明玦等人的意思,他不愿让自己的小弟子难过,便淡淡点头。 容明玦看见了小师弟精神焕发,显然并没有如他刚刚设想的最糟糕的那种情况一样,遭受到半点伤害,心中不由也长松了一口气,劝阻起池归夜时也多了几分底气。 “池师弟,小师弟既然在专心修炼,不如你下次再来教导他夜行步法?” 池归夜也看见了祈怀月神采奕奕的面容,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识相地应了下来。 “好。那我明日再来找小师弟。” 诸承渊突然说道。 “怀月,旁人自创的功法未必能完全适合你的体质,也不能修炼长久。待你晋升入筑基,我再教导你一门可以长久修炼,适合你身体的步法。” 在师尊和池师兄的注视中,祈怀月感觉自己变成了夹在冰火两重天之间的无辜受害者。 师尊是讨厌池师兄教导给他步法,才会不留情面地在所有人面前说出这番话吗? 祈怀月有些心虚,他不想让池师兄丢脸,却也不想让师尊失望,只能左右为难地扯了扯师尊的袖摆,又看向了如鬼魅般至始至终以黑面具遮着脸,瞳眸如同死水一般的池师兄。 “师尊,池师兄,要不然池师兄……” 祈怀月脑子里突然灵光一动,他兴奋提议道。 “还有容师兄和盛师兄,也来和我一起听授师尊的教导吧!” 祈怀月的想法很简单。 师尊似乎不太喜欢池师兄,可是池师兄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师尊也是世界最好的师尊,说不定师尊是对池师兄存在什么误解,才会造成如今这样尴尬的局面。 如果他能让师尊和池师兄,或者说三位师兄和师尊多一点相处时间,或许三位师兄都能和师尊培养出很好的感情来了,师尊和池师兄之前隐约存在的敌意也能化解,而且这样他也不用忧心师尊过于看重他的事情了。 祈怀月都佩服自己能想出这么一箭三雕的提议。 然而房间里,陷入寂静的沉默,诸承渊沉默地揉了揉小弟子的小脑袋。 剑尊并不想让外人插入他和小弟子二人单独相处的空间,可是想到自己与祈怀月相处时,每每都克制不住的欲念,诸承渊最后还是停下了到嘴边的拒绝。 而诸承渊没有表露出明显反对的意思,为了不让小师弟失望,容明玦也只能硬着头皮,代替两位师弟答应下来。 可是容明玦有一种预感,日后他们旁听师尊教导小师弟的时候,若是池师弟没能解除对师尊的心防,气氛一定不会过于平和。 看来他还是应该挑个时机,好好与池师弟讲清楚师尊与小师弟的相处之道。 三位师兄走后,祈怀月开始认真修炼,但他一直能感觉到师尊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因此不由有些分神。 诸承渊察觉到自己的注视,或许会打扰祈怀月的修炼,便也只是默默注视了小弟子一会儿,然后无声地离开了房间。 而师尊走后,祈怀月正专心吸取灵气,流转蕴养经脉间,突然听到风尊的声音响起。 “你肋下二寸的经脉薄弱,应该重点蕴养。” 祈怀月被风尊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内视了一遍体内的筋脉,确实发现如风尊所言,在他的灵气流转经脉中存在着一个他没有及时发觉的薄弱点。 “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能感知到我身体中的一切?” 祈怀月陡然警觉了起来。 该不会风尊连他脑子里的想法,包括他前世的记忆内容都能感知到吧? 然而风尊懒散冷淡的嗓音依旧,如同上一次时的疯癫场景只是他的错觉。 “自然可以。你的师尊没有教徒经验,便由我来教你。” 祈怀月条件反射般反感旁人对他师尊所有诋毁之言,哪怕是对不知深浅的风尊,他也没有过多畏惧。 “我不需要你来教,师尊不是你能评断的人。等我晋升金丹之后,体内的筋脉会化成金丹,这点小缺陷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祈怀月嘴硬地拒绝道。 他其实知道风尊的指点对他的修炼有作用。可他本能的不想听这不知敌友的风尊的建议。 然而风尊冷笑一声,反问道。 “你可晋升过金丹?也许你是看过基本典籍,可你知道筋脉的稳固程度,能影响金丹晋升的层级吗?而这看似细微的层级之分,日后又会对你的灵力有至重的影响。” 祈怀月有点呆住了。 他前世确实晋升过金丹,可他怎么就不知道金丹晋升还有层级的要点? 祈怀月狐疑道,“你不是瞎编出来骗我的吧?” 风尊似乎被他气笑了。 “骗你?我曾筑金丹五十七次,岂不比你更知晓如何筑成金丹?” 祈怀月:???金丹他还没听说过能再筑一次的? 风尊竟然说他能筑成五十七次金丹,这人就算真想骗他,也不至于编出这么离谱的大谎吧? 祈怀月选择将风尊说过的话当风吹过耳,他辨别不出真假,索性一句话都不信。 “我不信你,除非你告诉我——你的身份,还有你留在我身体里的目的。” 风尊的声音带着淡淡冷笑的意味。 “我说了,你就会信我?” 祈怀月回答,“你不说,我就一句话都不会信。” 然而这一次,风尊没有受他的激将法。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身份和我靠近你的目的吗?既然如此,你就去搜寻典籍,找出我的身份和历史。等你找出之后,你自然会知道一切……” 风尊的嗓音如同在风中消逝吧,慢慢变淡。 祈怀月下意识问,“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然而风尊最后的一句话,轻得就如同他的幻觉。 “……云伊,我骗天下人,都不会骗你……” 风尊这是又把他认成所谓的“云伊”了? 经历过被蔺元魔残魂错认成折白之后,祈怀月已经心如止水。 反正风尊又不会消失,等回到宗门后,他自然有机会在典籍阁中慢慢搜寻风尊的身份。 如果按照风尊所言,男人真实什么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大人物的话…… 风尊的声音彻底消失,祈怀月这次认真投入修炼中。 他不是顽固不化之人,知道了肋下的筋脉弱点后,他也及时补救了这个弱点。 直到快回到天霄宗,祈怀月才结束了修炼,神清气爽的睁开了眼。 他的身体刚刚脱离凡人的层次,即使可以辟谷,还是会偶尔遗留一点本能的饥饿,可祈怀月真的不想吃盛师兄送给他的烧鸡了。 在秘境里的时候,他吃烧鸡都要吃得吐了,祈怀月想先在天霄宗外的城镇里,最后再吃点凡人喜欢的食物。 不过在做出这个决定前,他准备去找师尊报备他的去向。 然而还没走到师尊的房间,诸承渊高大冷淡的身影就投射在了他的面前。 “怀月……” 祈怀月拉住师尊袖摆,小声问道。 “师尊,我有些饿了,可以去宗门外的市集里买些吃的回来吗?” 诸承渊看着小弟子盛满明亮期待的眼眸,轻轻颔首。 “我与你一同去。” 祈怀月已经习惯了自己在师尊眼中是个随时都要牵住的孩子,他点了点头,正想问清楚方向,便看见师尊抬手,凌厉锋锐得刺破空间的剑光,开辟出一片虚空。 传闻虚空中一瞬千里,可以随时抵达除秘境内的想去之地,不过在虚空中行走,也要承受可能被极其恐怖的大道清气乱流碰撞的危险。 这种操作哪怕对容师兄这样的修者来说,也是一项不小的损耗。 祈怀月没想到师尊为了带他去市集,不惜动用这样的赶路手段。 不过他习惯了接受师尊的好意安排,于是乖乖地牵住师尊的手。 诸承渊担忧虚空内的刺眼光芒,会让他的小弟子不适,于是一手从身后轻轻抱住祈怀月的腰身,一手遮住少年人的眼睛。 祈怀月感觉到师尊如同呵护脆弱花草一样的温柔动作,还是忍不住小心嘀咕了一声。 “师尊,我没有那么容易受伤的。” 诸承渊应了一声,冷淡而平静地说道。 “怀月,是我不想让你冒受伤的危险。” 师尊都说到了这种程度,祈怀月只能小声地应了一声,最后乖乖呆在师尊怀里。 等到诸承渊松开手,看到面前热闹熙攘的市集,还有亮起无数花灯,熙攘来往的人群,夜色一点点暗下,有种节日的热闹气息。 祈怀月忍不住问道。 “师尊,今天是什么节日?” 诸承渊已经千年未入过凡间,自然不清楚这是凡间的什么节日。 只是诸承渊能捕捉到周围人议论声中提及的字眼,平静说道。 “今日是花神节。” 剑尊的威压在人群中隔绝出让常人无法触碰他们的威压,然而两人一人凛冽冰冷,一人如明月清绝的好相貌,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90-100 第91章 师尊,这是我的花。我都送给你,好不好? 花神节? 好熟悉的节日名字。 祈怀月似乎在地球上也听过与之相似的节日,只是修真界与地球存在着许多差异,他不知道修真世界里的花神节,是否和他印象里的花神节相同。 祈怀月现在不关心节日,只关心一件事。 “花神节会有人卖花糕的点心吗?” 旁边提着卖花篮子的农家少女,早就远远地看了两位如玉般一长一少,气度不凡的公子一眼又一眼,听到少年人的问话,她终于大着胆子上前说道。 “两位公子,是第一次来此地参加花神节吗?周围有一家卖花糕最好的店铺。我,我可以为公子引路……“ 诸承渊的气势太冰冷迫人,少女根本不敢多看这位白衣公子一眼。 她紧紧抓着花篮,虽然极力告诫自己不要冒犯贵人,可眼神还是忍不住痴痴地停留在祈怀月身上。 她从出生起,都没见过如眼前这位小公子般这么好看的小少爷。 ……好看到,她甚至不愿在这位小公子面前,兜售自己篮中不好看的旧花。 少女的衣裙简陋,身量不高,像只是个才十二三岁,独自谋生的孩子,怯生生的眼瞳让祈怀月起了点怜悯之心。 等卖花的少女将他们带到一片人群川流不息的老字号卖花糕店铺旁边时,祈怀月指了指少女篮子中的花朵。 “你篮中的花怎么卖?” 卖花少女羞怯道,“一文钱三朵,都是村中不值钱的野花。您若是想买花,还是选城中胡掌事的……” 祈怀月摇了摇头,他不喜欢欠别人人情的感觉,更不想让给他们引路的少女做白工。 他主动伸手拿过了少女手上的篮子。 “篮子我也要了,再请你也吃一点花糕吧。” 少女眼前一晃,恍惚间似乎有些神志不清地接过了钱,等她回过神时,竟然发觉自己已经站在了村中的屋外,钱袋中装满了沉甸甸的铜钱。 发,发生了什么? 回忆到市集上遇到的两位公子出众,却有些模糊的面容,卖花少女有些恐慌,又生出些许明悟。 她爹爹说过,这世上是有仙人的。 难不成,她刚刚遇到的,就是下凡尘游历的仙人? …… 祈怀月动用了一点遮掩身形的法术,控制着少女在众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收了钱,回到自己家中。 不是他太过小心,只是在地球上,他听过太多小儿持重金过市集的惨剧。 如果他敢在众人面前,给这位卖花的女孩一颗灵珠或是金子,恐怕会给她惹来滔天大祸。 师尊赠予他的储物戒里,凡人世界通用的铜钱已经塞得如同一座高山,他就权当今日是做了好人好事了。 拎着装满野花的花篮,祈怀月自认为自己滴水不漏地处理完了一桩可能惹出不好结局的好事。 然而当他仰头准备朝师尊要表扬时,剑尊的瞳眸却沉沉地看向他。 “怀月,你……可是对她有意?” 祈怀月茫然地微微张口,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师尊说的“她”,指的就是刚刚卖花的少女。 祈怀月无比哭笑不得。 “师尊,您在想什么呢?那孩子顶多十二三岁!” 诸承渊淡淡道,“十二岁,已经可以议亲了。” 祈怀月这才想起,在凡间这年纪的男女确实都是可以成婚的年纪了。 祈怀月气得脸颊染上一层薄红,“师尊,我,我才不是那种人……而且,我都答应过您的,一定陪您守持元阳之身。” 不知道是他的哪句话打动了剑尊,诸承渊眉眼中的冰冷沉色终于缓缓散开。 只是剑尊的墨眸,还是落在了少年手中提着的花篮上。 诸承渊淡淡道,“你收了她的花。” 祈怀月不解又坚持,“师尊,那明明是我用了一贯铜钱买的。” 剑尊不语,却仍望着他手上的花篮。 诸承渊已经从花神节上,众多游览男女的动作言谈中知晓,赠送花束是花神节上一方向另一方表诉情意的举动。 即使诸承渊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言行有多么不可理喻,可他不得不承认,他不想看见他的怀月收下任何人给予的花。 哪怕,祈怀月对那人无意。 可他没有任何理由,要求他的小弟子丢掉那篮子让他无比碍眼的野花。 诸承渊不愿让胸膛中堵塞的郁气,毁了他小弟子在花神节上的兴致。 剑尊淡淡道,“我去为你买花糕。” 说罢,诸承渊的身影就消失在祈怀月身前。 祈怀月无比困惑。 为什么在他买花这件事上,师尊这么闷闷不乐? 难道花神节有什么他不了解的习俗? 还没懂祈怀月想通,师尊的阴影再度覆盖在他身前,与之而来的是师尊打开的沉色食盒中,五颜六色的花糕里,散发出的淡淡又引起人食欲的香甜气息。 不过这一刻,祈怀月没来得及注意花糕、 即使剑尊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他也能感觉到,师尊的情绪并不高。 祈怀月想了想,将篮子里的花递到师尊面前。 他想到了一个能完美解释师尊不开心的理由。 是因为师尊也想要有自己的花吗? 他确实觉得篮子里如同星辰般看似微小,挤在一起却灿烂而生机勃勃如满天星辰的野花格外好看。 祈怀月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师尊想要,那他就送给师尊好了。 反正师尊给予他的,与他能回报给师尊的,毫不对等,他也只能在这些小事上聊表自己的心意了。 “师尊,这是我的花。我都送给你,好不好?” 少年在夜色中诚挚地递出怀中花束的笑容,耀眼夺目得压倒了点亮整片夜空的烟花。 那一刻,诸承渊听见自己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极速跳动。 他知道,他的小弟子根本不知晓送花这一举动下蕴含的意味。 可此刻,他宁愿自欺欺人,短暂地沉湎于自身编造出的幻境里。 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此刻在修真界第一人眼中,胜过世上最贵重的天材地宝。 剑尊沉默而快速地接过了花,没有半点犹豫地立刻收入储物戒中的动作,几乎让祈怀月怀疑师尊是害怕他会将花收回去。 “……我很喜欢。” 诸承渊沉声说道,如果不是刚刚快速无比的收花动作,根本看不出剑尊冷淡如常面孔下的波动。 然而即使师尊没什么表情,祈怀月也能感觉到师尊周围散发的气息略微柔和。 看来师尊真的很喜欢花啊。 祈怀月在内心感慨。 他没想到看起来对万事万物都无动于衷的师尊,竟然会出人意料地喜欢那么不起眼的野花。 不过看见师尊开心了,祈怀月也开心了,他终于有心思享用师尊买给他的花糕了。 花糕的口感入口即化,带着一点点冰凉凉的甜意,让祈怀月几乎在以为自己在吃地球上的冰淇淋。 不愧是天霄宗附近老字号的花糕店家。 祈怀月本来还以为修真界的食物会和地球上古代缺盐少糖的食物一样,不会合他这个地球人的胃口,没想到他尝了几块,就有种想要搬空店家存活的欲望。 祈怀月正沉浸在品鉴花糕口味的快乐中,突然看见一朵浅橙色的花出现在他面前。 他抬头一看,只见师尊不知何时来到一位卖花人面前,挑选出了橙色花中最饱满的一朵,递到他身前。 是师尊在为他刚刚的赠花而礼送往来吗? 祈怀月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地接过了师尊给他的花,甚至一边吃着花糕,一边忍不住闻了闻花蕊的香味。 花朵自然的香气,配上口中微微带着一点酸涩又甜香的花糕,似乎让人的食欲更好了几分。 然而他没吃几口,又一朵淡粉色的花出现在他面前。 师尊怎么又送了他一朵? 祈怀月有点奇怪,但还是没有过多疑问地收下。 然而直到他的一只手快要抓不住师尊送来的花时,祈怀月才意识到问题开始变得严重了。 师尊这是想把花神节上的兜售的每种花都送他一朵吗? 祈怀月本想开口劝说师尊已经够了,不用再给他买花了,可当他接过下一朵花,看见师尊原本冰冷如墨的眉眼,递过花时似乎略微柔和的样子时,祈怀月的话语突然堵到了嘴边。 他能感觉到,师尊送花给他的时候,心情似乎不错。 难道——这就是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师尊不仅喜欢收到花,还喜欢送人花吗? 这听起来似乎有点奇怪,然而想到师尊似乎喜欢给他束发的小癖好,祈怀月好像渐渐开始理解一切。 不就是喜欢送花和收花吗? 师尊喜欢的又不是什么奇怪的癖好,他有什么好阻止的? 于是诸承渊一个敢送,祈怀月一个敢收。 祈怀月都不知道他跟着师尊,收了多少种花。 渐渐的,花神节上众多零散的商人,似乎注意到了这两位出手豪绰的公子,他们都纷纷围了上来。 其中不仅有卖花的,甚至有意图向他们兜售种种零碎货物的。 “这位主家,这是花神节上特制的糖花,寓意是花神庇佑年年圆圆满满,您要不给这位小公子买一个吧?” 第92章 师尊看着他时,就如同世间只存在他一人 即使诸承渊脸上看不出多少岁月的痕迹,可见过千万种人的货郎只凭一眼就知道,这位白衣的公子定然是他们毕生都接触不到的贵人。 如果不是有一个气势微弱一些,一只手提着花篮,一只手提着糕点盒,如同无忧无虑的出游富家小公子,又好看得似神仙中人的少年在这位白衣公子身侧,卖货郎甚至提不起靠近这位公子搭话的勇气。 祈怀月的目光被货郎摊上惟妙惟肖的糖花吸引,那层层瓣瓣如鲜艳欲滴的牡丹的糖画,简直是他平生罕见的艺术品。 然而在这个糖画铺子上,这样精美的糖花也不过是无数甚至有着任务场景的糖画中不起眼的作品。 祈怀月聚精会神地一个个糖画看过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比起被吃,这些糖画如果在地球上,更适合放到非遗展览馆里让人好好观赏。 只是可惜,糖画会融化…… 不过等等,祈怀月突然想到,能让一切食物保持原味原形的储物戒,在这种时候最能发挥作用了! 然而还没等祈怀月开口,师尊就像窥探到了他的所思所想一样。 “店家,你的糖画,我们都买下了。” 货郎如同听到天方夜谭一样,不敢置信这样一桩大生意会落到自己头上。 “这,这……小人,小人立刻送到两位府上,不知二位……” 然而话音刚落,货郎只觉得眼前微微一晃,回过神时竟然走到了自家昏暗的街巷里。 ……难道,刚刚的一切,都是他做的一场美梦? 货郎下意识地摸了摸突然变得沉重的糖画箱,打开后沉甸甸的铜钱,让他的双眼猛地睁大。 那两位公子……仙人……难道他真的遇见了俗世游行的仙人? …… 祈怀月眼睁睁看着货郎消失不见,周围人如同没有察觉到丝毫异样般视而不见货郎的消失,继续在花神节游览。 诸承渊低头,剑尊修长冰冷的指尖落到祈怀月的脖子上,男人轻轻拉出祈怀月戴在胸前的储物戒,轻微的痒意让祈怀月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下意识地微微侧过头,躲过师尊望着他的沉黑眼眸。 不过瞬息之间,诸承渊就将储物戒中买入的糖画,轻松转移到少年人的储物戒中。 只是储物戒沾染着祈怀月的淡淡体温,配上少年抱着一丛花,染上了点绯色的雪白面颊,竟让诸承渊有些不舍得松开握住储物戒的手。 “怀月……” 诸承渊的喉结微微滚动,他的目光落在了祈怀月柔软浅红的唇上,想起了少年如猫崽般伸出粉红的舌尖,认真舔舐着指尖上的糕点时的场景。 无人知晓,某一刻修真界第一人,竟然会对一瓣糕点生出几乎嫉恨的念头。 移形变化的道法中,不是没有让人能变成它物的法诀……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然而诸承渊还是放开了手上的储物戒。 他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明白,一旦他真的跨出了谨守的那条界限,他就不可能再心甘情愿地退回到原本的位置。 到了那时,他不确定他会对自己的小弟子,做出怎样悖逆人伦之举。 剑尊如同碰到了滚烫的烙铁般立刻松开手,祈怀月脖颈上的储物戒,重新落回了少年的胸前。 祈怀月没有察觉到刚刚诸承渊心中的波涛汹涌,他只感觉到师尊的目光刚刚似乎停留在他的花糕上,便热情地选了一块他最喜欢的花糕,捧到师尊嘴边。 “师尊,您也尝尝吧。这种糕点真的好好吃。” 祈怀月凑得实在太近了,近到诸承渊甚至能闻到少年温热呼吸里,带上的蛊惑般的淡淡花糕甜香。 如果能撬开少年的唇齿,细细品尝少年柔软唇齿中的甜香…… 被自己设想中的场景蛊惑着,诸承渊心神一动间,又仿佛被一盆冷水泼醒。 他到底在痴心妄想些什么? 如同碰到了从未触及的禁忌弱点,剑尊黑沉冷淡的眉眼透出了几分几乎憎恶般的寒意。 那是,对他自己的厌恶。 诸承渊难耐地蹙眉,所剩无几的自制力让他往后退了半步。 祈怀月没注意到师尊刚刚露出的退避神情,他举着花糕,有点遗憾地想到。 可惜不能分享给师尊,他吃到美味的这份喜悦了。 算了,不如都放进储物戒里。 祈怀月自然地说道,“等师尊想吃了,我再和师尊一起吃。” 少年的面容美好清丽如新生的桃花,乌黑柔软的瞳眸如同一轮皎月。 诸承渊想拥抱眼前的怀月,却知道那并不是独属于他的明月。 可他不受控制地轻声应道,“好。” 于是每时每刻,与心中不断滋生的恶欲对抗的理智,让诸承渊只能得到短暂的清醒。 “怀月,你还想要什么?” 祈怀月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溺爱的熊孩子,充满了身后有大人撑腰的底气。 “师尊,我还想要这种果子,还有,这里的点心……” 即使祈怀月不开口,诸承渊都想要将少年想要的一些,都拱手送到听面前,更不用说祈怀月还开口直接索要的事物了。 而修真界第一人固然从未可以收集过财物,可数千年的寿命,足以让剑尊的储物戒里,堆上前朝新朝无数铜币金银。 所以诸承渊一出手,轻易就能搬空一个店铺或是摊子的存货。 不过剑尊不想让他们被太多人打扰,于是每做完一笔买卖,诸承渊都会出手,将无关之人送回到家门附近,同时掐诀幻术,不让他人注意到这种异常。 祈怀月看着储物戒里满满的糕点零食,拥有一点储物癖好的他,忍不住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虽然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动这些食物,可是只要日后品尝这些点心,他就能想起和师尊度过的这个花神节。 “我要把这些,还有这些都留下来。以后我和师尊在观渊峰上,即使不出门,只要尝到这些点心,就能想起今日的花神节了。” ……想起,今日吗? 诸承渊心中遏制着恶念的理智,终于渐渐清明。 他怎么忍心,打破怀月的美好憧憬? 剑尊黑眸中的暗色一点点褪去,诸承渊轻声应道。 “好。” 祈怀月对今夜这个过得无比圆满的节日非常满意,如果不是清楚他师尊的性子冷漠出尘,他甚至想要带着师尊,时不时就来凡间走一走。 可是没关系,他和师尊,还有好多年好多年,可以一起度过呢。 祈怀月想到了储物戒里的留像萤石,立刻想到了它能发挥类似于录像机的作用。 虽然留像萤石能存储的影像有限,而且一旦放出过一定次数,留像萤石就会变得格外脆弱,随时都可能会被碎裂成沙。 不过这种哪怕在修真界也不多见的珍稀宝物,在祈怀月储物戒里可足足放了好几颗呢。 祈怀月拿出留像萤石,下意识想让留像萤石记录下他和师尊今夜在花神节上买下的礼物。 可当他的元神连通着留像萤石,几乎能以第三人的视角看到自己和师尊时,祈怀月有点讶异地在师尊身上多停留了几刻。 在他抱着满载而归的糕点,看向留像萤石时,师尊,却似乎一直在专注地看他。 像是淡漠地无视,与世隔绝着任何人的存在和窥探。 师尊看着他时,就如同世间只存在他一人。 这就是容师兄他们,看见师尊与他在一起的感觉吗? 祈怀月一直知道他对于师尊是很特殊的,是可以用性命守护的存在。 可是,这样看着他的,师尊,似乎让他更深刻地理解了师尊对他的这份偏爱,到底有多么特殊。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习惯了师尊的这种注视,祈怀月的元神在留像萤石里看到这一幕,与元神连接的本体,竟然控制不住地脸颊一点点染上绯色的热意。 好奇怪。 难道是花神节上的情侣太多,让他好像也变得有些奇怪了吗? 祈怀月没有多想,他的元神感觉到些许疲惫,很快收回了留像萤石。 口腹之欲已经满足了,远处如同燃烧的火树般,高大瑰丽的红树,又吸引了祈怀月的注意。 走近一看,祈怀月才发现,这棵如同红珊瑚一般火红如玉,泛着淡淡暖光,数十人都不一定能环抱住的红树,枝头上挂满着红色的信笺,信笺下的彩丝在风中微微摇动。 烛火通明,人潮拥挤的市集,如同只是这棵苍天红木下游来游去的鱼儿。 祈怀月看见过很多修真界的奇珍异宝,却还在这棵红木上感觉到了初次接触修真界的震撼。 有无数凡人跪在红树下的蒲团上虔诚祈祷,有老又少,更多的却是成双成对的男女。 祈怀月甚至能听清这些人自以为小声的祈祷内容。 “求花神保佑,愿李郎无病无灾,平安顺遂。” “求花神保佑,愿我得中进士,娶得阿柔回府……” 而每个跪拜祷告之人,即使衣袍简素,大部分都一定会拿出一些银子,恳求红树下念经的道人将他们的信笺挂上红树枝头。 第93章 他能否和小弟子结为道侣? 红树下的道人们举着写着花神门三个墨字的素白幡旗,大多穿着一身墨青道袍,看着如同名门大派的世外高人,但身上没有一点灵气的气息。 而收下银子后,这些道人往往讲一通玄而又玄的玄理,大意是拜入花神门下,生前死后皆会得花神庇佑,万事顺遂如意。 而听了这些玄理的男女老者,往往都会露出感激不已的神色,继续在蒲团上下跪,喃喃自语地重复着自己的愿望。 祈怀月并不想去拜什么子虚乌有的花神,如果真有要拜的对象,他为什么不去拜修真界第一人,拜就在他身边的师尊呢? 他只是觉得这棵红树还有它染上的红尘热闹格外好看,所以想和师尊多赏一会儿景色。 然而他不去找麻烦,麻烦反而找上了他。 靠近祈怀月的花神门弟子们,一感觉到两人身上与众人格格不入的清贵之气,眸中立刻迸发出火热之情。 感谢祖师保佑! 花神门弟子立刻意识到,他们这是遇到了千载难逢的大主顾。 如果他们不懂得辨认出真正的大主顾,他们花神门也不可能做大延续至今日。 花神门的年轻弟子赶紧示意腿快的去喊人,没过一会儿,一位看着仙风道骨,格外有神仙中人面相的白须老者,就笑眯眯来到祈怀月他们面前。 老道人眼尖地一眼就看出了少年对他旁边那位冷面公子的影响极大,因此他只朝祈怀月开口。 “这位小公子,今日可是一年一遇的花神日,宜占卜问凶,趋吉避伤,小公子可要占上一卦?” 祈怀月不信卜卦这一说,他刚想拒绝,老道人却笑眯眯地往地上摔了一块玉。 祈怀月眉心一跳。 不是吧,这就开始仙人跳了? 不过这花神门的人敢当着他师尊的面对他仙人跳,这路子看来是走远了。 祈怀月身体紧绷着,做好了应付老道人撒泼打滚的准备。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老道人抚着白须,往地上轻轻一招袖摆,那碎裂在地上的白玉,竟似乎有灵一般地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上。 周围百姓响起一片激动得以为见到了活神仙的震惊拜神之声。 祈怀月皱了皱眉,他明明没有在老道人身上感觉到灵力波动。 难道是他看走眼了? 这人真是个有真材实料的修者? 他下意识地看向师尊,诸承渊却轻轻摇头,淡淡道。 “只是个凡人,可白玉有异。” 老道人旁边的花神门弟子对于这时候还敢口出诋毁之言的诸承渊,怒目而视。 祈怀月有种身入打假现场的感觉,他决定静下心来,靠自己揭露老道人的骗术。 老道人听到诸承渊的评价,眼底闪过一丝惊讶,甚至是隐隐联想到什么的畏惧。 可是“仙术”表现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他说停就能停得了的了。 感觉到周围民众的崇敬敬畏,老道人多了几分信心,他继续摊开手,玉上碎裂的痕迹不见,又是一块完完整整的白玉。 “小公子想问什么?今天我可以给你算三卦,第一卦,我分文不取。而第二卦,我要你身上三千白银。至于第三卦,若是卦象顺遂,我便只收你身家的一半,若是卦象有异……” 老道人轻叹一口气,像是不愿多提这种可能。 “小公子可考虑好了?” 或许是老道人的面色过于严肃,还有周围人都过于寂静,祈怀月竟然对这次认定了是骗局的卜卦,生出些难以解释的期待。 祈怀月终于停下往嘴里塞着点心的散漫动作,他脸颊鼓鼓地盯着老道人。 “如果第一卦算得不准,我一文钱也不会给。” 老道人,“这是自然。小公子想算什么?” 祈怀月问,“算什么都可以吗?” 见老道人点头,祈怀月问道。 “卜卦能问和我亲近之人的问题吗?” 老道人说:“可以,但必须是与你的命运息息相关的至亲或是至爱之人。” 祈怀月看了看身旁的师尊,毫不犹豫地点头。 如果师尊都不算与他的命运息息相关的至亲之人,这世上就没有他至亲的人了。 “我最期盼之事,最后能成功吗?” 他最期盼之事,就是师尊能否顺利飞升了。 祈怀月话音刚落之时,老道人丢出掌心中的白玉,接着再度收回。 白玉的颜色竟然变深了几分,玉石表这次面出现了几条极深的裂缝,而且没有补全的迹象。 老道人脸上露出极为明显的心痛之色,他甚至顾不及告诉祈怀月卜卦的结果,就如同抚摸着自家亲子般,细细抚摸着白玉上面的裂痕。 “卦象如何?” 老道人哭着一张脸,挤出一个字,“吉。” 祈怀月心头一松,哪怕只是心理安慰,听到这个吉字,他心中都生出一种莫大的宽慰和勇气。 只要他继续努力,师尊一定可以成功飞升的。 祈怀月心愿已了,虽然世俗间的白银对他如尘土,可他还是不想傻乎乎地给一个骗子道人送钱,就在他准备拉着师尊开溜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师尊的声音响起。 “第二卦,卜我期许之事成或败。” 老道人已经隐隐感觉到祈怀月和诸承渊并非凡人,他心生退避之念,他甚至连第二卦都不想算,就想带着自己的宝贝溜之大吉。 命不卜贵人,他对祈怀月占一卦造成的宝物损伤,都要抵上他过往十数年给贵人们卜卦的损伤了。 然而老道人刚想拒绝,就感觉到掌心一沉。 当看到掌心多出的沉甸甸的金块时,老道人面色一变,换了副殷勤的面孔应下。 他一咬牙,再丢出白玉。 然而这一次,夜色轻风中,突然天空中雷声大响,一道足足有整棵红树大小的惊雷,迎头劈下,老道人差点要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雷劫中。 然而雷劫直直地劈中地上的白玉,当雷劫消失后,原本聚拢在他们旁边的人群,如同做了一场黄粱大梦,完全遗忘了他们三人的存在般散开。 而那花神门弟子,也好像是遗忘了老道人的存在一样,继续在周围的人群中奔波。 所有人仿佛都忽视了他们三人,都整齐划一地给他们三人让出大半的场地。 这一次,老道人知道,他这怕是惹了真神仙啊。 老道人立刻跪地哀求,恳求两位仙人放他一条生路。 然而诸承渊看着地上已经碎为粉末的白玉,身上若有似无的冰冷沉凝气息,却一点点消散开。 到了他这般的境界,能够占卜他之命运的仙级法器,即使是修真界的大宗藏库中,都难以寻觅。 然而老道人手上的法器,确实有几分奇异,让诸承渊都看不出它的根底,却在老道人出手的时候,散发出淡淡的渊博灵则气息。 或许,这卦器还算不得仙级法器,却真的能占卜出他所挂牵之事。 诸承渊从不笃信命运之说,在遇到祈怀月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可能会将一腔私念,寄托在一个卜算的法器上。 然而在怀月带他离开之际,或许是心中的杂念作祟,诸承渊克制不住地想算与自身相关,也与他的小弟子一卦。 他有朝一日是否能得偿所愿,与他的小弟子结成道侣? 天雷劈碎了卦器,却不妨碍诸承渊看到了卦器落地前那一刻显示的卦象。 同样是吉。 也就是说,他心心念念所求的,终有一日,或许也能成功。 仅仅是这不知是真是假的卦象,就足以让诸承渊释怀心魔之劫的萦绕沉抑。 他愿意守在他的怀月身边,慢慢等到这一日到来。 诸承渊伸出手,轻轻抱住他的小弟子。 “怀月……” 千言万语,堵塞在喉咙间,诸承渊看着暮色沉沉中,高挂在红树枝梢上随风摇动的彩笺。 凡人可以祈求上天,愿仙神庇护,得让他们如愿以偿。 他知晓这时间并无仙神,便只能向他的小弟子祈愿。 “你可要挂彩笺?” 师尊的怀抱很温暖,祈怀月甚至听到师尊的心跳沉厚有力地跳动的声音。 剑尊的眼睫如同染着沉霜,定定看向他的样子,竟然让祈怀月有一种师尊在期盼得到他回答的错觉。 地上刚刚跪着的老道人,不知何时浑浑噩噩地走开了。 祈怀月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师尊期盼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祈怀月能感觉到,师尊算完第二卦后的心情很好,就连往日沉黑无波的瞳眸,此刻也染上让他有些心惊的热焰。 “好。” 祈怀月刚应下,就看见诸承渊似乎是等待了许久般,拿出染着淡淡沉香的红色灵木。 这种层次的灵木,若是落在一个修真界的小门派,或许能成为传宗之宝。 可是此刻,诸承渊拿出这灵木,只是为了让他与小弟子的笔笺,能永远停留在这棵红木的枝梢上,直到…… 卦象应验的那一日。 到了那时,他会永远留存这两份笔笺,在日后的年年月月中珍藏回顾此刻。 诸承渊写得很快,速度快得就像不假思索一般,在那挂着红丝的木笺上很快停笔。 祈怀月突然很想去偷看师尊写的什么内容。 第94章 诸承渊此刻所求的,只有一人。 然而祈怀月刚试探性地探出了头,诸承渊就轻轻搂住了少年的腰身,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跌入到师尊怀里。 诸承渊的另一边温暖手掌轻轻覆盖在了祈怀月眼上,剑尊的嗓音淡淡,却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 “怀月,你的红笺可是写完了?” 祈怀月放松地将身体重量完全靠在师尊怀中,感觉到师尊包裹着他的如寒霜冰雪般的冷冽气息,他忍不住讨好地朝师尊笑了笑,举起自己手中的红笺。 “我快写好了。等我写好之后,我给师尊看我许下的心愿,师尊也给我看您的心愿,好不好?” 然而少见的,诸承渊并没有被少年人的央求打动,他只是轻轻按住祈怀月作怪的手,将少年的身体按到自己怀中。 “我已经看到了。” 对于世上唯一的大乘期修者而言,如果诸承渊想要知晓,这世上没有任何一桩能瞒得住他的隐秘。 更何况,是他的小弟子,写下的心愿。 当看到祈怀月毫无防备地写下——“愿师尊平安顺遂,得登大道”的心愿的那一瞬间,诸承渊的笔锋一顿,心脏软下几分的同时,元神仿佛不可遏制地如同沦落跌落入深渊中。 世人皆以为观渊剑尊一心向道,可他所求的早已不是大道。 诸承渊此刻所求的,只有一人。 祈怀月感觉到了师尊身上的淡淡寒意,却习以为常地不会往危险的方面去考虑,只是不满地试图扒下师尊覆盖住他眼睛的手。 “这不公平!师尊看了我写的心愿,也应该给我看您的。” 诸承渊淡淡抱住了小弟子的腰身,仿佛是对祈怀月,也仿佛是对自己说道。 “这世上,本就没有公平之说,只有强弱之别。” 正如他想恃强欺凌他的怀月一样,这一刻,诸承渊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祈怀月在他面前流露出恐惧而敬而远之的警惕神色,还是…… 然而下一刻,祈怀月反客为主,在诸承渊怀中转过身子,牢牢抱住他的腰身。 祈怀月清丽出尘的面容上,绽开骄傲如夺目明珠般的笑意。 “那师尊疼爱我,岂不是说我要比世间所有的人都更强了?” 诸承渊一点点环紧少年的腰身,祈怀月猝不及防间,感觉师尊在他腰身上收紧的力道,宛如要将他勒到骨肉之中。 而诸承渊在他耳边压抑吐出的气息,竟然在诡异地给祈怀月一种仿佛凶兽将他压到嘴边,择人而噬的恐怖感觉。 祈怀月后知后觉到,事情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了。 “师尊,您怎么了?” 是他刚刚说的哪句话不对,让师尊难受了吗? 祈怀月胡思乱想着,突兀间腰间的力道一轻,师尊不知何时退到他一步开外的位置。 剑尊黑发银冠,仍是他心中冰冷凛然,万物都不能让他为之停滞脚步的师尊。 然而师尊冷淡的面色,在漆黑夜色中,尤其是如实质般停留在他身上的沉黑目光,又似乎压抑着某种,连迟钝如他都能逐渐感觉到的,如万箭待发般危险的特质。 “怀月,总有一日,你会知道的。” 祈怀月懵懵懂懂点头,或许是出于小动物般敏锐的直觉,他这一刻竟然不敢多问。 无声的磅礴灵气腾空而起,将两块木笺挂在红树最上方,近乎垂直的枝头上,而那枝头旁边的明月,仿佛沦为两块在风中微微摇晃的红笺的背景。 祈怀月认真地看向师尊。 “无论是我的愿望,还是师尊的心愿,都一定会实现的。” 诸承渊冷淡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剑尊指尖的力道极其温和,又仿佛不忍般轻轻触碰上小弟子柔软的乌发,垂下的眸光,比夜色更加深沉。 “怀月,若你想后悔……” 诸承渊说着祈怀月听不懂的话语。 “……此刻也迟了。” 绚烂无比的烟花在夜幕中盛开,如同花朵般带着淡淡花香的白色花瓣,从空中如同雨点般跌落。 红树下的信众们以为是花神恩赐,连忙跪地虔诚许愿。 只是他们不知,花神门弟子同样也在惊叹或是痛心。 “这是哪位师叔想出来的妙招?只怕得花不少银子吧。” “我们今日收取的供奉银两,真的能抵得上这一时的焰火吗?” 与此同时,诸承渊的眼眸,变得无比冰冷。 一群穿着黑衣,手握锋利刀剑的不速之客,突然从暗处出现,包围起了红树下的众人。 不知从何处发出了一道如幽冥般的声响。 “此树是世间灵宝,自然由有德者居之。你们花神门若是乖乖将沟通灵树的方法交出,我们今日还能留你们一条性命。若是你们不肯……” 黑衣剑客们举起锋利宝剑,似乎下一秒就要让外围的民众血溅当场。 所有人中,祈怀月是最没心没肺的一个。 他甚至还能一边往嘴里塞着花糕,一边好奇地找着那个不怕死的,竟然敢在他师尊面前作恶事的倒霉鬼到底在何处。 而刀锋落下之时,那群身姿矫健的剑客们仿佛失力般身形一歪,全身如同被万千无形剑气刺穿,无数道血孔中流出黑红相间的血液。 民众惊惧大叫,花神门弟子却知道是人群中有高人显灵,惊恐之后,他们也想找出出手的高人。 “不知是何方前辈,代我们铲除这些奸邪之人……” 有些机灵的甚至直接大喊,“是花神,花神显灵了!” 大部分不知情的民众跟着呐喊声跪倒,免去了踩踏的危险。 而那幕后想抢走红树之人见自己的傀儡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斩杀,他嘴中一苦,立刻意识到自己只怕惹到了哪位能轻而易举灭杀他的修者。 该死的花神节! 该死的暗中出手,多管闲事的修者! 哪位修者竟然有闲心参加这群朝生暮死的凡人弄出的无聊节日?竟然还倒霉得让为灵树隐匿探查了花神门数年情报,确定这只是个装神弄鬼的凡间门派的他正巧撞上?! 幕后之人见势不对,当即决定壮士断腕,即使舍下在花神门上投入的大半心血不要,也要逃之夭夭。 他的身形隐匿在夜间,眼见着就要逃出人群,却在瞬间感觉到身形一晃,如同被一股难以反抗的擎天之力抓住一般,无能为力地落入红树下的一处空地。 而在那处空地旁边,一个啃着花糕,如同花神般出众脱俗的少年郎好奇地看他一眼,旋即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 少年身后的修者,气势恐怖如同汪洋上的冰山一角,仅仅是泄露出的一丝磅礴气息,都足以让他战栗不已。 幕后之人瞬时间明白,让他折戟沉沙,甚至落入绝境的修者,就是这两人。 可在少年还有少年后面的冷面修士面前,幕后之人甚至难以生出一点怨怼恶毒的诅咒想法。 因为他趋利避害,无往不利的本能,此刻尖锐刺痛地提醒他,他面前的两人,尤其是在那冷面修士面前,他就如同是仙神眼中的一只蝼蚁。绝无半点反抗的可能。 明明是个筑基大成的修者,幕后之人此刻哭得比婴孩更加凄惨无助。 “啊!!前辈留情!前辈手下留情!!我无意冒犯,只……” 祈怀月倒是还想听一下这人有什么难言的苦衷,然而下一刻,那人的眼瞳睁大,全身露出的如同万箭穿心般恐怖的伤势,让人群再度爆发出一阵惊呼。 不过刹那,那人在瞬间摧毁心脏的恐怖剑气中,就死得悄无声息。 祈怀月倒是不在意这人的死法,他唯一担忧的是,师尊是不是被这人惹怒,心情更加不悦。 所以即使感觉到诸承渊身边冰冷到微微刺骨的剑意气息,祈怀月还是抱住了师尊的胳膊,立刻开口道。 “师尊,我们不要为这些阴祟小人而动气,也幸好无人伤亡……” 诸承渊无声地轻轻抱紧自己的小弟子。 他没有告诉祈怀月,他之所以动怒,不是为了那群可能被殃及的无辜百姓,而是策划着带走红树的幕后之人,刚刚洒落下的看似无害的“花瓣”,藏着足以让红树枝木枯萎的丹毒。 或许幕后之人的这番做法,只是想更方便,也悄无声息地在混乱中,将看似枯萎的红树带走。 可若是刚刚,他再晚一息发现这花瓣中的异常,他与小弟子所挂红笺的枝梢,就会瞬间枯萎。 而寄托心愿之物跌落或是损毁,皆是预示着不详的可能。 莫说幕后之人只是个未到金丹的筑基修者,哪怕这人是名门大派的掌权之人,胆敢损坏他的心意寄托之物,诸承渊心中沸腾的,直至此刻仍未完全平息的恐怖杀意,都不会容许这人多活哪怕一刻。 而若是让策划此事的幕后之人知晓,自己真正的死因是死在毁坏红树枝梢之上,或许会更加死不瞑目。 感知到花神节此处不同寻常的血色异样,附近巡视的天霄宗弟子匆忙赶来。 而天霄宗的弟子或许有没见过祈怀月之人,却绝对不会认错早在他们入派之日,就敬畏仰慕如日月仙神般的观渊剑尊。 第95章 怀月,随我回宗吧。 “见过尊上!” 当天霄宗为首的弟子跪下时,赶到此处查看情况的其余弟子立刻头都不抬,也齐刷刷一同单膝跪下。 “见过尊上。” 原本不安惊惶的百姓中,有人认出了这群穿着天霄宗服饰的弟子根底。 “是,是仙宗弟子……” 花神门弟子这才如梦初醒般察觉到了仿佛突然出现的,格格不入的祈怀月与诸承渊两人存在。 而花神门弟子身后,捧着白玉的粉末,神情仍有些浑浑噩噩的老道人陡然一激灵,他摸到了衣袖中沉甸甸的金块,突然回想起了刚刚为两位仙人卜卦的过往。 竟然,竟然真的是仙人…… 然而还没等他们寻到凑近仙人的机会,诸承渊瞳眸如夜,覆上寒霜的面色,让人只一眼就生出不敢靠近的战栗敬畏。 剑尊淡淡道:“作乱的恶贼现已伏诛,你们看护好此处灵树,禁止任何宵小借此敛财,毁伤灵木。” 天霄宗弟子们郑重应下。 民众听到恶贼已经伏诛,人群中散发出或是感激,或是庆幸的议论声。 只有花神门的弟子一脸震惊不已,纷纷流露出如丧考批的神色。 他们自然不敢和仙宗弟子都敬畏的仙人对抗,只是花神门能发展至今,大半是靠了这棵天生地长的红木收敛百姓的财富。 如今这位显然是仙宗里的大人物开口,禁绝了他们这条财路,花神门弟子人心惶惶,不由都盘算起了日后各奔前程的后事。 而眼看着祈怀月与诸承渊两人就要离开,那老道人一咬牙,冲出来跪地哀求。 “求仙人施恩,允许小老儿拜入仙宗,就算让我做个杂役下仆都是好的。” 老道人自以为这已经是委曲求全至极的请求,然而天霄宗弟子们冷目而视。 作为天下第一大宗,即使是凡间的王公贵子们,想将自家子嗣送入天霄宗做杂役,都屡屡求而不得。 一个已经老得快要入土,显然还是招摇撞骗门派出身的凡间之人,有什么资格能进入天霄宗? 老道人显然很快从仙宗弟子们流露出的神态中察觉到这一点,他连忙将手上碎裂成粉末的白玉捧起。 “这块灵玉想必是与仙人有缘,小老儿无力修复。仙人若是愿意收下,或许它还能有卜第三卦的机会。” 让一个凡人进入天霄宗,这对诸承渊而言只是一言便可以决断的事情。 然而今日种种,让观渊剑尊从看似寻常的脉络平静中,隐约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这块白玉,是你从何处得来的?” 诸承渊与老道人的问话,隔绝了除祈怀月以外的他人。 老道人面有难色,却不敢隐瞒。 “是,是从墓穴中得来的,” 没等诸承渊再问,老道人就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知道的全部消息都托出。 “那墓穴上只似乎有一个云字,墓穴中没有尸骨,就只有一块白玉。是小老儿少时识人不清,与几人一同去……挖来的……” 诸承渊面色不变,冷淡地将老道人的话语都收入耳中。 只有祈怀月捕捉到老道人说的那个“云”字,下意识停下了啃花糕的动作。 是他对云伊这个名字患上ptsd了吗? 怎么现在听到一个墓穴上有个”云”字,就忍不住联想到云伊,还有与之相关的风尊身上? 如果这真是风尊为云伊立的墓穴,修为高深的风尊肯定不会立出一个被凡人随随便便就能挖开的坟墓吧。 然而祈怀月诡异地有了几分心虚感觉,而那份心虚感在看到师尊动用灵力,将那堆粉末重新变回完璧无瑕的白玉时,上升到了最大。 只可惜原本白璧无瑕的玉块,只在剑尊汪洋精纯的灵力中维持了片刻。 当诸承渊维系在其上的灵力散去,白玉内部如同被一股恐怖力量撕碎一般,再度露出密密麻麻的伤痕,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会让它再度粉碎。 风尊的声音,突然在他脑中淡淡响起。 “这是我的卦玉。它碎裂了太多次,没想到还能留存至今日。” 祈怀月被风尊的话语吓了一跳,他忍不住辩解道。 “这块白玉不是我们有心弄碎的……” 风尊的反应却比祈怀月设想的平淡得多,他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就仿佛消失无踪。 祈怀月百思不得其解,风尊之前提到云伊这个名字就要发一次疯,怎么这次听到有凡人把云伊的墓穴刨了,还这么淡定? 该不会,连云伊这个名字,都藏着什么恐怖的阴谋吧? 祈怀月正嘀咕间,突然听到师尊冷声说道。 “污秽邪玉,不可久持。” 原本维系着玉块完整的灵力轻轻一捏,整块玉块再度化为风沙,被风浪吹得无影无踪。 祈怀月振奋了几分,“师尊知道这玉块的来历吗?” 在小弟子澄净好奇的目光注视中,诸承渊不知为何竟然有几分不愿多提这道野史异闻。 剑尊言简意赅道,“此玉名为魔光卦玉,邪异非常,千年前有人碎裂魔光卦玉,在凡间立下万座坟场,妄图祭炼众生,以求复活一人。” 祈怀月从没有听过这样邪异得让人头皮发麻的旧事。 祭炼众生以求复活一人,这其中的残忍血腥程度,自古以来恐怕只有一日之间斩杀亿万魔族的蔺元魔的行为能与之比拟了吧。 再联想到附在他元神中的风尊,曾经是这样一位狠人。 祈怀月脊背微微僵硬,突然有了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等风尊知道自己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云伊”,该不会以比这残忍千万倍的手段来折磨他吧? 祈怀月本想直接问出师尊说的是何人,然而冥冥间堵塞住他喉咙的大道之力,让他立刻明白这是不允许他直接问出的内容。 祈怀月只能旁敲侧击道。 “……后来,他成功复活那人了吗?” 诸承渊淡淡摇头,神色中没有多少惋惜之色。 “以一人之力,妄图颠倒轮回者,皆是不自量力之人。” 这时候,祈怀月突然听见自己脑海中响起风尊仿佛冷笑的讥讽之声。 “你大可问他,若是你……” 然而不知怎的,风尊说到一半,突然一顿,竟仿佛不愿多说一般再无声息。 祈怀月却能想到风尊未说完的话语。 若是他在师尊眼前而亡,师尊会不会为他行此颠倒阴阳之举? 祈怀月只是稍微设想了这种场景发生,就只觉心惊胆战,不敢多想师尊可能做出的反应。 他只能配合着用力点头,轻轻拉住师尊的衣袖,小声说道。 “师尊说得对。这世上哪有不会死之人呢?无论……”在诸承渊投注而来的沉黑瞳眸中,祈怀月竟不知为何不敢举自己作为例子。 他只能含糊道,“无论是谁出了事情,师尊都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如无意外,诸承渊此生是注定会飞升成功之人,祈怀月却对自己的天资有着充分的自知之明,他若是能顺顺利利突破到元婴,延长个千年寿命,就已经算是得天独幸了。 可若是不顺利,此生不愿躲在师尊庇护之下的他,夭亡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若是到了那时,他只希望师尊不要为了他而太难过,甚至做出这种傻事。 然而即使祈怀月没有说出这种可能,诸承渊也立刻意会到了少年的假设。 从未有一刻,祈怀月在师尊身上感觉到如此沉重如霜雪沉皑般的凝滞冷意。 “怀月,不会有这种可能。” 剑尊伸出手,看似温和却极为用力地将他眼前的小弟子拥入怀中,沉黑的眼眸汇聚着比夜色更浓重的暗色。 “我已为你立下心魔誓言,若你出事,我亦不会独存。” 诸承渊轻轻抚摸着少年人的面颊,剑尊冷淡的面容被夜色勾勒出凛冽寒深的轮廓。 “你可记住了?” 祈怀月被师尊沉厚的威压压得快要喘不过气,只能一个劲地猛然点头。 少年人的面容乖巧,雪肤黑发得清丽脱尘,诸承渊不受控制地轻轻捧起少年人的面颊,最终也只是压抑着轻轻抚摸祈怀月柔软的面颊。 “怀月,随我回宗吧。” 祈怀月乖乖点头,心中却打定了主意,要去查和风尊相关的野史正史的相关资料。 然而直到他被牵回灵舟之上,还有被师尊抱住,稳稳落入观渊峰上时,他一直都没找到能离开师尊视野的机会。 回到了观渊峰熟悉的房间里,祈怀月精力满满,完全没有休息的想法。 诸承渊轻轻揽住少年人的腰身,淡声道。 “那便与我学剑吧。” 天霄宗弟子,尤其是剑修,都需要统一修习入门的基础剑诀。 祈怀月回忆着自己的上辈子,因为初期他百般逃避师尊,所以他的基础剑诀都是从玉简中自学成才的,师尊也没有刻意强逼他。 只是这一世他和师尊和睦相处,师尊既然提出了亲自教导,祈怀月也欣然答应。 虽然他前世确实自学了基础剑诀,可有些细微的发力点,却是他不知不觉间就做错的。 诸承渊在身后握住他的手臂,灵气带动着他体内的灵气随剑式流转。 第96章 等待明月落入他怀中 祈怀月不知不觉间就纠正了前世修习基础剑法时的小缺陷。 而在他手中平平无奇,似乎对修炼剑意没有任何帮助的基础剑诀,在师尊带动着他身上灵力随剑招流转间,竟然隐隐成型了三分剑意。 虽然这三分剑意看似稀薄,然而剑招带出的凌厉锋芒,却比前世祈怀月自学的剑招更锋锐几分。 祈怀月第一次体会到了修炼剑招的快乐,他不知不觉完全投注到了基础剑招的修炼中,直到师尊停下手,包住他的手掌,代他握住掌中的利剑,祈怀月才感觉到他手臂在用力中不知何时酸软颤抖,甚至难以抬手的疲惫。 看着窗外隐隐透出的日光,祈怀月如梦初醒,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沉迷地练了整整一夜的剑。 然而即使疲惫如斯,祈怀月还是在诸承渊面前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多谢师尊教导,我今日学到了许多。我以后一定会刻苦练剑,不负师尊重望的。” 然而祈怀月话音刚落,就看见师尊修长的指尖,轻轻落到了他胳膊上的穴窍上,不过是用灵力轻轻揉捏,祈怀月就感觉到了仿佛被强力按摩仪疏通着最酸痛之处的酸爽感觉。 祈怀月忍不住发出些细碎的忍痛声,他小声说道。 “师尊,轻……轻一点……或者我泡下池子,很快就好了……” 祈怀月最初还顾忌着自己身上的汗水,不敢像之前一般肆意趴在师尊怀中。 然而诸承渊轻轻伸出手,温和却不容祈怀月拒绝地将少年人揽入怀中,再按坐在自己腿上。 诸承渊覆盖在祈怀月脖颈上的手掌,引动着少年全身的灵气流动,只不过这次是为了纾解少年身上的不适。 祈怀月一开始觉得灵气疏通的血肉微微酸痛,后来却渐渐在这种如同疗养按摩的灵气流转中感觉到了充盈身体的轻松舒适。 师尊的怀抱温暖而可靠,他的头靠在师尊肩上一点一点着,很快涌上了些许睡意。 “怀月,怀月……” 直到祈怀月听到师尊靠着他面容极近的,温声的呼唤,祈怀月才睡意朦胧地睁开眼。 诸承渊不知何时将他再度抱到了宫室外的雪天温泉中。 温泉氤氲的热气泛着让人舒适温暖的灵药香气,诸承渊冷淡深刻的轮廓距离他很近,近到祈怀月几乎可以看到师尊沉黑瞳眸中他的身影。 剑尊微微冰冷,平日用来握剑的手,此刻宛如安抚,又像是疼惜般轻轻贴着他的面颊,沉黑冷淡的眉眼微微蹙起,轻声说道。 “若是太累,便好好休息。我……” 祈怀月听着师尊平淡的话语,下意识站起,他突然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握住了腰间的腰带,结结巴巴道。 “师,师尊……沐浴之事,还是我自己来吧……不能让您帮我……” 少年雪肤上浮现出了绯色的羞红,那双乌黑柔软瞳眸泛起了让人心软的水光。 诸承渊声音一顿,看向了旁边的傀儡。 “怀月,不必勉强,我本是打算,让傀儡帮你脱衣沐浴。” 不知为何,听到师尊的回答,祈怀月心中竟然松了一口气。 温泉池边也能看见初升的太阳,祈怀月看见了从地平线上一跃而起的橘红色朝阳,再度生出了一点困意。 “师尊,观渊峰的日出真好看。” 诸承渊顺着祈怀月的视线看望去,最后的目光,却还是落回到了少年身上。 “确实如此。” 诸承渊见过千年相同的,每一日观渊峰上的日出景象,却只有此刻,因为祈怀月在他身侧,就连往日看厌的日出之景,都显得如此截然不同的明亮而生机勃勃。 所以,他可以慢慢等待,他的明月落入他怀中之时。 至于在此之前,他需要调动人手,去搜查与万年前的人族至魔相关之事。 诸承渊轻轻抚摸着小弟子柔软的黑发。 “怀月,沐浴之后,好好休息,我有要事先去处置。” 祈怀月乖乖点头。 而等师尊离开后,祈怀月快速泡了一下池子。 温泉池中蕴藏着浓厚无比的灵力,祈怀月只是泡了一刻,就感觉到血肉中剩余的酸痛感觉尽皆消散,充盈而奔涌的精力充沛再度回到了他身上。 他这次可真的连想休息,都没有睡意了。 祈怀月没有勉强自己入睡的意思,发觉师尊已经不在观渊峰中,祈怀月突然就想到了探究风尊真身之事。 而要去找与风尊相关史籍依据,祈怀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天霄宗的藏书阁。 前世他很少了解宗门内各大山门的功用,只因他有何事欠缺,只需对下人吩咐一声,没过多久他所需的古籍功法就能送到。 可这一世祈怀月不想这么大动干戈,他甚至连云月秘境都不想让师尊修筑了,所以他想自己悄悄进入藏书阁。 只是藏书阁位于内门腹心之地,藏有修炼功法,古籍秘史万千,看守力量之强,比之多宝阁也不遑多让。 祈怀月不想沿途生出过多波折,所以他直接来到三位师兄的住所,想看看哪位师兄有空,有时间带他去藏书阁。 池师兄的水底洞府距离道玄殿最近,祈怀月还没等下水,就只见一道灵光从池底汇聚到他身前。 池师兄握紧了腰间之剑,肃色问道。 “小师弟,可是出了何事?” 看着池师兄目光炯炯,宛如就要去斩妖除魔的样子,祈怀月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解释,想让容师兄带他去天霄宗的藏书阁中。 池归夜松了一口气,刚刚在湖底看见祈怀月的倒影时,他的脑中闪过无数种最糟糕不过的设想。 幸好,这些设想都没有成真。 池归夜之间掐诀,平静无波的雪湖冰面瞬间破开,那些破裂的寒冰湖水倒流而上,生出一叶如冰雕雪刻般的冰舟。 池归夜踩在冰舟之上,对祈怀月伸出手。 “小师弟,上来吧。” 祈怀月在心里不由暗暗感叹一声,池师兄掌控灵力的精准度真是太强了,他如果日后能将灵力炼化到这种程度,不必师尊庇护都能云游天下了。 “小师弟,你在想什么?” 看着祈怀月一脸向往的神色,池归夜如同看到刚入门时的他自己,毫无人气的淡漠声音多了些许笑意。 然而等祈怀月将他刚刚的想法说出口,池归夜沉默刹那,突然冷声告诫道。 “小师弟,在师尊面前,你切忌不可说出云游,甚至离开宗门之话。” 祈怀月不解,“池师兄,为什么?” 看着仍以为师尊对他只是单纯爱护的祈怀月,池归夜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了些许紧迫感。 “师尊对你,是不同常人的。” 祈怀月懵懵懂懂地应了下来,他知道师尊最为宠爱他,也不放心让他陷入危险中,却不明白池师兄为什么用这种仿佛涉足生死大险的语气告诫他。 或许,这也是池师兄过去留下的阴影原因在其中吧。 祈怀月体贴地没有反驳池师兄的话,“师兄,我知道了。” 然而祈怀月表现得越是懂事听话,池归夜便越觉得心间沉重。 连他,甚至是容师兄都不可能反抗师尊之命,更何况是小师弟…… 一路上池归夜格外沉默,等来到藏书阁时,池归夜才沉声问道。 “小师弟,你想搜寻哪本典籍?” 祈怀月尝试着说出一个名字,“师兄,可曾听过魔光卦玉的野史记载?” 祈怀月本做好了无法开口的准备,然而这一次,似乎是因为他没有提及风尊的原因,他竟然顺利地说出了与风尊相关的玉名。 “魔光卦玉?” 能被孟玄素看中,代诸承渊收为记名弟子的天霄宗弟子,无不是天资惊才绝艳,同时博览古籍,过目不忘之人。 池归夜很快就搜寻到与这段往事对应的史籍。 “小师弟说的,是千年前血玉魔尊,立下万道坟冢,以求复活一人的事情?” 血玉魔尊? 祈怀月打了个寒颤,难道风尊不是他以为的苍华封,而是又一个和蔺元魔类似,甚至可能就是蔺元魔转世之身的魔尊?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逻辑就终于连起来了。 蔺元魔转世之身的血玉魔尊,想要复活折白残魂……等等,可是极剑门不是要搜寻折白转世之身吗?为什么蔺元魔转世之身还要复活折白残魂,而且如果真的要复活,为什么不能在折白刚死的时候复活? 祈怀月心头的疑惑越来越大。 池归夜带着他降落到以山为阁楼,浩瀚得简直如同另一片天地的藏书阁中。 “师尊可知道血玉魔尊叫什么吗?” 池归夜不知祈怀月为何会对这段野史上心,却还是答道。 “有些修者留下的遗迹典籍记载,血月魔尊与五千年前的人仙,苍华封关系匪浅,是人仙的至交好友,有些修者又说血玉魔尊便是人仙的同胞兄弟,甚至有些惊世骇俗之言……” 祈怀月接上池归夜的话语。 “血月魔尊,也可能……是人仙吗?” 池归夜缓缓摇头。 “血月魔尊,可能是人仙之心魔。” 第97章 是谁,竟然能在天霄宗中瞬间带走他的怀月? 祈怀月大为震撼,“心魔也可以成为独立修者?” 池归夜道,“这只是一些史籍推论,人仙修为之高深,非我等可知。对这段数千年前的史料,不同野史的记载之人各持己见。” 池归夜的脚步很快在如高塔耸立,又如云山堆积而成的藏书阁一层停下。 “此层是放置修真界史料古籍,孤本纲摘之地。小师弟若是对此好奇——” 池归夜向盛放着无数玉简的书柜一扫,数处玉简尽皆飞入他的手中。 池归夜将它们递给祈怀月,“这些玉简都是记载那段时期的史料。小师弟可以在此处细细翻阅,若是想要回府阅览,也可花费些许灵石拓印玉简带走。” 祈怀月早已迫不及待,这一层人数稀少,他直接说道。 “我先翻阅一下,若是史籍太多,我再带回去……” 然而异变倏然而生,当祈怀月的指尖触及到池师兄掌心上看似平淡无奇的玉简时,玉简上突然爆发出一阵极为强大的吸引力,祈怀月不受控制地往前一跌。 池归夜瞬息间反应过来,想要抓住小师弟的手,却被这股强大吸引之力同样吸住,一同被拉入玉简盛放的光芒之中。 当池归夜与祈怀月两人消失在藏书阁这一层时,原本与孟玄素商讨着探查蔺元魔之事的诸承渊面色一变,他立刻察觉到自己留在小弟子身上,拥有定位之用的剑气印记消散不见。 是谁,竟然能在天霄宗中瞬间带走他的怀月? 诸承渊毫不顾忌地散发出真正大乘期修者的恐怖磅礴威压,如同汪洋覆盖的恐怖深厚神识,在所有战栗不能言的天霄宗弟子,甚至是附近城镇的凡人身上一扫而过。 汹涌磅礴,凛然刺骨的杀意,几乎让所有拥有理智的生灵只觉得血肉被如刀锋般的寒意刮过般,生出从魂魄到血肉僵硬不能动的极致恐惧。 所有人都能于冥冥中感觉到,只要这股杀意的主人稍微动一下念头,他们所有人都得死在这如飓风卷起的汪洋巨浪覆灭口鼻的窒息僵硬之中。 而距离诸承渊最近的孟玄素,凭借着天霄宗镇宗法宝,在恐惧中勉强能找回几分理智和行动之力,他艰难开口道。 “……师弟,发生了……何事?” 然而话还没有问出口,孟玄素就立刻想到,能让万年忘情于大道的观渊剑尊,动怒至此的事由,肯定与剑尊的小弟子有关。 然而这一次,诸承渊甚至连回答的时间都没有。 因为他感觉到了祈怀月最后消失变淡气息的地点,就是藏书阁之中。 虚空被天下第一人的灵力撕裂出巨大而恐怖的裂缝,裂缝中涌出的乱流道气,仿佛阴风狂啸,以坚硬法宝打造的宗主殿在这股乱流中,甚至有摇摇欲坠,随时可能被摧毁之势。 诸承渊毫不迟疑地跳入飓风乱流之中,当裂缝失去撕裂它的恐怖灵力,旋即慢慢开始闭合。 然而孟玄素一定神,作为宗主的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诸承渊在天骄中如定海神针般的作用。 无论是为私还是为公,他这个师兄和宗主都不能坐视不管。 然而等孟玄素追踪虚空而去时,他看见的就是诸承渊站定在藏书阁中,冰冷的面容不带丝毫表情地浸透在暗影之中,冷冷盯着地上的玉简之景。 “秘境通道?真是好大的手笔。” 剑尊的神情看似恢复冷静,然而从藏书阁阵法发出不堪承受的,如同有重敌入侵的沉钟之声时,孟玄素明白,观渊剑尊只怕是陷入了更恐怖的,如同冰山即将崩塌的暴怒之中。 孟玄素感觉到此地淡淡遗留的祈怀月气息,很快将事情的起因经过猜得八九不离十。 “师弟,你先冷静……” 诸承渊握住玉简,被阴影勾勒的冷沉轮廓转向孟玄素,不容置喙地说道。 “我要通天秘钥。” 诸承渊的理智前所未有的冰冷而清醒。 尘墟秘境至少是稳定的一处秘境,他才不用顾忌小弟子的安全,强行破开一处通道。 可祈怀月现在进入的秘境,即使他知道此事既然与蔺元魔有关,蔺元魔不至于会加害折白的转世之身,可诸承渊不敢赌。 他不敢赌哪怕亿万分之一,秘境不稳,强行破入可能危及他小弟子性命的可能。 所以,能稳定打开独立天地门扉的通天秘钥,就成了此刻最好的选择。 孟玄素陡然一惊,通天秘钥这等能够开启秘境或是独立天地门扉的天级秘宝,即使是宗主都不能随意动用,必须召集…… 然而感觉到诸承渊沉黑瞳眸中如同冰霜覆盖的沉色,孟宗主还是很懂得变通之道地应下。 “好。” 孟玄素此刻有一种预感,如果他不答应诸承渊的要求,剑尊即使是冒着叛宗抢夺之线,都一定会从多宝阁中拿到通天秘钥,既然如此,他还不如顺应了诸承渊的心意。 他现在只希望,师侄能平平安安出来,不然—— 感觉到藏书阁中近乎沉冷刺骨的威压,孟玄素的身体微微一颤。 他不敢设想剑尊会变成什么模样。 …… 当祈怀月感觉到那股恐怖的吸引力停下之时,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不在藏书阁中,而是在一处如同深山密林般夜色荒郊上。 只是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该说不幸的是,池师兄也一同出现在了他身边。 “池师兄,这里是何处?” 池归夜下意识将祈怀月护在身侧,然而还没等池归夜细细探查此地,又有几道人影在虚空中浮现而出。 而那些相继显现出的人影,明显都是拥有强大灵力的修者。 “这里是哪里?” “你们是谁?” 相继出现的三人立刻拔出自己的武器,不议而同地对准此地最早出现的两人,池归夜与祈怀月。 “是你们将本座带进来的?” 祈怀月此刻头顶的问号比任何人都大。 发生了什么?他们明明也是被玉简上的吸引力强行带进来的无辜群众好吧? 池归夜不发一言,神识先后在那三人面容上扫过,他身上散发出的元婴威压瞬间压得住三人不敢多言。 即使这三人中,仍有元婴修者。 然而显然被莫名其妙裹挟入此地,即使是一同发问之人,也不敢确保周围人都是友非敌。 池归夜这才缓缓道,“我们只是先出现在此地,同样不知晓此地情况。” 明明是陈述的话语,然而池归夜如鬼魅般的声音和沉黑面具,却给人一种不敢靠近的诡异感觉。 五位修者俱后退了几步,祈怀月不想让气氛演变成让其他人都将他们当成敌人的地步。 他从池师兄身后伸出头,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见过各位前辈,我和池师兄都是出身于天霄宗,是剑尊门下的真传弟子。不知几位是否也是碰到了玉简,被玉简吸力带到此处?” 在这种关头,祈怀月不得不拿出他师尊的虎旗,指望让这些修者中可能存着动手想法的人,多少存着点顾忌。 而听到祈怀月的话语,再看着祈怀月和池归夜身上天霄宗真传弟子的服饰,三人原本对他们紧张警惕的气氛,慢慢和缓下来,甚至开始带着些刻意讨好的僵硬。 一位光头大汉,穿着谨慎短打,显然是体修的壮实修者目光炯炯地盯着池归夜说道。 “这位可是观渊剑尊门下排行第三的真传弟子,开创长夜剑法之人?” 池归夜不喜寒暄,只是平淡点头,“我是池归夜。” 壮汉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露出了与他刚直不阿面容各位相符的憨厚笑容。 “我叫王石双,铁拳门门主真传弟子。这位……” 感觉到祈怀月身上淡薄的灵气,王贵有些摸不着头脑,然而很快,他就想到了传闻中观渊剑尊为了保护其小弟子,不惜立下心魔誓言的传闻。 难道,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就是……剑尊最看重的小弟子? 王石双头顶冒出了一层冷汗,他刚刚竟然还想先下手为强,捉住弱的要挟这不好对付的。 幸好他记得师尊告诫他动手前要三思的诫言,不然等离开这奇怪之处,他就要面临修真界第一人上碧落下黄泉,无处能逃的追杀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王石双脚底微微发软,脸上的憨厚笑容不由扭曲成有点弧度过大的谄媚。 “这位少年郎一看就是英姿勃发,天资出众……” 祈怀月听得笑容都有点僵硬,好一通寒暄推让后,王石双才依依不舍地让出了位置。 第二个说话之人是三人中修为最低的抱琴少女,她带着几分好奇地看着祈怀月。 “我是玄音阁宗主的独女,乔花婉。没想到竟然能在此处见到传闻中观渊剑尊的小弟子,若是你有空,日后可来我们玄音阁中做客呀。” 不知道为什么,在抱琴少女的注视中,祈怀月竟然感觉到了少女发自真心,如同看到难兄难弟般真挚诚恳的亲近。 虽然不明白少女的这份善意从何而来,祈怀月还是笑着应下。 第98章 “他……像不像,画中人……?” 只是接下来的那人,却没有这么和气了。 一个穿着艳丽彩衣,如同天生蝶翼般,眉目长相透着些许诡异妖气的男人,狭长眼眸中的目光,轻慢地落到了祈怀月身上。 “剑尊弟子,也不过如此。” 池归夜一瞬间就感觉到了男人身上淡淡的妖修气息。 “明生蝶族中的妖修?” 妖修却没有和池归夜对上的意思,他的身影如同诡秘莫测的妖蝶般在密林间飞快后退。 “本座可不相信人族。不过,看在剑尊庇护天下的份上,我这次就放你们这群小辈一回。若是下次,你们再让我遇到,本座可不是畏惧剑尊威名之人。” 感觉到妖修身上瞬间爆发出的元婴气息,池归夜的身形一停顿,还是没有选择追上去。 即使他有在和妖修对战中获胜的把握,可此刻他和小师弟被带入这莫测之地,池归夜比以往更加警醒,他清楚他此刻的第一职责绝不是是和敌人硬对硬,而是要先保护好他的小师弟。 池归夜转头对着祈怀月说道。 “小师弟,不用害怕。明生蝶族出身的妖修,性情偏激,嫉妒成性,却不善作战。如今仍活着的明生蝶族妖修,还是元婴境界的,应该就是他们一族的族长,颜蕊木……” 密林深处传来刚刚遁去的妖修隐隐喊着几分气急败坏之声。 “小子,你真当我不敢……” 王石双真担心池归夜和颜蕊木一言不合真的打起来,他连忙说和道。 “大家都是不知聚集到此地的难兄难弟,就不要再起口舌之争了,我们应该守望相助,早点找出离开此地之法才对。刚刚我听池道友的说法,是从玉简中被吸入此地的。可我明明在自家宗门的静室里,什么都没碰,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来到了这里。” 乔花婉也说道,“我也是在池边嬉戏中被水中暗流吸到这里。师尊那时就在一旁看着我,也不知道……看着我消失,师尊会不会忧心。” 原本兴致勃勃,还带着几分探险好奇之色的少女,说到后半句时,情绪突然有些低落。 而祈怀月也忍不住想到了自己的师尊。 如果师尊知道他突然消失不见,应该也会心急如焚吧。 一想到这里,祈怀月渴望着离开此地的心情又剧烈了几分。 似乎受着他们的情绪感染,密林中传来颜蕊木飘忽不定的声音。 “人修们,这里有处村落,村落里有活人的气息。你们既然想离开此地,就派人去探查吧。” 说完话后,颜蕊木似乎又立刻消失不见。 这一次连祈怀月都能感觉到,颜蕊木似乎真的是那种表面嘲讽,如果真遇到事情绝对第一个逃之夭夭,惜命又戒心满满的妖修。 妖修与人类修者之间的隔阂,即使比魔物要小一些,可终究是两个千百年都极少来往的种族。 池归夜深深看了祈怀月一眼,四人之中修为最高的他,理应担负探路的责任。 可即使王石双和乔花婉表现得格外友善,池归夜也仍然不放心将小师弟独自一人留在此处。 祈怀月提议道,“不如我和师兄一起去吧?我还有师尊留给我的镇云分鼎,自保应该是无虞的。” 镇云分鼎? 传闻中非宗主难见的镇宗之宝? 王石双和乔花婉对视一眼,突然再度刷新了剑尊对小弟子看重程度的认知。 而这次连嘴上不饶人的颜蕊木,也少见地没敢再嘲讽任何人。 最终他们四人一致决定,共同进入村落探查。 沿途的落叶堆积成山,看着深秋季节的密林里,即使他们也隐隐看到了村落的存在,却发现这座村落里死寂一片,别说人声炊烟了,甚至没有半点活人的生息。 祈怀月神经紧绷着,总有种如同要一脚踏进某种诡异之地的不安感觉。 池归的夜元神很快扫过整座村落,他皱眉。 “村中有十七人,而且这十七人,都是凡人。” 池归夜一剑斩开一座茅草粗木搭建的简陋房屋。 房屋内传来厚重的泥腥气息,一个垂垂老朽,头发斑白的老人靠在墙上,如果不是胸膛还有着稍微起伏,祈怀月几乎要以为这个连眼都不眨的老人,已经是个死人。 王石双见识到了池归夜和颜蕊木刚刚一言不合就立刻打起来的交流技巧,此刻义无反顾地承担了问话的责任。 “老人家,你怎么躺在地上?我扶你起来吧。” 然而搀扶起老人之后,老人不言不语如同傀儡,一个问题都不回答,如同等死的模样。让祈怀月一干人等面面相觑。 他们只能又去找那剩余的十六人,而村内剩余的十六人里,有男有女,有老又少,却都如同他们第一个遇到的老人一样,不言不语,形如傀儡。 这次连原本不打算现身的颜蕊木都有些坐不住了,他出现在祈怀月等人面前,毫不犹豫地动用了每个妖族生来都具有的本命神通。 颜蕊木的眼中红光流动,如同摄魂夺命的夜间妖魅,然而他的语气如同严刑逼问。 “回答我,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又知道些什么?” 而在颜蕊木的逼问之中,面无表情,似乎只是一介普通村众的中年男人嘶哑开口。 “我……忘记了,太多年了,我已经呆在这里太多年了……让我死吧,尊者……求您了,让我死吧……我再也不会亵渎,亵渎……” 男人形容疯癫,如同一个彻头彻尾的陷入癔症中的疯子。 然而听到男人的话,祈怀月等人无不不寒而栗。 如果,这人说的是真的,那么他到底遭遇了什么?才会在此地煎熬了无数年,变成一个宁愿去求死,却连死都不噢得的疯子。 祈怀月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人透露出的“尊上”二字,他有预感,或许这就是所有谜团的关键。 “你也是修士?你说的是尊上是谁?” 颜蕊木没有阻止祈怀月的问话,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如果说这十六人都是被此地主人折磨到这种程度的疯子,那么这十六人是怎么从修者变成体内连一点灵力都没有,他们也看不出任何异样的凡人的? 而如果这些人遭遇的都是真的,岂不是代表这种惨剧也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然而男人口齿战栗,唇中溢出鲜血,竟然似乎宁愿咬舌自尽,也不愿回答这个吓得他心神俱碎的问题。 然而十六人中,终于有人似乎从这种傀儡状态中苏醒了一点神智。 那是个面貌看上去平淡无奇,只是个普通瘦弱的男子,然而他的眼眸死死盯在祈怀月身上,如同看着一件稀世至宝,又像看着一个疯狂到不敢触碰的谜底。 “他……像不像,画中人……?” 这个问题一出,原本如同死人般瞳眸蒙上尘土,都懒得眨眼的其余十五人,目光统一地汇聚到祈怀月身上。 “像啊……” “太像了……” 这些人喃喃自语道,仿佛是陷入了妄想癔症中,疯狂到难以理解的疯子。 “……这次,一定能出去……” “……即使出不去,死了也好……” 如同陷入美梦之中,即使谈到人人畏惧的死亡,这些人面孔上也浮现出了众人难以理解的幸福,甚至是憧憬神色。 祈怀月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加深了,只是他还得硬着头皮问道。 “你们说的画中人是谁……?” 十六人的目光都死死凝聚在祈怀月身上,有人甚至想要死死抓住祈怀月的手脚,只是被池归夜一剑扫来。 他们却看也不看身上的伤势,只是用着过于专注的眼神看着他,喃喃自语道。 “是他了,尊上一定会喜欢的……尊上……” 一个如同病痨鬼的男人咳嗽着,朝着祈怀月露出一个缺牙少齿的满满笑容。 “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甚至不等祈怀月等人再问,男人就仿佛已经说过无数遍一般快速说道。 “这里是万梦幻境,也是人仙“苍华封”,埋骨之地。你们和我们一样,都进入了他的领域里。” 王石双脾气最为暴躁,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些人在乱编些仙神前人的谎话来糊弄他们,好让他们掉进什么替身等死的陷阱之中。 “人仙早已飞升,怎么可能有什么埋骨之地?你们刚刚还说着这是人仙埋骨之地,后面又说这是人仙的领域?怎么?把我们当傻子糊弄呢?” 乔花婉脸色微微一白,仿佛想到什么,却不敢多说。 然而祈怀月却觉得脑中一根弦发出崩断的声音。 好啊。 风尊前头说着让他去找他的旧事,结果他刚一碰到疑似与苍华封关系匪浅的旧史玉简,就被吸到了此地,这说风尊和它之间没有一点联系,就连鬼也不信啊?! 风尊!你给我出来! 祈怀月默默在元神里喊了风尊无数遍,却还是没得到风尊的一点回应。 然而知道此处与风尊有关后,祈怀月始终提着的一颗心,却莫名放松了一点。 不管怎么样,风尊如果想杀他,应该不至于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方式把他坑到这里。 第99章 云伊,给我喂葡萄 “飞升?” 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如同病痨鬼的枯瘦之人嘶哑大笑,激动地甚至呛咳起来。 “他……早就死了,我们都以为进入了人仙的遗迹,就能拿到人仙留下的法宝……可是……三千七百年啊,足足三千七百年啊……我们早就该死了,却在人仙的领域,做个残魂傀儡似的活着……” 而听到枯瘦之人的呓语,其余人的目光一片死沉。 “我不该贪心……不该贪心地妄图窃取……尊上的宝物……” “我们死了……早该死了……” 感觉到这群人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劲,祈怀月直接问道。 “你们是被人仙困在这里的吗?为什么你们身上没有灵力?你们刚刚说的画又指什么?” 枯瘦之人古怪地笑了一声。 “我们就在人仙的画中。” 男人的指尖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 “这是人仙的画,你们只要用灵力打破画卷,就什么都知道了。” 说完话,病痨鬼似的枯瘦之人往后一倒,竟然脸带笑容,瞬间生息全无。 这人竟然死了,还是笑着死的。 而看着他的笑容,池归夜等见惯生死的人都感觉到头皮微微发麻。 而剩下的十几个人中,再没有人像枯瘦之人一样拥有完整逻辑,能透露给他们此地隐秘的人。 这一次,连原本对他们抱有满满戒心的颜蕊木,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悄无声息地朝他们靠近,最后身形停留在双方都能交流的距离。 祈怀月,池归夜等四人一妖经过短暂的讨论,决定暂时试一下枯瘦之人刚刚说过的方法。 因为在这方世界里,他们确实能感觉到某种力量对他们灵力的禁锢,随着时间流逝而越发加强。 或许这方世界,真的是大能用秘术创造出来的,拥有特殊的灵力和规则,不弄清楚其中的限定,也很难离开。 比起坐视自己的力量越发被压迫,他们宁愿试一试枯瘦之人刚刚说的方法。 只是因为刚刚十数人对祈怀月的异样注视和莫名话语,池归夜越发警惕,甚至不惜动用秘术,在祈怀月身上掐诀施予了暂时能和他神魂沟通的法术。 当元婴修者,尤其是元婴修者中的佼佼者施展出致命一剑时,即使祈怀月已经被带到了此处的高空中,他还是能感觉到如同冰冷星光撕裂夜空的伟岸力量,在池师兄剑下毫无阻拦地爆发出来。 而这股力量,撕裂开大地的同时,却让他们身上若隐若现的禁锢之力,消淡了一些。 然而在池师兄的攻击越发快速和恐怖地爆发之后,地面终于被劈出一道深堑,整个如同真实修真世界的广大天地,如同被冥冥中一股力量撕裂蹂躏成微小的纸团。 祈怀月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随着世界的破灭,而消失在了虚空中。 只是在虚空中,他的元神仿佛又受到一股恐怖力量的吸引,他仿佛看到了笼罩在整个世界之上,如同仙神般的虚影。 而这道人形虚影,竟然在以天地为白纸,生灵血肉为墨笔在作画。 他刚刚所在的世界,竟然只是这道虚影手下一张碎裂的水墨画卷。 而画卷里的所谓村落,只是这道虚影过路时微不足道的背景。 祈怀月想认真看清楚画中的内容,和虚影的面容,却感觉仿佛整个世界在往他脑中灌输而去。 这种肉体无法承载的饱胀感觉,让祈怀月只能移开目光。 他再往其它方向看去,只见虚影周围有无数飘渺,却栩栩如生,如同随时可能活过来的水墨画卷, 而在那些画卷里,祈怀月突然看到一张最为简单的水墨画卷。 那张水墨画卷里,只有淡淡几笔,却描绘了一张祈怀月无比熟悉的,和他如今的身体有几分相像的面容。 一股强大的吸引力,让祈怀月控制不住地往那张画卷里跌去。 当一切寂静下来时,祈怀月感觉自己好像漂浮在沉寂的黑暗中,沉睡了许久。 只是当他睁开眼时,他看见了面前提剑而立的男子。 如果他师尊是如同霜冰雪松般,可斩杀一切的剑尊,那么眼前的男子,五官俊美,气度飘逸出尘,宽袍大袖,木簪高冠,就如同随时可能飘然飞升的谪仙。 男子用剑挑起他的下巴。 “小鬼,你是此墓的主人?” 祈怀月恍惚间问道,“你是谁?” 男人仿佛被他的话挑起了些许兴趣,让人不敢亵渎的黑眸仿佛染上了如寒星般的笑意,此刻的男子又如同游戏凡间,沾染着凡人恶劣的仙神。 “哦,这世上还有不认识我苍华封之人?难不成你真的是此墓死而复生之主?” 还没等祈怀月从这男子就是千年前的人仙苍华封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苍华封就带着看好戏的微笑缓声说道。 “可我刚刚已经将此处遗迹一扫而空,即使你真是此墓之主,醒得也太晚了。” 这种格外欠揍的语气—— 千年前的人仙苍华封,果然就是他莫名其妙出现在他神识里,还将他带来此地的罪魁祸首,风尊吧?!! 祈怀月咬牙切齿地想到。 苍华封继续笑着说。 “不过既然这遗迹之宝都归我了,你这墓穴之主,” 苍华封的脸突然靠近,他轻轻掐了恰祈怀月的脸颊,露出几分满意的看似温雅的微笑。 “自然也归我了。” 祈怀月:……??? 他这刚进入画卷,还想摸清楚情况,怎么就被苍华封强买强卖了?! 对了,师兄他们去哪了? 祈怀月想要动用池师兄留在自己身上的秘术,然而他的身体仿佛不受他控制般浑浑噩噩说道。 “……好。” 而看着祈怀月如此乖顺,苍华封眼里也闪过一丝讶色。 然而作为修真界第一人的他,早已习惯了万事万物皆对他予以予求般的顺遂。 苍华封这次进入遗迹,本只是想解决几个看不顺眼,躲躲藏藏的魔修,却没想到解决完这些人后,还能捡到一个他看着就觉得顺眼的残魂。 “别害怕,小美人。来,对我笑一个。” 祈怀月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就像不受控制一样,露出一个笑容。 感觉到情况诡异,祈怀月冷静下来后,有预感于自己这次遇见的,又是类似于在魔宫下遇到蔺元魔记忆的鬼打墙。 只是和上次不同的是,上次他好歹坐的还是观众席,这次就直接穿到和苍华封对话的人身上了。 不过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具身体,应该就是风尊心心念念的“云伊”吧。 “真乖。” 苍华封如同招猫逗狗般摸了摸残魂的头,“你还记得什么吗?” 祈怀月感觉到自己这具身体似乎有些浑浑噩噩地摇头。 苍华封唇角勾了勾,如同谪仙般的男子,笑容中又带着点漫不经心般的恶劣。 “既然如此,你就跟着我姓苍。苍云伊,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 仿佛是播放到结尾的影片,当画卷撕裂时,祈怀月只觉得身体漂浮着,再度经历了刚刚的一番进入画卷前的体验后,他又落入了一处画笔更加细腻生动的墨水画卷中。 “来,云伊,给我喂葡萄。” 如同是习惯了和云伊亲近,苍华封躺在长塌之上,长臂抱着云伊作抱枕,搭在云伊身上的胳膊佁然不动,修长的指节轻捏着一卷典籍,却不损他如同谪仙般出众悠然的气度半分。 祈怀月感觉到自己的拳头硬了。 然而他元神寄住的身体主人却乖顺地捏着葡萄,喂到了苍华封嘴里。 然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苍华封张口,却轻轻咬住了云伊的指尖。 男人的舌头轻轻舔了舔残魂苍白的指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好甜。” 这时的祈怀月感觉身体中浑浑噩噩的感觉消散了一些,想来这时候的云伊神智应该清醒了一点。 只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似乎对苍华封更加纵容了。 “指头,脏……” 苍华封的眼忽然睁大,他用力搂着云伊的腰身,男人的身体如同山岳般一寸寸压下,然而粘稠强大的压力如同缠绕上猎物的毒蛇,声音带上了一点低沉诱惑般的意味。 “那我不碰你手指了,换你来亲我,好不好?” 苍华封从不是什么固守规矩,老成持重之人,即使他在遇见残魂前没有对任何人起过心思,可在遇上了喜欢的猎物后,苍华封也会毫不犹豫地直接出击。 然后,残魂似乎露出了一点疑惑的神色。 “亲?” 让祈怀月无比庆幸的是,残魂慢慢摇头。 “不行。” 苍华封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当一向漫不经心,肆意人间的人仙,收敛起往日轻慢的微笑,沉默地注视一人时,即使是清楚风尊真面貌的祈怀月,也感觉到了如同被深深漩涡席卷的恐怖压力。 “为什么?你难不成不愿意?” 然而残魂轻轻摇头。 “我……会消失,你……不可以喜欢我。“ “谁说我喜欢你了?” 人仙脸上再度出现了轻慢矜贵的笑容。 “我只不过是想以你取乐。小云伊,你不会真觉得想亵玩你,就是喜欢你吧?” 第100章 “我抱你回去。” 残魂露出似懂非懂的神色,却还是缓缓收回手,慢吞吞地应道。 “不可以。” 苍华封兴致不减,看似温雅的幽深黑眸却仿佛要直直看进他的魂魄深处。 “是不可以喜欢你,还是——” 苍华封微微清冽的气息,仿佛无处可躲的深湖,从四面八方渗进他的身体里。 “不可以亵玩你?” 残魂却是慢吞吞地举起葡萄,放到苍华封嘴边。 “吃葡萄。” 这是第一次,“苍云伊”在苍华封面前,表露出人性化的,如同常人趋利避害般狡黠地回避话题的一面。 苍华封突然淡淡一笑,他不带半点情欲意味地咬过残魂递来的葡萄,若有所思的目光却饶有兴致地停留在苍云伊身上。 苍华封从来不喜强迫任何人,只因他想要的万事万物,天地皆对他予取予求。 他是世间最强大的剑客,也是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谪仙。 所以,他有漫长的时间,来解开苍云伊身上的谜团。 画卷再度破裂,这一次,当祈怀月再回到作画之人身边时,他终于能隐约看清了画着画卷的人面容。 那人半身漆黑,燃着如岩浆般汹涌的烈焰,如同炼狱中的魔神,然而另外半身如同谪仙般超凡脱俗,俊美矜贵得如同天上谪仙。 两种完全不相容的特质,诡异地糅杂在一人身上,让旁观之人只觉得越发诡异恐怖。 此人就是苍华封,又或者说,是已经堕魔的曾经天下第一人。 或许是在看到风尊的入魔样子时,就有所预料,当知道所谓的人仙苍华封,原来和万年前的人族至圣蔺元魔一样早已入魔,祈怀月的心中一片死寂的平静。 不过他现在没有时间思考或是震惊这件事,祈怀月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如何早点从这诡异之处离开。 不管这里是所谓人仙的遗迹,还是人仙的领域,他只知道如果他无缘无故的消失被师尊发现,师尊一定会担忧他的安危。 所以祈怀月跳过了许多张一看就是描述苍华封与云伊相处的温馨画卷,最后毫不犹豫地跳入了一张—— 满是墓碑的画卷。 他隐隐中有所预感,这一张画卷,或许描绘的就是苍华封与云伊的结局。 然而当元神投入画卷中后,祈怀月突然感觉到一片浑浑噩噩的死寂。 似乎在这片死寂中呆了太久,他竟然仿佛听到师兄的声音。 “师弟,师弟……” 祈怀月回过神,面前的赫然出现一张他完全不认识的清瘦男子面孔,然而从元神中秘术的连通感觉中,祈怀月立刻认出了眼前之人就是池归夜。 “池师兄……” 祈怀月下意识开口道,当他发现自己真的说出声时,他震惊地看向他的身体。 他的身体与其说是一具人身,不如说是一种残魂的飘渺形态。 只是这残魂过于虚弱淡薄,才让祈怀月明悟过来这不是他的元神,而是“云伊”的残魂。 可是,如果现在控制这缕残魂的是他,那么原本的云伊又去了哪里? 还没等祈怀月反应过来,池归夜就低声开口道。 “师弟,你经历了几处画卷?体内可还有灵力流转?” 祈怀月下意识回答,“两处,似乎我还能动用些灵力……” 池归夜皱眉,“我和另外四人经历了八处画卷,自始自终未曾分开,却唯独与你分隔。” 池归夜声音凝重地说道。 “师弟,你听好了。这是我从八次进入画卷的经历中得到的情报。人仙苍华封早已经死了,他死前因痛失挚爱,堕为魔修,这里的画卷,就是苍华封生前炼制的一处仙级法宝,名为墨幻残卷,这画卷受认主之人领域支配,会随认主之人所画,幻化出万千世界,可这些世界都是虚假的,只封印了苍华封与他心爱之人的过往。” “我们这些误入之人,就是这残卷延续下去的‘墨水’。此处掌控画卷的可能是苍华封的残魂,也可能是苍华封的心魔。我与我同行的几人每进入一处画卷,身上的修为就会被画卷禁锢得更深,进入得画卷越多,体内被封印后能动用的灵力就越少。” “而村落中的十七凡人,都是在苍华封死后,想要进入他墓穴偷取遗宝的修者,他们的血肉早被抽取成墨,如今剩下的不过是被残卷留下的魂魄。按他们中未完全失去神智的那人说法,还有我们自身印证,每次进入画卷,都会随机变成画卷描绘场景的时刻中的旁余生灵身上,他们大部分时候不能控制身体,只有极其偶然的情况,才能获得活动自由。” “只是我们很少能在画卷的时间结束前,与苍华封遇见,更没有可能找到脱困机会。师弟,你如今寄附的这缕魂魄,就是苍华封挚爱之魂,这处画卷中,苍华封描绘的是他为复活所爱,祭炼天下血肉为坟冢的场景,我和其他人也难得得到了活动的机会,我们猜测或许这与描绘之人太多,画卷禁锢之力减淡有关。” 池归夜肃色道。 “师弟,我之前屡次没有感应到你存在,直到现在才感应到你的出现。或许下次就再无比这更好的重逢和脱困时机,我们必须于绝地一搏。我此次附身的是苍华封的下属,才拥有进入封存残魂密室的机会,苍华封或许很快就会归来。师弟,你愿意信我,冒险一试吗?” 祈怀月没有过多迟疑,他们从师兄的叙述中感觉到情况有多么危急。 “池师兄,我相信你,你说吧,我应该怎么做?” 池归夜从腰间拿出一把极其锋利,霜白刺骨的长剑。 “此名为断魂剑。若要打破画卷的禁锢,让苍华封的残魂消亡,或是他的心魔丧失理智,就必须要让他从这轮回中彻底清醒。” 祈怀月艰难地从断魂剑上移开目光,仅仅是听着师兄的计划,他就有种心惊胆战的惊惧感觉生出。 “师兄,你是想——杀了云伊吗?” 池归夜的神情更加冰冷。 “我不仅要杀了他,还要在苍华封面前,杀了他。” 这一刻,池师兄身上的杀意,足以让祈怀月感觉到池归夜对苍华封是如何决然的杀意。 “只是这个计划过于危险,祈师弟,我不能冒让你面对苍华封发狂的危险。我已经找到了能短暂脱离画卷束缚,元神寄附他人身体的方法。师弟,这就是法术的口诀。在你看见苍华封时,你只要动用灵力默念这段口诀,你的元神就能和我的元神短暂交换。” 池归夜用力按住祈怀月的肩膀。 “我会在苍华封面前以断魂剑斩灭魂魄,苍云伊的魂魄消散时,才是我们能真正能逃脱的时机。可是师弟,我要你答应我。无论此事是成还是败,你都不许再靠近此处。师尊应该很快会赶到此处,小师弟,我不能守护你的安危,是我这个师兄的失职,但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平安离开此地。” 祈怀月很想拒绝,然而从池师兄坚定的眼神中,他突然明白,无论他说什么,都不可能撼动池归夜的心意。 “我明白了,师兄。” 霜白的断魂剑振出一缕剑气,池归夜慎之又慎地将这缕剑气,融入祈怀月的元神中。 祈怀月没有多少异样的感觉,他觉得自己随时都能将这把剑取出。 可目送着池归夜离开的同时,祈怀月也下定决心。 他不会让池师兄代替他,实施这个计策。 如果说灭杀了残魂后,谁能在发狂的苍华封面前活下来,祈怀月觉得自己在苍华封手中活下来的可能,比池师兄大得多。 祈怀月还有着自己的打算。 他的元神中还有师尊所赠的三缕剑气,如果苍华封真的想杀他,或许这三缕剑气,能让师尊感知到他的所在,更早找到此地。 这也是他能想到的,可能性最大的脱困之法了。 下定决心后,祈怀月决定回到他刚刚出来的秘室里,继续躺着。 然而恍惚间,他的魂魄似乎轻飘飘的,落入到一个带着些许寒凉气息的怀抱中。 苍华封的声音在他身后温柔响起,“云伊,你怎么醒了?你现在的魂魄虚弱,不能活动太久。” 祈怀月猝不及防间,就感觉到额头落下一个温柔的,近乎饱含怜惜的吻。 “我抱你回去。” 祈怀月微微僵硬,池师兄刚走,苍华封就到了,苍华封不会听到了什么吧? 不过如果这人真听到他们刚刚交谈的话语,应该也不会表现得如此自然。 那么,现在就是池师兄说的,最好的灭杀魂魄的时机? 祈怀月一咬牙,他没有过多犹豫,就准备激发元神中的断魂剑气,斩灭这道脆弱的魂体。 然而他刚准备动作,就感觉到仿佛时间都为之停滞。 苍华封的威压,仿佛吹散一颗水珠旁边的沙砾一般,轻柔却不留情面地镇散了他元神的断神剑剑气,声音却依旧温雅柔和。 “怎么这么心急?我用千年来画尽了我们从相识到分离的一点一滴,怎么你连多看几副的耐心都没有?” 100-110 第101章 生前不能长相厮守,死后与我骨血相融,可好? 这一刻,祈怀月只觉得全身血液仿佛都为之凝固。 他的脑中只回荡着一个念头。 苍华封听到了师兄和他的对话!!! 甚至可以说,苍华封就是操纵他们穿梭画卷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那么,苍华封会对他师兄做什么? 祈怀月下意识地迅速开口,“不准你伤害池师兄!” 可话一说出口,祈怀月就感觉到这句言语有多么软弱无力。 他怎么能把希望放在幕后之人身上? “好啊。” 然而苍华封回答得不假思索,就如同他根本不将这个问题放在心上。 在祈怀月警惕依然的眼神中,苍华封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无限纵容地将他放回了冰冷玉质的锁魂玉棺中。 “我不会伤害你身边的任何人。云伊,在你看来我是如何愚不可及,才会犯下这种只会让你恨我的大错?” 祈怀月没有回应苍华封这般仿佛含着无限失落的话语,既然苍华封已经知道了师兄和他的谋划,他索性开门见山地直接问。 “你为什么要将我们弄到这里?墨幻残卷是你操纵的吗?我们和你无冤无仇,没有盗取过你的遗迹,你为什么不能让我们出去?” 然而他一连串的问题,却只得到了苍华封直勾勾的,如同徘徊在世间,千万年不散的幽魂,看向唯一牵挂的眼神。 “……云伊。” 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祈怀月突然有点难以忍耐了。 即使知道戳破苍华封的幻想,可能对自身不利,可祈怀月隐隐感觉到或许这就是苍华封强留他们的最关键的原因。 因为苍华封将他当成了云伊。 就如同魔宫中蔺元魔的残魂,将他当成了折白一样。 这些未对当事人言说过的深情,如今再说,也不过是一种最嘲讽不过的笑话。 “我不是你的云伊,苍华封。即使……我可能是那个人的转世之身……” 祈怀月还是不得不面对了这个可能,其实早在他听极剑门的人谈及寻找折白的转世之身时,他就隐隐有所预感,只是他一直不愿意承认这种可能。 可是,无论苍华封的判断是对还是错,他都不想当苍华封的“云伊”,或是蔺元魔的“折白”。 他只是祈怀月。 “……那也已经太晚了。即使你让我穿梭再多画卷,让我亲自拥有“云伊”的记忆,我也不可能变成他。转世之人,与前世再无牵扯。这个道理,天下第一人难道看不透吗?” 当祈怀月真正撕破了他们之间若隐若现的真相隔层,苍华封如谪仙般向来温雅无波的面容,也如同画卷上黯淡褪色的人像一样失色了一刻,他的黑眸透出一种近乎凄冷似的哀求。 苍华封轻轻道。 “……云伊,我看不透,也不想看透。你再陪陪我,好不好?你再陪我度过这场画卷的时间,我就……” 苍华封沉默了许久,两滴眼泪无声地落入空中,又仿佛不该存在般被抹消不见。 祈怀月被吓了一跳,然而他仔细看去时,苍华封眼中并无半点泪痕。 只是,就如同在岁月中一点点失去颜色的画中人,他的面容似乎都有些模糊了。 祈怀月隐隐能感觉到,画卷的禁锢之力越发减轻,或许不只是这幅画卷中描绘了天下人的缘故。 能操控幻化出万千世界的墨幻残卷的灵力,即使那人是数千年前的天下第一人的残魂或是心魔,只怕也……力所不逮了。 所以,不是苍华封不想强留他下来,只是,他不能…… 祈怀月保持沉默,就如同他在魔宫中等着蔺元魔的残魂消散一样。 对待不爱之人,他也只能维持面上的这点礼貌。 然而似乎仅仅是沉默地看着他,就足以让苍华封满足了。 “云伊,再看看我们曾经的记忆,好不好?” 就如同跌入深渊,却还不死心地一遍又一遍抓向虚无空气的求生之人,无数幅画卷如同电影般在祈怀月面前隐隐浮现而出。 画中的苍华封逗弄身边之人,“云伊,你看这处住所好不好。” 苍云伊一本正经地比划着,“太……大了。我想要一个……方方正正的,不要太大的……” 苍华封笑出声,“都从墓中出来了,你怎么还想睡进棺材里?” 残魂老实点头,苍华封沉默一会,却还是找出一具盛放魂体的棺木给他。 然而最后,天下第一人还是不得不委委屈屈地半夜撬开了棺木。 “床上太冷了,云伊,我陪你一起睡。” “嗯。” “……云伊,棺木好窄。” “嗯,那你出去吧。” “不,我以后找一个两人躺着也很宽敞的棺材。” 又是一副画卷,苍华封毫无损伤地从着火的厨房里出来,手上还端出一盘黑漆漆的食物。 “云伊,这是我亲手做的食物,你快尝尝。” 苍云伊认真看了一会儿,“黑的,不能吃。” 如同谪仙般的天下第一人,此刻却在强词夺理,“我试过了,能吃。” 苍云伊认真道,“你,不能吃,我,尝不出味道,吃了也没事……” 原本抱着玩笑捉弄之意的苍华封,久久地看着残魂,直到残魂真的打算拿起筷子,才将残魂一把扑倒。 “小傻子,你到底是真的傻子,还是真的聪明?” 苍云伊一脸茫然。 然而苍华封十指缓缓扣入残魂的指尖,身体缓缓压下,在苍云伊的唇瓣上印下一个吻,声音中带着点点抱怨。 “……我刚刚吃了好多失败品,难吃死了,让我尝点甜的吧,云伊。” 苍云伊一本正经道,“糖是甜的。” 苍华封也正色道,“我尝过糖了,可我觉得—— 你才是最甜的。” …… 无数幅场景不一的画卷,无数声不同情绪的“云伊”,编织成了一个个短暂却甜蜜温馨的日常。 然而,在已经知道结局的祈怀月看来,这些描绘着日常故事的画卷越甜蜜,他反而越能感觉到画出这些画卷的作画之人,抱着怎样如同厉鬼般执迷不悟而不愿放手,千年徘徊在这段过往中久久不能走出的心情。 然而没等他想到劝说苍华封的话,最后一幅画卷描绘完了他们最后的结局。 残魂始终有消散之时,无论苍华封搜寻到怎样稀世难觅的对魂体有益的法宝,苍云伊还是在一分分虚弱下去。 “不要……难过,你说过的,你只是陪我玩百年,等我走了以后,你……还是会做你的天下第一人,对不对? 苍华封面容微微苍白,笑容依旧,然而只有旁观者能真正看透人仙眼眸深处随时可能碎裂的颤抖和畏惧。 “……当然。” 然而苍华封还是动用了,苍云伊若是神智清醒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同意的祭炼之法。 即使堕为魔修,即使背上无数冤魂孽债,他也只想,让他的云伊,活下来。 然而,当血气充盈这苍云伊的魂体,当苍云伊意识到支撑他复活的这股血气来自何处时,残魂还是做出了他自己的选择。 “……对不起。” 若是没有他出现,苍华封还会是那个招猫逗狗,散漫不羁,却为万人崇敬的天下第一人。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的相遇,就是错的。 “……云伊!” 那一日,有人说看见人仙白日飞升,自此不问世事,也有人说这就是血玉魔尊现身之日,还有人说,他们见到了一个疯癫成魔,此后踪影全无的“疯尊”。 所有画卷都于虚空中一点点逸散开来,祈怀月突然听到他身边的苍华封开口道。 “我,还有最后一幅画。最后一幅画尽,你就可以出去了。云伊,你,开不开心……?” 这一刻他旁边的风尊,终于变成彻头彻尾,如堕入魔渊中,黑红狱火燃烧己身,如魔似魂,不得超脱,面目全非的一尊魔神。 祈怀月知晓自己的安慰有多么苍白,却还是开口道。 “他若是活着,不会想看见曾经的天下第一人,变成这副模样。” 苍华封从嗓子里挤出如同炼狱般嘶哑之声,火红如血的瞳眸死死看着他,却像是燃尽了全部的血液化成一滴血泪。 “那倒是……让他活着啊。” 苍华封的面容苍白凄厉,他露出一个如哭似笑的笑容,那一刻,苍华封像是看尽了未来之果,又不甘过去之因。 “……生前不能长相厮守,死后与我骨血相融,可好?” 祈怀月还没能拒绝,就感觉到跨越千年的虚影朝他伸出手,如同虚无缥缈的云烟般融入他的身体里。 像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紧密怀抱,又像是苍华封最后落下的一滴眼泪。 祈怀月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沸腾着,他的神智似乎短暂消失,等他回过神时,他似乎坐在一处红色而微微颠簸的空间里,身上的衣物沉得吓人。 祈怀月努力睁开眼,惊讶地发现他竟然在一座喜轿里,而他身上,竟然穿着沉重无比,挂金带玉的红色喜袍。 联想到苍华封最后消失时的话语,祈怀月身上一寒。 苍华封说的最后一副画卷,不是描绘的他和苍华封成亲之景吧? 第102章 他只需要与他的小弟子拜堂成亲 一想到这种可能,祈怀月只觉得全身从脚底开始发麻。 他一点都不怀疑苍华封绝对能做出强逼他成亲,甚至强人所难晚上洞房的事情。 然而当他想要逃跑时,血液里翻滚的如烈火又像温泉般坠着他四肢百骸的热量,又让他全身酸软,难以动上一根指头。 该死的苍华封,果然男人最后放进他身体里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祈怀月着急得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他放在腿上的手好几次想要抬起,扯掉头上的喜帕,然而头上的喜帕纹丝不动,就像根本不能被他如今禁锢的力量撼动一样。 当喜轿停下的时候,祈怀月的身体不稳,就如同难以控制住自己身体的重伤之人一样,他紧紧闭上眼,做好了直接摔到地上的准备。 然而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然后将他抱到了怀中。 苍华封! 祈怀月心中含恨,他一张嘴,狠狠一口咬上抱着他的男人肩膀。 少年人自认为凶狠的力道,真正落到那人身上,却让男人感觉到如同幼崽般柔软撒娇的力道。 祈怀月努力喊出的声音此刻不比猫崽的哼吟大上多少。 “放,放开我。” 男人沉声道,“怀月,莫怕。” 祈怀月眼猛然睁大。 为什么是师尊的声音? 难道师尊也进入了苍华封的画卷世界里? 太好了,师尊终于来救他了! 祈怀月差点喜极而泣,他的身体完全放松下来,柔软无力地躺在师尊怀中,控诉的声音无比委屈。 “师尊,您,您终于来了,我刚刚差点……差点……” 他不好意思说师尊再晚来一步,他可能就要被苍华封逼着洞房的事情。 只是师尊沉稳抱着他许久,都没有放下他的意思,祈怀月忍不住道。 “师尊,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啊?我身上的衣服……好重……” 祈怀月的气息时断时续,他感觉身体里涌动的热流怪怪的,虽然没有给他被折磨般的痛苦感觉,却有种好像烧灼着他身体,坠沉着他四肢的无力感。 祈怀月迫不及待想从这种奇怪感觉中脱离出来。 然而师尊似乎沉默了一会儿,才将他慢慢放下。 诸承渊扶着小徒弟站不稳的身体,剑尊冰冷的黑眸扫视着周围如同活人一般惟妙惟肖的围观之人。 这些围观之人中,他唯一能认出的就是池归夜的面容。至于其余人,有些是活人,有些看似活着,体内却透露出浓浓的死气。 诸承渊不由回忆起了他来到这方世界后的经历。 自他破入这方天地后,来到的就是此地,还没等他找到这世界的端倪,一副未完成的画卷就出现在诸承渊面前。 ——《洞房花烛夜》 墨画旁边的题名渗透着未干的墨迹,却给人一种宛如血液流动的诡异感觉。 而画卷中隐隐浮现的,竟然是他的怀月,面带绯色投入他怀中的场景。 这一切,似梦,似幻,又像画中人看透了他不能昭示于众的心魔。 诸承渊一眼就能看出,这方画卷是能蕴育世界,转化万千的仙级灵宝。 然而他不为这灵宝而心动,只敏锐地注意到画中人透露给他的暗示。 完成这幅画卷后,这幅画卷上最后的一点印记就会消失,他即可将画卷收入掌中,便可带着他的小弟子,安然无恙地从这方世界中脱身。 而要完成这幅画卷,看着喜宴附近聚拢之人期待的目光,诸承渊心中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可能。 他只需要与他的小弟子拜堂成亲,这幅画卷即可完成。 诸承渊从未遇到过这般难以琢磨的敌人,他也不相信这世上有如此坐享其成的好事。 “怀月,再等等,我便可带你出去了。” 少年人柔软而微烫的身体靠在他怀中,诸承渊的手停顿了片刻,然后不再犹豫地扯下少年头上的喜帕。 祈怀月目含水光,面色绯红地靠在他怀中,小声地应道。 “我相信师尊。” 然而身体中沸腾的热意,让祈怀月忍不住看向师尊冰冷如霜,沉冷寒冽的面孔。 为什么,他感觉,越靠近师尊,他体内的炙热反而能减轻几分? 祈怀月脑中冒出了一个恐怖的想法。 该不会,风尊,在他身体里,下了那什么药了吧?! 无耻,卑鄙,下流!!他就不该可怜苍华封!这人完全是罪有应得! 稍微一想到接下来的场景,祈怀月几乎想要立刻从诸承渊怀中狼狈而逃。 然而诸承渊紧紧搂住祈怀月的腰身,就足以制止住少年人手软脚软,没有多少力度的挣扎。 祈怀月真的急了,“师尊,你先放开我。” “不要靠近我,我,我现在,不舒服……” 万一他真对师尊做了丧心病狂之事,祈怀月觉得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自己的。 而察觉到祈怀月的异样抗拒,剑尊的瞳眸深了几分,他的灵力探入祈怀月身体,果然感觉到那股仿佛能操纵祈怀月身体的异样力量。 他可以一剑斩断那股力量的根源,却不能保证,在这过程中一定不会伤及他的小弟子。 可最出乎诸承渊预料的是,祈怀月体内涌动的力量,竟然让他感觉到几分熟悉的,如同与他根出同源,却仿佛两相对立的陌生感觉。 诸承渊看向空中隐隐漂浮的画卷,心中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怀月,很快就会结束了。” 没等祈怀月回应,诸承渊就一把将祈怀月打横抱起,将少年人抱坐到了地上的喜垫之上。 赞礼人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尖锐传出。 “一拜天地。” 剑尊抱着祈怀月,一动不动。祈怀月如同蠕动的毛毛虫一般,想挣脱诸承渊的怀抱,却感觉到自己在师尊的怀抱里白费力气。 “二拜高堂。” 祈怀月的脸忍不住染上了一层更浓的绯色。 他做梦都没想过,有一日他会被师尊抱着,听这种凡人成婚的赞礼词。 如果不是师尊给他的感觉无比可靠,他简直要忍不住怀疑抱着他的,是幻化成诸承渊面容,诡计多端的苍华封了。 “夫妻对拜。” 祈怀月不自在地仰头看师尊的表情,却被喜帕遮住了视线。 当最后一声结束时,祈怀月只听到隐约的“送入洞房”之声,就感觉到身上一轻,当他感觉到自己坐在柔软的喜床上时,体内的异样感觉稍微减淡了几分的时候,祈怀月立刻用尽全部的力气,扯掉了头顶的喜帕。 然而当扯下头顶的喜帕,他抬起头,和房门外的池师兄,王石双,乔花婉对上眼时,祈怀月突然有种想把喜帕再盖回去的感觉。 这一幕场景,大概会成为他这辈子最不想回忆的社死片段。 “池师兄。” 祈怀月欲哭无泪地看着洞房门外的池师兄,他想池师兄应该能理解他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 然而在这幅画卷世界中,池师兄所受的禁锢似乎比他更加严重。 祈怀月能感觉到池师兄眼中迸发出的“小师弟,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浓厚感情。 然而身穿喜服的诸承渊缓缓迈步进入洞房,毫不留情地关上门,将门外所有人的视线都阻隔在外。 祈怀月有心想问师尊,他们怎么还没能出去? 然而烛光照耀之下,身着红衣喜服的诸承渊消淡了几分往日遥不可及的冰冷威压,不比苍华封逊色的沉色眉眼,如同日月当空,如同神龛上的仙神,一步步走下凡间,朝他走来。 祈怀月有一瞬间短暂地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直到师尊解开他沉重的头冠,微烫的掌心隔着喜袍,按住他的脊背,男人黑沉如剑的眉眼一寸寸俯身低下。 “怀月,闭眼。” 不会吧…… 祈怀月脑中一片空白,他几乎来不及想太多,就本能地按照师尊的命令闭上眼。 然后,是一声如同刺破整片天地般的轰然剑鸣声响起。 祈怀月吓得睁开眼,却发现整个世界,如同被师尊削去一半般,露出空荡荡的上空,与如废墟般一点点消散的残垣。 而空白之中,站着一个同样身着红衣,只是红瞳如同随时可能流下血泪,含着可怖恨意的魔神。 祈怀月一眼就认出了,那就是他以为已经消失的苍华封。 “为什么?” 苍华封轻声道,然而一字一句含着刻骨的恨意。 “我都已经将这最好的时机送给你,为什么你不肯好好地完成这幅画?” 诸承渊不知何时已经护在祈怀月身前,面容冷淡凛然的剑尊,看向苍华封时,不带半点看向祈怀月的柔和。 “你,到底是自认为苍华封的心魔,还是画卷的器灵?” 苍华封笑道,“这又有何分别?本我已死,无论是残魂,心魔,还是寄托着遗主心愿的器灵,都不过是伪劣之品。” 诸承渊目光冷寒依旧。 “看来你只是自认为完成旧主遗愿的器灵,苍华封应该死了,不然他不可能让我进入这里,至于还未死去的你—— 只是想完成最后一副画卷,化身成人的器灵。” 器灵立刻明白了诸承渊的言外之意,如果它是旧主残魂,他绝不可能冒着伤害祈怀月的风险,因为画卷未完美完成,而对他们悍然出手。 第103章 合修 “是,我的旧主是死了,可是——” 器灵终于不再伪装成苍华封的模样,只是当它变幻出原身,一副空白的墨幻残卷时,整个为《洞房花烛夜》存在的画卷世界就此消散。 “不完成这幅画卷,我是不会让你们从这里离开的。” 祈怀月还是感觉到灼热的烈火,仿佛烧灼着他的身体。 “师尊,我好难受……” 诸承渊不再迟疑,确认了眼前的画卷器灵与他小弟子体内动荡的力量无关后,剑尊的观渊剑出鞘,如同冷寂落星夹着灭世之威,近乎轻而易举地穿透撕裂开器灵的画魂。 失去了器灵的墨幻残卷从仙级灵宝的层次跌落下来,却没换来修真界第一人的半点注意。 祈怀月的声声呻吟,如同加身利剑,剐着诸承渊心头的血肉。 剑尊用观渊剑一击轰开虚空,虚空中溢出的煞气四射,即使是一缕乱流都可能重伤金丹期的修者。 黑发如墨的剑尊,用力抱起他昏迷中的小弟子,身周的威压如同冰风暴雪,与虚空中的乱流轰然相撞,如同摩擦着看乱流生出火焰的星辰,终于能比先前更快地赶回天霄宗之中。 天霄宗的医心堂中,此刻汇聚着的高境界医修,都被立刻召集起来。 堂内一片寂静,即使是有些受伤颇重的修者,也拼命压制着自身气息,不敢招惹抱着少年,身披煞气而来,此刻威压如沉风暴雪般的观渊剑尊。 然而即使是传闻中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医修大能们,在诊断了祈怀月的身体后,也只能忐忑地向剑尊禀报。 “尊上,贵徒应不是染病或是受伤,只是他体内有两道本源不同的灵力融合相撞,需要与此本源灵力同源之人为他调和引导……” 诸承渊冷冽冰寒的面容,蕴藏着让人战栗的沉默威压。 “如何调和引导?” 年迈的医修大能看着剑尊阴晴不定的神色,少见地生出一种性命危在旦夕的感觉。 “……这种情况,老朽亦是少见。只听说过合欢宗弟子,若是想要逼迫看上之人就范,又不想……直接逼迫,就会动用此等阴谋伎俩……不过老朽看来,这股灵力主人气势渊宏,应不是抱着伤人之念,不如让贵徒自行调息,或许就能平和一番……” 医修将治疗之法文饰了几分,然而诸承渊能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他的怀月,若是此刻不能与灵力同源之人合修,便只能靠着自身意志硬生生熬过这道难关。 而仅仅是设想让祈怀月独自熬过这般痛楚的景象,就足以让诸承渊身上的威压,寒冷到了让医修们都不敢多言的低沉压抑。 “我知晓了,多谢葛长老直言。若是需要合修,需要做何准备?” 葛长老的额头快要冒出一层冷汗。 这,这种问题,不在他的医治范围之内啊。 而且,问出合修这种问题的,不应该是合修另一方吗? 怎么是由剑尊代他的弟子发问,难不成是同源灵力那人自恃身份,不敢露面…… 葛长老不敢深想下去,只能看着面容冷肃,身上还染着汹涌煞气的剑尊,虚声说道。 “……这,最直接之法,自然是肉身合修,只要……两者气息统一,调节灵气……” 然而诸承渊少见地直接打断了葛长老的话语,“若是不能肉身合修,只能以灵气调和呢?” 葛长老思索了一番,才敢缓声道,“这种元神合修之法,应也是适宜的……只是,极其考量操纵元神之人的用心与灵气调息之能……” 诸承渊毫不犹豫道,“可否劳烦葛长老移步观渊峰,在合修中加以指点?” 葛长老被剑尊的客气邀请吓得连连摆手,又急忙点头,“不敢担尊者的劳烦二字,老朽这就和尊上去一趟观渊峰。” 葛长老自觉那在剑尊弟子身上输入同源灵力之人,应该就是在观渊峰上,只是不方便露面,所以观渊剑尊请他到观渊峰上,应该是方便为了指引那女子与祈怀月合修。 然而当剑尊指尖一道剑气,轰然扣上道玄殿大门,抱着祈怀月走入房间,将他的小弟子放在床上后,葛长老震惊地看向已经调和好气息的诸承渊。 剑尊冷声道,“葛长老,若无其他叮嘱之事,现在就开始吧?” 葛长老一生之中都没想过他能见到师者与弟子合修的场景。 修真界中,除了以性命相托的道侣能合修以外,极少会出现修者甘愿放开自身弱点穴窍,毫无防备地与他人调和灵力,蕴养筋脉。 这剑尊与弟子合修之事,他确实是平生仅见。 至于剑尊弟子体内为什么会有剑尊同源的灵力气息,以及剑尊为什么会抱着弟子来求医之事,葛长老脑中一闪而过,却不敢多想。 作为医者,同时也是一个明哲保身的修者,他比任何年轻人都明白,有些与治疗无关的问题,他不需要多问。 祈怀月毫无神智地躺在诸承渊怀中,身体中涌动的灵气力量已经到了他难以忍受,如同一个人吃了过量的食物,身体本能地想要吐出来,然而一股冥冥中的力量,又阻止他排斥这股力量出体内的感觉。 只有身体偶尔与诸承渊的肌肤接触时,从剑尊冰冷肌肤上传来的些微凉意,才让祈怀月紧皱的眉头,微微放松了一点。 而当师尊温和的灵气,流入他的经脉时,就如同夏日的酷暑被冰块缓解,祈怀月的身体更加放松着,不知不觉间,他的身体下意识得像一条八爪鱼一般,抱住了他舒适感的来源——诸承渊身上。 剑尊一手轻托着自己的小弟子,还得分心控制住自身灵力,引导小弟子灵力的速度。 如同汪洋依靠着自身力量,引导小溪中的溪水更快流动,诸承渊克制着自身的灵气,一点点在小弟子窄小的经脉内引动。 直到祈怀月完全舒适地放松下来,下意识睁开眼。 诶,他怎么抱着师尊不放? 等等,房间里那个目光炯炯盯着他的老头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看到熟悉的道玄殿装璜后,祈怀月才后知后觉他们已经从苍华封的画卷世界里出来,回到了观渊峰上。 感觉到身体里熟悉的灵力无需他自己引动,就缓缓流动,祈怀月才意识到师尊刚刚是在引导他的灵力。 “师尊,我好多了……” 然而诸承渊没有贸然放下祈怀月的意思,男人抱着自己的小弟子,肃容看向葛长老。 “劳烦葛长老再查探一次。” 诸承渊已经查探过了祈怀月的经脉,少年经脉中的灵力已经从两种不相融的灵力隔层冲突,变成了近乎融合的温缓。 然而诸承渊仍是不放心,他必须从葛长老口中,得到医修正式的答案。 而在剑尊如同托付绝症之人的冷色中,绕是多年行医如葛长老,都不由脊背出了一层冷汗,以为祈怀月身体中又出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然而查探到了祈怀月平顺的脉象和灵力气息后,葛长老确认几番,终于敢笃定说道。 “尊上弟子体内的灵力,应该大半都顺利调和了。剩下的气息若是偶尔有些不顺,也可依照此法缓缓调和,不可操之过急……” 剩下的无非是老生常谈的不能剧烈运用灵气的嘱咐,祈怀月原本的紧张情绪,在听到前半句时完全放松下来,大脑已经开始放空。 然而诸承渊却将葛长老的一字一句都牢固记下,并且送了葛长老一道护身与定位之用的剑气与一袋高阶灵晶作为医资。 “劳烦阁下了。” 葛长老受宠若惊,连连摆手。 “不用不用,尊上能用得上老朽,是老朽的幸事。” 葛长老也投桃报李道,“若是尊上以后还有用得上老朽之处,可以随时吩咐。” 等到葛长老自觉告退离开,祈怀月终于能如释重负地从师尊床上下来。 然而祈怀月还没来得及多走几步,诸承渊伸出手,再度将他发懵的小弟子抱回到床上。 “如今你体内的灵力刚刚调和完全,不可随意多动。” 说着,剑尊就用被子将祈怀月抱得严严实实。 祈怀月突然有种错觉,在师尊眼中他不是一个刚刚恢复好的修者,而是一个真正意义上弱不禁风的幼崽。 “师尊……我,我没有那么虚弱……不需要……” 然而诸承渊的沉黑眼眸,无声地给出了答案。 在事关祈怀月自身安危的事情,他不会像其他方面那么纵容他的小弟子。 祈怀月无奈,只能转移开话题。 “对了,师尊,池师兄,还有王道友,乔道友,……还有妖族的颜蕊木,他们都平安离开那里了吗?” 离开时眼中只记挂自己的小弟子,完全没注意到外人安危的诸承渊:…… “他们会平安回来的。” 与此同时,诸承渊动用元神传信,让容明玦去接回可能还困在秘境中的几人。 感觉到师尊颇为可疑的停顿,祈怀月有刹那疑惑,却还是相信师尊一定考虑到了这一点。 第104章 我愿为护田灵兽 空白的画卷世界里,因为器灵消散,墨幻残卷跌落为原始形态,然而没有人敢冒着触怒剑尊的危险,让这件灵宝认主,因此池归夜等人不得不仍停留在空白的墨幻残卷之中。 墨幻残卷中原本的生魂尽皆消散,王石双,乔花婉,颜蕊木等人却在一片死寂中面面相觑。 按耐不住少女好动心性的乔花婉,忍不住开口道。 “刚刚,那位尊者……是观渊剑尊吗?” 在场众人的目光看向池归夜,池归夜握住腰间的破暗剑,黑色面具之下的面色看不出过多端倪,却是无声点头。 乔花婉的胆子又稍微大了些,继续问出心头最大的疑问。 “为什么,尊上,穿着喜服呢?” 其实乔花婉更想问的是,为什么观渊剑尊和他的弟子都穿着喜服,而且还…… 想到剑尊护着祈怀月在成亲宴上的场景,乔花婉的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芒。 她从小被师尊严厉看护管教,见到祈怀月时,还以为祈怀月是和她一样被师尊管束得苦不堪言的同道中人。 可是看见刚刚的场景,乔花婉推翻了自己对剑尊的认知。 观渊剑尊固然对外人冷漠无情,对自己的小弟子还是很疼爱有加的嘛。 乔花婉心底突然浮现出淡淡的羡慕,如果她师尊也能对她多一些纵容就好了,只是不知道,如果她师尊穿上喜服,会是什么模样? 乔花婉想着想着,脸上就不由出现了沉浸在其中的笑容。 王石双不敢开口,这时候他希望自己只是一根不会开口的石墩子。 他与仍然抱着少女天真认知的乔花婉不同,王石双只觉得,如果他将今天见到的这一幕传出去,不说观渊剑尊,便是观渊剑尊的真传弟子池归夜,都会真的杀了他。 剑尊可能是为了营救弟子,出于一时之计换上的喜服,可师徒成婚,在名门大宗中,这可是无数大能修者严令禁止,写入门规中不得允许的…… 除非是剑尊有意,不然…… 王石双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他也是疯了,观渊剑尊怎么可能做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呢? 此刻,只有毫不在意人族观念的颜蕊木,真正看出了诸承渊保护祈怀月时,眼底那份不容错认的爱意与情深。 无人知晓,颜蕊木此刻脑中进行着怎样的天人交战。 明生蝶族的妖修确实性情偏激,无论是在妖族还是人族,都树敌颇多,不然最后也不会数量稀少,能让颜蕊木成为明生蝶族的族长。 作为族长的颜蕊木,平时已经是刻意压制自己的脾性,不去招惹过于难缠的敌人。 可这次莫名出现在画卷之地,再见到此地人修众多,颜蕊木本能地觉得人族就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再见到人族中的幸运之子,修真界第一人最袒护的小弟子出现在此地,他的天性第一次压过本能地出口相讥。 颜蕊木其实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他这么做的后果。 可如果说祈怀月只是观渊剑尊看护的小弟子,他这几句口角之争,绝对不至于招惹到修真界第一人不顾妖族与人族的停战盟约,对他悍然出手。 毕竟再爱护徒弟的师尊,都会允许徒弟在攀登大道的过程中,经历些许挫折磨砺心性。 可观渊剑尊若是对他的弟子心存情爱之念,那两者的区别可就大为不同了! 作为师尊的剑尊可能可以容忍妖族挑衅他的弟子,将他当成弟子的磨刀石。 可作为无比爱慕疼惜心上人的观渊剑尊,为了心上人能做出怎样的报复之举,见过再多风花雪月之事的颜蕊木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如他这样的元婴修者,看似能安然无恙地安坐一族之主的宝座,可若是真的想让他痛不欲生,求死不得,那也只是剑尊一个转念的事情。 甚至观渊剑尊即使真的做了,大部分妖修,也绝不会为了一个明生蝶族族长的性命,和修真界第一人撕破脸皮。 越想,颜蕊木就越觉得心急如焚,他几乎能看见明摆在他面前的一条死路。 为什么他要因为一时意气,去招惹修真界最不可招惹之人的徒弟,或许日后,祈怀月还会成为……肯定会成为剑尊的道侣…… 颜蕊木几乎能感觉到喉咙中溢出的鲜血气息,想到他的族蝶,想到他的身家性命,终于,颜蕊木只能屈辱地低下头,撤除身上的隐匿神通,一步步来到池归夜面前,缓缓跪下。 “小妖为先前无礼之言,向尊上及各位人修请罪。若是尊上允许,小妖愿为驱驰行兽。” 若是在千年前,骄傲如明生蝶绝不可能答应成为人修的契约灵兽,即使是修真界第一人也绝无可能。 可为了他的族蝶,为了自己的性命…… 看着颜蕊木忍辱负重的模样,池归夜只是淡声陈述着事实。 “师尊看不上你。” 如果说颜蕊木说出这一番话还有点屈辱感觉,听到池归夜断然拒绝,颜蕊木真正地开始慌了。 “我也愿为足下的驱驰灵兽……” 池归夜的注意力根本没放在颜蕊木身上,他冷漠道。 “我也看不上你。” 颜蕊木能看出来,池归夜说的都是真心之言。 然而越是真心之言,越让他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难道,池归夜也看出了剑尊势要杀他的心意,才会连收一个同级妖修作为灵宠都不敢。 颜蕊木万念俱灰,然而池归夜的脑中,却是回荡着诸承渊毫不犹豫关上洞房之门时的场景。 那一刻,他无比地担心,师尊会对小师弟真正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 只是从剑尊极力克制的举动来看,师尊对小师弟,应该还是留存着呵护之念的。 可为什么师尊进入到此方世界,穿着的是一身喜服? 那器灵说的话语,又代表着什么? 苍华封的残魂,真的消散殆尽了吗? 池归夜脑中此刻有无数疑问。 等容明玦奉着诸承渊的命令,进入墨幻残卷时,看见的就是一个妖修扑倒在池师弟面前的地上,哭得如花似玉,周围人面面相觑,而池师弟完全心不在焉的模样。 这,这倒是让一向习惯做好人的容明玦有些出乎意料。 “池师弟,这位是……” 然而还没等容明玦问完,颜蕊木立刻如同见到救命至宝一样转头扑来。 “足下也是剑尊弟子?我真的知晓自己犯下了何等大错,求足下收我为契约灵宠,让我有机会补偿我犯下的大错……” 容明玦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不见。 他看向池归夜,“池师弟,他做错了何事?” 池归夜回答,“对小师弟出言不逊。” 如翩翩世家公子般的容明玦,在颜蕊木的绝望注视中,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我也不会收你为灵宠。” 池归夜一点也不意外大师兄的这个回答。 也许只有小师弟会一心觉得容师兄是个博爱温柔之人,然而池归夜早就能看出,容师兄对他们的偏爱温柔,是独对师弟才会露出的一面。 至于对待他人,尤其是对待颜蕊木这样胆敢冒犯他师弟的人,容明玦的温柔只会变成斩断春水的柔剑。 “听闻明生蝶的真身明艳如萤光,有护养灵植之效。若你真想赎罪,观渊峰上的灵田,还缺一处看护灵植的异兽,你意下如何?” 绝望不已的颜蕊木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感恩不已地化出真身明生蝶。 “小妖愿为护田灵蝶。” 容明玦将明生蝶收入灵兽笼中,再度看向了池归夜身边的几人。 “这几位是……” 然而触碰到容明玦的目光,几人就如同瑟瑟发抖的弱者,忍不住往旁边靠去。 他们算是看出来了,剑尊门下除了祈怀月是个心地柔和良善之人,池归夜,还有容明玦,一个胜过一个更类似于他们听闻中有仇必报,眼里不揉沙子的狠人。 池归夜对他身边的这些人反应,没有多少在意,介绍了这几人身份和在墨幻残卷中的经历后,容明玦知道这几人不像颜蕊木一样对小师弟做过恶事,脸上的笑容才真实了几分。 “此卷灵宝由我师尊看护,诸位没有意见吧?” 王石双和乔花婉安静如鸡地乖巧摇头。 “那就请两位随我到天霄宗中安置一夜,派信让门各自派接你们回去。” 王石双和乔花婉完全服从容明玦的安排,等他们安顿好后,池归夜忍不住问道。 “小师弟怎么样了?” 剑尊抱着小师弟离开得太快,池归夜甚至不清楚小师弟是否有什么特殊情况。 容明玦将祈怀月好转的情况告知给了池归夜,再度细问画卷中实际发生的事情。 池归夜顿了顿,最后还是将剑尊身着喜服出现,与小师弟差点拜堂成亲的事情告诉给了容明玦。 容明玦的脑中也空白了一瞬,他回过神后安慰着面有沉色的池归夜。 “或许只是敌人挑拨离间的手段。池师弟,不可多想,亦不能……将此事透露出去,明白了吗?” 看着容明玦严肃的神情,池归夜点头。 第105章 共睡一室 除非剑尊真的做出逼迫之实,不然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触怒修真界第一人。 容明玦带池归夜,以及无主的黯淡灵卷回去复命。 剑尊留下了灵剑,却用一丝剑气,将无主的墨幻残卷镇压至封盒之中。 因这画卷与苍华封有着极大的联系,诸承渊宁愿让这所谓的仙级法宝就此封印,不再现身于世,也不愿让这灵卷拥有可能与他的小弟子扯上瓜葛的机会。 回忆到自己在墨幻残卷中看到的画卷景象,诸承渊的黑瞳微沉。 他已经大致确定了他的小弟子就是万年前那位人族至圣的心爱之人——折白的转世之身,可是数千年前的人仙,竟然也将他的怀月认成是心爱之人,也即是让人仙堕魔的苍云伊。 人仙即使堕魔疯癫,也不可能错认让他为之堕魔的爱人。 所以怀月应该是折白的“三世身”,苍云伊才是折白的“二世身”,而苍华封,也应该就是当年蔺元魔的“二世身”。 最后苍华封竟然宁愿让他与怀月洞房,都不阻拦他进入—— 这位数千年的人仙,也即是蔺元魔的“二世身”,难道想告诉他,他就是他的转世之身? 诸承渊瞳眸中的波动,最终归于一片平淡黑寂。 即便猜测为真,又如何? 他如今只是诸承渊,只是想要护住祈怀月安全的观渊剑尊。 无论是魑魅魍魉,还是想从棺材中爬出的妖魔鬼怪,都不可能妄想越过他,伤害到他的小弟子。 “……师尊,房间有点冷……” 祈怀月盖着棉被,可怜巴巴地揪了揪剑尊的衣角。 自从师尊一言不发地回来,就是这幅冷得能冻死人的模样,祈怀月开始担心师尊是不是又遇上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了。 “怀月……” 然而诸承渊只是轻轻抚摸着弟子柔软黑顺的墨发,冷色的黑眸沉沉地看着他。 “在你晋升元婴前,便与我同睡一室。” 祈怀月有心想要反驳,然而看着师尊显然被他之前的突然消失吓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警惕模样,他最后只能乖乖应道。 “好吧。” 其实在看见自己的床褥出现在师尊的床上时,祈怀月就隐隐有了预感。 师尊短时间内应该不可能放任他脱离他的视线了。 对于日渐师宝徒的祈怀月来说,这个要求似乎一开始有些难以理解,但是也不是不能接受。 “那师尊你睡在哪里?” “我守着你入睡。怀月,睡吧。” 淡淡的冷沉淡香涌入祈怀月鼻翼,就如同是师尊身上散发出的木质冷香,祈怀月经过一天的修炼后,逐渐也生出了一点困意。 他打了个哈欠,慢慢躺在床上,却下意识空出半个身位。 “师尊,也睡吧……” 诸承渊俯身,轻轻抱着自己的小弟子,剑尊平日用来握剑的手掌,此刻只是轻轻拍打着祈怀月的后背。 “怀月,睡吧。” 待祈怀月入睡后,剑尊久久地注视着床上的半边空位,只觉那是无声诱惑自己跌入的恐怖深渊。 他不是蔺元魔,亦或者是苍华封。 更不能成为他们。 于是接下来的十数天里,观渊峰上的积雪,总是被寒列凌厉的剑光,削了一层又一层,终于露出多年前赤裸在外的地面。 而一觉醒来后,祈怀月也过上了一睁开眼就能看见师尊,自己一个人修炼累了,就练剑,让师尊指点剑招,到了入睡时分再和师尊打声招呼,自然地爬到床上睡觉的生活。 每日的三餐,也是各有各的不同。 一开始只是灵米熬煮的淡味白粥,后来餐桌上多出了几条烤得不是很好看的鱼,几颗让人一看就觉得口舌生津,但祈怀月一眼就能看出身价昂贵的灵果,再过几天,又多了几道家常小菜。 祈怀月一点也不挑食。 在尝到这不算难以入口,也不算美味的菜式时,他下意识地觉得这些菜或许是师兄们做的,有时他还会热情地招呼师尊一起陪他吃饭。 只是师尊似乎同样忙于修炼中,也很少答应他的邀请。 只有他自己全神贯注闭上眼修炼时,祈怀月才能感觉到师尊的目光,总是会停留在他身上。 可当菜肴变得越来越丰盛,祈怀月开始觉得一个人吃不完的时候,他忍不住朝师尊说道。 “师尊,这些菜的份量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您让师兄们以后少做一点,或者不用准备我的饭菜,让我习惯辟谷就好了。” 诸承渊突然淡声问道,“怀月,你可是不喜欢这些菜式?” 祈怀月诚实道,“师尊,没有啊,就是觉得……有点浪费了,我吃不完,而且成本太高了,师兄们都应该已经辟谷了,不用为我刻意准备这些。” “不是刻意,只是……我乏闷之时,随手做的。” 诸承渊的神情冷淡平静,“你刚刚辟谷,不可一蹴而就,你储物戒中的点心,应该所剩不多。” 祈怀月不由有一点点心虚,他确实忍不住在练剑休息的时候,下意识想吃点点心垫垫肚子,没想到这都被师尊发现了。 一想到先前吃的菜还是师尊亲自下的厨,祈怀月更为内疚。 “师尊,我以后,一定乖乖吃饭……然后,我很快就能辟谷了。” 然而诸承渊看向他,师尊修长而带着凉意的指尖,轻轻抚摸上他的墨发。 “我学做的糕点,尚未能入口。待我学会了,再慢慢做给你。不必着急辟谷,你吃饭时的模样,亦很憨态可掬。” 祈怀月:??? 虽然他很震惊并且感动于师尊竟然为他下厨,还为了他专门去学做糕点,可是憨态可掬这个词语,是不是太过侮辱人了? 然而看见师尊冰冷眼瞳中难得染上的几分温和之色,祈怀月第一次理解了古代彩衣娱亲的古人的心情。 好吧,师尊觉得他吃饭的样子很憨态可掬,他就努力吃给师尊看吧。 在干饭这一方面,他觉得自己的肚子是无穷的。 但是数天后的夜晚,祈怀月深深地意识到,一个人的胃还是不可能像乾坤袋一样,能塞进无数东西的。 没错,他吃撑了。 以往一沾枕头就能睡着的祈怀月,忍不住看着空荡荡的另一边床,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师尊。” 祈怀月还没来得及眨眼,就看见师尊熟悉的,如同沾染着万年不化寒霜的面孔靠近他面前。 “怀月,怎么了?” 捕捉到祈怀月揉着肚子的动作,观渊剑尊伸出手,将小弟子轻轻揽到自己怀中。 剑尊掌下的温暖灵气,让祈怀月忍不住像个树袋熊一样牢牢抱紧师尊腰身。 少年带着点困意的嗓音,格外柔软。 “师尊,您也一起睡吧。” 诸承渊的喉结动了动,这一刻,剑尊不知道是他朝着深渊迈出了注定会迈出的一步,还是他已经在深渊中。 “好。” 这一夜之后,观渊峰岌岌可危的海拔高度,终于得到了拯救。 …… 一月不到的时间里,祈怀月水到渠成地突破到了筑基境界。 祈怀月本来就有前世的记忆,再加上这一世心魔璃石的神识助攻,还有他在墨幻残卷里得到的灵力,他突破到筑基,是祈怀月自己都不觉得有多么值得欣喜的事情。 然而一月突破到筑基,即使在人才辈出的修真界,都是一个足以开“升阶宴”的飞跃速度。 再加上祈怀月之前只想多和师尊接触,完全不想成为师尊真正的真传弟子,孟宗主在上门庆祝时,顺理成章地提出召开升阶宴的同时,正式向外界宣扬出观渊剑尊收祈怀月为真传弟子,然后进行神魂殿供奉上祈怀月的神魂香等必要仪式。 旁人可以悄无声息地收他人为弟子,可剑尊数百年才收一位弟子,不说天霄宗内,修真界中都有无数修士觊觎剑尊的真传弟子之位。 孟玄素的这个提议,明显也是为诸承渊与祈怀月两人的师徒之实,补上最后一道正式而必要的程序。 祈怀月本能地不想让师尊又为他多一重麻烦之事,只是感觉到师尊无声注视下,隐藏的沉默期许。 祈怀月心中叹了一口气。 算了,到这一步,他已经没必要自欺欺人了。 师尊为了他连心魔之誓都发出去了,他之前的种种顾虑多想也无用。 只能说若师尊前世飞升之时,因牵挂他而分神,那么这一世他努力修炼,早日拥有自保之力,让师尊能放心,这也是另一种解决方法吧。 他没必要再因为这一点正式师徒名分的事情,让师尊失望。 “好吧。只是孟宗主,小办一场就可以了,我只是晋升至筑基,又不是像师兄们一样晋升到元婴,炼虚,没必要大操大办……” 然而祈怀月的这点垂死挣扎,在孟玄素看来只让他忍不住捋须一笑。 “小师侄啊,修真界已经百年没出过像样的喜事了,无数人想见尊上一面都不得。若是我不大办此宴,只怕出了天霄宗,天下人都要觉得我这个宗主有眼无珠,名不副实啊。” 第106章 诸承渊只想让他一人记得 诸承渊只想让他的小弟子正式承认拜入他门下之事,却不想祈怀月过多为难。 “怀月,你不必搭理外人,只需在神魂殿内落入神魂香,我便带你一同回观渊峰。迎客之事,既然是宗主的主意,便交由孟宗主招呼客人吧。” 孟玄素捏着自己的胡须,笑容好悬没有僵在脸上。 将招待客人的事情都交给他,自己和徒弟回观渊峰。 他怎么觉得他的师弟越来越不把他当外人看了? 不过念在迎客便于结交人脉,同时宣扬天霄宗威名的份上,孟玄素只能捏着胡子应下。 “……我平日习惯了打理这些迎来送往的琐事,客人便交给我,师侄便好好修炼吧。” 祈怀月心里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是真的不喜欢和陌生人寒暄,更不擅长打开心防,八面玲珑地与他人交往。 师尊能帮他将交游之事挡下来,实在是太好了。 不知不觉间,祈怀月已经习惯了和师尊一起呆在观渊峰上的生活,他更习惯了和师尊事无巨细地分享他路上所见之事。 “师尊,我每次找师兄,都看见他们在灵田里耕耘。养护灵植太辛苦了,不如我们招些专门照顾灵植的人?” 诸承渊不喜欢观渊峰上有过多外来之人。 剑尊牵着他的小弟子,沉声道,“他们也只是闲极无聊,在你出门时才会汇聚到灵田,大部分照料灵植之事,都是由那只蝶妖做的。” 每次一出道玄殿,感觉到若有似无的窥探目光,如果不是碍于祈怀月发自真心尊敬那三位“师兄”,诸承渊都想直接震碎这几人的目光。 因为在知道怀月与他共睡一室后,即使是这三人里看似最安分守己的容明玦,投向道玄殿的注意都多到了让诸承渊有些难以忍受的程度。 只是这三人乖觉到,将窥探控制在一个不能让他出手明惩的范围,平日也不会做出太过出格,让他能将他们赶下观渊峰之事。 一想到此处,剑尊的黑眸又沉下几分。 只有身边小弟子的柔软明亮嗓音,才能让他的不悦稍微平复。 “师尊,那是什么蝶妖啊?是师兄们抓的吗?” 祈怀月丝毫没有察觉到师尊和师兄们看似井水不犯河水下的暗流汹涌。 他至今仍觉得他们师门都是师徒和谐共处,彼此融洽友爱的大家庭。 诸承渊不愿让蝶妖,以及那三人和他的小弟子扯上过多的联系。 “一只寻常蝶妖而已,只会照料灵植。妖族向来凶性难驯,怀月,以后少接触这类妖修。” 祈怀月已经习惯了师尊如同老父亲一样事无巨细的看护,他认真点头。 “师尊,我记住了。” 灵田旁边的颜蕊木感觉到剑尊瞥来的一眼,他一边蠢蠢欲动地控制不住展示自己有用真身的想法,一边又畏惧于可能惹怒小弟子在身侧的剑尊。 然而直到观渊剑尊牵着他的小弟子,如同闲游一般从灵田旁走开,颜蕊木都没有等到一个展示己身,求得剑尊原谅的机会。 然而当诸承渊与祈怀月的身影消失在风雪尽头后,容明玦,池归夜,盛登星三人的身影,又像是田里打洞的地鼠一样,突然冒出身影。 容明玦看向看似本分守己的蝶妖,翩翩如玉的笑容不变。 “小师弟没有和你搭话吗?” 在三人中修为最高,也是最让他畏惧的容明玦面前,颜蕊木连一点多余的心思都不敢生出,只是谨慎摇头。 容明玦面上不显,心中却越发沉重了几分。 按照他对池师弟的了解,祈师弟天真活泼,又是如同意气风发的少年人般好奇多问的本性,不可能见那么大一只妖蝶在灵田上,也没有接触的想法。 能让小师弟如此乖顺听话的,容明玦只能想到与小师弟形影不离的那人。 也就是他们的师尊。 自那日接小师弟回宗门,师尊将小师弟的住处迁入自己房间,隔绝了他们与小师弟的日常见面不说,如今竟然连一只签下契约的妖蝶,都不放心让小师弟在眼下接触了吗? 如果说在最开始的时候,容明玦是对池归夜一直以来对师尊的警惕,最无可奈何,也最信任剑尊的一人,那么尊上至今的种种举动,已经到了连他心头都生出些许难以言说的忐忑难安的程度。 难不成师尊真的想一辈子将小师弟庇护在羽翼之下,不让小师弟和任何人接触吗? 反而是早有预料的池归夜,如今是三人中最不意外此般场景发生之人。 “容师兄,只要我们仍在观渊峰上,迟早能找到与小师弟单独见面之时。” 池归夜掩藏在乌黑面具下的言语平淡,然而容明玦却立刻明白了池归夜这番平淡话语下掩藏的惊涛骇浪般的意味。 “池师弟,事情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容明玦突然感觉到无比的头疼,如果真让池归夜抓住机会,他一点都不怀疑池师弟会做出能惹得师尊动杀心的事情。 事实上,从剑尊这几日对他们的存在越发漠视,甚至是不耐的冰冷沉重威压来看,容明玦早就感觉到师尊存着的想将他们扫地出门的念头。 容明玦道,“我听孟宗主说,再过半月,便是小师弟的升阶宴。到了那时,我们总能见得到小师弟的。” 到了那时,他们隐晦地提醒一下小师弟,或许……能借小师弟的口,规劝一下师尊吧。 容明玦的心间沉重,即使他是三人中修为最高的修士,可是越攀登至大道高处,他就越发清楚剑尊的恐怖。 即使他们三人加在一起,若是小师弟劝不动师尊,他们的下场……也不会比那灵田上的妖蝶好上多少。 气氛沉重中,或许只有盛登星心思最简单直白。 “小师弟会来找我们的。” 容明玦有些难以置信,“盛师弟,你为什么会觉得小师弟会来找我们?” 盛登星认真地说道,“等小师弟的烧鸡吃完了,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盛登星如同雪原之狼的冷漠率性的面容,出现了无比肯定的神色。 然而他不知道为什么,容师兄和池师弟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就如同没有听到他那番话一样,回到了洞府中。 盛登星握着腰间的揽星剑,剑眉微蹙,不明白容明玦和池归夜为什么不相信他的话。 小师弟又不是他的烧鸡,肯定不可能被师尊永远困在观渊峰上。 就如同一把剑不可能永远困在剑鞘之中,剑尊不懂得这个道理,怎么容师兄和池师弟也不明白? …… 半月的时间眨眼即逝,修炼确实能让人极其容易忽视时间的流逝。 祈怀月前世不怎么能静得下心来专心修炼,然而这一世,或许是因为师尊总在他身边的缘故,一想到不能让师尊失望,祈怀月在修炼上格外充满干劲。 到了升阶宴的那一天,看着多宝阁送来的无数套成礼衣袍,祈怀月简直要挑花了眼。 为什么一个升阶宴的阵仗,能大到像他要准备成亲一样。 祈怀月习惯性地将选择题丢给师尊。 “师尊,我宴上要穿哪一套?” 诸承渊久久地注视着小弟子鸦羽似的长睫,乌黑头发与如融雪般动人心魄的面容,像是一个他不敢触及的幻梦。 他的怀月,本就格外引人注目,若是穿上一袭红衣…… 回忆起少年人曾经身着红衣,殷红如刻印入他血肉里的心尖血模样,剑尊抚摸着小弟子黑发的指尖微微一顿。 “便选此套吧。” 诸承渊选中无数礼服中,多宝阁送上的银云落川衣。 银云落川衣,由高阶灵药原料的银云蚕,吐出的堪比一个灵晶矿般昂贵珍惜的锦布编织而成,质感舒适,轻若风雪,洁净无尘,然而却能抵挡数次高境界修者的爆发一击,不受毒雾腐蚀,亦不会被轻易撕毁损伤。 多宝阁送上的另外几件灵衣,身价也是同样等同于一处小灵晶矿似的珍稀难寻。 或许多宝阁制衣,考虑到了祈怀月的少年心性,喜欢富贵艳色,又或者是制衣人看出了少年人适合浓墨重彩之色,为了讨好剑尊,才会刻意送上多种浓色灵衣。 然而诸承渊选中银云落川衣的理由只有一点,只有此衣格外出尘如仙,穿在怀月身上,让人生不出一丝一毫的亵渎之心。 而他的小弟子红衣胜火,明耀胜过世间一切美好宝物的模样,诸承渊只想让他一人记得。 祈怀月无比相信师尊的眼光,他穿上后,感觉这样的自己呆在师尊身边,似乎也不让人觉得太过不相衬了。 他师尊平日里穿的最素淡的白袍,都能穿出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冰山耸立的威压。 若是师尊也能换上这种衣袍,或许会有更多人能发觉出师尊更为让人忍不住亲近的一面。 祈怀月迟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最后竟然没有说出口,让师尊和他一起换上同套衣袍的提议。 宴会正式开始时,听到环绕着整个天霄宗,如同仙乐般引人入胜,无数音修演奏的乐曲,祈怀月的脊背不由有点僵硬。 第107章 只要能将他的小弟子永永远远地留在他身侧 知道的人以为是参加观渊剑尊弟子晋升筑基的宴礼,不知道的人说不定还以为是庆祝他祈怀月要飞升了。 他知道天霄宗是修真界第一大宗,他师尊收真传弟子的宴会也不能小办,可这种阵势是不是也太大了? 祈怀月忍不住在心中吐槽着,前世他参加过的宗主大典只怕也只是这等规模。 少年从上空偷瞄一眼,就能感觉到好几股甚至不容他忽视的宾客的磅礴气息。 喜宴在天霄宗平日设礼的平川上举办,即使场地广阔,可赴宴的修者仍是将宴席坐得密不透风。 而他们从灵舟上降落到空地后,大半宾客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诸承渊和祈怀月身上。 祈怀月硬着头皮,亦步亦趋地跟在师尊后面,走了出去。 在他师尊面前,无论是看起来多么不可一世的修者,此刻都站起身,毕恭毕敬地行着见尊者礼。 剑尊感觉到他身后小弟子的局促,诸承渊的脚步微微停顿,冰冷沉稳的十指却向后准确捉住祈怀月的手,牢牢牵紧,不为任何人动摇地从席间穿过。 祈怀月立刻意识到这是师尊独特的安慰方式,他也放松了几分,继续跟着师尊往前走去。 孟宗主跟在他们身旁,当着笑脸迎人的东道主。 而穿过设宴之地,云雾缭绕的一处山峰就是天霄宗非大典盛礼,不能轻易踏入的神魂殿。 恢弘高耸的神魂殿内,摆放了历代以来天霄宗宗主,太上长老,长老与其真传弟子的香案魂位,并以魂香相连。 神魂殿内的墙壁上,无数浮现出的神佛浮雕栩栩如生,如同随时可能活过来一般从壁上幻化而出。 祈怀月跟在师尊身后,有种自己好像踏进了幽冥地府,被无数高高在上的神佛仙灵扫视镇压一般。 如果不是师尊的手始终牵着他,他都不太想继续往前走了。 一处如枯木闭眼佛的浮雕突然缓缓睁开了眼,虚影走到他们面前。 “见过观渊。” 这是一个能直接称呼他师尊道号的大能。 诸承渊平静道,“见过善静。” 祈怀月忍不住探出目光,那人如同古井般的眼瞳不退不避地与他对上。 那一瞬间,祈怀月几乎以为自己要跌入一口无穷无尽的深井中,却又好像被看尽了一切。 然而那枯木似黝黑的僧人又很快收回目光,垂首闭眼问道。 “可是要此刻结魂香?“ 诸承渊点头,善静的手中出现一截颜色如白冰似玉石,形状又似崎岖树枝般的魂香。 “请两位屏息寄神于香中。” 诸承渊轻轻颔首,瞬息间就已经完成。 祈怀月之前被师尊教过这方面的流程。 他的元神轻轻靠近那柱魂香,就感觉到魂香中一股吸引的力道,似乎抽去了他元神中的一些杂质,又回馈了他一些东西。 当他再次睁开眼,看向师尊时,突然感觉到和师尊之间仿佛又多了一重肉眼看不见的无形联系。 善静低声念了一句佛言,虚影便将魂香一分为二,放入殿上属于诸承渊与祈怀月的位置后,便消失不见。 大殿内只回荡着善静幽幽的告诫。 “望两位施主爱惜己身,勿让魂香断裂。百年之后,可再来更换魂香。” 诸承渊应了一声,他牵着有些发愣的祈怀月的手,慢慢走出神魂殿中。 等走出神魂殿后,祈怀月才如梦初醒般问了一句。 “……师尊,这么简单就点完香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在殿内触碰到善静大师的眼神,祈怀月觉得善静大师似乎还想开口和他说些什么,只是僧人一字不提,倒好像是他有些自作多情了。 诸承渊道,“点香并不繁琐。若是累了,我带你回观渊峰休息。” 祈怀月连忙摇头,“我,我只是觉得……善静大师有些不太一样。天霄宗内也有佛修长老吗?” 祈怀月总感觉善静大师的存在,好像和天霄宗的画风有点格格不入。 诸承渊并不奇怪祈怀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善静长老是前一代天霄宗宗主。善静只是他另起的法号,从宗主之位退下之后,他便自请留在神魂殿,做神魂殿的太上长老。不过按照常理,点香之事应该由神魂殿殿主负责,善静长老少有亲自出现,为他人点香之举。” 因为经历过苍华封与蔺元魔之事,诸承渊对发生在小弟子身上哪怕一点一滴的异常都格外关注。 说出后半句,诸承渊下意识地回忆起神魂殿内,善静前宗主停留在祈怀月身上不同寻常的过多注视。 诸承渊轻轻握住小弟子的十指。 “若无要事,不要再去神魂殿中。更换魂香之事,由我自去即可。” 祈怀月点了点头,他下意识的答应师尊提出的所有要求,只是他心头的好奇没有满足。 前世或许是他一直不肯和师尊有太多来往的缘故,师尊还有孟宗主都没提出过让他进神魂殿点魂香的事情,因此他一点都不知道神魂殿内还有善静这样一位特殊存在的前宗主。 “善静大师,为什么要从宗主之位退下呢?” 诸承渊不愿多提这等旧事,不过他也不想隐瞒他的小弟子,便言简意赅道。 “他心魔缠身之时,以为身边靠近之人是魔修,杀了他亲近的同门师兄弟,以及他的亲眷道侣。从心魔中醒转后,自认犯下大错,就自堕一阶修为,退下宗主之位。” 祈怀月从未听过发生在他如此近的地方,如此耸人听闻的事情。 更何况善静大师还是一脸慈悲的得道高僧的形象,祈怀月下意识抓紧师尊的手。 “那时候,师尊没受伤吧?” 在小弟子紧张的注视中,诸承渊沉冷平静的面容,如同霜雪微微融化,他反手扣紧祈怀月的指隙,平静安慰道。 “无事。那时我与孟师兄在外游历,未见到这般惨象。” 祈怀月忍不住喃喃,“心魔也太可怕了吧。为什么如善静大师这样的人,会因心魔做出这等事情呢?” 祈怀月前世只在典籍上看到过哪位天资绝艳的少年天才因心魔而陨落发狂的事迹,却没想到连善静大师这样的前宗主都会因为心魔失控而发疯,屠戮身边的人。 不知为何,小弟子澄澈的目光,让诸承渊心中微微一窒。 “或许是,辗转反侧,却求而不得。” 语毕,剑尊突兀松开扣入小弟子指缝的手,如霜雪所凝的面容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然而那双沉色的眼眸,却让祈怀月敏锐地感觉到,师尊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怀月,我们回观渊峰。” 然而没等祈怀月回答,神魂殿外,他突然听见孟宗主的声音。 “师弟,师侄,既然你们这么早点完了魂香,不如再同我一起接待一会儿宾客吧。师弟,幻元宗等大宗特意送来感谢你在魔渊中出手相助的重礼,你多少露个面啊。” 孟玄素连同宗内几十位好脾性的长老们出面应酬,却也忙得焦头烂额,此刻他忍不住低声哀求。 祈怀月敏锐地感觉到,若是让师尊此刻的坏心情延续到回观渊峰中,或许会让师尊的心情更加不好。 他不了解师尊的过往,也猜不出师尊的心情为何突然低落,师尊可能也不方便将己身的不虞之事告诉他。 或许他应该让师尊多和除他以外的人多往来交谈。 如果师尊有了二三知己好友,在朋友面前,师尊应该会比在他面前更自在些吧。 祈怀月打定了主意,轻轻扯了扯师尊的衣袖,他突然想到一个绝佳的理由。 “师尊,我好像很久没有去见容师兄他们了。师尊便和孟宗主一起去忙吧,我去找容师兄他们玩。” 祈怀月欢欣离开的背影,如同曾在他掌心辗转飞跃,最后却翩然离去的蝶影。 诸承渊因为迟疑了片刻,错过了拒绝的时机,剑尊的黑眸蒙上一层冰冷的霜雪之色。 即便他真的生出心魔,又有何妨? 只要能将他的小弟子永永远远地留在他身侧…… “师弟,师弟……尊上……” 孟玄素不知为何,他站在诸承渊面前,明明应该是这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却突然感觉到一阵深深的寒意。 “……师弟,你怎么了?” 看着祈怀月的身影快要淹没于人群中,孟宗主脑中灵光一现,他下意识道。 “要不我把你的小徒弟叫回来?” 似乎似乎过了许久,诸承渊恢复往日之色,似乎又是孟玄素习惯的淡漠忘尘的观渊剑尊。 “走吧。” …… 祈怀月嘴上说得自信满满,然而真正来到宾客宴席中,他感觉没有师尊陪在一旁的自己,好像成了孤零零落单的羊羔。 有无数或讨好或逢迎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他只能僵笑着一张脸,努力去寻找师兄们的面孔。 “啾啾啾……” 一道庞大的阴影覆盖,祈怀月突然抬起头,看到了一只无比眼熟,朝他热情扑来的巨羽妖鹰。 妖鹰圆圆的澄黄眼眸,写满了激动的情绪。 然而祈怀月还没开口,他身边的无数修者,就已经做好了帮他“击杀妖兽”的准备。 第108章 师尊,这些时日……可有对你做了什么? 亏得祈怀月主动开口,“师渊”才能顺顺利利地飞到他身前。 巨羽妖鹰如同初见他时一样,尖尖的嘴轻轻叼住他衣袍,头却轻轻蹭到他的手上,柔软顺滑的羽毛主动划过他的掌心。 “啾啾啾……” 似乎是责怪祈怀月为什么不来找它,又好像被人遗弃的可怜小鸟,师渊大大的澄黄眼瞳里盛着让祈怀月心生歉疚的思念。 “对不起,我忘记去接你了……” 从苍华封的画卷世界回来后,祈怀月专心于师尊看管着的修炼中,一时忘记了师渊的存在。 如果不是巨羽妖鹰突然出现,他真的可能忘记了拜托豢兽宗宗主管教师渊的事情。 祈怀月歉疚地伸出手,轻轻抱住巨羽妖鹰温暖而蓬松的鸟头。 师渊乖巧地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巨大的羽翼甚至试图学着他拥抱的模样,想要抱住他。 抱住师渊好一会儿,感觉到巨羽妖鹰兴奋喜悦的心情,祈怀月突然灵机一动。 “师渊,你还记得我师兄们的气息吗?如果你知道师兄们的位置,带我去找他们,好不好?” 师渊人性化地点了点头,它微微降低身体,示意祈怀月坐到它的身上。 祈怀月一开始还担心他的重量可能压伤巨羽妖鹰,然而巨羽妖鹰一族不愧是修士们最喜欢的坐骑之一。 即使师渊只是巨羽妖鹰的幼鸟,它巨大的羽翼和稳定的速度,还有格外浓厚柔软的羽毛,就让祈怀月有种与坐灵舟和飞剑完全不同的安全感。 而师渊也格外兴奋,它自认为自己终于能在小主人面前,展现出自己的真正价值,甚至忘记了前主对它叫声的好心叮嘱,在空中嘎嘎大叫。 然而很快,它就意识到自己激动之下漏出的破绽,很快收敛着声音,变成一只看着凶猛却格外沉默的优秀飞骑。 而在找到小主人告诉他的目标后,巨羽妖鹰一个猛子,猛然降落下来。 祈怀月稳稳地坐在巨羽妖鹰身上,前世习惯了御剑飞行的他,也有点怀念这种如同坐过山车的感觉。 而在看到宴席边缘的桌上,孤零零三人的师兄们后,祈怀月更是开心地打招呼。 “容师兄,盛师兄,池师兄!” 而看着我从天而降一般的小师弟,从宴场开始仿佛就被爹不疼,娘不爱地赶到这偏远位置,气息凝重的三人,突然抬起头。 “小师弟!” 容明玦下意识地扫了一眼祈怀月周围,温雅的笑容多出了些惊喜又诧异的意味。 “小师弟为何在这里?……师尊,在何处?” 在说到后半句时,容明玦放轻了些许,甚至有点小心翼翼的声音,让祈怀月几乎有种他和容师兄是地下偷偷摸摸接头的间谍,不能大声声张的紧张感觉。 祈怀月连带着也放小了声音。 “师尊……去接待客人了。我许久没有看见师兄们了,就托师渊帮我找你们。没想到师渊这么厉害,这么快就找到师兄的位置了。” 被小主人夸奖的巨羽妖鹰,开心地眯着原本大大的黄色眼瞳,格外想要让小主人的手在它头上多摸一会儿。 盛登星看了身形蓬松巨大的巨羽妖鹰,突兀地说了一句。 “我还以为,它被师尊烤了。” 巨羽妖鹰怒发冲冠,浑身的羽毛就像蒲公英一样炸了起来。 它毫不客气地对这个竟然敢出言诋毁它怒目而视,仗着有小主人在身边,巨羽妖鹰底气十足,一点也不害怕这个散发着恐怖气息的人类修士。 池归夜幽幽说道。 “盛师兄,它可不是你养的鸡,如果你把它烤了,小师弟会难过的。” 容明玦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还是习惯地充当老好人的角色。 “池师弟,盛师弟只是烤鸡多了,容易联想,这只是一句胡言乱语,盛师弟不会真的动小师弟的坐骑……” 说到最后,容明玦自己都迟疑了起来。 他想起在盛登星身上闻到的日渐浓郁的烤鸡香味,不确定地回过头,看向盛登星。 “盛师弟,你不会这么做的,对吧?” 盛登星野性冷漠的面容上,一点也看不出如同哈士奇一般,只有在亲近之人面前才会显露出来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本质。 “当然不会,巨羽妖鹰的肉质不好吃。” 此话一出,是刚刚凶神恶煞,与盛登星对峙,气场不落下风的巨羽妖鹰,炸开的羽毛突然恢复如常,它乖巧地站回到祈怀月身后,不敢再看盛登星这个杀神一眼。 这个人修,竟然真的吃过它们一族的肉。 巨羽妖鹰悲愤地想着,爪子愤怒地刨着地上的土。 可恶!等它,或者它的小主人强大到能吊打这个人修,它一定要挠他一爪子! 祈怀月也被盛登星的话勾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 盛师兄送给他的一个乾坤塔的烧鸡,他还没吃完呢。 该不会这次见面,盛师兄又给他准备了数百只烧鸡吧。 祈怀月突然开始后悔自己鲁莽地来找盛师兄他们的决定。 不过幸好,容师兄还是艰难的把他们跑偏的画风,拉回了正题。 “祈师弟,师尊,这些时日……可有对你做了什么?” 问出这句话前,容明玦就已经放出了一道隔绝外人窥听他们谈话的剑气阵法。 三个师兄的目光,也凝重地汇聚到了祈怀月身上。 祈怀月被问得满头问号。 师尊能对他做什么? “师尊教我练剑,吐纳灵气……还给我做了很多菜……” 祈怀月一件件数着师尊为他做的事情,数完之后他突然有些恍惚,原来在他没有注意的地方,师尊已经不知不觉地为他做了这么多事情。 即使他知道师尊多么疼爱他,回想起这一个多月的一点一滴,祈怀月还是有种仿佛回到了家的温暖感觉。 而看着祈怀月毫不掩饰的欣悦神情,容明玦与池归夜也逐渐放下了吊起的一颗心。 他们能够看出,小师弟没有骗他们。 所以,师尊真的没有对小师弟做出……小师弟不愿的事情…… 或许,他们先前的想法,只是他们一时多心而已。 容明玦却没有放松,他温声问道。 “既然如此,小师弟为何不来找我们呢?” 在容师兄的温雅关怀笑容中,祈怀月再度有了刚刚在巨羽妖鹰面前,被巨羽妖鹰控诉的心虚感觉。 为什么他过去一个月不来找容师兄他们? 他总不能说自己乐不思蜀,在道玄殿里宅着修炼过得很舒服,不知不觉就把容师兄他们,还有巨羽妖鹰一起忘了吧。 在容明玦关怀却格外认真的笑容中,祈怀月感觉自己不能像搪塞巨羽妖鹰一样搪塞容师兄,他必须要给出一个让容师兄满意的回答。 “我,我第一次修炼,有些忙得……忘记了……” 祈怀月不习惯在师兄们面前说谎,少年如凝雪般的面容,染上一层霞染般的淡淡绯色。 容明玦突然有些不愿再逼问下去。 既然小师弟安全无恙,他们知道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至于再多的…… “小师弟,修炼固然要紧,可是我们几位师兄太久没见到你,有时会忍不住牵挂你。小师弟以后若无大事,隔十日,或者半月来看我们一次,好不好?” 容师兄的语气过于温柔和慢,祈怀月有种仿佛被师兄们当成孩子般轻哄着,师兄们则如同苦苦等待他看望的空巢老人的错觉。 “好,我以后有时间,一定来找看师兄们。” 容明玦脸上的笑容更加如同百花盛开,春风拂面。 “小师弟放心,虽然我在修炼上的心得与剑术比不上师尊,我也会好好教导你的。” 如同鬼魅般存在感有时格外低的池归夜也幽幽说道。 “我为小师弟改进了步法,小师弟若是有空,也可以来我这里修习。” 盛登星毫不犹豫地真诚说道。 “小师弟,我陪你练剑,练完剑后我们一起吃烤鸡。” 三位师兄的话语虽然不同,祈怀月却感觉到了三位师兄对他浓浓的同门关怀之情。 这是与师尊的照抚格外不同的,同门亲密无间的关怀情谊。 祈怀月下意识问道。 “师兄们也可以来找我,师尊也一定会喜欢师兄们的。” 容明玦&盛登星&池归夜:…… 即使他们不想让小师弟尴尬,对于小师弟的后半句,他们还是没有办法逆着良心应承下来。 如果他们真敢擅闯道玄殿去寻小师弟,三人毫不怀疑,师尊的剑多快,师尊将他们赶出观渊峰的速度就能有多快。 池归夜终于克制不住提醒道。 “小师弟,你要小心。若是有一日,你被困在道玄殿中……我会来救你。” 容明玦少见地没有过多笑容地摇头凝眉,“不至于此。但若真有那么一日……祈师弟,永远是我的师弟。” 盛登星看着祈怀月,突然问道。 “小师弟既然筑基了,可有考虑去宗外历练?” 祈怀月一时听不明白师兄们打的什么哑谜,他的注意力很快被盛师兄的问题吸引。 “筑基之后,就可以外出历练了吗?” 第109章 怎么说服师尊? 容明玦迟疑了一下,笑容依旧温雅道。 “按照门规,筑基弟子,尤其是修习了剑法的剑修,都需要接下宗门任务,在妖魔盘踞之地斩妖除魔,修炼剑法,护佑百姓。” 但是门规是一回事,观渊剑尊对小师弟过于偏爱执念的心意,又是另一回事了。 若是小师弟知道此事后,执意出门游历,与师尊起了争执…… 此刻容明玦有些踟蹰,竟不知道自己主动说出此事,对小师弟来说是好还是坏。 而祈怀月此时也回忆起来了,他前世第一次出宗门,就是在筑基之后,同天霄宗的真传弟子去洞源峰斩灭为祸周围村落的妖兽。 只是没想到这群妖兽中,竟会生出元婴期的妖王,他逃亡垂死之际,是师尊现身将他救下来。 而等他醒来后,就听到洞源峰一带的全部妖兽,都被观渊剑尊斩尽的消息。 前世百年的记忆,对他来说已经有些模糊,祈怀月这时才想起筑基期弟子需要出门历练,磨练剑法的传统。 不过现在,他有了准备,还比前世早了十数年地晋升入筑基,即使再去洞源峰,也不会落到这般凄惨的境地了。 祈怀月突然生出一种跃跃欲试的想法,他能感觉到这是他丹田中隐约生成的,微小飘渺,却确实存在的剑意。 剑修若不存凌云般锐气之志,就难以生出属于自己的剑意。 而剑意萌发,才是一个修士真正踏上剑修之路的标志。 前世他庸庸碌碌,惴惴难安中只想着活命,即使剑法练得再纯熟,也没有剑意生出,一出剑就比他人弱势三分。 即使遇上同阶的没有利剑的散修,也打不过别人。 这一世他存了格外坚定的目标,竟然在晋升筑基后就萌发出了自己的剑意,即使这剑意再微渺,脆弱不过,祈怀月的心意也开始变得坚定。 “师兄,你们放心,我在外一定会尽好天霄宗弟子的责任,不胜宗门因我而蒙羞。” 看着祈怀月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容明玦忍不住露出了个又是好笑,又是叹息的笑容。 他不是担心小师弟在外游历时会做出让宗门蒙羞之事,只是担心……师尊的心意…… 不过世间又有何人,能猜透世界第一人——观渊剑尊的心意呢? 只能盼望,师尊对小师弟的这份爱护,能重些,再重一些,重到压过师尊可能有的私念…… 容明玦不再谈些沉重之事,他只挑些修真界中这些时日发生的趣事和小师弟说着。盛登星和池归夜也偶尔说几句与之相关的修行要点。 祈怀月兴致勃勃地听着。 直到夜色初上,宴席之上的客人开始离席,祈怀月才依依不舍道。 “天色不早了,我先回观渊峰了,日后有时间我再来寻师兄们。” 三人只能点头,送出各自的礼物后,目送着小师弟离开。 然而就在祈怀月刚坐上巨羽妖鹰,飞出没多久,一道声音突然从他下方响起。 “祈……师弟。” 听到谢端闵的声音,祈怀月吃惊地转过头。 谢端闵衣上披着一层寒露,不知道在一旁的林间呆了多久。 祈怀月让师渊降落,他奇怪地问道。 “谢端闵,你怎么在这里?你等了多久?” 听见祈怀月全名全姓的称呼,谢端闵竟然觉得有几分放松,他诚实道。 “约许一两个时辰吧,看你与你的师兄相谈甚欢,不好打扰。” 旁人这么说,或许会有点阴阳怪气或者邀功的意思,然而这句话从谢端闵口中说出来,祈怀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因为他清楚谢端闵真是这么想的,所以也毫无芥蒂地做出来,然后回答他了。 “日后不要这么犯傻了,你稍微提醒我一声,也不至于傻站一两个时辰啊。” 祈怀月抱怨一句,却清楚以谢端闵老实得甚至有点憨憨的性格,谢端闵下次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果然,谢端闵只是挠了挠头,手上捧着的锦盒动作,似乎也犹豫了几分。 看到谢端闵手头的锦盒,祈怀月贴心问道。 “你手上的是什么?是你准备送给我的礼物吗?” 谢端闵认真应了一声,他微黑的肤色与夜色阴影快要融为一体,夜色里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却像是忠厚护主的狼狗。 谢端闵主动打开了锦盒,显现出了里面一大颗似金又似铁,一见就坚硬至极的精铁。 “这是庚烈岩精铁,可以锻造为剑胚。我想到祈师弟晋升筑基,可能需要多一把利剑,就想送这个给你。” 祈怀月有些感动,却也有点哭笑不得。 因为他三个师兄们送给他的礼物,也都是适合锻造利剑的珍稀原料。 加上谢端闵的这个礼物,他一共可以打四把剑了。 光是打造剑胚的费用,都能让他倾家荡产了。 不过谢端闵一番好意,送的又是和师兄们的心意同样身价不菲的剑胚,祈怀月也只能笑着收下。 “谢谢,我很喜欢这个礼物,有时间我们灵鹤传信。” 然而谢端闵似乎迟疑了一会儿,深色的面孔上显现出一点迟疑之色,他难得吞吞吐吐道。 “不知道……祈道友,什么时候……有空回信呢?” 祈怀月突然反应过来,“你已经给我写信了?什么时候?” 谢端闵迟疑道,“……不多,也就是……一日一封吧。” 祈怀月不敢置信地问,“从你灵舟上找我之后?” 谢端闵点了点头,明明是没有收到回信的人,此刻却像是歉疚得就像自己才是做错事的一方。 祈怀月抚头,很好,这也是谢端闵的性格。 “我没有收到灵鹤的传信,可能是天霄宗的阵法阻隔住了,回去我再仔细找找。” 谢端闵像是一下子得到主人投食的大狼狗,黑亮的眼睛在夜色里像只忠实的狼狗。 “找不到也没关系,都是些问候之言,我见到祈道友平安就好了。我下个月可能要外出天霄宗,完成宗门任务,若是祈道友有事寻我,我可能晚些才能回信。” 祈怀月点头,想起刚刚和师兄们的对话,他问,“是去斩妖除魔,修炼剑法吗?说不定下月我也能与你一同去呢。” 谢端闵迟疑了一会儿,不知为何,他突然不敢直接说出他接下那个任务,便是想到祈怀月可能会选择筑基后的出宗游历。 谢端闵的声音忍不住再放低了几分,想到观渊剑尊对他的敌意,他少见地有了几分心虚的感觉,却还是认真应道。 “好。” 祈怀月道,“日后你若是遇到什么趣事,也可以用灵鹤传信给我。” “好。” 谢端闵似乎寡言了几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踟蹰了一会儿,还是说道。 “祈师弟,我,之前在处刑司中,探望过越和,他表现得安分了许多,身上的魔气,似乎也被净化至无了,只是,他一直想让我托给你一句话。若是你不愿让他打扰,我回去会断绝他的心思……” 然而祈怀月的好奇心生来就浓。 “他托你转达给我什么?” 谢端闵皱了皱眉,这一刻他似乎又变成了外人熟悉的,冷漠寡言,不通人情的处刑司司主真传弟子。 “他只说了,月常剑,这三个字。” 祈怀月原本如同猫崽随意拨弄一个毛球般的感兴趣神情消失不见。 祈怀月脑子空白一瞬,听到这前世师尊赠他的利剑名字,他一时以为自己踏在幻境之中,只要清醒过来,仿佛就会回到他不愿回想起的前世,回想到师尊在他面前……自尽的那一刻…… 为什么,为什么谢越和会知道这个名字? 难道,难道他也重活了一世? “祈道友,祈道友……祈师弟……怀月……” 看着祈怀月呆住的,他从未见过的仿佛含着无尽恍惚悲伤茫然的神情,谢端闵一下子慌了神。 如果不是谢越和恳求,他本不打算让自己沾染了魔气的弟弟,和祈怀月再有半点关联。 他本以为这三个字,听起来就只是一把寻常利剑的名字。 可为什么祈道友的反应,如此之大? 然而下一刻,祈怀月抓住谢端闵的手。 “谢越和被关在哪里?谢端闵,带我去见他。” 私见入魔之人,是处刑司令法中绝不允许犯下的大错。 然而这一刻,看着少年焦急的双眸,谢端闵只迟疑了一瞬,就答应下来。 “好,我带你去。你想什么时候见他?” 祈怀月一刻也不想多等了。 “越快越好……等等,我先与我师尊说一声。” 祈怀月突然想起以师尊爱护他至极的程度,不可能放任他一声不吭地跑到关押着魔修的处刑司牢中。 只是,他要用什么理由解释,自己要去看望谢越和的事情呢? 祈怀月坐到巨羽妖鹰身上,直到巨羽妖鹰带他隐约见到湖边的师尊身影时,祈怀月还没想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他能隐约感觉到,师尊有多么不喜谢端闵和他来往,就有多么比不喜谢端闵,更成百倍地厌恶谢越和。 明月高悬于空中,他的师尊漫步于飘渺云雾的湖泊大泽之上,身影比霜雪更冰冷迫人。 “师尊!” 第110章 只是我一人的……怀月…… 祈怀月原本有满腔难以言说的忧虑,在看到师尊黑沉的瞳眸,与万物都不萦绕于心的冷淡沉稳面容时,突然消失殆尽。 他毫不犹豫地从巨羽妖鹰的背上一跃而下,丝毫不考虑师尊能否接住他一样,朝着诸承渊扑去。 果然,没有半点失重感和危险感传来,他的身体就像是跌入了沉稳厚实的云层一样,直到师尊伸出手,将他揽入怀中。 感觉到师尊胸膛温热而沉稳的心跳跳动,祈怀月突然控制不住地生出了一种委屈感觉。 如果,如果所谓的他以为自己能重活一世,其实只是一场自欺欺人的幻觉…… 祈怀月用力地抱紧诸承渊,根本不敢松开手。 诸承渊从未想过,他的小弟子会如此亲近,甚至是……仿佛害怕的孩童缩进大人的怀抱里,寻求慰藉一般抱紧他。 在他没有看见小弟子的时候,他的怀月,又在何处受了委屈? 大泽上的空气仿佛即将降雪般冰冷了几分,观渊剑尊轻轻拥住自己怀中的少年人。 “怀月,怎么了?” 剑尊腰间的观渊剑,因为感觉到主人沸腾的杀意,而发出兴奋的嗡鸣。 就连巨羽妖鹰都不敢靠近此时的诸承渊,只敢瑟瑟发抖地落在湖边,收拢着翅膀,伸长着脖子看着自己的小主人。 突然间,祈怀月有一种想要将自己重活一世的一切,都告诉给师尊的冲动。 “师尊,您……您相信,这世间,会有人……重活过一世吗?” 诸承渊的面色看似沉静,然而宽大袖袍之下,拥着小弟子腰身的手掌,却一寸寸缩紧。 他的怀月,难道是想起了,曾经折白,或是云伊的过往? “前尘已过,我只信今生是我,前尘非我,来世也非我。” 诸承渊的嗓音淡漠,却透出一种能斩烈金石的冰冷锋芒。 祈怀月感觉自己的心仿佛一颗巨石一样沉重往深不见底处坠去。 师尊,原来是这么想的。 那如果,师尊知道他前世对他的冷眼和不信任,是否会因此不再信任,也不喜欢他呢? 或者,师尊只会将他的前世当成是他的幻觉? 祈怀月喉咙梗塞,却还是小声问道。”师尊,如果我说,我感觉自己好像活过一世,那一世……” 然而诸承渊没等祈怀月说完,剑尊用力地抱紧怀中的少年,就如同想要将祈怀月揉进他的骨血之中。 “怀月,不要说了。我只问你,你还认我是你的师尊吗?” 祈怀月没想到师尊的反应这么大,他立刻说道,“当然……师尊,永远是我的师尊……” 诸承渊闭了闭眼,他的心神如同入魔一般地想靠近,想亲近,甚至是吞噬占有他的小弟子,然而他的理智却与渴望相违背的冰火一般,控制着他必须保持清醒。 “既然如此,就不要在我面前再提前世之事。你是我的怀月,只是我一人的……怀月……” 剑尊冷色的沉黑瞳眸,定定地注视着祈怀月,却让祈怀月有种仿佛要被卷进无尽漩涡中的恐怖黑沉引力中。 那一刻,祈怀月甚至有种错觉,距离他最近,紧紧拥抱着他的师尊,是这世上对他而言最恐怖,最危险的贪婪恶鬼。 “好。” 然而祈怀月忽视着本能的疯狂预警,他轻轻靠在诸承渊胸前,轻轻蹭了蹭男人的衣袍。 “我是师尊的,师尊,也是我的……” 那一刻,祈怀月甚至觉得师尊拥抱住他腰身的手,仿佛封存于禁锢下的凶兽,短暂颤抖了一瞬。 “怀月……” 男人的手掌,轻轻抚摸上少年人温热柔软的脸庞,然而最后,他也只是压制着所有恶念地,轻轻将小弟子的面孔,压到他的胸膛。 然而在祈怀月注视不到之处,诸承渊却如同吸食着人类活气的恶鬼一般,剑尊冰冷漠视众生的面容上,淡色冷意的唇轻柔地触碰,吻着少年头上的墨发。 然而身上散发的恐怖寒冷威压,却又像是昭示着所有物一般,想要绞杀所有靠近他怀中之人的生物。 这下,巨羽妖鹰连看都不敢看地将头插到了自己的羽毛下,缩成一团鸟球。 过了许久,祈怀月像是想通了什么,他轻声问道。 “师尊,你还记得谢越和吗?我想最后一次去探望他,就当是回报他……曾经在秘境里也帮过我的恩情。” 祈怀月的声音很轻,然而诸承渊的心冷硬得如同磐石。 “怀月,他已经入魔。即使曾经帮过你,也不过是自救而已,你已经救过他数次,他沦落到这般地步,也是他咎由自取。所以,你不必愧疚。” 祈怀月为难地抿了抿嘴唇。 如果只是单纯歉疚,早在最后一次见谢越和的时候,他自认已经两清了。可是,他真正想见谢越和的理由,师尊却又不想听…… 诸承渊突然冷声问道,“还是,谁又在你耳边说了什么闲言碎语?” 祈怀月没想到师尊一下就能联想到这里,他一点都不想让谢端闵被牵累进来。 只是还没等他找出转移话题的借口,诸承渊就从记忆里搜寻一个厌恶的人影。 “谢端闵?” “谢师兄……只是来送我晋升的礼物……” 祈怀月不想在太多事情上欺瞒师尊,所以他才直接说出了想探望谢越和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师尊一下就能猜到谢端闵身上。 然而看师尊的脸色越发冷沉,祈怀月慌不择言地说道。 “容师兄……他们也送了……师尊,你,你不要生气……” 虽然不知道师尊为什么生气,可祈怀月急中生智,下意识道。 “……我,我把师兄们的礼物,都给您,好不好?” 少年人乌黑柔软的瞳眸,像是想要将他喜欢的一切,都拱手推到诸承渊面前,只要能让师尊开心 诸承渊感觉到一股涩意涌上他的心头,和那点难分难舍的一点甜味,搅动得他心脏仿佛都盛满了祈怀月此刻的模样。 他明明已经决定了,不做如蔺元魔,苍华封这等肆意妄为,只凭自己的心意,让心爱之人为之难过的魔孽。 可他现在,又在对他的怀月做什么? 难道,他一定要逼得他的怀月远离所有人,像他一样,成为满心满眼都只能看得见他,只能想他的人吗? 执念过重,他若真的染上心魔,他的小弟子又有何人相护? “怀月,我……不要你的礼物,这些礼物既然是你的师兄们赠给你的,你就好好收着。” 还没等祈怀月为诸承渊的通情达理而感动,他便听到师尊冷冰冰的话继续。 “……只是,我仍不同意,你去见谢越和。” 事情兜兜转转,似乎还是回到了一开始的原点。 祈怀月下意识道。 “师尊,我只是……还有些事情不太清楚,想问问谢越和……” 然而师尊的嗓音淡漠冷质,却不容任何质疑。 “这世上有何事,是只有谢越和知晓,我却不知的?” 看着诸承渊深沉如夜,冰冷胜雪的黑眸,祈怀月突然明白,在这件事上,他可能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他的师尊了。 而师尊想听到的唯一答案,或许也只有—— “我,我不去见他了。” 诸承渊心中微弛,他轻轻地贴着少年的侧面,唇仿佛轻吻,又仿佛一逝而过般触碰着少年的发际。 “怀月,乖。” …… 然而对于前世看多了各种古籍的祈怀月来说,这世上没有真的拦得住他的路子。 师尊既然不同意他真身去见谢越和,那他就托谢端闵去多宝阁买一具分神傀儡,让分神傀儡去见谢越和。 这样也不算违背师尊不放心他的要求吧。 只是购买分神傀儡的灵晶实在是一笔大花费,即使是祈怀月有着师尊赠给他的乾坤戒,他也思索了许久,才找到些许可以隐秘卖出的,不会引来师尊注意,能换得分神傀儡的宝物。 拒绝掉谢端闵出钱的提议后,祈怀月被诸承渊的声音唤醒神。 “怀月,你想要怎样的本命道剑?” 那夜回返观渊峰之后,师尊确实没让他交出师兄们送出的剑胚礼物。 只是师尊翻出了似乎早就准备好的百种剑胚原料,让他从中挑选出一件作为自己的利剑。 祈怀月坐在师尊身侧,他看着殿内满满的,闪动着各种金戈利剑,大道气息的稀世精铁。 这些剑胚原料,若是在外界,便是化神,炼虚修士都能打得头破血流,闹出无数人命的稀世珍宝。 只是现在如同随处可见的物品一般,摆在他面前,供他随意挑选。 祈怀月有一点选择困难症。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前世的本命道剑,师尊锻造成月常剑的剑胚,这一世还没有出世。 祈怀月也不记得师尊是从哪里给他找到的月常剑剑胚原料了,只记得那是吸取了月华流浆,大道清气,似乎是一处秘境基石才造就的稀世剑胚,珍贵到即使是师尊,可能也不舍得用它锻造自己的佩剑的程度。 祈怀月可以肯定,即使师尊现在就为他锻造出了本命道剑。 等到月常剑的剑胚精石出世,师尊还是会将这精石收走,再拿回来送给他。 110-120 第111章 可是,‘我’是谁呢? 看着自己储物戒里不知何时越来越多的宝物,祈怀月快要习惯这种被师尊塞满全天下稀世珍宝的事情了。 所以他一点也不想操之过急,现在就锻造自身的大道利剑。 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是想要自己前世那柄月常剑。 既然如此,他就不想浪费师尊现在送给他的这些剑胚,铸造自己的本命道剑了。 只是师尊目光专注地看着他,祈怀月也只能靠着师尊,含糊说道。 “这些剑胚原石,好是好,可我就是没有合眼缘的,不如我还是先用着师尊之前赠我的佩剑吧。等到我有了合意的剑胚,再麻烦师尊帮我锻造。” 若是修真界中九死一生完成任务,都不一定能换来祈怀月口中这“不合眼缘”的一块剑胚的修士弟子们,听见了祈怀月的这番话,或许会气得连杀了祈怀月的心情都有了。 然而剑尊却理所当然地抱紧他身侧的小弟子,温声道。 “好,怀月,日后我再为你搜寻更好的剑胚精石。时辰不早了,我们歇息吧。” 经历了一天的修炼,祈怀月也有点疲倦了,他习惯成自然搂住师尊的脖颈,被师尊抱上了床,再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靠在师尊怀中。 诸承渊感觉到小弟子贴合着他胸膛的温热体温,只觉得心脏仿佛被填补了缺口一般,得到了满足。 他的墨发与弟子的墨发仿佛交叠在一起,就如同俗世中,再不分离的一对亲密爱侣。 若是此后日日夜夜皆如此…… 诸承渊神念一扫,熄灭了房间内的所有灯盏,声音似是沉稳平静,却又含着似乎难以满足的些微嘶哑。 “怀月,睡吧。” 被师尊搂在怀中,祈怀月的心跳忍不住跳得有点快。 因为接下来,他要做一件若是师尊发现了,一定会大发雷霆的事情。 前几日,他已经请允了师尊,让师尊允许他与谢端闵自由通信,谢端闵也借机给他弄来了分神傀儡的阵法符纸。 只要一端触碰阵法符纸,他的元神就会进入另一端的分神傀儡,可惜只有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而且在此期间,他的本体会毫无神智,可能被外人所伤。 不过祈怀月并不担心这一点弊端,躺在他师尊身侧,就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而且他之前试验过了,他的元神离开身体后,身体会表现得与入睡并无过多差别。 只要没有意外发生,他这一次悄无声息地出去,应该也能悄无声息地回来。 只是要在师尊眼皮底下做不被允许的事情,还是让祈怀月有些紧张。 他的元神轻轻探入乾坤袋中,下一刻,祈怀月不过多犹豫,还是激发了符纸。 似乎只是短短一瞬间,他的元神就从师尊温暖的怀中,道玄殿柔软的床榻上,来到了一处死寂凄冷的地方。 他的身体轻飘飘的,只有一张符纸的重量。 黑暗中突然亮起灯火似的光亮,照出谢端闵沉稳的黑眸,谢端闵在此显然已经等待许久,他轻声道。 “祈道友,随我来吧。” 祈怀月“飘着”,跟在谢端闵身后,他自己都不敢看自己此刻的模样,然而谢端闵表现得和平常见他时一样无异。 越往黑的地方走去,祈怀月越感觉一种如同坠入深海的冰冷寂静黑暗,仿佛无声吞噬着他。 “谢越和,平时就住在这种地方吗?” 祈怀月想过处刑司的关押环境不太好,却没想到会差到这种程度。 就算是一个正常人经年累月地被关押在这种地方,也迟早会变成疯子吧。 更不用说如同谢越和这样,本来就性格阴沉之人了。 谢端闵轻声解释,“魔气沾身之人,需要镇压在阵法严密之地。越和平日也有在另一处荒芜秘境里,劳作修炼的时间,只是休息时候,他仍然需要回到此处。我偶尔也会来此处陪他。” 魔气入体之人,在修真界大部分宗门中都是被关押至死,甚至立即处死的结局。 谢越和还能偶尔在囚犯的秘境中修炼生活,这已经算是修真界中难得宽容的善举了。 可祈怀月思索再三,还是决定之后有机会,让处刑司牢笼中的恶劣环境改善一下。 就算关押人,也不能不保证囚犯的精神状态啊。 如果前世谢越和被关押到了这里,祈怀月突然一点也不奇怪谢越和为什么变成搅动出一片腥风血雨的魔子。 谢端闵带他在阵法中游走许久,直到他沉声开口。 “祈道友,已经到了。” 这里似乎是独立于修真界之外的小世界,连光亮都难以照亮太远的房间外部,是一片死寂的悬崖深渊。 而房间内,摆放着简陋的桌椅床被。 谢越和一头墨发散落在身后,衣袍几乎略有些凌乱,如同毫不在乎世间礼仪,已经在此孤独等待许久的旅人,冷白的面孔上,黑沉得如同毫无情绪的眼眸朝着祈怀月他们看来。 谢端闵踏过悬崖外的锁链,一步步朝着谢越和走近。 然而感觉到谢越和实质般仿佛能冻穿他五脏六腑的视线,祈怀月却有种仿佛踏入凶兽巢穴的惊疑不定。 是他的错觉吗? 为什么他在谢越和身上,感觉到一种仿佛在师尊身上才会有的深渊压抑感觉? 不可能,即使谢越和的修为恢复到鼎盛,也不过是筑基期,即使真的有意外发生,不说外界足以瞬间镇压元婴期修士的阵法,光是一旁的谢端闵都能瞬间压制住谢越和。 而且,他在师尊指点下晋升的修为和剑法,也不是吃素的。 祈怀月恢复了几分冷静,却还是紧紧跟在谢端闵身后。 等进入了房间,祈怀月震惊地发现,谢越和竟然好像变礼貌了许多,他竟然能和谢端闵心平气和地寒暄几句,才平静向他看来。 “怀月,许久不见。” 如果不是熟悉的谢越和的嗓音,祈怀月几乎以为此刻温和与他打招呼的,是与他熟悉已久的好友。 谢越和这已经不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程度了吧? 就算是现在告诉他,谢越和的皮囊底下换了一个人,他也相信啊! 祈怀月硬着头皮回了一句,“许久不见。”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不想和变得这么诡异的谢越和继续聊下去,他宁愿见到尘墟秘境里的那个会阴阳怪气他的谢越和。 “月常剑,是怎么一回事?” 祈怀月直接问出了他的来意。 然而谢越和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怀月,你确定要我现在说吗?” 祈怀月被谢越和说出的“怀月”两个字念得头皮发麻,他皱了皱眉,最后还是略微歉疚地看向谢端闵。 “这是我的一件私事,谢道友,能不能先回避一下?” 谢端闵知道祈怀月现在的身体是分身傀儡,即使真的有万一,也不会损伤原体,便应了一声,毫不犹豫地走出了秘境。 但他还是在离开前,冷静地看了一眼谢越和,“我会随意留意此地的情况。” 谢端闵走了,谢越和像是放下了原本端着的那副礼貌带笑的面具。 他转身,像是丝毫不顾及祈怀月存在一般,坐到了床侧。 “我这里没有待客的桌椅,镣铐过重,就不以虚礼待你了。” 看见谢越和长袍下两个沉黑的如同手镯般的镣铐,祈怀月沉默了一下,没有拒绝谢越和的意思,直接在房间里唯一一个凳子上坐下。 他有些歉疚,只能干巴巴地问,“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谢越和微微闭了闭眼,流露出些疲惫虚弱的神色。 “我有些听不清你说些什么。怀月,坐近些可好?” 祈怀月想到谢越和在这里呆得太久,身体累出了毛病,不由心虚得搬着椅子,坐近了一点床榻。 “你,现在能听清吗?” 谢越和揉了揉眉心,唇角的笑容淡了淡,“可以了。只是,怀月想知道什么呢?” 祈怀月有无数个问题想问。 然而敏锐地感觉到谢越和似乎不太好的心情,他第一个下意识问道。 “你为什么叫我怀月?” 他记得即使在他最后一次救谢越和的时候,谢越和也没有这么亲密地叫过他。 谢越和的面容在摇晃的烛火中似乎有些明暗不清,他的声音却很平淡地道。 “或许,是习惯了吧。” 祈怀月皱眉,“习惯?” 谢越和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 而这一次,没等他问,谢越和就主动说道。 “怀月,你可相信前世今生?” 祈怀月一怔愣。 这句话,多么像是前几天他和师尊之间的问话。 谢越和幽幽如鬼魅般的黑沉眼眸,倒映着他的身影,竟然让祈怀月生出几分毛骨悚然。 “你,你难不成想起了你的前世?” 果然,谢越和也和他一样,拥有了重生之前的记忆吗? 那谢越和身上的种种异变,都有了再合理不过的解释。 因为现在的谢越和,不是天霄宗上久病阴郁的杂役弟子,而是前世死在他师尊手下,搅得修真界不得安宁的魔子。 然而谢越和轻笑一声。 “可是,‘我’是谁呢?” 第112章 小九,到我身边来。 谢越和苍白的面容透出无机质的异样冷漠感,他的声音却很轻。 “自我入魔之后,被关到了此处,一开始是在梦中,后来,在我修炼之时,我的脑中似乎出现了许多不属于我的画面。” “一开始,我梦到一个少年人向我走来,他的面容与你很像,然后……他的血液似乎淌满了整处世界。” “有时候,我似乎又看见我怀中抱着一人,躺在我完全陌生的冰棺中,身心却觉得无比安然。” 听着谢越和的描述,祈怀月渐渐满头问号。 这些,难不成是前世魔子的经历? 那个少年,指的是谢越和亲近之人,可冰棺里躺着的又是谁?谢越和前世也有心爱之人吗? 总不可能是谢越和一个人被关得太久了,精神上出了什么问题吧。 谢越和轻笑了一声,他能从祈怀月澄澈的瞳眸里,看出祈怀月的怀月。 “一开始,我也以为是我得了癔症。只是后来,这幻觉就越发真实。” “再后来,我就看见了你。只是梦境里的我,是我,又不是我。” 谢越和慢慢闭眼,像是完全陷进了他的幻觉之中。 “我有时,竟然会听见—— 你喊我……” 谢越和的语气突然从谢越和独有的带着不散阴郁的温和,变成微微冰冷的沉稳。 谢越和睁眼看向他,似乎身体里的人,换了一处魂魄。 “小九,月常,即明月永常。我更愿你,永无动用此剑的机会。” 听到这句熟悉又陌生的,与前世师尊送他月常剑时一模一样的话,祈怀月只觉得脊髓发寒。 “你,你是怎么知道这句话的?” 即使谢越和重新拥有了前世的记忆,也不可能知道他和师尊之间的对话! 祈怀月一阵毛骨悚然,他看向谢越和,像是看着一个披着恐怖人皮的怪物。 为什么,为什么谢越和会知道前世师尊对他的称呼,还有他们曾经的对话? 难道,难道…… 然而谢越和垂眸看着他,男人伸出冰冷的手掌,一如他师尊前世时,让他来到他的身侧。 “小九,到我身边来。” 那一刻,祈怀月几乎无法违抗本能里对师尊的顺从,他如同木偶般迈开腿,想要恭敬坐到“师尊”身边。 然而在触碰到谢越和的掌心之前,祈怀月脑海中岌岌可危的最后一丝理智唤醒了他。 他拔出自己腰间的佩剑,即使那只是一柄软弱无力的纸剑,可他元神中逐渐成型的剑意,足以赋予这柄纸剑杀人时的锋利。 祈怀月厉声问,“别装神弄鬼,你到底是谁?” 即使真有人复苏了前世师尊的记忆,那也是他今生的师尊才对。 谢越和,谢越和这个前世惨死于他师尊手下的魔子,有什么资格伪装成他师尊唤他? 然而谢越和垂下眼眸看他,如同苍白而毫无神智的一缕残魂。 “怀月,你想杀谁?” “闭嘴!” 祈怀月几乎控制不住,将手中的剑刺入谢越和胸膛的冲动。 然而他逐渐无力握剑的手,却忍不住在细微发抖, 谢端闵察觉到了此间的动静,立刻赶了进来。 “发生了何事?” 即使一眼就看见祈怀月将利剑对准谢越和的胸膛,谢端闵也下意识来到祈怀月身前。 “祈道友,你没事吧?” 听到熟悉的谢端闵的声音,祈怀月像是终于从一种难言的恐慌和梦境中醒来。 他清醒了几分,极力克制地收回了自己的剑。 “抱歉,谢道友,我还想和谢越和谈一谈,请你……先离开这里。” 谢端闵从来不是自恃好意,勉强他人意愿之人,然而看着祈怀月苍白的脸色,谢端闵犹豫了一瞬,如利剑般的黑眸看向床上的谢越和。 然而谢越和的脸色,此刻似乎比祈怀月更加惨无人色的苍白。 谢端闵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从房间中退出。 许久的寂静后,祈怀月终于冷静下来。 “所以,你想说什么?你是觉得,你才是……我的师尊吗?” 说到后半句,祈怀月都抑制不住胸膛里那股荒诞可笑的笑意,然而他笑不出来。 因为谢越和看着他,以一种祈怀月无比熟悉,熟悉到他身体里甚至泛出战栗,畏惧,甚至是亲近意味的沉稳冷淡目光,看着他。 祈怀月深呼吸了好几口,却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么毫无理喻的事情。 即使是被蔺元魔认成是折白,被苍华封认成是云伊的时候,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脑子乱得发麻。 谢越和,前世修真界人人喊打的魔子,怎么可能和他如霜雪云端之上的师尊,联系到一起? 而且,谢越和和他师尊都是当世之人,这两人之间总不可能有什么转世重修的联系吧? 或许,谢越和身上的异样,和蔺元魔万年前谋划的计策,或者是苍华封的手笔有关? 终于想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祈怀月彻底地冷静了下来。 他还是不敢直视谢越和的眼睛,只能极力将目光控制在他的身侧。 “你还想到什么?” 似乎是感觉到了祈怀月的抗拒反感心情,谢越和逐渐收起了原本与观渊剑尊极其相像的神情。 “所以,我才会告诉你,我已经分不清,‘我’是谁。” “我脑海中,似乎有四个人的记忆。除了谢越和以外的记忆,都越来越深刻生动,若是你再晚来几日,也许,我不会再认自己为谢越和了。” 祈怀月道,“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带你去找我师尊。谢越和,你要守住你的本心,你现在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那些东西,可能是外敌想要借此暗害我师尊的手段。只要师尊找出幕后凶手,你就能得救了。” 然而谢越和看着他,目光是祈怀月熟悉又隐隐抗拒的如师尊一样的冰冷深色。 “怀月,不可。若是他见了我,就一定会杀了我,届时的诸承渊,就不再是你想要的‘师尊’了。” 谢越和的这番话,似乎和风尊曾经劝说他的那番话重叠起来。 ——“可若你选择让‘魔’活下来,你师尊或许能成功飞升,可是,那时候的诸承渊,或许已经不是你的师尊了。” 难道,那时风尊话里的“正”和“魔”,指的就是他师尊和谢越和? 而他救了谢越和,所以才会发生了现在的一切。 不!不对! 他不能听风尊的片面之言! 祈怀月的神色变得坚定而冷漠。 “你是风尊,对吧?风尊的残魂,在你的身体里?” 这时候,谢越和的神态,又如同他在画卷世界里见到的苍华封一样,是千年前世界第一人独有的散漫而随意。 “云伊,我确实是苍华封。” 然而下一刻,谢越和脸上的神情一变,男人身上浓烈的魔气威压几乎让祈怀月为之窒息。 “折白……” 最后,仿佛又回到了他师尊的情态,“小九,不要怕我。” 如同一具身体里拥有多个不同而诡异的魂魄一样,谢越和的神态变换得如同一个精神分裂症的疯子。 然而祈怀月能感觉到在这三个魂魄中,被挤压的谢越和的魂魄的挣扎和痛苦。 谢越和,或许是在向他求救。 可是,如果真的按照“师尊”和风尊所言,他真的能冒着“预言”成真的危险,带谢越和去见师尊吗? 而且,若是师尊要斩灭前世师尊的魂魄,他要如何阻拦…… 祈怀月没有发觉,不知不觉间,他真的相信了谢越和体内有三人的残魂。 “谢越和,你冷静一点,将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说,如果师尊杀了你,师尊就不再是我的师尊了?” 谢越和伸出手,这一次,祈怀月挣扎了一下,却还是颤抖着伸出手,坐在了谢越和身侧。 他的分神傀儡感觉不到过多触感,然而他却能感觉到,“师尊”轻轻牵住他手的熟悉又生疏动作。 “小九……你一向聪明,应该早已发觉了—— 折白的残魂是苍云伊,蔺元魔的转世之身是苍华封,苍云伊的转世之身是你,那么这一世,谁会是苍华封的转世之身呢?” 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名字,出现在祈怀月脑海中。 然而他能听到他的声音艰涩想起,“是,师尊吗?” 他从前世开始,一直都想不明白一个问题,师尊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对一个普通人如他这么宠让呵护,百般疼爱? 可是现在,他似乎终于得到了一个再清楚不过的答案。 正如同苍华封会对苍云伊一见钟情一样,他的师尊,也会因此而对他格外与众不同。 男人牵住他手的力道一重,这一刻,他身边的“师尊”,似乎又变成了气场极强的“苍华封”。 苍华封紧紧看着他,如同垂死前看着唯一的挚爱。 “我,魔性深重,死前终于明白,若是我不能放下魔性,云伊永远都不会爱我。所以,怀月,我将魂魄分为两半—— 一半是正,转世为诸承渊,一半是魔,转世为谢越和。” 这一刻,谢越和的声音,像是蔺元魔,苍华封,诸承渊三人共同发出。 第113章 怀月,这一次不是你撒娇,就能逃得过去的。 “正杀了魔的那一刻,便是我们记忆融一,正魔为一之时,那时我便可以飞升。“ 谢越和的目光,似乎能刺透到祈怀月的内心深处。 “只是,怀月,你仍会喜欢入魔的诸承渊吗?” 仿佛是他师尊的低声告诫之音,与谢越和的声音重叠到了一起。 “怀月,魔性难安,谢越和会毁了你现在的一切。他的命数,与诸承渊一样,皆是这世间难以杀死的天命之人。旁人杀不死他,你的师尊不能杀他。” 祈怀月攥紧着身侧的剑,他低声问道,如同前世百年在师尊面前度过的日日夜夜。 “……那我,应该怎么做?” 谢越和看着他,却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冰冷而怜惜地伸出手,触碰自己唯一的信者与罪恶欲念。 “怀月,只能你,才能真正杀了我。” 祈怀月下意识地走上前,男人拥抱住他的力道,紧得如同想将他勒进他血肉之中。 “……怀月,用你的剑,杀了我。” 祈怀月沉默了许久。 当看见少年拔出腰间的剑,谢越和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如愿以偿般的淡淡笑容。 然而谢越和没想到,他等来的却是祈怀月反手敲在他胸膛上狠狠的一重击。 祈怀月毫不犹豫地逃出了他的怀抱,少年人转身投来的目光,却熊熊燃烧得如同明光与星辰。 “我不相信你。” 祈怀月一字一句地肯定道。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得到了我师尊,还有苍华封,蔺元魔的记忆,可是,谢越和,你骗不了我。” 男人脸上的淡淡笑意似乎一点点淡去,他伸出手,轻声唤道。 “小九。” 这一次,祈怀月却没有被谢越和这与他师尊极其相似的神态蛊惑。 “你知道你在哪一点上露出了破绽吗?” 谢越和没有束发的墨发如流水般从脊背滑下,他的面容苍白俊秀,却像个看似无害至极,披着人皮的冰冷恶鬼。 “怀月,我不明白。” 祈怀月平静道,“我一开始确实被你的表演迷惑。可是,无论你怎么假扮,你都掩盖不了骨子里的那股魔气。” “也许你的话中有真有假,可是有一点你骗不了我,师尊的……魂魄,不可能在你身体里。” 回忆起前世,师尊毫不犹豫地用观渊剑自刎的场景,祈怀月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因为……无论何时,师尊都会保护我。即使……自尽,他也不会忍心……伤我……” 谢越和或许在其他方面伪装得完美无瑕。 可是就这一点,谢越和永远比不上他的师尊。 如果谢越和是与苍华封,蔺元魔一样会在临死前,也要拉下他坠入地狱的魔,那么师尊……就是即使深陷幽冥,也会护住他的人。 正如同他只认为自己是祈怀月一样,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一个会爱他如命的诸承渊。 “所以,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既然你想让我杀你,我这辈子都不会杀你。你就一辈子关在囚牢底处,反省……” 然而祈怀月的话语还没说完,下一刻他毫无重量的傀儡化身,就如同风吹塌的纸人一般,轻飘飘向后倒下。 谢越和猛然向祈怀月扑去,最终抱入怀中的,却只有一个没有面孔的,燃尽了所有灵晶的傀儡身体。 谢端闵拔剑而出,然而这一次,即使他的剑抵到谢越和的脖颈,抱着傀儡扑倒在地的男人,也没有松开手哪怕一丝一毫。 就如同水底的藤蔓,死死绞着唯一的,能抱住在怀中的珍宝。 “怀月,我的…小九…” 谢越和一声又一声,轻柔而缓慢地念着这个名字,却渗透出一种让谢端闵都脊髓发汗的冰冷寒意。 为什么他的怀月,就是不相信,他与诸承渊,就是一个人呢? 难道就因为他是魔,诸承渊是正,在他的小九眼中,他就注定卑贱如泥,永远都不可能攀上至高至贵如剑尊的一丝一毫? 他明明,已经给过他的小九,最好的机会了。 如果他能在这里杀了他,他一定会给还给他一个,天下最好,比原本的诸承渊更爱重,更疼惜他无数倍的师尊。 可偏偏,他的小九,就是不愿意啊。 那么,就别怪他不择手段,让所谓的“正”,在他的怀月面前,一点点扒下那原本的面目了。 毕竟,即使是刻意分出的,讨他的小九喜欢的“正”,也是与他这个“魔”一样,同样从淤泥中长出的肮脏魂魄。 抱住怀中毫无生机的傀儡,谢越和的嘴角,却一点点勾起格外疯魔,如同畅想着美好之景的淡淡笑容。 诸承渊,你能在他的小九面前,坚持多久呢? 谢端闵毫不留情地启动处刑司底下层层严密,力量汪洋如同海水倾倒的阵法,将谢越和所在囚笼牢牢封住。 只是当牢笼中的一切异动结束后,谢端闵皱眉,看向平静如死海的囚笼。 为什么,他此刻,会感觉到如此的不安? …… 明明没有到达傀儡的使用时间,祈怀月却感觉到自己的元神如同一只柔弱无力的小鸡崽,被一条恐怖汪洋席卷倒流着,最后只能乖乖回到他的身体里。 当祈怀月睁开眼时,看见的就是他师尊将他搂入怀中,冷漠如霜雪凝成的冰冷面容。 “怀月,你去了何处?” 诸承渊的声音淡淡,祈怀月却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努力抱住师尊温暖的身体。 这才是他的师尊! 不是如同谢越和那样疯狂得如同恨不得与他共赴黄泉的疯魔状态,而是就如同他随时都能依靠的避风港湾,随时能回到的家一样,沉稳可靠得永远在来处等他的怀抱。 然而这一次,祈怀月没能在师尊怀中呆上多久。 剑尊冰冷修长的指骨就捏起他的下巴,逼迫他对上诸承渊冰冷的视线。 “怀月,这一次不是你撒娇,就能逃得过去的。” 剑尊的声音冷沉得如同风雨欲来,让人胆战心惊的恐怖预兆,任修真界中任何一个知道剑尊威名之人听了,都会畏惧得全身战栗。 然而祈怀月却自然地用脸颊蹭了蹭师尊的手,如同幼崽依恋而不安地确定着亲近者的状态,才带着点哽咽和委屈地低声说道。 “师尊,我好害怕。” 刚刚和谢越和之间的对话,祈怀月感觉自己就像陷进了一场难以醒来的噩梦。 如果他刚刚真的将谢越和的话当真了,用剑捅进“师尊”的胸膛—— 祈怀月微微恍惚,他似乎有点明白谢越和为何会出现那种如同疯魔般的表现。 蔺元魔目睹着折白的尸体,苍华封亲眼看着云伊死去,如果谢越和拥有这两人的记忆,倒也怪不得会变成让人毛骨悚然的疯子。 幸好,幸好他没有如谢越和的意杀了谢越和,不然…… 祈怀月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一定会发生极其恐怖的事。 而感觉到小弟子如同惊惧至极般的快速心跳,诸承渊原本想严加责问的冰冷怒火,控制不住地化为对让祈怀月陷入如此恐惧之人的冷漠杀意。 “怀月,别怕。” 剑尊的手掌用力抱住小弟子仍在微微战栗的脊背,男人冰冷的指骨轻柔在祈怀月的脸颊上微微抚摸而过的触感,让祈怀月一点点安静下来。 直到祈怀月的心跳一点点恢复平稳,诸承渊才轻声问道。 “怀月,你元神出窍后,遇见了什么?” 祈怀月犹豫了一会儿,他下意识不想让变成如此诡异疯癫模样的谢越和,与他的师尊照面。 “师尊,假如,我是说假如…… 有朝一日,你在你最厌恶的人身上,感觉到了我的影子,然后你讨厌的那人说,他和我本来就是一个人,您,您会怎么做?” 诸承渊的口吻冷漠淡然,不带丝毫犹豫。 “杀了他。” 祈怀月一下子急了起来。 “可若杀了他,可能会有很严重的后果呢?” 诸承渊沉黑的眼眸倒映着小弟子焦急的面容,空气似乎也染上了修真界第一人剑气威压的冰冷锐意。 “我会护住你。” 祈怀月的面色微微苍白,他看着诸承渊,少年纯黑的眼眸一点点弥漫上水雾似茫然的水泽。 “可是……师尊,我若是,保护不了你呢……” 诸承渊只觉得他的心弦,仿佛都被这一句话挑动出了从四面八方震慑的余音。 这一刻,剑尊甚至难以控制,轻轻吻上少年人额心的冲动。 “怀月,你只需要护好你自己,就是在保护我了。” 诸承渊一只手轻轻捧住小弟子的面容,另一只手紧紧抱住少年的腰身,让祈怀月贴近他的怀中。 “怀月,你去见了谢越和?” 祈怀月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诚实地点了点头。 谢越和说的那些话,虽然有真有假,可毕竟与他的师尊,与万年前的人族至“圣”蔺元魔,还有人仙苍华封有关,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他都不能隐瞒这一点。 看着祈怀月眼眸中的茫然和忧色没有消退的迹象,诸承渊步步紧逼地问道。 “他与你说了什么?” 第114章 我走之后,可有人欺负我的怀月? 想到祈怀月刚刚问他的那个问题,诸承渊的眸光微微冷沉。 谢越和到底说了什么,才会让他的小弟子从谢越和身上看到他的影子? 祈怀月靠在师尊怀中,却像回到了和谢越和相对的那个时刻。 少年的声音很轻,却含着孤注一掷般的孤勇与难过。 “他喊我……小九,他还知道……我的本命道剑,是月常剑。” 诸承渊抚摸着少年脊背的动作微微顿下,然而这一次,没等诸承渊开口,祈怀月就将自己一直以来压抑的最大秘密,在师尊面前袒露而出。 “师尊,你还记得,我问过您,可曾相信,会有人……重活过一世吗? 祈怀月闭了闭眼,他只觉得字字句句,像是硌疼着他喉咙的粗沙。 “……我,就是那个,重活过一世的人。” “前世,我没有参加天霄宗的杂役选拔,是您挑中了我,带我回了天霄宗。” 就像害怕停下一刻,就会失去吐露一切的勇气,祈怀月毫无停顿地急促说道。 “……您对我爱护有加,给我锻造了道剑,名为月常剑,还……为我踏平了洞源峰,斩断了魔渊。只是我,鲁钝无知,一直以为您对我别有所图,直到……师尊飞升失败……您的残魂,还回到了我的身边,一直庇护着我……” 当剑尊冰冷修长的指节轻轻擦去他脸颊上的泪珠时,祈怀月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流下了眼泪。 祈怀月胸腔里的心脏此刻跳动得格外剧烈。 师尊,会相信他如同无稽之谈一样的苍白叙述吗? ……如果师尊相信了他的话,知道他前世是怎样一个忘恩负义,小人心肠的人,日后,也不可能会再像现在一样爱他如命了吧? 祈怀月感觉着心脏泛出沉闷的绞痛,他已经准备好了面对师尊一切的冷眼和指责。 然而诸承渊却是伸出手,以着比之前更重的,仿佛要将他揉进血肉之中的力道,抱他入怀。 剑尊的声音低沉寒冽,却藏着足以斩断世间金石至坚之物的冰寒杀意。 诸承渊低声问。 “我走之后,可有人欺负我的怀月?” 祈怀月如同坠入漆黑深湖一样,除师尊外的一切都变得昏沉朦胧。 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前世,回到了师尊的残魂,出现在他身前,问出那句“怀月,你想杀谁”的时候。 为什么,为什么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师尊最后惦念的人,最后牵挂的人,也仍然是他? 祈怀月用力回抱住诸承渊的身体,少年的声音带上了极轻的颤抖。 “……没有,没有人敢欺负我……他们,都知道观渊剑的厉害……就算师尊只剩下……残魂,也没有人……敢挑战师尊。” 然而祈怀月越极力想维持冷静,他眼眶中的眼泪越像是刹不住闸一样,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可是,师尊,您,您明明……应该,关心自己多一点的。我,我的天资不好,又不像旁人一样,讨人喜欢,如果,如果您当初,没有收我作弟子,也许,也许您飞升就不会失败……如果,如果您最初就没有遇见我……” 泪水朦胧的景象中,剑尊的手掌依然坚定有力地捧着他的脸颊,一点点擦拭他眼眶中的泪痕。 这一刻,外人敬畏如冰冷仙神般的观渊剑尊,只在他的小弟子面前,展露出无人可见的温和深沉。 “怀月,你每一处都很好,这世间,无一人能与你相比。” 诸承渊一字一句,如同天经地义般冷淡却肯定道出的大道律规,沉黑眼眸传达着让祈怀月几乎为之滚烫的热度。 “即便让我去选,我宁愿永世绝消飞升之念,也只想让你留在我身侧。” 祈怀月在诸承渊的目光中,感觉身体被滚烫的温泉包围着一般,滚烫的红意一点点染上耳垂,面颊。 他有种似乎烧得迷迷糊糊,几近晕厥的难言窘迫,然而在这窘迫中,又生出了几分,让他心脏都为之颤抖的异样。 “我……我也不会后悔遇见师尊的……” 祈怀月轻轻将脸埋进师尊的怀抱,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句时,他有种与之前迥然不同的羞涩窘迫得想钻个洞藏起来的急促感觉。 而看着少年如绸缎般柔顺墨发的微微颤抖,诸承渊心间一动。 “怀月,既然如此,你曾经所说的前师尊……” 祈怀月有种说过的谎,被当事人正面拆穿的感觉,他艰难地小声道。 “其实,那也是师尊……师尊,就只有师尊一人。只是那时候的我刚刚重生,不想……牵累师尊,本想着远远看一眼,就好了……” 诸承渊胸膛中泛出如同海浪席卷般的喜悦与震动。 他原本一直担忧祈怀月的前师尊出现,会抢走他的小弟子,甚至做好了必要时刻,斩草除根,让那人不能活着来到他的怀月身前的准备。 可是,原来都只有他一人。 原来自始自终,他的小弟子所钦慕依赖的人,都是他。 只是想到祈怀月仍未打消的“牵累之说”的想法,诸承渊的面容又冷沉了下去。 “怀月,若我当初没有执意收你为弟子,你是打算一世都不复与我相见?” 祈怀月在诸承渊怀中仰起脸,少年人露出羞怯的,乌黑眼眸如同沾染着水光的半张脸。 “……我,我应该会忍不住,偶尔,偷偷去看师尊……” 这一刻,诸承渊胸腔中的心脏心悸如同擂鼓,如果不是怕吓坏了他的小弟子,诸承渊简直要控制不住将他的怀月,一点一滴全部吞噬,融入他血肉中的强烈欲望。 剑尊似乎想到了他的小弟子这般偷偷摸摸,不敢见他的场景。 诸承渊嘶哑道。 “不可……” 他如今能克制住更为汹涌的欲念,完全是因为他的小弟子,就在他的怀中,如此依恋而亲近地望着他。 若是他此生只能与他的怀月遥遥相见,那与活生生剐下他的血肉,他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怀月,除非我死,不然……我永世不可能放你离开……” 祈怀月像是不满诸承渊这番话这般皱眉。 “师尊,不许你轻谈生死!现在,就算师尊要赶我走,我也会赖着师尊不松手的。” 剑尊握着世间最锋利之剑,也未曾有过半分颤抖的指尖,此刻轻轻抚摸着怀中人柔软的墨发,带着连诸承渊自己一时都难以冷静下来的微微颤抖与动容。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一腔情意,能够得到他的怀月的回应。 即使,即使这或许只是他的小弟子一时的感动之言,也如同冰冷死寂的永夜中,温暖的星光,最终坠落在了他心尖。 只是想到谢越和的存在,一种冰冷异样感觉,让诸承渊从心尖颤抖温暖间,一下醒转过来。 剑尊冷淡低沉的声音响起。 “怀月,你还未告诉过我,‘小九’这个名字。” 明明应该是他独一人对祈怀月的称呼。 现在,谢越和竟然先于他,喊出这个让他的小弟子感怀至深的名字。 诸承渊突然有种自己独一无二的宝物,被贪婪而蠢蠢欲动的妖兽觊觎着,随时可能抢夺逃走的沉怒生出。 这一刻,不知道是不是祈怀月的幻觉,他感觉好像有淡淡寒意拂过他的脊背。 祈怀月下意识道辩解道。 “这是我小时候家人唤我的小名,我,我也忘了师尊是从何时起,唤我这个名字的。” 其实前世师尊多半是直接唤他姓名的,只是师尊后来……变成残魂的时候,才更多地唤他小九这个名字。 一想到师尊前世飞升失败,只留下残魂回到他身边的模样,祈怀月就越发心如刀绞。 “师尊,我,我不知道我是否还能重生,只是,这一世,我希望您心中不要有任何对我的挂牵,若是真的到了您的飞升之时,我那时一定已经能保护好我自己了,您,您就放心地往大道更高处走吧……” 祈怀月深吸一口气,“或许之后,我仍会追上您的。” 诸承渊终于明白了祈怀月一直以来,对他修炼的劝告和担忧从何而来。 只是他的大道之途如平步青云,诸承渊想不到他飞升失败,会因为何种可能。 或许,真的如他的小弟子所言,在飞升之时,他终于无法再坚守一心向道,忘尘超脱的道心。 因为,如今的他,心窍神念中,只装着一个祈怀月。 百年前的他,或许不会相信自己也沦落为一个沾染世俗情念的凡人,可是现在,他却比从前更加清醒,更加明确,自己要做出怎样的抉择。 诸承渊平静道。 “蔺元魔与苍华封皆未飞升,也许这世上,根本没有真正的飞升之法。” 在他爱上他的小弟子的那一刻,他或许就断绝了真正飞升天地的机会。 可是,诸承渊不后悔。 正如他最初踏上道途一样,当他遇见祈怀月,他就窥见了另一处天地的风景。 如今,他只不过是心甘情愿走上了一条纵百死也不悔的道路而已。 所以—— “小九,既然我注定成不了飞升的仙神,我愿意千年万年留在观渊峰,护你一生顺遂。” 第115章 怀月,再吻我一次,可好? 这是他的师尊会说出的话。 祈怀月感觉到心脏仿佛落入滚烫熔岩般的颤抖,然而他能听到他的声音用尽最后一丝理智拒绝。 “师尊,不行。” 因为,送他重生而来的光球“天道”,分明告诉过他,他重生的使命,就是让他的师尊成功飞升。 也就是说,这世上是有成功飞升的方法的。 如果,他的师尊为了他,而选择永不飞升,留在这方修真界中,等千年之后,若是他的寿命将近,难道他要让师尊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吗? 在亲眼见证了蔺元魔,还有苍华封能为所爱之人做到何种程度后,再面对这个问题,祈怀月心中生出了淡淡的惶恐。 他突然开始害怕,他天下第一人,为无数人敬仰尊奉的师尊,有朝一日会为了寿命将尽的他,从正道魁首,跌落成人人厌弃的魔修…… 那会是他噩梦中都不会敢梦到的场景。 祈怀月如同撒娇般抓着师尊的衣袍,他微微低下头,不让诸承渊看到自己眼中的眼泪。 “……我的师尊,是天底下最最厉害的剑修了。我在花神节那天许下的最大心愿,就是想看到您顺利飞升。师尊怎么可以不满足我的心愿呢?” 诸承渊最无法抵抗的,就是小弟子如同撒娇的恳求。 剑尊终于让步。 “怀月,待我飞升之后,我会回返接你离开,你要留在观渊峰上,一步也不能走,乖乖等我回来。” 祈怀月轻轻笑了一下,用力抱住了诸承渊的脖颈。 “我才不会走呢,我啊,要等师尊回来,带我一起鸡犬升天。” 听着祈怀月毫不介怀的比喻,剑尊只是轻轻拍抚着祈怀月的后背,力道却比抚摸一朵花更为轻柔。 “胡闹。” 祈怀月小声道。 “我就是要胡闹,我要永远当师尊无忧无虑的小弟子,永远麻烦师尊。” 诸承渊的声音不复外人前的冰冷淡漠,温柔低沉中透着些微嘶哑。 “怀月,我……永远都不会觉得你麻烦。” 如果可以,诸承渊甚至希望他的怀月无论大小之事,都需要他出手,永远呆在他的身侧,永远隔绝掉和外人的…… 将内心翻滚起的沉涌暗处压下,观渊剑尊轻轻吻了吻少年人的墨发。 “怀月,他还说了什么?” 放下了心里最沉的一颗石头,祈怀月再无芥蒂,他将自己与谢越和在处刑司地牢中的谈话都告诉给了诸承渊。 祈怀月一点都不怀疑师尊在除了他以外的事情上的决断,所以讲完一切后,他依赖地看着诸承渊,等着师尊分辨谢越和话中的真假。 “师尊,我不明白,为什么谢越和让我杀了他?是这里面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术法吗?” 小弟子对爱意至深的心理转变一无所知,然而诸承渊却立刻知晓了谢越和打的是什么主意。 因为觉得自己在怀月心中的份量无足轻重,所以宁可伪装成他,也要让他的小弟子心中留下属于谢越和的印记吗? 无人知晓,如仙神般凛然不可攀的观渊剑尊心中,此刻翻滚着怎样的恶意。 或许谢越和吐露的这些话中,有些内容确实是真的。 比如说他与谢越和同出一魂这一句,诸承渊已经隐约触摸到天道一角,早在遇见谢越和的第一眼,他就能感觉到此人身体里涌动着些微让他熟悉得如同血脉至亲,却又让他厌恶得想要一剑杀了此人的感觉。 那时的他以为一切皆是与天道相通后的些微错位感,如今看来,原来早在那时,他已经隐隐预感到了一切。 而若如谢越和所言,他是“正”,谢越和是“魔”,他这个“正”在面对他的小弟子时,尚且有无数刻控制不住自身恶念,难以抑制的时刻,那么谢越和…… 一想到谢越和在面对他的小弟子时,脑中可能涌动着多么污秽阴暗的欲念…… “怀月,或许,我不应该放他离开。” 祈怀月吃惊地瞪大了眼。 “什么?师尊,您放谢越和离开了?” 一想到前世谢越和成为魔子后,在修真界搅出的腥风血雨,祈怀月突然脊背发寒,有一种眼睁睁看着牢笼里的凶兽,脱笼而出的恐惧感。 感觉到了祈怀月的畏惧,诸承渊的心情竟然平复了许多。 与对他时的依赖亲近不同,他的小弟子,对待谢越和是截然相反的冰冷厌恶。 剑尊轻描淡写道。 “我派人监视住了王武人,没有发现宗门内极剑门的余党,却查探出了他在百年前与谢越和的先祖有过纠葛,并与卢家有过联系。” “此前正浩门的魔物暴动,不是自然形成,而谢越和竟然能在魔物追索下靠近我的住处,我猜测与极剑门暗中动手有关,王武人察觉到了我的监视,前些时日离开了宗门,极剑门可能想借机救出谢越和,我便让人放松了对处刑司牢笼的监管,就为了给极剑门动手的机会。” 祈怀月听得迷迷糊糊的,他一点都没想到,师尊竟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已经做出了这么多事情。 只是他还想不明白,“师尊,你为什么要放谢越和离开呢?” 诸承渊温和抚摸着小弟子的墨发,声音却透着淡淡的寒意。 “不然怎能将他们一网打尽?暴露出的阴谋永远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永远是他人掩藏在心底的图谋。极剑门想要救谢越和,便让他们去救,谢越和想离开天霄宗,无论他是要去魔渊,还是得了什么修炼之法,只要他做出了叛宗之事,日后我就可以一剑杀了他。” 剑尊轻轻抚过祈怀月眼底未干的泪痕。 “若是他没做过那些恶事,我便杀了他,或许会让你畏惧我。” 祈怀月下意识反驳,“我才不会因为谢越和而讨厌师尊……” 诸承渊轻轻抱着他的小弟子。 “怀月,现在也如此吗?” 在知道谢越和可能与他同出一魂,并且疑似拥有前世他的记忆之后,他的小弟子仍能如此坚定吗? 少年乌黑的瞳眸虽然还染着未干的水泽,却坚定地看着诸承渊。 “师尊,我分得很清楚的。无论是谁拥有了师尊的记忆,他们都不是我的师尊,我的师尊,只有您。” 明明祈怀月说着他梦寐以求的,只承认他是他唯一的话,然而这一刻,诸承渊竟感觉到喉咙中泛出些许不知足般的甜涩血液味道。 若是,他不甘愿,只当小弟子的师尊呢? 那么在他的小弟子眼中,他是否会和入魔的谢越和一样,是失了本性,不受他承认之人? “既然如此,待他堕为魔物后,我便杀了他。” 剑尊冷冷地说道。 祈怀月却还是有点担心,“那谢越和说的……师尊不能亲手杀他,不然会正魔融一的话,是真的吗?” 想到前世师尊杀了谢越和后,飞升失败的经历,祈怀月觉得心头似乎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阴霾。 “正魔融一?就凭他?” 诸承渊身上冰冷刺骨的寒意,让祈怀月下意识更紧地抱住了师尊。 他能感觉到,师尊此刻的情绪不太对劲,就像是陷进了一个无法脱身的泥沼一样…… 或许,现在师尊的判断,是一时失去了冷静理智,做出的决定。 祈怀月突然有一种迫切的,想要安抚师尊这股坏情绪的渴望。 “师尊……” 祈怀月轻轻抓着师尊的衣袍,在诸承渊沉黑瞳眸宛如无求无欲,又像是陷入了自成一方的冰冷寒漠世界的注视中。 他跪着站直身体,学着师尊曾经抱他入怀,轻吻着他墨发的模样,面颊轻轻贴着师尊的侧脸,唇瓣一掠而过地触碰着诸承渊的墨发。 这是他能感觉到,师尊情绪压抑时,喜欢这么对他做的动作。 修士的触感格外灵敏,祈怀月早早就能察觉到师尊这么对他做的举动里浓浓占有欲与亲近的意味。 只是他的本能,一直控制着他回避深入思考这个举动之下的含义。 只是现在,他同样不想思考师尊对他这些亲近举动的意味。 他,只想要让师尊开心而已。 如果他这么做的话,师尊会开心一点吗? 祈怀月怀着如同做了坏事般,会被师尊训斥的忐忑不安。 然而被他如同小动物般轻蹭着亲吻的诸承渊,察觉到了小弟子的动作,僵硬的身体如同冰冻了数万年的冰寒山峰。 在看似宁静不动的外表下,剑尊袖袍下的指尖,却如同万年不化的冻土一般从内至外开始片片碎裂。 他的怀月,在对他,做什么? 诸承渊漆黑寒寂的瞳眸,仿佛冰冷寒漠,万年至上的仙神,为了曾经不入眼的情爱,心甘情愿地坠落人间,燃起了汹涌却无人能扑熄的大火。 “怀月……” 这一刻,诸承渊不再是万人敬仰的观渊剑尊,而只是沦落为心爱之人面前的一介凡人。 “你方才,做的事情,再对我做一次,可好?” 祈怀月被师尊的反应吓住了。 事实上,他刚刚也是一时情急,下意识为了安抚师尊,而照猫画虎地对师尊做出师尊曾对他做的事情。 现在看来,他这个方法,竟然出乎预料的有效? 第116章 怀月,我若是想要的,是你呢? 可是,他要怎么把刚才做的事情,再做一次? 再,亲亲他的师尊吗? 刚刚鼓起的勇气,似乎在那个小动作里消失殆尽,少年明丽艳绝的面容,染上了淡淡的绯色,祈怀月乌黑的眼瞳,像是蒙上了一层潋滟的水光,银衣清绝得如同一片可以采颉入怀的月色。 “师,师尊……” 虽然头脑一片空白,可是在诸承渊无声却仿佛含着浓重渴望的沉黑目光中,祈怀月闭了闭眼,这一次他轻轻按着师尊的肩膀,殷红的唇瓣如同柔软的花瓣一触即离般,吻了吻诸承渊的脸颊。 然而在这个吻结束后,少年又如同受惊的鸟雀般飞快地缩了回去,他睁开眼,带着些许祈求的澄澈眼瞳看着师尊。 “不要难过……” 诸承渊突然伸手,用力按住了少年人想坐回原位的腰身,他逼迫祈怀月的面容仍只能贴近着他,注视着他。 剑尊的眼眸漆黑得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深井,然而深井之下,又藏着情波汹涌,难以自抑的恐怖波澜。 诸承渊低声问,“怀月,你可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如果不是最后一根理智的弦在脑中绷紧,诸承渊只觉得仿佛他的血肉被点燃着,如同一头嗜血暴虐至极的魔怪,几乎要控制不住将少年人吞入肚中的欲望。 怀月,这是他的怀月,第一次对他做出如此纵容依赖,比寻常拥抱更亲密得逾矩回应…… 他是否可以期盼,他的怀月,对他也抱着哪怕万分之一的……不同于师徒的喜爱之情…… 诸承渊寒冷沉黑的眼眸,似乎一张无处可逃的沉暗大网。 祈怀月陷入这网中,理智烧得迷迷糊糊的,心脏跳动的战栗快速感觉,就像是不受他控制一样。 “我,我只想让师尊开心。” 像是忘记了所有的礼规束缚,那一刻,祈怀月看着难受的诸承渊,只有一个念头,他想让师尊开心,让师尊,不再露出这般压抑而沉闷的神情。 就算,为此要做出极其可怕的事情,他也顾不得了…… 少年人的声音柔软低落,却如同细密柔软的钩子,将诸承渊的心脏每一寸都牵扯紧。 那一刻,诸承渊沉默注视着他眼前的小弟子,无人知晓他心头泛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的心脏仿佛在小弟子的柔软低语中融化,又仿佛被筑成更为坚硬的,想要将他的怀月牢牢护住,也禁锢住的城墙。 然而最后,剑尊只是伸出手,将祈怀月的身体抱上膝头,再紧紧揽入怀中。 “怀月,我现在很高兴……” 剑尊的胸膛传出些微的震荡,然而那极低的笑声,听起来却不像是真心的喜悦。 “我从前明明只是盼望着,能收你为弟子。现在人尽皆知,你是我的真传弟子。后来我又想着,能是你唯一的师尊,现在,我的心愿也已达成了。可人心向来不知餍足,纵使得到了往日所求之物,在片刻欣喜后,我又生出了不知满足的欲求……” 诸承渊顿了顿,他的手隔着祈怀月的墨发,按住少年柔软的后颈。 “若是你想要我开心,便等同于以身饲虎,日日喂一只只可能暂时饱腹的魔物。若有一日,你后悔了……这世上,又有谁,能护得了你?” 明明先前他立下心魔誓言,就是为了护住他的怀月。 可是现在,诸承渊只觉得心中苍凉冷漠,就连自身刚刚所言所为,他都觉得伪善虚伪至极。 他分明不可能给他的小弟子逃跑的机会,却还在他的怀月面前,假惺惺地说出这番伪善劝告之言。 现在看来,他这个“正”,原来与谢越和的“魔”,或许并无分别。 在诸承渊自厌自憎到极致的时候,祈怀月却仰起头,他看着师尊寒漠如霜雪的绷紧面容,也看到了师尊如同血色般微微发红的,沉暗无比的眼眸。 与看见蔺元魔,苍华封,谢越和疯癫得几要入魔时的畏惧害怕不同,看见师尊露出这幅模样,祈怀月只觉得心脏仿佛被轻轻捏住一样,有种沉闷得透不过气的感觉。 师尊,怎么可以将自己比喻为魔物? 祈怀月生气地反驳道。 “如果师尊是魔物,我就是魔物的小徒弟。就算师尊有一日真的动手杀了我,我也不会有半点后悔。明明我想保护师尊的心意,和师尊真想要保护我的心意都是一样的,师尊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一次呢?人心皆有欲求,我也一样。无论师尊所求什么,我都会满足师尊的,就像是我所求之事,师尊每件都满足了我一样。” 祈怀月认真起来,他揪着师尊的衣袍,少年的眼眸明亮如星辰。 “师尊,如果您不告诉我,您想要什么,我怎么知道该给您什么呢?” 在少年人的注视中,诸承渊眼底的漆黑仿佛能扩散到吞噬一切。 诸承渊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走了什么。 “怀月,我若是想要的,是你呢?” 祈怀月毫不犹豫道,“我就把自己给师尊。” 这一刻,祈怀月心中生出了莫大的勇气。 早在知道谢越和和师尊同出一魂,并且是苍华封与蔺元魔转世时,他就隐约有所预感。 或许,师尊对他的感情,并不只是纯粹的……师徒之情。 可那又如何呢? 师尊为了他,连性命都能不顾,他不过,不过是……把自己给师尊而已…… 师尊这些时日和他共睡一卧,为他洗手煮羹汤,指点他如何修炼,吃饱后揉着他的肚子给他消食,夜间抱着他哄睡,灵气不顺时与他合修。 此间种种,只怕是修真界许多成婚的道侣,都无法做到如此亲密无间,就算,就算…… 只是有过地球人记忆的祈怀月,一想到某些更亲密的事情,还是忍不住脸像烧开了一样红。 这种事情,就算稍微想想,他都还是会觉得亵渎了师尊。 可是,只要他闭着眼,将一切都交给师尊,那么,那么也没关系的吧? 而看着少年人赤诚热烈,不显分毫抗拒的神情,诸承渊突然轻笑了一声。 这一刻,他竟觉得眼前的一切,过于像他只在梦中做过的虚幻场景。 没有一点抗拒之色,也没有一点犹豫和挣扎,他的小弟子就像与他心意相通了许久一样,赤诚却热烈地回应了他贪婪的欲求。 这场梦,若是再晚些醒来,该有多好。 只是即使是他做过的最好的美梦,也不过止于被他亲吻时,小弟子绯红闭目的面容。 今日这场梦,会做得更久些吗? “怀月……” 诸承渊突然有些不舍得一切就此结束,男人微冷的唇,轻轻落在少年人柔软的脸颊上,仿佛叹息一般轻柔,又仿佛回味一般缓慢亲昵。 祈怀月身体有点僵硬,加上在地球上的一世,三世他都只是个纯情处男啊。 然而即使再纯情,他也知道自己有必要回应一下师尊,不能让师尊此刻的体验太差。 于是祈怀月闭着眼,也用力地朝着诸承渊的脸颊撞上去。 少年柔软温暖唇瓣,落在诸承渊的面容上,亲吻发出细微的气泡声。 少年人憋得不敢喘气,脸颊通红,明明害怕得长睫颤抖,窘迫得不敢睁开眼,然而那坦诚热烈的情意,却仿佛拉着诸承渊从幽冥深渊,回到了明烈灿烂的人间。 ……即使在他再出格的梦境中,诸承渊也不会梦到,他竟然还能得到祈怀月的回应。 这场梦,实在是太过真实,甚至真实得……让诸承渊几乎想永远沉溺进去。 诸承渊微微侧脸,第一次,剑尊微冷的唇,轻轻贴上小弟子殷红的唇瓣。 明明两人都是一般的僵硬,可是如同电流火花交击的酥麻触感,让诸承渊回忆起了自己平生第一次握住剑,第一次晋升境界,第一次杀人,第一次……遇见祈怀月的时候。 如同一生只拥有大道与剑之人,瞥见了一处繁华锦簇,明艳生机的世界。 只那一眼,他就想要拥有。 可直到真正拥有,诸承渊才知道,原来,世间情事,是这般比大道更销骨磨魂,明知是深渊,却只想更加堕入,更加,紧紧抱住怀中云烟的沉溺心动感。 祈怀月被师尊这个猝不及防的吻,弄得完全忘记了呼吸。 他手足无措,本以为自己才是最丢脸僵硬的那一个。 然而猝不及防间,他感觉有冰冷的水滴,落到了他的脸颊上。 师尊,师尊哭了?! 祈怀月震惊地睁大眼,诸承渊漆黑的眼眸从始至终都睁开着,仿佛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祈怀月的反应,要将少年此刻的面容牢牢记住心中。 剑尊面色的冰寒冷淡依旧,那一点泪水,如同只是祈怀月一个人水过无痕的幻觉。 然而祈怀月却能眼尖地看到,师尊眼下,那一点比往日湿润了些许的泪痕划过的痕迹。 师尊,竟然,真的哭了。 祈怀月突然生出无比复杂的感觉。 他从未想过,对万事万物都不萦绕于心,忘尘脱俗如师尊,竟然有一日,会为了一个吻,而落泪。 第117章 怀月,我爱你 惊诧之余,祈怀月突然忍不住生出淡淡的心疼感觉。 只不过是一个吻,都能让师尊如此感动。 师尊是忍耐了多久,才能忍到现在,有勇气对他说出今天这番话呢? 祈怀月从未想过,哪怕自认平常普通如他,都能得到剑尊如此珍惜呵护的爱意。 如果,这能让师尊更开心的话…… 祈怀月的手,轻轻揽在了师尊的脖颈上。 他不会亲吻,却在地球上看过真正的情侣如何唇齿相融,然而他最大的勇气,也不过是轻轻吮吸了一下剑尊的唇瓣。 感觉到唇瓣上的湿润,剑尊面容冰冷如寒山,神智却仿佛仍跌入梦中。 诸承渊冷静地想到。 或许,他也和苍华封那些人一般,早就疯了。 不然,他为何会觉得,此刻美好而虚幻的梦境,就是真实发生的? 殿外陡然雷声大作,呼啸的狂风撞入殿中,与将天空照得几乎亮白的电闪雷鸣交织着,像是天劫随时可能撞下。 祈怀月有点害怕,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主动亲吻的羞涩和对雷声的恐惧交织,此刻他身体微微颤抖着,想要躲入师尊怀中。 然而男人揽住他腰身的手臂,大力而坚硬得如同金石铁木。 仿佛将少年的举动误会了什么,诸承渊的目光没有往外界投入一分一毫,他黑沉的眼眸只倒映着祈怀月的面容。 剑尊一字一句晦涩难言。 “……怀月,你可是,后悔了?” 在轰然作响的雷声中,祈怀月快要听不到诸承渊的话,他只能看到剑尊冰冷得近乎不懂人气的面容,此刻静静看着他自己。 祈怀月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他贴近诸承渊的胸膛,只有师尊怀中的温度,才能让他感觉到些许安稳。 祈怀月小声说道。 “师尊,雷声好大,我……害怕……” 前世,师尊飞升失败时,雷声也是如此之大,从那日以后,再听到格外响亮的惊雷,祈怀月都有种难言的畏惧与恐慌。 然而师尊的表现很平静,是让祈怀月都为之害怕的平静。 “……心魔劫雷吗?” 仿佛喃喃自语,窗外不断靠近的惊雷,刹那间照亮黑夜中殿内诸承渊冷漠冰寒的面容。 “这梦境,竟然连心魔雷劫都考虑到了?” 祈怀月真的感觉到,师尊的表现似乎不太正常。 他隐约捕捉到“梦境”,“心魔”两个字眼,突然想到了师尊曾经许下的心魔誓言。 可是,那心魔誓言不是说师尊会庇护他一辈子吗? 如今师尊又没有违反誓言,为什么这心魔雷劫就突然降下来了? “师尊,怎么办啊?为什么会有心魔雷劫?我,我又没有受伤,我……” 然而慌乱中,祈怀月脑中突然闪过一丝灵光。 他查过道心誓,心魔雷劫的降下,是以发誓者的本心为判断标准。 越是境界高深的修士,一旦本心觉得自己违背了心魔雷劫,越能牵动大道,引发大道灵则内恐怖的惊雷。 而心魔雷劫若是降下,发誓者轻则心魔缠身,日后境界难进一步,重则……死在这被灵则勾动的雷劫之下,都是有可能的。 难道,师尊是觉得,他的献吻并不情愿,是他自身强迫了他,才会勾动雷劫落下? 听着雷声近得仿佛就在耳边响起,祈怀月又回想到了那一日,他在云月秘境,看着漫天紫色惊雷,如同无数把仙神之剑般斩在师尊身上,而他能做的事,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难道现在,他又只能看着这一幕惨剧再在他师尊面前发生? 祈怀月的眼中,闪过挣扎最后却下定决心的冷静坚定。 他在师尊耳边轻声说道。 “师尊,我是自愿的,我……。” 如云似月般的银云落川衣,被曾经无比爱惜它的主人自愿褪去。 少年玉骨冰肌,眉眼在惊雷闪动中却赤诚明丽,如同悄然盛开的雪昙。 “师尊,我……心悦于您。” 殿外的雷声不知何时消散完全,诸承渊的神智渐渐恢复清明。 他听着小弟子在他耳边呢喃的爱语,感觉到怀中人温暖肌肤下热烈心跳颤动,死寂的心脏仿佛牵动着,生出鲜活却让他难忍情思的刻骨疼痛。 这,竟然不是他的一场幻梦。 诸承渊将怀中之人,一寸寸不知足地贴近自己的血肉。 纵使此刻之后便要赴死,他也再无一丝遗憾。 剑尊嘶哑道,“怀月,我……爱你。” 他曾以为,他此生都无望得到他的怀月。 可这一夜,他终于能将他的明月,融入他的骨血之中。 一切结束后,剑尊轻轻揽住他怀中柔若无骨的少年,口渡口地一点点喂下重逾数座晶矿的灵药,又小心地渡去温和磅礴的灵力。 祈怀月其实倒没有多少疼痛感觉,即使师尊在失控中,也会下意识地控制力道,他其实更多的是全身的无力酸痒。 看着师尊平日寒霜般冰冷威严,此刻含着歉疚沉重的眉眼,祈怀月也只能颤抖地举着手,摸了摸师尊的脸颊。 “师尊,我,我没事的……” 剑尊轻轻握住少年柔软的手掌,即使是手背,上面也留着许多他昨夜亲吻的痕迹。 看着少年柔白手背上留下的痕迹,诸承渊心中一半是为了昨日自己的失控疯狂,而对小弟子的无比歉疚难安,然而另一半,却是更为汹涌剧烈的,想要在少年身上留下更多自身痕迹的贪欲。 他果真如自己所言,是贪得无度之人。 即使得到了怀月的回应,他也仍然不知足地渴望更多…… 看着诸承渊越发暗下的瞳眸,祈怀月心中略微不安,他感觉如果给师尊更多沉默的时间,师尊一定会胡思乱想。 他索性挺直身子,轻轻地亲了亲诸承渊微凉的面颊,撒娇道。 “师尊,怎么不多看看我?难道是才一夜,师尊就不喜欢我了吗?” 然而诸承渊似乎完全没听出祈怀月话中的玩笑意味,他紧紧扣住祈怀月的十指,几乎不假思索,就要再度落下一个道心誓言。 “若我……” 祈怀月早在知道师尊为他落下过道心誓后,就下了苦功,研究了一番心魔誓的征兆,做好了绝对不让师尊再立下这心魔誓言的准备。 此刻感觉到师尊神色肃穆,周身灵气有不正常运行的征兆,祈怀月心中鼓声大作,他下意识地用最近的嘴,压在了诸承渊的唇瓣上,不准师尊再说下去。 然而他最开始的目的是达到了,只是感觉到诸承渊身上的异样,祈怀月心虚地一点点挪开了身体。 虽然昨晚他也不是一点都没有享受到,只是……至少他短时间不想再来一次了。 剑尊轻轻抱住他,却是帮祈怀月换了个更舒服的卧姿。 诸承渊的手贴在祈怀月腰背后,往他刚刚酸疼的地方输入灵气。 “怀月,不准你再说这等自轻之言……” 诸承渊用力地闭了闭眼,几乎难以抑制心头那股泛着疼痛般的涩意。 明明少年的声音软和,也并无一点伤心自哀之意,他刚刚却觉得仿佛有利剑刺入他的心口,百般难言。 他,怎么可能会厌了他的怀月? 诸承渊宁愿面对世间万人对他的诋毁之言,都不能多听一句旁人说一句对祈怀月不好的话。 哪怕开口的那人,就是他的小弟子。 祈怀月也慌了,看着师尊冰冷低落的神情,他只怪自己刚刚口不择言,又胡说八道让师尊难过了。 “师尊,再亲亲我好不好?我觉得有点疼的地方,被师尊亲一亲,就觉得好多了。” 祈怀月眉眼含笑,柔软地仰头看着他。 诸承渊只觉得心脏最深处的地方,仿佛都被小弟子的笑容温暖融化。 他也知道祈怀月是想分散他的心神,不让他难过,便只能低下头,轻轻吻过少年手上的红痕。 “师尊,够了够了……我,我现在不难受了……” 祈怀月羞得躲进被子里,只敢露出一个头在外面。 他昨夜被折腾得累了,又担心这么睡过去,冷落了师尊,只能眼巴巴看着诸承渊。 “师尊,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剑尊低下头,忍不住吻了吻小弟子带着疲惫之意的眉心,心脏中酸胀无比,得到了心爱之人的欣悦满足,让诸承渊如同对待手中脆弱的珍宝一般,比往日更加小心对待小弟子的一举一动。 诸承渊微冷动听的声线,在祈怀月头顶低沉响起。 “怀月,睡吧,我陪着你。” 这一睡,祈怀月睡得迷迷糊糊,只有闻到了美味的饭菜香味时,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师尊仍然保持着睡前的姿势般抱着他,祈怀月仰头望去,从诸承渊冰冷的下颌,直到男人如墨般深刻冰冷的轮廓,最后再撞入诸承渊漆黑如夜,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眸。 祈怀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师尊,我,睡了多久?” 剑尊低头,微凉的侧脸贴了贴小弟子柔软的面颊,声音低沉温和。 “不久,一日而已。” 【小剧场】 看老婆看了一天一夜都很开心的师尊:……想亲亲老婆,但害怕吵醒他 第118章 怀月,我,还是……舍不得 被师尊的灵力仔细温养调和后,祈怀月已经觉得身上没有太多不妥了。 只是师尊还当他是个易碎的瓷瓶,竟然连饭桌都移到了床边。 看着散发着热气的莹润汤羹和精致美味的菜肴,祈怀月一边忍不住感慨师尊的手艺越来越好了,一边想要接过师尊手上的勺子, 然而诸承渊从少年身后揽住他的腰身,一并按住他的手臂,剑尊低沉的嗓音透过胸膛的些微震动传来。 “怀月,我喂你。” 感觉到仿佛萦绕透入耳边的师尊声音,祈怀月试图挣扎道。 “……师尊,我现在一点也不疼了。” 少年的耳尖不知何时透红一片,诸承渊又爱又怜,想起昨夜他几乎恨不得将怀月每一寸碾磨亲吻的场景,诸承渊的眼眸染上一片沉色,声音仍然温和得低哄。 “怀月,我不放心。张口。” 看着递到嘴边的勺羹,祈怀月放弃了挣扎,他一勺勺吃下师尊递来的粥羹和菜肴,不知何时将一桌菜消灭得七七八八。 “师尊,我吃饱了。” 剑尊放下羹勺,看着少年清透乌黑的眼瞳,他控制不住满腔爱怜地吻了吻少年的鬓发,然后缓缓移到侧脸,就当祈怀月微微僵硬,已经做好了迎接接下来的狂风骤雨的准备时。诸承渊隐忍而快速地偏过头。 剑尊的声音微微嘶哑。 “怀月,你先睡,我去练剑。” 祈怀月,突然有些舍不得看师尊这么难以忍耐的模样。 他下意识道,“我,我其实感觉还好,要不师尊……” 诸承渊转过头,男人漆黑的眼瞳就像是深不见底的渊崖,涌动着难以抑制的情潮暗涌。 然而祈怀月却克制不住地生出些困意,最后他只记得师尊落在他额头,温和而低沉的一吻。 “怀月,我,还是……舍不得。” 祈怀月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 无论师尊的出身涉及多少隐秘,师尊,还是他熟悉的师尊。 …… 而看着少年陷入彻底的沉睡,诸承渊久久而专注地凝视着他的怀月许久。 纵使他一步也不想从他的小弟子身边离开,然而现在,他仍然有一件必须之事要做。 在没和怀月情意相通前,他原本的打算,是诱谢越和叛宗,再以堂皇不过的理由杀谢越和正法。 那么现在,他最大的和怀月在一起的心愿已经满足,诸承渊突然有些无法忍受,谢越和这个如同碍眼虫豸一般,阻拦在他和小弟子之间的障碍了。 更何况,谢越和疑似拥有前世之他的记忆。 纵使他得到了祈怀月只认他一个师尊的承诺,可只要一想到谢越和知晓与他的怀月相关的许多事情,甚至自诩为他的话语,诸承渊突然有些无法忍耐—— 让谢越和继续活下去,或许某一日会动摇他的怀月的可能出现。 而他的怀月,又是最相信他不过的。 他只需悄无声息地杀了谢越和,再破坏处刑司的牢笼,发布谢越和叛宗的通缉,世上就无人会知道,谢越和死在了此刻。 那时,他就能和怀月,毫无阻拦地真正在一起。 剑尊眼底涌动着沉色暗涌,锋利无匹的观渊剑倒映出诸承渊格外平静而冰寒的面容。 横渡虚空之后,诸承渊准确地落到了谢越和的牢笼之地。 与此同时,一道恐怖的灵气,悄无声息地打晕了原本守卫着牢笼的谢端闵。 走过谢端闵身侧时,看着晕倒着的谢端闵嘴边溢血的面容,诸承渊杀心再起。 他原本就看不惯此人死皮赖脸地贴着他的怀月。 如今,或许是天赐良机,让他能一并解决…… 然而当观渊剑即将划破谢端闵脖颈时,诸承渊脑中突然出现了祈怀月的面容。 “师尊才不会是谢端闵这般的魔物……” 他的小弟子,是如此地相信他,相信他就是世人眼中,正道魁首,品性高洁的观渊剑尊。 可若有一日,他的怀月知道了是他杀死谢端闵…… 如诸承渊这般的大乘期修士,早已可断世间一切因果回溯,窥视的法术,然而这一刻,诸承渊竟然不敢赌,赌那亿万分之一,被他的小弟子知晓的可能。 如果杀谢越和,他尚且能用斩魔搪塞,那么杀了此刻无罪的谢端闵…… 在他的小弟子眼中,他或许就是“魔”了。 诸承渊冷漠如看着死人般地垂眸看着谢端闵,突然觉得,此人之死,或许不必脏了他自己的手。 只需多进几个危险的秘境,这世上有几人,能终日踏着悬崖边缘而不跌落? 诸承渊收回了剑,终是放过了谢端闵。 禁锢着牢笼的阵法,对于一位大乘期修士,没有丝毫束缚作用。 气息森严的禁锢阵法未起一丝波澜,诸承渊就一脚跨入。 牢笼里的那人,如同丝毫不关心牢笼外的一切一样。 谢越和白衣素淡,怀里轻轻抱着如同纸人般的无神傀儡,冷淡却凝神于纸人身上的神态,让诸承渊有种如同照着银镜般的熟悉感觉。 剑尊心中的沉怒越为汹涌,面上的冰寒就越发令人战栗畏惧。 谢越和抬头,纵使身上的每一寸骨骼血肉在大乘期修者沉重的威压下,随时都可能变为一团肉泥,他苍白的面容也平静依旧。 “小九可好?” 谢越和不关心他自身的生死,只如同世上最痴情的人一样,关怀着他心中之人。 而听着谢越和以如此理所当然的态度,问起他的怀月的平安,诸承渊突然不想让谢越和死得太过轻松了。 “不过是有了前世之我的记忆,就以为你便是我了吗?” 观渊剑刺入血肉的锋利声,没让谢越和的表情变上一分。 即使在剑刺入血肉的刺痛中,谢越和打量着诸承渊的眼神也格外仔细。 如同入店挑着衣裳的客人,仔仔细细打量着心中满意的衣料材质,生怕会让家中人有一丝不满意。 谢越和甚至不在意诸承渊刻意打压他的话。 只是当注意到诸承渊脖颈上淡淡的一片红痕时,谢越和脸上原本冷淡平静的神态,如同破裂的冰面一样终于维持不住。 “你做了什么?” 谢越和歇斯底里的模样,让诸承渊越发不悦。 谢越和有什么资格,如此理所当然地问他与怀月之间的事情? 剑尊的剑抽出,抵在谢越和脖颈间,这一刻,剑尊甚至想直接毁掉谢越和的声部。 可谢越和如同疯魔般,五指用力地抓住他的剑,即使血痕淋漓,也没有丝毫放手的打算。 “你对我的小九,做了什么?!” 谢越和如此痛苦之景,非但不能让诸承渊满意,反而让剑尊心中的冰寒怒火更深三分。 “你的小九?” 诸承渊声音越发冰寒低沉,“谢越和,你是在自欺欺人,还是疯得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观渊剑抵入谢越和的胸膛三分,看着谢越和疯癫模样不变,诸承渊突然停住了剑锋。 “你是想诱我杀了你?” 若是他和谢越和本是一魂而分出的正魔,诸承渊不相信为“魔”的他自己,会是心智如此脆弱之人。 若是他堕落为魔,丢掉一切理智和底线,只拥有占有他的怀月的本能,诸承渊能想到,他一定会不择手段,也要将他的怀月拖入与他一样的深渊中。 再回想到谢越和刚刚那让他不适的目光,诸承渊即使心中的杀意更盛三分,他也缓缓抽回观渊剑。 “我明白了。” 剑尊冰冷的声音,在地牢中冷漠想起。 “若是我杀了你,你便会融入我的魂魄,变成我的心魔化身。若是我飞升在即,你便可火中取栗,取而代之。” 他和谢越和是出自一魂的正魔,无论是正杀了魔,还是魔杀了正,被杀的一方,或许会融入另一方的魂魄,补足魂魄中的不足。 在他神智清醒时,诸承渊无比肯定,谢越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钻得了他的空子。 可若是在他飞升关头,他的心魔化身趁此作祟,甚至想着鸠占鹊巢,取而代之…… 看着谢越和冰冷怨毒的神情,诸承渊心中的一颗大石缓缓松开。 “我猜你并不是拥有前世之我的记忆,你想起的—— 不过是前世那个妄图夺取我身体的心魔化身,死在我手上的魔子记忆,对吗?” 谢越和还是那个谢越和,不过拥有的是前世已死魔子,随后那魔子融为他的心魔化身记忆。 所以谢越和知道他的小弟子叫小九,曾隔着本体看着他的怀月喊他师尊,嫉妒生恨得想要毁掉他,取而代之…… 可即使百般筹谋,魔子也不会想到,祈怀月宁愿追随诸承渊的残魂而去,也不愿等魔子冒着师尊的身份去寻自己。 心中的最后一道枷锁就此落下,诸承渊收回剑。 谢越和先前这番刻意惹怒他的表演,险些将他骗了进去。 若他真杀了谢越和,或许会重蹈他前世的覆辙。 可他也不可能坐视谢越和这般冒着他的名头,悠然自得地活下去。 剑尊不愿使阴域伎俩,不代表他一点都不擅长那些操纵邪术。 诸承渊冰冷的黑眸如同无尽深渊。 “既然你想当一个疯子,就永永远远当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吧。” 第119章 怀月,与我成婚 祈怀月从睡梦中惊醒,不知怎的,他竟然有点心神不宁。 “师尊……” 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师尊,却少见地没有得到任何应答。 奇怪,就算师尊此刻不在道玄殿内,只要在观渊峰上,应该都能听到他的声音才对。 祈怀月下床,仔细洗漱了一番,脑子才有了几分清醒。 可能师尊正在忙正事吧,他也不能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总是黏着师尊。 而且说来惭愧,他其实都没怎么难受,就这么浪费时间睡了两天。如果他再不开始认真修炼,也许会连前世的自己都追不上。 不过呆在熟悉的房间里,祈怀月总是控制不住生出些困意。 来到冰天雪地的殿外,望着广阔的山峰,祈怀月一吹口哨,天际边缘一只凶猛雄俊的飞禽降落下来,发出啾啾的声音。 师渊降落到他身侧,张开宽大的羽翼,柔软温暖的羽毛格外主动地蹭了蹭他。 看着师渊浑身的羽毛油光水滑,体型也大了几分,祈怀月忍不住抱了抱师渊。 “盛师兄这是喂你吃了多少东西?可不能让他这么溺爱你了。” 师渊抗议得嘎嘎大叫。 说来也奇怪,盛师兄与师渊本来自那日的拜师盛典后,一直不对付。 可是师渊被养在观渊峰的山腰上,平日里虽然能自己出去猎食,可是却偏偏将主意打在了盛师兄养的那群鸡身上。 盛师兄不和师渊计较,师渊就大着胆子去偷盛师兄的烤鸡,盛师兄偶尔还钻研些古怪的口味,拿师渊当试验品。 一来二往,现在的师渊胃口身形越来越大,也和盛师兄这半个“饲主”脱不了关系。 祈怀月感觉自己许久都没有见过师尊以外的人了,他突然有些想念师兄他们。 “师渊,师兄们忙吗?带我去找他们,好不好?” 师渊高兴地张开羽翼,示意小主人坐到它身上。 然而就当祈怀月兴致勃勃地畅想着,等一会儿见到了师兄们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师尊的声音在他身后淡淡响起。 “怀月,你要去何处?”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师尊的声音,祈怀月莫名后背一寒,有种背着大人做了坏事的心虚感觉。 他老老实实交代道。 “师尊,我刚刚……见您不在,想去找师兄们……” 诸承渊白衣冰寒,剑尊如同世间高不可攀,不可融化的霜雪高山,此刻却只看向他唯一心爱之人。 诸承渊将小弟子从巨鸟身上抱下,轻轻抱到自己怀中。 祈怀月感觉到的是师尊动作的温柔,然而师渊感觉到的,却是让它鸟身为之战栗发寒的,剑尊带着淡淡警告般的寒冷一眼。 诸承渊道,“我方才有些事务要处理,没来得及看顾你,可是一个人呆得有些无聊了?” 祈怀月乖乖点头,不知不觉间,他又被师尊牵回到了道玄殿中。 诸承渊又问,“身体可有不舒服?” 祈怀月乖乖摇头。 剑尊还是不放心,将他搂在怀中,仔细查探,确定祈怀月身上没有过多异样后,剑尊如同问着再寻常之事不过一样,平静问道。 “怀月,你昨夜说的话,可当真?” 不提起昨夜,祈怀月还能维持和师尊之前的相处状态。 一提起昨夜的事情,祈怀月脸色一红,他想着昨夜自己被师尊逼着喊的师尊的名字,永不离开他的承诺,还有许许多多胡言乱语,突然一瞬间有些没办法对视上师尊的眼眸。 “……师尊,说的,是哪一句?” 直到现在,祈怀月还没有太多他和师尊的关系发生了实质性变化的实在感。 剑尊的声音淡淡,冰寒眼眸却带着祈怀月无法忽视的沉重情意。 “自然是,与我成婚。” 祈怀月被师尊的话吓了一大跳,这进度,怎么这么快? 他的恋爱观还停留在前前世地球上的状态,觉得自己和师尊刚刚心意相通,告白后纵使鱼水交融,顶多也只能算个热恋情侣的程度。 怎么,怎么这么快就到谈婚论嫁的阶段了? 而且关于成婚的话,他昨晚是什么时候说的?他自己怎么不记得? 少年窘迫得洁白肌肤上仿佛能冒出热气,乌黑的眼眸笼罩着让人不想过于逼迫他的潋滟水光。 “……师尊。” 然而诸承渊第一次硬下心肠,不为小弟子的为难而动摇。 “怀月,昨夜的话,你是想不作数吗?” 祈怀月莫名有种似乎他渣了良家少女,被人上门重重逼问的负罪感觉,可是,可是看着师尊越发冷淡的面容,祈怀月压抑着想要让师尊开心的本能,小心问道。 “师尊,我昨夜,是什么时候答应的?” 剑尊看着他,冰寒凛冽的面容,少见地浮现出些许不自在,诸承渊的嗓音却染上低沉温和的回忆。 “你昨夜,喊我夫君的时候。” 此刻祈怀月的耳垂,像快要滴血一般的红,他狼狈地捂住自己的眼,回想到昨夜被迫喊出那一声的记忆,窘迫地结结巴巴道。 “……师尊,这,这不是床上……一时言笑吗……?” 他以为这顶多能算是一种情趣啊,为什么师尊竟然还将这个称呼当真了? 即使真的很喜欢师尊,可真的一想到师尊和他成亲的场景,祈怀月只觉得仿佛有一把火烧上他的身体,让他的脑子滚烫混乱得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伴随着殿内的温度实质性降低,祈怀月一时竟然不敢再看师尊沉下的面色。 诸承渊低声道。 “怀月,你是不愿……与我成亲吗?” 感觉到师尊嗓音中淡淡的嘶哑低沉意味,再想到师尊昨日亲吻他时落下的泪,祈怀月心中的负罪感突然更加强烈了。 “倒,倒也不是……就是,这种……毕竟是婚姻大事,师尊,师尊不再考虑一下吗?” 诸承渊看似没有过多神情,然而剑尊大袍下的指节用力得微微发白。 他的怀月,果然还是不愿嫁他。 诸承渊淡淡道。 “我已经考虑了一千二百余年。大乘期修士的寿命还有三千余年……” 到底,诸承渊还是不愿让他的小弟子过多为难。 “……若是你此时不愿,怀月,我还有三千载,等你同意。” 祈怀月只觉得师尊低沉动听的声音钻入他耳中,酥麻得像是他魂魄都跟着战栗不安的感觉传遍他的四肢。 他难道,要让师尊苦苦等他三千年吧? “……师尊,我……” 然而在祈怀月脑子一热,就要不管不顾地答应下来的时候,观渊峰外突然响起了宗门山钟久远不散的涤荡魂魄,息魂宁神的钟声。 只有宗门内发生大事时,才可能会敲响镇门山钟。 前世,前世孟宗主死时,祈怀月才听到这山钟敲响。 祈怀月面色一白,突然想到这钟声或许与孟宗主有关。 “师尊,您,快去宗主峰看看,是不是孟宗主出了什么事?” 看着小弟子惊慌难安的神情,纵使此刻诸承渊不在意宗门中到底发生了何种大事,他只想听完祈怀月刚刚那句未完的话语,可为了让他的怀月安心,诸承渊还是牵着他的小弟子的手,来到观渊峰外。 孟宗主此时早早地来到观渊峰外,见到诸承渊牵着他的小弟子走出,孟玄素略微迟疑了一瞬,见诸承渊没有屏退祈怀月的意思,便沉声道。 “师弟,处刑司下方的地牢被破,关押在内的近百囚犯,妖魔异怪逃出,处刑司司主的真传弟子连同看守狱卒都受伤颇重,至今昏迷未醒。破狱之人,或许有对天霄宗了解极深,阵法造诣极高或者修为境界高深的修士相助,才会没有惊动镇守大阵……” 听到孟宗主的陈述,祈怀月被吓了一大跳,竟然有人能逃过处刑司的镇守大阵,救出处刑司内的囚犯…… 想到昨夜清醒时,师尊告诉他极剑门之人会来救谢越和的话,祈怀月心中一跳。 难道是极剑门的人干的? 不过这个话题过于敏感,如果不是他一直在师尊身边,宗门内每个弟子其实都有可能是内鬼的嫌疑,祈怀月不愿涉足太深。 “师尊,不如你和孟宗主去缉查囚犯吧,我会好好呆在观渊峰上,不给您添麻烦的。” 诸承渊本不想抛下他的小弟子,处理他事。 可此事过于重要,牵涉过多,确实到了不适合让他的怀月跟着他四处忙碌探查的程度。 按照诸承渊的设想,昨日他打伤谢端闵,带走谢越和,原本这等小事不需要他亲自出动。 可之后帮助其它囚犯逃走,还打伤狱卒的事情…… 极剑门竟然能有此等能耐,在他离开后做出这等大事? 或许,他还是小看了万年前人族至圣留下的这枚“棋子”。 “怀月,在观渊峰上等我。” 祈怀月乖乖点头,可在师尊离开后,想到在此事中受伤的还有谢端闵,他心中难安,突然想到储物戒中还有谢端闵留给他的分神傀儡,便想着用分神傀儡去看望谢端闵。 谢端闵的洞府在处刑司司主的峰下,祈怀月完全是靠着前世对天霄宗的熟悉,才勉强寻到了路。 第120章 睡靥幻妖 山峰之上古木参天,顶峰有一层皑皑白雪,笼罩着朦胧云烟,如同人间仙境,没有过多走兽生灵活动的痕迹。 祈怀月还是按着前世的记忆,才找到谢端闵洞府的位置。 与印象中的人烟寂寥不同,谢端闵此刻的洞府中,来来往往有数十位医心堂的医修匆忙出入,医修脸上带着凝重之色,洞府内里偶尔溢出青色纯净灵气滋润的气息。 谢端闵的伤势,到底是严重到了什么程度,才会让医心堂的医修都束手无策? 祈怀月心中沉重几分,有处刑司弟子认出了他观渊剑尊真传弟子的身份,连忙引着他进入了洞府中。 “谢师兄身上的伤势,大致都愈合了,只是谢师兄仍然昏迷不醒,也查不出是何种原因,医修们也不知该如何对症下.药。” 祈怀月的脚步一顿,他突然想到了前世与谢端闵的症状极为相似的一桩异闻。 有个叫做灵接门的小门派,曾经一夜之间门派上下连同宗主,弟子等百人一夜之间陷入沉睡,身体也查探不出丝毫异样,然而数次醒转之后却会变成丧失理智的魔物。 天霄宗发现灵接门全员昏迷一案后,与其他正道宗门联手查探,发现疑似与妖族少主出身的睡靥幻妖有关,那时有人便怀疑妖族与魔族勾连到了一起,想要撕破千年盟约,对人族动手。 只是那时观渊剑尊为了迫在眉睫的飞升,闭关不出,妖族又一直安分守己,没有闹出太大异样,灵接门之事也未在其他门派身上发生,此桩异闻只是惹出些许波澜,就没有过多下文地过去了。 可是现在,谢师兄身上的这种情况,与前世灵接门惨案里昏迷之人的那些表现,竟然如此相似! 祈怀月突然感觉到了背后的风雨雷霆的气息。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让谢端闵先醒转过来,抓到罪魁祸首,才能找到真正的解决之法。 祈怀月前世对修真界医修会诊,让灵接门弟子在此期间苏醒的杂方有些兴趣,此刻他看了看昏迷不醒,面色微青的谢端闵,下意识说出口。 “……拿三两蝎芝蘑,配下三颗清气丹,与两颗赤丹珠丸,融入穴窍服用……” 刚为谢端闵诊治的医心堂长老,听见祈怀月这完全不得医理的医方,气得横眉一竖。 “哪来的胡说八道的混账……” 只是一看到祈怀月这张不久前刚在观渊剑尊身后出现的面孔,怒气冲冲的医心堂长老只能狠狠一捏胡子,转个方向沉思,闭口不言。 只是在谢端闵身旁,脸色沉沉的谢端闵师尊,处刑司司主听了这医方,虽然他不懂其中医理,却认出了说出这医方的,是他的弟子难得在宗门内交上的知心好友。 “祈师侄,这医方是何处得来的?” 祈怀月有些为难,他还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知道这医方,便见面容古板正肃,眉眼沉凝,气势沉闷得仿佛能止小儿夜啼的荆司主说道。 “罢了,既然端闵以你为友,我也信你,便麻烦吴长老了。” 被叫做吴长老的医修被他们这般儿戏的举动,气得脸色像锅底,却碍于荆司主说一不二的风格,只能捏着鼻子让药童拿来了药材。 吴长老原本做好了服药之后,拐弯抹角地嘲讽一番祈怀月与荆司主随便插手的举动,然而看着谢端闵脸上的青色褪下,青年慢慢睁开眼,吴长老不可置信地捏断了自己曾经爱惜的好几根胡须。 “……当真是,匪夷所思……”吴长老转头看向祈怀月,眼睛发亮得像是看到地里长出一颗医修的好苗子。 “不知小友是如何火眼金睛,认出这等症状,并对症下.药的?” 祈怀月只能用旁人给出的古方这种说辞,将吴长老打发走,等到屋里还剩下荆司主的时候,荆司主不发一言,只是拍了拍谢端闵的肩膀。 “端闵,若是你仍有不适之处,要及时和祈师侄说。” 谢端闵刚从沉睡中醒来,一时间不太理解为何他的病症与祈道友有了关系。 而祈怀月在荆司主若有所思的目光中,也只能硬着头皮再用侥幸的说辞打发走荆司主,才有机会看向谢端闵。 他将昨晚处刑司发生之事,还有谢端闵昏迷至今的事情,都和谢端闵说了一遍,随即迫不及待地问道。 “谢端闵,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可记得谁是袭击之人?” 谢端闵沉重地摇了摇头,他比祈怀月更了解处刑司牢笼看守严格,也更知道如果现在还没抓到犯人踪影,代表了什么。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袭击我的人,境界定然远远高于我。而我师尊手上有一法器,名为溯因境,能追溯因果,他本应该能回溯昨夜发生之景。可若是连我师尊都寻不到线索,那只能说明袭击之人……” 谢端闵不知为何顿了顿,他脑中竟然不禁浮现出一张让他脊背发寒的身影。 “拥有能切断因果的强大仙阶法宝,或是自身便是……能隔绝因果回溯之人。” 拥有前者法器的,在修真界寥寥可数。 而拥有后者能力的,更是在修真界如同天之梁柱的存在。 这样的大能,何必大费周章切断因果,放出囚犯? 若是对囚犯有所图谋,那等大人物只需要和孟宗主协商,天霄宗也不是不通情理的正道宗门,更何况,是那位…… 想到这里,谢端闵如释重负地放下脑中刚刚那让他为之一寒的面孔。 然而听着谢端闵的怀疑,祈怀月却有些说不出的不自在。 他只知道,或许谢越和叛宗之事,与他师尊刻意放纵有关,至于那隔绝因果回溯之举,是否是他师尊做下的,祈怀月还真的心中没底。 不过就算将抓囚犯之事放在一边,谢端闵的身体状况,也不能放松。 “谢端闵,你可知道,你现在的沉睡之症,只是……入魔的一种前兆……我从一本古籍上知道,你现在的这种昏睡之症暂时的压制之法。可还不清楚,具体要如何解决,或许这与妖族,还有魔族有关……” 祈怀月心中沉重,他知晓,他的陈述中或许会有很多破绽。如果在场的还有其他人,他一定躲不过他人的详细盘查询问。 可他知道,谢端闵一定不会多问,他会相信他的话,只关心真正重要的地方。 果然,谢端闵认真道,“多谢你来救我。那我应该怎么做?” 一时间,祈怀月竟然有几分担心自己负不起谢端闵的这般信任。 “你知道妖族少主的出身,是睡靥幻妖吗?” 妖族一向与人族少有往来,谢端闵所知也不多。 “睡靥幻妖?我原本打听到我将游历的洞源峰一带,有几只睡靥幻妖出没,传闻它们的子嗣消失了。难道消失的睡靥幻妖,与妖族少主有关?” 洞源峰? 听到这熟悉的名字,祈怀月深吸一口气。 似乎他与洞源峰之间,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联系着一段扯不断的纠葛。 所以他注定要前往洞源峰一趟。 “谢道友,事不宜迟,你能否让你师尊去洞源峰一趟,查清楚睡靥幻妖群中发生的异样,我们要尽快解决你和其余处刑司弟子身上的病症。” 然而在这一点上,谢端闵竟然不合时宜地有些迟疑。 “我师尊……近些时日有要事在身,可能没有时间……” 祈怀月少见地动火了。 “这可是与你性命相关的大事。你师尊若是知道,怎么可能不亲自……” 然而祈怀月看着谢端闵乖乖垂头被训话的神色,他接下来的话却像卡到了喉咙中。 他忘记了,修真界中不是每对师徒都像师尊对他一样爱如珍宝。 即使真的是与弟子性命相关之事,大部分师者也多半抱着放养的心态,任由弟子去摸索应对,毕竟收徒对大能而言,是再轻易不过的事情。 前世谢越和叛宗,就能弄得谢端闵在处刑司的位置几多动摇,甚至无人敢靠近,就说明了谢端闵的处境有多么微妙,他怎么能强求谢端闵如他一样地依赖自己的师尊呢? “……我师尊,还要担负查探真凶的职责,可能也没办法跟我们一起去……”祈怀月为难地想了想,“要不,我去问问我的师兄们是否有空,让他和我们一起……” 然而谢端闵的面容虽然还有点虚弱,却认真而平和地拒绝掉了他的提议。 “祈道友,这是我的事情。你能为我找到压制的药房,我已经很感激了。去洞源峰查探之事,我会再请托同门师兄,或是长老,陪我一起去的。你无需陪我一起涉险。” 祈怀月一时哑然,他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刚刚跨入筑基,连剑法都没修习成熟的境界,或许去了也只能给谢端闵拖后腿。 “那……你一切小心,若是你三日之后还没回来,我一定会托人去找你的。” 谢端闵看着他,露出郑重而诚恳的笑容,“我会平安回来的。” 然而走出谢端闵的洞府,祈怀月却隐隐间有所预感,躲藏在一切之后的幕后黑手的丝线,似乎隐隐缠绕着他自己。 120-130 第121章 我若能忍心让你涉险,又怎会……失控至此? 然而祈怀月一个人还没有低落太久,突然他就感觉身上一轻,如同被一只无形之手捧到了高空之中。 诸承渊站在云端,广袖宽袍,神容寒漠得如同不可触碰的天上仙神,威压压迫得让云端角落处原本极大一团的巨羽妖鹰,此刻都恨不得将自己缩成手掌大小。 祈怀月被师尊的灵力牵动着,落下诸承渊身边,诸承渊冰寒的目光落回到他的小弟子身上,这才多出了些许温度。 “怀月,你去探望了谢端闵?” 祈怀月点点头,有点闷闷不乐地将头埋在师尊怀中。 剑尊一点点用力抱紧怀中的小弟子,这才感觉胸膛中若有似无的空洞,得到了补足。 “为何不悦?” 难道是谢端闵不识好歹,冒犯了他的怀月? 一想到这种可能,剑尊的黑眸多出了几分山雨将至的冰冷。 祈怀月连忙摇头,他将自己探访谢端闵中的所见所闻,以及他前世听说的种种传闻与猜测都一并说出。 祈怀月试探性问道,“师尊,如果说此事……可能和我有关,是否我应该……去洞源峰一次?” 剑尊的眸光沉黑如夜,声音温和得不愿让祈怀月有半点难过。 “怀月,此事与你无关。前世与今生之事,或许只是巧合。若是处刑司数十位弟子仍昏睡不醒,我会彻查此事,绝不让幕后真凶就此逃脱。” 在所有的解决方法中,诸承渊最不想选择的,就是可能牵连进他的怀月的这一种。 然而他怀中的少年人抬起脸,微微发白的面颊上,乌黑动人的眼瞳却认真看着诸承渊。 “我相信师尊,只是我想,如果此事也和我有关的话,师尊可以将我当成诱饵,看能不能引出幕后……” “怀月。” 然而少见的,诸承渊淡淡叫着祈怀月的名字,沉沉声线中带上了一丝不悦。 “我若能忍心让你涉险,又怎会……失控至此?” 祈怀月发愣中,便感觉到师尊的身影一寸寸覆盖而下。 剑尊的手掌看似温和地按住他的后脑,却牢不可破地堵住他所有后退逃避的可能。 千年间淡情冷欲,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情思缠身的诸承渊,再难以抑制胸中涌动的乖戾占有欲望,男人微冷的唇轻缓却毫不动摇地吻上少年人柔软湿润的唇瓣。 如同此中有着让他愿意为之沦陷一生的大道至理,剑尊淡漠冰冷的面容此刻是近乎沉沦的奋不顾身,又是忘却了一切的沉默焚寂。 怀月,他的怀月…… 师尊揽住他的怀抱温度一点点升高,又好像是他的体内被烈火点燃,祈怀月也沉浸在了这个吻中,直到感觉到唇瓣的些微刺痛,才稍微清醒过来。 祈怀月稍稍用力地推了一下师尊的胸膛,剑尊犹如寒霜冷山的神容,此刻是让他多看一眼,心脏都为之战栗的冰山融化的惊心动魄。 “师尊……会,会有人看到的……”而且,他们刚刚不是在讨论正事吗? 然而还没来得及说出后半句,祈怀月就感觉身体如同失重一样,他跌入了乱流涌动的虚空中,冰冷恐怖的乱流中,男人墨发飘散,然而诸承渊的怀抱,却是恐怖大道乱流都无法攻破的,安宁温暖的避风港。 剑尊轻轻吻了吻祈怀月的额头,男人的黑眸在虚空中看着祈怀月,带着灼热的热度。 “既然如此,我们回观渊峰。” 然而回到观渊峰上,当宗门山钟再度敲响,即使自己也有些遗憾,祈怀月还是不得不蹭了蹭师尊的胸膛,懂事地喊了一声。 “师尊,宗门的事务……比较要紧。” 求欢未遂的观渊剑尊纵使心中压着沉沉的暗火,却不舍得发泄哪怕一分一毫在自己的小弟子身上。 “怀月,无需担忧,我去查探情况。” 然而师尊走后,宗门山钟仍然没有停止敲响的迹象,祈怀月心中越发不安,他守在观渊峰上,突然一道暗影覆盖下来。 他惊喜地抬起头,以为是师尊回来了,却没想到是巨羽妖鹰的幼崽,就差一头撞进了他的怀中。 “嘎嘎嘎!” 巨羽妖鹰幼鸟的声音格外尖锐,就像是受惊不浅的样子。 能让一向胆大的巨羽妖鹰吓成这副模样…… 祈怀月心头疑惑,却听到了容师兄急促的声音。 “祈师弟,你没事吧?” 祈怀月抬起头,第一次看见了一向注重仪度的容师兄墨发披散,衣冠散乱的模样。 “小师弟,切记不可入睡!如今天霄宗已有许多弟子入眠中昏迷不醒,就连盛师弟还有池师弟都难以苏醒……” 祈怀月大惊失色,盛师兄可是化神期修士,池师兄也是元婴修士,都是修真界中足以坐镇一方的境界,怎么可能会也无端昏迷不醒? 这在他前世,可是从未发生之事啊。 看着祈怀月惶惶难安,容明玦反过来又安慰了祈怀月。 “小师弟莫怕,或许只是大道灵则暂时不稳,这在修真界都是有过前例的。师尊可是与宗主议事了?” 祈怀月点点头。 然而大道灵则不稳? 大道灵则是构成修真界万道的规则,相当于是如同灵气般对于修士而言不能分离的存在。 除非是修真界新生出了某个小秘境,或者是某位远古大能的遗迹出世,不然极少会出现此等事情。 前世,前世他也没听说过这种事情啊,难道他的重生掀动的蝴蝶翅膀太大了? 就在这时,祈怀月突然听到一种如同天地间心脏跳动的沉重声响,一声又一声,如同压倒着山钟惊雷地震撼响起。 祈怀月还没反应过来,容明玦就先一步地望向了声响出现的方向。 “洞源峰上,竟然出现了一道界缝?” 怎么又是洞源峰? 而在异响之后,数十道气息无比磅礴古旧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天霄宗高空之上。 “天地有异,吾等镇守宗门,请诸位尽快寻出解决之法。” 而在这数十道身影里,祈怀月竟然看到了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天霄宗前任宗主,善静大师的影子。 容明玦喃喃自语,“情势竟危急至,要劳烦前宗主们出手护宗了吗?” 传闻只有在面临灭宗危机之时,寿命所剩不多,一心清修的天霄宗前宗主,与隐世不出的太上长老才会现身护宗。 祈怀月心中也无比震撼。 然而修真界的危急势态还不止于此,继天霄宗过往宗主现身后,天际无数道灵光划过,又有无数道虚空通道浮现开来,如果说那些前宗主们身上的气息,已经磅礴到让人心悸。 那么出现在天霄宗附近,骑着游龙烈风,威压恐怖,数百衣着不一的修士,更像是修真界的全部大能此刻都汇聚到了此处。 灵符之上,有道冠云袍之人拱手道,“界缝出现,天下难安,请尊上为苍生镇压此界。” 祈怀月对此人有些印象,却还是忍不住将询问的眼光看向容师兄。 容明玦轻声说道,“此是青升门宗主,师尊之下的天下第二人,又名无堑道尊。” 高空上又有一个看着极为平凡,身形圆滚粗厚的武者打扮之人说道,“界缝虽异,却未必没有洞天福地于此中,不如尊上探查一番,再做定夺。” 容明玦再道,“多福门的多福上人,性情护短,不可招惹。” …… 天上如仙神般出现的大能们因为界缝的处置吵成一团,祈怀月也认识了一大圈他前世原本懒得结识的大能名字。 祈怀月原本有几分紧张,担心这些人可能因口角起纠纷,不过他转念一想,师尊此刻就在天霄宗内,心中又多出了几分安定。 只是他原本没想着过多接触这些修真界大能,下一秒,祈怀月却感觉身上一轻,他再度睁开眼时,就发现他已经不在观渊峰上。 原本他只能高高仰望的大能们,此刻竟似乎只能仰望他与师尊。 修真大能们的位置似乎都由修为高低而刻意起伏不一,师尊轻轻牵住他的手,冷漠霜雪的面容听着这群人的声音渐息,没有丝毫动摇。 祈怀月在众多修真界大佬四面八方的注视中,感觉到了些许不自在。 他忍不住移开目光,突然发现一个或多或少有些残忍的事实。 除了那位修真界第二人,风度正气的无堑道尊,似乎大部分的修士大佬们,都不怎么在意容貌姿容,老态龙钟的相貌,让他的师尊越发如同仙神般凛冽出众。 祈怀月心里想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打发心中的紧张。 脾气急躁的多福上人开口问道,“这位是……” 修真界中,哪有让黄髫小儿站在高位的道理? 纵然在观渊剑尊面前,多福上人下意识地对在修真界立下了赫赫之威的天下第一人保持敬意,可这不代表他能容忍旁人也能像观渊剑尊一般,站在高于他之上的位置。 然而即使是质问,多福上人放轻的声音,也更像是小心拜问。 莫名的,一股危机感让祈怀月先于师尊说道。 “我,我是师尊的弟子,见过诸位师祖前辈……” 第122章 他可还会如这般爱他? 在场多位上人尊者,都是多年闭关,不闻世事之辈,他们自然也没来得及听闻过祈怀月的传闻。 此刻听到祈怀月不过只是观渊剑尊的一位真传弟子,数位惯于久居人上的尊者脸上都不由露出不满神色。 其中以凤云宗宗主的脸色最差。 “不过一介小儿,为何置此人于我等之上?观渊,难不成是你也如我一样,动了养宠之念?“ 脚下踩着火凤,神情肆意张狂的凤云宗宗主,毫不客气地直呼着诸承渊的道号。 他的眼眸肆意扫过诸承渊身边少年如雪中红梅的艳绝姿容,没想到看似大道无情,不食人间烟火如诸承渊,有一日竟然会和他一般,动了养宠的心思。 在场知道凤云宗宗主来历与祈怀月身份的人,面色不由都有些古怪。 凤云宗宗主,数千年前在宗内大肆豢养人宠取乐,在修真界都算得上是声名狼藉之徒,被观渊剑尊曾一剑斩为重伤后,闭关百年未出。 如今这位凤云宗宗主身上气息雄厚渊沉,竟像是突破了一个大境界,到了合体的修为,与观渊剑尊仅有一境之差,怪不得敢如此大胆来到观渊剑尊面前,还大放厥词。 想来是仗着修为突破,再不济也可以从容逃脱,再加上如今修真界有变,笃定观渊剑尊不敢在此等危急时机对他动手,才敢混入人群中,甚至在剑尊面前耀武扬威。 场内之人一片沉默,纵然在数百年前,他们也是对凤云宗宗主喊打喊杀之辈,可如今天地有变,正当危急之时,他们也不会如此不智,将一位合体期大能推出此处。 想来爱徒如命的观渊剑尊,应该也不会做出冲动之事。 所以当诸承渊拔出观渊剑,场内众人,尤其是凤云宗宗主倨傲张扬的面容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你……莫非是疯了不成?我不过……” 凤云宗宗主气急败坏,他不过是放一句玩笑之言,若是诸承渊顾念大局,忍下他这一句话,他就当抵过百年前诸承渊重伤的那一剑了。 可竟然,竟然,诸承渊连一句玩笑话都不肯忍下? 难不成诸承渊还将他当成是百年前可以随手揉捏杀死的炼虚期修士吗? 然而愤怒固然愤怒,凤云宗宗主预知危险的元神,此刻感觉到让他头皮发麻的生死大险。 凤云宗宗主当即想要遁入虚空之中,然而格外磅礴威压降下,硬生生将虚空原本撕开的裂缝重重压合、 观渊剑寒气四射,散发着令场内所有人都为之恐惧的慑人杀意。 当冰冷剑光掠过凤云宗宗主的身侧,他身下的瑟缩火凤安然无恙,男人的半边身体却在剑光中被削出淋漓白骨。 凤云宗宗主既痛且怒,固然修为到他此等境界,即使伤势再重都能瞬间痊愈,可他体内的精血贵重甚过无数灵丹妙药,这一遭伤势,起码要十数年才能补得回来。 然而到底是明白势不如人的道理,凤云宗宗主压下眼中的狠毒之意,身体卑微地本能跪下,立即求饶道。 “是我出口不逊,求求尊上大人有大量,宽宏我……” 然而诸承渊脚下不动,冰冷彻人的剑光,便再度洞穿了凤云宗宗主的身体。 他不是不想杀凤云宗宗主。 他只是不想让此人在亵谈过他的小弟子后,死得太过轻易而已。 凤云宗宗主的凄厉哀嚎响彻云霄,从修士体内涌出的想要同归于尽的自爆灵气,足以瞬间让方圆数百里的虚空塌陷。 然而诸承渊冷漠眸光没有丝毫动摇,一境之差,看似咫尺,其中的差距,却犹如天堑,只能让人为之绝望。 凤云宗宗主原本抱着同归于尽的恨毒面容,最终在不甘与涨红中化为烟灰。 他,他不甘心啊! 他,他本是合体期上尊,为何,为何竟因为一句玩笑之言,死于剑下…… 直到临死之前,凤云宗宗主脑中才闪过夹杂着痛悔的不甘。 然而这一次,他连一声呼救都来不及,神魂道身都葬身于冰冷通天的剑光中。 当诸承渊收回观渊剑时,天地都为之寂静。 场内无数已经习惯了依靠诸承渊解决难题的大能,终于回忆起了观渊剑尊手下曾经的血腥战绩。 这位尊上,从攀登道途至到今日之位,可从不是什么宽容仁爱之人。 只是从前,这位剑尊斩的或许只是阻挠他道途的敌人,那么现在,能让诸承渊为之动杀心之人,竟然又多了他的真传弟子。 无数人战战栗栗间,只恨不得立刻将祈怀月的面容拓印下来,张贴在宗门之内,严令嘱咐任何弟子不得触怒毁损画上之人。 而目睹了刚刚发生的一切,祈怀月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刚刚好像有人对他说了一句话,他原本出神,还没来得及听清,怎么这人就被他师尊杀了? 然而这不妨碍祈怀月接收到了场中无数人眼中“惹不起”,甚至不敢与他对视的恐惧目光。 这种目光,在前世师尊为他杀光了洞源峰妖族,踏平魔渊后,几乎成了祈怀月已经习惯的人人畏他如虎的万众瞩目。 如果说前世他还有点诚惶诚恐的话,那么现在,祈怀月已经格外安之若素,甚至一点都不想打听刚刚那人是为什么被他师尊杀死的了。 死在师尊手下的人,都是罪有应得之徒。 这句话快要成为祈怀月心中的不变至理。 看着师尊沉冷的面容,祈怀月下意识揪了揪师尊的衣袍,小声安慰道。 “师尊,不要生气。刚刚那人一定是做了罪有应得之事,才会让您用剑,这种人不值得您动气。” 而杀了凤云宗宗主,心中怒火仍未消散的诸承渊,看着祈怀月纯净无知的安然面容,心中想要将凤云宗宗主再杀一次的熊熊暗火,才渐渐压抑控制淡下。 幸好,他的怀月,没听见刚刚那难以入耳之言。 “他适才出口不逊,此前又蓄养人宠,死有应得。” 诸承渊轻轻将祈怀月揽入怀中,停顿了片刻,才低声问道。 “怀月,刚刚,我可有吓着你?” 生怕师尊迟一秒会误会,祈怀月连忙摇头。 “我只觉得师尊那一剑又好看又凌厉,不知道我要多少年才能赶得上师尊的一分半毫。” 剑尊眼中的森冷寒意,此刻如同嶙峋的冰山悄然融化,仿佛变成温和宁静的春水。 “不必急于一时,怀月,我以后自会慢慢教你。” 看着师徒两人在尸骨未寒的凤云宗宗主面前,还能如此和谐融洽一幕,场中无数大能只觉脊背发寒。 能被诸承渊这般护着的诸承渊的小弟子,看来也不是什么易于之辈。 再次将不得招惹这一对师徒的念头刻入肺腑后,在场之人皆不敢打扰两人的温馨相处。 还是祈怀月提醒过后,诸承渊才有心思看向场中的众人。 剑尊的黑眸冰冷淡然,他的手贴在少年人温暖柔韧的腰间,几乎想要向天下昭示:祈怀月便是他的道侣,日后若有人冒犯他的道侣,就去与凤云宗宗主团聚…… 然而此话抵到舌尖,在小弟子带着略微不安紧张的注视下,诸承渊又明白了祈怀月并不想要揭露出这一层关系的心思。 他只能沉下略为躁动的心脏,寒声道。 “便如诸位所见,我视弟子重于我之道途与性命,若我听到旁人一句非议我之弟子之言……” 观渊剑尊如有实质的目光,在场中正派宗门的长老,宗主身上扫过,几乎如同山峦覆顶般带着让人不敢置喙的沉重与冰寒杀意。 “……便是与我结为生死之敌。” 凤云宗宗主的骨灰已然消散,然而在场众位在外都是凛然不可一世的上人尊者,都露出格外恭敬温顺的神色。 “听奉上尊之令。” 诸承渊不想和这群有无数心思的修士多言。 这群人既然不愿涉险,只想奉他为首,指望他顶着天下苍生的重责,去平定修真界的动乱,那么无论是发自内心的敬意,还是表演出的温顺,都最好安守自己的本分,不要对他的怀月动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剑尊如寒夜的黑眸,闪过冷冽的剑芒。 “正”与“魔”,从来只是他的一念之间。 若不是他的怀月爱他的正道…… 将略有些危险魔性的念头压下,诸承渊思索片刻,最终还是牵起少年的手。 “怀月,你可愿信我?” 祈怀月毫不犹豫地一点头。 诸承渊心中最后一丝犹疑,也终于消散。 他轻轻抚摸着少年柔顺如绸缎的墨发,剑尊低声道。 “我终是,不放心留你一人在外。” 即使有天霄宗,有孟玄素,容明玦等人能保护他的小弟子,可在诸承渊眼中,这世上再无一人,能让他全然放心地交托出他的怀月。 既然如此,他宁愿让他的小弟子与他一起共赴界缝之中。 只要他不死,他便能护住他的小弟子。 可若是界缝另一端的世界,危险到能让他…… 诸承渊眸底涌动着沉暗不明的光。 他的怀月,前世愿与他共赴黄泉,今生…… 他可还会如这般爱他? 第123章 若怀月出事,我不可能独活。 祈怀月有些吃惊地瞪圆眼。 他没想到师尊此行探查界缝异样,竟然愿意带他一起去。他以为这一次去探索危险之地,师尊大概率不会带上他,因为他帮不上什么忙不说,反而可能拖师尊的后腿。 可既然是师尊主动提出带他同去的,师尊定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想到这里,祈怀月放下心。 启身探查之前,诸承渊将一应杂事嘱咐给孟玄素,自然也包括了能暂行唤醒昏睡者的药方之事。 而在祈怀月的提醒下,孟玄素也准备将昏睡之人暂时放入防御大阵中,与其他天霄宗弟子分开看护,以免发生苏醒之人转变为魔物,天霄宗内却毫无防备的惨剧。 只是听说诸承渊要带祈怀月离开,孟玄素心中还是不免生出忧虑。 他不是担心他的师弟不会看护好祈怀月,修真界中此刻只怕无人知,观渊剑尊对他的小弟子何其看重,孟玄素担忧的是,若是真有万一,哪怕只是祈怀月受了些许损伤,只怕没有人能阻拦发狂的天下第一人。 想到祈怀月消失那时,诸承渊看似冰冷,却仿佛想要斩裂天霄宗的虚空,一寸寸搜查祈怀月踪迹的已经失去理智的模样,孟玄素又忧又惧。 他忧愁地看着祈怀月,像极了看着一块说不得,也碰不得的宝贝。 最终,孟宗主决定将镇云分鼎再给祈怀月,然而这一次,诸承渊阻拦住了孟玄素的举动。 “此行凶险,天霄宗可能有宵小之辈趁乱混入,师兄还是留着护住自身吧。” 想到祈怀月所说的,孟玄素前世死在秘境之事,诸承渊不希望回到观渊峰后,他需要面对的是群龙无首,人心惶惶的混乱宗门。 无论是出于那点淡薄,却确实存在的师门情谊,还是他的小弟子对天霄宗现状的眷恋,诸承渊都不准备让孟玄素重蹈前世的覆辙。 孟玄素老泪纵痕,他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从师弟嘴里听到这么一句宽慰他的人话…… 然而下一刻,诸承渊就平静打断了他的幻想。 “太上长老可以选一件宗门至宝,百年前我没有选,师兄现在便把那件至宝给我吧。” 孟玄素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什么宗门至宝能比镇云分鼎对祈怀月更有作用? 诸承渊道,“我要命玄双玉珪。” 一听到这个法宝的名字,孟玄素就立刻知道了诸承渊的打算是什么。 “万万不可!” 命玄双玉珪是千年前一位绝顶炼器宗师耗尽毕生心血为爱侣炼就之宝,可是使用之法痛苦非常,需要修士将上壁之玉以道心精血祭炼,越是境界高深,修为强大之人,玉珪吸取的灵力就越发浩瀚。 而上壁之玉在危急关头,能为下壁玉珪认主之人承担伤势,如果灵力足够沉厚,甚至可以源源不断消耗灵力,护住下壁玉主的生机,堪称保命至宝。 只是此宝之所以在天霄宗内无人选择,是因为能修炼至太上长老的修士,即使有再情深的父母子女或是道侣,也不愿承受此宝为他人承担伤势,甚至为他人替死的作用。 孟玄素虽然知道诸承渊有多看重祈怀月,却仍是没料到诸师弟能为一个弟子,甘愿做到舍身替死。 然而诸承渊黑眸平静,冷漠果决的早就作出的决定,不为孟玄素的激动神情而撼动半分。 祈怀月疑惑的眼神投向孟玄素与师尊这边,因着隔音屏障,他听不到孟宗主与师尊的交谈内容,也不知道他们聊到了什么,才会让孟宗主如此激动。 孟玄素的目光,突然凝固在祈怀月侧脸时,脖颈露出的点点红痕上。 因着诸承渊对祈怀月的重视,他一直不敢多关注这位小师侄。 所以当看到那些一看就是动情时弄上的痕迹,孟玄素的脑中,联系着无数诸承渊曾因祈怀月露出的异样表现与特殊待遇,突然出现了一个极其震怖的念头。 难道,难道那些痕迹是……? 看着孟玄素眼中的震惊之色,诸承渊里冰冷平静之色不变。 在祈怀月听不到的地方,他不想在孟玄素面前隐瞒,这件他本就想昭之于众的事。 “怀月,是我认定的道侣。若他出事,我不可能独活。” 在凡间情人嘴中可能缠绵悱恻的誓言情话,从观渊剑尊嘴中说出,却如同大道至律般带着让人无可反驳的平静冰冷。 至少孟玄素能清楚感觉到,这是诸承渊早已下定的决心。 孟玄素苦笑一声,叹道。 “师弟,从小到大,没有一件你想做的事情,我能阻拦你。” 纵使知道师徒相恋,在修真界中是何等禁忌之事,可若做出这等事情的一方是观渊剑尊,这世间又有几人敢口出不逊? 只要是诸承渊想做之事,即便天下第一人真的做出了叛宗灭师之事……这世间只怕也没有人能拦得了他。 想到这里,孟玄素甚至有些庆幸。 庆幸祈怀月的脸上没有被强迫的羞辱愤恨,庆幸他的师弟终于能不再孤身一人,在大道上踽踽独行。 不然孟玄素不敢想象,若只是诸承渊喜欢上祈怀月,祈怀月却不爱他的师弟,他的师弟……最后会变成何种模样? 想到最糟糕的那种结局,孟玄素甚至觉得,祈怀月能和诸承渊两厢情悦,或许这已经算的上是修真界的一大圆满喜事了。 作为诸承渊的师兄,拥有一颗极其强大的心脏的孟玄素甚至很快就能笑着说道。 “看来我很快就能有一位师弟媳了,只是命玄双玉珪之事……师弟,你可有跟他商量?” 诸承渊冰冷平静的面容,似乎笼罩上一层沉色。 “怀月未同意做我的道侣。师兄,今日相谈之事,你便当作未曾听闻过,仍当他是我的弟子。至于命玄双玉珪……他不必知道。” 只有说到祈怀月时,剑尊的声音才会变得些许温和,如同沉冰在暖流中缓缓融化。 于是孟玄素就知道,他再也没可能劝动他的师弟了。 情爱如同入喉毒药,能让世间最心善之人为之刻薄吝毒,也能让世间最狠毒之人,为之不惜己身。 就如他的师弟这般出世忘尘之人,也不能免得了情爱之律。 “罢了罢了,我本就劝不动师弟。只是师弟,听师兄我一句劝,纵然爱人,也要留几分惜身,有时并不是你以为对道侣好之事,他便会乐于接受。” 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 孟玄素突然想起了如今将自身困在神魂殿里的善静宗主,在他心中,他一直将善静宗主当成天霄宗真正的宗主。 而善静宗主生出心魔的真正原因…… 尘埃落定,谁又能清楚此间是非呢? …… 看着师尊递到面前,通体晶莹如冰的玉石,祈怀月不禁问。 “师尊,这是什么?” 诸承渊淡淡道,“护身法宝,可为你抵挡攻击。怀月,若进入界壁后,你与我分离,你便呆在原地,等我来寻你,不可让此玉离开你身侧,明白了吗?” 祈怀月认真点头,他的指尖刚触及到玉端,就感觉这块玉如同水一般融化在他的手上,顺着他的胳膊,如同灵气般涌入他的心脏。 祈怀月有种好像穿了一块小铠甲,又好像点了神魂香时,与冥冥中的大道建立了联系的恍惚感觉。 再看向诸承渊时,祈怀月突然觉得身体中仿佛又多出了些许依赖亲近感觉。 “师尊,我不想和你分开。” 剑尊的指尖轻轻触碰抚摸着祈怀月的面孔,诸承渊眼底的暗色浓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夜色。 “怀月,我永不会与你分离。” 不是不想,而是永不会。 诸承渊能感觉到,他的胸腔内反复多了颗无形的,依偎着他的心脏跳动的小小震颤。 他的怀月的性命,与他相连。 若是他死,他会为他而死。 这种仿佛真的与小弟子融为一体,再不分离的沉醉愉悦感觉,几乎让诸承渊分不清胸腔中心血溢出的感觉,到底是痛苦,还是让他元神都为之战栗的欣悦。 孟玄素,或许还有他的怀月,都以为他是那等无私清正,毫无魔念之人。 可是,他哪里会真的不存一点自己的私心呢? 除了代人替死之用,或许只有少数人才会知晓,命玄双玉珪真正的副作用,还有一点,便是让下壁玉珪认主之人,日复一日更深爱上上壁玉珪浸润心血之人。 他的怀月,或许对他只是敬爱,只是想让他如愿以偿的怜悯与依赖,只是过于良善的不忍和心软…… 可如他这般永不餍足之人,怎么能忍受小弟子眼中那仅仅是亲近的点点爱意? “怀月……” 将祈怀月揽入怀中,听到少年心脏同调与他一并跳动的那一刻,诸承渊心底最后一丝正念战栗挣扎着,他的低声,仿佛是自言自语的呢喃。 “……不要离弃我。” 即使有朝一日知道了他这般丑恶不堪的真正面容,也不要……离开他。 即使杀了他,也好过……离开他。 祈怀月感觉到师尊又在胡思乱想了。 他踮起脚,捧着诸承渊的脸,给了师尊一个柔软的吻。 第124章 只要他的怀月,仍然爱他。 诸承渊身上的坚固冰棱,在少年人柔软而青涩的吻中,一点点融化坍塌。 他紧锢着祈怀月的腰身,加深了这个吻。 即使知道周围人看不到此处的场景,祈怀月还是本能地有些羞乱。 “……师尊,回来之后,再慢慢亲……好不好?” 少年纤密的长睫微微颤抖,脸颊一点点染上动人的绯色,唇瓣轻抿着的微微殷红,恳求般吐露出的柔软字句,比起拒绝,在诸承渊眼中,却是世间最难以抵抗的引诱。 然而胸膛里不断扩大的空洞,似乎被小弟子刚刚的那个吻填满了些许。 “好。” 比起刚刚玉硅融炼着心血的痛苦似的战栗欣悦,怀月柔软而轻缓的,如同渗透进冰层的甘露般的吻,又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喜悦与满足。 这一刻,为了自己的小弟子,诸承渊情愿他永远都能维持住“正”的一面。 只要他的怀月,仍然爱他。 …… 祈怀月被护在师尊身后,他做好了此行或许会面临难以想象的刀山火海,残暴妖族魔修的准备。 然而等跨过界壁,瞬息的恍惚感之后,祈怀月却踏足到一处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地方。 陡峭锋利的山峰上,周围是茂密高大的一片竹林,夏日的火炉般的阳光当头洒下,耳边传来的是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 “你是谁?” 看着眼前有些熟悉,却又格外年轻,没有长须,面容白皙,甚至还透露出几分兴致勃勃意味的孟玄素面孔,祈怀月略微晃神。 孟宗主? 这里是,宗主峰? 等等,他刚刚不是紧跟着师尊跨过界壁吗?他师尊呢? 祈怀月有些慌了神,他下意识问道,“孟宗主?我师尊呢?” 孟玄素诧异地指了指他自己,“你管我叫什么?” 祈怀月迟钝地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却还是轻喊了一声。 “孟,宗主?您,不认识我了吗?” 然而这句话后,孟玄素的笑声爽朗得几乎响彻了整片竹林,惊起了一林飞鸟。 “你竟然管我叫宗主?哈哈哈哈……师尊,师尊,快来看啊,有天霄宗弟子管我叫宗主!” 孟玄素丝毫没有祈怀月记忆中孟宗主沉稳持重,成熟平和的一宗之主的模样,甚至说得冒犯一点,祈怀月感觉自己像看到了一个,顶着孟宗主脸的皮猴。 被孟玄素一把扣住手腕,强行带着往竹林里一处跑去,如果祈怀月不是修炼了夜行步法,他怀疑自己也许早就摔了个大马趴。 然而即使如此,他还是只能算得上勉强跟上孟玄素的步伐。 等走出竹林,天地豁然开朗,一处比草庐大不上多少的古朴房间前,竹篱围出的大院里,正在躺椅上意态悠闲地烹茶的白发老者,闭眼听着孟玄素发出的聒噪声音。 直到孟玄素走近,老者的声音响起,声音平和得比起训斥,更像是祖辈对儿孙的唠叨。 “玄素,你何时能改改这急躁多动的脾性,何时就能让承渊心甘情愿地唤你一声师兄。” 孟玄素不屑地嗤笑一声,以着祈怀月记忆中绝对不会出现的中二姿态大声喊道。 “我才不介意那臭小子何时喊我师兄。反正我是师门的大师兄,若是他做得不好,我,我应该可以代您把他逐出师门吧……” 孟玄素讨好地笑着,主动帮老人沏了一杯茶。 白发老人身体不动,空中落下的竹叶,却如同竹棍一样轻轻敲了敲孟玄素的手,慢悠悠道。 “不准碰我的茶,又坏了我的火候。承渊可不像你这般疲怠躲懒,他早早便去练剑了,若是有一日要选一人逐出师门,我看那人,只能是你了。” 孟玄素不服气,他差点要和老人理论起来,只是看到他抓来的少年人好看得不同寻常的面容,此刻如同看着世上最稀奇古怪的大戏般看着他,他这才想起这人来。 “喂,小子,把你刚刚叫我的那一声,再喊一遍让我听听。” 然而听过刚刚孟玄素和老人的对话,即使再不可置信,祈怀月也明白,此刻他眼前出现的孟玄素,绝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孟宗主。 难不成,界壁外的这个世界,是一处幻境?! 而这处环境里,出现的是年少的孟玄素和他师尊的生活场景? 祈怀月皱眉,他的身体下意识紧绷警戒起来。 虽然他没有太多危险的预感,体内师尊赠予的玉块也没有任何异动,然而修真界里的幻境,大部分都伴随着不同程度的危险,轻则可能让人元神恍惚,重则可能让人忍不住陷进幻境中,以假为真,伤害亲近之人,甚至自戕都是有可能的。 如果这里真的是幻境,他现在要做的或许就是安静待在这里,不要接任何幻境中的人的话,乖乖等他师尊回来。 然而祈怀月不说话,孟玄素却一下就不满意了。 “喂,你哑巴了吗?哟,你敢在我面前握剑?” 孟玄素露出居高临下般嘲笑的神情。 “怎么?小子,你还想和我比划比划?我告诉你,要不是刚刚感觉到你体内流转的是正派灵气,又没有恶意,就凭你突然出现在松竹山上,我就用剑鞘,就能把你揍得哭天喊地,信不信?” 看着孟玄素颐指气使的面容,祈怀月心里默默规劝自己道。 这是个幻境,这是个幻境。 孟宗主年少的时候,怎么可能是这般人憎狗厌的性格? 这个幻境也太没有逻辑了。 老人悠闲出声。 “玄素,这位小友身上的,可是一丝堪比一灵晶的上等灵衣。若是他家的长辈听到了你这番话,要来揍你,我可不会出手帮你。” 孟玄素原本趾高气昂的神情,一下子陷进了迟疑中。 没错,他刚刚不敢直接对这个突如其来出现的陌生人动手,最重要的原因除了是这人脸好,气度好得就像个娇生惯养,被人宠大的小公子以外,身上的灵衣玉佩,无不贵重到让他一看就能感觉到自己可能赔不起的程度。 这样富贵奢养的小公子,怎么跑到他们这荒僻无人的松竹山上来了? 他感觉只要自己一敢动手,打了小的,这人背后的老的说不定就会立刻蹦出来,打得他哭天喊地。 不过孟玄素才不会露怯,他上下打量着祈怀月。 “你不是傻子吧?刚刚会说话,说明你也不是哑巴。你家长辈没教过你待人的礼仪吗?我师尊和你说话呢,你怎么不回答。” 然而现在的孟玄素表演得太过稚嫩,即使老人不拆穿,祈怀月也能看出孟玄素的外强中干。 他迟疑了一会儿,感觉从他遇见“孟玄素”到现在,起码过了半刻的时间,师尊仍然没寻来。 难道,这幻境,需要他自身勘破,才能破出去? 祈怀月紧绷着一张脸,认真看向孟玄素。 “别装成孟宗主的样子。你顶着孟宗主的样子,表现得这般轻佻孟浪,难道以为能骗得过我吗?” 孟玄素慌了,他求救似地看向老者。 “师尊,你看啊,真不是我把这人打傻的。如果他家的人来了,您一定要护着我啊。” 祈怀月:…… 这幻境,是不是太过智能了一点,竟然连他义正言辞的话都能反驳? 而且幻境这般都不破,难道是要找到什么关键疏漏,才能被破除? 祈怀月头疼间,突然听到一声格外熟悉,却又隐约间有些陌生的冷淡声音响起。 “我回来了。” 听到这熟悉得仿佛刻入元神的声音,祈怀月惊喜地转过头。 肯定是他的师尊找过来了! 他下意识喊道,“师尊……” 然而当看到师尊比他记忆中冷漠霜雪的面容,更年轻几分,如同未经过太多风霜的松柏,冰冷玉洁的沉静模样时,固然此刻的青年如松柏般的冷静姿态让人心折,祈怀月却能一眼看出。 这人,不是他的师尊。 少年眼中明耀的光亮,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诸承渊觉得这看向他的少年人似乎有些奇怪,像个与此处山林格格不入的仙家小公子,衣袍配饰都是被人骄养般的精致贵重,却似乎……有些呆呆的。 竟然喊他一个刚筑基没多久的弟子叫师尊。 明明应该冷面相对,此刻诸承渊却感觉到指尖有些痒意。 他古怪的,生出一种,想要捏一捏这少年脸的感觉。 “你是何人?” 诸承渊放下了背后的长剑,确定了身上衣袍没有过多脏污,才一步步走到发呆的少年人身边坐下。 看着少年人沉默而失落得仿佛没有过多反应的侧脸,诸承渊再一次不厌其烦地问道。 “你刚刚,为什么叫我师尊?” 孟玄素在一旁看呆了眼。 什么情况? 说好的他的师弟冷面如霜,不喜欢和外人交谈的呢? 和诸承渊相处数月之久,他都没从这小子嘴里撬出半句师兄的称呼,更别说听到他这超过了平日交谈两三字的问话。 长得好就了不起啊?! 长得好不仅连师尊都帮这小子说话,刚进门的师弟都喜欢他? 作为姿容最不出众的大师兄,孟玄素突然有了一种师尊不疼,师弟不爱的恼羞成怒,他下意识说道。 “他说不定是个小傻子呢。刚刚喊我孟宗主,现在又喊你师尊。你看,他又不说话了。” 祈怀月控制住自己,不将幻境里任何人的话听进耳中。 然而听着孟玄素大大咧咧般的对话,诸承渊却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想要将佩剑刺进孟玄素嘴中,搅烂这人毫无禁忌的舌头的莫名怒火。 “即使他真是……,” 看着少年安静垂下的柔软眉眼,诸承渊竟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三个带着侮辱的字眼。 他冰冷看着孟玄素。 “也轮不到你诋毁。” 第125章 别装成我师尊的样子和我说话 这一刻,诸承渊是第一次真正地对这位同门师兄,动了杀心。 祈怀月感觉到了青年身上的淡淡寒意,他本能地像以前安抚师尊一样,抓住了诸承渊的袖袍。 冰冷玉姿的青年一怔然,却似乎误会了什么,诸承渊反手握住了祈怀月的手,温暖安稳的温度传到了祈怀月身上,青年轻声安抚道。 “别怕,我不会让他欺负你的。” 这一刻,从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诸承渊身上,祈怀月竟仿佛看到了师尊的影子。 他张开了口,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老人的声音却在这时淡淡响起。 “玄素,非议讥谤同门弟子,这是我平日教你的为人处事之道吗?” 孟玄素冷静下来后,也意识到了自己这番话不太对。 如果这少年人真的是……,他刚刚的行为,不就是他曾经最看不起的恃强凌弱吗? 孟玄素闷声道,“师尊,我错了。” 老人平淡道,“去将宗门律法抄上二十遍。” 还没等孟玄素叫苦,老人便平静说道,“今晚间的练剑,只许你将境界压到承渊之境,不得动用外物法宝。” 孟玄素心里叫苦不迭,让完全坐不下来的他,抄二十遍宗门律法,已经是天大的折磨了,竟然还让他将境界压低到和诸承渊同境,那不就是给这个刚入宗门没多久的小怪物单方面殴打他的机会吗? 可心中暗暗叫苦,孟玄素却不肯承认诸承渊是个比他更天才的剑道天骄,更不肯在明面上表现出自己的弱势,他只能蔫了似的强撑着说道。 “师尊,我知道了。” 孟玄素认错倒也干脆,他转头看向祈怀月。 “喂,你叫什么名字?刚刚我不应该叫你小傻子的,对,对不住啊。” 祈怀月抿着唇,眼前的孟玄素,诸承渊,还有那位老人的互动都太过真实,他前世从未经历过这么可怕的幻境。 刚刚诸承渊轻轻握着他的手的触感太过温暖可靠,对着那张明显比他的师尊更年少几分的面孔,他竟差点控制不住直接喊出师尊二字。 太可怕了,留在这里,他迟早会被这般幻境迷惑。 祈怀月动了想走的心思,然而他想离开,诸承渊牵住他的手,却没有半点松开的迹象。 “你要去何处?” 看着少年人一心想要甩开手,快步离开的羞恼面容,诸承渊握住少年手的力道不松,反倒更紧了几分。 “不许跑到别处。在……你的师长亲友来之前,便先留在此处吧。” 青年冷淡平静的口吻,似乎越发和他记忆里的师尊重叠,祈怀月努力摇摇头,忽视这么可怕的想象。 “别装成我师尊的样子和我说话。你,你再拉着我,我就出剑了,我真的出剑了!” 他说的出剑,可不是动用自己的佩剑,而是请出自己元神中师尊的剑气。 如果,这里真的是幻境,在师尊的剑气之下,就算再可怕的魑魅魍魉,也会无所遁形的。 祈怀月越控制不住自己对眼前青年版的诸承渊的亲近之心,越明白自己此刻的境地如何危急。 他一咬牙,元神中的霜寒锋锐剑气,似乎随时可能激射而出。 然而诸承渊仍然没有松开他手的意思,男人如墨般的眉微凝,沉黑瞳眸染上了淡淡寒意。 青年上前一步,诸承渊一边抱住祈怀月不安分似的想要逃跑的身体,一边解下少年腰间的佩剑,语气多了几分不赞同的意味。 “你的长辈,怎能让你孤身一人带剑外出?” 祈怀月快要抓狂了,幻境里这人自来熟的冷淡管教口吻,怎么,怎么该死地这么像他师尊啊?! 对着这张脸和这种口吻,即使知道青年不是他师尊的可能几乎为百分之百,他竟然一时也没有勇气真正激发出那道剑气。 万一呢,万一师尊进了界壁后,是被人暗算成了这般模样,他如果对师尊用出剑气,不就是……不就是犯上作乱了吗? 然而诸承渊没感觉到异样,坐在躺椅上的老人,却淡淡睁开眼,第一次真正地看向了祈怀月。 只是老人眼眸里的瞳孔空洞,竟然像是一位盲者。 “承渊,松手。” 诸承渊将祈怀月的佩剑放到一旁的石椅上,才终于松开手。 老人空洞平和的目光,径直看向祈怀月。 “小友师承何处?” 祈怀月不想开口搭理幻境中的其它人物,然而老人实质性的目光,却若有所思般落到他身上。 “若是暂时寻不到归处,便在此间暂时歇下吧。” 祈怀月感觉老人似乎像是看透了什么,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您知道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吗?我要怎么回去?我师尊去了何处?” 老人笑了笑,如同乡间寻常的看着儿孙嬉闹的慈爱长辈。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松竹山,是个可以暂时休息的地方。你若是与你的师尊走散了,今日便暂且在这里休息吧。若是想寻人,明日再寻也不迟。” 老人的语调和蔼缓慢,祈怀月原本急躁难安的心情,不知不觉的平复了下来。 师尊在进入界壁之前告诉过他的,如果他们走失了,让他安静呆在原处,师尊会来找他的。 摸了摸心口的玉璧,祈怀月突然安心了几分。 “……谢谢您。” 即使是幻境里的人物,一声道谢,也是不妨碍的吧。 祈怀月迟疑地想着,心间的重石仿佛轻了几分。 他仿佛对自己说道,也对着旁边的诸承渊说道。 “我就在这里等我的师尊,哪里也不去。” 诸承渊看出了少年身上若有似无的对所有人都竖起的隔阂高墙,他从少年落寞却坚定的神态中知道,祈怀月要等的师尊,是对他自身而言极为重要的人。 少年不往他这里看一眼,诸承渊只觉胸膛间仿佛有若有似无的空洞扩大,他陡然站起,看向一旁看好戏似的孟玄素。 “陪我练剑。” 孟玄素强壮镇定,“哼,你以为我会怕你这个刚入师门的筑基弟子?” 祈怀月从未听过孟玄素与师尊这般火药味十足的对话,即使努力控制住神态,他还是忍不住往不怕死的孟玄素身上看了一眼。 孟玄素冷哼一声,往后院走去。 诸承渊在经过祈怀月身侧时,轻轻摸了摸少年的头。 “我会帮你教训他的。” 日头一寸寸落下,祈怀月不知道他等了多久,耳边一开始传来孟玄素恼羞成怒的“再来”,“这一招是我疏忽了,下次我绝不会再让你了”,到后来的“你练剑练累了没有?”“我警告你,你最好见好就收,别逼我以后……”“你不会真把自己当他师尊了吧?”到最后的“别打了别打了,到底我是你师兄,还是这人是你师兄啊?”“我都认错了还不行吗?别照着脸打!”。 等到月亮挂上天空,望着格外圆满的月亮,祈怀月不知道,为什么师尊还不来接他。 院门再次打开,孟玄素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如同下山猛虎一样飞快地扑到老人面前,嚎啕假哭。 “师尊,您,您管管他啊,看他把我打成什么模样了?” 祈怀月忍不住偷瞄一眼,孟玄素的手背上有数条一看就是用力极大的深红剑痕,男人脸上剑痕交错,颇有种被人单方面照着脸吊打了几个时辰的感觉。 祈怀月感觉自己快要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的笑意。 这幻境,未免也太搞笑了吧? 孟宗主竟然能被师尊吊打成这副模样,如果他将这幅场景录下,岂不是能成为外界孟宗主一大说不清的黑历史? 不过,师尊怎么还不进来? 看着空荡荡的院门,祈怀月突然心中一沉。 该不会师尊也受伤不轻吧? 即使幻境里的孟玄素剑道造诣比不上他的师尊,可作为师兄,孟玄素的修为应该是高于现在的他的师尊的,即使师尊能打赢同境界的孟玄素,也不可能一点伤都不受…… 祈怀月没有发觉,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快要将以为的幻境中的人当真了。 心中几番波动后,祈怀月一咬牙,他愤恨地瞪了还在假哭诉苦的孟玄素一眼,然后往院外跑去。 周围空荡荡的幽暗竹林,像是一张吞噬人的大口,院外草丛清幽一片,没有诸承渊的痕迹。 祈怀月一下子慌了神。 “师尊……” 他不愿承认的是,即使是幻境里的诸承渊,只要出现在他面前,都能给他一种任何法宝都无法替代的安全感。 如果他之前来到的庭院之中没有诸承渊出现,即使老人开口让他留下,他也不会乖乖坐在石凳上等师尊找来。 祈怀月的心一下子低沉了下来,他又有一种仿佛将师尊跟丢的失落感觉。 ……或许,他不应该再留在这里。 就在祈怀月想要自己再去寻找别的出路的时候,一道声音唤住了他。 “你要去何处?” 温暖的指节握住他的手腕,祈怀月回过头,看见月色之下,他师尊冷淡如冰的脸上,竟然也有几道淡色的快要消散的剑痕。 一股怒火突然蹭得窜上祈怀月心头。 第126章 未来的我,与你一直共睡一室吗? 孟玄素,竟然敢打他的师尊?! 就算是幻境里的孟宗主,也不能打伤他的师尊?! 祈怀月几乎想要立刻转身回去,找孟玄素再打上一架。 而看到祈怀月的目光,落到自己脸上的伤痕上,诸承渊起了几分莫名的胜负欲,他轻咳一声。 “别怕,是我打赢了。” 祈怀月却觉得青年脸上的伤痕无比碍眼,就算他眼前的诸承渊,只是一时幻象,祈怀月突然也无法容忍,看着与师尊极其相似的这张面孔上,继续残留着这几道伤痕。 “不准动。” 出于古怪的并不将眼前人当成是自己的师尊,却又有几分爱屋及乌的想法,祈怀月的口吻不算客气。 他从脖颈挂着的储物戒中,取出了祛除伤痕的玉肌愈伤膏。 少年踮起脚,手上的力度却格外轻柔地将清凉的药膏,涂在了诸承渊的面颊上。 诸承渊的身体微微僵硬,从他记事以来,他从不曾与外人这般亲近。 他向来厌恶外人自作主张的对他的亲近之举,可是奇异的是,看着少年柔软洁白的面庞凑近,乌黑柔软的眼眸如同感同身受般不忍又认真看着他脸上伤痕的模样,诸承渊竟然不觉得如何厌恶。 少年柔软温暖的呼吸,近得仿佛柔软绒毛,轻轻洒在他的面容上,触碰着他脸颊的温热指尖的力道,仿佛落在他的心尖,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诸承渊竟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少年人的指尖,还是他的呼吸更为柔软。 当祈怀月收回手时,诸承渊甚至有一种怅然若失,仿佛胸膛中的空洞得到了填满,又空缺了几分的痛楚。 诸承渊的目光,陡然落在了祈怀月胸前挂着的那枚储物戒上。 这枚储物戒,与他几日前祭炼出的储物戒,竟然格外相似。 诸承渊沉黑平静的眉眼,在月光下蒙上一层仿佛不近人情般的冷色。 “你这储物戒,是从何处得来的?” 祈怀月满意地看着诸承渊脸上淡淡的剑痕,眨眼间消失无踪。 他下意识回答道,“当然是我师尊送给我的。” 又是少年人的师尊…… 少年初次见他时,就对着他的脸喊师尊,时常对着他的面孔流露出怅然若思,偶尔还有几分柔软依赖的恍惚之色…… 诸承渊原本以为这些不过是巧合,甚至是少年人的误认。 可是现在看来,什么巧合能让少年人师尊炼制的储物戒,都与他炼制的一模一样? 诸承渊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都给这人涂了药膏,祈怀月也不好意思继续装个哑巴。 他控制自己不去看眼前人那张脸,却还是有些闷闷不乐道,“祈怀月。” 诸承渊的声音放得再轻一些,“你师尊又叫什么?” “……诸承……” 然而说到一半,祈怀月才反应过来,“你在套我的话?!” 诸承渊的唇角却微微扬起,一向冰冷如寒玉般的青年,露出淡淡笑容时,竟然是让祈怀月都为之恍惚的动人心魄。 诸承渊极为耐心地哄道,”那我不问了。” 他已经从祈怀月的表现中,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诸承渊不认为世上会有人无聊至极,为他一个筑基期的弟子设出如此荒诞的骗局。 他宁愿相信,眼前人就是他的弟子,只不过,或许是未来的弟子。 纵然能撼动时光的法宝少之又少,可此刻,诸承渊毫不怀疑,少年人或许就是回溯时空,来到他身旁的未来弟子。 只不过是,暂时和未来的他失散了。 一想到这里,诸承渊突然不愿多问祈怀月的来由相关之事。 “松竹山上的其余房间未经修缮,今夜你便与我睡在一处,好不好?我刚刚去整理出了你的卧铺。” 祈怀月原本做好了被诸承渊质问的准备,可青年不问,他心中又是一松,又是失落,果然这幻境里的师尊,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真实。 如果是他的师尊,此时一定猜出了他的来源,说不定还会把他抓起来,盘问个水落石出。 而看着祈怀月脸上流露出丧气神色,诸承渊温声再问道。 “不愿与我共睡一室吗?我入眠时声响很轻,不会惊扰到你的。” 祈怀月下意识说道,“我当然知道……” 诸承渊轻笑了一声,青年冷淡黑眸多出了几分温和笑意。 “你为何知道?未来的我,与你一直共睡一室吗?” 祈怀月被诸承渊淡然的话语吓了一大跳。 “你,你说什么?” 他脑中一直朦朦胧胧有几个猜测,除了幻境之说以外,祈怀月也想过是否界壁外的这个世界,真的是千年前,他师尊年少时所在的修真界。 难不成,回到过去这个猜想,才是真的? 祈怀月的脑子乱成一团,几乎不知道该相信哪种说法。 而看着少年人懵懵懂懂,下意识地用柔软求助目光看向他,如同无措小动物的眼神,诸承渊不再多问,他只是轻轻拉住祈怀月的手。 “跟我来吧。” 祈怀月一向在师尊面前没有多少抵抗力,想到青年一直没有攻击他,师尊也没有找过来,他心中对重回之说又信了几分,身体不自觉地回到了对师尊的依赖和亲近。 只是他心头还有些疑惑。 “你,您为什么觉得我是您未来的弟子?如果我真的是,您不想问……未来您的境界际遇如何吗?” 以己度人,祈怀月感觉自己如果遇上一个宣称是来自未来的人,他一定会恨不得知道他自己未来的每一分轨迹。 可是,师尊为什么能那么冷静自若,甚至还有心思安排他今晚睡在哪里? 诸承渊仔细看着少年人脚下踩着的污泥崎石,未来剑尊此刻只凝眉专注,做好了祈怀月看不清夜路,摔进泥石路径中,托住少年人的准备。 他握着祈怀月的手的力道,又大了几分。 “未来之我,能不让你受苦,知道这一点,我就足够了。” 看着少年人身上的锦衣华服,佩饰高雅,诸承渊并不想要知道,未来之他是得了怎样的际遇,才能走到能用得起这般昂贵之物的地步。 他只知道,未来的他,想必是用尽毕生心血,奉上最好的一切,才能护出如今站在他面前,不受半点损伤磕碰的柔软稚嫩的少年人。 可现在的他,并没有未来的他,能保护少年无忧无虑,给予祈怀月世间最好之物的能力。 诸承渊的心,突然一寸寸沉入深渊中。 若是少年知道松竹山的环境如此恶劣,或许,祈怀月会更加想要寻找到未来的他,尽快从此处离开吧。 对于少年而言,这自然也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青年握着他手的力道很紧,祈怀月能感觉到,青年似的诸承渊,身上低压般冰冷的气息,代表着沉闷的心情。 只是他不明白,只是这一句问话,为什么会让师尊不开心? 祈怀月突然生出了迫切的,想要让诸承渊开心起来的渴望。 他认真拉住了诸承渊的手。 “师尊对我一直很好,也一直不会让我难过。可是师尊呢?师尊现在有没有遇到什么难过的事情,或者是棘手的敌人?” 想到元神中,师尊留给他的三道大乘期修士的剑气,祈怀月突然有了一种振奋的,仿佛终于知道该怎么把核武器用出去的欣喜感觉。 “我有好多法宝,还有能杀敌的剑气……” 看着祈怀月如同是迫不及待展示着自己拥有的小金库的幼崽般的激动神色,诸承渊轻轻捏住少年如同献宝般拿出的储物戒,然后郑重又轻柔的,将还沾染着少年体温的储物戒,放了回去。 “我一件都不要。” 诸承渊垂下仿佛覆着霜雪的眼睫,漆黑如夜的沉色眼眸,只看着祈怀月。 “我……只要你平安。” 祈怀月兴致勃勃地笑着,少年的眉眼弯弯,清亮又明丽。 “我当然会平安的,现在的我,也能保护师尊了。” 诸承渊心底,似乎出现了一片不能说出口的,也无法填满的深不见底的空洞。 如果他不能一件珍宝都不能给予给祈怀月,还要索取少年身上仅剩的法宝,甚至需要他未来弟子的保护。 他还能有什么理由,留下被未来之他好好保护,珍之若宝的弟子呢? 诸承渊牵住祈怀月的手,第一次希望,这条回卧间的路,长得永远都不要有尽头。 木门被轻轻推开,祈怀月已经隐隐相信了几分重回千年前修真界的说辞,他带着几分好奇地打量着师尊曾经的卧室。 古朴淡雅的摆设,洁净整齐的桌椅床枕,纵然没有道玄殿气势恢宏,宽敞无边的明亮大气,可在窗外明亮的月色照耀下,却仍然有一种让祈怀月忍不住依赖的温暖如家的感觉。 师尊在还是天霄宗弟子时,原来睡的是这样的房间。 祈怀月突然有了一种,仿佛参与了千年前,他还未曾出现的师尊人生的满足感。 诸承渊平静道,“你先沐浴更衣吧,房室简陋,我为你收拾床铺。” 祈怀月知道要烧出一桶热水沐浴,是多么麻烦的一件事。 第127章 一对小怪物 祈怀月连忙摇头道,“师尊先洗吧,我的衣服洁尘净体,不用这般麻烦……” 然而诸承渊能看出少年眉眼中不经意透露出的些许疲惫。 “我不觉得麻烦。若是你累了,就先在我的床上休息。” 祈怀月还想开口,诸承渊的手掌却轻轻盖住了他的眼睛。 “怀月,听话。” 这一刻,青年冷淡低沉说出的这句话,仿佛与师尊曾经对他的无数句叮嘱重叠。 祈怀月下意识地露出了笑容,“那我等师尊回来。” 看着少年脸上的乖巧亲近笑容,诸承渊的指尖轻颤,还是抑制不住地轻轻触碰着祈怀月的柔软面容。 青年突然想问,他需要等待多久,才能遇到他的怀月? 诸承渊有预感,这会是一个极其漫长的年月。 他似乎,又不那么想知道了。 “等我回来,不要离开此处。” 师尊淡淡的冰寒霜雪气息,慢慢远去。 祈怀月闭着眼,或许是全神贯注地警惕外界,又等了师尊一天,此刻感觉到房间里满满的师尊冰冷却让人觉得安稳的气息,他的身体似乎沉进了温暖的海域依托中,睡意不自觉涌上脑海。 等诸承渊提着热水回来时,看见的就是倒在他的床上,毫无戒心的,安然睡下的少年。 诸承渊放下木桶,青年修长如玉的身形,如同一柄冷寒不折的剑一般,站在床边。 他久久地注视着祈怀月的睡颜,房间的月色如同无声的海潮,轻柔触碰着祈怀月柔软安然的眉眼。 然而房间的暗影,又像是他心中隐秘无声,蛰伏欲动的暗流,渴望无声席卷吞入床上的少年。 然而最终,诸承渊只是俯下身,他并不熟练地抱起床上的少年人,想要帮他解下外衣。 似乎是无比熟悉师尊的举动,祈怀月即使在沉睡中,也下意识地配合着诸承渊的动作。 只是此刻的青年剑尊,到底还是不熟练帮人解衣的动作。 祈怀月慢慢清醒过来,感觉到衣袍上的腰带迟迟未被解开,他揉了揉眼睛,看清了青年版的师尊,此刻如临大敌般下颌紧绷,面容平静冷淡,漆黑眼眸却专注停留在他腰带上的眼神。 “师尊,我来吧。” 然而诸承渊的反应像是慢了两拍,直到祈怀月想要坐起,青年才仿佛难以忍耐般喉结微动地松开手,闭上眼,移开放在少年柔韧腰身上的手。 只是青年剑尊的嗓音有些听不出的嘶哑低沉。 “……好。” 用法阵加热的泉水温度刚刚好,祈怀月泡了一会儿就满血复活,他本想穿上自己的银云落川衣,却发现浴桶盘的托盘上,师尊给他准备好了衣物。 想到师尊的用心,祈怀月最后还是换上了师尊准备的崭新的弟子衣袍。 穿好弟子衣袍,祈怀月准备懂事一点,自己出去倒掉浴桶的水。 然而青年剑尊的指节,不由分说地按在了木桶上。 “我来。” 祈怀月格外无奈,怎么在他还没拜师,不过是和师尊见面的第一天,师尊就能照顾他做到这种程度? “师尊,让我来吧!” 然而诸承渊淡淡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所有辩驳。 “你不清楚松竹山上的阵法布置,我不放心让你一人外出。” 感觉又像倒退回了观渊峰上,被师尊当成孩子般照顾的祈怀月,只能妥协,只是他还是忍不住小声说道。 “……什么事都要劳烦师尊,我真的没有一点可以帮得上师尊忙的地方吗?” 少年墨发微湿,发上的水珠沿着雪白脖颈,落入宽松的弟子袍中, 他仰视着诸承渊,面容明净清绝,眼眸乌黑澄澈,像是一朵待人采下,柔软触碰的雪昙。 诸承渊却如同看到了世上最穷凶极恶的魔物,呼吸都为之一停。 又或者,在祈怀月面前,他才是那最危险,也最穷凶极恶的魔。 诸承渊听到他自己的声音冷淡响起。 “床榻太冷……” 然而这四个字说出,诸承渊都不能相信是他自己,在他的弟子面前,说出了这般轻浮孟浪之语。 可开口的那一刻,他确实不受控制地觉得,以往孤身一人枕的床榻,实在是太过寒冷难捱。 冷得,让他只想在此刻拥抱住祈怀月,在此刻睡去。 青年剑尊握住木桶的冰冷指骨,几乎要将千年坚硬至极的古木,都一点点捏碎。 然而祈怀月的声音柔软清亮得好像带着永远不会抵触他的乖顺。 “好啊,我帮师尊暖床,师尊沐浴完后,也要早点回来睡啊。” 祈怀月一点都没觉得夏日需要暖床有什么问题,想到师尊仿佛移动冰山的威压温度,他自然地躺下了。 诸承渊的目光,却陡然冰冷沉暗如彻骨霜雪,停留在少年单薄的脊背上。 未来之他,到底做出了何事,才会让他的小弟子,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暖床”二字? 他日后,莫非真的堕落成一个连魔物都不如的邪修? …… 祈怀月尚且不知道自己给年少的师尊,造成了多大的心理伤害。 他躺在充满师尊气息的床榻上,将自己包成了一个厚厚的茧子,等师尊回来。 然后他等啊等,等到窗外的烈日都落到他身上了,祈怀月从热乎乎的被子里出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睡过去了一夜。 可看了看被他整个人占据的床榻,祈怀月突然清醒过来。 该不会是昨晚他的睡相太差,师尊被他吓得干脆不和他一起睡觉了吧? 抱着格外歉疚的心情,祈怀月下了床,他一推开门,便和刚从别院房间出来的孟玄素撞了个对脸。 孟玄素脸上的震惊神情,仿佛目睹了天崩地裂之情一样,难以置信。 “他,他让你睡他的房间?” 想到平日里连别人碰他的剑,都会冷脸低压得像座无情冰山似的诸承渊,孟玄素完全想不到,如诸承渊这样像是断绝了七情六欲的人,也能容许外人住入他的房间。 而且,而且少年身上,还披着诸承渊的衣袍…… 祈怀月还记恨着昨晚孟玄素打了他师尊的事情,一点都不想搭理这个看着就惹人嫌的年轻版孟宗主。 然而他冷脸想从孟玄素身边走过,孟玄素却像一块甩不开的牛皮糖一样跟了上来。 “喂,就算诸承渊收留了你,我是大师兄,他是我师弟,这里是我师尊的地界,能不能让你留下,也是我说了算。喂,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祈怀月快步走着,在他差点忍不住蠢蠢欲动着想和孟玄素打一架,报昨晚师尊脸上伤痕之仇的时候,突然看见师尊的身影从山林中走出。 似乎是练了一夜的剑,诸承渊衣袍上带着淡淡的寒露,面容上仍然是看不出太多异样的冰冷平淡。 他走到祈怀月面前,本就寒漠异常的神态,看向不识好歹,仍敢来烦扰他弟子的孟玄素时,黑眸底部的锐利森寒剑意待发而出。 孟玄素还没见过诸承渊这般冰冷得似乎随时可能拔剑杀人的模样,他甚至忘记了此刻不是昨夜练剑的时候,他还可以靠修为压制诸承渊。 孟玄素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我,我又没动他,你那么凶干什么?……还记不记得我是你师兄了” 最后一句话,孟玄素说得格外心虚。 他就没见过像诸承渊一样刚入门没多久,不说对他恭敬请教,平日里就老是冷着一张脸,还时不时在练剑时吊打他的师弟。 虽然表面一直不肯承认,可孟玄素其实一直清楚,诸承渊距离真正赶上他的修为,全方位地吊打他也差不了几年了。 一想到这里,孟玄素头皮更加发麻。 他自欺欺人地转身,自以为小声地说道。 “我才懒得理你们这对小怪物,我去找师尊了。” 不说诸承渊,祈怀月都听到孟玄素这句抱怨。 祈怀月一时火气更大,旁人诋毁他可以,可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旁人出言不逊,诋毁他的师尊。 更何况此人还是他师尊的师兄。 “你说谁……” 然而一股力道牢牢扣住他的手腕,祈怀月下意识地顺着师尊的指骨,看了面色冷淡的诸承渊。 等他回过神,再看向孟玄素时,发现孟玄素不知何时早就溜得无影无踪。 “师尊,我帮您再教训他一顿。” 然而诸承渊的面上,却不见多少怒色。 “无妨,我不介怀外人言语。” 祈怀月还是有点为师尊委屈。 “孟……玄素,平日就是这么欺负师尊的吗?” 看着祈怀月为了他而生气得眼角微红的模样,诸承渊此刻心中竟然泛出淡淡的愉悦。 他从小的心性就格外冷漠,不在乎常人在乎的富贵浮名,更不在意外人的冷眼排挤。 孟玄素在他眼中,和他练剑时所斩的松竹巨石,并无太多差别。 就算是他的师尊,对诸承渊而言,也不过是一个引他入道的浮标。 他不仅不恼怒孟玄素刚刚的出言不逊,甚至有些喜欢刚刚孟玄素骂他的那句话。 一对小怪物。 就好像,祈怀月和他,是这世上再无外人可近,只有彼此能依偎的海中礁石一样。 第128章 这个人,一定不是他的师尊! 他不需要外人的尊敬或是喜爱,唯独想要的,只有眼前满心满眼里都是他的祈怀月。 若是当个怪物,就能独占他的弟子…… 如同巨鲸游过般一晃而逝的阴影,洒落诸承渊的心头。 青年垂眸淡淡道,“有你在我身边,倒也算不得什么。” 祈怀月听到师尊这句仿佛“有个可以交流的朋友都心满意足”,不带多少情绪的话,心头熊熊怒火燃烧的更加猛烈了。 孟玄素竟然能把他师尊欺负到这种程度,他要还能再忍下去,也太对不起他储物戒里那满满的法宝符箓了。 祈怀月用力地握住诸承渊的手。 “师尊,您放心,从前都是您保护我,现在也到了我回报您的时候了。” 然而还没等祈怀月气势汹汹地走出几步,诸承渊伸手用力揽住祈怀月的腰身,紧锢在胸膛前,他声音淡淡道。 “你要做什么?” 祈怀月信心满满,他拿出储物戒里一件又一件法宝。 “这个是迷神香,只要孟玄素沾到一点,就能昏迷不醒,我再狠狠揍他一顿……” 看着少年眉飞色舞的样子,诸承渊突然不愿祈怀月在他面前,脑海里却只挂念着旁人。 “天霄宗严令不许弟子暗害同门,我不会让你陷入险境。怀月,陪我练剑。” 祈怀月还没能继续找出一个理由说服师尊,就被诸承渊再度带回了竹林中。 竹林中一片如银镜般的石台,平整光滑得如同被无数剑削刻而成。 祈怀月几乎能想象到师尊平日在这里,将剑术千锤百炼,融炼剑意的模样。 想到孟玄素说的师尊现在还只是刚入门的修为,祈怀月甚至有点担心自己出手会伤了师尊。 然而真正打起来的时候,祈怀月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想法有多么不知天高地厚。 一开始练剑时,对着师尊这张脸,他就感觉到束手束脚,再加上偶尔分神到想些乱七八糟的内容,他原本的剑术水平只能发挥个五六成。 而即使诸承渊的剑法带着点未经雕琢的痕迹,然而每一剑斩下之时,都带着让他几乎无法生出抵抗之意的锋锐冰寒。 这只有在剑意碾压对手之时,才能只靠招式就做到这一点。 祈怀月被打得步步后退,如果不是他能感觉到师尊刻意的留力,他怀疑自己最后也要变成比昨晚斗剑失败的孟玄素更狼狈不堪的模样。 “……师,师尊,我输了,我们休息一下好不好?” 以往这时,师尊大多握住他的手臂,一点点教导他刚刚在出剑时的疏漏错误,再引导他的筋脉灵力,带动剑意地示范数次。 然而此刻的诸承渊,到底经验招式不及未来的观渊剑尊,甚至比起未来的观渊剑尊,青年时的诸承渊心中更有几分未通人情,同时也锋芒毕露的傲气。 祈怀月刚刚用出的剑招,在同阶段弟子中称得上出类拔萃。 可在诸承渊眼中,不过一息之间,他便至少能有数次一击毙命的机会。 为何未来之他,想来可知应该拥有比现在的他更强横的剑道实力,却没有让他的弟子展露出比此刻的他自己更强大的实力? 难不成……未来的他,真的刻意存了把祈怀月养废的心思? 这种对人刚刚产生喜爱,便得知未来自己的这份喜爱会变质扭曲的感觉,让诸承渊在击落少年手上的佩剑后,只能控制住心神,冷声道。 “你今日状态不佳,先回去休息。下午我们再比剑。” 祈怀月感觉到师尊身上的低气压,立刻觉得是自己刚刚的表现太差,惹恼了师尊。 “师尊,我错了,您别生气,我下午一定会好好练剑的。” 祈怀月后知后觉手臂被刚刚练剑的力道震得酸麻不已,他突然对下午的比剑越发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看着少年微微苍白的面色,诸承渊紧紧握住手中的佩剑。 松林道人很少在他练剑时给他指导,他一直便是靠着自己练习剑招,还有与人比剑,提升的剑道水平。 若是旁人剑道水平过次,他绝对不会给这人再和他比剑的机会。 只是现在,看着祈怀月的神色,诸承渊也方才后知后觉,他刚刚那番话的语气,有些过于重了。 他还不懂,该如何当一个合格的师尊。 但毫无休止地和祈怀月练剑,寄希望于祈怀月也能和他一同,靠着这种方式提高剑道水准,这种方法,显然已经证明了不适合用于他的弟子身上。 他明明想,对祈怀月更好一点,让少年再心甘情愿地留下得更久一点…… 可是现在看来,他的做法非但不会让祈怀月喜欢他,只会……适得其反。 诸承渊的唇瓣抿成的弧度更加冰冷,他注意到了少年手臂微微脱力似的颤抖,青年声音更加低沉。 “回去休息,下午……不必和我练剑。” 他需要想一想,怎样才是最佳的教导祈怀月练剑的方法。 …… 师尊到底是对他失望到了什么程度,才会连挽救他的希望都放弃了? 祈怀月回到房间后,心情更加低落,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剑道修炼方面的天才,只是以前师尊和师兄们哄着他,让他也快要以为自己的水平到天才的层次了。 不过现在醒悟过来也不算晚,等到出了界壁之后,他要更加努力…… ……等等,出了界壁?! 祈怀月突然回想起来,一直以来若有似无的违和感,存在于哪里。 这里还是界壁之外! 就算此刻的师尊,真的是他青年时的师尊,可是界壁外,还有等着他回去的师兄们,谢端闵,巨羽妖鹰…… 界壁外的一切无论多么真实,他也不可能抛下界壁内的所有人,一直呆在这里。 更何况,他现在的“师尊”,真的是重生之后一直护着他的师尊吗? 万一这里是什么平行时空,甚至是黄粱一梦的幻觉…… 祈怀月再度起了必须要回去的念头。 没有他这个大包袱,青年时的师尊或许还能成长为观渊剑尊,可若有了他这个拖后腿的徒弟,现在还弱小的师尊,就不一定能分神护住他的同时,还能护住自身了。 而且,万一他原本的师尊还在等他…… 祈怀月下定了决心,他不能再留恋于师尊的“温柔乡”里。 拿出储物戒里的小半物资,放在另一个储物袋后,祈怀月决定将这当成是留给青年时师尊的临别礼物。 走出房间后,祈怀月本想走出松竹山,查看外面的环境。 然而沿着下山的路走下时,他看见了躺在一颗枝繁叶茂,翠绿葱郁大树顶部的孟玄素。 孟玄素显然是在大树顶上纳凉偷懒,悠哉悠哉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纵使脸上的伤痕未愈,也意态悠闲。 这幅悠闲自在的样子,让祈怀月格外看不顺眼。 他以前一直觉得孟宗主兢兢业业,为天霄宗的事务操碎了心,可现在他才知道,孟玄素竟然是个躲懒又嘴碎,在雪林道人面前更像个讨厌无赖一样的…… 等等,即使祈怀月再不关心他师尊曾经的过往,他也知道师尊曾经拜师的雪林道人,可不是一个瞎子,而是一个极为厉害的剑修,只是后来因为云游四方而失去了踪影。 那么那个孟玄素无比依赖的,分明是盲人,却喊着师尊的老人,又是谁? 看着孟玄素悠闲自在的样子,祈怀月突然生出了一种淡淡寒意。 孟玄素性格仿佛大变似的异常,还有老人身上的异常,这一点一滴汇聚到一起……让他甚至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以为的这里不是幻境,现在看来,难道他的想法是错的吗? 这时,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却让他莫名有些不寒而栗的声音。 “怀月,你要去何处?” 祈怀月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刚刚那明明还是让他觉得无比亲近的师尊面容,此刻在他眼中,却是比鬼怪更让他不寒而栗。 这个人,一定不是他的师尊! “……咳,师尊,我只是觉得有些无聊,想要出来走走……” 没有将眼前的诸承渊当成是敌人时,祈怀月还能冷冰冰地应付他,一想到他面前这人或许只是披着他师尊皮的怪物,祈怀月突然不敢在这人面前表现出自己已经察觉到不对的样子。 诸承渊确实感觉到祈怀月的神态有些异样,他瞥见了树上的孟玄素,以为是少年准备报复孟玄素,被他拆穿的慌乱。 “不必搭理他。” 诸承渊的手轻轻握住祈怀月的手腕,他淡淡道 “我刚刚看见房间里的储物戒,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祈怀月强装镇定道,“……没有,我只是整理一下储物戒,想着有些师尊可以用的法宝,想先分出来给师尊……” 诸承渊握住祈怀月手腕的力道不松反紧。 纵使青年已经相信了这番解释,可不能否认的是,当看见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桌上的储物戒时,诸承渊的脑中只回荡着一个念头。 他已经抛下他,离开此界了。 纵使此刻真的抓住了祈怀月,诸承渊心中那难以平息的恐慌,仍如同空洞的风穴般呼啸难安。 第129章 大哥,这是我的嫂子吗? 诸承渊沉声道。 “怀月,不要随便乱走,我会担心。你留下的法宝,既然是我赠给你的,就不需要你再还给我。” 祈怀月不发一言,他此刻满心的提防戒备,再没有了之前的感动与安稳。 他掩饰般地低过头,不敢让面前人看出他的紧张。 诸承渊伸出手,牵住少年的手,感觉到祈怀月的身体微微僵硬,他也只以为是少年人仍然不愿放弃这个报复孟玄素的机会。 罢了,他现在能给祈怀月的不多,就让他的小弟子如愿一回又如何? 诸承渊用灵力吸起地上的石块,收入掌心,冷脸认真掂了掂石块的重量。 就在祈怀月惊疑不定的时候,青年剑尊手上的石块,就如同一柄迅猛神速的利剑,无声地刺破长空,最终砸到了原本在树上乘凉的孟玄素身上。 孟玄素连一声呼喊都没来得及发出,只听一声沉重的宛如重物砸落地面的声音,诸承渊看向孟玄素倒下的那处一眼,再看向祈怀月。 犹如刚刚砸晕孟玄素的石头,完全不是出自他之手一般,仍然如同光风霁月,不食人间烟火的剑尊平静道。 “不需迷神香,也无需脏了你的手。怀月,你想让他伤到何种程度?我替你做。” 听着诸承渊反派发言不自知的话语,祈怀月震惊地后退一步,却没能从青年紧扣住他手指的动作中解脱。 这一刻,祈怀月突然又有些迷茫了。 这世上,能,能够这么毫无理由袒护他的,也只有师尊了吧? 这如果真的只是一个幻境,也未免太过真实了吧。 ……等等,孟玄素现在没事吧?如果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他不会……让师尊担上残害同门的恶名吧? 祈怀月终于从呆愣中反应过来。 “……不不,不要了,师尊,这种教训够了,我们快去看孟宗主的情况……” 孟宗主? 诸承渊冷面蹙眉,就依孟玄素这般疲懒怯懦的性格,也能在日后当得上宗主? 若是孟玄素真成了宗主,他的弟子在宗门之中,不是受尽欺辱? 然而看着祈怀月真心担忧的神态,诸承渊又察觉到或许祈怀月那时的情况,与他设想的有些不同。 然而到底是抵不过弟子的痴缠,诸承渊最终同祈怀月来到孟玄素倒下之处。 看着脸朝下砸下,至今仍昏迷不醒的孟玄素,祈怀月满脸震惊,诸承渊反应淡淡。 “我控制过力道,只是让他暂时昏厥而已。” 祈怀月仍有些惴惴不安。 “孟……玄素醒后,不会找您的麻烦吧?” 为了安抚弟子过于紧张的情绪,诸承渊平静道。 “松竹山上有未曾除尽的灵兽,孟玄素醒了之后,会以为是灵兽下的手。” 祈怀月仍然有点难以置信。 “他,他就不会怀疑您吗?” 诸承渊平静黑沉的目光犹如祈怀月看不透的深潭。 “我以往教训他,都是在比剑时直接动手。” 祈怀月再度有了种如在梦中的恍惚感觉。 师尊和孟宗主的这种相处方式,简直是他以前从未设想过的。他一直以为师尊和孟宗主一直都是彼此融洽,和睦共处的师兄弟。 可原来孟宗主和师尊,年少时也是有过磕磕碰碰,彼此看不顺眼直接动手的时期吗? 祈怀月突然感觉自己似乎更加了解了一些师尊的过往,虽然他心中的警惕仍然没有完全放下,可他能够感觉到,这处世界里的有些地方却是格外真实的。 没有了孟玄素会死掉或者找他们麻烦的后顾之忧,祈怀月毫不犹豫道。 “那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对了,师尊……” 看着盛夏炙热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落在诸承渊冷淡如冰的面容,祈怀月突然有些恍惚。 “师尊,能带我去别的地方看看吗?” 如果这里真的是幻境,不可能只存在一点点破绽。 可如果这里不是幻境,或许,他能了解与师尊相关的更多的地方。 诸承渊问,“你想去何处?” 祈怀月原本想说宗内之处,然而在师尊的目光下,他鬼使神差地说道。 “我想,看看师尊在凡间的家。” 他在前世和今生两世,只听闻过观渊剑尊斩妖除魔,手中之剑可平世上无数恶事,如同从修炼起就无所不能,如同一柄无坚不摧利剑般荡涤沿途阻拦的过往,却似乎,没听说过师尊在还是个凡人时的一星半点。 他从前觉得对师尊这般的了解,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现在,他有了跟师尊更亲密的一层关系…… 祈怀月控制不住脸上逐渐上升的热度,他突然想要了解,世人眼中他的师尊,生来就是万人崇敬,高高在上的观渊剑尊之外的,旁人不知的一面。 师尊,会觉得他的这般想法是僭越吗? 诸承渊垂眸,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淡淡道。 “好,我带你去。” 只是如今的诸承渊并非是修真界第一人的观渊剑尊,从豢兽门借出两匹带着飞翼的灵马后,祈怀月跟着师尊上了灵马。 一路赶过十数座人间城池,傍晚时分,他们才终于感到了一处如烟雨江南般,笼罩着淡淡薄雾,青色沉厚的高大城前。 临北城。 城池大门人来人往,驻守城门的守卫核查着来往之人的身份,看着灵马落地,人群让出一片空地,附近的百姓发出隐隐的议论之声,然而城门上的将士却爆发出一阵声响。 “是大公子!大公子回来了!” 听到大公子这个称呼,百姓中的议论声更加响亮,甚至人群中有些果实和食物,朝着诸承渊所在之处丢了过来。 “大公子,不是和仙人走了吗?” “真的是大公子!” 祈怀月一下就想到了掷果盈车的典故,他没想到师尊在还是个凡人的时候,原来这么受百姓的喜爱和欢迎。 诸承渊习以为常地用灵力投掷回那些水果,青年的手用力揽住祈怀月腰身,以防他被那些果子掷中。 很快城墙上下来一对士卒,将祈怀月与诸承渊与其外的百姓隔绝开来,为首的将领来到诸承渊身前,强忍着激动和担忧行了一个大礼。 “见过大公子,没想到您竟然今日归城,我们也没做迎接您的准备,城主府那边……” 诸承渊淡淡道,“我未与家里通信,只是归家探访,无需迎接,一切悉如旧例即可。” 那位少年将领脸上不经流露出些许遗憾,却不敢违背诸承渊的命令。 “是,大公子。这位是……” 少年将领和善得的如看着自家人的目光,落到了祈怀月的身上。 诸承渊顿了顿,“师门弟子,与我一同归家。” 将领眼中流露出几分惊异,他显然是将祈怀月当成了诸承渊他关系亲厚的师门好友。 “是,我现在就通禀城主府。” 祈怀月忐忑地跟在师尊身后,在周围越来越多的人潮中,他也听到了些许与师尊过往相关的议论之声。 “大公子回来了!真是太好了,也不知道大公子此次归来,会不会留下来……” “唉,真是太可惜了,如大公子这样的人物,平息过城内兵乱,又心地慈悲,不劳伤百姓,为什么城主会让二公子当少城主?” “大公子这般俊亮如神的人物,去了仙门,说不定是要当庇护我们一城的神仙呢。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大公子?” “我还没见过大公子如此在乎身边之人的样子呢?护得和媳妇一样,该不会那位是仙门里与大公子情投意合的哪位仙子,女扮男装同大公子归家吧……” 祈怀月的耳朵灵敏到能听清楚百姓们那些自以为格外小声的闲言碎语。 抛除掉那些让他满头黑线的,议论他身份的言论,祈怀月关注到了“二公子”这个词。 他本来以为师尊的家,应该是和睦融洽的大家庭,可没想到……他师尊的家中,原来也有让师尊不快的人存在吗? 祈怀月突然顿下脚步,他拉住师尊的手,小声说道。 “师尊,您……不想回家的话,我们就不回去了。我不想让您和您不喜欢的人见面。您偷偷带我去您以前住的地方吧。” “没有不喜,我本来也是要归家拿些东西。” 看着师尊脸上并没有多少不开心的神色,祈怀月才放下一颗心,跟着师尊走进了城主府。 城主府在城中是最大气庄严的房殿,虽然比不上天霄宗中随处可见的洞府宫殿,可也能够看出是此处最尊贵富足之家。 听到了消息的城主府之人早早出门,面相和善温和的中年男人和满头珠翠的雍容妇人翘首以盼,看见诸承渊的身影出现,两人俱无比感怀,在百姓面前握住诸承渊的手,垂泪感慨着诸承渊似乎比上次归家时更加瘦了些。 看似美满和谐的一家人背后,一个顶着玉冠,和老城主的面容有几分相似,却有些吊儿郎当意味的少年人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扫了一眼诸承渊身边的祈怀月一眼。 “大哥,这是我的嫂子吗?” 第130章 我会好好爱您的 祈怀月满头黑人问号之时,看见城主夫人转过身,没好气地遥遥点了点诸安乐的鼻子。 “安乐,这是你大哥的仙门道友,你再胡言乱语,我就停了你下月的月俸。” 老城主转过头,也带着些许纵容笑容地说道。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诸安乐身旁的娇俏少女,也没好气地拍了怕诸安乐的手背一下。 “就是,二哥嘴上越来越没个把门的了,竟然敢这么和大哥说话。” 然而作为局外人的祈怀月却分明能看出来,没有诸安乐作为比较还好,如果有了老城主,城主夫人,诸安乐与小妹其乐融融的,更像一家人的场面对比,城主一家人待诸承渊,更像是一个疏远而敬畏的外家人。 诸承渊面色不变地看着城主府这些人的交谈,就如同早已习惯了这一幕。 祈怀月突然生出一点心疼感觉,他用力牵住师尊的手。 “师尊,我……我,我以后会好好待你的。” 然而话一说出口,祈怀月越品越感觉自己的话不太对劲。 什么叫好好待师尊?师尊又不是他没有过门的妻子。 祈怀月的脸染上了一层绯红,他强撑着在诸承渊专注的目光中说道。 “我,我会当您的家人,好好爱您的……” 怎么他越解释越不对劲? 祈怀月快要放弃挣扎之际,却感觉到一只大掌轻轻压到了他的头顶。 “怀月,我……亦然。” 诸承渊从懂事起,就不在意旁人对他的态度情绪,如同是游离在世事之外的局外人,他能清晰感觉到父母仆人对他一点点的疏远畏惧,却没有半点难过或是挽留的想法。 诸承渊本以为自己会是永远的无情无欲,如同磐石般一心大道的修者,可当听见祈怀月口中说出的爱之一字时,他似乎又能感觉到胸膛中陌生的,心脏异样跳动的喜悦。 他,不是不期盼爱的。 只是他唯一想要的回馈爱意之人,是他的弟子。 ——弟子。 想到这不容于世俗的爱人身份,诸承渊突然不明白,为何未来之他,会愚蠢到分辨不出这种特殊的喜爱,将祈怀月收做弟子? 除非,本就是他,逼迫祈怀月…… 诸承渊眸色渐深。 …… 而原本诸安乐的妹妹诸喜乐,却不同于父母只汇集在二哥身上的注意力,少女好奇的目光,投注到了大哥和他身边之人身上。 从记事的时候起,她就没见过家中这位来去匆匆,又无人敢随意谈起的大哥几面。 然而在她的记忆里,大哥永远都是那样一副冷漠得不近人情,让父母都为之畏惧的威严模样。 可是,好奇怪,她竟然能看到大哥牵着一个人手,还对这人如此亲近庇护的样子…… 这人真的只是大哥的普通朋友吗? 想到二哥刚刚说出的玩笑之言,诸喜乐突然有了一种好像发现了大秘密的惊喜感觉。 如此漂亮的小郎君,该不会真的是女扮男装,大哥带回家的嫂子吧? 嘿嘿,就由她来拆穿大哥的小心思吧。 似乎是察觉到了诸喜乐投射过来的,不同寻常的目光,诸承渊回头,不带威压和过分寒意的一眼,吓得从来都胆大妄为的诸喜乐下意识地缩了缩头,往二哥身边靠了靠。 而感觉到妹妹的靠近,诸安乐唇边的笑意也上扬了几分。 果然,不管诸承渊在外成了何等威风凛凛,让人艳羡的大人物,家里人真正喜爱亲近的,也只有他一人。 因为诸承渊回来得过于仓促,接风洗尘宴还未准备好,诸承渊说服了他们城主和城主夫人,不必大张旗鼓的布置宴会。 两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维持着微笑待客的面容,匆忙从诸承渊的院中离开,背影颇有几分仿佛被凶兽追赶,落荒而逃的样子。 祈怀月不明白为何连师尊的生父生母,都如此害怕师尊。 明明在他眼中,师尊是天底下第一和善温柔的大好人。 他也不想问起师尊的伤心事,只能走到师尊院中的大棵槐树下,粗厚的枝干下,悬吊了一处秋千。 祈怀月有些开心地问道。 “师尊以前也喜欢坐秋千吗?” 诸承渊没有过多情绪地看了那处秋千一眼。 “二弟小时候喜欢,所以在我院中建造的,已经多年没有人坐过了,可能有些松动,我带你上去。” 祈怀月气不打一处来。 “他就没有自己的院子吗?怎么非要在师尊的院子里建秋千?” 看着少年被气得微红的雪白面容,诸承渊虽然不对此事有过多情绪,却还是因为少年这种“护短”的话语,心脏中流淌出陌生的,温暖的情绪。 原本到口中的“无碍”二字,莫名变成了其它的语句。 诸承渊平淡道。 “他从小就不喜欢我。父母赠予我之物,即便先前已经给了他,他也想再拿走我的那一份。” 祈怀月已经被自己脑海中想到的师尊小时候被家里人欺负的模样,委屈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看着祈怀月眼中盈出的泪水,诸承渊心中微动,他分不清楚心脏中抽痛的情绪从何而起,却不想要再看见他的弟子,再有一丝一毫的难过。 “也仅此而已了。真正的我想得到之物,我从不会让给他。所有我让出去的,都是我不介意的杂物。” 祈怀月却还是有种说不出的委屈,“可是,那,那也太委屈师尊了。” 如果不是顾念着诸安乐是他师尊的亲弟弟,他简直要忍不住当众殴打这个熊孩子一遍了。 而看着祈怀月变得咬牙切齿的神情,诸承渊克制不住地低下头,手轻轻捧起少年的面颊,指腹如同留恋般从少年脸颊上擦过。 “无妨,凡人寿命不过短短百载,也许我下一次回去,他的寿数就将尽了。” 不仅是诸安乐,哪怕是他的父母师友,这世上的一切之物,在诸承渊眼中,都是年岁有限,一眼可以望穿尽头归期的随时可能消逝之物。 所以他不在意诸安乐愚蠢大胆,还自以为他不知的小动作,就如同他不在意脚边叫嚣的蝼蚁一样。 诸安乐没有碰及他真正在乎之人,他就能将这个名义上的弟弟,视作将死之人,不与他计较。 只是诸安乐如果让他的弟子难过了…… “若你不喜欢他……” 只听前半句,祈怀月就能瞬间满脑补到,师尊下一句会说什么惊世骇俗之言。 他立刻捂住诸承渊的嘴,心中泛起一些古怪的哭笑不得的情绪。 他明明是为师尊委屈,可师尊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他以为的“委屈”,相反却格外在意他是否看诸安乐不顺眼。 这么看来,也许师尊真的是没有将这人,还有这人曾经做过的小动作放进眼里吧。 祈怀月突然释怀了不少。 “不,不用了,师尊,凡人可经不起您一剑啊!石头也不行!” 虽然不喜欢熊孩子,可祈怀月也不想他师尊因为这个熊孩子,而闹得连家都不能回的程度。 诸承渊没有半点挣扎的动作,感觉到少年的手心贴在他的唇上,他甚至有些渴望的,想要一点点亲吻少年的手心,直到手腕,甚至…… 青年剑尊的声音有几分低沉。 “好。” 祈怀月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他总觉得师尊垂眸时,他掌心与师尊面容接触的地方,有点烫得惊人。 祈怀月心虚地收回手掌。 “不知道,师尊要回家拿何物?” 诸承渊想起祖父母的和蔼目光和叮嘱,顿了顿道。 “祖辈的一些遗物,他们从小照顾抚育我,此次回来,我想去他们坟前拜祭一趟,你——” 青年剑尊的目光看向祈怀月。 “你可愿随我一同前去?” 诸承渊的瞳眸黑如深海,在某一刻,祈怀月能感觉到师尊带着淡淡期盼的心情。 他还没有遇到过师尊希望他做什么事的时候,祈怀月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好。” 祈怀月的脑子有点乱,他不知道自己以什么名义去师尊祖辈的坟前祭拜,也因此有些手足无措。 “我,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诸承渊轻轻地笑了,繁密的树影下,青年剑尊唇边一闪即逝的淡淡弧度,比月色更加淡薄无痕。 “不用。” 青年伸出手,将他用力揽在怀中。 一阵失重感后,祈怀月发觉自己被师尊抱在怀中,坐在秋千上。 秋千无风开始摇晃,带起一点夜间的凉风,伴随着林间的蝉鸣声,月色凉如流淌的流水,师尊的胸膛,将他抱得很紧密,紧到,他甚至能听到师尊如同擂鼓般稳定却快速的心跳。 师尊,也会感觉到紧张吗? 这么一想,祈怀月好像就不那么紧张了。 “怀月,我不会再将此院的秋千,让给任何人。” 师尊声音冷淡平静,却有种说不出的沉稳平静感觉。 祈怀月仰起头,他看进师尊如深渊的沉黑眼眸,如同有霜雪为之融化。 他隐隐间有所察觉这个问题背后的答案,却还是小声问道。 “师尊,为什么?” 诸承渊低头,仿佛是轻嗅,却又是温和吻着少年鬓边的柔顺墨发。 130-140 第131章 祈怀月的心上人,就是他。 诸承渊缄默许久,才低声回答道。 “此后我坐在此处,便会想起你。” 如果祈怀月终有一日会离开,至少他可以留住每一件铭刻着他们度过时光的凭证之物。 祈怀月刚想说,师尊不用睹物思人,他永远都不会离开师尊…… 然而进入界壁前,自己与师尊的承诺犹在耳边,祈怀月到嘴边的话语又有些些迟疑。 此刻专注注视着他的青年,真的是他的师尊吗? 无数困惑在脑海里缠成一团,祈怀月最终只能说道。 “我,我永远不会主动离开师尊的……即使真有被迫分离的那一天,我想要见师尊的心情,也和师尊想念我的心是一样的。” 诸承渊的心弦被触动了一瞬,他的弟子,或许并不是被未来之他逼迫,才对他如此亲近,依赖…… 少年脖颈的柔白肌肤下,一抹墨绿色光芒一闪而过。 诸承渊突然感觉到些许心脏微窒的异样。 “怀月,这是何物?” 祈怀月从衣襟里拉出一枚花纹古朴墨绿的玉壁,认真答道。 “这是师尊临行前送我的宝物,能帮我抵御攻击,它叫……” 祈怀月没想起更多的法宝介绍,他不好意思地朝诸承渊笑了笑。 “我之前忘了问师尊,这法宝叫什么名字了。” ——命玄双玉珪。 诸承渊脑海中浮现出清晰的法宝名称。 在他初次炼制储物戒之时,他就在宗门至宝箓中,看见过命玄双玉珪的记载。 刻有命玄至理,颠倒阴阳的至宝,是修真界绝顶的炼器宗师为爱人炼制的护命至宝。 然而在更隐秘的传闻中,命玄双玉珪,也是那位炼器宗师为了圈禁住本不爱他的道侣,而炼制出的能悄无声息改变人心志喜好的邪器。 命玄双玉珪的下壁玉珪在祈怀月手上,那么上壁玉珪在何处,就是一个答案再浅显不过的问题。 仿佛心中一个难以解开的疑惑,得到了再合理不过的答案,诸承渊忽略了祈怀月说的“临行前”三字,他久久不言地看着祈怀月,如同看着被自己强行拉落,又占为己有的皎洁明月。 “怀月……” 祈怀月疑惑地抬起头,却发现喊着他的师尊,将他拿出的玉珪,再轻轻放入他的衣襟中。 诸承渊的声音飘渺轻缓,仿佛融入院中的阴影。 “这是宗门至宝,不要……让旁人看见,这处法宝在你手上。” 祈怀月没想到这件法宝竟然这么贵重,他认真地点点头,少年乌黑的眼瞳满是对眼前人的信任。 “我知道的。除了师尊,我谁都不给看。” 诸承渊似乎极轻地笑了一声,他缓慢低沉地应道。 “好。” 祈怀月躺在诸承渊怀中,在秋千稳定的摇晃和师尊温暖的怀抱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夜色中,注视着毫无防备的少年依赖面容,诸承渊心中暗涌席卷。 若是他能拿到多宝阁中命玄双玉珪的上壁玉珪,那么……即使祈怀月对他的爱是外物引致的幻觉,他也甘愿沉溺于这般幻象之中。 第二天,祈怀月睁开眼的时候,发觉天竟然已经亮了,他躺在雅致宽敞的古床上,师尊不知道去了何处。 祈怀月看向窗外,看见了练习着基础剑诀,如同游龙飞凤般游刃有余的师尊身影。 “师尊!” “怀月,过来。” 诸承渊收起剑,朝祈怀月伸出手。 祈怀月下意识地从窗上翻过,师尊温暖的手掌贴住他的手腕,就如同他熟悉的一般,男人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指尖握住他的十指,教导他如何出剑,用剑,祈怀月不知不觉间跟着师尊练完了一整套剑法,身体内的剑意也缓缓地壮大了一分。 练完剑,简单洗漱之后,诸承渊带着祈怀月来到临北城的茶楼包间。 青年剑尊显然已经到了辟谷阶段,却还是为祈怀月点了一桌子点心。 祈怀月盛情难却,再加上一直对师尊凡人时的吃喝感兴趣,他不知不觉间在师尊的温声讲述下,将桌上的点心一扫而空。 “嗝……真的,很好吃。” 祈怀月打了一个嗝,刚想自己动用灵气止住,诸承渊的手就已经轻揉住他的肚子,灌输的温和灵气缓解了他身体的一点不舒服。 如果不是地点过于陌生,祈怀月都要怀疑他已经回到了观渊峰上,和师尊曾经待在一起的时日里。 然而门下的一阵喧哗声,却打破了他们的这片平静。 祈怀月隐隐能听到“大公子”,“未婚妻”,“可怜”的字眼,他下意识地看了师尊一眼。 诸承渊却似乎毫不理会楼下发生的一切,他轻轻握住祈怀月的手,用干净的巾帕,擦了擦少年指尖的糕点碎屑。 直到敲门声响起,一脸为难的茶楼小二,头上冒着冷汗地推开了门。 “大,大公子见谅,小人也是没办法。裘姑娘硬是打上门来,说是要看看,您的意中人,到底是何人……” 裘姑娘? 难道是师尊凡间时喜欢过的哪位女子? 祈怀月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想看看所谓的裘姑娘到底是何方人士,却被寒意冰冷的青年握住腰身,强行抱回怀中,冰冷警告道。 “怀月,不准胡闹。” 诸承渊话音刚落,一个身穿红色骑马劲装,握着马鞭的妙容英气少女,就大大方方率着一干人马走进了房间。 “诸公子,你此次回城,我们裘家还没有送上贺礼,我特意前来送礼,不知道会不会太过叨扰。” 诸承渊冷冷道。 “你确实打扰到了我们。裘姑娘,如果你再不知礼数……” 祈怀月敏锐地注意到,师尊的手,已经握到了剑鞘之上。 不好,普通人可挨不住师尊一剑啊。 祈怀月连忙按住师尊的手,他有预感,或许这是师尊凡人时的修罗场麻烦事。 感觉到了那位裘姑娘就差扎透他脊背的眼神,祈怀月坐卧不宁地小声说道。 “师尊,要不,我先出去吧……” 裘灵婴冷笑一声,她从未见过诸承渊这么亲近地抱过旁人,与从前诸承渊对她避之如蛇蝎的冷淡姿态相比,这人果然是诸承渊放在心尖的心上人。 若不是诸喜乐恳求,加上她纵然对诸承渊已经没有了往日那么浓烈的,甚至是死皮赖脸的爱慕之意,也还是对诸承渊心仪之人有些好奇,她才不想杵在这里当根碍事的柱子。 裘灵婴索性高声道。 “这位姑娘,何必躲躲藏藏,男装示人呢?你大可放心,我与你的心上人没有订过婚契,如今也没有任何牵扯,只是我有几分好奇,诸大公子这般无心无欲之人,到底能看上怎样的神仙人物。不妨你大大方方出来,让我看上一眼,放心,我之后绝对不会再不识数地打扰你们。” 祈怀月感觉再拖下去只会更加尴尬。 无奈,他只得从师尊怀中抬起头来,有几分尴尬地转过头。 “裘,裘姑娘,不好意思,我不是女扮男装,更不是师尊的心上人,如果没事的话,我,我先……” 祈怀月刚想说他先走一步,不打扰师尊和她叙旧,然而师尊揽住他腰身的手臂固若金汤,祈怀月只能尴尬地坐在怀中,不好意思地朝着裘灵婴一笑。 裘灵婴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之意,或许是在诸承渊身上大受打击,这些年她越发讨厌与诸承渊类似的冷若冰山的男人,却越来越喜欢清秀漂亮的少年人。 祈怀月的容貌已经不止是世俗眼中的好看,与犹如上天精心雕琢,清绝出众,墨发玉肌的少年人一比,她往日看上的那些那些人简直是云端下被踩进泥沙里的尘土。 裘灵婴心中原本的几分激愤不甘意味烟消云散,甚至注意力忍不住转移到了祈怀月身上。 “你叫他师尊,难不成你是大公子座下的弟子?咳咳,不知你年岁几何,可有嫁娶……” 房间的温度已经下降到冰寒,祈怀月感觉到师尊胸膛的紧绷,冰冷剑意的蓄势待发,连忙用尽最后一丝求生欲说道。 “裘姑娘,我已经有意中人了,而且是无比心悦,放在心上之人……” 衣袖之下,祈怀月的尾指轻轻勾住了师尊的手指,如同恳求又像安抚一样轻轻摇了摇。 诸承渊身体中所有的冰寒杀意,在这一刻都消散殆尽。 祈怀月的心上人,就是他。 “怀月……” 诸承渊的喉结微微动了动,他看向他的小弟子,沉黑瞳眸中是近乎被燃烧汹涌的爱意。 裘灵婴看着祈怀月与诸承渊的互动,突然有了几分狐疑,再多看片刻,她脑中突然又涌现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裘家在临北城中也是显贵大家,她见人无数,见到祈怀月真容后,她不可能认不出祈怀月就是一个男人。 所以,她原本的那个找茬的想法,竟然是对的? 诸大公子,喜欢上的竟然是一个男人?! 裘灵婴呆滞中,房间大门又被打开。 诸喜乐气喘吁吁地打开房门。 “大哥,您千万别和裘姐姐生气……” 然而看着房间里无比“和平”的场面,诸喜乐又有几分害怕。 第132章 他更不能容忍这份爱意分给除他之外的旁人 她承认她一开始找裘姐姐透露出大哥身边之人的存在,是想要知道大哥给他们找的嫂子的更多内幕。 也是因为她知道裘姐姐这些年已经真正地放下了大哥,她才一点也不担心会闯出大祸来。 不过在来之前,诸喜乐还是做好了,若发现事情不对,就立刻劝架认错的准备。 可是,这么平静的叙旧场景,一点也不像她的裘姐姐的风格啊…… 诸喜乐无比心虚,她一点点挪动到裘灵婴身边,然后慢慢坐下。 “裘姐姐,怎么了,大哥说了什么?” 看着裘灵婴脸上的恍惚神情,诸喜乐越发害怕,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裘灵婴回过神来后,却是有些迟疑认真地看了诸承渊与祈怀月一眼。 “这条路,可不好走。诸大公子,你要想清楚,城主他们,是绝不会同意这桩……事的。” 然而诸承渊的面色,比裘灵婴想象的更加冷静从容,就如同不屑在任何人面前掩饰他与祈怀月的情谊半分,也确信没有任何人能阻拦他们一样。 “裘小姐,” 诸承渊第一次正眼看向她,“当年我不与你订婚,除我之外,也无人赞同此事。” 裘灵婴面色一沉,她立刻回想起了当年曾让她痛欲断肠的伤心事。 城主府与裘家门当户对,双家父母更是在出生时就定下了口头亲约,她原本从小出门游历,看不上世间任何一位男子,却在回城后,看到诸承渊的第一眼,就看上了诸承渊的姿容气度,默认了这门婚事。 她本来抱着满腔欢喜,等着诸承渊应下婚约,谁料诸承渊拒绝了与她订亲。临北城上下的压力,都没能让诸承渊松口同意,而诸承渊在人心惶惶,城主病弱之际,率兵平定了来犯的乱兵和城中的动荡,却成全了诸承渊少年俊才,当世公子的英名。 虽然如今想起,她也知道这段婚事不过是她的单相思,诸承渊的断然拒绝,也不过是此人过于断情绝欲,据说到成年时仍不喜声色,连通房都没纳过一位的性格使然,可是想起那段过往,她还是恨得牙痒痒。 离开之前,裘灵婴忍不住回头,不知是出于不甘,还是最后的一抹自尊心使然,裘灵婴忍不住问道。 “若是我是个和他一样的男子,你可会……” 诸承渊像是猜到了裘灵婴会问些什么,他冷漠得毫无动容的姿态,与往日冰冷无情的模样,没有半分区别。 诸承渊断然道,“不会。” 想到推开门时,所见的诸承渊对怀中人那不容错认的深沉爱意,裘灵婴松了一口气,多年的不甘像是终于得到了一个彻底的答案,她笑了一声,却转头朝着祈怀月说道。 “临北城上下无人不知,大公子可不是什么大善人,小郎君,若是哪日,你后悔了,我待人,可比他要和善许多。” 像是感觉到即将来临的杀意,裘灵婴这次跑得比兔子还快,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祈怀月目瞪口呆,他第一次遇到有人向师尊倾诉完心意被拒绝后,还能转而朝他疯狂暗示的操作。 裘姑娘,真是一代奇女子。 祈怀月在心中暗暗咂舌,然后他很快感觉到了诸承渊转移到他身上,让他压力陡增的目光。 没等师尊开口,祈怀月立刻表决心道。 “我,我绝对不会移情别恋的,我,我就喜欢师尊一人……” 少年磕磕绊绊地说着让他脸颊忍不住染上薄红的情话,纤密的长睫毛微颤,覆上一层薄红的雪白脸颊,让人忍不住心头浮现出更加逼迫他的恶意与欲望。 诸承渊像是极力压抑住什么,他最后只能轻轻按住祈怀月的头,将少年牢牢抱入他的怀中。 “怀月,她其实说错了一句。” 祈怀月喃喃问,“裘小姐,说错了什么?” 诸承渊在少年耳边,声音低沉悦耳,又冷淡平静到了极致。 “即便你心悦了他人,也不可能从我身边逃开。” 就如同裘灵婴所说,他确实不会是世人歌咏的宽宏仁善,懂得成人之美的善人。 不动情时,他对世间万物的欲求可以淡薄至圣人,可真正动了心时,诸承渊才知道,他原来是世间最难满足的,欲壑难填的厉魔。 魔怪的面目如何恐怖,掩藏在他如今的面孔之下的,对祈怀月的贪婪爱念,就有如何的不得填足。 祈怀月仰起脸,小声贴在诸承渊耳边说道。 “我会黏着师尊一辈子不放的。” 只是说完了这句话,祈怀月突然后知后觉,房间里似乎还进来一个大活人。 他猛地弹了起来,一扭头往身后看去。 宽大方桌另一边的诸喜乐,无比知情识趣地捂住自己的眼睛,早早地背过身去。 而感觉到祈怀月的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诸承渊又有了几分难以满足的烦乱难安。 顺着祈怀月的目光,他看了诸喜乐一眼,淡淡收回自己的视线。 “三妹从小聪明,她最会管住自己的口舌,不惹出大祸。” 诸喜乐听到大哥终于提到自己,喜极而泣之际,仍然知情识趣地捂着眼,不敢转头多看一眼。 “大哥,我,我错了……” 比起从小体罚她的父母,或许是格外的对危险的敏锐,诸喜乐其实最害怕她的大哥。 她能猜到大哥一定是知道了,是她把事情透露给裘姐姐,唆使裘姐姐过来的,可是,可是她也没想到,大哥隐瞒他们的,会是这么一桩大事啊。 她的嫂子,竟然是个男人! 虽然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少年人,可是,可是…… 诸喜乐脑中莫名萦绕了一个念头,为了保住这个秘密,大哥,大哥不会要杀了她吧? 祈怀月对师尊的亲人抱有一点敬意,他也不忍心看诸喜乐抖得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害怕的神情,只能再扯了扯诸承渊的衣袖。 “师尊,既然您妹妹不会将此事说出去,不如,不如……封住她这段记忆,就放了她吧?” 诸喜乐原本放下的一颗心,在听到祈怀月后半句时,猛然又提了起来。 什么叫封住记忆?记忆还能被封住的吗? 她本来就不太聪明了,大哥还要对她的脑子动手? “呜呜呜,嫂子,我错了,求您帮帮我,我一定什么都不会说的,不要对我的脑子动手……” 诸喜乐的假哭逐渐有变成真哭的趋势,祈怀月有些尴尬,无论如何他都不想承认“嫂子”这个多少有点奇怪的称呼,只不过因为先前的事情,他不太相信这群对他师尊不好的诸家人。 接到了祈怀月求助的目光,诸承渊淡淡道。 “透露了也无妨,我想做成之事,不会听旁人聒噪。” 诸承渊不愿见到祈怀月对旁人心软的模样,哪怕他知晓,祈怀月是因为爱屋及乌,才会对他的妹妹心软。 可是,若这份爱本就是他强求而来的—— 诸承渊冷漠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漠然。 他更不能容忍这份爱意分给除他之外的旁人了。 “怀月,我们回去。” 牵着祈怀月的手,诸承渊没有半点遮掩,径直从酒楼中离开。 回到城主府后,诸承渊直接找到了城主夫人,提出了他此行真正的目的。 “母亲,请将昔年祖母托您保管,留予我的遗物交给我。” 城主夫人有些惊慌地抬起头,带着些敬畏惧怕地遮掩着,在无人之时,她甚至不敢直视她的儿子。 她的儿子,从出生起就不哭不啼,如同生来有灵一般,不需要她操过任何心,也对她这个母亲,没有多少特殊留恋的表现。 与讨人喜欢的安乐不同,每次她看向诸承渊时,都会生出一种古怪的念头。 诸承渊,真的是她所生的孩子吗? 在诸承渊离开的时日,城主夫人偶尔也会觉得,是否是自己太过忽略了这个大儿子。 可曾经有高人批示过,她的大儿子是一个生而有知的妖邪,结合着诸承渊如此怪异的表现,若不是有天霄宗的高人查探过,再加上祖辈阻拦,她和丈夫都商议好了要将诸承渊送往城外的别庄上养着的事宜。 可即使到了要被送往别庄的时候,诸承渊脸上也没有太多寻常孩童般的不舍难过。 城主夫人仍然记得,她的孩子仰头看向她,过于冰冷寂静的黑眸。 ——“母亲,可否将祖母给我的银两交予我?” 诸承渊那时的神情,仿佛与这时的话语重叠。 此刻,她似乎再度回忆起了和那时一样的恐惧感情。 真的不是,妖邪夺走了她的孩子,托生在了她的肚中吗? 城主夫人想起了旧事,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好,我……我让曾嬷嬷,带你去拿。” 然而城主夫人旁边的曾嬷嬷,脸上却露出了含着畏惧,惊恐的难色。 “夫,夫人……” 妇人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 曾嬷嬷跪倒在地。 “二公子,二公子他娶亲时,在库房里一并拿走了老夫人留下的所有遗物。” 妇人头疼地喊道。 “快让安乐全都交出来。” 曾嬷嬷连忙下去了,然而城主夫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第133章 若你愿与我结成道侣誓约? 她怎么会不了解自己二儿子争强斗胜,花天酒地的性子? 若是,若是安乐花完了那些老城主留给承渊的遗物,承渊他……该不会对安乐动手吧? 一想到这里,妇人对诸承渊的畏惧厌恶又更深了几分,只是她到底不敢在诸承渊面前表现出来,只能捂着面容低声恳求道。 “承渊,你知道安乐他任性的性子,他向来大手大脚,不知收敛,看在城主府养育之恩,还有你和他同胞之情的份上,别,别和他过多计较……” 城主夫人的心越偏向诸安乐,祈怀月心中的怒火就越发汹涌。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家人,连表面上的掩饰都不愿做一做,就将对另一方的偏心袒护展露而出? 不过顾念着眼前人好歹是师尊的生母,祈怀月只能用力握住师尊的手,在师尊手心写道。 ——我,最,喜,欢,师,尊,了。 不论这世上有多少人的心都偏给了旁人,他的心,永远都是偏给他师尊的。 诸承渊感觉到了祈怀月对他的这份怜惜偏爱,因为妇人的偏心而越发克制不住。 他尝到了被爱意浸没的温暖靥足,心中却涌现出犹嫌不够的贪婪,将原本打算的不取银两的话语压下,诸承渊淡淡看向自己的生身母亲。 “母亲为何不将这番话说给他?” 妇人脸上青白交加,她显然没想到诸承渊竟然会顶撞她的话。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诸安乐大大咧咧的声音。 “大哥,您怎么这时才找我要那些俗物啊?” 诸安乐跨过房门,看着诸母脸上转头看向他,如同见了救星般的欣悦神色,他心中更加快慰几分,语调懒散间带出些尚未清醒的酒气。 “我成亲之后,都给你弟媳花完了。祖辈留下的俗世器皿珠宝,大哥应该都看不上眼才是。怎么好端端地突然想起找我讨要?该不会大哥在仙门里惹出什么事了吧?” 诸安乐的声音带着点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意味。 然而在诸承渊越发冰冷的注视中,他脑中的酒气一个激灵间清醒散开,诸安乐慢慢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但他已经习惯了府中所有他看中的东西,都毫无缘由地由父母偏袒向他。 “怎么?难道大哥要为这些俗物,和我过不去吗?” 诸承渊没有碰他,更没有拔剑的意思。 然而下一刻,诸安乐的表情像是感觉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痛苦加身的刑罚,他张开嘴,脸色涨红痛苦得像是喘不过气般青筋爆出,却只能倒地,无声地朝着诸承渊处恳求哀嚎。 看着诸安乐这般痛苦模样,屋中人都被吓了一大跳,诸母的反应最大,她立刻扑到诸安乐身上,惊慌地摸着诸安乐的面容。 “安乐,安乐,你怎么了?我的儿啊,要是你出事了,娘不如和你一起走了。” 诸母大声哭嚎间,城主闻声赶来,曾嬷嬷小声禀告城主刚刚发生的事情。 城主固然对诸承渊隐隐有些忌惮,却还是沉声说道。 “承渊,你与安乐都是一家人,何必为些许财物手足相残,下此等毒手?” 诸承渊无动于衷地冷淡看向他,神情与看向走过他身旁的路人无异。 城主面色青黑地捏着胡子,终于在妇人刺耳的哭嚎间妥协下来。 “罢了罢了,我答应你,一定将平安拿走的,祖辈遗物拿回来给你。” 地上诸安乐脸上的痛苦神色轻了些许,似乎知道谁才是救命稻草,诸安乐用力抱住诸母,而屋内的仆人看着诸承渊无动于衷的冷漠模样,原本对不在此处服侍的大公子的忌惮敬畏,又加深了许多。 诸父一声令下,很快就收集齐了大半的属于诸承渊的那一份祖辈遗物。 诸承渊扫视一眼,在诸安乐恐慌的眼神中淡声说道。 “还少了两件,祖母留给孙媳的玉镯和头饰。” 诸安乐没想到诸承渊会将这些东西记得这么清楚,他遮掩着心中的恼恨,终于能在痛苦之后开口说道。 “我,我当出去了……因为……” 诸承渊没有心情听诸安乐哭诉他这么做的缘由。 “赎回来。若我今日之前,没有见到它们物归原主,少城主就应该从支脉过继而来了。” 听见诸承渊话语中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意,诸安乐浑身一颤,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底惹了一樽多么可怕的杀神。 诸安乐也终于意识到,从前诸承渊看似对他那些逾越行止的“纵容”,与其说是纵容,倒不如说是漠视他在没超过那条界限前的胡作非为。 可一旦超过那条界限,他的大哥,绝对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诸承渊,是真的会杀了他的。 “我,我立刻就去。” 诸安乐甚至主动捂住了诸母还打算哭嚎的嘴,踉跄走出,诸父更是带着身后一群唯恐避之不及的仆人,匆匆从屋中逃出。 房间内已经空无一人,诸承渊转过头,面色与入府前的冰冷淡漠没有太多区别。 “怀月,我们回房再等一日。此处人声聒噪,明日拜祭之后,我们就回天霄宗。” 祈怀月点了点头,他担心师尊心情不好,体贴地跟在师尊身边,一直牵着师尊的手。 “师尊,不要难过……这世上或许没有十全十美之事,师尊品行高洁,天资出众,又清正威凛……以后,一定会有更爱您的人,愿意成为您的家人。” 诸承渊的脚步突然定住,青年剑尊的黑眸,像是沉不见底的深渊,却只倒映着祈怀月一人的身影。 “怀月,我自幼就不期许父母血亲,胞第师友之爱。遇见你之后,方才觉得,道途长陌,一人难行——” 想到师尊要说什么,祈怀月的心跳突然间突然震如擂鼓。 诸承渊看着他,沉声问道。 “若你愿与我结成道侣誓约,此后我只想与你相守,不问他事。” 祈怀月突然想到了进入界壁前,师尊问他是否愿意与他成婚的那一问,他原本觉得一切都为时尚早,他不愿意过早将师尊的命运都绑在他的身上,毕竟自己道途短暂,寿命有期,或许不能陪师尊到老。 可是现在,祈怀月冥冥间有一种感悟,他的师尊,无比渴望他能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 与感动无关,也与怜悯无关,祈怀月很清楚自己给出的回答,完全出自内心与师尊对他一样的爱意。 “师尊,我,愿意,但是……” 在诸承渊吻上他的面容之前,祈怀月突然推出了青年的胸膛。 “但是要等到出界壁之后,我想在观渊峰上,和师尊缔结道侣之誓。” 少年的面色无比认真,诸承渊垂眸,望着他怀中的少年,眸底沉暗不明。 观渊峰? 又是他未曾听闻过的地方。 他的弟子到底是爱他多一些,还是爱那持有上壁玉珪之人多一些呢? 或许,若是没了命玄双玉珪,他会连那一声愿意都可望而不可得。 制造假象之人,本就应沉溺于自己所造的幻象中,若是奢求过多,强行要看穿假象背后的真实,那也未免太愚不可及了。 “好。” 诸承渊将祈怀月抱入怀中,轻声道。 “怀月,我会带你回去的。” 纵使没有观渊峰,他也会让这世间多出一座观渊峰。 一日眨眼即逝,诸承渊带着祈怀月游历遍了城中的各处景致美食,或许是出于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因,城主府的风波没有过多宣扬出去,而诸安乐当出去的饰品,也很快回到了诸承渊手中。 那些饰品是祖辈留给孙媳之物,祈怀月感觉自己不适合戴出,师尊却执意将这些物品留给他。 “只是完成祖辈的遗愿而已。他们曾忧心我会孤身一人,难觅佳侣,如今,他们见了你,九泉之下应该不会再牵挂此事了。” 诸承渊的语气淡淡,祈怀月却能感觉到师尊在提起养育他的祖辈时,平淡语气中的些许沉重。 他不好再拒绝,只能乖乖将师尊塞给他的东西,都塞回到了储物戒里。 城主府世代祖辈的坟陵都修建得格外古朴,祈怀月亦步亦趋地跟在师尊身后,直到看见诸承渊在一处坟前跪下,才忙不迭地跟着师尊一同跪下。 诸承渊没有过多言语,只是在坟前点了三炷香后,便带着祈怀月回返天霄宗。 祈怀月忍不住问道,“师尊祭拜时不说些什么吗?” 青年剑尊却只是望向他,紧紧牵住他的手。 “原本打算将我成亲的喜讯告诉他们,既然时候还早,下次祭拜再说也不迟。” 祈怀月隐隐有些愧疚,诸承渊却没再说更多。 修真界界壁众多,只是若是想在天霄宗中独开一峰,最起码要拥有化神期以上的修为,再坐稳长老的位置,诸承渊现在便有种一刻都不能再等的紧迫之感。 来时他们分乘两匹灵马,然而回返时,祈怀月刚坐上他的那一匹,师尊就坐上他的身后,与他共乘一骑。 “怀月,我们共乘一骑,会快些。” 祈怀月本以为这是师尊找的借口,然而当原本一天的路程,缩短到两个时辰,祈怀月从马上下来时,腿脚发软,有种晕机的感觉。 第134章 怀月,为何你不直接问我? 他突然有些怀念从前坐在师尊平稳的灵器上,高空飞行的安稳感受了。 不过祈怀月也没有真的挑三拣四的想法。 被诸承渊平稳地接住抱入怀中,祈怀月只犹豫了几秒,就放弃了自力更生的念头,安稳地赖在了师尊怀中。 回到房间,用过晚饭后,诸承渊开始静心修炼,祈怀月借着散步为由,得到了一点自由行动的时间。 夜色暗下,寂静得只有蝉鸣的院落之中,一点荧灯在石桌上亮起,老人慢慢沏茶,对着孟玄素温声教诲着,孟玄素百无聊赖,趴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着老人的提醒。 “知道了,师尊,我以后不会再去逗弄后山的灵猴了……” 感觉到头顶至今仍然隐隐作疼的大包,孟玄素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被后山那群他一直不放在眼里的灵猴,从树上砸得掉下来。 老人似乎察觉到了祈怀月的靠近,微微有些空洞的眼睛转向祈怀月的方向,准确无误地对准了祈怀月的位置…… “小友,来喝一杯茶吧。” 似乎无论何时,老人都是这样一副沉静安然的模样,祈怀月犹豫了一会儿,虽然记忆中的雪林道人与老人不相吻合这一点,仍然让他的心头有些发毛,他却还是下意识地顺着老者的话,只是坐在了更靠近孟玄素的位置。 孟玄素一只手撑着头,动作懒散得让人怀疑他随时可能从椅上滑下。 “喂,小傻子,你刚刚和那家伙去了哪里?” 老人淡淡念了一声孟玄素的名字,孟玄素立刻正襟危坐,可语调还是有点提不起力气的懒散。 “对不住,不过你也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啊?” 祈怀月报出了自己的姓名,孟玄素等个半天,也没等到他的下文,不耐地掀了掀眼。 “你的根底何处,师承何人呢?就报一个名字,你还以为自己是修真界人尽皆知的大人物啊。” 因为亲眼看着孟玄素被师尊砸得昏迷不醒,此刻祈怀月一点也不在乎孟玄素口头上的这点冒犯。 他知道,虽然师尊相信了他的来处,可明显眼前孟玄素的这种任性心性,绝对不会相信他真正的来处的。 仔细想了想,祈怀月只能小声说道。 “等……师尊来接我的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孟玄素看了他一眼,明显是忍不住想再说一声小傻子,然而因为老人坐在身边,他只能强行忍下到嘴边的话语,将老人沏的茶粗暴推到祈怀月手边,没好气地问道。 “那你师尊什么时候来接你?这都一天一夜了,他不会是把你扔这不管了吧。” 祈怀月没被孟玄素显然带着挑拨离间的话语激怒,对于师尊有多么在乎他这一点,从来不会有半分怀疑。 除非…… 看着茶杯里荡开的圈圈波纹,祈怀月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让他不安的想法。 ……师尊是被什么抽不得身的麻烦给拖住了…… 如果他此刻陷进的是无比逼真的幻境,那么师尊此刻,是不是陷进了一个更为恐怖的幻境中呢? 如果有人伪装成他的样子去靠近师尊…… “喂,你怎么又不理人了?” 被孟玄素的大嗓门喊回神,祈怀月掩饰着失态地摇了摇头。 “不会的。” 他喉咙中突然有几分干涩,祈怀月却没有喝下杯中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茶水。 他看向完全看不出一点虚假的孟玄素与老者,突然问出一个心头盘旋许久的问题。 “不知两位,可曾听闻过雪林道人?” 孟玄素笑出声,“雪林道人?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道号?” 然而老人却带着几分讶异地“看”向祈怀月。 “小友,怎么认识我的胞弟?” 雪林道人,竟然是眼前这位老人的弟弟? 祈怀月突然感觉,他仿佛快要触碰到了幻境底下的真相。 “他,是您的弟弟?那雪林道人,如今在何处?” 老人摇摇头,带着几分感慨遗憾地说道。 “他无心大道,一心云游天下,我也不知如今他到了何处。” 这确实与他记忆中的雪林道人没有过多声名在外的特点相符。 祈怀月带着点迟疑地问道,“那么说来,雪林道人他,可曾有过收徒之念?” 老人倒是有问必答。 “不曾有过。我这个弟弟闲云野鹤,这世上只怕没有人能拴得住他,让他有心思收徒传道。” 可是,可是明明他记忆中的雪林道人,才是孟玄素和他师尊的师尊啊…… 祈怀月喉头的干涩越发沉重了,他只觉得仿佛有一张密不透风的黑色大网,从他身边一寸寸收紧。 “您的道号是什么呢?” 孟玄素有几分不满地说道:“小子,你连我师尊“松林道人”的尊号都没听闻过,就敢到我们松林山来?” 松林道人? 可他,确实未曾听闻过…… 等等,祈怀月突然回想起了他曾在神魂殿中,与师尊点燃神魂香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的师尊其上的雪林道人香边,有一座厚厚的白炉沉灰,沉灰之后,那座不起眼的灵牌上,似乎就写了—— 松…… 松林道人?! 祈怀月从前不曾在意这细枝末节的画面,然而修真之人的超强记忆力,让他终于能从往日忽视的细枝末节中,回忆起了这幕画面。 松林道人的灵牌在雪林道人身边,也位于靠近他师尊的位置,这只有在他们师承极为相近之时才能如此摆设…… 那么也就是说,也许松林道人,真的是孟玄素与诸承渊的师尊,只不过后来,或许发生了什么变故,才会让闲云野鹤,不问俗世的雪林道人,成为他们的师尊。 如果说原来,祈怀月对这两人的警惕性有九成,问话的同时,几乎是随时准备放出师尊的剑气杀敌的话,那么这一刻,祈怀月再度陷入了迷茫之中。 难道,此处世界是真实的? 这里真的是距离他进入前千年前的修真界? 他所遇见的孟玄素与师尊,也真的是他们的年少真人? 祈怀月心头的疑惑更大了,他看了看孟玄素,又看了看闲逸自在的老人。 “不知,天霄宗的宗主是何人?” 孟玄素已经连讥讽祈怀月的兴趣都没有了。 只怕是修真界的三岁小儿,都不可能不知道天下第一大宗宗主是何人吧。 他现在真的相信,祈怀月就是个神智时而不清醒的傻子。 他才不会欺负比他弱的小傻子。 “我们宗主叫连奕镜,道号观镜真人,腰间以镜玉为饰,你要是遇见我们宗主……” 孟玄素怜悯地看了一眼祈怀月。 “你也不用担心,我们宗主不会欺负……”在老者的“注视”中,孟玄素勉强将快到嘴边的小傻子咽下去,“……你的。” 祈怀月认真看向孟玄素。 “不知道孟师兄,能否将我引荐给宗主?我绝不会做出越矩之事的……” 他只是想要确定,他曾经见过的人,比如说善静大师,与这个世界的天霄宗宗主有多少不同,又或者有多少相同之处。 孟玄素古怪地问道,“你找我们宗主做什么?” 看着祈怀月那一身不仅仅是锦衣华服,简直可以说寸丝寸金的灵衣,孟玄素的眼神逐渐变得怪异。 “该不会,你是,我们宗主的,私生子吧?我告诉你,我们宗主和宗主夫人可是修真界出了名的恩爱道侣,你若是想破坏这段姻缘,别说宗主不可能认你,就连我也……” 祈怀月哭笑不得,他怎么也没想到孟玄素竟然能将他的身份牵扯到这么十万八千里也打不着的距离。 他和那位善静大师,到底在面容上有哪点相似啊? 只是听着孟玄素说的宗主与宗主夫人极其恩爱的话语,他心中还是有些许沉重。 如果这里的世界是真实的过去,那么亲手杀了自己心爱道侣和家人的连宗主,到底经历了什么? 祈怀月甚至有些不敢多想。 就在这时,孟玄素滔滔不绝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周遭的一切蝉鸣似乎在冰寒中寂静下来,祈怀月隐约间有所预感,他一寸寸僵硬地扭过头,听到师尊不紧不慢走来的声音。 “若是想了解天霄宗更多事物,怀月,为何你不直接问我?” 祈怀月百口难言,之所以找上孟玄素和老人,而不是直接问诸承渊,他确实是因为有一个说不出口的想法。 如果从谈话中他真的能确认,这里真的是幻境,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对披着孟玄素脸的怪物动手。 可如果,他察觉到了“师尊”的虚假之处,他真的能毫无阻碍地,对着师尊的脸,刺出元神中师尊给他的剑气吗? 因着这份犹豫,祈怀月才找上了孟玄素。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就这么不到几刻的时间,师尊竟然就从房间里朝他找来了,而且似乎还听到了不少他和孟玄素,以及老人的对话。 祈怀月有些懊恼,他本能地转身,朝着如覆盖寒霜般的青年奔去。 “师尊!” 祈怀月拉住青年的手,乌黑的瞳眸如同想讨人欢心的幼崽,泛着莹润的亮芒。 第135章 不会爱他如此丑恶的一面 “我,我只是不想打扰师尊修炼……” 看着少年乖巧地缩着脖子认错的样子,诸承渊不愿再过多逼迫。 祈怀月朝何人问话,本是少年人随心之选,可不知为何,适才看见祈怀月的眸光专注地投向他人,他的心脏中,竟然会涌动出如此浓重的压抑情绪。 孟玄素突然嗤笑出声,声音带着点挑衅意味地说道。 “喂,诸承渊是你爹,还是你娘啊?他凭什么管你问谁?还有,他才修道几天,有什么资格收徒弟?” 孟玄素突然有些看不惯诸承渊这人把小傻子吃得死死的样子。 然而当诸承渊淡淡一瞥投向他时,孟玄素竟然不知为何心间一寒,头顶的鼓包隐隐作痛。 祈怀月没好气地瞪向孟玄素一眼。 “我和师尊的事情,轮不着你管。” 孟玄素一甩衣袖,非常有骨气地朝着诸承渊来时的反方向走了。 “我才懒得搭理你们。没有我的引荐,有本事你们自己去找宗主,看你们能不能见得到宗主的影子。” 孟玄素一溜烟地跑了,祈怀月有些疑惑,师尊却已经稳稳牵住他的手,往房间的方向走去。 诸承渊淡淡问道。 “怀月,你为何要去找连宗主?” 祈怀月下意识回过头,他看了看院中桌上,老人品茶赏月的身影,突然有些古怪的感觉生出,最后却还是回过头,说道。 “我,我想真正见到宗主,验证我心中的一些猜想。” 诸承渊本就是心思无比通透之人,他的脚步一顿。 “连宗主未来发生了何事?” 祈怀月乖乖将连奕镜未来会因为心魔发作,杀了家人爱侣,退位为善静大师,让贤于孟玄素的事情经过,都告诉给了师尊。 诸承渊的脊背笔直似松竹,转过头的面容微冷,带着些劝诫的意味。 “怀月,此事不可告诉给旁人。” 祈怀月点头,又下意识道,“师尊不是旁人……” 夜色中,诸承渊注视着祈怀月的神态格外温和,沉黑瞳眸如同倒映点点萤火。 “我会让你见到宗主一面的。所以,不必为此事,去寻旁人帮忙。” 祈怀月隐隐有种感觉,师尊的重点似乎在后半句。 但只要能见到连宗主就够了,他才不想花大力气去求现在还是个熊大人一样的孟玄素帮忙呢。 祈怀月连忙点头,诸承渊温暖手用力握住少年手心。 从未分心于外事的诸承渊,第一次尝到因为一人不在,就连平日醉心的修炼也索然无味的感觉。 “怀月,同我一起修炼吧。” 祈怀月安心地与师尊度过了修炼的两日,第三天时,师尊就带他去见了连宗主。 只是祈怀月没有想到,这次见面的地点,竟然在宗主峰后的一处溪水边。 此处天霄宗的宗主峰,与祈怀月曾经去过的宗主峰地貌大为不同。 因为连宗主有了妻子儿女的缘故,山峰上茂密的林木被改变成了大片适合孩童玩耍嬉闹的场地。 格外猛烈的阳光下,溪水之中,五六岁的男童和女童踩过柔软洁白的溪沙和卵石,在孟玄素的带领下专心捕鱼。 不远处的女子含笑看着这一幕,与温雅正端的连宗主站在一起的模样,简直是再适合不过的璧人。 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不会想到日后会酿造这样的惨剧。 而此刻温文尔雅的连宗主,与祈怀月记忆里那个黑瘦见骨的僧人,更是判若两人。 祈怀月微微恍惚了一下,才在找出了连宗主与他记忆中的那副面容的些许相似后,走上前去。 “见过连宗主。” 祈怀月不知道师尊是怎样做到,让一宗之主愿意纡尊降贵,见他这个身份来历不明之人一面的,但他知道,他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敢问宗主,平日修炼时可感觉到心神迟缓,杂念多生?” 而一上来就被问类似于“你有没有感觉自己有什么精神疾病?”的连宗主,风度姿态是没有半点变化的温和儒雅。 “小友,可是医修?” 看着祈怀月的弟子服饰,连奕镜甚至没感觉到多少冒犯之意地笑呵呵问道。 “没想到松林尊者竟然也修习医术?小友如此古道心肠,平日也可多去医心堂,到民间义诊……” 连宗主慢悠悠地说完一番叮嘱盼望之言后,才后知后觉地在祈怀月紧张的神情中,回答了他的这个问题。 “我倒是未有此种感受,近日倒是因着夏热,哄妻儿入眠,少睡了一些。” 连宗主身边的女子,羞恼地掐了连宗主一把。 溪水边嬉戏的男童女童,捧着大鱼欢快地跑了过来。 “娘亲,爹爹,看,我们抓的好大一条鱼。” 连宗主一脸欣慰的笑意,“兮儿,文儿,真乖。” 女童转了转眼睛,看到了祈怀月身上,“爹爹,这个好看的哥哥是谁?我也要他陪我一起抓鱼。” 一旁的孟玄素有些不干了。 “你们找他抓鱼去吧,我才不陪你们了。” 两个孩子连忙扑到孟玄素腿上。 “我们还是喜欢孟哥哥的。” “对,孟哥哥做的鱼又大又好吃。” 祈怀月早早就知道,孟玄素因为和宗主的这一对儿女投缘,所以和连宗主关系密切之事,他的注意力一点都不在孟玄素身上。 只是他原本做好心理预备,准备向连宗主发问的心魔之事,被连宗主这个回答挡了回去、 看着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如果祈怀月不是确定他见过善静大师心如枯木般的神色,他简直觉得自己才是这个温馨场景里最不和谐的存在。 只是想着自己向师尊许下了一切都由他来说的大话,祈怀月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不知,我可否能和宗主私下再面谈?我确实有要事禀报。” 连宗主和妻儿脸上都出现了些许疑惑的神色,孟玄素更是直接说道。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不能在这里说?” 站在不远处的诸承渊不知何时走近。 “请宗主见谅,怀月,他确实有要事相禀。” 看着宗门新起之秀诸承渊都这么凝重的神色,连宗主慢慢收起脸上的笑容,终于给了祈怀月一个与他单独见面的机会。 然而最终见面的结果,让祈怀月格外失望。 旁人果然不像他师尊,会相信他一个萍水相逢,又年纪略小弟子空口无凭的话语。 祈怀月只是透露出自己通过些许窥视未来的法宝,得知连宗主可能心魔缠身的后果,连宗主就摇摇头,一脸小辈胡闹般的叹息神情看着他。 只是想到师尊来前叮嘱他的,不能将法宝财帛过早暴露,亦不能透露出自己来自未来的话语,祈怀月只能忍住原本将储物戒里的昂贵法宝,甚至是自己佩戴的命玄双玉珪拿出,作为证据的打算。 他只能怏怏不乐地打道回府。 回去途中,孟玄素又死皮赖脸地跟了上来,对着他一顿阴阳怪气。 “你和宗主说了什么?你一个小弟子,竟然还能有那么大的主意,和宗主私谈……” 然而没等孟玄素说完,诸承渊拔出腰间佩剑,孟玄素就冷笑一声,然后无比实在地跑开了。 诸承渊的气息已经压过他一筹,他是傻子才给诸承渊单方面殴打他的机会呢。 连宗主身上,找不到太多进展。 祈怀月只能寄希望于松林道人的胞弟,雪林道人身上。 可是雪林道人同样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云游四海,隐匿踪迹的高人,祈怀月最后喝了一肚子松林道人泡的茶,和孟玄素对弈,还被孟玄素一路嘲讽,连着下了好几盘臭棋后,又怏怏不乐地再回去找师尊。 祈怀月埋在师尊胸膛,浑身上下充满了丧气。 然而青年的情绪格外温和,冷玉般的面容静静看向自己的弟子,沉黑的瞳眸里涌动着祈怀月看不见的柔软平和。 诸承渊的声音仍然淡淡。 “既然一时寻不到回去的思绪,便暂且留在这里,如何?” 柔柔烛光中,青年剑尊的面容不再似一把冰冷得伤人的剑。 直到诸承渊听见他的弟子闷闷的回答。 “可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总归还是要回去的呀。师尊或许还在担心我。” 诸承渊的神智突然无比清醒。 这一次祈怀月话中的“师尊”,不是指此刻的他,而是被祈怀月惦念至今的,未来的他。 或许,这人已经死了也说不定呢。 诸承渊心中涌动着难以克制的恶意,但他隐约间有所预感。 他的弟子,不会爱他如此丑恶的这一面。 所以,他只能温声安抚道。 “怀月,不必急于一时,我会帮你的。” 青年剑尊垂下眼睫,沉黑瞳眸中的暗影,却难以倒映不出近在咫尺的烛火光亮。 祈怀月只是颓废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再度振作了起来。 这一次他没有妄想接触天霄宗宗主这样的大人物,而是想方设法与松竹山附近来往的弟子详谈。 他既问如今的天霄宗情况,也愿意了解修真界人人关心的传闻,甚至连衣食住行这等凡间琐事都格外感兴趣。 没有人会讨厌一个脸如此好看,嘴巴又格外甜的小公子。 第136章 他想要,不择手段地将祈怀月留下。 就这样,祈怀月搜罗了许多闲谈八卦。 而从这些闲谈八卦中,祈怀月虽然找不到太多有用的讯息,却模糊地感觉到一种奇异的违和感。 现在的修真界,似乎过于平和了些。 他从前了解到的过往中,修真界一直动荡不安,与如今师尊守护下的平稳修真界不同,师尊是一路经历惊涛骇浪,腥风血雨的厮杀,才铸就的剑尊威名,也是因为师尊存在,人族凡间才慢慢从妖魔作乱中安宁下来。 可是现在的修真界和凡界,未免太过安宁太平些了,就连寻常杂役弟子,都只了解些外界好玩有趣的逸闻。 祈怀月将这点疑惑压在心头,这日等他回返松林山的时候,他就从师尊口中得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松林道人的胞弟,也就是他认知中真正的师祖,雪林道人竟然回来了! 祈怀月迫不及待地说道,“师尊,我想去看一眼雪林道人。” 诸承渊早早就从祈怀月口中,知道了祈怀月想要找出两界差异,再探知根源,回返他所在世界的打算。 只是当看到少年脸上的期待神情时,青年剑尊面上淡淡,衣摆下的手却用力握紧几分。 无论他如何待他的怀月,他的怀月,都不肯留下吗? 淡淡的阴影在心中投下,诸承渊垂眸,一点点用力牵住祈怀月的手,将少年的手扣入手中,平静道。 “好,怀月,我带你去。” 祈怀月还在想着怎么靠近雪林道人,从他身上找到更多关键之处,走到中途,后知后觉感觉到师尊握着他手的力道有点紧。 “师尊,我的手有点痛,轻一点嘛。” 祈怀月有几分委屈,给诸承渊看自己手上几道淡淡的红痕。 诸承渊看着少年乌黑瞳眸中毫不掩饰的明净依赖光芒,心头的阴霾消散了几分。 至少,他的怀月,至始至终都是相信而喜爱他的。 即使,这份喜爱中,不知有多少是外物作用…… 青年剑尊黑眸中沉色渐深,他轻轻问道。 “怀月,你可有想过,留下来?” 留下来? 祈怀月被师尊这个问题问得一愣,他几乎毫不犹豫地摇摇头,在师尊面前,他没有半点撒谎的心思。 “……没有。我一想到,我的师尊可能还在等我,就静不下心修炼……” 少年往日无忧无虑的明净面容上,显出几分忧色。 诸承渊早早就料到了祈怀月会给出的回答,但即使如此,也不及此刻少年给出的答案这般明晰而撞彻他的心脏。 未来之他,难道就和此刻之他,这么界限分明吗?亦或者说,是因为现在的他,没有那上壁玉硅…… 诸承渊轻声问道。 “怀月,你可有想过,若我和他就是一个人,他才会迟迟不来寻你?” 祈怀月其实也想过这种可能,如果在他面前的不是他真正的师尊,他的师尊应该早就找到他了,怎么可能让他一个人苦苦等这么久? 可每当祈怀月有想要放弃,随波逐流地在这里安稳度过时光的念头时,他总是会忍不住想起另一种可能。 万一呢,万一是他师尊被什么绊住,才迟迟没能找到他? 所以,他不能像旁人一样,真的把他师尊当成无所不能的仙人,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师尊身上,他自己也应该自力更生,找到那一丝破局的机会。 而在传闻中总结的那一点诡异之处,已经让祈怀月感觉到,或许他距离那个破局的关键点已经越来越近了。 心中这般想着,祈怀月下意识答道。 “如果是师尊和我一起被困在了这里,我也要找机会早点回去,师兄他们,还有师渊,孟宗主他们,也在等着我们回去呢。” 诸承渊抚摸着祈怀月柔顺墨发的动作一顿。 原来,比起祈怀月心心念念着未来之他,所以执着回去,更加让他不悦的是,他的怀月心头,还装着重过他的其他人。 所以,即便他能建立一座观渊峰,即便他能强大到护住祈怀月的程度,他的小弟子,也仍然想要回去吗? 诸承渊眸底的深色渐浓,他低下头,难以克制地吻上少年白嫩指背上,快要消退的红痕。 祈怀月有点震惊地想要抽回手,却发现师尊握住他手腕的力道大得让他根本抽不回来,而青年不轻不重咬了一口的力道,似乎像是淡淡的警告。 祈怀月又是羞窘,又是害怕这一幕被旁人看到。 他左顾右盼打量着周围,忍不住小声说道。 “师尊,松,松手,万一有别人……”如果大嘴巴的孟玄素或是松林道人看到,祈怀月觉得自己就没法在松林山上呆下去了。 然而等到祈怀月羞耻到快要麻木的时候,剑尊才终于抬起头。 少年手背上原本的指痕消散干净,却留下两道格外重的齿痕。 祈怀月哭笑不得,又有种百思不得其解的惊讶,他做梦都没想到师尊会冷着脸做出这种,这种……好像孩子打闹时咬对方的举动。 不过一想到师尊情浓时,格外热衷于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的过往,祈怀月突然,突然发觉好像师尊一直表里如一,没有掩饰过这种喜好。”师尊,你,为什么突然咬我?” 诸承渊也觉得自己的这个举动,未免太过冲动意气。 可刚刚冲动之时,他脑中确实生出过让他都为之憎恶的丑恶念头。 他想要,不择手段地将祈怀月留下。 而少年手背上的指痕,似乎越发催动了他这种渴望的涌动。 他原本只是打算亲一亲,再用灵气愈合这些痕迹,只是当少年挣扎时,他却莫名生出一种新的,嗜血得想要将祈怀月的血肉一寸寸融入自身血肉中的渴望。 或许,他真的是有些疯魔了吧。 而看着青年冷色玉容上的沉闷神色,祈怀月突然有点于心不忍。 他一点都不想让师尊因为他而露出这么难过的神情。 所以祈怀月决定不再计较这种小事,他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搂住师尊的脖颈,如同树袋熊一样扒在师尊身上。 青年剑尊的身体如同坚韧的青竹,又像是涌动着无限热量的熔岩火山,给人无比坚韧不摧,又温暖沉稳的安全感。 祈怀月的头埋在诸承渊的肩上,声音有些闷闷地玩笑说道。 “师尊让我咬一口,就当两清了。” 诸承渊一愣,感觉到身上陡增的重量,他忍不住用力托住怀中的少年,眼眸中的深色明灭不定。 他的怀月,为什么能这么好,好到,让他即使真的沦落成面目全非的模样,也还是想要留下这轮不属于他的明月…… “好。” 他不忍心让少年见血,可想到少年的齿尖咬入他脖颈的时候,也能让他们身体的血液融为一体…… 诸承渊朝着祈怀月,坦然地侧出脖颈。 青年剑尊的声音有些低沉微哑。 “怀月,来吧。” 祈怀月怂了,他刚刚只是一时口快,面对师尊,哪怕是青年时期的师尊,他也绝对没有一点犯上的念头。 但是骑虎难下,祈怀月只能示威似地嗷呜一声,然后用脸颊蹭了蹭师尊的脖颈。 少年清亮喜悦的声音伴随笑声响起。 “怎么样?刚刚我的动静,让师尊怕了吧?” 诸承渊感觉到少年在他脖颈间轻柔的蹭动,剑尊抿了抿唇,心脏中深暗的沉念,如同退潮的海水般,一点点淡却,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心脏每一寸都仿佛浸润在暖泉中的热意。 剑尊垂下眼眸,声音喑哑却轻声道。 “我怕了。” 即使强留下他的怀月,若他也一并夺走了少年此刻的欢快,祈怀月对他的疏远恨意,应该会变成比万箭穿心更能刺痛他心扉的利剑。 他,怎能不怕? 所以,在他改变主意之前—— “怀月,我带你去见雪林道人。” 不是刻意拖延到雪林道人离开之时,才勉强应允的见面,这一次,诸承渊主动向松林道人发去了请求雪林道人多留一会的讯息。 祈怀月虽然不知道师尊为什么把这句话多说一遍,却还是乖乖点头应了下来。 只是这次,师尊不知为何竟然不肯将他从怀中放下来,被诸承渊抱着走了一路,等快到院落前的时候,祈怀月才终于磨动了青年剑尊,让诸承渊将他放下。 生怕师尊改变主意,祈怀月飞也似地跑入院落中,然而在院落中看见一位似乎生着重病一般,在炎热夏日也披着厚重雪裘。面色苍白的青年人,坐在老人和孟玄素对面时,祈怀月的脚步有些许迟疑。 这位,怎么看也不像是比他师尊大了一辈的雪林真人啊? 即使不是白胡子老爷爷的形象,也不至于这么年轻吧。 孟玄素的声音不满响起。 “愣着做什么?还不来见过雪林师叔祖?” 在祈怀月住在松林山这段时间,孟玄素快要习惯自己刚当师兄没多久,就多了个师侄的古怪事实。 看着少年还傻愣愣地看着师叔发呆,孟玄素只能勉为其难地招呼了祈怀月一声,他可是听说过雪林师叔对待弟子时,能有多冷面无情。 第137章 我还以为,你会早些来寻我。 雪林道人的目光投来时,明明那人面容上没有过多的神色,祈怀月却不知为何有种小动物似的敏锐惧意。 他突然有点后悔先师尊一步地跑过来了。 “见过,雪林尊者……” 因为过于害怕,祈怀月甚至想行个跪拜似的大礼。 然而他的膝盖在触碰到地面之前,却被一双冰冷的手牢牢托住手臂。 “不必。” 雪林道人的声音很冷,这一点与他的师尊有些像。 想到这里,祈怀月突然消退了过多的惧意,他就权当自己是多了个隔着辈分的老祖宗好了,少年朝着雪林道人露出一个尊敬有余,亲近不足的笑容,刚想退下,却发觉雪林道人并没有松开握住他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漆黑的眼瞳,在雪白的皮裘衬托中有种生人勿近的淡漠清贵,却让被注视着的祈怀月有种仿佛被猎食者盯上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在他开口之前,师尊的声音冷冷响起。 “祈怀月,我之弟子,不知师叔有何指教?” 雪裘簇拥中的青年眉眼淡得如同一抹烟,却在一笑中有种讥讽冰冷的阴郁感觉。 “弟子?你也不过才入门,也能收人为弟子?就不怕误人子弟?” 气氛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剑拔弩张。 祈怀月有些慌了。 这什么情况?他想象中的师祖对师尊,就算不是和蔼有加,也不至于到这种好像随时可以打起来的冷漠程度吧? 他连忙想为师尊辩解。 “尊上误会了,我,我不是师尊现在收的弟子……” 祈怀月差点想将他来自千年之后的事情脱口而出,然而师尊握住了他的手,打断了他的话语。 “我与他两厢情愿之事,师叔强插一手,不觉得有些多管闲事吗?” 孟玄素忍不住跳了出来。 “诸承渊,你个小辈怎么和师叔说话的?” 教训完诸承渊后,孟玄素讨好地朝着雪林道人笑了笑。 “师叔你不要生气啊,他就是个木头性子,说不出什么好话。什么收徒不收徒的,就是两个小孩玩家家酒的玩笑嘛……” 虽然往日里和诸承渊不太对付,可看雪林道人和诸承渊的相处,孟玄素都快要觉得下一刻雪林道人就能拔剑出来清理师门。 真是天道好轮回啊,诸师弟原来也有这么不得师长眼缘的一天。 幸灾乐祸归幸灾乐祸,孟玄素还是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的。 而有着孟玄素努力调节气氛,松林道人也在一旁说了几句诸承渊的好话,雪林道人身上的冰冷寒意消散了几分,目光却又转到了祈怀月身上。 “既然是孩子间的家家酒,那这所谓的师徒也不必当真了。正巧,我看这孩子也有几分眼缘,兄长不是一直劝我收徒吗?我就收他为徒,如何?” 祈怀月的脑子如同被沉钟恶狠狠地撞了一下。 师祖不喜欢师尊就算了,师祖还要收他为徒,这不是乱了他和师尊之间的辈分吗? 而且师尊没有了原本的师尊,岂不是命运会发生极大的改变?难道是因为他穿到这个世界,才会扇动起这么大的蝴蝶翅膀? 祈怀月真的慌了,他下意识说道。 “不……” 然而看着雪林道人眼中如有实质的冷意,祈怀月的身体如同被冻僵了一样,他突然意识到他过于直接的拒绝,可能会给似乎与雪林道人性格不合的师尊,带来天大的麻烦。 “不,不合适啊!” 祈怀月灵机一动,连忙说道。 “尊上不知,我的师尊另有其人,我,我和诸……师兄的师徒之称,只是闹着玩的。” 他都说了,他真正的师尊另有其人,雪林道人总不至于撕破脸,强逼他这个小辈认师吧? 他的资质也不至于好到能成为一个人人争抢的香饽饽啊。 果然,听到他这番话,雪林道人笑了笑,却没有过多纠缠,他继续和松林道人品茶谈笑,注意力终于没有放在他们身上。 祈怀月松了一口气,经过刚刚的那一遭,他哪里再敢出声试探,只恨不得能早点将雪林道人和他师尊远远分开。 然而还没完全离开之时,祈怀月听到雪林道人的声音在他身后冷冷响起。 “……此次天霄宗内剑道弟子皆去洞源峰历练,松林山上只有两位弟子,看来也不需太多人护送。既然我已经回来了,兄长不如此行就让我随同前去吧?” 又是洞源峰? 听见松林道人答应,祈怀月的脚步更慢了。 师尊和孟宗主都要去洞源峰历练,也不知道护送的人变成了雪林道人,沿途上会不会又引发出什么矛盾? 忐忑之余,祈怀月心中又冒出了一个念头。 对了,之前他和师尊就是穿过洞源峰上的界壁,失散来到这个世界的,或许……这个世界的洞源峰,如果能有界壁,也能通回他原本的世界呢? 祈怀月的心跳加快了几拍,因此他没有注意到诸承渊格外不同寻常的沉默冰冷神情。 等回到房中后,祈怀月还没试探性地向师尊提出同去的想法,诸承渊就冷声道。 “怀月,此次游历之后,我想变换师门。你可愿与我同行?” 祈怀月被师尊这番话吓了一大跳。 怎么好端端的,师尊就想变换师门了? 只是想到刚刚师尊和雪林道人的冷面对峙,祈怀月有些许明悟,却还是焦急如焚地劝道。 “师尊不多考虑一会儿吗?也许雪林道人只是暂时留在松林山上一段时间,就又去云游四海了呢。松林道人对您也很好,若是要变换师门……按照天霄宗律令,可是三年内都不许再拜师他人的。” 而且变换过门庭的天霄宗弟子,无论是多么出彩之辈,在宗门长老眼中品行都会大打一个折扣,师尊,师尊现在还只是筑基修为,祈怀月实在不愿意让师尊做出风险这么大的事情。 只是诸承渊决心已下,他对雪林道人的两看相厌程度,让他越发不放心将祈怀月留在一个他觉得居心叵测的师门长辈身边。 “怀月,相信我。此次我想将你送进一处小秘境中,你先在那处秘境中静心修炼,等我历练回返后,再来接你……” 祈怀月感觉到师尊这次下的决心超过了他的设想。 虽然他还是无比担忧,可他已经习惯了接受师尊每个下定了决心的决定,所以看着诸承渊冷面寒霜的神色,他只能抱着师尊的腰身,小声说道。 “师尊一切都要小心,我会乖乖……” 只是想到洞源峰,祈怀月突然有种无比不安的感觉,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难以说出乖乖等师尊回来的话。 而很快,他的预感似乎就应验了。 虽然原本的剑道弟子历练,松林山上只有师尊和孟玄素两人去洞源峰,然而不知道雪林道人是怎么说服的松林道人,最后的名单里,竟然又添上了祈怀月的名字。 祈怀月心底的隐秘愿望达成,他不由松了一口气,只是看着师尊这些时日越发冷气低压的模样,最后他还是下定了决定,在临行前和雪林道人再单独谈一谈,尽量化解他和师尊的矛盾。 雪林道人的踪迹固定在松林山后,原本应该是灵猴栖息地的洞穴山林间。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祈怀月去找雪林道人,原本洞穴藤林中大片的灵猴们消失一空,周围寂静无比,越往藤林深处,越发渗出刻骨的寒意。 等祈怀月穿过藤林,看见原本一大片应该是热泉的湖水,此刻被冻成海蓝的冰块,而雪林道人注视着这团冰块,雪裘中的苍白面颊透出毫无血色的寒意。 “我还以为,你会早些来寻我。” 祈怀月没想到,他一走出藤林,雪林道人就捕捉到了他的踪影,更没想到雪林道人会用有些熟稔的这般语气率先开口。 难道雪林道人曾经认识他? 祈怀月心头疑惑陡生,明面上他只能厚着脸皮摇了摇篮中的灵果。 “我这不是想着准备周全,再来看望师叔吗?” 雪林道人轻笑一声,这声轻笑无由来的听上去竟然有些嘲讽。 “师叔?我还以为,你想叫我师叔祖?” 祈怀月整个人都麻了。 怎么这人到现在都还记得几天前和师尊起的口角啊?这么鸡肠小肚的人,真的会是原本教出了他师尊,仙风道骨的师祖吗?该不会是师祖在这个世界发生的异变吧? 然而祈怀月腹诽间,猝不及防地听到雪林道人的声音近距离地在他身前响起。 “你又在心里骂我?” 祈怀月被吓了一跳,他还没来得及想为什么雪林道人用个“又”字,下意识反驳道。 “不敢不敢,我怎么敢骂师叔呢?” 然而雪林道人的脑回路显然和常人不在一条线上。 他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多久,就突然问道。 “现在诸承渊不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你可要拜我为师?” 没等祈怀月摇头,雪林道人格外冰冷的手突然掐住了祈怀月的下颌,男人的声音突然无比轻柔缓慢。 “慢慢想,不要急着给我回答。” 第138章 怀月,乖一些 感觉到气氛越发不对,祈怀月头脑风暴中,将这个问题丢了回去。 “师叔,又为什么一定要强求我这个天赋一般的小修士作弟子呢?” 在祈怀月疑惑的神情间,雪林道人眉眼间如沉冰的冷漠阴霾似乎消散了几分,他的语气突然有些柔和,甚至是有些怜爱的意味。 “收徒也看眼缘二字,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应该是我的弟子。” 雪林道人的声音有多么温和,其中的不容置喙意味,就让祈怀月有多么毛骨悚然。 他讪讪地笑了两声。 “哈哈,没想到,我这么合师叔眼缘啊……” 雪林道人过于深色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有些像是不眨眼的魔怪。 “是啊,师叔就是这么喜欢你,小怀月呢,你愿不愿意做师叔唯一的弟子呢?” 危急关头,祈怀月急中生智,他带着点绿茶风味地说道。 “师叔,我喜欢那种温柔,善良,胸怀宽广,不会随便逼迫人的师尊……” 雪林道人笑了笑,这一笑让他原本浅淡如烟的面容,染上了鲜活的人气。 “若我是你师尊,我自然会待你极其温柔,不会逼迫你,凡事皆放心地纵容你的。” 你骗鬼呢? 祈怀月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没办法了,这个说法不能将雪林道人绕进去,就只能拖延时间了。 想到即将启程的洞源峰之行,祈怀月也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此行能找到回返他原本世界的出口上。 “师叔就算这么说,我一个小辈……” 感觉到雪林道人的耐心到达了极限,祈怀月充满求生欲地说道。 “这次洞源峰之行,师叔如果能按照我说的,一路上待人友善,胸怀宽广,呵护同门弟子,等到,等到回返之后,我一定……认真考虑师叔的说法。” 祈怀月还是没办法昧着良心说答应拜师雪林道人。 和师尊变成同辈人,还拜了原本的师祖为师尊,他心里这个坎,短时间真的过不去。 祈怀月皱眉之际,却感觉到雪林道人果断放开了钳住他下颌的手。 披着雪裘,不食人间烟火般的雪林道人,朝着祈怀月露出一个温柔得近乎让他头皮发麻的笑容。 “好,怀月说什么,就是什么。” 祈怀月强行忍住全身起的鸡皮疙瘩,讪讪地笑了两声。 “师叔,再稍微内敛一点,可以吗?” 雪林道人非常上道地收敛了几分脸上的笑容,仍然能看得出原本冷意的面容上,看向他时露出淡淡微笑。 这是他熟悉的,师尊看着他时少见露出的笑容。 “怀月,这样如何?” 祈怀月突然不敢再向这幅模样的雪林道人提请求。 虽然可能有点大不敬,但他非常有理由怀疑,这个世界的雪林道人可能是个神经病,不然怎么会非要收他做弟子,还学着他师尊对他这么笑? 突然间,祈怀月开始从内心深处认同了师尊之前希望改换门庭的说法。 如果雪林道人真的要在松林山上常住,他宁愿和师尊一起在天霄宗内当个几年没有师长庇佑的寻常弟子。 “师叔,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就先走……” 然而雪林道人语速很慢,声音极其温柔沉缓地说道。 “不行。” 没给祈怀月拒绝的时间,雪林道人微冷的面容转向冰湖之中。 “湖水中的雪金沉泽鱼,到了滋味最好的时候,怀月陪我尝一尝这全鱼宴,如何?” 雪金沉泽鱼? 这不是因为味道过于鲜美,而且生长时间过长,所以快要灭绝的稀世灵鱼吗?雪林道人特意把湖水冻成冰块,就是为了邀请他吃这么昂贵的全鱼宴? 祈怀月正绞尽脑汁想找个理由拒绝。 “师叔,我,我手艺不好,可能会毁了这么好的鱼……” 雪林道人慢条斯理道,“我亲自下厨,不需要你动手。” 祈怀月垂死挣扎,“今天我出来的时间太久了,师尊可能担心我……” 雪林道人牵住祈怀月的手,缓步慢行间,轻声说道。 “我会让兄长通知你师兄的。” 听到雪林道人微微加重的“师兄”二字,不知道为什么,祈怀月感觉到了一种冥冥间的威胁意味。 他终于讷讷不言,顺着雪林道人的力道来到冰湖中。 湖水看似冻成一整个大冰山,然而其中别有一番天地,曲径通幽的冰蓝色通道通向深处,沿途还有荧光灯火点亮,照亮出外界冰蓝色的凝固湖景。 祈怀月越是跟着雪林道人往湖底深处走去,心中就越发忐忑。 雪林道人似乎准备已久,当青年脚步停下时,原本的通道豁然开朗,明明应该是深黑的湖底,却如同龙宫般被点缀了明亮的珠石萤贝,明净宽敞的宫殿大气恢弘,中心光亮洁净如贝母的桌椅闪耀着柔和光芒,未完全冻牢的湖底外有斑斓的鱼群游过。 雪林道人引着祈怀月在桌上一旁坐下,却毫不避讳地坐在了祈怀月身边。 青年在虚空轻柔一抓,一尾奇大无比的金色似蛟龙的鱼就出现在了桌面之上。 雪林道人纤长的指尖看似毫无力度,然而每一次轻轻落下,雪金沉泽鱼身上的鳞片就如同碎金般哗啦一掉,泛着奇异香味的一片肉就轻轻落在祈怀月面前的食盘上。 祈怀月能感觉到这片鱼肉对他的吸引,但他还是保持着一点点倔强道。 “师叔,我,我不喜欢吃生鱼肉。” 虽然修者不至于担心寄生虫的危险,但作为一个来自几千年熟食文化国度的地球人,祈怀月感觉到他的脑子拼尽全力对这块鱼肉说不。 雪林道人似乎不计较他这格外挑剔的拒绝。 “鱼肉已经是熟的了,你再尝尝。” 食盘上晶莹泛金的鱼肉,色泽微暗,伴随着油脂烤出,泛着让人食欲大动的热气。 而到了这一步,祈怀月也格外坦然。 来都来了,他相信雪林道人弄出这么大阵仗,应该不是为了来毒死他。 鱼肉一下口,祈怀月傻了。 他竟然吃到了怀念已久的奶香冰淇淋味道。 他的食盘落下的鱼肉越来越多,雪林道人拿出了许多调料,祈怀月难以置信,他又尝了一片,这次是格外鲜甜可口的肉片味道,下一片又似乎牛肉粒一般弹嫩多汁的味道。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疑惑,雪林道人轻声道。 “你觉得何种滋味最美味,便会尝到何种味道。所以 雪金沉泽鱼,又被称为人间至味。” 祈怀月心头的疑惑终于被解开。 只是再如何好吃的食物,在肚子被填饱之后,也会慢慢变得索然无味。 吃完了小半条雪金沉泽鱼,祈怀月真的饱了,这时候他发现雪林道人竟然一口都没动,似乎就如道人刚刚所言,他仅仅是来下厨的,而不是品尝的食客。 “师叔,我吃饱了。师叔为什么不吃呢?” 然后让祈怀月有些头皮发麻的是,雪林道人沉黑的眼缓缓落在了他的身上,淡色如云烟的面容,浮现出一抹苍白笑意,他轻声说道。 “我不能尝。尝了之后,我便会克制不住自己。” 祈怀月突然不敢再问,雪林道人的这个“克制不住”是什么意思。 突然间,祈怀月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个恐怖的鬼故事。 然而雪林道人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说下去,男人自然地伸出手,带着温暖灵气的手轻柔按上祈怀月的肚子。 感觉到熟悉的手法,祈怀月下意识地想要倒进师尊的怀里。 ……师尊?师叔?! 祈怀月被脑海中浮现的念头吓了一大跳,他转过头惊慌地看向雪林道人。 “师叔……这是在做什么?” 祈怀月只能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意,然而身体的每一分都在疯狂让他从这个危险地方远远逃开。 然而雪林道人不在乎少年人这一点点虚弱的挣扎。 “怀月,乖一些。” 这一刻,雪林道人的面容,似乎和师尊曾经温声叮嘱他的面容微微重合。 “我不会害你的。” 如果不是最后一丝理智,在脑海里勉力维持,祈怀月几乎要控制不住再问出那句为什么。 然而他的脑子还是慢慢清醒下来,雪林道人既然之前没有告诉他,此刻也不会说出他想要知道的事情。 可是,雪林道人到底是谁? 祈怀月只能确定,雪林道人至少是比这世界上的人,更了解他之前所在世界的人的。 那么,难道雪林道人是和他一样,穿过界壁的来客? 亦或者更惊悚一点,雪林道人难道是他的师尊…… 但是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刹那,就被祈怀月断然否决。 一个人的言行举止或许能伪装,可是真正的本性是伪装不了的。 如果说他在师尊身上感觉到的是如汪洋冰山般浩瀚渊沉,又包容平和的气息,那么雪林道人给他的感觉,就如同黑不见底,随时都可能一脚踏空的深渊。 他似乎,在另一个人身上,也感觉到过这种气息…… 然而还没等祈怀月从脑海中扒拉出那人是谁,雪林道人就放开了对他的禁锢。 “明日,我们就启程往洞源峰,现在你可愿留下来陪我?” 第139章 但最喜欢的,还是你眼中的明月。 留下来陪一个危险人物? 祈怀月自然很不情愿,可是看着雪林道人从容在握,守口如瓶的神色,他也只能挑着最不触犯禁忌的问题,试探性问道。 “留下来,可以……只是,师叔,到底想要什么呢?” 雪林道人温声问道。 “怀月,你可有不顾一切,也想要达成之事?” 祈怀月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认真说道。 “我想回去,回我本来的地方。” 苍白面容的青年轻咳两声,像是畏寒至极,又仿佛虚弱的病人,只是看向祈怀月时,那一双沉黑的眼眸如同不泛波澜的深海,让人生畏。 “好,只要怀月再乖一点,我就送你回去。” 果然,他的试探成功了! 这位雪林道人果然不是他原本的师叔祖,甚至,甚至可以说,这位可能就是让他陷入幻境的“罪魁祸首”! 祈怀月提起一颗心的同时,却也终于能长松一口气。 虽然能创造出这般幻境的雪林道人的强大,肯定是他不可想象的,可比起明确的强大敌人,他更害怕之前一头雾水,毫无头绪,甚至想要在此留下的迷茫软弱。 祈怀月在心中也恶狠狠地下定了决心。 如果洞源峰之行后,他仍然不能回去,即使冒着和这个假“雪林道人”撕破脸的危险,他也要请出师尊的剑气,斩灭这个敌人。而且他也相信,师尊送给他的玉珪,一定是能保护他的。 下定了鱼死网破的决心后,祈怀月也能和雪林道人短暂地虚以委蛇。 “我会很乖的,师叔,想让我做什么?” 雪林道人垂眸看向他,沉黑眼眸格外平静,笑意安宁柔和得如同一个无害的病重公子。 “我想与你赏月。” 祈怀月:? 他已经做好了和雪林道人接下来腥风血雨,你死我活的准备,假“雪林道人”竟然说要和他赏月。 这人没事吧? 祈怀月只能用其中肯定有陷阱来宽慰自己,才能勉强保持脸上的轻松笑容。 “好啊,师叔想去哪里看?” 雪林道人自然至极地牵起祈怀月的手,温声道。 “就在此处。只是月未圆满,你若困了,可以睡一会,或是与我修炼,比剑都可以。” 祈怀月听到后面半句,心控制不住地加快了一瞬。 修炼,比剑,是他和师尊在一起最经常做的事情。 难道是巧合…… 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雪林道人握住他手的指尖过于冰冷,像是没有一点热气的冰块,祈怀月缩回自己的手,假装握剑道。 “那不如我们来比剑吧。” 和青年时期的师尊比剑的时候,每一次比剑都相当于一场酷刑折磨。即使青年师尊刻意留手,到最后他也总是格外狼狈。 雪林道人的剑法现在肯定比他的师尊更强,祈怀月做好了被雪林道人打得更加毫无还手之力的准备。 只是抱着试探的念头,祈怀月看着欣然同意的雪林道人,还是鼓足勇气拔出了自己的剑。 即使修炼同样的剑式,修士的剑意也各有不同。 他内心的些许猜测,也可以在此时得到验证。 最后的结果,让祈怀月算不上松了一口气。雪林道人陪他练剑时固然是与师尊类似的游刃有余,不伤他分毫,却不是与他师尊一般的凛冽强势剑意,而是更为绵长不断,一招一式重重加压,迫人于无形的深重剑意。 祈怀月不知不觉间完全投入了练剑中,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雪林道人已经停下手,甚至帮他轻轻卸掉了手上的力气。 祈怀月这时才感觉到手臂的酸软无力,只是少年眼睛发亮,意犹未尽地沉浸在刚刚的剑式修炼中。 “怀月,应该赏月了。” 原本的桌台消失不见,一片柔软温暖的绒布如同以地为席的大床,铺满了龙宫似的大厅。 头顶的深厚冰层仿佛刻意被抹平了棱角,此刻如同一块毫无遮掩的大玻璃,祈怀月仰头望去,深蓝的夜幕中,明月格外皎洁圆满。 “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这一刻,祈怀月短暂忘记了身边雪林道人的危险莫测,他只觉得今晚的月亮是他从未见过的明亮皎洁,就像……被人打磨搬近的明亮镜面。 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笑,祈怀月转过头,才发现雪林道人的目光至始至终只停留在他的脸上。 “师叔,不是要赏月吗?” 祈怀月的脑子突然冷静下来,又恢复到了对雪林道人的警惕状态,只是面上的笑意不变。 雪林道人的笑容很轻很淡,他放下手中的酒杯。 “我已经看过这轮月亮,很多次了。” 仿佛是无声的叹息,雪林道人冷淡轻声的嗓音,带着点点自醉自伤的酒意。 “怀月,我很高兴,你能喜欢它。” 祈怀月有点说不出的别扭,雪林道人的这番话,好像是将空中的明月,理所当然地视为自己的所有物一样。 不过,如果这个世界,或者说这个幻境和雪林道人有关,雪林道人出格的言行举止似乎就可以理解了。 “师叔竟然赏了很多次月,为什么还要让我一起赏月呢?” 雪林道人看着面前少年人澄净的乌黑瞳眸,沉黑眼眸中似乎有某种沉色翻搅,几欲挣出。 “我赏过很多次月,但最喜欢的——” 青年的声音轻得如同压抑的琴弦。 “还是你眼中的明月。” 雪林道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夜色笼罩下,披着雪裘的青年面容苍白,如同一抹随时可能融化的冰雪,只是偶尔抬眼一瞥中,又给祈怀月无比冰寒,暗藏锋芒暗流的危险感觉。 祈怀月敏锐的察觉到了某种让他不安的危险感,他不敢再和似乎压抑着什么的雪林道人开口。 就这样,他定定看着夜空中的明月,自己都不知何时闭上眼睡熟。 直到早上醒来时,在暖烘烘的毛毯和刺眼阳光中,祈怀月慢慢清醒过来。 雪林道人似乎还在自斟自饮,他身上的酒气虽然没有太过浓郁,然而从雪林道人不带丝毫血色的冷白面容上,祈怀月能感觉到这人已经喝了不少。 “师叔,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祈怀月还带着一点未完全清醒的鼻音。 虽然雪林道人确实是个让他感觉无比危险的人,可昨晚一夜都没发生什么大事,祈怀月不知不觉放下了一点警惕心。 察觉到这一点,雪林道人淡漠的面容上,终于多出一点真实的淡淡笑意。 “等你洗漱完,再用点早膳,我们就出发。” 这般谈话实在太过自然,如果不是雪林道人的声音和面容,祈怀月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在和师尊交流。 想到他一夜未见的师尊,祈怀月加快了动作。 雪林道人准备的早膳再如何精致美味,他也有点食不下咽的感觉。 “师叔,我吃完了。” 少年用力地咽下最后一口粥,暗藏不住盼望的眼神看向了雪林道人。 “进来吧。” 雪林道人的声音微冷,显然不是对着祈怀月说的。 祈怀月敏锐听到通道外师尊的脚步声,他几乎要掩藏不住脸上的亲近,想要去迎接师尊。 然而就在这时,祈怀月听到雪林道人极淡的声音缓缓响起。 “怀月。” “怀月。” 诸承渊与雪林道人的两道声音,在他一前一后分别响起。 祈怀月的背后突然冒出了一层冷汗。 知道雪林道人可能是导致他陷入幻境的罪魁祸首后,他已经打定主意,在图穷匕见之前,不会和雪林道人撕破脸面。 所以斟酌再三,祈怀月只能缓缓转过头,看向雪林道人。 “不知师叔有何吩咐?” 然而少年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已经朝着诸承渊轻轻摇动。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师尊是真是假,但至少他希望能在他判断出真假前,护住他认为的师尊。 祈怀月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师尊能看懂他的意思,不要因为他再和雪林道人对上。 然而当诸承渊紧紧握住他放在后背的手时,祈怀月的希望还是落了空。 诸承渊的眼一瞬不转地在他身上扫视着,青年师尊面容看似冷淡,然而只有极其熟悉师尊的祈怀月能看出,诸承渊此刻神态的紧绷和几乎抑制不住杀意的冰冷。 害怕师尊真的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祈怀月连忙两手握住了师尊的手。 祈怀月连忙抢答道。 “师……您不用担心,我什么事都没有,师叔只是留我下来用膳和赏月而已。” 诸承渊自然能看出祈怀月说的都是真话。 然而即使如此,他此刻也控制不住筋脉血肉近乎冰冷城墙,流淌着沸腾而饱含杀意般熔浆的心情。 雪林道人不留只言片语就强硬留下祈怀月的举动,已经触动了他最深的那片逆鳞。 剑修从来不是贪生怕死之辈,雪林道人或许很强,可道人到底有多强,他真的没有杀死这人的一点可能吗? 站在湖水阵法之外时,诸承渊看似佁然不动,心中却平静冰寒得将一击毙命的剑式,一招一式地演练了无数遍。 雪林道人突然轻声笑道。 “我劝你在动手前,先想想你的弟子。” 第140章 我和师尊共进退。 孟玄素的声音,打破了两人间紧绷得杀意一触即发的气氛。 “师弟,怎么你突然跑下来了?” 孟玄素有意无意地挡在祈怀月,诸承渊两人身前,阻隔着他们与雪林道人的对视。 “对了,师叔,”孟玄素转头,大大咧咧地说道,“师尊说可以启程了,派我来请您。” 雪林道人的声音淡淡,“那便走吧。” 青年道人的身影在瞬间如同稀薄的雾气一般,消散无形。 祈怀月终于松下一口气,他少见地在来到这个世界后,用尊敬的眼神看向孟玄素。 “多谢孟师叔……” 孟玄素故作不耐烦地掩藏着嘴角上扬的弧度,他想当为门内师弟们遮风挡雨的大师兄很久了,诸承渊一直不给他这个机会,没想到如今他这个愿望居然在小师侄身上实现了。 “小事一桩,虽然不知道师叔为什么看不惯诸师弟,可我毕竟是你们的长辈,能不护着点你们吗?” 祈怀月担心再留在这里,雪林道人会突然回返,连忙拉着师尊跟在孟玄素身后,踏上了前往洞源峰的云庭。 云庭是一整座如同庭院般方正高大的飞行法宝,里面来往的弟子热闹无比,都带着出门斩妖的跃跃欲试和兴奋。 祈怀月主动牵住师尊的手,做好了被师尊盘问的准备。 可一路上,诸承渊不发一言,青年剑尊沉默得如同一座冰冷的石雕。 等来到云庭内自己的房间后,祈怀月心中不安,主动拉了拉师尊的衣袍。 “师尊,不要生气,昨夜我是为了解开疑惑,才去找雪林师叔的……” 诸承渊反握住他的手,青年剑尊紧绷的下颌冰冷淡漠,另一边手却轻轻将少年人拥入怀中。 “怀月,不必多言。若说有错,护不住你,本就是我的过错。” 祈怀月急了,“师尊怎么可以这么说自己呢?谁不是从通窍起,一步步向上修炼的?” 祈怀月有些歉疚地垂头道。 “而且,师尊本就不需要保护我,如果我没来到这里,就不会委屈师尊,让师尊因我离开师门……” 诸承渊少见地冷漠打断了他的话。 “怀月,不是你的过错,人与人之间的因缘,可能生来就注定。我一见他,便觉得此人面目可憎,他见我,或许也如此。依我之见,天霄宗不是长留之处。” 听出了诸承渊话语中某种决绝的意味,祈怀月毫不迟疑地抓住了师尊的手。 “我,我和师尊共进退。” 诸承渊用力地揽住祈怀月,少年身上淡淡的温暖气息涌入他的鼻尖,青年剑尊神色冷沉难辨。 “怀月,不要离开我身边一步。” 祈怀月乖乖应好,最后他还是和师尊同住一间房舍。 在此期间,他一直提心吊胆着,担心雪林道人突然出现,然而直到他们抵达洞源峰,祈怀月也一直没有看见雪林道人的声音。 这本应该是件好事,然而当看见笼罩在洞源峰之上,宛如乌云覆顶般的沉沉雾气时,祈怀月突然生出些说不出的忐忑感觉。 千年前的洞源峰下,仍有着凡人居住的村落。 夜色已深,此次来历练的剑道弟子,大多在云庭上兴奋得没有入眠,为了更好地斩妖,随行的师长安排他们在洞源峰下的村落里先休息一夜。 村落里的凡人大多住着草屋瓦房,可知晓天霄宗弟子是为了斩妖除魔而来,百姓都将最好的瓦房留给了他们。 有些弟子百般挑剔住所简陋,难以入睡。 孟玄素却安然自得,甚至因为好为人师,身边聚拢起了不小的一队师弟师妹,十几人嬉闹着住进了大些的瓦间。 祈怀月躺在师尊身边,即使他们被分配的是略为简陋的草屋,可他还是感觉到了无比的安全。 只是夜色渐浓,祈怀月昏昏欲睡的时候,他听到了不知何处响起,幽怨而哀伤的低低哭声。 祈怀月头皮微微发麻,这一刻他脑中闪过了无数种鬼故事的情节。 他的脸几乎恨不得死死埋进师尊的胸膛,诸承渊安抚般轻轻拍抚小弟子微微战栗的脊背。 “怀月,哭的那人是村中的老妇,不是山中的妖魔。” 一听见是凡人,祈怀月心中的畏惧稍解,他生出了些许迟疑。 要不要,去看一眼呢? 晚饭都是村中百姓用自己的口粮和年节都舍不得吃的鹅鸭,给他们做的。 他们这群天霄宗弟子白吃白喝白住了别人的东西,如果真的有力所能及,能帮村民解决的麻烦……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啪啪拍打门扉的作响,孟玄素嘹亮的声音响起。 “师弟,师侄,快醒醒,我们去找一下嚎哭的妇人,问问她因何而哭。” 祈怀月打开门,孟玄素显然是行侠仗义的话本子看多了,发亮的眼睛和周围一圈天霄宗弟子一样,写满了跃跃欲试的兴奋。 祈怀月忍不住看向师尊,诸承渊轻轻握住少年的手,青年剑尊看出了弟子心中的想法。 “怀月,我随你一起去。”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并行而去,连村里的蝉都忍不住低了声音,更别说可能出没的妖魔了,没过多久,他们就顺利地在草屋中找到哭嚎的老妇屋子。 没打开门,屋中阴暗处传来的恶臭,让原本抱着行侠仗义想法的天霄宗弟子,忍不住有些迟疑。 孟玄素大大方方地点开火把,走了进去。 火把将房屋照亮得一览无余。 骨瘦如柴的老妇靠在简陋的床榻边,床榻上横躺着两具一大一小,更加枯瘦的人形,如果不是他们还有着浅浅的气息,祈怀月等人都要怀疑床上的已经是两具冰冷的尸体。 “阿婆,可是有何解决不了的难处?” 先前就是操持晚饭的炊者之一的老妇,听见孟玄素的询问,猛然抬起脸。 脸上斑点沉沉,像极了毫无活志的垂死老人,却因为他的这番话,眼里迸射出了说不出的光芒。 “求仙人大发慈悲,救救我的儿子和孙子……” 在老妇人的叙述中,祈怀月等人终于弄明白了老妇人哭嚎的是何事。 原来在数月之前,村中进洞源峰捕猎的年轻人,似乎遭遇了极为可怕的妖魔,只有老妇人儿子在内的几人逃了出来。 只是逃出的几人都发了高热,嘴里说着旁人听不清的胡话,烧退之后都陷入了昏迷中,除了有呼吸这一点外,旁人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唤醒他们。 而有些昏迷之人的亲近之人照料病人后,甚至也会患上同样的病症,就如同老妇人的孙子,也变成了其中的一员。 村落与世隔绝,也少有看病的医者。 村中的人都以为这是会传染的时疫,久而久之不敢再去靠近这群昏迷的人,只能任他们自生自灭。 只有老妇人不肯放弃,她孤身一人,只有这两个亲人,只是再如何不甘,她老朽之身,也负担不起夜以继日照顾两个病人和自己的重担。 就在她绝望得快要放弃之际,她听闻有仙门弟子斩妖除魔,为此她宁愿舍弃大半身家给村中人,换来了做炊者的机会后,又刻意在夜中放声哭嚎,寄希望于会有仙门弟子来搭救她的亲人。 听老妇人说完了前因后果,孟玄素同情之余,又有些说不出的为难。 他们这一行都是剑修,少有并修医道的弟子。 然而眨眼间,孟玄素又下定决心。 “阿婆,你在这稍等我们一会,我去请师长来为你的孩子看病。” 老妇人无比感恩地连连点头。 祈怀月却莫名觉得老妇人的面容有些说不出来的熟悉,他定定地看着妇人许久,又忍不住提灯去看床上如枯木一般,脸上同样生出了斑点的两人。 老妇人身体畏惧地挡在床上的人面前,她担心会有嫉恶如仇的仙人,为了斩草除根,不惜对她的孩子下手。 老妇人嘴里喃喃念叨。 “仙人,仙人手下留情,大发慈悲……” 祈怀月安慰道,“老人家别怕,我只是想看看他们的病症。” 孟玄素动作神速,不过片刻就将一位师长请了过来。 略通医道的修士看了一眼床上两人昏迷不醒的情况,有些惊疑不定地摇了摇头。 “此事关系重大,我会启禀宗主,封住洞源峰,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孟玄素身边的弟子们一片躁动,有些聪明人脸上已经浮现出了些许不安的神色。 “难道,此病……还能传染到修士身上?” 一听到有人问出这种可能,屋内的天霄宗弟子一个个避老妇人如蛇蝎,有些不更事的年少弟子还露出恐惧之色。 诊断病症的修者摇摇头,凝重道,“我暂时查不出此病的根底,以防万一,染上此病之人,我会令傀儡照料他们,其余凡人,必须和他们隔开居住。至于宗门弟子,进入洞源峰内清缴妖魔,也许等此峰内的妖魔灭尽,这些人的病症就能不药而愈。” 随性的修士都做出了决定,数十个如同稻草人的傀儡如同蜘蛛网一般,向村落各处分散开来,将病人统一挪到了一个房屋中。 140-150 第141章 那人一定不是我 村中被惊醒的百姓议论纷纷,听闻仙门弟子能搭救患病的村民,格外顺从地听从仙门处置。 然而村中的房屋,无人敢继续居住,随行的两位长老一位祭出紫光网纱,无形的纱网一层层扩大飘散,从高空中到地面如同半扣的高塔,将洞源峰牢牢围住,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出,另一位先一步进入洞源峰中,探查山峰异样。 雪林道人到这时仍然踪影全无,另外两位长老没有显现出任何异样。 来此处历练的弟子们只能暂时在村外空地上度过一夜。 大部分的筑基弟子都没有太好的储物空间,自然不会考虑带上床被这样无用又占地之物,大部分只能席地而坐,闭目修炼。 祈怀月看了一眼自己的储物空间里,师尊给他放进去的古床厚被,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他心里五味杂陈,既不知自己何时能回去,也不知道他的师尊此刻如何。 不过此处已经是洞源峰,或许他离回去的路已经很近了。 祈怀月振作起来,他在偏僻处放了一个防御和隐蔽两用的阵法符箓,确保无人能看见此处异样后,拿出一张床后,示意师尊和他早些休息 床榻由灵玉制成,通体晶莹而纯净,毫无一丝杂质,冬暖夏凉,仅仅是玉胚,便知何其贵重难寻。 诸承渊垂眸打量了这一处玉床许久,祈怀月有些困顿地拉了拉师尊的衣袖。 “师尊,还不睡吗?” 青年剑尊轻轻抚摸着少年的额头,他不想拒绝少年的好意,然而此刻他也无比清醒,哪怕是他现在的全副身家,也抵不过这处灵玉床的一角。 所以,他凭什么让他的弟子,为了他的一己私欲而留下? 甚至于,他还没有在外人面前护住祈怀月的能力。 “怀月,睡吧。” 诸承渊轻轻吻上少年柔软的面颊,青年剑尊声音低沉平缓,如同最动人不过的安眠曲。 祈怀月躺在师尊怀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睡醒之后,进去洞源峰深处探查的钱长老召集弟子。 “山中并无过多精怪,之前伤人的精怪也许已逃到别处,而且我已将村落凡人染病之事禀告宗门,宗门很快就会增派长老来此,我剑道弟子修心只求一往无前,最忌贪懒怯懦,所以剑道试炼之事一如既往,弟子可以多人组队,我和梁长老会随时注意你们的情况。若有不测,我们会立刻出手施救。” 听见钱长老说精怪已逃,而且已经将此间之事禀告宗门,原本忧心忡忡的弟子们都放下一颗心,不再担心自身安危难以保障。 只是以防万一,原本都打算孤身行动的弟子,还是分成了三组队伍,往洞源峰的不同方向进去探索。 祈怀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和师尊,孟玄素一组,只是临行前,看着钱长老不苟言笑的面容,他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 是他的错觉吗? 他为何在一晃神,竟似乎有些脸盲地觉得,钱长老的面容,有些奇异的熟悉? 祈怀月不敢大意,进入山中一段距离后,他将自己察觉到的异样,告诉给了师尊。 诸承渊并没有在钱长老身上察觉到他弟子所说的怪异之说,他能察觉到祈怀月的紧张,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少年的手,低声安抚道。 “怀月,呆在我身侧。” 诸承渊顿了顿,即使是过分的小心,他也不愿轻易放过让祈怀月感觉到不安的异样。 “不要靠近让你觉得怪异之人。若是我们中谁人感染上同样的病症,即使是我染病,也不要来救我。” 诸承渊沉黑的眉眼,直视着祈怀月难以置信的面容。 青年剑尊平静却冷静异常地重复了那句话。 “不用忧心我。怀月,若我是你的师尊,我一定不会死于这场疫病中,若我死了……” 诸承渊异常冷静,他也格外清醒地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在注视着祈怀月,难以入眠的午夜梦回之际,他心中同样闪过比祈怀月更加沉重的念头。 他曾经笃定祈怀月的到来,是横渡时空之说。 可若是此界,连同他都是旁人所造之物……他绝不会允许自身,成为伤害祈怀月的利剑。 胸膛中跳动的心脏越是沉重压抑,诸承渊越是近乎冰冷平静道。 “不要对此界心存留恋。如果有一日“我”也挥剑向你,或是对你行了逼迫伤害之举,那人便一定不是我。” 诸承渊此刻的声音,比起嘱托,更如同阎罗冰冷催命似的命令。 “我一定给你留下过杀敌之器。到了那时,不要动摇,用尽你一切手段—— 怀月,一定要杀了“我”。” 即使在说着让祈怀月动手杀自己的近乎疯魔的话语,诸承渊沉黑的眼眸也冷静异常,只有那用力握住少年手掌的冰冷指尖,泄露出了青年剑尊微微不稳的心绪。 祈怀月听得云里雾里,如在梦中,他甚至一时有些想不明白师尊说的到底是什么。 即使,假如,万一……师尊说的话语成真,他又怎么可能,用师尊赠予他的剑气,对向师尊呢? 然而在诸承渊不容置喙的冰冷黑瞳中,祈怀月能感觉到,师尊此刻想得到的绝不是他慌乱否认,亦或者是犹豫心软的答复。 说出这番话的青年剑尊,定然是下了极其狠厉的决心,才这般叮嘱他。 如果他给出了肯定之外的其余回答,只会让师尊更加放心不下他。 祈怀月感觉喉咙中无比干涩,然而最后,他还是在师尊含着沉重盼望的注视中,点头应了下来。 “师尊,我会……乖乖听话的。” 少年点着头,雪白秀丽的面容上,眼眶却不争气地红了红,乌黑柔软的瞳眸如同被迫披上了刺痛铠甲的幼兽,蒙上一层忍痛却不想落泪的水光。 诸承渊这一刻心如刀绞,他轻轻将少年人再搂入怀中。 “只是以防万一的极端之例。怀月,即使为了你,无论如何我也会保全自身的。” 没有人能将他与他的弟子分开。 诸承渊从不怀疑这一点,倘若他最大的怀疑为假,即使是再强大的外敌,都不会动摇他守在祈怀月身侧的决心。 孟玄素吊儿郎当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够了啊,钱长老都说了洞源峰里没有什么危险的妖兽。你们这对师徒至于像要生死离别一样,抱头痛哭吗?” 跟随在孟玄素身侧的修士们,甚至忍不住对这两个过于“害怕”而抱在一起安慰的剑修们发出了嘲笑声。 “就这样的人还修剑呢?没看到妖兽就哭鼻子了。” 或许是为了迎合孟玄素的心意,有人配合着说道。 “孟师兄,我看你这师尊挑旁人的眼光,确实不好,若是我……” 孟玄素眉头一皱,虽然他平日就看不惯冷若冰山的诸承渊,可是师门矛盾归根到底还是师门内部的矛盾,旁人嘲笑诸承渊,连带着嘲讽到他师尊头上,他可就不能忍了。 孟玄素毫不客气地回讽一句。 “你若是看不惯,就尽早去别人的队伍。” 看见孟玄素不悦,刚刚说话的弟子才知道自己的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不由讪讪地收住声。 然而诸承渊与祈怀月两人,完全没把他人的言语放在心上。 他们此刻心心念念与感怀柔软的只有彼此,甚至连手都握得更紧了一些。 孟玄素发现这祈怀月与诸承渊两人完全将视他们如无物,嘴上没好气地骂了一声,却还是尽职尽责地当起了作为头领带路巡查周围的职责。 洞源峰上的雾气浓郁,越往深处林草越茂密,他们一行磕磕绊绊,偶尔遇上了柔弱的妖兔,在周围环境的恐惧放大下,也被吓得一惊一乍好几次,错失了好几次时机。 原本不少一人能解决的妖兽,都被他们稀里糊涂地放走了。 慢慢的,孟玄素以及他周边的几人都格外恼羞成怒,他们逐渐分散开了距离,决定下一次若是谁遇上了不长眼的弱小妖兽,就由那人单独解决。 不然他们这一次出行别说是试炼剑法,只怕到最后只能灰头土脸地回宗门,剑上连血点子都没有一个。 一开始众人还有些畏惧,然而他们逐渐发现,以他们这群剑修,个个筑基期的实力,只要放开畏惧,施展出平日的剑术水平,话本子里凡人畏之如虎的妖魔,通通撑不过他们几剑。 有些人甚至慢慢得了乐趣,以练剑为名,不求一招致命,只求耍弄妖兽,好多些在同辈面前出风头的机会。 “赵师兄好厉害!竟然使出了惊湖剑的十九式!” 刚刚出口嘲讽诸承渊的赵姓修者昂首挺胸,不忘鄙视地看了两手空空,碌碌无为的祈怀月,诸承渊两人一眼。 “当然,我可不像某些人一样胆小如鼠。没见到妖兽就哭哭啼啼,见到妖兽了,只怕腿都软了吧。” 祈怀月心中没有任何波动,对这些弱小而且不伤人的草食妖兽,他根本没有拔剑的想法,他现在满心只有跟紧大部分人,警惕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妖兽。 第142章 为弟子出手 至于旁人的嘲讽言语,作为修真界第一人的弟子,他以前听得暗地里的酸言酸语多了,赵姓弟子的那点冷嘲热讽,在祈怀月看来连点毛毛雨的威力都没有。 然而祈怀月不在意他人对他的冷嘲热讽,诸承渊却无法忍受外人对他弟子的出言不逊。 刚刚大放厥词的青年见到诸承渊投来的冰冷一眼,莫名心间一冷,竟然下意识生出一种畏惧之意。 “你,看什么……” 然而还没等他强撑着说完那句话,赵盛司就感觉颊边一凉,围在他旁边的修者惊慌散开,赵盛司颤抖着摸上自己的脸颊,从脸颊直到唇边,侵染着锋利的剑意的叶片刺出一长道淌着血的深刻伤痕。 如同一个无声的恐怖警告。 而造成这道伤口的,竟然只是一片脆弱叶片。 “你,给我等着……” 赵盛司外强中干地狼狈撇下一句,就逃到远处。 直到逃出诸承渊的视线,赵盛司才忍痛拔出叶片,拿出携带的灵药敷上。 他从诸承渊展露出的这一招中读懂了这人剑道造诣的恐怖,自然不敢在宗门之外和诸承渊再度对上,只能咬下牙往肚子里咽,想着等他回处刑司告状,非得让这两人落得个凄惨下场,才能解他的心头之恨,赵盛司的脸色露出一个狰狞笑容。 而经过此举,再也没有人敢不长眼地招惹祈怀月和诸承渊两人。 祈怀月虽然有些不愿诸承渊为了他而招惹小人,但在听完刚刚师尊的那番话后,他也看开了。 只要师尊高兴就好,他现在只想保护好自己和师尊。 就算招惹了麻烦,师尊赠予他的剑气,也不是吃素的。 众人继续搜查妖兽,又前进了十数米,突然传来一声喝骂。 赵盛司拔出刺在脚底死不瞑目的妖兽身上的剑,怒气冲冲地喊道。 “什么狗东西,竟然敢抓我?” 原本被诸承渊刺了一剑,他就满腔怒火,刚刚他杀妖兽的时候,竟然因为分心,被濒死妖兽挠了一爪子。 血痕虽然不深,却也让他倍感耻辱。 然而有好心的女修想来查看赵盛司的伤势,看见赵盛司伤口逐渐变深,花容失色道。 “师兄,那妖兽是不是有毒?” 赵盛司眼皮一跳,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倒霉,碰上一个带毒的妖兽。但寻常灵兽即使有毒性,寻常的解毒丹也能解得了大部分毒性。 因此赵盛司毫不犹豫地从储物空间中掏出一枚解毒丹咽下,带着不耐烦意味地喝道。 “大惊小怪。我辈剑修岂能因为这点小伤失态?” 旁边的弟子不敢多言,但不知道是不是越往山中深处走去,妖兽越来越凶狠凌厉,不少弟子都在历练中受了些伤,只是有着灵药疗伤,伤势很快就能愈合。 慢慢的原本松散的队伍,逐渐又聚成一团,没有人再敢小心大意地轻视妖兽。 然而忽然间,一声沉重的栽倒声响起。 “赵师兄,你怎么了?” 看着赵盛司无声栽倒,他身边的人连忙将他扶起,有人查探他的情况,有人连忙警惕四周。 然而查探赵盛司情况的弟子惊呼一声。 “赵师兄的额头,怎么这么烫?” 高热。 这两个字如同一记重钟,连同老妇人昨夜的叙述敲响在众人心间。 被妖兽所伤的村民,回村之后正是出现了高烧的症状,然后迄今为止都昏迷不醒。 难道,赵盛司也是染上了和那些村民同样的病症? 有人惊慌失色,还有人想立刻远离赵盛司,孟玄素这时候安抚众人。 “钱师叔就在附近,应该很快会赶来的。赵师弟身上的症状也许另有缘由,大家不用惊慌,一切等钱师叔来再行处置。” 惊慌的人群慢慢冷静下来,而晕倒的赵盛司被人投喂了灵药后,也慢慢睁开眼。 “我,我这是怎么了?怎么我,我感觉我好像不能动了……” 赵盛司脸上出现惊慌不安的神色,看着众人脸上或是退避或是畏惧的神情,他怒吼道。 “你们都哑巴了吗?说话啊。” 他的小师妹带着哭腔说道,“师兄,你现在……发了高热,先休息一下,等着钱师叔过来……” 赵盛司沉默着埋下头,然而他们一直盼望着的钱长老迟迟未到,雾气更为浓郁,死寂中众人放轻的呼吸,更是将性情本就暴躁的赵盛司逼疯。 “为什么,只有我一人,染上了高热?” 赵盛司抬起头,怨毒的眼神投向了不远处的诸承渊。 赵盛司只能想到这样一种解释,他不可能这么倒霉,被妖兽所伤之后还染上解毒丹都无法解毒的剧毒,而且其它受伤的修着就没事,怎么偏偏就他一个人中招?! 所以一定是有人要害他! 如果场中真的有人想杀他,那这个人真的就只有刚刚想对他动手的诸承渊了。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刻意下了毒,想要杀我,让我再也回不到宗门中……” 赵盛司尖声高喊的话语,让其余弟子看他们的眼神,都染上了些许异样。 祈怀月忍不了旁人对他师尊的诋毁,毫不客气地出声刺道。 “刚刚是你出言不逊,我师尊才教训了你一下。我师尊一向坦荡,才不会用这种小人伎俩。” 孟玄素本不想帮诸承渊说好话,但他知道此时不能让本就不多的弟子间,再心生猜忌。 而且他也知道以诸承渊的性情,就算要杀人,也是直截了当取人性命,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于是语气不自觉地偏袒了诸承渊这一边。 “好了,赵师弟,不要无事生非了,刚刚的事情都过去了,你现在还病着,还是好好休息,等人来援吧。” 无事生非?好一个无事生非。 然而看着众人不接话的沉默神态,赵盛司也知道他得不到再多人的声援,也只能强忍着吞下这口气,眼中却闪过一丝怨毒之色。 他倒要看看,旁人也染上病后,孟玄素还能不能这般理直气壮地说出无事生非几个字。 “周师妹,我好难受,我想喝一口水,我,我没有力气……” 看准了最为心软的小师妹不会拒绝他这个要求,赵盛司低声哀求道。 然而祈怀月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周师妹喂水的动作。 “赵师兄,你额头上,之前有一处斑块的吗?” 什么斑块? 赵盛司惊慌失措,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额头。 周师妹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看着赵盛司额头上透明苍白,仿佛无声扩大的斑纹,她吓得水囊都掉落在地,连连后退几步。 她想起了村中躺在病床上,形若枯骸的两个病人脸上,也有着同样的斑纹。 如果说之前还有人抱着侥幸,那么这一刻,所有人都意识到,赵盛司身上染着的病症,就是河村中昏迷不醒的病人同样的病症。 诸承渊当机立断,“谁人带了纸傀?让纸傀去照料赵盛司,我们立刻下山,或许还能和钱长老汇合。不能等到洞源峰上入夜。” 祈怀月自告奋勇地贡献出了师尊送给他的无面傀儡。 赵盛司满脸怨恨,却不能拒绝祈怀月的好意。 他本想让更多的人和他陷入一样的境地,好去报复局外人似的孟玄素,祈怀月,诸承渊三人,可现在看来,他的想法只能落空了。 众人无不同意诸承渊的提议,然而下山过程中,他们竟然像是遭遇了鬼打墙一样,先前留下过标记的道路扭曲分裂,变成了截然不同的道路景象。 而原本所攀不高的洞源峰,更像是漫无止境一样的深不可测,他们用了比来时更久的时间,也没走到出发的地方,就连弟子们用的御剑飞行之术,都难以飞到外界。 所有人都开始慌了,祈怀月轻轻拉住师尊的衣袖,将自己的储物空间打开后,递给了师尊。 “师尊,您看看里面有没有您用得上的法宝?护心珠,锁身铠甲什么的,您都拿出来用吧?“ 看着小弟子脸上忧心忡忡的神色,诸承渊在众人中格外冷淡平静的面容,少见染上了些许笑意。 “怀月,不用。若是真的病症,这些也……” 然而似乎听到了什么,诸承渊反手将祈怀月挡在身后,冷面看向了崎岖山路的另一侧。 “有人过来了。” 众人提高着警惕,诸承渊的几次预警最为有效,隐隐间他们以诸承渊为首,就连孟玄素这次也没有了什么意见。 而山路尽头,跑出了脚步踉跄,身上染血,形容恐惧的人影。 祈怀月一眼就看出了,那就是和他们这支队伍分道扬镳的另一小队。 而看见他们这群人,那些人脸上出现如同见到救星一般的喜悦神色。 “救命!救……” 然而当这目光落到了傀儡背上的赵盛司身上时,这些人眼中的光芒,又变成如同见到凶猛恶兽一般的恐惧难言。 “杀了他!” 有人甚至瞳眸紧缩,毫不犹豫地拔出了腰间利剑,喃喃自语又仿佛疯狂到了极点地说道。 “杀妖魔!” 而听到他这句话,他旁边的同伴竟然也下意识举起剑,朝着赵盛司所在之处冲过来。 第143章 杀了这群妖魔! 与赵盛司亲近之人立刻阻拦这几人的剑,孟玄素作为头领,自然也要维护他的同伴。 孟玄素厉声发问道。 “你们是在发什么疯?天霄宗弟子绝不允许自相残杀。这条门规你们难道不清楚吗?” 似乎被孟玄素的呵斥训斥得清醒了几分,对面有些弟子的剑招有几分迟疑,然而其他人的剑招仿佛是更加凌厉几分,仿佛抱着两败俱伤的决心一般,继续朝着赵盛司冲去。 “不要阻挡我们!等他变成妖魔,一切都迟了。钱师叔,就连钱师叔他也变成妖魔了啊!” 这话一出,原本护住赵盛司的众人都格外震惊悚然。 什么?按照对面那波人的说法,竟然连保护他们的钱师叔都染上了这古怪的病症,甚至因为这病症变成了可怕的妖魔?! 赵盛司此刻只剩下动嘴的力气,他死死地盯着不远处视他为仇敌般的同宗弟子,嘶声力竭地喊道。 “不要信他们胡言乱语!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妖魔变成的?如果钱师叔变成了妖魔,怎么可能有活口逃出?杀了他们,他们才是真正的妖魔!” 赵盛司再看向远处仿佛无动于衷的祈怀月,诸承渊两人,面容狰狞得如同疯魔。 “为什么你们不出手?你们想看我被他们杀了,回宗门就死无对证了……” 赵盛司嘴上骂出无数污言秽语,然而祈怀月无动于衷,只觉得这声音格外吵嚷。 他不会主动对赵盛司下杀手,不代表他能容忍赵盛司胡言乱语,更不代表他会忽视自己对这人的警惕预感,去保护不知好歹,甚至刚刚还暗藏祸心的人。 诸承渊冰冷道。 “再说一句,我不要你的命,但可以割了你的舌头。” 赵盛司这才不敢多言,只是他在对面弟子不死不休的攻势中,面容上出现了难以遮掩的恐惧。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原本背对着赵盛司,距离赵盛司最近的女修,突然动作有几分僵硬。 她的头,好痛,就好像有无数锥子从内而外试图钻出她的头颅。 “啊!” 那名弟子惨叫一声,晕倒在地,而原本被无面傀儡背在背上的赵盛司,竟然不知何时面上的斑块已经覆盖了全脸。 他如同一只形状扭曲的魔怪,扑到了第二近的弟子身上。 原本包围着赵盛司的众人终于察觉到了赵盛司的变化,十数把飞剑与剑气立刻不要钱似的往赵盛司身上刺去。 然而赵盛司的脊背硬如钢铁,甚至长出了铁皮似的鳞片,趴伏在地,如同一只形状扭曲的蜘蛛。 原本攻击着赵盛司的对面弟子瞬间转身逃跑。 有人甚至直接丢下了手中之剑,喃喃自语着,“来不及了,都来不及了……” 祈怀月刚想对赵盛司用出师尊赠予他的剑气,却发觉诸承渊已经护在了他的身前。 青年剑尊的凛冽长剑挟着锋锐无匹的剑意,如同划破漫漫长夜的一道惊雷,轰然当头斩下。 赵盛司扭曲的身体发出一声刺眼的哀嚎,却还是在这恐怖的浩然剑意中当场碎裂,仅剩一地骸骨。 原本恐怖失控的怪物,竟然被诸承渊的一剑解决。 在场无论是孟玄素等己方之人,还是对面那群本就想杀赵盛司的队伍残员,都震惊得难以言语。 “你,你竟然能杀这种妖魔,那么能不能杀钱师叔?” 第一个提出要杀赵盛司的,应该是对面队伍头领的矮个修者,迫不及待地问道。 在孟玄素等人讶异古怪的视线中,他连忙补救道。 “那已经不是钱师叔了,是附在钱师叔遗体上的妖魔。” 看着最大的祸患已经被除掉,矮个修者镇静了几分,终于将刚刚他们那个队伍遭遇的全部道来。 他们队伍的运气不知道该说好还是差,一路上没有遇到过任何妖兽,只是突然有弟子感觉头疼无比,无法行动,他们只能带着那人下山。 然而下山途中发觉道路全变,寻找不到回村落的出口,他们只能灵鹤传信,呼救钱长老来援。 然而钱长老没来到之前,那名头疼的弟子就变成了飞剑难进的妖魔,好几个弟子被他轻松杀死。 而原本他们视若救星的钱长老到达之后,竟然同样变化成了恐怖的妖魔,只是两个妖魔仿佛产生了内讧,彼此撕咬了起来,他们这群人才得以死里逃生。 而修士头上出现斑块,就是变成妖魔最显眼的症状。 他们这群人逃出后,看见完整无伤的孟玄素一队,原本想开口求救,却发现孟玄素等人中竟然簇拥着一位即将变成妖魔的弟子,万念俱灰下,只想要先下手为强,没想到最后还是让赵盛司变成妖魔,如果不是诸承渊最后出剑杀敌,他们这群人只怕都得葬身在此处。 “真是多亏你了,这位前辈不知师承何处?既然阁下有斩妖之能,我们一定唯你是从。” 经历过刚刚生死一线的大恐惧,对面那群弟子对诸承渊的目光简直如同看着再生父母。 孟玄素等自己人多半只出了一剑,还没对这种妖魔的危险性产生多少感觉,就见这妖魔被诸承渊斩杀,心中倒不似对面弟子这般急切。 有些与赵盛司亲近的同门弟子甚至还有些迷茫怀疑,那些狼狈弟子说的耸人听闻之事,都是真的吗? 怎么可能有师门长老都无法斩除,甚至自身也被转化的妖魔,被一个普通弟子斩杀? 可是,刚刚赵盛司露出的恐怖形态,确实,确实……不像假的。 “呜呜,我头好疼。” 距离赵盛司最近。刚刚跌倒在地,此刻才醒转过来的女修轻声哭喊。 同门弟子立刻转头,喂给少女治伤的灵丹,“小师妹,你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刚刚头好疼,”少女缓了过来后,还有些疑惑地问道。 “赵师兄呢?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然而下一刻,原本靠近周师妹的修者,看着少女额头突兀出现的斑块,下意识地拔出了剑。 “师兄,你……你们怎么了?” 少女感觉到所有人汇聚到她身上,不加掩饰的杀意目光,身体瑟缩着,楚楚可怜的姿态让人怜惜。 原本和睦的气氛突然再度紧绷。 对面队伍的弟子毫不犹豫地再度握紧剑,厉声喊道。 “杀了她!刚刚的魔怪你们也看见了,再不杀了她,她就会变成这样的怪物,甚至会感染更多无辜的人。” 然而同门弟子固然拔剑对向往日娇宠的小师妹,神情却还有些犹豫。 “是否,是否还有其他挽救之法……诸师兄在此处,若是真的变成了妖魔,再求……诸师兄动手吧。” 毕竟少女此刻还是活生生的同门弟子,看着少女长大的同门之人都不忍心真的朝啼哭的小师妹下狠手。 然而杀气腾腾的对面队伍,绝不允许这般祸患跟随他们一起行动。 眼见局势再度变得紧绷,孟玄素只能提议道。 “不能开残杀未变成妖魔的同门弟子的先例,不然我们都可能对同伴生出猜忌。要不这样,我们各退一步。我们先绑了她留在此处,用阵法禁锢住她,若是能找到下山之法,再带着师门之人回来找她。即使她真的变成妖魔,也不影响我们离开。” 情况危急之下,两个队伍的修者都不愿意再耽搁时间。 即使少女再哭啼哀求,他们也只能绑住她,将她安置在阵法之中。 然而他们心中抱着的侥幸,未能成真,还没等他们离开多远,如同妖魔般面目扭曲,完全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女修化成的妖魔,再度追赶而出。 这次孟玄素等人有了心理准备,只是他们近二十个人轮番上阵,都无法斩灭,甚至击退那形态扭曲的妖魔。 最后仍是只有诸承渊出剑,那只妖魔才化为焦骨。 众人的情绪都越发低沉,他们行走在越发暗沉,也越陌生的山道间,回想着刚刚遭遇的一切,都有种大难临头,无能为力的悲哀感觉。 祈怀月站在师尊身侧,他用力牵住师尊的手,才能平静下心中的烦躁。 本能的,他在众人依赖中感觉到一丝对师尊不利的气息。 如果只有师尊的剑意才能斩得了那些妖魔,师尊又能挥出多少剑? 这看似平静的洞源峰里,又有多少这般恐怖的妖魔? 一阵急促的呼吸,哀嚎声从远处传来,又是十几位形容狼狈的天霄宗弟子,看见他们这群人,眼睛亮得如同看见了下凡的救星。 “快,救救我们!” “有妖魔在追我们!” 然而祈怀月等人,在灯火里看着这群人,心中一片冰冷。 他们都没有放下手中的剑。 因为迎面跑来的十数位修者,额头上都赫然出现一处深色斑块。 …… 所有人都清楚,这些看似正常的弟子,很快就要变成袭击他们的妖魔。 而经历过小师妹变化成妖魔之事,这一次即使是再心软仁慈的人,也不再认为他们还有机会救下这些人。 甚至此刻,大部分人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这群妖魔! 第144章 “没错,我和师尊就是道侣。” 祈怀月心中的不安突然越发浓郁,他突然不想再呆在师尊身后,乖乖被师尊保护。 祈怀月站在诸承渊身侧,和师尊一并举出佩剑。 孟玄素连同那原本队伍的矮个修者同时高声喊道。 “不许靠近我们!” “你们胆敢再靠近一步,我们就动手了!” 无数冰冷剑锋对向那群欣喜朝他跑来的修士。 那些人脸上如同见了救星般欣喜若狂的神情,很快就被难以置信恐惧,甚至是怨恨所代替。 一位姿容俊秀,一看就是出众英杰般的青年嘶声力竭地喊道。 “我们皆是天霄宗弟子,阁下为何不肯伸出援手?” 那人身旁,有少女哭求着搀扶着伤重的剑修。 “救救吴师弟吧,他被魔物咬成重伤,我们都没有带解毒的灵丹……” 此情此景,即使是世上再心如铁石的修者,也难以不生出一丝动容。 然而看着那些人面容上的斑块,他们又不得不狠下心肠。 孟玄素沉声道。 “解毒丹我们可以给你。只是你们既然染上了会变成妖魔的病症,无论是为私还是为公,我们都不可能再接纳你们。你们还是在此处休息,等着宗门来援……“ 最先开口的青年剑修一脸茫然。 “什么病症?” 孟玄素皱眉,“你们不是被变成妖魔的弟子追杀到此处的吗?” “修者还会变成妖魔?” “这怎么可能?”!” 人群中响起一片不可置信的议论声。 孟玄素意识到有什么地方或许出了差错,只见那原本慌乱的青年定下神,行礼间的姿态动作显出了修真世家公子出身的气度,只是那略微急促的声音,还是显出了青年心中的慌张。 “在下齐昭化,多宝阁齐长老第五十七代玄孙,我被钱师叔命为此队之首,我们一行在半途遭妖魔截杀,虽然有同伴受伤,却未见到任何人有变成妖魔的迹象,慌乱中逃到此处。不知可否请教阁下,为何说我们染上了会变成妖魔的病症?” 孟玄素所在的两队合成的人群中,有人显然已经认出了宗门内往日风度翩翩,守礼而友爱同门的齐昭化。 没等孟玄素开口,有人就带着哭腔,将他们刚刚遭遇之事都告诉给了齐昭化。 齐昭化了解了孟玄素等人的遭遇后,面色凝重,只是神情中还带着一丝疑惑。 “多谢师弟答疑,可是我们队伍中无人发高热,更无人晕倒或者疼痛难行……” 矮个修者暴躁地打断了齐昭化的话。 “你们头顶这么大块斑,难道当我们是瞎子不成?别和他们多说了,我们赶紧走,等他们变成妖魔就来不及了。” 然而齐昭化所在队伍寂静一刻,他们的眼神从各自头上扫过,再度汇聚在孟玄素等人身上时,却不再像刚刚那么友善,甚至可以说带着警惕。 齐昭化认出了灰扑扑的矮个修者,就是他师尊对头门下弟子,有着疯剑之名的同一代最强的女剑修,南戈燕。 齐昭化压着怒气缓声说道。 “南师姐即使看齐某不顺,也不必牵连至我们同队弟子。敢问南师姐,我们头上何处有你所说的斑块?” 齐昭化怒气冲冲,然而孟玄素等人的眼神更加诡异。 这么大的斑块在齐昭化等人头上扩散,这些人仍胡言乱语说没看见,难不成齐昭化这些人已经变成了说疯话的妖魔?! 然而祈怀月能感觉到齐昭化的怒气和中气十足,绝不是强装镇定或是毫无理智的妖魔能假扮出来的。 难道,患上这种怪病的人,看不见自己,甚至是旁人头上的斑块? 祈怀月心间一跳,只觉得一股寒意几乎从他心头而起。 南戈燕虽然因为师门原因,一向看齐昭化不顺眼,却不会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还讲私仇。 她发现了齐昭化等人的异样,毫不犹豫将储物戒中满满的各式各样的丹药瓶丢到对面。 “你们想要的解毒丹,我都给你们。你们没有纠缠我们的借口了。齐昭化,我警告你,不要再跟上,或是找任何理由纠缠我们。别以为我们不敢对同门弟子下杀手。” 齐昭化从孟玄素等人警惕满满的戒备眼神中,终于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甚至顾不上回答,下意识从储物戒中拿出一片银镜,对上自己的面孔。 可是,没有。 他没有看见自己头上,多出任何一块南戈燕等人说的所谓斑块,包括他周围的人,也没有。 而南戈燕的队伍从一开始看见他们,包括他曾认识的同门弟子在内,所有人都对他们都警惕异常。 难道他们的头上,真的多出了所谓会变成妖魔前兆的斑块? 齐昭化一时说不出更多言语,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群人从他们面前离开。 可是,他心中涌上的怨恨恐惧,却不自觉地越来越汹涌难抑…… 为什么,是他们这群队伍染上了这样的病症,为什么南戈燕等人能够平安无事,甚至以着施舍般的姿态,逼迫他们这群人只能目送南戈燕这些人离开这里? 他从来都是宗门内的天之骄子,这一刻,齐昭化只觉得自己如同被践踏的路边卑微野草,随时可能覆灭在这场无妄之灾中。 孟玄素等人虽然顺利离开了,可他们的心情也并不轻松。 即使清楚齐昭化等人不久后就会变成毫无理智的妖魔,可他们刚刚的举动还是相当于毫不留情地丢下了向他们求救的同伴。 而齐昭化那队人中,甚至有不少人就是他们曾经日夜相对,情谊深厚的师兄弟。 然而他们这点悲春伤秋并没有持续多久,当身后传来妖魔的嘶吼声时,看着彻底变成妖魔,面目全非的齐昭化等人,不少人的心中甚至有种怀疑终于成真的释然轻松。 而这一次,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围绕在诸承渊身边,以诸承渊作为主力。 祈怀月的剑意还十分薄弱,他不能将附着剑意的剑刺出太远,可他也想为了保护师尊,贡献出属于自己的一份力。 所以当他看见自己的剑光刺入最近的妖魔中时,他全神贯注,已经做好了再和妖魔对抗,拖延时间的准备。 然而他的剑意如同一道微小却拥有无穷热度的火芒,瞬间将那具还想朝着他们扑来的妖魔焚烧击碎为灰烬。 祈怀月愣住了。 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普通弟子拼尽力气,也无法击败,甚至无法刺破防御的妖魔,就被他这么一击,轻松打败。 然而这毕竟是对己方有利的好事,祈怀月没有犹豫.,配合着师尊杀光了所有来袭的妖魔后,他感觉到了来自周围弟子仰慕,敬畏,还有依赖的目光。 “两位师兄都好厉害。” 不少修者围了过来,毫无忌惮地奉上了说得祈怀月都有些脸红的溢美之词。 诸承渊冷着脸抱住了祈怀月,在诸承渊的冰冷威压下,很少有修者还敢不识相地继续靠近。 然而有着疯剑之名的南戈燕根本不害怕如同冰山似的诸承渊,她的眼睛燃着格外亮的光芒,甚至想要抓住祈怀月的手。 “小兄弟,你的剑意是什么?可以和我比试一下吗?为什么你的剑气能杀妖魔?” 而看着毫无礼度可言的南戈燕,诸承渊完全没将这人当成是寻常女子。 两人下一刻以着常人完全没反应过来的速度拔出剑,凌厉无比的两把剑在空中猛然交击碰撞。 虽然不多久南戈燕就落了下风,可南戈燕没有一点服输的意思,她的眼里染着得见对手的兴奋光芒,哪怕是以命换伤,也想要继续和诸承渊比剑。 祈怀月反应过来后,连忙拉住了师尊,孟玄素也拉住了不管不顾的南戈燕。 “你们在胡闹什么?大敌当前,你们还有心思内斗。” 南戈燕不满地嗤了一声。 “他刚刚的剑气杀意,就差怼我脖子上了。我拔剑怎么了?” 而诸承渊冰冷的目光,也落在了南戈燕握剑的手上。 “你若敢碰我的弟子,即使大敌当前,我也能先砍了你的手。” 青年剑尊固然平时冷淡自若,可到底没有成年观渊剑尊时的沉稳气度。 祈怀月能看出师尊这番话是真的动了杀意,而他也习惯了师尊护崽极端这一点。 然而没经过历练的南戈燕看他们的眼神,就变得格外不可思议。 “他可是个男剑修,我碰一下他的手怎么了?难不成我还能把他强抢回家娶了……?” 感觉到诸承渊越发可怕的杀气,南戈燕似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她挠了挠头,与寻常男弟子无异的微黑面容上,终于闪过一丝了然。 “我知道了,你们就是那什么……道侣是吧?” 意识到这一点后,南戈燕格外爽快地认了错。 “不好意思啊,我之前真不知道你们是夫妻,哦,夫夫。” 孟玄素额头的青筋直跳。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那是我师弟,还有我师弟的弟子!……” 然而没等孟玄素否认完,祈怀月毫不犹豫地抓住面色冷沉的师尊的手。 “没错,我和师尊就是道侣。” 第145章 无论怀月变成什么样,都是我要养的小道侣。 话一说出口,祈怀月就感觉到众人投射在他身上或是难以理解,或是震惊诧异的目光。 祈怀月虽然有些不自在,却始终没有松开回握住师尊的手。 他们这群人,如今身在如此看不见前路的险境,随时有变成妖魔,朝不保夕的性命之险,刚刚见到师尊仅仅为了南戈燕想要触碰他的一个动作,就动了剑,祈怀月知道,师尊心中的弦,也和他一样紧绷到了极点。 甚至可以说,被他们这群人寄予最后希望的师尊,承受的压力要比他多得更多。 所以当听到孟玄素的问话时,祈怀月脑中突然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他想让师尊开心。 所以,抛开那些曾经困扰他的杂念,祈怀月给出了完全出于本心的回答。 他的师尊一直想和他结为道侣,而他也对师尊抱着同样的爱意,那么抛开繁琐的世俗礼仪和旁人议论,还有什么能阻挡他和师尊结为道侣呢? 诸承渊转过头,这一刻,青年剑尊的眼中只有站在他身边,少年雪白柔软面容上,乌黑瞳眸里只倒映出他的身影的祈怀月。 “怀月……” 青年剑尊从未设想过,原来世间最简单的爱语,原来也会灼痛滚烫得至让人几乎以为是刺入心脏的利剑,也心甘情愿地死于这一剑之下。 冰冷的佩剑脱手落地,从来冷淡无情的青年剑尊,此刻瞳眸黑沉,如同被激发了凶性的怪物,他用力地抱住身边的少年,撞上少年唇瓣的力度比起亲吻,更像是一把冰冷剑锋刺入人的心脏,带着绝不容许逃脱的冰冷控制与凶狠。 祈怀月反应得还算快,在师尊抱住他之前,他就隐约感觉到师尊接下来的反应可能会极其激烈,所以事先激发了阻隔旁人窥视的符箓。 只是众人即使没有真正看见诸承渊亲吻他的那一幕,也料想到了这两个隐匿不见的师徒可能会做些什么。 不知道算不算因祸得福,原本弥漫在队伍之间的绝望情绪,突然被一种古怪又热烈的气氛代替。 有人像是想通了什么,突然转身握住了身边之人的手。 “师妹,我,我一直钟情于你……” 女子动情地扑向男子怀中,两人用力抱在了一起。 不到片刻的时间,不到二十人的队伍中就有三对修士深情告白,并且决心若是能平安离开这里,便结为道侣。 南戈燕和孟玄素看得目瞪口呆,张口结舌。 其中孟玄素遭受到的冲击最大。 怎么回事?他还没消化好他的师弟和师侄在一起的事情呢?怎么就好像成了见证这些爱侣终成眷属的媒人? 不过孟玄素也清楚在如今这种险境中,需要一些外在因素提起队伍的士气,消解大部分人的恐惧。 阴差阳错的,他们最头疼的一个问题,竟然被诸承渊和祈怀月的一番行为言语解决了。 孟玄素最后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不过他不肯承认,他坐视不管最大的一个原因是他打不过诸承渊。 南戈燕缓过来后,甚至有闲心揶揄孟玄素道。 “你要不也趁这良机和你的意中人定情?” 孟玄素冷冷哼了一声,话语中忍不住泄露出了一些酸溜溜的意味。 “我没有意中人,我不像他们,我可是个纯粹忠于剑道的剑修。” 南戈燕赞赏地拍了拍孟玄素的胳膊。 “有志气,我看人的眼光果然不错。不过你既然是那两个剑修的师兄,能不能让他们快点诉完衷情,不然妖魔突然出现,我们这几个人打不过啊。” 说完这句话,南戈燕的眼神突然在人群中某处一顿,随即自然走入了人群,没有人注意到她神色中爽朗笑意的变淡。 南戈燕的话格外光棍,孟玄素也有点不太自在。 而只是隐匿了身形,外在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祈怀月,更是羞红了脸庞。 “师尊……” 他好不容易挣扎着,逃开了一点师尊的亲吻,青年剑尊修长冰凉的指骨,又按着他的头,带着滚烫气息的唇压覆上他的唇瓣。 “不用管他们。” 得偿所愿,却仍嫌不足的诸承渊,此刻声音微微嘶哑低沉。 青年剑尊动情的声音和炙热的气息传入祈怀月的耳廓,如同微弱的电流通向少年的四肢百骸,祈怀月一时没了挣扎的力道。他呜呜的哀求着,却还是被师尊按住亲了许久。最后还是他实在哭出了眼泪,师尊才不舍地放过了他。 “我们是道侣。” 如同怕惹怒了祈怀月,少年会收回刚刚的许诺一样,诸承渊低沉的嗓音,少见地带上了些嘶哑而不确定的低沉。 青年剑尊低头,轻轻吻干祈怀月脸上的眼泪。 “怀月,你刚刚说了,我们以后是道侣。” 祈怀月被师尊复读机一样的磁性嗓音磨得耳朵发麻,然而感觉到师尊话中的不安,他少见地有了一种古怪的哭笑不得的情绪。 师尊怎么强调这么多遍,难道他会反悔不成? 而仅仅是他这片刻的未开口,诸承渊黑沉的眼眸就如同冰冷得毫无活物气息的深渊,按住祈怀月腰身的力道大得让少年微微发疼。 “好了,师尊,我们现在是道侣,以后也一直会是道侣,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祈怀月主动贴了贴青年剑尊微冷的面颊,再亲了亲师尊一眨不眨,定定看着他的黑眸。 “所以,师尊不用害怕,也不必担心旁人会抢走我。我永远只喜欢师尊。” 祈怀月洞察了青年剑尊冷淡平静外表下,最大的不安,少年柔软的嗓音如同世间最滚烫的火焰,诸承渊只觉得他快速跳动的心脏,都甘愿在这烈火中被炼化成灰。 “怀月,我当真了。” 诸承渊轻轻吻了吻少年的额头,带着让祈怀月微微发麻的怜惜和让人窒息般的深重爱意。 “即使堕为厉鬼妖魔,我都不会与你分开。” 祈怀月虽然被师尊亲得发软,听着师尊的话,却还是有些哭笑不得。 “师尊,哪有你这么咒自己的?” 定情时候,别的情郎应该都说些天长地久,甜甜蜜蜜的衷情爱语,怎么他师尊的告白,就这么让人瘆得慌呢? 祈怀月不甘示弱,也用力地按下师尊的脸,诸承渊配合地低下头,他又得到了少年柔软的,同样亲在他额上的吻。 “如果我变成丑丑的妖魔,我也一定是个只能靠师尊养着的不要脸妖魔,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要缠着师尊。” 诸承渊如同在这互相回亲的游戏中得了乐趣,他轻轻按住少年想退开的脊背,微冷而轻柔的吻一路从少年额头,落下到祈怀月的唇瓣。 “好。无论怀月变成什么样,都是我要养的小道侣。” 祈怀月这次却没再如诸承渊所愿的回亲过去,少年指了指符箓,撒娇般哀求道。 “师尊,我们……的时间够久了,回去再慢慢亲,好不好?” 诸承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小道侣,如同一尊被喂饱了的,不再散发出危险气息的冰山凶兽。 他点了点头,却还是抓住了弟子的手,轻声道。 “好。” 而解除了符箓隐身效果后,祈怀月滚烫的脸还贴在师尊的胸膛,一时没有勇气面对若有似无瞥向他们的众人。 不过南戈燕和孟玄素读懂了诸承渊眼神中的警告,没敢揶揄他们。 两个队伍的头领都没有这种捋虎须的勇气,其他人自然更不必说了。 回到残酷的现实中,夜色完全暗下,他们仍然找不到下山回返的路,而通信求援外界的法宝也如同泥牛入海,没有半点作用,众人的心情更加沉重。 周围若有似无的传来鲜血的气息,甚至有不知是妖魔还是妖兽啃噬血肉的低低声响传来。 孟玄素和南戈燕唇枪舌战了好几回脱身之法,却没能找到一个让众人都信服的方法。 祈怀月的脑中早早涌出了一个主意。 他们这群筑基期弟子实力弱小,即使有强大的法宝,也发挥不了多少作用。 可是,他有师尊赠予他的三道大乘期剑气啊。 虽然不知道洞源峰中到底是有什么古怪,才会让他们一直走不出去。 可如果是这座山有问题,那么把整座山都平了,不就好了吗? 他们这群人护着点自己,大概是没有性命危险的。 而且,如果他用出了剑气,或许师尊能感觉到…… 祈怀月忍不住将他的这个好主意告诉给了师尊,然而在他求表扬的目光中,诸承渊却淡淡否决了他这个做法。 “怀月,不到万不得已之际,不要动用这三道剑气,也不能将这剑气的存在,透露给任何人,明白了吗?” 师尊冰冷的目光少见地带上一点严厉的意味,祈怀月乖乖点头,只能将这个诱人的想法压下。 只是如果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他不可能…… 在祈怀月有些困倦的时候,一道如天籁般的声音响起。 “怎么只剩下了你们这些人?钱长老在何处?” 见到不远处皱眉古板面孔,曾经敬而远之的梁长老,不少弟子如同见到了天大的救星。 第146章 妖魔相食 大部分人早已经迫不及待地围到梁长老身边,哭诉着他们经历此行经历的种种凶险与恐怖。 祈怀月则多了一点心眼,他先看了一眼这位梁长老的额头。 没有斑块。 他这才放松下来,然而另一道略微熟悉,却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梁道友,速速避开此地!南戈燕队伍的人,刚刚都死在了妖魔口下。你见到的根本不是活着的弟子!” 不远处厉声开口的,竟然是南戈燕他们口中,已经变化成为妖魔的钱长老。 祈怀月突然从脚底往上蔓延出一股寒意,如果钱长老的话是真的,他们刚刚岂不是和妖魔一起谈笑相处了一路? 孟玄素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祈怀月他们这一边,在这种危难关头,孟玄素更加信得过和他跟出同门的师弟,还有……师弟媳。 想到后一个称呼,孟玄素竟然觉得眼前的场景似乎也不怎么可怕了。 到现在为止,他还是很难想象,冷胜冰山的诸承渊,怎么会比他更早地找到一个道侣,那个道侣还是这么小的一位少年? 难道这两人的师徒之称,只不过是一种情趣? 孟玄素被这个猜想雷了一下,脸上甚至还能保持着对外界不动声色的冷静。 而看着师尊,甚至是平日闹腾的孟师叔都能如此平静,祈怀月也慢慢受了感染,镇静了下来。 只是作为当事人的南戈燕队伍的人,不能像他们这些局外人一样淡然自若。 而原本靠近梁长老的南戈燕,此刻飞快后退,明显是连她面前的这位梁长老都不敢相信了。 南戈燕比孟玄素等人更清楚,梁长老与钱长老关系匪浅,如果这披着妖魔皮的“钱长老”能得到梁长老认可,那么他们就这只队伍就会变成一人一妖魔共同的敌人。 梁长老的眉宇皱得很深,他忽然问道。 “你三十七年前欠我何物?” 钱长老恼羞成怒地骂道。 “你这老狗!三十七年前夺我心爱之宝不说,如今还信口雌黄……” 只听前半句,梁山嬴就知道眼前的一定是他多年至交,他立刻拔剑对向身边的天霄宗弟子。 数道剑光划过,然而只闻弟子哀嚎痛哭之声,血肉淋漓间,没有人显现出任何妖魔异样。 梁山嬴突然停住了剑,手上显现出小瓶的灵泉,水滴顺着剑光飞射入弟子身上的伤口,这些人身上的皮肉伤又被止住了。 梁山嬴不耐地打断道。 “别哭了。我信你们和他都不是妖魔,也许其间另有误会,是否你们刚刚陷入了幻境之中……” 然而下一刻,一脸怒相走近梁山嬴的钱雾冥陡然拔出剑,更为凌厉的一道剑光毫不犹豫地刺入毫无防备的梁长老胸膛。 梁山嬴挣扎回过头,灰白脸色未能挣扎着吐出一个字,便在剑光翻搅中生息全无。 而那刚刚怒容十足的钱雾冥,显现出妖魔般扭曲僵硬的真身,扑倒在梁山嬴身上。 诸承渊最快刺出剑招,祈怀月紧随其后。 然而变为妖魔的钱雾冥不同于先前那些毫无躲避之意的魔物,他怨恨死寂的眼眸看了诸承渊这边一眼,竟然身形格外灵动快速地抓着梁长老的尸体,跳入了丛林之中。 有人想要追击,孟玄素,南戈燕的声音同时响起。 “不准追!” “危险!都停下!” 洞源峰中原本已有许多怪异,如果那有了神智的妖魔引着他们进入陷阱中,他们有可能被那妖魔各个击破。 而队伍中的聪明人也看出了一个存在并变得更加迫切的担忧。 为什么他们一路上遇到这么多毫无理智,由修者染病变成的妖魔中,只有钱长老保留了神智,甚至还懂得恢复原身,诓骗他们之后,还懂得见识不对,立刻逃跑? 孟玄素咬着牙,沉重地说出了不少人心中已经生出的那个担忧。 “这些妖魔,会不会在相食之后变得更加厉害?” 一想到这种可能,再想到他们刚刚遇见的第三只头上都出现了斑块的队伍,所有人心中都沉甸甸的。 有位藏不住心事的年轻修者,甚至下意识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早知道,我们刚刚就把那群人都杀了好了。” 察觉到众人目光汇聚到自己身上,那位年轻修者甚至泄愤似地说道。 “我说得难道不对吗?反正他们都会变成食人的妖魔,比起让他们相食之后更加强大,我们一剑杀了他们,才是给他们一个痛快!” 南戈燕突然开口道。 “伍仲昊,你头上有一块斑块。” 还未反应过来时,众人和那年轻剑修几乎同时拔出剑,那年轻剑修红了眼,几乎立刻就要斩向旁边想杀他的人。 然而南戈燕的声音冰冷响起。 “我骗你的。” 众人停下剑,而那名为伍仲昊的年轻剑修惊疑不定,甚至是带着恼怒杀意地看向南戈燕。 “你疯了不成?” 祈怀月听懂了南戈燕的意思。 南戈燕显然是觉得那年轻剑修的提议过于稚气,因为即使有人知道自己不久后会变成魔物,也不可能真的甘愿就这么死在他人手中。 可祈怀月还是觉得南戈燕这番言辞有些过于激烈,甚至……好像是为了刻意激怒这人,离开队伍一样。 祈怀月忍不住问道,“你是觉得我们应该分开?” 南戈燕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 “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我们,我们这群人围在一起,目标太大。若是真有人染病,只怕整条队的人都得死,就算想杀染病的人,也要起一番争斗,不如我们分开走。” 南戈燕说完那番话,甚至直接转头道。 “不管你们同不同意,我和我妹妹都要走了。” 南戈燕从人群中不远处扯出一个弱小矮瘦的女修,存在感之小,甚至让他们一直没过多注意到这个和南戈燕没有过多相似之处的南戈燕的妹妹。 这时,诸承渊的声音突然响起。 “她额头染了斑块。” 南戈燕将那年幼女孩带入怀中,竟然是不管不顾地就闯进了深林之中。 众人被这一番转折惊得措手不及,所以没有来得及阻拦。 而诸承渊若有所思地冰冷注视她们离开,竟然也没有出剑阻止。 然而孟玄素皱眉说道。 “她妹妹脸上哪里有斑块?为什么我没有看见?” 孟玄素此话一出,原本拔剑对着伍仲昊的剑修,甚至包括伍仲昊本人,都立刻拔剑对准了孟玄素。 诸承渊没有出手,他冷漠地看了一眼以为自己快要变成魔物,才看不见斑块,而一脸心如死灰,甚至不打算反抗的孟玄素。 祈怀月这时似乎明白过来一点,他连忙为他师尊解释。 “大家不要害怕,不仅是孟师兄没有看见斑块,我也没看见南戈燕妹妹额头上的斑块,这并不代表我们快要变成妖魔。应该,应该是刚刚南戈燕先我们一步发觉了,所以为她妹妹做了遮掩。” 祈怀月的眼睛越来越亮,此刻他有了一种自己是破案片场主角的激动感觉。 诸承渊不打扰此刻的祈怀月,然而他有些忍不住轻轻抱住祈怀月的腰身,还有些想要吻上此刻仰头望着他的少年。 祈怀月的思路越来越清晰。 “南戈燕妹妹的头顶确实有斑块,不然她不可能不辩解一句话就立刻离开。而南戈燕发现了妹妹头顶的斑块,遮掩之后,原本就是想带着她妹妹逃走,只是梁长老突然过来,再加上一连串变化……刚刚南戈燕这么说伍仲昊,也是因为她存有私心。” 祈怀月也慢慢自己想明白了。 之前恨不得一剑杀了妖魔,甚至不惜放下强者颜面,也要和他们合队行动的南戈燕,之所以发生这么一百八十度的变化,甚至不惜和他们分道扬镳,是因为她的亲人也快要变成妖魔。 而能冷面杀死同门弟子的人,却不一定有勇气对自己的亲人下此狠手。 更何况钱长老吃完妖魔能变为常人的表现,说不定还给了南戈燕一个希望,一个让她妹妹吃完妖魔,或许还能恢复的希望。 说到这里,祈怀月因为对不惜以身涉险,也要保护快变成妖魔的妹妹的南戈燕的所作所为,有了些感同身受,他的语调变得有些沉重。 “既然她带着她妹妹离开了,应该也是不想和我们起冲突……” 然而刚刚被南戈燕相当于戏耍了一番的伍仲昊,却有些忍耐不住了。 “她妹妹还没变成妖魔,她们既然离开不远,你们为什么不索性上去杀了他们?你们真想看着相食到最后的妖魔出世吗?” 然而祈怀月皱眉,少见地用和他师尊一样同款冷漠的神情看了伍仲昊一眼。 “你要是能杀干净满山的妖魔,怎么不自己动手?” 他们这群人中,只有他和他师尊有斩杀妖魔的能力,让他和他师尊去冒着灵力耗尽,或是踏入妖魔陷阱的危险去追杀妖魔,这人还一副你们就应该为了大义这么做的颐指气使模样,这人是不是当他们是傻子啊? 第147章 那不是你师尊! 而且能让他们这群修者染病变为妖魔的真正妖魔还没出来,祈怀月才不想过早浪费掉自己压箱底的剑气。 而被祈怀月的话戳中了最隐秘的心思,伍仲昊神色一塞,仿佛是被刚刚发生的一切刺激得狠了一样,伍仲昊不管不顾道。 “为何只有你们师徒的剑气能斩妖魔?诸位不觉得这其中藏有古怪吗?而且刚刚那么近的距离,你们明明可以抓住南戈燕,为什么不对她动手?你们敢说不是藏着让她验证妖魔相食,或许能让妖魔恢复常人理智的心思?” 祈怀月却懒得理会这人如同跳梁小丑一样居心叵测的猜测,他若无其事地揉了揉耳朵。 “谁家把没拴好的狗放出来了?” 没等伍仲昊勃然变色,祈怀月扫了一眼面色各异的众人,他平淡道。 “既然我们不信任彼此,也没必要继续合作了。我觉得南戈燕的提议不错,不如我们就在此分开吧。” 祈怀月刚刚和师尊灵气传音,确定了分开行动,将幕后妖魔引出来的计策,他不介意在此刻充当翻脸不认人,骄横无比的反派。 “师尊,孟师兄,我们走。” 然而先前对他们隐约露出怀疑之色的众人,听到他们要离开,反而立刻温声劝阻,有些性子急的修者甚至反过来将伍仲昊骂得个狗血淋头。 祈怀月却没有半点动容,诸承渊牵住小弟子的手,几乎不等孟玄素半步,就立刻往另一处山路中走去。 有修者想阻拦他们的去路,当看见诸承渊毫不留情地拔出利剑时,还是畏惧地退了回去。 孟玄素很快跟上他们两人的脚步,虽然他面色有些沉重,却也没有怪祈怀月,诸承渊他们做出这个决定前,没征求过他的想法,听着背后那些弟子的叫骂声,甚至还主动开解道。 “这些人不思我们出手的恩情,反过来挟我们,确实不适合再一起行动。也罢,分开也好,省得还没变成妖魔,我们就先自相残杀起来了。” 想到果断离开的南戈燕,孟玄素甚至忍不住想到。 是不是南戈燕在离开之前就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离开时没有半点犹豫? 孟玄素心情沉重之际,却见到诸承渊终于慢下脚步。 诸承渊转过面容,没有半点他想象的沉重和如临大敌,反而如同再满意不过的,往日寒霜覆面的脸庞微微柔和,低头在祈怀月耳边,似乎是爱人间的窃窃耳语,笼罩着一种外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插进去的气息。 孟玄素顿时感觉自己刚刚的一番好意,都喂了狗。 “喂,你们到底要去哪?这可不是下山的路。” 祈怀月感觉到师尊专注的目光,一直投注在他身上,只是他不好意思让孟师叔再孤零零地唱独角戏,只能回头安抚了一声。 “师叔,我们去找南戈燕。” “找南戈燕?” 孟玄素的声音满是不可置信,“你们不是说,她妹妹变成妖魔了吗?” 祈怀月解释。 “事已至此,我和师尊确实没有挽救她妹妹的方法。只是我们想看看,到底妖魔相食,最后的妖魔能变成什么模样?是否能顺藤摸瓜,找出真正为祸传病的妖魔。” 孟玄素更急了。 “你们疯了不成?能让钱长老染病的妖魔,怎么是我们这些小弟子能解决得了的?……” 然而祈怀月认真地看着他。 “师叔,你相信我,我和师尊绝不是来给妖魔加餐的。我有能……” 因为顾忌隔墙有耳,祈怀月不敢真正点名他的倚仗,只能含糊道。 “您相信我们就好。” 孟玄素长叹一口气。事已至此,他也只能一条道跟着他们走到黑了。 祈怀月看着孟师叔垂头丧气的模样,多少有点心怀不忍,还是背着师尊,偷摸摸给孟玄素塞了个防身隐匿的法宝,元神传音道。 “孟师叔,等会如果真的遇到了险情,你就在这龟寿宫塔里藏起来。” 孟玄素本来想拒绝,然而一模怀里灵器的质感,他的眼睛直了,突然也有活下去的盼头了。 这种级别的灵器如果能卖出去,他能买多少个松林山山头回来? 而看见祈怀月与孟玄素如此靠近,诸承渊微微不悦。 “怀月,不要离开我身侧。” 祈怀月连忙又回去牵好了师尊的手,像个听话的小朋友一样跟紧在师尊身边,一步都不再离开。 他们顺着南戈燕离开的方向,没过多久就找到了南戈燕。 而南戈燕的速度比他们预料得快的多,她身边已经变成妖魔般狰狞模样的少女在狭窄的紧身箍圈中挣扎,一脸平静的南戈燕却毫不犹豫地将小妖魔,放近那些妖魔遗骸旁边。 南戈燕敢带着妹妹离开他们,竟然是打上了他们之前消灭的妖魔的主意。 不过如果妖魔能靠着吸收其余妖魔残骸,恢复成常人模样…… 想到这里,孟玄素打了个寒颤。 接下来,小个看不出模样的妖魔,吸收完全部的妖魔残骸,竟然在他们眼皮下,一点点恢复成正常的少女模样。 少女忍着眼眶中的眼泪,微微扭动着身体,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行动能力,抬头小声道。 “阿姊,你,你为什么绑着我,我,我好疼……” 南戈燕定定看着自己的妹妹,她慢慢揭开了少女额头上,如同皮肤般遮掩着原本斑块的法宝。 少女突然一点点咧开嘴,掩饰着语气的雀跃。 “阿姊,你额头上,也有斑块哦。” 原本藏在山坡上的孟玄素等人一惊,南戈燕却在这时收紧了对少女箍环的束缚,她声音带着点虚无缥缈的轻声笑意。 “小妹,若不然,我怎么会只带你出来呢?” 小个妖魔的瞳眸猛然缩紧,她心中有种无法言喻的欣喜和恶意。 哈哈哈,原来,原来她阿姊,也是想吃了她啊! 原来这世间所有人,心中都藏着一尊妖魔。 所有人,最后都会变成丑恶的魔物! 下一刻,看着南戈燕变身成的妖魔,毫不犹豫地和小个妖魔扑向彼此,祈怀月终于决定不再忍耐。 两道锐利剑光同时击中她们所在之处,凛冽剑光炸裂岩石,一片烟尘弥漫开来。 两只妖魔瞬间受伤不轻,然而当烟尘消散后,远处如同蚂蚁般密密麻麻,身肢僵硬的妖魔从密林中爬出。 这些妖魔中,有些人是呆板的祈怀月见过的村民模样,有些却已经是眼神灵动贪婪,身体畸形的魔物模样,而他们脚下的地面如同发生可怕地震一样,裂开道道裂纹。 或许,这就是他用出师尊赠予他剑气的最佳时刻。 祈怀月用力握住师尊的手,腾空之中,诸承渊冷静而温和看着他的黑眸,让祈怀月心中一定。 大乘期修者的一道剑气,有着怎样的威力? 祈怀月原本已经刻意往高的程度去想象,然而当他产生出用出这道剑气的想法时,他的眼前一黑,如同整个世界就在刚刚轰然裂解。 祈怀月想要张开口,却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仿佛处在一片虚空之中,碰不到地面,原本握着的师尊的手也陡然一空。 过了许久许久,当他恢复感知的时候,祈怀月睁开眼。 原本洞源峰上茂密的山林,陡峭的道路,都仿佛被一只巨大无形的手夷为平地。 地上密密麻麻蔓延开的只有无数道地面坍塌裂纹,一直蔓延到视野的无边远处。 没有妖魔,在这道可怕的剑气下还能活下来。 可是,他师尊呢? 看着空无一人的四周,祈怀月脑子一片空白,他忍不住生出了最可怕的一种猜想。 他师尊大乘期送给他的剑气,该不会是,对除了他以外的人,展开的无死角攻击吧? “怀月。” 仿佛天籁一般的,祈怀月突然听见了他师尊的声音。 他惊喜转过头一望,他师尊静静看着他,沉黑眼眸里控制不住地流露出隐忍与难耐交织的翻滚情绪。 “你去了何处?为何我两日都搜寻不到你的踪影?” 祈怀月就要克制不住地扑向师尊怀中,然而就在这时,仿佛是错觉一般的,他听到了孟玄素的声音,似乎在他耳旁虚弱响起。 “不要……靠近!那不是你师尊,诸承渊,他……在两日前,额头上就出现了斑块。” 祈怀月停住脚步,他看着不远处和两日前没有一丝一毫差别的师尊面孔,心中浮现出近乎不断扩大的空洞。 不可能…… 然而孟玄素的声音继续响起。 “有一道剑气,灭杀了附近的妖魔,诸承渊他活了下来,最后剩下一点理智的时候,他对妖魔动了手,他……吃了妖魔。” 孟玄素的声音枯槁如随时可能死去,却又挣扎着嘶哑说道。 “在这两日的时间里,他杀干净了全部的妖魔,然后恢复成了这般模样,一直在你消失的地方等你。” “师侄,我知道你和你师尊的感情很深,可是,不能相信他——” 孟玄素在龟寿宫塔中闭上眼,眼前似乎还倒映着诸承渊举剑朝他刺来的那一幕。 “他已经不是你的师尊了。” 第148章 亲吻他的指尖 “怀月,为什么不过来?” 祈怀月抬起头时,发现诸承渊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青年剑尊以着他无比熟悉的姿态垂眸看着他,冰冷沉黑的眼眸,只倒映出他一人的身影。 “……师尊,孟师叔呢?” 诸承渊微冷的手轻轻抚摸上少年柔软的脸颊,青年剑尊冷淡的声音中带上了些许沉重的意味。 “他昨日染病,也变成了妖魔,看在同门恩情上,我最后放他走了。” 与此同时,孟玄素的声音在祈怀月耳旁愤怒响起。 “他在骗你!我没有变成妖魔,明明是他变成妖魔后要杀了我!他,他还杀了来救我们的数位长老!你快跑啊,他会像钱长老杀梁长老一样,趁你不备杀了你的。” 祈怀月将自己的手轻轻覆盖在师尊微冷的手背上,他看向诸承渊寂静沉黑的眼眸,轻声问道。 “师尊打算何时和我回天霄宗?现在洞源峰没了,我们可以回去……” 然而诸承渊抱着他的腰身,青年剑尊胸膛的震颤与声音一并响起。 “怀月,我们不能回去了。此种疫病已经传至修真界中,如今天霄宗无数长老弟子变成妖魔,他们言语举止与人类似,遮掩住了斑块,暗地里相食残杀了无数无辜弟子。此处反而变成了如今最安全之地。” 孟玄素的声音与诸承渊的声音几乎同步响起。 “他在说谎!他根本不可能放我们活着回去……” 诸承渊的声音一顿,似乎察觉到了祈怀月的微微颤抖,他的手轻轻按在祈怀月肩上,黑得仿佛深不见底的眼眸静静看着祈怀月。 “怀月,和我一起留在此处,好不好?” 祈怀月轻轻点头,仿佛对孟玄素嘶吼的内容充耳不闻一样,他认真看向诸承渊,目光一寸寸描摹着师尊的轮廓。 “好,师尊。” 诸承渊仿佛从少年的顺从中得到了某种鼓励,他轻轻吻了吻少年的额头。 “等天霄宗的妖魔们来到此处,用你的剑气杀了他们,好不好?” 祈怀月的眼中无声流下了眼泪,但他仍笑着看向诸承渊,认真道。 “好的,师尊。” 诸承渊的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青年剑尊漆黑的眼眸,从他的眉眼落下,一直落入他的脖颈之间,冰冷的声音继续说道。 “怀月,把你的玉珪给我,好不好?” 祈怀月无比认真地看着他面前的师尊,却第一次摇了摇头,带着些许鼻音地拒绝道。 “师尊,这个不可以给你。” 诸承渊无声看着他,似乎意识到他的决心格外坚决,所以没有过多纠缠。 孟玄素原本耐心劝说的声音,到最后已经变成了恨铁不成钢的怒吼。 “……你是不是疯了?他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反而相信妖魔的话?!!” 祈怀月此刻很冷静,冷静得甚至有心思安抚孟玄素。 “孟师叔,你不要担心。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即使感情如何不愿意承认,在被诸承渊抱入怀中后,他也能从青年剑尊沉稳不变的心跳和气息中感觉到,他的师尊,确实不再是他的师尊了。 而这么近的距离下,“师尊”之所以没有对他动手,是因为顾忌着他脑中还有两道大乘期修者赠予的剑气吧。 师尊真是聪明,即使变成妖魔,也这么聪明。 祈怀月甚至不合时宜地生出一种放心的感觉。 孟玄素的声音一下子消失,随即响起的是更为担忧的怒吼。 “祈怀月,你不要做傻事!你的师尊如果在天有灵,绝对不会想看见……” 祈怀月打断道,“孟师叔不必担忧我的事情了,龟寿宫塔有认主操纵的口诀,我现在传给您。您放心走吧,我不会做傻事,更不会让自己死在师尊手上的。” 虽然他确实生出过这样的念头,可祈怀月知道,眼看着深爱之人为自己而死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如果师尊,真的还能从妖魔变成人,知道了他束手就擒,甘愿死在他手上,不仅不会开心,反而可能…… 所以,他前世尝过的痛楚,祈怀月绝不会让师尊再体会一遍。 孟玄素低声问,“你还有什么办法?” 祈怀月牵着师尊的手,行走在塌裂的山川流石上。 “等天霄宗来人,不过我可能要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孟师叔,我不想再牵累你,你快点走吧。” 孟玄素的声音消失,不知道是沉默下来,还是真的听他所劝离开了。 祈怀月没有露出离开洞源峰的迹象,因此诸承渊沉默地陪在他身侧,任由少年人自顾自地生起火堆,又从乾坤空间中拿出一只热腾腾的烧鸡。 祈怀月撕下一片烧鸡,喂到诸承渊嘴边。 “师尊,张口。” 诸承渊沉默张开口,祈怀月一下子没忍住,把鸡肉放进去的时候,很快地摸了摸师尊的牙。 少年喃喃自语道。 “……很好,没有变尖。师尊很聪明。” 诸承渊可能也意识到祈怀月发现了什么,他冷着脸,神色没有一点变化,只是祈怀月喂了他十几下烧鸡后,他直勾勾的黑沉眼眸看向少年,冷漠道。 “不吃了。” 祈怀月决定收回刚刚自己说的话。 师尊变化成的妖魔,应该没有什么耐性,只不过和他虚与委蛇一会儿,就有点不耐烦了。 少年歪头看着诸承渊,夜色沉下,火光照耀出少年人雪白漂亮的面容。 “那师尊想吃什么呢?我吗?” 虽然有所预感,可看着青年剑尊平静地点了点头时,祈怀月还是有点预料不到的难过。 他的眼眶红了红,自己专注地撕下一块块烧鸡肉,用力地塞到自己口里。 为了不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难过的事情上,祈怀月分散着心神,乱七八糟地想着。 盛师兄的手艺真的好,他有点想三位师兄了,也有点想念正常的天霄宗,正常的修真世界了…… 而看着少年人低下头,眼神不再放到他的身上,诸承渊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 祈怀月又撕出一块鸡肉,这一次没等他送进口中,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诸承渊含着他握住鸡肉的指尖,剑尊专心致志的侧脸,就如同在亲吻他的指尖。 然而下一刻,青年剑尊坐直身体,诸承渊不带任何表情,味同嚼蜡地吃着寡然无味的鸡肉,却在祈怀月带着惊讶的目光中,感觉到绞痛着心脏的某种情绪一点点放松开来。 祈怀月突然冒出了一点希望。 他举起大半边烧鸡,“师尊,还要吃吗?” 诸承渊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黑沉的眼膜仿佛有点冰冷的凶狠护食意味。 祈怀月认真地再问道,“那比起烧鸡,师尊觉得我更好吃,还是它更好吃?” 诸承渊的眼眸如同移不开一般停留在祈怀月身上,祈怀月一下子明白了师尊沉默背后残忍的答案。 果然,对于妖魔,人类只是他们食谱上的一道菜。 他怎么能指望师尊为了他违背天性呢? 不过这已经是一大进步了,祈怀月耐心地一片片撕下鸡肉,喂到师尊嘴边。 耐心喂完一只后,诸承渊突然站起,低声对他说道。 “不准跟着我。” 然后犹豫了一会儿,青年剑尊拧着眉,顺从着心中的某种本能,下意识说道 “不许……离开这里。” 祈怀月表面乖乖点头,但实际上毫不犹豫地跟上师尊。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诸承渊将他喂下的烧鸡,原原本本地全部吐掉了。 妖魔的身体结构,没有办法消灭人类的食物吗? 祈怀月心底的某种希望突然更渺茫了一点。 但是他回到火堆旁边沉思了一会儿,还是不决定就这样放弃。 而等诸承渊回身,只见火焰旁边的少年握住十数根插着各色土豆,萝卜,猪肉等常见食材的签子,如同认真烧烤一般精心准备着各色材料。 察觉到他走来,少年朝他露出一个面若春花的灿烂笑容。 “师尊,来吃吧。” 在人类和妖魔僵硬的对峙中,明明应该是占绝对优势一方的妖魔僵硬坐下,味如嚼蜡地一点点咽下被少年喂到嘴边的食物。 这一个夜晚,祈怀月确定了妖魔的食谱上应该包括几种特定的蔬果,但对人类喜欢吃的几种的肉食抱有绝对的厌恶。 到了最后,明明祈怀月手上已经没有了任何食物,看着祈怀月靠近,诸承渊还是会如临大敌般地微微蹙眉,然而根植在身体中,某种根深蒂固一般的本能,让他在看着祈怀月走开时,还是会下意识跟上去。 祈怀月生出了一点困意,他放出了类似于帐篷一般,有着防御和居住功能的两张大床。 “师尊,今晚你睡这一张,我睡那一张。” 然而他闭上眼没多久,感觉到笼罩在床前的一道影子,祈怀月睁开眼,认真道。 “师尊,我们的种族不一样了,我现在是不可能接受跟你睡在一张床上的。乖一点,不然我就要用剑气了。” 诸承渊沉默看着他,就如同被主人拒之门外,沉默地注视着主人的巨型犬,无声中有种让人内心莫名歉疚和沉重的压力蔓延开来。 第149章 我想和你一起。 祈怀月歉疚的同时,他的理智也在努力克制住他的心软。 妖魔和人是不能睡在一起的,就像人不能和菜谱上的菜睡在一张床上一样。 以防夜晚发生妖魔咬人的恐怖事件,祈怀月只能一声不吭地将被子蒙过头。 诸承渊趴在床上的护罩之外,如同新生父母看着摇篮中的孩子,他低声道。 “怀月,不可以这么睡,你会不舒服……” 听着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化的师尊关心话语,祈怀月突然感觉眼眶微微酸涩。 就如同和家长斗气的孩子,他闷声道。 “师尊既然变成了妖魔,就不要再管我了,你去找一个妖魔弟子吧。” 诸承渊漆黑的眼眸静静看着被上凸起的少年身影,青年剑尊突然感觉心脏之中,传来微微发疼的空洞感觉。 妖魔继承了人类的理智和记忆,本不应该有人类的情绪和波动。 他本来是想等祈怀月用完了剑气,再杀…… 可理智似乎触及某些字眼,就让诸承渊感觉到无比的怪异。 像是相悖的两道元神,囚禁在一人的身体中。 妖魔只对少年人的身体,有着无比强烈的食欲。 可是,他的身体仿佛不受妖魔本能控制地开口道。 “……没有妖魔弟子。” 过了一会儿,看见被下蜷缩的少年没有半点开口的动静,诸承渊的身体再度违背妖魔本能说道。 “我想和你一起。” 祈怀月突然有种恼羞成怒,不知道该拿这个格外像他师尊的妖魔如何是好的感觉。 “你能保证在我睡觉的时候不咬我吗?” 诸承渊回答得格外快速,就像不假思索一样。 “可以。” 祈怀月在被下冷笑一声。 呵,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如果他和榴莲千层酥躺在床上,就算是他发毒誓,他最后也一定会忍不住咬一口。 祈怀月往自己床上加上了好几层护罩,直到再也看不见他师尊的脸,才略微睡下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他清醒了过来,撤掉了灵气护罩后,看见了诸承渊仍然保持着两个时辰前贴在护罩上的姿态,没有挪动半分地盯着他。 就像是饥饿的旅人,格外专注地盯着窗里美味的食物。 祈怀月有点无奈,但对着他师尊,这张脸却很难真的生出气。 “妖魔应该不需要睡觉,那我先修炼了。等天霄宗来人,你再叫我。” 祈怀月没办法再对着明知道已经变成妖魔的修者,喊出师尊的称呼。 而他们两个之间脆弱得仅仅靠着剑气的平衡,也不需要维系假扮师徒的这层薄膜。 然而诸承渊看着护罩内似乎不打算出来,闭目修炼的祈怀月,身体仿佛被另一种难言的空洞和孤寂侵蚀。 祈怀月的眼里,没有他。 少年不会再握着他的手,或是抱住他,喊他师尊。 这是一种比饥饿更无法平息,如同人类中名为痛苦的情绪。 妖魔不明白他为什么残留这种情绪,却不妨碍他捡起几分人类的理智,温声道。 “怀月,我饿了。” 祈怀月想要当一个充耳不闻的聋子或者哑巴。 然而诸承渊继续道。 “我闻到了孟玄素的气息。你不理我——” “我就去找他了。” 诸承渊冰冷平淡的声音,莫名增添了几分幽幽的诡气。 “那个法宝,拦得我两天,还能拦得住我多久呢?” 祈怀月心头一紧,突然没办法再静心修炼下去。 他睁开眼,索性撤除护罩,再收起两张床。 “现在我出来了,你现在不能吃我,让我出来做什么?” 诸承渊轻轻牵住他的手,如同霜雪般无动于衷的面容上,竟然流露出仿佛终于安宁下来的冷静情绪。 妖魔的饥饿更为汹涌,可比起去猎食食物,看着少年怒气冲冲的面容,诸承渊鬼使神差道。 “到了练剑的时辰了。” 祈怀月的脸一片僵硬。 说个他自己都不会笑的冷笑话,他师尊变成妖魔后,就算看他像看着食谱上的菜,也还记得提醒他练剑。 祈怀月提醒自己不能掉以轻心,或许这是妖魔居心叵测的诡计。 然后他们练剑练了整整两个时辰,这途中祈怀月还得精神紧绷,如果妖魔有异动,他准备随时放出自己的剑气。 可是两个时辰后,全身酸疼无力的他勉强放下自己的剑,诸承渊却面色平静地提醒他。 “记得用膳。” 祈怀月诡异地有了一种妖魔师尊可能还是自己师尊的错觉。 直到他用完早膳后,诸承渊面无表情,像是忍耐到极限一样告诉他。 “留在此处,等我回来。” 祈怀月自然不可能乖乖等他回来,他下意识地用夜行步法跟上妖魔的脚步。 然后就见到了顶着他师尊面容的妖魔,猎食逃窜到此处的妖魔的一幕。 见了那一幕之后,祈怀月突然明白孟玄素为何表现得如此失态,又会如此肯定地告诉他,那是只披着他师尊皮的妖魔,而不是他的师尊。 祈怀月平静地原路回返,接下来的两天,他们之间保持着诡异却难得的平静。 即使中途,诸承渊仍然数次试探着想重回他们之前的亲密状态,祈怀月看着青年眼底漆黑冰冷,不似人类的渴念,都没有一点动容地直接拒绝。 终于,他等到了天霄宗来人。 只是这一次,祈怀月没想到的是,他等来的竟然是本应在千年后成为善静大师,如今的天霄宗宗主,连奕镜。 而连奕镜,竟然是孤身一人前来的。 祈怀月大失所望,他甚至直接对连奕镜问道。 “雪林真人呢?都这个时候了,他还不打算出现吗?” 连宗主如同根本听不懂他的问话一样,苍白的面容不复当初在妻子儿女身边的温雅笑意。 他甚至直接略过祈怀月,只是定定盯着如同常人一般,站在祈怀月身后的诸承渊,格外轻的声音,却含着极为怨毒的恶意。 “你是怎么维持常人理智的?” 祈怀月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接下来,他就听见连奕镜自言自语般说道。 “我给他们喂了那么多妖魔,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变成以前的模样?到底还要怎么做?难道,只能吃了你才行……可只有你一个人,要怎么分给我的妻儿……” 孟玄素难以置信,怒气冲冲的声音突然在远处响起。 “宗主,您在说什么?你不是来斩妖除魔的吗?什么妻儿妖魔?难道天霄宗也传播开了这种疫病?” 只是连奕镜如同忽视祈怀月一样,忽视了孟玄素的声音,孟玄素的存在,只是让他更早地确定了他想要搜寻的妖魔位置。 等吃了最后一头妖魔,他的妻子儿女,都会好起来了,一切都会变成以前的模样……就像,就像之前的轮回一样…… 连奕镜的攻势汹涌可怖得如同不打算给诸承渊留下一条生路,祈怀月眉心一跳,他原本做了和雪林道人摊牌的设想,却怎么也没想到遇到一个连话都不打算多说,直接动手的连奕镜。 看着青年妖魔在连宗主的法宝中慢慢落入下风,毕竟即使吞噬了再多妖魔,此刻妖魔用的身体,到底不是千年后的修真界第一人,祈怀月想用出第二道剑气。 可是,他脑中的念头突然一顿。 即使对连宗主用出第二道剑气又如何,他难道能对他师尊,或者是其他人用出第三道剑气,然后自己随波逐流,只能成为任人摆布的棋子吗? 想着雪林道人那让他几乎生出恨意的面容,祈怀月心中陡然划过一个克制不住的念头。 此刻他无论对其中的何人用出剑气,都一定会落入幕后者的摆布中。 可若是,他要杀的人,是他自己呢? 他就不相信,雪林道人花费了这么大的代价,创造出一个活生生的让他几乎分辨不出幻觉的世界,就是为了让他这么死了。 如果这一招都不能逼出雪林道人…… 祈怀月丢出脖颈上的玉珪,咬牙心中狠狠道。 那他也认了。 整个世界仿佛再度陷入虚无的黑暗中,祈怀月感觉不到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存在。 一切就像回到了他用出第一道剑气的时候。 可是与那时最大的不同,就是他终于听到了雪林道人的声音。 青年的声音虚弱中似乎还带着淡淡的纵容。 “怀月,可不能如此任性。下棋怎么可以直接掀棋盘呢?我答应你,无论你最后选择杀掉了哪一方,这一盘棋,最后都算你赢,我也会让你安然地返回你原本的……” 然而听完雪林道人这番话,祈怀月突然对这位假雪林道人的真正身份和动机,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就好像,他心中已经无数次盘旋过这个猜想,这次终于能说出口一样。 “谢越和,你此行此举未免太过卑鄙了。拿所有人作为你游戏取乐的棋子,就算这里只是蔺元魔创造的心魔界,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啊。你拿这个世界作为棋盘,难道你以为你在这里的举动能改变得了我和我师尊吗?我劝你不要得意忘形,师尊肯定很快就会来救我了!” 第150章 下次我给怀月做一个没有人咬过的月亮,好不好? 然而雪林道人却似乎带着几分奇异的欣喜道。 “怀月,你都想起了吗?” 祈怀月下意识反问道。 “想起来什么?想起你是如何将我们玩弄于掌心之中吗?” 然而雪林道人沉默着,低低叹息道。 “怀月,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祈怀月皱眉,还没等他问谢越和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他的手就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握住,虚浮无力的身体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中。 假雪林道人在他耳边轻声地,仿佛带着一丝满足地说道。 “怀月,我说的都是真的。杀了我,再杀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你就可以得到自由了。” 祈怀月原本已经准备发出第二道剑气,然而冥冥中一种警惕感,让他想起进入界壁之前,被关押在地牢中的谢越和想死在他手上的一幕。 难道,谢越和还打着死在他手上,和师尊融一的主意? 祈怀月突然感觉到了无比的为难,他既想要彻底解决谢越和这个麻烦,又不想师尊被他的举动拖累。 “你就这么想变成我的师尊吗?谢越和,即使是死,我也不可能……”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雪林道人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如同不知第无数次抚摸一般熟稔而怀念。 “小九。” ——小九。 ——小九。 无数道似乎本不该属于他记忆中的,或是纵容,或是隐忍的声音刺入他脑海中。 祈怀月觉得他可能被谢越和下了什么毒手,脑子里才会隐约浮现出数段陌生的,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失忆了,再拜雪林道人为师的记忆。 似乎察觉到了祈怀月的痛苦,雪林道人温暖的手掌按在祈怀月后脑上,源源不断输入的仿佛温泉般暖融融的药液,缓解了他的痛楚。 “怀月,你都想起来了吗?” 雪林道人的声音中似乎带着一些欣喜。 然而真正回想起丢失的记忆的祈怀月,此刻却是恨不得将所有剑气都对着谢越和当头砸去。 他竟然不是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 早在他于松林山竹林中遇见孟玄素之前,原来他更早遇见的是别有用心的谢越和。 谢越和不知道对他动了什么手脚,他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时,脑中丢失了包括在地球,还有修真界中的所有记忆,懵懵懂懂得像个小傻子。 谢越和硬是不要脸地伪装成好心将他捡走的无名修者,将他带到洞源峰中,哄骗他认他为师尊,两人一同居住在村落中。 祈怀月脑中闪过格外深刻的一幕。 谢越和带着一心一意只有吃饭念头,半傻的他去山坡上看月亮。 眉眼微微柔和,一点都看不出曾经阴郁戾气的青年,轻声对埋头在饭碗的少年问道。 “小九,今晚的月亮怎么样?” 傻子似的少年人看了一眼头顶不够圆的月亮,顿时间红了眼眶。 “谁把我的烧饼吃了?” 作为旁观者重新拥有了这幕记忆的祈怀月,恨不得将山坡上的自己和谢越和都挖个坑一起埋了。 然而谢越和只是笑着擦了擦他嘴边的饭粒,温声说道。 “好,下次我给怀月做一个没有人咬过的月亮,好不好?” 傻子似记忆全无的少年,只觉得眼前是他遇过的对他最好的人,笑得快要看不见眼睛地含糊道。 “谢谢……嗯,师尊。” 然而谢越和像个单身父亲养着一个傻子儿子的时光没有多久,不过一个月,洞源峰中就爆发了妖魔疫病,傻子似的少年人恐惧地望着窗外游荡着的,身形畸形,眼神贪婪的妖魔,迷茫中似乎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师,师尊……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变成那样了?” 谢越和拍着少年的脊背,轻声哄道。 “他们只是变回了原本的样子。怀月睡一觉好不好?睡一觉起来,这些人都会变回去的。” 谢越和的额头上,此刻竟然出现了斑块。 回想起这一幕的祈怀月只觉得毛骨悚然,然而傻子似的少年人茫然无知地靠在青年怀中,格外信任地嗯了一声,然后安详地闭上了眼。 没有一点痛苦,一切似乎如同一部戛然而止的影片,就此结束了。 等再次睁开眼时,祈怀月又失去了他是个傻子时期的记忆,但他恢复了些许地球上的记忆,终于变成了一个正常人。 而他又回到了竹林山上,只是这一次,他遇见的不是笑着抱走他,说带他去一个安全地方的谢越和,而是冷着脸,仔仔细细地看着他许久的雪林道人。 祈怀月无比警惕,“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雪林道人伸出手,低声问道,“此处是松竹山,我兄长的住所。小九,你怎么又乱跑到此处胡闹?” 听着眼前仙气飘飘的青年说出他在地球上的小名,祈怀月有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他这是穿越后失忆了,还是魂穿到和他有着一样名字的人身上了? 这时的他没经历过修真界的残酷,和傻子时期的他相比有点智商,但是不多。 回忆起这段记忆的祈怀月恨铁不成钢地发现,他又傻傻地信了雪林道人的话,以为眼前人是自己在修真界的师尊,乖乖和这人走了。 只不过这一次,雪林道人从松竹山上带走了他,仍然没让他和熟悉的人见上面,却带他去了天霄宗内,冰原川河筑成的雪林道人的住所。 雪林道人教他练剑,修道,也会在夜晚带他赏月。 在这里的每一夜似乎都是圆月,祈怀月格外喜欢总是圆满澄净的月亮,雪林道人安静地站在他身旁,总是不发一言。 这时的祈怀月已经习惯了雪林道人这个凭空掉下的师尊的存在,他心里也逐渐放开了原本的拘谨。 只是想起天霄宗内外发生的打打杀杀,残酷死伤新闻,作为地球人,习惯了宁静生活的他偶尔忍不住感慨道。 “外面真是太危险了,如果能太平一点,每个人都只喜欢些吃喝玩乐的杂事,不起那么多无谓的纷争就好了。” 雪林道人突然出声道。 “好,修真界一定会平静安宁,再无纷争。” 听着雪林道人仿佛许愿机一般有求必应的苍白笑容,祈怀月闭眼,对着雪林道人耍宝般假装虔诚许愿。 “师尊,那我们以后能不能住在山清水秀,暖和一点的地方,这里连条鱼都没有,我整天吃着辟谷丹,好腻啊。” 看着少年人紧闭的柔软带笑眉眼,雪林道人轻轻道。 “好,我们以后住在湖底,周围都是你喜欢的鱼。你想要什么,我做给你吃。” 可是没有等到以后,天霄宗之中突然传播了一种恐怖的疫病,所有感染上疫病的修者,都会变成可怕的妖魔。 就连宗主的妻子儿女都无法幸免,天霄宗无数门前披白挂素,然而这时,竟然爆发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丑闻。 妖魔相食后,竟然有妖魔短暂恢复了人身和些许理智。 有长老不惜刻意杀戮同门,甚至放任弟子感染疫病,也要“救”自己看重之人。 而此例一开,竟然有无数人纷纷效仿。 祈怀月无法理解,他问雪林真人,“师尊,难道他们不知道,如果这样下去……最后修真界,不会剩下多少活人……” 再像人的妖魔,那也是妖魔啊! 然而雪林道人静静看着他,“怀月,若是我也变成了妖魔,你会为了我而去捕获妖魔吗?” 祈怀月听到这话,下意识地看了雪林道人额头一眼,同时后退了一步。 雪林道人轻笑着,温柔笑容中却藏着让祈怀月不寒而栗的疯狂。 “若是那人是你,我会这么做。所以怀月,你不必担心,能做出这种事情的,本来就是妖魔。他们只是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祈怀月觉得雪林道人有点不太对劲。 然而很快,一件事让他来不及顾上这一点。 因为连宗主疯了,作为天霄宗的宗主,他竟然做了和那些疯狂之人一样的事情,为了他变成妖魔的妻子儿女,他同样对师门弟子长老下了毒手。 天霄宗中人心惶惶,无数弟子打算离开,祈怀月原本也打算偷偷溜走。 只是在他离开天霄宗没多久,一道轻飘飘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小九,即使我没有变成妖魔,你也还是想离开我吗?” 祈怀月讪讪地转过头,他能感觉到雪林道人对他的纵容,因此原本就做好了被抓住后,求饶道歉的准备。 只是让他无比惊恐的是,雪林道人额头上,有一处斑块。 而察觉到他视线的落点,雪林道人温柔地笑了笑,轻描淡写般说道。 “这次出门太急,我忘记遮掩了。” 所以他是和一个妖魔日夜相对了不知道多久吗? 祈怀月头皮发麻间,下意识地拔出了佩剑。 而这一次,雪林道人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怀月,我很难过。” 他面前的雪林道人消失了,青年用力揽住他,他的后背贴上了雪林道人冰冷的胸膛。 男人微冷却带着笑意的声音,如同带着冰霜的风雪,缓缓地吹进他的耳廓。 150-160 第151章 它是,只被我们看过的月亮。 “我还是很难过,无论我怎样对你,你都不会……” 雪林道人轻飘飘的声音,仿佛融化进霜雪中,祈怀月在雪林道人怀中,慢慢失去知觉。 这是他第二次进入这个世界的回忆。 祈怀月从回忆里惊醒,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雪林道人。 怪不得,雪林道人曾经和他说过这么奇怪的话,也怪不得他会觉得村落里的百姓面容熟悉,这些场景,竟然都是他经历了两次,最后又被谢越和抹去的记忆。 “谢越和,你为什么这么做?” 回想起前两次的经历,祈怀月此刻对雪林道人的心情无比复杂,在恼怒无奈中,他不可否认的是,他不是对谢越和的所作所为没有一点触动。 可即使谢越和口口声声说和师尊是一人两面,他也不可能认错两人。 祈怀月试图说服雪林道人,“你现在将我送回去,我会求师尊手下留情,不杀了你。” 然而雪林道人的神情格外平静,他温柔看着祈怀月的模样,像是看着自己纵容的孩子。 “怀月,我已经回不去了。我知道你的担忧是什么,你大可放心,我不会杀你,更不可能伤害得了诸承渊,你既然知道了,此处是心魔界,就应该明白,你所遇见的所有人至始至终都是阻碍修者的心魔。只要你将此界所有心魔斩杀了,就可以回到你的世界中了。” 祈怀月能感觉到谢越和这番话极其诚恳,可他还是不明白,谢越和为什么这样做。 等等陡然间,一道灵光闪过祈怀月脑中。 他回想起了曾经在蔺元魔地宫中见到的回忆。 祈怀月的声音有些嘶哑,“你,你想让我斩了这个世界,融合这些世界的心魔后,可以顺利飞升?” 这是一个他说出来,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猜想。 他一个才堪堪筑基的弟子,怎么需要去考虑飞升的准备? 可是不幸的是,谢越和似乎就是这么一个疯子。 “我的小九真聪明。” 谢越和温和的声音中,甚至带着一丝赞许的笑意。 祈怀月本来是应该觉得古怪的,可是重新恢复了前两次和雪林道人相处记忆的他,竟然有些隐隐习惯雪林道人看向他时的神情。 而在谢越和的肯定中,祈怀月继续问道。 “为什么?是你体内的蔺元魔要你这么做的,所以你才能进入蔺元魔原本为折白制造的心魔界,才有能力瞒过我师尊带走我,对吗?” 然而谢越和缓缓看着他,那神情让祈怀月不禁想起蔺元魔死前看向他的专注目光。 “不是我体内的蔺元魔逼迫我,而是我想这么做的。” 谢越和轻声道,“小九,我没有骗你,我曾经告诉过你,我已经分不清我是谁了。我既有蔺元魔的记忆,又有苍华封的记忆,我知道我是谢越和,可我有时又会觉得,诸承渊与我也并无分别。” 看着少年皱眉,谢越和脸上的笑容微微淡去。 “不必怜悯我,我并没有失去什么,反而变得越发完整。我是他们的执念,也是他们共同纠缠不散的心魔。你离开地牢之后,诸承渊找到了我。“ 祈怀月悚然一惊,他竟然从没有听过师尊提起这件事。 谢越和看着少年脸上的警惕不悦神色,温声道。 “他想要炼化我。可是,他身上的魔念太深了,所以,我非但没有死,反而因缘际遇间更加强盛,甚至回想起了心魔界的记忆。我来到了心魔界中,一开始,我本来想为你创造一个你喜欢的世界。” 谢越和微微叹了一口气。”只是可惜,当来到此界后,我才发觉,你不会喜欢这个世界的。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是心有不甘的心魔,无论他们看着如何真实,最后还是会变为真正的心魔模样,只有轮回才能让他们恢复常人样子。心魔界在万年前铸成,每一次轮回都需要耗费极大的灵则之力。“ 谢越和垂眸看向他,“所以,我没有骗你,这是最后一次轮回了。” 谢越和的神情很平静,却让祈怀月想到了如流沙筑成的脆弱高塔,只要轻轻一戳,就会真的崩塌散去。 也许,谢越和没有骗他。 祈怀月皱着眉,他的语气软下了几分。 “所以,你把我带来这里,只是想让我杀了这一界心魔后,拥有飞升的能力?” 谢越和安宁地看着他,苍白的面容上格外宁静如冰雪的神色,竟让人想起不沾任何情欲的佛子。 “这是蔺元魔的愿望,他希望你能顺利飞升,完成他没有完成的遗愿。” 祈怀月不知为何却突然有种怪异的感觉。 他鬼使神差地问道,“那我师尊呢?” 谢越和深深地注视着他,苍白的面容上一点点勾勒出温柔至极的笑容。 “小九,你忘了吗?我告诉过你的,我是与正完全相悖的魔。所以,我的愿望是,即使我在此处彻底消散后,会被诸承渊融合完整,我也希望——” 谢越和失血般的温柔唇瓣,吐出近乎残忍的字眼。 “他护你至渡劫后,只能看着你飞升。” 祈怀月突然有一种他完全听不明白谢越和在讲什么的迷惑感。 什么叫师尊只能看着他飞升? 谢越和不是说会和他师尊融为完整吗,这么做不是只会让日后的他自己后悔? 而且,以他的天资,怎么可能飞升…… 祈怀月看着信心满满的谢越和,下意识问道,“你又做了什么?” 谢越和温声说道。 “所以,小九,这是我送给你的第二个礼物。斩杀了修真界所有修者的心魔之后,你会获得天地间除魔最多的功德。日后你晋升境界,便不会再产生任何心魔。所以,你能水到渠成地飞升,喜欢我送的这个礼物吗?” 看着谢越和温柔的神色,祈怀月只觉得后背微微发麻,他不愿在谢越和面前示弱,忍住磨牙的冲动,装作毫不在意地问道。 “你还准备了什么?不妨一并说出来。” 谢越和的手突然伸到了身后。 祈怀月感觉自己简直要怒发冲冠了,竟然狗日的还真的有第三个礼物? 祈怀月做好了被谢越和的恐怖礼物吓到的准备。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谢越和的手中,放着一轮圆滚滚的,如同透明水晶般散发着明净光芒的小球。 祈怀月脑中陡然闪过谢越和三次都让他去看的同一个事物。 “这是月亮?” 谢越和的脸上竟然显出微微紧张一样,不知心上人是否喜欢的不安面色,他看着祈怀月的神情。 “心魔界里的日月本是幻象,但是,你喜欢圆满又皎洁的明月,所以,这是我炼造出的明环月宫。” 谢越和看着祈怀月眼中的月宫倒影。 “它是,只被我们看过的月亮。” 这一刻,祈怀月竟然有种眼前站着的是不是他曾经讨厌的谢越和,而是他师尊的错觉。 “你说你是魔,日后会被我师尊融为圆满。可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又为什么要难为日后的你自己?” 谢越和定定地看着他,祈怀月竟然错觉般地仿佛看到一丝哀伤意味。 “怀月,当我看着你时,我有时会觉得,我不是魔。和你在一起的前两个轮回,我觉得无比安然,我原本无比厌恶诸承渊,可有时,我会觉得我真的是他。第一次轮回带回你之前,我曾以为我会选择宁死都不与他融为一体,或者是如同前世一般,成为随时夺取他存在的心魔。” 谢越和的眼眸闪过一丝杀意,可最后,那丝杀意慢慢消散开来。 “可看着你喜悦安宁的神情久了,我突然不想做只会让你痛苦憎恨的魔了。我想将,最好的礼物都留给你。所以,最后一次轮回,我没有再抹去你的记忆,也没有将你带走,我只想知道——” 谢越和无比认真地看着祈怀月的神情,如同确定一件他最后一件放心不下的事情。 “是否只要是诸承渊,哪怕他变为魔物,哪怕他可能为祸人间,你都会不忍心对他下手?” 这一刻,谢越和的目光和幽幽低沉的声音,如同是曾经不甘的蔺元魔,苍华封在此刻同时问出最后一个不甘的问题。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诸承渊能得到祈怀月毫不动摇的爱意? 是否只要是诸承渊,他们就能和祈怀月走到最后的圆满的结局? 祈怀月一时似乎有些哑口无言,他没想过谢越和最后会纠结在这么一个无比简单的问题上。 但答案很简单,祈怀月几乎不用过多思索,就能给出他的回答。 “师尊就算变成妖魔,也不会伤害我。你们说万年前的魔尊,千年前的人仙,还有……魔子,都是我师尊的半身,其实我都有一点不太相信。现在就算你说心魔界里的那个人,不是我的师尊,我也不是很相信。” 祈怀月深吸了一口气。 “蔺元魔,苍华封,还有谢越和,你们给我的感觉就像一个毁天灭地的妖魔,会强迫我做不喜欢的事情,给我不想要的东西。可是师尊,就算变成妖魔,他也只是……会在床边守着看我一夜。” 第152章 怀月,我们何时在观渊峰上结为道侣? 回想起师尊威胁他再不出来,就去破除孟玄素身上防御灵宫的威胁,祈怀月的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抹笑意。 师尊明明有能力破除龟寿宫塔的防御,不可能破除不了一张简单玉床的灵罩,可是,青年剑尊还是本分地守了他一夜。 所以,困住师尊行动的,不是那薄薄的灵罩,而是……他的话语。 为了他而甘愿画地为牢的诸承渊,即使真的变成了彻头彻尾妖魔,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又怎么可能这样的师尊完全狠得下心? 谢越和注视着祈怀月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笑意,冷寂的面容如同被针微微刺痛一般失血而苍白,但是谢越和却温柔轻缓地笑了,如同从枝头落下的干枯花叶。 “怀月,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谢越和轻轻闭上眼,“你现在,可以动手了。” 祈怀月紧抿着唇,他能感觉到谢越和此刻是真的放下了所有牵挂,一心只想要求死。 如果是先前,他或许真的能狠心动得了手。 可是现在他的记忆里有着无数零碎的,和假雪林道人相处的片段。 在那些谢越和垂眸看他,纵容他的片段里,他分明是感觉到的,那同样是……不忍伤害他的真心。 谢越和看出了祈怀月的迟疑,他冰冷的手如同蛇一般握上祈怀月的指尖,加大力道握紧那柄剑,一寸寸刺入胸口,没有渗透出任何血迹,却如同碎裂的瓷器一般缓缓碎裂开。 “怀月,你总是,太过心软,”谢越和的声音,轻得仿佛叹息,又像是抱含爱意的温柔叮嘱,然而他手的力道却没有半点迟疑地一寸寸推进。 “我只是,想借死去,让你永远记住我。这是‘魔’最后的一点丑陋贪心。” 谢越和的身体虚幻得如同一捧即将消失的光,漆黑的眼眸底处,仍翻滚着浓烈的爱念与不甘,就如同一捧试图亲吻水的火焰。 在挣扎,在不甘,甚至藏着无处可言的渴望与贪恋。 祈怀月突然读懂了谢越和真正的渴望。 他伸出手,指尖几乎与谢越和消失的苍白面容微微重叠。 像一份迟来的歉意与安抚。 “你不是纯粹的魔,在我变成小傻子的时候,你没有真的动我。在我只有一点点记忆的时候,你也没有伤害过我。我一直以来,都知道的,你不是纯粹的恶,师尊,或许也不是最纯粹的正。” 或许是因为记忆被撬动的原因,祈怀月脑中甚至浮现出了零碎的,真正折白与云伊的记忆,那仿佛是消失的折白与云伊,同样对蔺元魔与苍华封最后的告别。 “可是,没有关系的,就像折白最恨蔺元魔的时候,也还是喜欢蔺元魔一样,云伊消失的时候,他同样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其实也是喜欢苍华封的。” 谢越和漆黑的眼眸深处一点点亮起,如同最寂静沉黑的深渊里燃起难以抑制的汹涌火潮。 祈怀月轻声道。 “……对不起,其实我刚刚,在一件事上可能骗了你。喜欢与爱,或许都是没有理由的,师尊对我的纵容与偏爱,都是我更加爱他的借口。我,或许从一开始,就是爱他的,而和他相处得越久,爱意就像发芽的种子一样,越来越压制不住了。” “正或者魔,都不能成为阻止我爱他的理由。所以,不是为什么我只能爱师尊,只是我曾经爱你们的时候,你们折断了这颗种子,没有让它发芽而已。” 这一刻,祈怀月平静地注视着谢越和,就如同注视着已经成为历史的,注定不能更改的过去。 所以,其实都不必遗憾,只是种子没有在过去正确的时候,被爱意灌溉着生根发芽而已。 但是没关系,现在的他会和师尊一起填补这份过去的遗憾的。 所以,别难过,师尊,不圆满的半身们…… 谢越和破碎的虚幻面容上,显现出一个扭曲,却又尽力展露出来的笑意。 怀月,他的怀月…… 原来早在第一次与他相见的时候,就已经甘心落下,成为他的月亮了。 只是他妄图死死抓住月亮的时候,又推开了他的月亮。 刹那之间,维系整个心魔界得以存在的力量仿佛在瞬间消散,又如同一道迟来的礼物,重新回归到了主人分裂的身体之中。 祈怀月在昏暗中感觉身体暖融融的,有一种仿佛重新回到了母体的感觉。 然而他的耳边,传来了各位尖锐的叫声。 “……喂,喂,醒醒啊!你师尊在找你了!你再不醒,他就要把我撕了……” 祈怀月原本想要继续沉浸在这种美好的感觉中,然而师尊这两个字,如同刻入他灵魂的印记,少年的睫毛微微颤抖着,终于从黑暗中醒来。 或许是他的错觉,他一睁开眼,竟然觉得自己仿佛沉浸在无数柔软光芒编织出的宫殿之中,而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的,就是曾经在他师尊飞升失败后,重新送了他一次重生机会的天道光球。 祈怀月原本有无数疑问想要问出,然而一切就像一个很快破碎醒来的梦一样,祈怀月再次睁开眼时,感觉到自己躺在师尊的怀抱中,诸承渊冰冷如寒霜般的面容,竟然没有丝毫斑块痕迹。 “吱吱哇哇!” 一阵刺耳的叫声似乎在他们脚下响起,祈怀月皱眉,下意识地想要捂住耳朵。 然而诸承渊陡然投向他的目光与紧紧揽住他的动作,让祈怀月几乎要有种被泰山压时的窒息和沉重感。 “怀月……” 诸承渊的身体中无数破碎的记忆片段翻搅难安,他的脑海中出现了许多段陌生的经历与感受,那些无数次失去祈怀月,又无数次求而不得的旁人感受,让诸承渊几乎在某一刻生出些以为自己是蔺元魔,苍华封,甚至是谢越和的错觉。 然而记忆的最后,少年人坚定却平静的那段话,却如同在惊涛骇浪中稳固住他理智的最坚实的锚。 他是诸承渊,他是被他的小弟子,被他的爱人爱着的诸承渊。 与此同时,诸承渊不能否定,蔺元魔,苍华封,甚至是谢越和,都是他的一部分,失而复得,真正让他变得更为完整的一部分残缺之物。 可是现在,他只是祈怀月的诸承渊。 无数情绪仿佛难言的幽梦,堵塞住天下第一人的喉咙,然而此刻,诸承渊脱口而出的,只有一句。 “怀月,我们何时在观渊峰上结为道侣?” 祈怀月原本以为师尊有许多问题需要得到他的解释,却没想到师尊第一句问出的竟然是这个问题。 他被师尊抱得有点难受,下意识想要推开师尊抱住他的胸膛。 诸承渊回过神,终于轻微地放松了紧绷的身体,给了祈怀月一点喘息的空间。 然而剑尊的眼眸沉静得如同有无数耐心等待猎物到来的凶兽,即使那一分一毫都渗透着对怀中人无比的渴望,却始终没有越雷池一步。 诸承渊记得祈怀月最后和谢越和,也是他说的一句话。 少年的爱意,只有用正确的方式,才能发得了芽。 他不能,也不敢再摧毁,明月可能最后一次落入他怀中的机会。 剑锋没有半点逼迫的言语和动作,然而他沉黑凝固的眼,更为寒霜冰冷的神情,已经将他全部的心情都展露而出。 祈怀月倒没有反悔的想法,只是在面对心爱人的求婚,还是周围无数熟悉面容,众目睽睽下的求婚有些紧张。 “等,下下个良辰吉日吧。师尊,我还要准备一下……” 然而这一次,剑尊没有再给祈怀月迟疑犹豫的机会,就如同毫不犹豫抓住猎物软弱时机的凶猛猎人,男人微热而饱含渴望的唇齿轻咬着怀中少年人柔软的唇瓣,如同吮吸着最甜蜜动人不过的浆果。 祈怀月真的很想和师尊一起沉浸在这个饱含动人情念的吻里,可他真的感觉,他们脚下好像踩着什么东西啊! 有着强迫症的祈怀月勉强招架住师尊的吻后,终于好不容易趁着空闲的机会,往师尊脚下看了一眼。 夭寿了! 这稀奇古怪僵硬扭曲得像个妖魔的玩意,该不会是师尊从心魔界里带出来的会传染疫病的妖魔吧? 祈怀月差点应激发作,诸承渊这时注意到了祈怀月的异样来源。 他的剑当即打算要了脚下这群睡靥幻妖的命。 然而或许是求生欲使然,一只睡靥幻妖尖叫着喊道。 “你不能杀了我们!明明是你杀了我们,让我们感染……” 祈怀月下意识握住了师尊的手。 而得到了危险远离的讯号,那只睡靥幻妖继续喊道。 “背信弃义的人类!” 睡靥幻妖们无比委屈,谁愿意被人抓住作为一个世界的疫病源泉传染变为妖魔的病源? 它们自己根本没有那种能力和野心,完全就是天降横祸,让他们被迫成为了毁灭修真界的幕后反派。 眼下这个无耻人类利用完他们之后,竟然就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想要直接杀了他们! 这也太欺负妖了! 第153章 师尊睡不着吗? “修真界第一人,竟然做出恃强凌弱,以大欺小的丑事,不觉得自己太过卑鄙了吗?” 一道雌雄莫辩的讥讽之音在旁边响起。 而听到这道声音,睡靥幻妖们激动得差点连眼泪都要涌出来了。 “少主……” “少主救我们!” 祈怀月立刻想到了刚刚开口的就是传言中睡靥幻妖出身的妖族少主,虽然他清楚睡靥幻妖的指责可能为真,可无论如何,他还是站在师尊这一边的。 “我师尊可没利用睡靥幻妖做不好的事情,反倒是除尽了修士的心魔。倒是妖族少主你,修真界有不少修者陷入昏迷,这事难道与睡靥幻妖无关吗?” 然而不见人形,不知隐藏在何处的妖族少主也不见示弱。 “这难道不应该问剑尊吗?” 祈怀月的气势顿时弱了几分。 不会吧,修真界弟子昏迷的事情,原来也有谢越和的锅? 然而还没等祈怀月找到反驳妖族少主的话语,诸承渊的身影消失,躲藏在暗处的妖族少主看到这一幕,被吓得魂飞魄散,头皮发麻,几乎立刻想丢下这摊麻烦就此离开。 然而观渊剑尊甚至没给他逃跑的机会,当冰冷的剑光刺穿它的内丹,定住它的身形时,已经求饶无门的妖族少主只能任由诸承渊带着它的原型,回到了祈怀月面前。 “兔子?” 看着被师尊毫不留情拽着长耳,嘴角凄惨地流下血沫,奄奄一息的白色兔子,祈怀月不可置信地问道。 “妖族少主,不是睡靥幻妖吗?” 垂死的妖族少主听到这番话,用最后一口气挣扎喊道。 “我的生母是雪静兔妖,所以我的真身更像兔妖,不行吗?” 或许是清楚自己的小命,完全取决于祈怀月的一念之间,妖族少主深吸一口气,忍气吞声地小声说道。 “……我知错了,不要杀了我,刚刚都是我胡言乱语。我愿意认你为主,只要你不杀我,怎么对我都可以……” 妖族从来不是什么恪守人类道义的修者,如果不是清楚道义是人族约束自身的武器,妖族少主也不可能为着几个族人,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和修真界第一人呛声。 只是,只是它没有料到的是—— 修真界第一人竟然和他们妖族一样,也这么恃强凌弱得不要脸啊! 没有办法,为了抱住自己的小命,妖族少主只能忍辱负重地继续说道。 “以前人族大能成婚,都会猎妖族作为聘礼的。我,我可以……给你们当迎亲坐骑,也可以帮你们牵喜带,还可以……帮你们看家,不要杀我呜呜呜……” 看着妖族少主一点都不顾及脸面地当众哭了起来,祈怀月有点讪讪的不太好意思继续欺压它的感觉。 然而诸承渊一点都不顾忌所谓的道德仁义,先前的他本就不在乎这一点,融合了谢越和魔的一面后,他更加不可能在乎了。 只是,为了他的怀月,他不能让外物破坏他在少年心中的印象。 压下一剑戳死这只妖的念头,诸承渊冷声说道。 “睡靥幻妖,靠吸食人修转为妖魔的恶念强大己身。妖族少主,你族偷跑出来的这几只小妖,也沾染过不少人命。我若如此轻易地放过他们,那才是真正的不公。” 听到这里,妖族少主瑟瑟发抖,几乎猜到了诸承渊真正的用意是什么。 可是为了自己的一条小命,他只能忍辱负重道。 “我……小妖不日就将族妖全部迁到人族,定当认真弥补我们对人族犯下的罪孽。” 睡靥幻妖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祈怀月再得知修真界昏迷的弟子都已经清醒,而且困扰着不少修者的心魔都得以消散后,心情更加雀跃。 然而他的麻烦远远还没有结束,他抱着师尊的腰身,安心入睡之际,突然听到师尊问道。 “怀月,我们何时去占星门?” 祈怀月迷迷糊糊问道,“师尊,我们为什么要去占星门?” 诸承渊轻轻抚摸着少年柔软温暖的墨发,声音温和道。 “你说下下个良辰吉日便成婚,修真界与人间历法不同,嫁娶大事,大多要去占星门请询。” 一说起结成道侣的事情,祈怀月突然就清醒了过来。 事实上,他对于这件事还没有太多的实感。 少年的声音软乎乎的,如同困顿的在阳光下晒着肚皮的的幼崽。 “师尊,就,随便挑选个两月后天气好的日子,请宗主,师兄他们一起吃一顿,不好吗?” 然而久久的寂静中,他没有等到师尊的回答。 祈怀月疑惑中,睁眼抬头一看,只见师尊如同凝固的冰冷沉默石像一样,久久地看着他。 祈怀月被吓得不轻,“师尊,怎么了?” “怀月,你可是——” 诸承渊微微闭了闭眼,这一刻修真界第一人几乎难以克制,胸膛中此刻翻滚着的深重暗涌。 “还不愿嫁我?” 祈怀月连忙道,“师尊您怎么会这么想?我都答应了嫁给您了,只是我不想太大张旗鼓地麻烦人……” 然而在师尊沉黑眼眸的注视中,祈怀月的声音一点点小了下来,终于他妥协道。 “师尊,您想怎么成礼就怎么成礼,我都听您的……” 剑尊用力地揽住他的腰身,力气大得仿佛要将他融化藏入身体中。 “怀月,刚刚是我失言了。” 是他太过患得患失,在几乎难以置信的喜悦中,看着少年人安然的睡颜,还是会生出仿佛下一刻就要跌入冰冷现实的恐惧。 诸承渊一生都极少尝过恐惧的滋味。 他在父母亲人的恐惧中长大,却不识爱恨,也对万事万物都无欲而求。 他的两位师尊以及无数修者都曾经夸奖过,他是不为外物所动,剑之一道的天纵之才。 可是现在,诸承渊才发觉,他并不是全无七情六欲,爱憎贪嗔之人。 只是他的全部情绪,都维系在祈怀月一人身上。 而人的贪念是无穷无尽的。 诸承渊曾经以为只要成为祈怀月的师尊,自己就足够心满意足,然而他又想成为祈怀月最重视依赖之人,到后来他想成为祈怀月也可能存有一丝私情的爱人……到了现在,即使是亲耳听闻了少年答应成婚的话语,他内心的贪欲也如同一头永不知足的恶兽一样,似乎永远不能得到真正的满足。 他得到的越多,诸承渊越是恐惧有一日他得到的,会尽皆失去。 冰冷地思索着如何斩断每一个可能阻碍他与祈怀月成婚的可能之时,诸承渊突然感觉唇边贴上少年人柔软温暖的肌肤。 祈怀月如同一只粘人的幼崽一样,少年抱住师尊的脖颈,柔软磨蹭着,含糊亲着诸承渊微冷如寒霜的脸颊。 “师尊睡不着吗?” 其实祈怀月真的有点困,然而感觉到师尊刚刚话语中透露出的不安意味,他还是忍不住有点心疼,抱着想让师尊和他一起开心的心思,祈怀月第一次主动索求道。 “那我们一起做开心的事情……”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那句邀请的话语,剑尊如同狂风骤雨般收紧,也不容许他有分毫逃脱的身影压下。 …… 祈怀月深深地后悔了。 他一直以为第一次的时间和强度就已经足够夸张,直到第二次结束,他才意识到,师尊只是不舍得在他身上发挥出修真界第一人应有的体力。 因为原则上说,他的师尊完全辟谷而灵气内生,原则上可以永远不停下来,但是到第二天的时候,祈怀月的体力就已经告罄了。 最终他不记得是乱七八糟许下了什么承诺,才终于从这仿佛永不停止的快乐中得到了短暂的停息。 等到醒来的时候,祈怀月发觉自己躺在散发着浓浓灵药气息的汤浴中,池子里泡着的灵药已经都是他不敢细看的,真正意义上一棵能抵得上凡间一处城池,或者修真界中一道灵晶矿的贵重。 然而更为恐怖的是,他隐约听到头顶响起呼啸而过的剑气流动之声。 这是几乎刻印在他前世记忆里的,云月秘境外的阵法启动之声。 只是师尊此刻稳稳抱着他,剑尊的强悍灵气在他体内流动蕴养的触感又如此温和而真实。 祈怀月忍不住出声问道。 “师尊,那是什么声音?” 祈怀月下意识想要停下这种贴着师尊的姿势,实在是因为这种感觉让他忍不住回想起了昏睡前的记忆…… 只是剑尊没有松开抱住他的手,灵药已经愈合了少年身上所有留下的红痕,甚至让祈怀月的肌肤内里更加剔透强韧,表面上更加莹润白净,犹如新生。 只是看着醒来时眉眼明亮清艳的少年人,剑尊眼眸微暗,压抑着欲念平静道。 “道玄殿太过素净,观渊峰上的雪景也与成礼时的喜宴不相配。怀月,我想重建云月秘境,成婚之时与你在云月秘境中成礼。” 祈怀月下意识地心疼起来师尊为了建造云月秘境而可能花费的如同流水一样的灵晶。 要知道修建一处秘境,尤其是要恢复他前世的住所,那花费的灵晶不客气地说,拿来给天霄宗全部推倒修缮一遍都绰绰有余。 第154章 怀月,你是喜欢云月秘境,还是更喜欢明环月宫? 祈怀月小声道:“师尊,其实我觉得道玄殿作为举办喜宴之地,也挺好的,不必耗费太多……” 然而剑尊微热的手握住他的腰身,男人的头微微垂在他耳边,平稳却让人难以忽视的气流似乎涌进他的耳廓,滑下他的脖颈,带起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酥痒感觉。 祈怀月的身体微微一颤,他的身体似乎还牢固记着之前被师尊掌控而继续的记忆,少年从脖颈到耳颊忍不住浮现出一片让人怜爱的薄红。 剑尊的眸色更深,然而感觉到少年紧贴着他,微微战栗的身体,诸承渊只能压下眼中浓厚的欲色。 剑尊的唇如同若有似无的轻贴,又像缓慢地亲吻着少年的后颈,诸承渊低声道。 “怀月,云月秘境是我们前世共度最久的居所,我想与你在那处秘境中结成大礼。” 祈怀月被师尊若有似无般的亲吻与灼热气息弄得脸颊更红,他手足无措得如同一个翻壳的小乌龟,慢吞吞地想逃离师尊的怀抱,却被有所察觉的剑尊抱得更紧,如同生来就一体般不愿有片刻分离。 祈怀月最后放弃了挣扎,他闭着眼小声道。 “好吧。” 其实住在道玄殿久了,他也挺怀念云月秘境的。 然而在这脉脉温存中,诸承渊突然道。 “怀月,你还留着明环月宫吗?” 不知道怎么,祈怀月察觉到了这个问题中的危险,他如同敏锐的幼崽般从昏昏欲睡中睁开眼。 “当然留着,师尊怎么突然提起明环月宫了?” 诸承渊的薄唇轻轻贴着少年的后颈,他轻轻吻住了祈怀月后颈最敏感的一处软肉,却如同饱食的凶兽精心挑选了最好一块下嘴的地方,用了点力道地微微舔咬着。 祈怀月被吓得微微发抖,虽然没有多疼的感觉,可他有种命脉仿佛被人咬住一般瑟瑟发抖。 他试探性地问,“……师尊?” 然后他听到了他一向冰冷无波的师尊的问话。 “怀月,你是喜欢云月秘境,还是更喜欢明环月宫?” 这是什么堪比“你妈和你老婆掉水了,你救哪一个”的死亡问题! 现在师尊不是吸收完谢越和的记忆了吗?怎么还会和以前一样这么计较半身过去做的事情? 祈怀月倒吸一口凉气,从没有一刻他的脑子像现在这样飞快运转着,试图找到一个安全回答。 “当然是云月秘境了!” 然而回答出来时,祈怀月并没有感觉师尊的低气压有半点减轻,他充满求生欲地继续说道。 “这是师尊第一次送给我的礼物,也是我对师尊第一次动心的地方。” 诸承渊沉默着,他知道自己问出的这个问题有何其荒谬而可笑。 得到了全部的记忆,他自然清楚,谢越和与他之所以被分开为两个个体,是因为苍华封在认清了云伊的转世之身不可能爱上一个魔修,才会刻意让自己的转世之身分为正魔两面。 苍华封原本的打算,是让正之一面的诸承渊与魔之一面的谢越和永不交融,这样正之一面的他才可能得到云伊转世之身的喜爱。 可苍华封没有料到的是,即使被削减了大半正常人族七情六欲的他,也依然控制不住在爱上祈怀月后,道心一点点染上污浊欲念与占有欲的趋势。 而魔之一面的谢越和生而为魔,更加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另一面得到祈怀月而无动于衷,所以谢越和不惜动用原本蔺元魔留下作为后手之一的心魔界,铺平了祈怀月的飞升之路。 虽然在这之后,他吸收了谢越和的记忆,也不再如之前一般厌恶和他一体双面的魔子,可在某些时候,诸承渊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与曾经半身的礼物拿出来对比的念头。 喜欢他建造的云月秘境,还是魔之一面精心建造的明环月宫,他到底希望他的怀月给出怎样的回答,其中的污浊纠缠情念几乎让诸承渊都无法分清,到底是不甘的魔子想要得到一个最后的回答,还是他深陷入暗涌中难以挣开。 然而这个想法仿佛是魔与他融为一体挥之不散的执念,。 “怀月,你进过明环月宫吗?” 祈怀月乖巧摇头,他刚刚收下明环月宫没多久,就被谢越和送出来了,自然没来得及看那所谓的明环月宫。 下一刻,祈怀月感觉身下一轻,他竟然被师尊从池水中抱起,柔软细腻的丝衣包裹住他的身体,诸承渊平静道。 “小九,将明环月宫拿出来。” 在师尊沉静却极具压力的黑瞳注视中,祈怀月只能慢吞吞从储物戒里拿出了那颗谢越和送给他的,形如明月的明环月宫。 “师尊,如果您不喜欢的话,我可以把这个交给您。” 注视着少年人亲近而柔软的乌黑瞳眸,剑尊突然觉得胸膛仿佛被剑划下一道分隔两片的深壑,一处温热如浸入春水中,一处滚烫生痛得如同浸入火海中。 诸承渊面色不显,只是更用力地抱住怀中的祈怀月。 剑尊吻着少年湿润的长睫,带着柔软热气的面颊与唇瓣,心中滚烫生痛的刺意似乎才减轻了些许。 “我和你一起去看。” 祈怀月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一阵轻微的失重感之后,他就出现在了明环月宫中。 他曾经想过明环月宫中可能会是荒芜的月宫之景,又或者是类似于心魔界里他和谢越和一起生活的凡人村落,或者是他与雪林道人一起居住的那片冰雪世界。 可祈怀月没有想到,明环月宫之中的,竟然是与他前世所在的云月秘境没有任何区别的浩瀚汪洋大泽上,一片清空中,剑气包裹之中悬浮而连绵的洁白宫殿。 此刻,诸承渊握着他的手,站在他身侧,祈怀月恍惚中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是他和师尊回到了前世的云月秘境中。 为什么谢越和送给他的月亮,竟然是和前世一模一样的云月秘境? 祈怀月下意识地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声。 诸承渊低声道。 “怀月,你可知晓前世我为何会飞升失败?” 祈怀月隐约有了些许预感,“是因为师尊杀了谢越和,所以谢越和成为了您的心魔化身,在您飞升之时捣乱吗?” 然而诸承渊看着他,缓慢地摇了摇头。 “不,怀月。前世在我飞升之时,我与我的魔念,已经融为一体。我的魔念曾经告诉给你的一些话,并没有错。那时的我与他,已经不存在任何分隔。他说他也是诸承渊,其实也没有错。前世时,有过一些时候,我曾想不择手段,也要将你留在……云月秘境中。” 祈怀月并没有被师尊此刻冰冷的口吻吓到,少年疑惑地问道。 “可我一直留在云月秘境之中啊。” “怀月,不是你一直留在云月秘境中。” 诸承渊垂眸看着自己与少年十指相扣的指尖,他轻声道。 “是我想让你留在云月秘境中,能改变旁人心智的法宝,对我而言……并不难寻。” 诸承渊的声音平静,空气却冰冷危险得让人有种陡然发觉信任之人是已经过去许久,恐怖传闻中的真凶的感觉。 祈怀月艰难地理清了念头。 所以前世的他想要留在云月秘境,不是他真的想要留在云月秘境,而是——师尊对他施加的,改变他心智的影响? 如果这件事是旁人做出的,祈怀月此刻或许早就觉得毛骨悚然,恨不得立刻逃开了。 然而看着师尊冰寒如不可触及的高山松雪的面容,祈怀月却想到了心魔界里,师尊即使变成心魔真身,想要捕猎他为食时,也只是定定在床边看了他一夜的一幕,祈怀月突然不合时宜地生出了一种想笑的想法。 他忍下这点笑意,反过来安慰师尊道。 “师尊只是见我那次落入魔渊,被吓到了而已,我不会怪师尊的。我本来也喜欢呆在家里,不喜欢多动的。” 然而诸承渊静静看着他。 “怀月,你不想知道,让你从队中落单,再落入魔渊中的幕后真凶吗?” 祈怀月顺着师尊的话想了一下,只想到了一个人选还可能让师尊露出这么严肃郑重的神色。 “是谢越和吗?” 诸承渊看着他,旁人不敢轻易对视的剑尊此刻眸底暗色汹涌,他看着面前仿佛不以为意的小弟子,哑声道。 “怀月,我与谢越和,本是一人。” 祈怀月点点头,“我知道呀。” 少年疑惑的目光投向剑尊,像是不明白师尊为什么会再度提起他已经知道的事情。 诸承渊定定注视着祈怀月,如同蛰伏许久的凶兽注视着势在必得的猎物,他低声道。 “怀月,你不害怕吗?” 他的小九,似乎还不懂自己落入的是怎样一处密不透风,不容挣脱的陷阱之中。 他身为正,尚且无法压制住魔念,更何况不择手段,完全污浊的魔。 正魔融为一体的诸承渊,与万年前屠戮人族的人族至魔蔺元,又有何种区别? 祈怀月原本想要向师尊表决心,然而不知怎的,他突然生出了一点点恶劣的念头。 祈怀月认真问道。 “师尊告诉我这些,是想要放我走吗?” 第155章 怀月,你刚刚在想什么?想我之外的旁人吗? 该不会是师尊后悔娶他了,故意说这些想要把他吓走吧? 祈怀月突然生出了一点担忧。 然而听到少年问出这句话,诸承渊冰冷如霜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剑尊身上的威压却在某一刻危险得如同脱出牢笼的妖魔。 诸承渊轻声问道,如同含着危险的诱哄陷阱。 “怀月,你想离开我吗?” 如同一个过于梦幻,以至于让人连想象都难以继续的幻境,当这幻境濒临破裂之际,诸承渊心中甚至有一头蛰伏已久的魔蠢蠢欲动。 这一刻,终于到了。 似乎是他的声音,又仿佛是谢越和,蔺元魔,苍华封的声音在他心头交汇。 认清他真正面目的的小九,知晓他与谢越和并无任何分别的怀月,怎么可能还会甘愿留在他的身边? 然而下一刻,诸承渊突然感觉身上一重,他冰冷得几乎要凝固又沉入深渊的身体,被少年柔软温暖的身体紧贴着,几乎有种融化的错觉。 “师尊就算赶我走,我也不要走。” 少年理直气壮道,“师尊如果不想让我去外界,我可以一直呆在观渊峰上,反正我很习惯独处和自己找乐子的,我有师尊陪着就好了,正好,我也不想让师尊去见旁人,我还担心万一师尊见了别的更年轻貌美的小修士,又会嫌弃我年老色衰……” 祈怀月故作耍宝般笑着道,然而当他感觉到师尊一点点收缩,抱住他腰身的力道,他第一次被师尊抱得有种害怕的感觉。 “师尊,疼疼疼,轻一点……” 清艳雪色的少年如同乖巧讨饶的幼兽,轻轻蹭着亲吻诸承渊的面颊,认真而坚定地说道。 “我明明也像师尊喜欢我一样喜欢师尊呀,所以师尊别害怕我会突然跑掉,不管师尊是正还是魔,我都会喜欢师尊的。当然,孟宗主还有师兄他们,还是活着的人类样子更好看一点,妖魔样子太丑了,我看了晚上会做噩梦的。” 祈怀月足够没心没肺,虽然他也确实回想起了折白和云伊的记忆,可他毕竟是个地球人,没有土著这么浓重的从生来就被灌注的保护人族的念头,和师尊发狂的后果比起来,他能护住身边亲近的人,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至于天下苍生,这担子对他来说实在过于沉重。 而且祈怀月能敏锐地感觉到,师尊想要的是他一心一意的爱,他如果不爱天下苍生,这个世界的结局说不定还能好一点,如果他把其他人看得比师尊还重,祈怀月总有种还会打出奇怪结局的感觉。 所以,先让师尊开心了再说,其他就随缘吧。 然而这么亲着亲着,不知不觉间天雷又勾动了地火,祈怀月再度从池子里睁开眼的时候,他整个人都麻木了。 “师尊,成亲之前,我们可不能再来了……” 祈怀月泪悬于睫,眼巴巴地看着不知何时似乎被他顺平了毛,气息也没有之前那么危险的师尊,胆子更大了一点。 “不然我真的要跑掉了。” “小九,不许胡说。” 剑尊抱着他,力道轻揉得如同哄着孩子,能掐得大能修士无法动弹的手,此刻柔和得如同怕握碎了一样,轻轻抱着祈怀月的后背。 诸承渊突然道。 “小九,你不必担心我会移情他人,纵使世上可能会有比你颜色更出众之人,天地为证,我此生……” 剑尊轻轻低头,他托住少年柔软身体,吻落在了少年洁白的脖颈。 “也不会对第二人动心。” 祈怀月当然是毫不怀疑这一点的。 凭师尊对他延续了三世,还精分了两个都如此浓烈的独占情思,他根本不可能怀疑师尊会看上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 只是感觉到师尊身上气息的些许波动,祈怀月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如同受惊的猫一样陡然盯住了师尊的眼。 “师尊,您怎么可以又随便立誓?” 心魔誓言这种玩意儿难道是可以随便立的吗? 虽然他确实相信师尊永远不可能对他变心,可万一……假如,真的有那么亿万分之一的不可能出现,仅凭师尊曾经对他的好,他也不可能希望师尊死在心魔誓言下啊。 祈怀月突然后悔自己先前耍宝说出的那句话,他真的知道错了,以后无论如何他都不敢和师尊再开这种玩笑了。 然而立下心魔誓言毫不在意的诸承渊,反倒是表现的最平静的一个,他轻轻抱着垂头丧气的少年人,低声说道。 “怀月,无论我变成何种模样,你都不必担心,我会违背这个誓言。” 诸承渊听着少年体内的心脏跳动声音,他几乎无法抑制地为这股如此贴近他的跳动而喜悦沉迷。 “我可以不是天霄宗的太上长老,也可以不是世人眼中的正道魁首,若有一日我变为堕落入魔渊的魔物,妖魔也会爱你。” 祈怀月很感动,可他在感动的同时,还是忍不住有点头皮发麻。 “师尊,你告诉我——” 祈怀月沉重地握住诸承渊的手,用着仿佛看像绝症病人一样沉重又关爱的眼神,看向师尊。 “您是不是要修魔了?就算您变成妖魔也没关系,师尊在我眼里就是最好看的。师尊修魔需要魔气的话,到时候我们可以搬到魔渊旁边去住,云月秘境也可以搬到魔渊那里……” 就在祈怀月已经开始设想怎么和师尊度过妖魔食谱与妖魔携手一生的奇特生活时,诸承渊的胸膛中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笑意。 诸承渊垂头靠在他的肩上,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未散去的点点笑意。 “怀月,我没有变成魔物,更不可能成为人人喊打的妖魔。” 祈怀月松了一口气,却忍不住有些奇怪而认真地看向师尊。 “那您今天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些?” 他本来以为,以师尊对他这种强烈的独占欲,应该是恨不得将这些私底下对他做的小动作隐瞒得严严实实的,永远都不可能说出来,吓得他刚刚差点以为师尊对他这么摊牌,是真的要变成魔修和他叛出宗门了。 如果修真界第一人真的变成魔修……祈怀月一想想这种可能出现,就几乎能想到孟玄素如同死人般生无可恋的面孔。 对了,他从界壁里出来,到现在还没见过孟宗主和师兄们呢,也不知道孟宗主如果保留着心魔界的记忆,会社死到什么程度。 而看着祈怀月微微分神含笑的模样,诸承渊唇角的笑意淡去。 剑尊微微用力的拥抱立刻让祈怀月回过神来,“师尊,你怎么不回答我?” 然而诸承渊轻轻贴着他的耳垂,似乎察觉到这般开口会让少年的肌肤微微羞涩般得染红颤抖,剑尊低声道。 “怀月,你刚刚在想什么?想我之外的旁人吗?” 祈怀月有种师尊的吃醋程度更强了的不妙预感,而且他非常确定这不是错觉。 “我,只是在想刚刚您问的问题,万一我的回答是想逃跑,您不就只能看着到嘴边的鸭子飞了吗?到时候看您怎么收场?” 祈怀月翘了点尾巴地骄纵说道。 剑尊垂眸,他的面色冰冷绷紧得微微发寒,看似平静道。 “我担心你若在之后想走,我会控制不住自己,重蹈之前几世的覆辙。所以,若是你真想走,我想在今夜便得到你的答案,至少……” 诸承渊深压下一口气,男人低沉喑哑的声音,带着不可察觉的些许空寂。 “我此刻能控制住心中的魔,未完全压过正。” 祈怀月快忍不住心中对师尊的心疼,他感动道。 “师尊要眼睁睁看着我走吗?” 诸承渊缓缓抚摸着少年柔软绯红的面颊,寂静漆黑的眼眸倒映着祈怀月的身影。 “不,可我至少能让你选择留在明环月宫,还是云月秘境中。” 祈怀月:……这两个选择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不都是云月秘境吗? 虽然知道好奇害死猫,可一想到这是师尊占有欲浅些时会做出的事情,祈怀月忍不住问道。 “如果魔压倒正了,师尊会对我怎么样呢?” 祈怀月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些糟糕的画面。 他的小脸忍不住一片蜡黄,不对,是一片绯红。 少年带着薄薄羞恼意味地看向诸承渊,蒙着水色的乌黑圆润眼眸含着怒火瞪着的样子,没有一点自以为威慑人的凶狠,相反更让诸承渊控制不住他的情念。 诸承渊沉默了一刹那,他突然道。 “……在我逼迫你之前,怀月,你可以用剑气牵动天雷杀了我。” 祈怀月的心突然软成了一滩水,他突然有种自己仿佛是恶劣地玩弄师尊真心的人渣的感觉。 “我怎么舍得对师尊这么做?” 祈怀月忍不住紧紧抱住师尊,他脱口而出道。 “就算师尊把我关进云月秘境,每天都逼迫我翻云覆雨,我也不会怪师尊的……” 然而说完这番话,祈怀月突然感觉有哪里好像不太对劲。 等等,他怎么把自己的真心话说出来了? 看着诸承渊沉默中似乎还带着些许被启发了的思索意味的样子,祈怀月惊恐地捂住师尊耳朵。 第156章 “我只怕,克制不住自己的情念。” “师尊刚刚什么都没听到!” 然而看着祈怀月羞愤交加的模样,诸承渊脸上的冰霜之色少见得慢慢化开,竟然露出了些许温和笑意。 “好,我刚刚什么都没听到。” 诸承渊将少年轻轻按回自己的怀抱之中。 然而感觉到少年清浅却平和的呼吸落在他的脖颈,剑尊垂首,还是克制不住地轻轻捧着祈怀月的手腕,他一寸寸沿指尖吻上少年雪白柔软手腕,开始慢慢消淡的绯红痕迹。 外界端方冷淡的观渊剑尊,此刻眼中是一片浓重得几乎抹不开的暗色。 他的怀月,他的小九,总是那么的好,好到即使他清楚自己本性为魔,也不舍得让这份魔色沾染他的少年半分。 只要—— 他的怀月,此生都不与他分离。 祈怀月原本对师尊的亲吻还有几分害怕,可感觉到师尊只是规矩地亲亲,他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因为被连着折腾了好几次,忍不住再生出了一点困意。 只是这一次,他轻轻握住了师尊的手,声音软乎中带着点撒娇般的困意。 “师尊和我一起睡。” 与祈怀月做了世上的极乐之事,诸承渊此刻清醒得没有半点困意,只是看着祈怀月一眨一眨不舍得完全合上的乌黑水光眼瞳,他的胸膛仿佛被安进了一颗柔软的小心脏。 这一刻,即使祈怀月说想要他的性命,诸承渊也想将这世上最珍贵的一切宝物,包括自己的心脏一并放到祈怀月身前。 “好。” 待到祈怀月身上最后的一点红痕消散,诸承渊轻轻抱起自己怀中沉睡的柔软宝物。 剑尊温柔地烘干少年身上的水痕,将祈怀月抱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晚,诸承渊贴着少年的面颊,少有睡意的剑尊终于拥有了平生以来少见的安宁梦境。 …… 祈怀月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惊奇地发现师尊竟然没有先他一步睡醒,所以他少见地看到了师尊的睡颜。 师尊不像他一样总是睡得和八爪鱼一样不安分,剑尊的睡觉姿态简直是堪比古籍里最标准睡姿一样安静平和。 没有人敢在清醒时分,做出直视修真界第一人冰冷凛冽的威仪面容的冒犯之举,就连祈怀月也不敢像现在一样这么细细扫过师尊的眉眼,端详师尊的面孔。 可当睡颜安宁的观渊剑尊消减了睁眼时让人战栗敬畏的沉重威压时,祈怀月发觉,师尊的姿容绝不逊色于修真界里所谓以姿容闻名的任何一位修者。 此刻的师尊模样,祈怀月只能想到风光霁月,如云间仙君,与人间格格不入一般一样的形容。 师尊真好看。 祈怀月像个后知后觉才慢慢开窍的怀春少年,看着师尊的脸,陷入喜滋滋的仿佛被一张五百万彩票碰瓷的快乐中。 只是猝不及防间,“睡美人”睁开眼,祈怀月对上师尊黑沉如山海的目光,他顿时被吓得清醒了过来。 “师尊,早,早啊。” 祈怀月有一点点心虚,他不敢承认自己刚刚像个痴汉看着师尊的行为。 诸承渊此刻的心情无比安宁,因为他的梦境里,出现了祈怀月披着一袭红衣,与他结成道侣的喜宴场景,此刻即使感觉到少年的些许心虚,他也没有如同往常一样沉默多思。 剑尊轻轻吻了吻少年明亮的眉眼。 “怀月,早。” 只是再极力克制着心中蠢蠢欲动的贪念,诸承渊还是低声问出了他心中涌动的念头。 “小九,婚宴……可以再提前些时候吗?” 祈怀月心虚间,下意识对师尊的什么问题都想答应下来。 “好……” 然而等反映过来剑尊问的是什么的时候,祈怀月问。 “师尊想提前到什么时候?” 诸承渊沉默了一会儿,少年柔软积极的回答,让他的理智慢慢回笼。 想着迎亲要准备的诸多大礼与流程,剑尊轻轻抚摸着祈怀月柔顺如同绸缎般的墨发,借此压下心中急躁的情绪。 “还需要一月。” 他不想过于仓促地举行他与怀月的大礼,他与小九的大礼,会有无数人见证。 哪怕祈怀月不在意这些繁琐之仪,诸承渊也不想让天下任何人猜度他可能对迎娶祈怀月有一丝一毫的轻慢。 祈怀月现在也想明白了,反正他和师尊的喜宴都是要举行的,只要能让他师尊开心,他也不介意再提前些十天半个月。 祈怀月十分干脆地答应下来。 “好呀。” 他如同一颗树袋熊一样抱住师尊的腰身,放松地埋在师尊温暖怡然的怀抱里,有种人生大事好像已经完成,懒洋洋的不想动弹的感觉。 剑尊轻轻抚摸着祈怀月滑顺的墨发,到少年柔软的脖颈,还有盈盈一握的柔韧腰身,他知道少年身体中的美好,几乎生出一种不忍打破此刻宁静的贪恋。 “怀月,有什么想要的珍宝吗?” 祈怀月如同一个见惯了大世面的小公子,他前世已经被师尊送了足够多的宝物,他见惯并且拥有了世上再多人也不可能奢望的珍宝,他对外物并没有什么所求,只要…… “只要师尊一直在我身边就好了,师尊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宝物。” 少年瞳眸明亮,欢快清丽的笑容如同春日灿烂的灼丽桃花,诸承渊几乎有种仿佛要被祈怀月的爱意烫伤的错觉。 “小九……” 他轻轻吻上少年的眉眼,剑尊的喉结微微滚动着,几乎用尽了毕生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此刻身体中如同岩浆般滚沸着的汹涌爱意。 “陪我练剑吧。” 祈怀月如同被雷劈了一样震惊地看着他的师尊。 按照他的想法,师尊这一刻不温存地抱着他亲亲抱抱就算了,竟然还有心思提醒他练剑。 难不成,就这么几次尝试,师尊就已经对这种事情厌倦了? 虽然依照师尊对这件事的投入,祈怀月觉得自己自己这个想法可能有点想多了。 可祈怀月还是少见地生出一点危机感,他欲言又止地看着师尊,冷静下来后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多少有点恋爱脑和无理取闹。 做好心理调整后,祈怀月准备起床去找自己的剑。 诸承渊敏锐地察觉到少年眉眼间些许低沉般的神色,剑尊突然用力抱住从他身上慢吞吞爬过的祈怀月,再度搂到了自己怀中。 “怀月,你刚刚想到了什么?” 握住少年柔软得几乎可以算是粉嫩的指尖,诸承渊几乎克制不住胸膛中的爱意贪恋,轻轻吻了吻,再用力咬了咬少年的指尖。 祈怀月顿时觉得自己刚刚应该是想多了,可耐不住师尊慢条斯理的亲吻折磨,他还是在师尊耳边小声地说出了自己刚刚的念头。 诸承渊有些许愕然,他一时既觉得他的怀月这般想实在是有些……可怜又让人怜爱,一时又克制不住地眼眸染上些深色。 “怀月,我不愿让你害怕,也不想让你离我太远,便只想到了让你与我练剑。若你不愿练剑……” 诸承渊略微迟疑着,冰冷如无情仙君般的剑尊,垂眸看了看少年紧贴着他身体的柔软的腰身。 “我只怕,克制不住自己的情念。” 师尊冰冷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说出这句话,简直是大杀器。 祈怀月一时忘记了先前欢乐中的难耐,满心只记得师尊在池水热气中深深注视着他,仿佛要将他拖入深渊吞下的深黑眼眸。 他仰头贴了贴师尊的面颊,小声道。 “其实,只要时间再短一些,也可以……” 然而剩下的话,都被吞没在了剑尊覆上的深吻中。 不知道这样的翻云覆雨又来了几次,即使有着一池子灵药可以修复身体,再一次醒来时,祈怀月痛定思痛,看向剑的眼神,无异于看向一个大救星。 他怎么能觉得练剑很苦很累?明明…… 祈怀月想着想着,脸又忍不住红了起来。 他终于下了决定,还是和师尊维持一段时间纯洁的练剑师徒关系。 而听着祈怀月认真的话语,诸承渊面上不显,却也清楚自己有几次确实有些过分,虽说这样的时月无比美妙,他也不能为了一晌贪欢而耽误了筹措喜宴之事。 “好。” 只是这一次没等诸承渊抱住祈怀月,祈怀月就如同一个兔子一样跳下床,洗漱完之后他甚至不敢再回房间,而是一脸正色地来到峰顶,和师尊练剑。 练完剑后,祈怀月兴致勃勃地准备去找师兄他们。 可是没有料到,他这一次扑了一趟空。 三位师兄竟然都不在他们的洞府里,祈怀月用符箓传出了几道讯息,也没有等到他们的回信。 但是和师尊待在一个房间里,还是太过危险了。 回想到过去几个日夜发生的事情,祈怀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准备自己出去观渊峰,随便逛一会儿再回来。 然而在山底的阵法之门前,他又见到冷凛如霜,脊背清正如柏雪松竹,仿佛已经在此处等他许久的师尊。 诸承渊静静看着面前的少年,即使分隔还不到一刻,他已经开始想念他的小九了。 “怀月想去何处?” 第157章 心爱之人的柔软安慰 虽然见到师尊的第一眼,祈怀月有些控制不住地腿脚微微发软,可他还是忍不住凑近师尊,张开手由着师尊将他抱进怀里。 “师尊,我本来想去找师兄他们玩。师兄们都出去了吗?” 诸承渊淡淡应了一声,“他们接了宗门任务,去凡间游历了。” 祈怀月突然有些忧虑,“那师兄们赶得及在我们成婚前回来吗?” 诸承渊抚摸着少年墨发的动作微微一顿,剑尊不着痕迹地问道。 “若他们来不及回返呢?” 祈怀月虽然有些失落,却也没有强求的意思。 “来不及就来不及吧。只是这样的话,师尊,我们喜宴上能请的客人就更少了。” 祈怀月掰着手指,感觉能数到的似乎也只有孟宗主,师尊和孟玄素的师尊,还有……师尊的家人? 而听着祈怀月数着的名单,诸承渊平静道。 “我的师尊已经归寂,诸家如今除了我之外,也不剩任何人,怀月不必考虑宾客杂事,若是你想热闹些,我可以请到修真界所有宗门之人。” 祈怀月张了张口,如同愧疚的小兽,以为自己戳到了师尊的伤口,他忍不住贴了贴师尊的脸颊,带着让人心软的歉意眼眸眼巴巴看着师尊。 “师尊,我,我不在乎宾客的,就算宾客只有孟师叔也没关系,反正成婚只要有师尊在就可以了。师尊,别难过……” 诸承渊并不觉得凡人的生死轮回如何让人痛苦,在未遇见祈怀月之前,他能分给外人的情绪少之又少,哪怕是师尊或者孟玄素出了事,可能也不会有如同常人一般猛烈的悲喜。 可是,在祈怀月柔软怜惜的眼眸注视中,诸承渊突然有一种他仿佛从无坚不摧的冷漠剑尊,一点点变为有着七情六欲的凡人的错觉。 “怀月,我并不如何难过。凡人寿岁,皆有定时。我从出声就被祖辈抚养,祖母待我宽厚,祖父教我诗书,纵然父母兄妹与我不亲近,我也并不觉得如何遗憾。后来祖辈逝世,我送他们离世,旁人的哭嚎大多假意,就连我的父母也没有太多悲伤,那时我便觉得,我此生或许都不会如常人一般以假面度日。” 诸承渊知道自己这样的性格何其凉薄怪异,即使是对他照顾有加的祖辈离世,他虽然有淡淡感伤,却也不会像旁人一样哭得催泪断肠。 那时的他站在礼堂中,听着父母仆人嚎啕却并不真心的大哭,只觉得如同局外人一般如此间格格不入。 他知道祖辈真正的心愿,他会保护临北城,也会好好保护好自己。他不会让那两位老人失望。 可是私下里,他一直知道包括父母兄妹在内的不少人,对他的凉薄多有异议。 甚至就连看着他长大的忠仆,在为着一件错事向他求情,只得到他冷漠回应时都曾低声怨恨咒骂过他,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妖魔。 虽然这些非议在他渐渐长大,率兵平定临北城动荡后渐渐消失,可旁人突如其来的赞誉与过往的诋毁一样,都激不起他心中的分毫波动。 后来天霄宗长老挑选弟子,他被松林道人带走,一开始他原本要记入松林道人门下,只是寿岁无多的松林道人选择让他和孟玄素都拜入另一位长老门下。 那时的孟玄素并不如同心魔界里一般游手好闲,相反意气勃发的少年人一开始曾也想和他亲近,只是当他毫不犹豫地答应松林道人让他转投他门的提议时,孟玄素也对他冷漠而视。 诸承渊不在意这一点,正如同同不在意孟玄素是何时放下心结,将他再度当成师弟的一样。 旁人的喜恶如何,憎恨或是赞誉,都不能影响他分毫。 诸承渊平淡述说着自己的过往,等到他回过神来时,看着祈怀月柔软瞳眸外积聚起的透明水光,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剑尊,少见地有了些不知所措的柔软感觉。 “怀月,我并不难过。” 祈怀月抹了一把眼泪,用力将脸颊压在师尊怀中。 “师尊,我知道,我只是为您而有些难过。您的祖辈真是很好很好的人,才养育出您这么好的人。” 祈怀月突然对他未曾谋面的,千年前的师尊的祖父母有了说不出的感激之情。 如果没有这对老人的呵护养育,师尊或许会比现在更加冷漠而冰封隔绝万物靠近。 听着祈怀月情真意切的夸赞,诸承渊缓缓地眨了眨眼。 他的眼前似乎再度出现了祖父母慈祥温柔的面容。 他知道祖辈的逝世无可挽回,所以即使在葬礼之上,他也没有过任何哀痛欲绝般想要落泪的想法。 旁人的吊唁感怀话语,更无法让他有丝毫波动。 可仅仅是祈怀月这一句话,仅仅是少年人含着感激柔软的眼眸,与柔软安抚般亲昵的动作,他似乎再度回到了千年前感觉到祖父母同时断了生息的那一刻。 在还是一个孩子的那个凌晨,他赤足踩在冰冷的地砖上,看着床上再也不会睁开眼的两位老人…… 后知后觉的心悸与哀痛,如同突然席卷的潮涌一般,让诸承渊沉默抱紧怀中的少年。 六岁时的他并未察觉到的刺骨痛楚,似乎直到这一刻才迟迟传达到了他的心脏。 横隔千年的心脏麻木的缺口,似乎在这个怀抱中,才终于得到了最后的补足。 而在诸承渊变为完整的这一刻,他才终于感觉到了千年前那个稚童的哀痛。 那股近乎麻痹他全身,让他的舌尖都为之发苦的情绪,是只有在心爱之人的柔软安慰和难过中,才能突破冰层得以萌发的苦涩种子。 而这颗得以突破冻土萌发的种子,如同一点点破开的诸承渊与这世界隔离开的冰层裂痕。 与之而袭来的汹涌情绪,如同诸承渊未曾设想过的另一处世界,最淹没窒息他的情绪是深深的不安与空洞。 他的怀月,他的小九,是否有一日也会如同他的祖辈一样,没有任何征兆的离他而去? 诸承渊低沉开口,剑尊的声音带着让人发寒的嘶哑。 “怀月,我不会让你死的。” 违背着天地常律,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话语,从天下第一人口中发出,却如同藏着重重杀机般带着不容任何人反驳的坚决。 仅仅是设想到祈怀月可能入折白一般决绝离他而去的场景…… 祈怀月感觉师尊抱着他的力道大得能让他窒息,可他此刻更能感觉到的,是师尊身体微不可觉的颤抖。 祈怀月没想到自己的一句安慰能引来师尊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他又是不安又是内疚,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戳破了师尊的伤心事,勾起师尊对过往的不好回忆。 祈怀月更用力地抱住师尊,“我才不会死的,我会一直陪师尊到寿岁的尽头……” 然而诸承渊抬起眼,剑尊从来冰冷沉黑的眼,此刻如同即将喷涌爆发的烈焰熔岩般盛着让祈怀月都感觉战栗的火红炙热情绪。 然而师尊冷漠的神情,又像是一点点克制自身从即将爆发的滚烫火山中压抑下来。 剑尊轻轻抚摸着祈怀月的脸颊,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与冰冷。 “怀月,去修炼吧。” 只要一想到筑基修者的寿岁只有百年,诸承渊突然觉得他掌下抚摸着的少年柔软肌肤,是如何的脆弱与易碎。 他从前从不怀疑祈怀月的寿岁将会与他一般漫长。 可是现在,只要一闭眼,想到少年寿命将近时生机全消,沉寂冰冷的模样,诸承渊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不在祈怀月面前露出过于恐怖的神色。 “怀月,我陪你修炼。” 诸承渊的声音很轻,剑尊的面色也如同往常一般冷漠平静,然而不知怎的,此刻的师尊有一种让祈怀月突然不敢表露半点拒绝意思的压抑感觉。 “好,我现在和师尊修炼。” 本来打算出观渊峰散散心,可鬼使神差的,祈怀月发觉自己糊里糊涂地又被师尊领了回去。 可他没想到,师尊说陪他修炼,就是陪他修炼。 祈怀月一睁眼一闭眼,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和师尊没有心意相通的时候,或者说那时的师尊还没有像现在那么铁石心肠。 他做梦都不会想到,师尊竟然会因为他在修炼时分神了一会儿而冷面看着他,甚至蹙眉说道。 “怀月,你为何分神?” 祈怀月心里忍不住道,因为他除了吃饭睡觉,已经修炼了三十多个时辰了! 师尊您还记不记得他只是个筑基期的小修者啊? 然而少见的,诸承渊并没有在少年讨扰的可怜眼神中心软。 诸承渊原本筹谋着喜宴的准备,不忘在一边分神倒数着祈怀月晋升入金丹期需要的时日,看着祈怀月分神,诸承渊只觉得仿佛他的心脏也跟着停顿了一拍。 “怀月,若是你累了……” 在祈怀月陡然亮起的目光中,诸承渊面色不变地说道。 “我可与你共参双修之法。” 祈怀月:……这算什么休息?!! 第158章 “怀月,我也……想你了。” 祈怀月忍不住要闹了! “师尊,您不能这么拔苗助长。修炼也是要劳逸结合的,师尊,让我歇一歇嘛。” 祈怀月如同一个赖皮的树袋熊一样,将脸埋在师尊怀中蹭着,少年柔软拉长的声音如同挠着诸承渊心脏的绒毛,剑尊沉默片刻,终于退让一步。 “怀月,你可以休息半个时辰,再好好修炼。” 得了师尊难得的放风应允,祈怀月面色一正,突然有了一种重回地球上学时候,休息时间分秒必争的紧迫感觉。 他猛地点了点头,蹿出道玄殿后找到胖得圆滚滚的巨羽妖鹰揉了一把,浑身散发着浓浓烧鸡味道的师渊心虚地用爪子刨了刨火堆边的活鸡,不敢让祈怀月发现它又去偷了盛登星养的鸡。 祈怀月倒是没在意这一点,他现在只想快点溜达一圈,放松地将身体埋在了巨羽妖鹰毛绒绒的宽厚羽毛中,巨羽妖鹰托着少年,身体略微有些笨重地慢慢飞行升空。 云端的气息格外冷冽,祈怀月先是去谢端闵的洞府,毫不见外地拿走了几碟糕点,然后又跑到了宗主峰上,看着惆怅的孟宗主静静看着溪水发呆。 孟玄素察觉到了祈怀月的注视,微微抬起头,看见是祈怀月后,一向沉稳持重的孟宗主握住茶水的手微微颤抖了一刹,差点连杯中的茶水都晃出来。 “是祈师侄啊……” 孟玄素故作淡定道,然而回想起自己的心魔在心魔界中不靠谱的种种行为,孟玄素突然有一种自己一世英名都毁于一旦的窒息感。 祈怀月毫不客气地在孟宗主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孟宗主心虚的模样,他莫名生出了一点好笑的感觉。 “宗主怎么不敢看我?我还以为出了心魔界后,您会想要追杀我呢?” 这句话如果让心魔界时的孟玄素听了,估计已经当成挑衅,恨不得跟他决一死战了,然而作为一宗之主,极其要脸的孟宗主脸皮微微抖了抖,压低声音道。 “师侄小点声,心魔界里的人,只是修者的心魔,我怎么会对师……弟媳动手报复呢?” 回想到心魔界里自己恨不得打得诸承渊哭爹喊娘的骄傲态度,孟玄素也没想到他的心魔竟然会这么拉胯。 好吧,他承认他确实有无数次想卸下这宗主重任,重回师尊门下一个普通弟子无忧无虑的时光。 可孟玄素敢保证,他从来不会像那些无礼之辈一样对诸承渊大呼小叫,甚至动辄动手。 只能说,心魔界里的那个孟玄素,是个连正主都不愿意承认的奇葩。 而看着孟宗主这样仿佛被欺负的老实人的反应,祈怀月也后知后觉到心魔界里的孟玄素,和他眼前的孟宗主实质差别极大,祈怀月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终于找回了曾经面对孟宗主的尊重感觉。 “孟宗主,刚刚是我失言了,我还以为心魔界里你与师尊的打闹,是千年前和我师尊的相处方式。” 孟玄素苦笑了一下,他慢慢地烹煮茶,手法与松林道人有几分相似。 只是比起心魔界里一惊一乍的孟玄素,此刻的孟宗主更加沉稳持重些。 “我确实在诸师弟入门时,想过给他些许教训。但我不屑以大欺小,加上那时我不服气师尊收了除我以外的旁人为弟子,所以那时的我并不与诸师弟有过多来往。” 这似乎与他在心魔界里的孟玄素截然不同。 祈怀月有些困惑,甚至开始觉得或许心魔界里的经历也不太可信。 “那您的心魔,为何如此……” 祈怀月只能斟酌到一个谨慎的词来形容。 “跳脱?” 孟玄素淡淡笑了笑。 “或许心魔界中的我,才是我真正想成为的样子吧。师尊一向纵容我,可我那时年少气盛,想不依仗师尊的力量,通过自身修炼变强,只是那时的我过于急躁,没有注意到师尊的身体越发不好……” 汩汩的茶水沸腾声音,伴随着宁静的茶香飘散开来。 孟宗主此刻讲的,是祈怀月不知道的,千年前真正的往事。 “……等我发现之时,师尊已经大寿将近,甚至不惜将我转托交给旁人教导,也不愿耽误我的修炼。那时的我难以接受这份好意,更不愿面对亲近师长的生离死别,所以性子越发古怪沉默,甚至……我当时,或许是有几分迁怒于诸师弟的。” 孟宗主的神情像是短暂地回到了那段不愿再提起的过往里,似乎与泛着清苦味道的茶香一般,蒙上了些许暗色。 “后来,我曾无数次回想过那段年月,若是可以重来,我宁愿只做师尊面前只会偷懒耍滑,不负担任何重任的弟子,哪怕跳脱一些,任性一些,师尊也总会纵容我。” 孟玄素话语中透露出的些许惆怅,让拥有一个同样宠爱他师尊的祈怀月也更能体会到,孟宗主有多么不好受。 换位思考,如果是他因为修炼而忽视了与师尊相处的时光,最后在师尊大限到来时才发现师尊时日无多,而师尊又将他交托到了旁人手中…… 祈怀月突然清醒了一下,他觉得以师尊对他的爱重,应该不至于将他交给旁人,师尊对他的爱,与松林道人对孟玄素放手让雄鹰展翅高飞的爱应该是不同的。 可是,人怎么可能理智面对亲近之人的生离死别? 祈怀月突然有些理解师尊这些时日为什么会那么抓紧他的修炼了。 如果他都如此伤感于设想中师尊的离开,那么对他的爱更为浓重的师尊,岂不是会更加难受? 所以师尊才会让他好好修炼,不想让他有半点和他分离的可能吧。 等回到观渊峰之后,他一定要和师尊认错,以后好好修炼,多陪陪师尊。 祈怀月下定决心之际,听到孟玄素的声音继续道。 “而且在松林山的时光,也是我人生中少数不多能打得过诸师弟的时日,我的心魔纵使挑衅诸师弟,可能也是受了这一点影响吧……” 回忆起心魔界中的经历,孟玄素继深深的羞耻后,慢慢回想起来竟然也得了几分意趣。 他不仅再度拥有了和师尊共度的最后一段宁静时光,还真的如同他曾经期盼的一样,在诸承渊脸上留下了几道剑痕,诸师弟的脸色,真是现在回想起来,都让他有几分克制不住的开心…… “咳咳……” 感觉到祈怀月的怒目而视,孟玄素轻咳几声,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师侄喝茶,喝茶,刚刚只是我的一时戏言,你回去之后可千万别告诉给你师尊啊……” 如同一个深怕被告状给家长的熊孩子,孟玄素的脸色格外郑重。 然而一道让两人都无比熟悉的声音,在这时候冷冷响起。 “不告诉我什么?” 孟玄素头皮发麻,这一刻他仿佛再度重回了年少时不知深浅,误入绝境,被妖魔追杀的惊悚恐惧场景。 “师,师弟,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孟玄素的腿已经开始忍不住发抖了。 心魔界里的孟玄素能仗着比诸承渊入道早,和诸承渊打个四六分,现在的他如果敢和诸承渊打起来,孟玄素唯一能想到的最好后果是,诸承渊或许会看在他徒儿的面子上,给他一个体面的全尸。 祈怀月的眼睛猛然亮起,他此刻一点都没有师尊提早来找他的不开心,听了孟宗主的心里话后,他突然对师尊更加心疼。 “师尊,我好想你啊。” 祈怀月投入师尊怀中,剑尊不再将注意力分给祈怀月以外的他人一丝一毫。 诸承渊轻轻抱住不知为何,似乎变得再度粘人热情的小弟子,突然觉得心脏中自祈怀月离开以后,一直空荡荡的缺口终于得到了填补。 “怀月,我也……想你了。” 诸承渊贴近少年温暖柔软的发丝,轻轻落下一个温和的吻。 孟玄素见诸承渊的注意力没有放在他的身上,立马抓住机会溜之大吉。 而孟宗主离开之后,祈怀月更加黏人。 他抱住师尊修长的脖颈,将脸贴在师尊温暖的颈侧,小声说道。 “师尊,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会好好修炼的。我绝对不会——” 祈怀月轻声却郑重道,“再留下您一个人了。” 或许所有人都会觉得天下第一人的观渊剑尊,是世界上最无坚不摧,冷漠无情之人,可祈怀月永远不会这么觉得。 在他心中,他的师尊是比旁人更加温柔敏锐,更能察觉到情绪别离的人。 而师尊在小小时候,就经历了亲人离世,数次颠沛流离地被人转托他人。 千年间流淌在剑尊手下的尸山血海如何恐怖,就说明有多少人曾经欺侮过他的师尊。 如果他再不对他的师尊好一点,这世上就没有人能穿过剑尊心中高高竖起的冰冷高墙,来到师尊心中了。 所以—— “以后我会对您很好很好,绝不让您再伤心的。” 祈怀月郑重承诺着,如同丝毫不觉得自己这番话如何大言不惭的想庇护深海的嫩叶。 第159章 怀月,若是下一世,你可还会……如同现在一般爱我? 然而诸承渊的整颗心都已经被少年的稚嫩言语而融化。 “怀月,在你离开的时候,我已经仔细想过了。我不应该操之过急。纵然……” 诸承渊的喉中紧了紧,剑尊低声道。 “你真的先于我到了离去之日,下一世我也仍然会寻到你,无论你在何处。” 诸承渊黑眸犹如深不见底的渊崖,冷漠得又像是不通人情的厉鬼。 旁人若是听到这番等同于永生永世都别想逃开他的言论,或许会恐惧难言。 然而祈怀月却感觉到深深的安心,少年眉眼如同艳丽清绝的花苞绽放,带着格外欣喜的蓬勃生气。 “好,我永远都做师尊的小弟子。” 诸承渊迟疑了一刻,剑尊的声音微微压低。 “怀月,若是下一世,你可还会……如同现在一般爱我?” 祈怀月突然有些迟疑,虽然他现在对师尊的心意无比坚定,可他也真的不能给下一世的自己打包票啊。 就如同为人族大义而死的折白和云伊肯定不会料到,转世身的他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一样。一想到下一世的自己,可能会视师尊的真心如无物,祈怀月突然有了一种难以忍耐的心疼感觉。 他凝重地握住了师尊的手,认真说道。 “师尊,下一世的我如何,我现在还不清楚。但这一世的我,绝对不会让您伤心的,如果我真的死了,我愿意以魂魄的样子,陪伴在您身边。” 祈怀月知道,修真界中有许多种秘法,虽然不能让人死而复生,却可以强行留下亡者的魂魄。 即使他真的死了,永远没有见到再转世为人的机会,祈怀月也想留在师尊身边,长长久久地陪伴师尊。 诸承渊只觉心脏仿佛被火海与热泉同时浸泡烧灼着,魔面的他几乎贪婪而欣喜地攫取着少年话语中透露出的对他的爱意,而且为祈怀月的这个承诺而不胜欣喜。 这是他的小九亲口答应他的,永远留在他身边,不会再见他人的承诺。 然而宛如被火海烧灼着的一边,正在倒映着云伊虚弱散去的模样。 若是,他的怀月真的到了这种境地,即使少年下一世真的不再爱他,他又怎么可能将祈怀月的魂魄强行留在自己身边? 祈怀月见师尊脸上没有过多喜色,转念一想,他也明白了师尊的担忧。 算了,他也豁出去了。 祈怀月一咬牙,在师尊耳边小声说道。 “师尊,我会努力修炼的。如果我偷懒不去修炼,您就与我……合修吧。” 不修炼就只能成为躺在床上被折腾的莬丝花。 祈怀月靠着自我催眠,终于找回了曾经修炼的紧迫感。 诸承渊看着无比坚决的祈怀月,冰冷的黑瞳中忍不住染上几分笑意。 “好。” 或许他应该考虑,从合欢宗中,搜罗出几处适合修炼的法门。 学什么法术都极快的观渊剑尊冷静想道,他要让他的小九也体会到世间最极乐的事情的滋味。 如同此刻的他一样,已至极乐。 …… 修真界第一人要搜罗的至珍至宝,没过几日就被修真界各大想着讨好观渊剑尊的宗门们搜罗集齐。 无论是南洛辰海千颗灵晶难换一颗的冰逆寒珠,还是千年灵蚕才能吐出的天蚕丝,亦或者是如日月般可照耀一地的九冶地晶,都被各位修真界不世出的大能们打着感谢祈怀月为他们斩除心魔,或者是恭贺观渊剑尊新婚的贺礼名义送上。 祈怀月第一次知道连多宝阁的储物阵法都收不下的贺礼有多么恐怖。 如果说建造一座云月秘境需要耗费巨额灵晶,那么这次送来的贺礼,祈怀月觉得起码能建十多处云月秘境。 和师尊前往占星门的路上,祈怀月纳闷地问道。 “师尊,这么多的贺礼,我们要整理到什么时候?还有,我们日后是不是要回很多礼?” 还没成婚,祈怀月想到以后回礼的事情,就觉得脑袋开始隐隐发疼了。 剑尊看着小弟子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模样,平静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墨发,低声道。 “不必,礼下于人,不过是别有所图,至于整理贺礼之事,由妖仆去操持即可。” 剑尊话音刚落,门扉便被轻轻敲响。 一脸憔悴,眼下带着浓浓两个黑眼圈的妖族少主,或许现在应该被称为观渊剑尊的下仆,得到门内的人允许后,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认真问道。 “见过两位尊者,尊者容禀,我的族部,好像不太够用……” 就在祈怀月以为妖族少主是过来求情的时候。妖族少主眼中燃起幽幽的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亮芒。 “我知道青烟魔妖和花雨灵狐的聚集之地,不用尊上出手,我可以把它们抓过来,给他们烙上生死灵契,让他们帮忙做事吗?” 祈怀月听得目瞪口呆,这妖族少主和那两族是有多大的仇怨呀,这是自告奋勇成为带路党的意思? 据祈怀月了解,青烟魔妖和花雨灵狐这两个大妖,似乎在凡人间作威作福,折腾出了许多人祭童牲惨事,只不过这两个大妖都懂得隐匿之法,又没有干出大规模的杀生之事,大宗们不愿费力斩杀它们,小宗门的修者,也难以找到他们的踪迹。 如今妖族少主甘愿带路,把这两只大妖和它们麾下的小妖抓起来做仆人干活,似乎也是一件好事。 祈怀月期待地看了一眼师尊。 诸承渊并不关心这些妖仆的小心思,他本能不喜欢太多人进入他与怀月的独居之地,只是感觉到少年人亮晶晶的目光,剑尊纵容地轻轻抱了抱怀中的小爱人。 一道薄如蝉翼,又仿佛能刺破苍穹烈日的耀眼剑光疾速朝着妖族少主飞去。 妖族少主还以为诸承渊是想杀他,腿一软,双眼放空,整只妖都如同从冷水里捞出来一样全身发汗,甚至下意识变回了妖兔的原型。 然而直到那柄剑光没有任何痛楚地刺入它身体中,妖族少主如蒙大赦般听到观渊剑尊的声音,在他头顶冰冷响起。 “将它们都完完整整带过来。若是有魔性过大,逃窜不降的妖魔,尽皆杀了。” 妖族少主连忙应是,他恐慌不已地逃出尊上的居所,等意识到自己不仅捡回了一条小命,还得到了剑尊出手赠予的一道剑气后,妖族少主眼中亮起狰狞又欣喜若狂的亮芒。 有天下第一人的这道剑气在,别说是那两个往日就不听话,在他被抓后还恶意传播他被人类抓为下仆,不堪成为妖族之主的族群,就算是整个妖族,他都能让这群妖匍匐跪在他的脚下。 就算成为修真界第一人的仆妖又如何,只要所有妖族都成为仆妖的仆妖,他就还是真正的妖族少主,不,应该是真正的妖族之主! 诸承渊不在乎妖族少主得到了他的剑气后,会滋生出多大的野心,即使妖族少主的野心再大,只要没冒犯到他与他的小九头上,诸承渊并不在乎妖族会冒出多大的风浪。 现在没有任何事情比筹办他与怀月的婚宴更重要。 庞大的灵舟最终停在南洛辰海的阵法之外。 占星门一向是修真界中最神秘的宗门,若非是有关人族生死存亡的大事,占星门一向不参与修真界中的是是非非,更是很少答应外来修者进入宗门的要求。 然而当修真界第一人的观渊剑尊发来卜卦之请时,即使是再不愿与外界过多来往的占星门,也只能打开了数百年未曾开启的宗门大阵,毕恭毕敬地邀请剑尊入内。 千仞之上的悬空大宗外,有无数可供弟子眺望其下澎湃汪洋与漫天星辰的高台,被宗门约束着,极少与外人交往的占星门弟子们,此刻站在高台之上。 他们不修炼寻常修士的法门,除了身体比较凡人健壮一些,甚至没有如寻常修士般吐纳灵气,强壮筋骨的需求。 只是每个占星门弟子,都拥有一双格外灵动纯净,与常人不同的重眸。 他们仰头看着那近乎汪洋大鲸般压天盖地的灵舟,却能透过灵舟,看见阵法内命格比日月更为耀眼的两颗星星。 无数弟子在高台上叽叽喳喳,如同讨论着课业一般积极。 一些年幼的小修士议论着,“最大的那颗命星应该是观渊剑尊,旁边那颗黯淡一些的命星就是剑尊的道侣吧。他们的命星都好亮呀,比宗主还亮……” 上空听到议论的占星门宗主脸色一黑,拿他和观渊剑尊比,这不是欺负他吗? 小弟子旁边有年纪大些的师兄教导道。 “不对,命星与尊卑强弱无关,上师是怎么教你们的?小的那颗命星绕有红血之云,说明杀孽最重,这位才是观渊剑尊,大的那颗命星澄净无障,说明手上极少沾染杀孽,命格浑厚,又与他清除了修真界大部分修者心魔,功德深厚有关,所以这颗命星才是观渊剑尊的弟子……咳,道侣。“ 弟子们中忍不住爆发出一阵议论声。 “师兄,您刚刚是不是说漏嘴了?好像有传闻说剑尊的道侣曾经是他最宠爱的小弟子,您是不是知道是怎么回事?快和我们讲讲。” 第160章 护妻的剑尊 灵舟之上的祈怀月,自然听到了高台上方占星门弟子们含着兴奋和期待的八卦声音。 作为被他们议论的当事人的祈怀月微微窘迫,他做梦也没想到,修真界里最神秘的宗门弟子,也会这么爱谈论八卦热闻啊?! 而且这群弟子之中越传越离谱的他和师尊虐恋崎岖的爱情故事,披层皮完全可以成为集市上热卖的话本子了吧? 祈怀月有种想自己堵住自己耳朵的窘迫。 而听到自家天不怕地不怕的弟子们议论八卦的占星门门主,古易宸的脸色脸色也不太好看。 这群没事净给他惹祸的小兔崽子,真当占星门的护宗大阵能挡得住剑尊一剑啊? “尊上见怪,这群弟子实在太不知尊卑,等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他们。” 修为最高的观渊剑尊反而是对众人的议论之声最平静的一个,他不在乎外人如何议论他要娶弟子为妻之事,只要不是对祈怀月的诋毁,他并不在意旁人对他的看法。 只是捕捉到身边之人染上了些许羞红的耳垂,剑尊垂眸,沉黑眼眸中的剑意如同天地初诞的光芒一般,在无数弟子的重瞳中绽开。 “啊!!好痛!!!” 无数弟子原本兴致勃勃地观察着两颗命星,甚至有着呼朋唤友,过来凑热闹的趋势。 然而瞬息之间,他们的眼睛就被一颗命星周围爆发出的光亮刺激得短暂失明。 大乘期修者的命星,并不是学了点皮毛之法的弟子们想窥视就可以随意窥探的。 如果不是诸承渊刻意控制了灵则之力,这些刚刚窥探了他命星的弟子只怕会横尸当场。 而经过这么一遭,将远道而来的观渊剑尊当成是寻常来访,可以随意议论的客人的占星门弟子们,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苦头,终于对天下第一人的强势与威慑有了一个再直观不过的感受。 不用等旁人驱逐,还未完全恢复视力的他们就连忙从高台上纷纷撤回到宗门之内。 占星门门主也被诸承渊放开了灵则之力的举动,刺激得微微目眩了一刻。 作为占星门门主,古易宸其实比底下的弟子,更好奇修真界第一人的命星。 不过牢记着宗门世世代代传下来的“不可窥视大能命星”的组训,古易宸也只是浅尝辄止,所以短暂失明后,他比更多人都明白诸承渊的这个举动,已经是手下留情。 又是一通告罪道歉后,古易宸忐忑地看向观渊剑尊的神色。 诸承渊垂眸看向祈怀月,轻轻揉了揉小弟子柔软的乌发。 “怀月,占星门的术法,也不止占星门一家独占……” 若是他的小弟子不喜欢占星门,他们也可以再换一家占卜吉时。 而一旁听到这番话的古易宸,此刻脊背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占星门虽说是修真界中最神秘而与世隔绝的宗门,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修习摘星术法的弟子,没有过多自保之力,所以不敢对外开放。 他们宗门的阵法,甚至灵器丹药,都是依靠天霄宗的庇护和交易才换来的、 如果他们惹怒了天霄宗,那么无需观渊剑尊亲自动手,天霄宗降下的惩罚就足以让脆弱的占星门分崩离析。 而古易宸也真正认清了,他应该致歉的不是观渊剑尊,而是观渊剑尊身边这位容颜出众的,传闻中的剑尊道侣。 祈怀月还有点茫然高台上原本议论的弟子声音为什么变成了惨叫声,他面前的占星门门主为什么又突然泪眼涟涟,他师尊又怎么突然说出这句话。 直到听到占星门门主委婉而真诚的歉意话语,祈怀月才终于从占星门门主遮遮掩掩的话语中,意识到他师尊刚刚做了什么。 因为占星门的人鲁莽窥探了师尊的命星,所以师尊给了他们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 听到这番话,祈怀月无比担忧地看向师尊。 “师尊,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吧?” 他前世可是听说过占星门的占卜命星之术,可能会对命星本人造成一定的不好影响。 原本祈怀月还没那么计较那些弟子的议论,一想到前世的传闻和这种占星术法对师尊的影响,他开始有点生气了。 而听着祈怀月的关怀,诸承渊的神色微顿了顿,似乎遮掩着实情,不愿让他的小道侣担忧,却又顾虑着可能的影响,剑尊抱住少年的腰身,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怀月,我无事。” 然而在一旁看着两人互动的占星门门主,目瞪口呆得近乎想呕出一口血来自证自家的清白了。 天可怜见啊! 他们占星门窥探命星的法术,如果施展在普通凡人或者小修士身上,或许还可能对那些人的命星造成一点短时间的霉运影响。 可是如同诸承渊与祈怀月这般命星亮得胜过烈日之人,就算是他们整个占星门的人都对他们施展魇胜之术,也绝对不可能让这两人染上一点不好气运,只会让己身的命星更加凄惨黯淡。 所以就算观渊剑尊要在这里将他们占星门都一锅端了,他这个门主除了自认倒霉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这一点曾经游历天下,遍览各大宗门法术的观渊剑尊不可能不明白。 可是现在,观渊剑尊竟然在他纯真无知的小道侣面前如此惺惺作态,简直,简直……无耻啊! 占星门门主在内心谴责着天下第一人这般无耻的作态,却不敢打扰这两人的温存,默默缩小着自身的存在感。 等祈怀月冷静下来后,他听完占星门门主认真无比,甚至不惜直接发了个心魔誓的解释后,也终于相信了占星门的法术不会对他师尊有过多影响。 至此,全身冷汗已经出了不止一次的占星门门主,终于能战战兢兢将祈怀月和诸承渊,以及灵舟上伺候的妖仆迎入门内。 高耸到直入云霄的望星台上,一众占星门长老席地而坐,寻常修者千恳万求都不一定能求得一位的占星门长老们,此刻热切地注视着也许他们毕生都不会有第二次接近机会的观渊剑尊。 要知道想卜算尊者的命星,必须得等到尊者本人的同意,不然轻则短暂失明,重则反噬垂死都是有可能的。 如观渊剑尊这般的修真界第一人,如果不是为了成婚大事而请占星门卜算良辰,即使是占星门门主,也没有资格窥探这般大能的命星。 至于门内那些胆大到私自窥探尊者命星,现在还哭着的小弟子,这群占星门长老们一点都不心疼,正好让观渊剑尊为这群胆子太大的小弟子,补上这性命攸关的最重要一课。 观渊剑尊端坐席中,修真界第一人撤去护体的剑气,第一次展露出的命星其强盛恢弘,几乎让许多目不转睛看着的长老们目中含泪,甚至忘记了眨眼,完全沉浸入了命星玄理中。 甚至不少长老身上的气势,都因为这次的命星之势,而凭空增长了一大截。 而诸承渊身边的祈怀月,其命星纯净庞大,更是收到了不少长老痴痴如望大道至理的无悔目光。 祈怀月的身体微微僵硬,如果不是在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简直要被占星门各位长老们如同狼看着饿肉的眼神,吓到躲到师尊身后。 也不知道这场卜算持续了多久,场内汇聚的数十位占星门长老,都给出了统一的答案。 正好是诸承渊与祈怀月定好的下个月的第一天。 这世上也许不会再有如修真界第一人成亲的大事,能让全部的占星门长老都出动卜算。 所以当众多长老都给出了统一的结果时,这几乎可以说明,这一日便是祈怀月与诸承渊成亲的那日。 窥探大能者的命星,对于收获颇丰的占星门长老来说,即使没有触发占卜者的命星反噬,也是一件耗损巨大的工作。 而得到成婚良辰的观渊剑尊出手也不吝啬,诸承渊给出的每一份重礼,几乎让在场长老都笑得乐呵呵得如同看着自家成婚的子侄,几乎恨不得每天都来上一场这样对修炼有益,好处又大的卜算。 占星门门主在一旁看的都快要流下艳羡的口水。 如果他不是占星门门主,他肯定在其中命占一席,可因为自己是防止卜算时出现意外的占星门门主,古易宸就只能眼巴巴看着师叔或者比他小的师弟们拿着比他多上不知多少的酬劳。 看着祈怀月与剑尊脸上的满意笑容,在散席之际,古易宸终于忍不住出声道。 “尊上,既然都卜算出了成婚的良时,不如再让我为二位成婚之喜算上一挂,如何?” 古易宸的算盘打得分明。 剑尊与道侣一看就是柔情蜜意情投意合的佳侣,又被众多长老卜算出了成婚的准确良时,而且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修者傻到在观渊剑尊成婚吉时去找麻烦? 那么这场喜宴的结果还会有意外吗? 肯定是吉上加吉啊! 就算喜宴上可能会出现一点意外,但只要不会影响最后的成婚结果,他这个亲自出手卜算之人,自然能拿到一份不菲的喜礼。 160-170 第161章 只要他的小九爱他如一 古易宸想着,仙风道骨的老脸上绽放出了在外人看来极其折损占星门门主气节的谄媚笑容。 诸承渊自然也看出了占星门门主为自己捞一笔的小心思,只不过能多一重显示他与祈怀月成婚好兆头的卜算,观渊剑尊自然不会吝啬于多给出一份酬劳。 “有劳门主了。” 诸承渊轻轻握住祈怀月的手,重新坐回蒲团之上。 剑尊设想着诸多幕他与祈怀月成婚之时,少年身着灼红嫁衣的模样,往日如不动冰山般的观渊剑尊,此刻也不由露出冰雪融化般的温和笑意。 祈怀月看着师尊如此开心,也有种感同身受的喜悦。 他乖巧地反握住师尊的手,另一边手也盖住自己和师尊交握的手,时间久了,他另一边手开始带着点无聊地轻轻按着师尊如玉修长的冰冷指节。 诸承渊被小弟子这般柔软而轻若无物的抚摸撩拨得心头的暗火更盛,他却只能强行压下亲吻少年的凶狠欲望,低声说道。 “怀月。” 祈怀月察觉到了师尊冰冷面容与沉黑眼眸下某种隐忍的意味,他却似乎得到了些许将师尊撩拨得情动,师尊却拿他没办法的意趣。 少年的指尖轻轻挠动着诸承渊的掌心,如同在凶兽忍耐边缘试探地伸着爪子的柔弱幼崽。 诸承渊沉黑眼眸中的深色更加吓人,却只能静静忍受他的小弟子这般玩闹。 入夜之后,他会让怀月一点点补偿回来的。 祈怀月如同敏锐察觉到了危险靠近的小动物,他看着师尊静静望着他的忍耐深黑眼瞳,突然有点害怕,只能亡羊补牢一把,装乖似地朝着师尊笑了笑,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和诸承渊拉开距离。 剑尊松开了握紧祈怀月的手,改为环抱住少年的腰身,另一只手却如同纵容般继续扣进少年指缝,不允许祈怀月有分毫逃开他的机会。 占星台上众多迂腐正派的长老,看着往日森冷无情,一心向道的剑尊在他们眼皮底下和道侣柔情蜜意的小动作,几乎怀疑他们曾经认识的天下第一人是一种幻觉。 事实上,当知道诸承渊找到了想要相伴一生的道侣时,不少孤寡一生的长老都不可置信地想到。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就算有人当场将他们杀了,凭他们窥探过的修真界命海就可以断定,观渊剑尊绝对是一生孤寡的命格! 然而当发现星海之中,属于观渊剑尊的命星旁边,真的多出了一个看似弱小却无比纯净耀眼的小命星之时,不少长老,甚至对自己毕生所学产生了一种怀疑崩塌的魔幻感觉。 命星之运,难道不是从一个人出生时就注定下来的吗? 为什么诸承渊的命星会突然多出一个与他相伴的小命星? 而且这颗小命星在他们眼皮底下,竟然越来越大,最后甚至大到了略微超出诸承渊命星的规格?! 这代表什么? 这代表着观渊剑尊道侣的命格,甚至比剑尊本人的命格更加福泽深厚,有可能比观渊剑尊更顺利地在大道之上一路攀升啊! 然而不可置信的震惊之余,有不少长老暗地里却忍不住偷偷感慨命星双盛这般的格局。 这种格局对于一对圆满幸福的道侣而言,或许意味着他们情感上也顺风顺水,心意相投。 可是,正如天无二日,凡间的朝廷里也极少有二圣临朝的场景一样。 在剑尊道侣没有出现之前,命星最耀眼的观渊剑尊,或许还有着汇聚最顶级的气运,飞升大道的可能。 可是他的道侣显然平分,甚至吸取了更多天地之间的气运,若是说两人中真有能飞升之人,那也应该是剑尊的道侣,而不是观渊剑尊。 以大道之位,换取一位心仪的道侣,这样的交换是否值得? 不同长老心中都给出了迥异于观渊剑尊答案。 然而此刻,看着占星台中的天下第一人从内而外流露出的幸福和温和,他们便知道,至少观渊剑尊是绝对不会后悔这颗小命星出现的。 所以,也许二星同盛,是这对道侣最期盼的结局吧。 不少长老眼神中充满着感慨,然而最熟悉古易宸的长老,却认在这份沉默的温馨中感觉到了些许怪异。 古门主卜算成亲结果的时间,是不是太久了一些? 一位白发苍苍的长老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专心致志于卜算中,甚至没有心神注意到祈怀月与诸承渊这对新人小动作的占星门门主上。 然而此刻,占星门门主的心情比场内任何人都更加沉重。 不可能。 怎么可能得出的是这样的卜算结果? 古门主额头出了细密的一层冷汗。 他原本以为卜算出这次喜宴成果的好卦象,应该是件手到擒来之事。 然而当他换上了不同种的卜算之法,都得到了离散之卦时,古门主几乎有种窒息战栗得后悔自己不该多嘴说要卜卦的痛苦感觉。 剑尊带着心爱的小道侣,来到他们占星门卜卦,怎么可能乐意听到这样的卦象? 凡界尚且有被算出凶卦,一言不合怒砸上算命先生摊子的人,若是观渊剑尊知道了这般结果后,对他们占星门动了真正的怒火…… 古门主全身发麻,甚至不敢再动间,终于听到一道死亡之音问道。 “门主还未卜出卦象吗?” 场内的占星门长老,连同诸承渊的冷淡目光,都汇聚到了可怜的古门主身上。 这一刻,古门主几乎真的有编一个弥天大谎,搪塞过观渊剑尊,保住自己这条小命的念头。 然而该死的地方在于,每个占星门弟子入门时,都要对自己的道心许下绝不作假的心魔誓言。 他这一刻一旦对卦象撒谎,下一秒天雷就会立刻降下来。 如此浅显易懂的景象,显然不可能骗得过在场的长老与观渊剑尊。 占星门门主认命了,这一刻他脑中甚至闪过了这一生种种走马观花的经历。 “禀告尊上,小老儿……学艺不精,不敢算这一卦……” 一生卜算命星的占星门门主,说出这话无异于凡间医术最好的大夫对病人说说“我医术不精,请您找别的大夫看病吧”。 此话一出,原本脸上还带着悠然笑意的占星门长老们面色一僵,几乎个个都有了要命丧此地的不好预感。 诸承渊也读懂了古易宸话中的恐惧与推托意味,从未有一刻,世间第一人看一个人的表情是如此冰冷而饱含杀意。 只是诸承渊与众人想的不同,他生出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占星门门主卜算出的他与怀月成婚的卦象不好,而是—— 这次又是他的哪个转世前身在幕后动的手脚?又想要刻意分离他与他的怀月? 难不成是至今都不见踪影的极剑门? 观渊剑尊的沉黑眼眸如同笼罩着寒霜暴雪的恐怖极地,刺骨的冷漠威压如同随时可能压灭众人脆弱生息的冰寒霜雪。 祈怀月敏锐地感觉到门主和师尊的态度,似乎都不太对劲。 他乐天地打破了场内的僵局。 “是最后的卦象不好吗?没关系,反正我一向都不信卜卦这种封建迷信的东西的,人定胜天嘛,师尊也不相信这种命理之说,对不对?” 祈怀月对卜卦这种悬而又悬的东西,有自己的独特的一套判定准则。 算出吉相就说明他和师尊幸福圆满,算出不好的卦象就说明这一套肯定是封建迷信。 要知道可是天道送他重生回到师尊身边的,师尊拥有了记忆,也解开了与他的心结,那么还有什么能阻拦修真界第一人和他在一起呢? 总不可能是天道成精了,再强行把他们分开吧? 祈怀月原本有些不好的心情,都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笑了。 而看着少年明艳面容上的灿烂笑意,剑尊冰封的心脏再度从内而外被融化出一个缺口。 只要他的小九爱他如一,诸承渊不信,这世间还有能阻挡他们在一起的阻碍。 若是真的有这人出现—— 诸承渊垂下沉黑的眼眸, 杀了便是。 从未以过杀人为乐的剑尊,第一次在心中燃起了如此沸腾的杀意。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修整一遍修真界,找出修真界中那些躲躲藏藏的魑魅魍魉了。 占星门门主与长老们噤若寒蝉地看着,观渊剑尊一言不发地牵着祈怀月的手,走出占星门的一幕。 等到两人完全离开后,所有人才能长松一口气。 不少长老重拾起对命理的好奇心,忍不住看向浑身瘫软,毫无往日端正仪态的占星门门主。 “门主到底补出的是何种卦象?难道就不能文饰一下……” 要知道哪怕是中凶或者小凶的卦象,也可以换一种委婉的说法说出,不至于连一句话都不敢说出吧。 古门主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朝着好奇满满的诸位长老,苦笑着说道。 “是,离散之卦……” 一瞬间,场中所有人再度寂静下来。 在卜算姻缘的命星之局中,离散之卦可是最无法挽回,也最悲哀的,心爱之人注定劳燕分飞,再无相见可能的别离卦象。 第162章 怀月,我爱你的所有模样 剑尊与他的道侣如此情投意合,怎么可能最后会落得这样的卦象? 可是修炼卜卦大道越深的修者,对于命理注定之事,越是深信不疑。 占星门长老们虽然惊奇于剑尊与他的道侣最后竟然会落得这样的结局,但从来不会怀疑命星的卦象出错。 因此一阵唏嘘感慨之后,料想到一月之后的婚宴上,观渊剑尊可能会因与道侣的分离大发雷霆,只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占星门众人,在诸承渊与祈怀月离开后,立刻关闭了宗门阵法,决定接下来的百年都避世不出,躲过这一场可能到来的灭世浩劫。 回去的路上,诸承渊紧紧地抱住怀中的小弟子,神色冰冷,沉默不言。 剑尊心中涌动的满腔杀念沸腾着,却不愿暴露在自己的小道侣面前。 祈怀月不忍心看见师尊这么不开心,看着灵舟上众多妖修毛绒绒的大耳朵和尾巴,他决定给师尊来点刺激的好玩的东西。 比如说,角色扮演。 只能说修真界的修士们也很会玩,祈怀月翻找着储物戒里的术法典籍,终于找到了一门可以暂时拟态的功法。 因此当修真界第一人顺着少年柔软的墨发抚摸着,突然摸到了一对毛绒绒的大耳朵时,诸承渊饱含杀意的黑沉眼眸对上了祈怀月带着柔软笑意的目光。 “师尊,您看,我这对大耳朵……”可爱吗? 祈怀月还没有问完这句话。就感觉到一种恐怖的威压笼罩在他身体周围,诸承渊紧紧握住他的手腕,剑尊渡过来的灵气浑厚地护住祈怀月的经脉和丹田。 诸承渊另一处护住少年脖颈的手,几乎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怀月,别怕,我很快就能杀完妖族救你……” 感觉到师尊身体紧绷的微微颤动,祈怀月格外茫然。 发生了什么? 难不成师尊以为他是被妖族暗算,所以变成妖族了? 然而还没等祈怀月开始解释,原本得意洋洋在青烟魔妖和花雨灵狐面前奚落它们也会落到这般境地的妖族少主,突然感觉眼前一花。 脑海中被它视为最大后手的剑气,此刻恐怖爆发得如同迫切得回应着主人的愿望,刺穿着猎物,横空渡向目的地的箭矢。 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穿梭间,妖族少主狼狈地撞入大门,落到了诸承渊身前。 “你对怀月做了什么?” 诸承渊的问话,让妖族少主一脸诧异疑惑。 主人为什么问他这种问题? 他怎么可能对认定的小主人动手? 在狐假虎威,借着观渊剑尊的威势收服了两个大妖后,妖族少主几乎是心甘情愿地愿意认祈怀月与诸承渊为主。 睡靥幻妖知道,只要在不涉及小主人的事情上,主人对他们总是很宽宏的。 难道是小主人出身上出现了什么变故? 所以当睡靥幻妖抬头,看见被剑尊封住了穴脉流转,口舌不能言的祈怀月头上,两只大大的如同雪狐一样的毛茸茸耳朵时,睡靥幻妖几乎被吓得心跳停止了一刻。 是谁? 是哪个胆大妄为的妖族,竟然敢在他们主人的眼皮底下,对小主人动了黑手? 祈怀月此刻的心情更为窘迫复杂。 他就是想和师尊玩点花的,为什么师尊就把睡靥幻妖也提溜进来了,还把他的口舌封得严严实实的?!! 他是扮成妖族,又不是中毒垂死了。 完蛋了,他的这副模样被别人看到,他以后再也没有脸出去见人了! 祈怀月垂头丧气间,忍不住生出一种爱咋咋地的自暴自弃感觉。 所幸在全身检查中,诸承渊终于查出了是祈怀月主动施展的一种变形法术,才制造出的这一对大耳朵。 剑尊控制住少年体内的灵气流转后,少年头顶毛绒绒的大耳朵立刻消失不见。 祈怀月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委屈地看了师尊一眼,诸承渊这才意识到或许是他和祈怀月沟通中出现了某种误会。 于是刚刚趴倒在地,满脑子阴谋论,想着如何抓出罪魁祸首的妖族少主,一晃神间发现自己又被脑中的剑气提溜着带回了原地。 妖族少主看着面前跪倒在地的两位大妖,觉得这可能是主人的某种示意。 他在两位曾经在凡间作威作福,自诩为仙神的大妖面前,露出了让它们惶恐不已的阴测测笑容。 “就是你们,对小主人动手脚是吧?” 他今天不让这两位大妖尝尽痛楚,他就不是这妖族之主了。 祈怀月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外界惹出的风浪,虽然就算知道了睡靥幻妖对这两个大妖的动作,他可能也不会在意。 此刻他与师尊大眼瞪小眼,终于忍不住委屈地小声说道。 “我本来是只想给师尊看的……” 早知道师尊会被他吓得有这么大反应,他就不玩这么花的东西了。 果然,修真界里的人不会像地球上一样的人一样玩得这么开,他原本还以为师尊会喜欢这么毛茸茸的大耳朵的。 明明他自己摸着的时候手感很好,没想到…… 祈怀月自暴自弃间,诸承渊蹙眉问道。 “怀月,你为何想让我看那妖耳?” 祈怀月如同柔若无骨一样懒洋洋地趴在师尊身上,少年瓮声瓮气地说道。 “我觉得妖族毛茸茸的耳朵很可爱,想让师尊开心,所以刻意学了拟态的功法……” 诸承渊紧紧搂住少年的腰身,小道侣贴在他耳边说出的柔软话语,让他的心生出一种近乎寒冰融化般的温暖与动容。 自从知道那卦象之后,诸承渊就一直患得患失,揣度到底是出现什么变故,才会让他们的喜宴出了差错。 因此在看到祈怀月头顶的妖耳时,他完全没往小道侣在讨他开心这个方面上想,只是下意识地以为又是有人对他的怀月下了毒手。 可当知道祈怀月的这般变化,都是为了让他开心的时候,诸承渊的心脏近乎有种被人刺得无法呼吸的深刻痛楚。 他这么好的怀月,这么乖,会心疼他,会担忧他,会牵挂他的不快而来安慰他的小九,怎么可能会和他走到离散的结局? 即使走出占星门,诸承渊也刻意留下一道未散的剑气,为他带来了占星门门主不敢在他面前说出的离散卦象。 诸承渊不愿相信,也不能相信这卦象预示的命运。 可是所有占星门长老的唏嘘神态,占星门封锁宗门的动作,都如同在滚烫沸油上点燃的一小颗火星。 难道他们以为,封锁住宗门的护阵大法,就能抵挡住他的剑了吗? 观渊剑尊的眼眶微微发红,漆黑的瞳眸却发冷得近乎择人而噬,是一种如同护崽的凶兽发觉幼崽被抢夺走,近乎恐怖的流淌而出的实质化的杀意。 若是他的怀月与他分离,即使将修真界搅得天翻地覆,他也要找到他的小道侣。 躺在师尊怀中的祈怀月,完全没感觉到这股杀意,只是感觉到外界气温微微发冷,下意识地更深贴近师尊的怀里。 剑尊意识到他的失态,可他不愿让他的小道侣担忧。 “怀月,无事,我……很喜欢……” 纵然喉咙间如同坠满让他难以言语的沙石,诸承渊还是一字一句道。 “我爱你的所有面孔,无论是人族,还是……妖魔,只要是你,我都会喜欢。所以,怀月——” 剑尊漆黑的眼眸如同这世间最贪婪的恶兽,又像是最穷凶极恶的妖魔,盯着他在世上唯一的,也最心爱的宝物。 “不要离开我。无论发生了何事,都不要离开我。” 祈怀月被师尊这样的眼神看着心底发软,他连忙点头,捧着师尊的脸,小心翼翼地亲了师尊许久,剑尊才从那恐怖的紧绷神态中慢慢放松下来,用力地按住了少年的腰身,一寸寸缓慢而仔细地品尝这个近乎有些苦涩异味的吻。 诸承渊用力地亲吻了很久,他不愿浪费祈怀月的心意,便引动灵力流转着,让祈怀月头上再度出现了毛茸茸的大耳朵。 与人类不同的毛茸茸雪耳柔软又敏感,诸承渊仅仅是几次呼吸亲吻,就让祈怀月羞耻得脸色染红,几乎有一种难以呼吸的窘迫感觉。 他后悔了! 他再也不要变出妖族的耳朵了! 为什么妖族的耳朵会这么,这么……奇怪啊?! 祈怀月内心无语凝噎,等一切结束后,他颤抖的手用力按住自己的大耳朵,试图把这不该存在,触感又太过敏锐的毛茸茸耳朵按回去。 然而剑尊似乎从中得到了几分意趣,男人身上阴沉的,如同笼罩着多年不散的乌云的低气压,终于缓缓消散开来。 诸承渊轻柔温和地吻着少年的脸颊,如同安抚的吻,又如同为他刚刚对小道侣做出的过分举动而表示歉意。 祈怀月抽噎着,却还是在师尊的安抚中一点点平静下来,最后乖巧地躺在师尊怀中,进入了安宁的梦乡中。 夜色深沉中,观渊剑尊的黑眸目不转睛地,如同占有欲强的凶兽巡逻着自己的领地般,一遍又一遍描绘着祈怀月的面容。 第163章 怀月,我离开的时候,你可有想我? 他的小九,既然已经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道侣,那么世上不可能有任何人,能够再将他们彼此分离。 于是原本如同一潭死水一般,宁静了许久的修真界,突然由上而下地发起了一阵格外大的变动。 往日人族散修们不敢招惹,大宗门又懒得费力去清除的妖魔,迎来了真正的末日。 天霄宗的弟子们少见地接到了由观渊剑尊发出的宗门任务,这个任务极其简单,就是斩妖除魔,扫清一切对人族抱有怨恨贪婪之心的妖族魔物。 于是上至火海汪洋之地,下至至阴极寒之所,所有曾经费尽心思,藏匿到无人之处的妖魔们,都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天霄宗弟子。 寻常天霄宗弟子无法清扫的妖魔,就会由长老亲自出手,若是长老也觉得棘手,便会有太上长老,甚至是修真界第一人的一道剑气直捣黄龙,斩除后患。 无数宗门自发地迎合扩散了观渊剑尊的这道任务,于是又有无数名门弟子,甚至是散修也加入了这场斩妖除魔的行动之中。 原本饱受妖魔困扰之苦的凡间,得知了观渊剑尊颁发的除妖令,更是有无数凡人家中为诸承渊立了生祠,祈祷这位仙神般庇护者凡界百年的人物,继续平平安安地庇护众生千年。 而那些遭了灭顶之灾的妖魔中,只有少部分手上没有沾染过人命的弱小妖族们得以幸免。 不少心有异意,不能被剑“感化”的大妖,都被抓入了天霄宗中,作为偿罪的奴仆,直到刑期将近才可能离开。 修真界中原本蠢蠢欲动,杀人夺宝,甚至与妖族暗中勾结的宗门,都以为这是剑尊杀鸡儆猴的举动。 修真界的风气一清,甚至寻常散修都有种修真界路不闭户,人不拾遗,各个宗门弟子变了性子,变成了绝对不杀人夺宝,前辈们更加慈爱有加的好人的错觉。 然而只有忙着处理宗门事务,忙得焦头烂额的孟玄素清楚。 诸师弟哪里是心血来潮,想着给修真界还一片朗朗青天,分明是占得不好卦象后,杀人心起,路边见到一颗长得不好的杂草都想拔了,以免未来可能碍了自己与道侣的婚宴。 而那些往日在凡间呼风唤雨,作恶多端,如今神魂俱灭的妖魔,不过是倒霉得正好撞在观渊剑尊看哪个恶人都像阻碍他与道侣成婚的时机上了。 祈怀月对外界发生的风风雨雨倒是没有过多察觉,他每日吃喝睡醒,修炼习剑都是在师尊身边进行的,原本就看得他很紧的师尊,现在更是一刻都不舍得与他分开了。 祈怀月坐在诸承渊腿上,懒洋洋地咬着师尊喂到他嘴边来的雪佛果,甚至都不需要弄脏自己的手。 如果不是每日的练剑和修炼都照常进行,祈怀月简直要怀疑自己再被师尊这么宠下去,会真的变成五谷不分的大少爷。 而师尊与他几乎整日都不分离,只有偶尔灵舟停下,外界偶然会传来一些吵嚷声音,祈怀月兴致勃勃地刚想出去看个热闹。 每当这个时候,诸承渊才会不舍得地短暂松开自己怀中的小道侣,怜爱又温声地叮嘱道。 “怀月,安心修炼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祈怀月乖乖点头。 在他拟态出兽耳的那一夜之后,诸承渊看似恢复了冷静,但祈怀月其实一直都知道,师尊对那个卦象的在意,一直都没有真正的放下。 所以即使师尊这些时日对他的看管与照顾,已经到了溺爱甚至病态的程度,祈怀月也格外主动地顺从着。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已经不舍得让师尊为了他再伤一点心了。 反正只要等到他与师尊顺顺利利地成婚之后,破了那个鬼卦象,师尊就还会变成他熟悉的那个温和又沉稳的师尊的。 祈怀月对此无比有信心。 而感觉到少年近乎纵容地忍让与爱恋,诸承渊没有表现出来的是—— 他心中的魔念越发如同大火燎原过后的野草一般,难以遏制地生长蔓延。 如果不是他的怀月主动从他身边离开,那么还有什么事,什么人可能带走让他与小九分离? 灵舟之内,少年视野之中的观渊剑尊有多么温和如冰雪融化的春水,那么在灵舟外的妖魔眼中,握着剑,垂眸冷面,如同从尸山血海之上俯视着他们的观渊剑尊,就是多么可怕的一尊杀魔! 一个夜间,就有千千万万头曾经沾染人族血液的妖魔,死在天霄宗弟子手上。 而那些庇护妖魔的大妖,更是没有一头能从观渊剑尊的剑下离开。 曾经被世人淡忘,逐渐变成一种修真界第一人象征物的观渊剑,终于能真正饱饮妖魔的鲜血,成为一柄锋利得近乎靠近都让人发冷的神魔之剑。 观渊剑因为饮血而欢喜,然而观渊剑尊从不为死去的这些妖魔而动容。 诸承渊能清晰感觉到,伴随着他斩杀的大妖越来越多,属于人族百姓们感恩戴德的功德,甚至是往日妖族掠夺而去冥冥中的大道气运。气运,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曾经以为如同大道顶峰一般不可能再有丝毫撼动的修为,竟然也如同烈日融化下的牢固冰川,有了提升的迹象。 观渊剑尊本就是世间至强之人。 诸承渊之前就没有能与他交手真正超过数招的敌人,修为的数次提升之后,诸承渊已经无法清楚自己明晰到达了怎样的境地。 渡劫期? 只在传闻中出现过,与飞升只差一步的境界? 可是蔺元魔,苍华封,曾经修真界出现过的所有第一人都是他,即使他转世重修了数次,也没有人能在大道上永远位于他之上。 诸承渊能清楚感觉到,所谓渡劫期,不过是一种玄而又玄的大道境界。 当他突破了无人再突破的关隘,抵达渡劫期之时,就是天雷降下,考验他能否顺利地飞升的最后一道关口。 前世的他心魔深重,即使再如何爱着他的小九,也不敢将这份爱意在他的少年面前坦露而出,心魔更是在杀了谢越和之后强得更加可怕。 所以在飞升之时,诸承渊并不意外自己此次飞升,可能得到的失败结果。 可是那时的他已经再也无法理智地隐忍下去了,前世的他这时心魔缠身,甚至已经无法分得清自己到底是融合了谢越和的诸承渊,还是早就化为魔尊的观渊剑尊。 诸承渊明白,若是他无法顺利飞升,继续呆在祈怀月身边,他最后,一定会做出让祈怀月恨得想要立即逃开他的事情。 靠着牵挂小弟子维持的最后一丝理智,诸承渊守住了心中最后一片清明。 诸承渊心中,其实还有最后一丝奢望。 若是顺利飞升,他就不必担忧自己会化为真正的魔,而让祈怀月恨上他的结果,可能还会与他的弟子有一丝转机。 而若是飞升失败—— 死了的他,终于能放手,让他的怀月,得到真正的自由了。 在天雷中被劈得神形俱消,几乎只剩下一缕残魂的时刻,诸承渊从未为过自己做出的飞升决定,而有过哪怕一丝一毫的后悔。 如果说那时的观渊剑尊一生中最大的后悔,或许就是没有更早地,比所有人都更早一步的遇见毫无戒心的少年。 如果他能在祈家找到祈怀月前,更早地遇见他的小九,保护他,庇佑他……这结局,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这是只剩下一丝残魂时,诸承渊心中最后闪过的念头。 只是现在,已经完全不同了。 他不再是前世那个只能在暗中看着他的怀月,卑微沉默得甚至不敢将自己的心意吐露而出,得到少年厌恶注视的天霄宗太上长老,而是与自己的小道侣情投意合,甚至已经定下了婚期的即将拥有真正家室的凡人。 诸承渊冰冷地握紧手中的剑,冰冷的威压如同狂啸的暴雪,震散周围所有聚拢而来的血气与气运。 他不可能,也不会再愿意冒着引动天雷,功败垂成的风险,去博得那所谓的飞升可能。 即使他真的能成功飞升,与他的小九比起来—— 剑尊冰冷无情的黑眸,在想起祈怀月的那一刻,才会泄露出无人得见的温和柔软。 无论是大道还是权势,都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他在冰冷的大道之巅,当着世人仰望畏惧的剑尊太久太久了,所以在抱住他的怀月后,他绝对不可能再放手对他而言,这世界唯一,也是真正能温暖他的人。 隐藏在云中,蠢蠢欲动的劫雷,如同一个过于操心,最终只能失望而归的老妈子,在诸承渊最后投来的冰冷一眼中,不情不愿地烟消云散。 而当披着一身霜雪的剑尊踏足到灵舟身上时,诸承渊身上那股浓烈的血气与让世上最穷凶极恶的大妖都会发寒的杀气陡然一散。 这一刻,杀得妖魔血流成河的观渊剑尊,在他的小道侣面前,再度变成温和无害,纵容宠溺着爱人的凡人。 “怀月,我离开的时候,你可有想我?” 最多离开不过一刻的剑尊,低声问道。 第164章 我只是太想我的怀月了。 祈怀月甚至还没来得及剥完一个雪佛果,一滴汁液在外可抵千块灵晶的淡甜汁液,就顺着少年柔白纤细的指尖落下。 这种果子特别难剥皮,祈怀月又不想捏碎整颗果子,他刚想拨一颗雪佛果给师尊,却没想到师尊那么快回返。 “当然想了,不过师尊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祈怀月有点可惜地看着被自己播的卖相不好的果子,少年淡粉的舌尖下意识舔舐着指尖落下的无色果液,纯净专注的模样如同一头林间仰卧的雪鹿。 “我很快就……”剥完了。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这句话,眼前就附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诸承渊修长的指节握住少年带着汁液的手,剑尊身旁笼罩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淡淡冰冷血腥气息。 祈怀月还以为师尊是要帮他擦手,他乖巧地伸出手,仰起头,如同毫无警惕露出脆弱脖颈的幼崽。 然而祈怀月没想到的是,他猝不及防地感觉到指尖一热。 往日冰冷如云上仙神般的剑尊,轻轻咬住少年带着淡甜汁水的指尖,如同蛇一般缓慢而危险的舌轻轻摩挲过少年柔软的指节。 诸承渊的动作很轻柔,然而在某一刻祈怀月却有一种危险的,师尊仿佛想要将他的指尖咬碎,融入血液中的发冷感觉。 然而即使本能传给他多么危险的警兆信息,祈怀月还是没有半点畏惧地低下头。 少年的额头轻轻贴了贴剑尊冰冷的额头,带着点骄纵的意味。 “师尊,我给您剥果子呢,快放开我啦。” 诸承渊终于松开了咬住他指尖的唇,诸承渊站起身,神态似乎又恢复到了祈怀月熟悉的冷若无物。 只是剑尊搂抱着纤细的少年到自己怀中,格外认真地拿出一方锦帕,开始混合着清水擦干祈怀月指缝的黏腻果汁。 祈怀月捏着的那个卖相凄惨的雪佛果,落到剑尊手上,下半颗顿时被无形的剑光削出最完美的果肉模样。 诸承渊轻轻咬住了少年给他剥了的上半颗果肉,剑尊轮廓冰冷,下颚能看出如同咬碎骨头一般用力地嚼碎吞咽着果肉的动作。 然而诸承渊漆黑眼眸静静看着祈怀月的模样,让祈怀月有一种师尊嘴里仿佛像嚼着他血肉的微微发麻的感觉。 “师尊不开心吗?” 祈怀月抱住诸承渊脖颈,张口嗷呜一下咬住了师尊手中,刚刚削好的下半颗光滑果肉。 “没有不开心。” 然而诸承渊一边沉静地说着,冰冷的指尖却是扣住了祈怀月的下颚,低头凑近少年淡粉色的唇,如同饥饿许久的恶鬼般,亲吻舔舐着少年唇角沾染的甜蜜汁液。 “我只是太想我的怀月了。” 男人胸膛传出的低低震颤,如同世上最蛊惑人心的低沉声音。 祈怀月揉了揉自己发麻的耳朵,勉强咽下最后一口果肉,有点无奈地在诸承渊的亲吻中含糊说道。 “师尊还没离开超过一刻……” 然而隔着衣物,祈怀月也能感觉到剑尊胸膛中格外剧烈而炙热的心脏跳动。 诸承渊身上沾染的淡淡血气,如同是云上之神坠落到血海之中,最冰冷的心为他而融化,这世上应该没有人能抵挡观渊剑尊这般直白又热烈的示爱。 然而祈怀月心有余悸地揉了揉理论上应该没有后遗症留下的腰,他条件反射般求饶卖乖道。 “师尊,今天就只是亲亲,好不好?” 想了想,祈怀月认真地补上自己的理由。 “我真的快没有时间修炼了。” 然而数日之前仍紧盯着他,不允许他在修炼上有片刻放松的观渊剑尊,此刻紧紧扣住少年的指缝,搂住祈怀月的纤细腰身,淡色的唇厮磨着吻着少年的面颊。 “明日再修炼也不迟。” 此刻的观渊剑尊,如同一个沉沦在世间红尘至深的魔,只有心爱之人的吻,才能让他于沉沦中得到救赎。 祈怀月半推半就,结束之后又躺在了药浴池子里,感觉像是回到了熟悉的家一样。 不行,不能再让师尊这么下去了。 祈怀月痛定思痛,在池子里憋着一口气想道。 这些时日师尊频繁的出外斩敌,身上沾染的淡淡血腥气味,似乎成了激发剑尊占有欲望的烈药。 两三天都不停的情事,就算他是个铁人,泡着奢侈无度的药浴,长此以往没有伤,也会留下心理阴影! 婚礼师尊好像已经筹划完了,接下来他还得给师尊找点事情做。 于是祈怀月主动提议道。 “师尊,不如我们去找师兄他们玩吧?离成婚还有半月,说不定我们能让师兄他们参加我们的婚宴……” 祈怀月试探性地问道。 其实他也能猜到,师尊口中,师兄们久久没有来寻他,甚至可能来不及赶上他的婚宴的说辞,可能仅仅出于师尊并不想师兄们与他会面的私心。 然而祈怀月还是希望能让师尊主动想开,答应让师兄参加他们的婚宴。 诸承渊淡淡问道。 “怀月,你很想见他们吗?” 虽然师尊的口吻平淡,然而祈怀月打响一级警报地立刻回答道。 “我想让师兄们见证我和师尊成亲的大喜之日。师尊,好不好嘛?” 不知道是被祈怀月的哪个词触动,这一次诸承渊终于没有再冰冷地拒绝。 “好,怀月。” 剑尊冰冷的面容轻轻压下,吻了吻少年眨着睫毛的明亮双眼。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去一趟合欢宗。” 祈怀月:??? 如果说出这话的人不是他师尊,他真的会怀疑眼前人要卖了他。 “师尊,您说的合欢宗,是……是以合修功法闻名的合欢宗吗? 祈怀月小心翼翼地问道。 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合欢宗都是一个鼎鼎有名的让祈怀月不敢生出半点踏足想法的地方。 他一点都不怀疑,他踏入合欢宗的下一步,合欢宗的所在之处,将会因为被他踏足,而被他师尊碾碎。 而看着少年茫然畏惧的神色,诸承渊怜爱地吻了吻少年还染着些许潮红的眼尾。 “是,论合修功法,无处比得过合欢宗的功法出色。” 诸承渊感觉着体内近乎无法熄灭的爱火,为了他的小九着想—— 剑尊冷漠俊美的面容之上,黑睫垂下,遮住瞳眸中涌动的暗色。 他果然得到合欢宗一趟。 祈怀月感觉到了师尊话语中的坚决意味,也没有坚决拒绝,他放松地躺在师尊怀中,含糊道。 “好。” 反正他也好奇,很少出现在世人眼中的合欢中,到底是什么样子。 而合欢宗自然不可能有胆量拒绝修真界第一人的请求。 不过第二日,磅礴大气的灵舟就停在了合欢宗的宗门之上。 与寻常宗门不同,合欢宗的地盘建在一片花山围绕的谷地中。 空中染着若有似无的动人香气,嫣红得近乎滴血的花瓣,细长柔韧的枝条,花树如同铺天盖地的山火,灼灼烧红了包围着合欢宗的山脉。 无数笑靥盈盈,瞳眸含情,眉中花钿若血的合欢宗弟子,汇聚在宗门前,等待着拜见观渊剑尊与传闻中既是他弟子,又是他道侣的祈怀月。 祈怀月不知道,他曾经的弟子身份,在合欢宗这群为大部分正道宗门所不喜的弟子中,已经隐隐成为了一代传奇。 “你们可知晓,剑尊下月便要与他的弟子成婚了?” “竟然有人能让尊上罔顾人伦师徒之分,折腰求娶。可惜啊,若是我能求得与尊上的一夕之欢就好了。” “若是让尊上听了,只怕得赏你一剑。从前宗内掌管内门的孙长老,曾向那位尊上求一夕之欢,最后被那位尊者一剑打回宗门重修,损了百年道行。你也想落得和孙长老一样的下场?” “这传闻竟是真的?” “也不知那位是何等姿容气度,竟能得剑尊心怡,我初见那位尊上时,还以为那位尊上无情无爱,只会与他的剑共度一生呢。” “那位听闻也是一位尊者,斩了心魔界所有修士的心魔,日后也可开飞升之门呢。” 无数男女弟子的议论密密响起,即使声音悦耳,在带头的师长的耳朵里,也如同一群嘈杂的鸭子。 “都闭嘴!” 师长的呵斥,反而只能激起一向唯我合意的合欢宗弟子们的取笑声。 “洪长老,不要这么凶嘛。” “对啊,洪长老是不是怕我们都跟着尊上们跑了?” 然而当灵舟的阵法灵光散开,修真界第一人冰冷如实质的恐怖威压落在他们身上时,没有一位合欢宗弟子,还能提得起说笑的心思。 就连弟子们前方的那位洪长老,腰身都如同被重压沉下一般,甚至没有勇气直视观渊剑尊与他身旁道侣的面孔。 “见过两位尊上。” 等洪长老勉强从口中艰难地挤出字句时,他终于得到了剑尊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 即使是少与外界来往的占星门,尚且都不至于如此敷衍地派出一位长老,迎接修真界第一人。 “巫宗主呢?” 诸承渊并没有过多被冒犯的愤怒,他察觉出了其中异样,没有丝毫掩饰地直接问道。 第165章 师尊根本不想让他们与小师弟有见面的机会。 洪长老脸上不由再露出几分局促之色。 “尊上容禀,宗主这几日忙于为两位尊上的喜宴准备贺礼,一时难以抽出身迎接尊上……” 准备贺礼? 祈怀月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准备什么贺礼?” 老者为难地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诸承渊,一道灵气层阻隔住下方弟子们吵吵嚷嚷的声音和想要探听的动作后,才小声说道。 “宗主说,合欢宗历代传下的合修之法,多以男女为主,纵使同道也可修炼,但终究……不太圆满。所以巫宗主立志,一定要在两位尊上的大婚之前,修缮好适宜的合修之法……” 祈怀月听得眼皮直跳。 合欢宗的这位巫宗主,可真是一位能伸能缩,灵活应变的奇人。 不过既然如此,祈怀月有点不太自然地扭头看向师尊。 “师尊,那我们……”是不是应该走了……? 然而剑尊微冷的指尖轻轻握紧祈怀月,似乎对合欢宗宗主改进功法这一说辞激起了些许兴趣。 “既然如此,还是劳长老引我们与宗主一见吧。” 洪长老面有难色,但到底不敢推诿观渊剑尊的请求,只能将诸承渊与祈怀月引到合欢宗宗主门前。 合欢宗内花草生艳,花香不绝,靠近宗主洞府的多是花海弥漫的仙府。 而那位巫宗主的洞府更加是奢丽异常,宛如云上花宫神殿,古钟仙乐之声若有似无地弥漫在宫殿之外,甚至能隐约听到宫殿内传出的人声嬉笑靡靡之音。 这就是合欢宗宗主说的忙于改进功法? 祈怀月下意识地看了引他们过来的洪长老一眼。 而洪长老更加面如土色,他做梦也没想到,看似正经了一回的宗主竟然是借着办正事的幌子,实质是沉迷于酒色深艳之中啊! 洪长老鼓起几分勇气,带着身后的合欢宗长老们,甚至不带通禀,就气势汹汹地闯入了巫宗主的宫殿之中。 宫殿座上散乱着头发,雌雄莫辩的男人懒懒支着头,看着一看就来势不善地闯进来的洪长老的人,似乎还有几分醉意地问道。 “这老头是谁?我今日怎么请了容颜那么难看的客人?来人啊,把他给我赶出去。” 洪长老被座上青年的三言两语,气得连谋朝篡位的心都有了。 他一道水龙术滋到青年脸上,甚至不客气地喊起了巫青渠的本名。 “巫青渠,你现在可认得我这张老脸了?” 从醉意中清醒过来的巫宗主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吃惊地问道。 “长老怎么过来了?” 洪长老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 “我今日要是不来,怎么能见到宗主设宴畅饮,还能改进宗门功法呢?” 巫青渠被洪长老这番话问得更加心虚,他讪讪地摸了摸后脑。 “哈哈,我,我起初是真的有好好改进功法的,就是,就是新结识的几位美人……道友过于好看……咳咳,所学所识过于广博,让我不由深处仰慕……咳咳,向往之心。” 然而巫宗主这一通还带着几分醉意,磕磕绊绊的话下来,就连原本不知道合欢宗宗主真正想法的祈怀月,都知道了这位巫宗主是一个多么不靠谱的人。 也不知道洪长老是怎样与这样不靠谱的宗主日夕相处的? 感觉到众人同情目光的洪长老怒火更盛。 “巫青渠,你给我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刚刚在祈怀月与诸承渊面前佝偻着腰,谦恭无比的洪长老,愣是把醉意才刚刚醒了几分的宗主追得哭爹喊娘。 而这哭爹喊娘还真不是一个夸张的形容词,合欢宗宗主一边跑,一边还嚎啕大哭着。 “娘啊,您走了还没多久,洪长老就要把我打死了!” 祈怀月没想到自己这一趟来,还能看到这种闹剧,他看了看冷眼旁观这一切的师尊,忍不住扯了扯师尊的衣袖。 “师尊,实在不行,要不我们还是不要巫宗主的这份贺礼了?” 这位看上去才新上任不久,而且被长老撵得哭爹喊娘的巫宗主,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凭借自身,改进出适宜他们修炼的宗法的能人啊? 祈怀月忧心忡忡地想到。 万一他们修炼这位巫宗主的法门时,修炼出了什么问题,那还不如不修炼呢。 然而刚刚还被洪长老追的抱头鼠窜的巫宗主,一听到这话也不急着哭,更不急着跑了。 巫青渠挺直腰身,脸上显现出了某种自信之人格外相信自己研制出的技术的固执神色。 “这位美人,你可不能信口雌黄,我改进的法门,可是连我娘都夸过我的。迄今为此,我和合欢宗内多位长老弟子们修炼我自创,还有改进的法术,都没有出现过一点问题。” 祈怀月看着那位巫宗主自然使出的拈花指,身体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心中的不信任更深刻了几分。 “多谢宗主厚爱,这份好意……还是让合欢宗消受吧。” 然而仿佛被祈怀月的这番话激起了格外大的怒火,巫青渠的身影从高台上如同一只彩蝶般慢慢飞下,艳丽的长袖向祈怀月离开之处卷出,竟是想要硬生生地留下祈怀月。 然而这水袖甚至没碰到祈怀月的身体半分,诸承渊黑眸一冷,观渊剑的剑意微一迸发。 巫青渠立刻感觉到数十倍的寒意和力道从水袖另一端反震而来,毫无预备的巫青渠几乎立刻被这股力道击飞到了宫墙上。 一片烟尘之后,整处宫殿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气息奄奄的巫宗主呻吟喊痛的声音。 而洪长老也没想到观渊剑尊的反击这般凌厉而快速,甚至没给他一点说和的机会。 然而现在修真界无人不知观渊剑尊对他道侣的爱重,更何况刚刚又是宗主先出的手,洪长老只能恨铁不成钢地搀扶起哭嚎的巫青渠,喂下保命的丹药后,再连声为宗主刚刚的冒犯之举对剑尊道歉。 祈怀月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刚刚的一连串举动,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他不愿师尊继续出手,连忙抱住师尊的腰身,亲吻着诸承渊冰寒的面孔,连声道。 “师尊不要生气了。巫宗主年龄尚小,刚刚也是无意之举。我想云月秘境了,师尊,我们现在回去吧。” 然而他这句话说完,师尊还没回话,巫青渠奄奄一息的声音就继续不屈不挠地响起。 “不行,你们还没有修炼我改进的功法呢。我改进的功法,可好了,你们怎么能不修炼……” 都到这程度了,巫宗主满脑子想的还是——让他们修炼他改进的功法? 祈怀月这会儿都怀疑这位巫宗主如果不是想着报复回来,那么他的那颗赤子之心,也实在太过让人动容了。 祈怀月留下补偿巫宗主伤势的丹药和谢礼,他刚想认真拒绝巫宗主这番好意,眼角余光却瞥见了宴会宾客中熟悉的三道身影。 ……容师兄,盛师兄,还有池师兄,怎么三位师兄都在这里?! 而诸承渊的目光也被祈怀月的目光落点吸引而去,剑尊不带丝毫感情地冷冷喊道。 “宗门布置下的游历任务,你们都已完成了?” 而察觉到自己等人被发现,容明玦等人也不再躲躲藏藏。 他们恭敬地朝着诸承渊的方向行了见师礼,却不敢真的靠近自己名义上的师尊。 而听到诸承渊的问话,即使是性子最宽和温柔的容明玦,都不由觉得眉心一跳。 他们师兄弟三人分别被布置的游历任务,无不是他们同层次修为的修者都需要九死一生,百般回转,才有可能找到一丝生机的艰险任务。 即使他们师兄弟三人都是同层次修士中的佼佼者,也无不被弄得灰头土脸,甚至不惜动用了外力,才能在短时间内解决得了这些任务,这才能得到返回观渊峰的机会。 然而等他们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了观渊峰时,面对空无一人,只有数百勤勤恳恳赎罪妖族开垦灵田,修建秘境妖族的观渊峰,他们再度深刻感觉到了观渊剑尊不留一丝弟子情面的冰冷用意。 师尊,这是根本不想让他们与小师弟有见面的机会。 再联想到修真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观渊剑尊下月即将迎娶自己的弟子为道侣的传闻,不说原本就对观渊剑尊抱有警惕之意的池归夜,就连一向没心没肺的盛登星,还有宁愿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的容明玦,都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这些布置与师尊无关。 小师弟,真的是心甘情愿嫁予师尊的吗? 还是……师尊逼迫……? 这个问题让三人越发忧心祈怀月如今的状态,他们翻山越岭,跟随着灵舟的踪影,来到了各种剑尊与小师弟可能到来之地。 但有着阵法的阻隔,加上不敢让师尊知道他们的踪迹,以免又阻拦他们与小师弟见面的心思,他们历经了一月,也只能无功而返。 最终还是容明玦想到了师尊与小师弟合修不易这一可能,他们立刻将主意打到了诸承渊与祈怀月可能拜访的合欢宗宗主身上。 第166章 “怀月,我们还有三日便会成亲。” 幸好合欢宗的这位巫宗主毫无戒心,才能让他们顺利地成为宗主府的座上之宾,还了解到了巫宗主准备改进合欢宗的功法,将功法作为贺礼,献给诸承渊与祈怀月的想法。 原本师兄弟三人的打算是趁着巫宗主向剑尊献上功法的时候,再寻隙于小师弟见上一面。 只是他们三人都没有料到,他们与小师弟的见面会在如此尴尬的时刻。 传闻要献上功法的巫宗主被他们的师尊打得鬼哭狼嚎,而他们这三位别有用心的客人,只能在合欢宗众多长老沉默的注视下,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自己一行人的用意。 “师尊容禀,我们三人的宗门任务都已完成了。” 诸承渊冷淡问道。 “那你们为何不回观渊峰闭关修炼?” 在观渊剑尊沉重冰寒的威压之下,即使是面对再生死一线的危险都没有片刻惊慌的容明玦三人,额头上都已经冒出了点点冷汗。 所幸这时,他们的小师弟已经拉住师尊的胳膊,小声说道。 “师尊,师兄们多结交巫宗主一个朋友,也不是什么大事嘛。我想回观渊峰看看云月秘境修建得怎么样了,师尊,我们和师兄一起回去,好不好?” 在师尊近乎冷寒的威压下,还能面不改色撒娇的小师弟……不愧是他们的小师弟。 在感觉到剑尊的注意力从他们身上移开后,即使是性格最沉稳的容明玦,都有种死里逃生的放松之感。 然而放松下来后,看着少年的面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朝着师尊仰起头,宛如不知人间疾苦,被骄养宠溺的富家小公子般天真明丽的笑容,师兄弟三人心中都生出了些许迟疑。 小师弟,看着,似乎不像是被师尊逼迫的样子…… 难道,对于与师尊的这桩婚事,小师弟是乐见其成的? 一想到这种可能,容明玦在生出淡淡释然的同时,却也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庆幸。 在见到小师弟之前,他们有设想过最糟糕的那种可能。 那就是小师弟如果是被师尊逼迫的,他们应该如何帮助小师弟逃出生天。 可即使是三人中最乐观的盛登星,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盘看不到生机的死局。 如果师尊对小师弟只有恶欲,而无一丝疼爱之情,他们的所作所为只会进一步触怒师尊,进而连累小师弟与他们一起受罪。 可是现在看来,师尊对小师弟的疼爱人间皆知的同时,小师弟对师尊的情谊同样也不浅。 这样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师兄弟三人原本与剑尊之间隐隐紧绷的气氛,逐渐缓和了下来。 然而眼看着诸承渊就要带着祈怀月,容明玦一行人离开,哭嚎含痛的巫宗主不知何时从地上爬起来道。 “尊上真的不想要改进过的合修功法了吗?我将功法改进到了合修双人都可元神修炼的通神境,除了我手头的这处功法以外,其他合修功法再也不可能到此种境地了。” 巫宗主说的信誓旦旦,诸承渊的脚步一顿。 剑尊伸出手,深黑眼眸淡淡一瞥,就给殿中人如头顶垂剑的危险感。 “谁改进的功法?” 诸承渊不信,一个如巫青渠这般爱好美色,胸无大志的新晋宗主,能将功法改进到这种程度。 果然,听到诸承渊问,巫青渠垂下头,他脸上的激动被一种强撑着的沮丧情绪取代。 “是,是我娘。她从前改进的功法,说让我在适宜的时候再献出去,或许能换得大修为者对我的庇护。” 这种说辞,比往日纨绔的宗主亲自改进功法,听起来更合情理一些。 诸承渊终于对巫青渠所说的功法有了一些兴趣。 众所周知,合欢宗之所以能在众多正派宗门的排挤中存活至今,全都仰赖巫前宗主的长袖善舞,传闻巫前宗主在功法一道上也有所造诣,为不少大能修士与道侣切身改进过合修功法。 诸承渊也是看在巫前宗主的份上,才亲自来到合欢宗的。 只是他未曾料到往日声名鼎沸的巫前宗主,竟然变成了眼前这个不学无术的巫小宗主。 不过百年前的时光一眨而逝,诸承渊也确实未曾过多关心修真界其他宗门的杂事。 “功法呢?” 剑尊平淡问。 合欢宗众多长老期待的目光凝聚在巫青渠身上。 如果观渊剑尊能够采纳他们宗门改进出的合修功法,那么巫宗主必定能得到无比丰厚的谢礼,他们合欢宗或许也能跟着沾小光啊。 而巫青渠也打起精神,拿出了两片玉简。 “功法都在玉简里,我给尊上了……但尊上若是拿了玉简,可要记得……” 诸承渊元神一扫,确定这功法运行起来没有过多问题后,不过多言语,留下两份即使对坐拥数道灵晶矿的合欢宗而言,都极为丰盛的谢礼后,便带着祈怀月一同离开。 同师尊一起回到灵舟上,再走回房间时,祈怀月对接下来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师尊怎么关上门了? 师尊怎么坐到床上了? 师尊怎么打开玉简,一本正经地冷面唤他?”怀月,过来。“ 当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时,祈怀月已经对接下来的发展有些害怕。 然而诸承渊沉黑的眼眸淡淡看着他,师尊无声伸出的玉质竹节般的修长手指,在时间流逝中更是有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沉重感。 祈怀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一点点踱到窗边,再被师尊拉到怀中的了。 诸承渊望着怀中雪白肌肤,一点点染上绯红的少年,手规矩地落到少年腰间,不动声色的冷迫模样如同云端上不动情欲的神佛。 “怀月,我们修炼。” 祈怀月歉疚地以为自己是自己想歪了,然而当体内灵力的流动,让他几乎与师尊融为一体时,男人亲吻上他的唇,炙热的温度仿佛要烫入他心间。 “怀月,交合之姿,更有利于修炼。” 这一晚,祈怀月明白了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冰火两重天。 师尊的元神像是清凉微冷的汪洋深海,让他得以清醒的间隙还能继续运行功法。 第二天祈怀月再度醒来的时候,他简直想把那该死的功法都丢回合欢宗里。 然而即使他偷偷摸摸地藏起了玉简,夜间,一字不忘的剑尊还是会在他耳边低声念着功法流转的语句。 师尊,别念了! 祈怀月忍无可忍的时候,终于控制不住地捂上师尊的嘴。 然而事实证明,他的一点点阻拦,根本不可能阻拦师尊的灵力强行带动他一起修炼的举动。 祈怀月放弃挣扎后,倒也慢慢在这种合修中得到了乐趣。 只要足够不要脸,这种躺平式修炼还是让人很上瘾的。 而合修的时间多了,诸承渊少去外界斩妖,剑尊身上萦绕不散的血腥冷寒气息也逐渐淡了开来。 他们一行游山玩水,主要是祈怀月打着增进师徒情谊的名义,强行拉着师尊与容明玦三人去城镇或是山林游玩。 诸承渊知道小弟子的念头,也不过多抗拒,只要容明玦三人不打着为祈怀月好的幌子,擅自主张做出别的事情,他们至少能保持面上的和平。 而五人相处的时间多了,至少不再像之前一般格格不入,有种强行拼凑在一起的虚假师徒的感觉。 等回到观渊峰的时候,喜期将近,看着宗门外人来人往的修士与与有荣焉的天骄中弟子们脸上喜气洋洋的神情,祈怀月才有种不太真实的恍惚感觉。 哦,他快与师尊成亲了。 他明明做好了这一心理准备,然而等事到临门的时候,祈怀月还是有种他莫不是在做梦的茫然。 “怀月。” 感觉到祈怀月的目光停留在那些来往修士身上,诸承渊低声问道。 “你在看什么?” 祈怀月转身,紧紧把脸埋在师尊怀中,这才从师尊温暖沉稳的怀抱中得到了些许实感。 “师,师尊,我,我们要成亲了。” 诸承渊看似平静地问道。 “怀月,我们还有三日便会成亲。” 然而剑尊垂下的眼睫遮住如深海噬人般的恐怖暗涌。 诸承渊原本想轻描淡写道,若是祈怀月不愿了,推迟几日也无妨。 然而所有的语句堵塞在剑尊喉中,如同无法忍耐吞下的沙石。 一片沉默中,祈怀月后知后觉到师尊抱着他腰身的力道,有点重。 祈怀月连忙补救道。 “师尊,我,我是开心啊,我两辈子加起来快过半百了,还没成过亲呢……” 然而话一出口,祈怀月后知后觉到,他的师尊好像是比他的单身年龄长过好几十倍的千年单身修者了。 “哈哈……师尊,也是第一次成亲的话,那就没办法教我了……” 祈怀月胡说八道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啥。 然而剑尊冰冷的面容,此刻一点点靠近他的小道侣。 诸承渊轻轻吻了吻少年柔软的耳垂,再一点点扣紧祈怀月的十指。 “怀月,别怕。成亲不过是凡间俗礼,纵然没有这重仪式,我们也是道侣。” 然而师尊身上微低的威压,让祈怀月莫名有种如果他敢提取消喜宴,他会被师尊收拾得很凄惨的感觉。 第167章 他舍不得。 不对,他为什么要取消喜宴? 他和师尊两情相悦,该做的事和不该做的事都做过了。就算多了一道成亲的仪式,也不会对他们现在的生活有影响,反而能让师尊开心。既然如此,他又何必畏畏缩缩呢? “好。” 祈怀月的心定了定,也学着诸承渊的模样,轻轻吻了吻男人的侧脸。 “只要师尊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祈怀月仰起头,乌黑纯净的眼瞳像是只照进他的身影,雪肤上晕出一点绯红,像是完全不知自己在说着何其动人的情话。 诸承渊心中一动,他忍不住手掌微微用力,拢住少年柔软的脖颈,朝着祈怀月淡红的唇用力覆上,直到将少年的唇染上更艳的殷红。 诸承渊的喉结微动,只有这般深得如同两人融为一体的亲近之举,才能让他真正感觉到,他拥有了他的怀月。 祈怀月能感觉到,伴随着喜期将近,师尊似乎越来越黏人了。 所以直到灵舟在观渊峰上降落,师尊也迟迟没有松开他的意思时,祈怀月有点憋不住气了。 “师尊……” 祈怀月被亲得晕晕乎乎的,说不清是腿脚发软还是脸颊滚烫,但他还有一丝清醒理智,记得师兄他们应该是在外面等他的。 如果再来一次合修,他岂不是得让师兄他们在外傻傻等上一夜? 祈怀月将这般可怕的想法抛在脑外,他在炙热的喘息中找到些许开口的空间,带着点恳求不满意味的,如同生气的幼崽,忍不住咬了咬师尊又凑过来的唇。 “今天,不准亲了……” 然而诸承渊淡淡看他一眼,祈怀月只能小声补了一句,“晚上再亲。” 诸承渊这才放过他,剑尊伸出手,摸着下唇被少年微微用力咬出的牙印,在祈怀月心惊胆战的注视中,竟然温和一笑。 “好,我听怀月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师尊脸上的淡淡笑意,祈怀月原本不怎么害怕的,都忍不住对师尊的反常反应激起了几分畏惧。 “师尊,疼吗?” 他不过是轻轻用力,怎么会在师尊的唇上留下这么久还没完全消散的牙印? “无事,我很欢喜。” 就如同平日压抑着在祈怀月身上留下属于他的痕迹的冲动一样,诸承渊也喜欢祈怀月留在他的痕迹。 只是他的怀月只有在忍无可忍的时候,才会像逼急了的兔子一样,略微用力地反击一次。 诸承渊抚摸着少年柔滑如绸缎一般的墨发,低声说道。 “怀月,回去之后,我还有一件礼物要送你。” 祈怀月好奇问,”什么礼物?” 诸承渊低头,轻柔地吻着少年脖颈上淡淡的红痕,修长指节一点点与少年的十指相扣。 “若是你猜中了,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情。” 祈怀月其实对师尊提出的奖赏并没有太多激动的感觉。 他相信,如果他真有想要的东西,或者是想办成的事情,只要他说出口,师尊就一定会为他拿到或者办成。 但是如果他猜出来了,师尊应该会很高兴的吧。 想到这点,祈怀月难得动起了他所剩不多的脑细胞。 能让师尊特意提起的礼物,应该是对于他们来说拥有极其重大的意义,甚至可能是师尊前世送过给他的东西。 祈怀月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件礼物可能是什么。 “是,月常剑吗?” 看着剑尊点头,祈怀月高兴地扑到师尊身上,果然是师尊已经送过给他一次的月常剑! 这把剑是师尊前世送给他的,寄予着师尊对他平安常在的祝福。 对于祈怀月来说,这把剑拥有无可替代的重要含义。 这一世因为没有月常剑,祈怀月迟迟没有下定决心,要用哪把剑作为他的本命宝剑。 无论是稀世难求的其他剑胚,还是已经铸成的其他有名刀剑,对于祈怀月来说,都没有任何一柄剑能比得上月常剑对他的吸引力。 “师尊是什么时候找到的月常剑?” 祈怀月趴在师尊怀里,高兴地搂着诸承渊脖颈问。 剑尊轻轻托起祈怀月的身体,好让少年在他怀中趴得更舒服些。 “我想起了那剑胚出世之地,便在你入睡时去取了一趟。” 诸承渊说得轻描淡写。 事实上,修真世界里也只有观渊剑尊能将取道剑剑胚这般凶险的事情,说得如此轻而易举。 宝剑有灵,尤其是天生道剑的剑胚,更是有凶险妖兽早早在一旁守护。 寻常人即使知道了剑胚在何处,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安然无恙地将宝物取回。 祈怀月一想到师尊竟然瞒着他,在夜里干了这样的大事,突然有几分遗憾。 “如果我能跟师尊一起去就好了。” 然而话一说出口,想到自己跟着一起去,可能是给师尊多了一个照顾拖油瓶的压力,祈怀月还是讪讪地收回了自己的想法。 诸承渊却淡淡勾起唇,仿佛想到了那一夜的场景。 “我舍不得。你那一夜初试合修云雨,疲累得连第一重境界都未能……” 祈怀月突然紧紧捂住剑尊的嘴,少年雪白脖颈染上了一层恼羞成怒的绯红。 “师尊,不准说了!我现在已经能修炼到第二重境界了!” 说到这里,祈怀月骄傲得如同一个翘起尾巴的小狮子。 然而剑尊的喉结微动,诸承渊看着怀中得意洋洋的少年,忍住唇边的笑意,温声赞扬道。 “怀月好厉害,今夜,我们便试试能不能抵达第三层元神相通之境,好不好?” 祈怀月一下子傻眼了。 不对,他们刚刚不是在聊取月常剑的问题吗?怎么就突然跳到了晚上合修到哪重境界的事情了?! 第二重境界都这么刺激了,要是合修到第三重境界……等等,师尊说了这么多,原来打的是这种主意! 祈怀月莫名有一种自己傻乎乎地掉进了陷阱,还自己把自己埋了的的感觉。 但一想到师尊彻夜为他找回的月常剑,祈怀月只能悲愤道。 “就,就试一次。如果我抵达不了第三重境界,师尊不能,不能再像之前一样……” 祈怀月结结巴巴地说着,话没说完,自己的脸已经通红一片。 然而他越羞窘,师尊越来越饶有趣味般,沉黑的眼眸始终染着淡淡笑意的看着他。 祈怀月终于感觉到了师尊往日爱护他的表面下,如今忍不住透露出些许的魔念。 但祈怀月已经想到一个绝佳的理由,他一本正色地推远剑尊,试图从诸承渊怀中下来。 “师尊,凡人间有规矩的,即将成婚的新人,是不能整天住在一起的,不然可能会折了以后在一起的福分。” 祈怀月也不知道凡间是不是有这么一个规矩,但不妨碍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然而让祈怀月意想不到的是,听到他这番胡说八道,剑尊竟然好像真的听了进去,甚至若有所思般冷静思考问道。 “福分是大道灵则之力的哪一类,或是与天地气运有关?” 看着师尊好像真的被他唬得不轻,祈怀月突然有一种忍不住想笑的冲动。 “师尊,这是凡间的说法,凡人哪里懂得气运灵则这一说呀?” 祈怀月觉得是师尊关心则乱了,不然不可能冷静淡漠如他师尊,竟然也会相信这没有丝毫依据的说辞。 诸承渊点了点头,似乎相信了他这番话。 然而等落到观渊峰后,祈怀月少见地没有见到师尊黏在他身边,形影不离的模样。 就连容明玦等人见到他孤零零一人,也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 “小师弟,师尊去了何处?” 看容师兄们一副“师尊竟然放他一人行动,是不是要去何处毁灭世界”的样子,祈怀月原本淡淡的惆怅感觉被哭笑不得取代。 “师兄,你们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只是凡间有一种说法,好像说新人在成婚前不能过于亲近,可能师尊是相信了这般说辞,才会去筹办喜宴去了吧。” 听到这么合情合理一听就是满心满眼想着成亲的师尊能做出事情的说辞,容明玦等人才放松了下来。 随后,他们眼前一亮,突然想到了此刻不正是他们日思夜想的,能与小师弟谈话的最佳时刻。 “祈师弟,你要不与我们共同用晚膳吧?” 祈怀月正想一口答应下来,然而突然之间师兄们看向他身后的眼神开始变得惊恐。 祈怀月疑惑间,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用力牵住。 ……是师尊的力道。 祈怀月开心转过头,“师尊”两个字正卡在喉咙中准备喊出,突然看见了一张平滑的没有五官的傀儡面孔。 啊!有鬼啊! 祈怀月想要跑路间,腰间却被一股力道猛然抱住。 祈怀月被无面傀儡抱在怀中,有种无处可逃的绝望感觉,就在这时,他听到师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怀月,是我。” 哦,是师尊……不对师尊怎么变成这么恐怖的傀儡模样了? 刹那间,无数恐怖的猜想涌上祈怀月心间。 然而诸承渊的声音平淡沉静如往常。 “既然我真人不能陪在喜宴前你身侧,便只能入傀儡中来陪你。” 第168章 和剑吃醋的剑尊 祈怀月的脸色变了一变。 如果他这个时候告诉他师尊,喜宴之前新人不能亲近的礼仪,是他编出来的,师尊即使是再好脾气的人,也会生气吧。 这么一想,祈怀月不得不担起了自己胡说八道惹出的后果。 身边傀儡牵着他的手的力道稳定平静,和师尊一模一样,只要不仔细抬头看那张面孔,就没有过多区别…… 但是祈怀月做足了心理建设,但是当师尊元神寄附的傀儡跟着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道玄殿之中,再寸步不离地走进他的房间,在他身边坐下时,祈怀月还是慌了。 他咬牙抬起头,看了看傀儡没有五官的面孔,小声又坚持地说道。 “师尊,人,人不可以……和傀儡合修的,至少我不行……” 一想到那副场景,祈怀月就微微的头皮发麻。 而看着自己的小弟子警惕地抱着被子,一副恨不得缩进被子里面的慌乱模样,诸承渊几乎被他的怀月的反应逗笑了。 “怀月,我怎么会让傀儡碰你?” 祈怀月这才稍微放下一颗心,然而他仔细想了想,小脸又有些纠结地认真道。 “亲亲,也不行……” 傀儡沉默片刻,剑尊温声道。 “我只陪你入睡,好不好?” 然后祈怀月想了想自己睡得半醒,看见旁边躺的是一张无面傀儡的场景,如果有毛的话,他此刻的毛应该忍不住全部炸起。 “呜呜呜,师尊,我想你和我一起睡。我不要傀儡了。我们不要相信那些凡间俗礼了!“ 祈怀月假哭之中,突然忍不住动了真情,开始深深反省嘴上没有把门,刚刚胡说八道,害惨了现在的他的他自己。 而看着少年乌黑眼瞳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主动求抱的的模样,诸承渊的心都忍不住为他的小道侣而融化。 原本的傀儡身体在剑尊元神一扫之下,碎裂为无数粉末状的木屑,在剑光一闪之后消失在房间之中。 而诸承渊寄附在傀儡之上如有实体一般浑厚的元神,终于能将他黏人的小道侣,慢慢抱到怀中安抚。”怀月,我以元神之念陪你到大婚之前,好不好?” 祈怀月轻轻握住师尊元神的手,感觉摸上去的实质似乎与肉身也没有过多分别。 但祈怀月看了看师尊此刻如同一个大灯泡,威芒外放,却给人以无比安心可靠感觉的元神,有些担心师尊这么以元神出窍为代价地陪在他身边,会损耗太大。 他知道修士的元神是何等脆弱,他现在都不敢随意元神出窍,不然随时有种被外界刺痛的畏惧难言感觉。 “师尊,您的元神如果承受不住的话,要不您就让我一个人呆到大婚之前吧……” 祈怀月的话还没有说完,师尊细密而温热的吻就在他唇角按下。 剑尊看似温柔而强势的动作步步紧逼,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就让祈怀月在啜泣中认真意识到了自己刚刚说师尊不行的错误。 然而这一夜还很漫长。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祈怀月两眼无神,虽然他身体里的灵力前所未有的强劲而纯净,修为经过短短一夜的合修,气息再度有了隐隐突破的痕迹。 可是那套功法里的第三重境界,根本不是人能修炼的。 ……元神,他弱小的元神,怎么会有那么恐怖又承受不住的相通感觉? 祈怀月感觉自己一整晚都成了汪洋大海之上,惊涛骇浪的风暴中,一片孤独无依的小木舟。 察觉到他的醒来,师尊的元神从身后慢慢拢上他的腰身,将祈怀月再度抱回了怀中。 诸承渊轻柔在少年脖颈上落下一枚吻,低声问道。 “怀月,感觉如何?” 祈怀月此刻感觉自己是一个被扒了壳的小乌龟,可怜,柔弱,而且无助,但是非常生气。 但他昨晚已经吃了咬牙不吭声的骨头,此刻只能颤抖着身体,转身对向师尊的面孔,气若游丝地说道。 “师尊,我们以后……不要修炼那种功法了,好不好?” 虽然他是合修中的受益者,可和那种恐怖感觉比起来,祈怀月突然觉得平平静静才是真,他以后再也不嫌普通的修炼辛苦了。 他一定会自力更生,好好靠自己的努力修炼的。 走捷径的痛苦,旁人想象不到! 而看着自己怀中少年人恳求含泪的神色,诸承渊略一沉吟。 他的元神在昨夜之中都得了极大的乐趣,为何他的怀月反而更加害怕合修之事? 过目不忘的剑尊再度仔细回忆着功法记载,终于回忆起了功法下方的一行小字中,包含着改进功法者的真心劝告。 初破入第三重境界时,不可合修超过半个时辰。 昨夜,似乎远远不止半个时辰…… 诸承渊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他轻轻吻了吻少年的额头,剑尊的手平稳地拍抚着祈怀月的脊背,终于让少年的情绪一点点镇静下来,放松地将身体都压在他的胸膛上。 “好,成亲之前,我们都不合修了。” 诸承渊沉声安抚着自己的小道侣。 祈怀月正要开心的时候,突然想起,如果刨除掉昨日,似乎距离他和师尊成亲,也就只有不到两天的时间了…… 师尊又是在哄骗他?!! 他要闹了! 诸承渊任由他的小道侣在他身上又咬又扑腾,剑尊的手稳稳抱在祈怀月腰身上,以免少年摔下来。 剑尊认真地看着小弟子胡闹,还有心思放松着身体与灵气防御,不让自己的皮肉硌伤了少年的牙。 祈怀月折腾了一大圈,发现师尊沉黑的眼眸专注看着他时,终于泄尽了原本积蓄的力气。 他有气无力地伸出了一根颤颤巍巍的手指。 “一个月,我们都不合修了。” 祈怀月这一次没喊师尊,诸承渊也能感觉到少年话中的坚决之意。 诸承渊不愿再让他的小道侣难过下去,更何况此事确实是他的错在先。 剑尊诚恳认错,低声道歉。 “怀月,是我昨夜忘了节制,才让你如此难受。我答应,此后一月都不强迫你合修。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师尊的态度实在诚恳,再加上祈怀月其实知道,他在合修之中才是受益最大的那一个,祈怀月心头的气泄了一大半,小小地嗯了一声,这才引开了话题。 “师尊,我要看月常剑。” 诸承渊握住祈怀月伸出的指尖,引到唇边亲了亲,再宝贝地将少年的手放进被子里。 “好。” 然而诸承渊似乎想起了什么,低声告诫道。 “怀月,用剑时,不可让剑伤了你自己。” 被诸承渊这么一提醒,祈怀月顿时想起了他上一世驯服月常剑的糗事。 宝剑有灵,师尊将月常剑送到他手上的时候,为了防止月常剑伤害到他,封印住了月常剑的全部灵性,让它除了锋利之外,看上去只是一柄普普通通的利剑,并且专门告诫过他,在未与月常剑相通之时,不可撤下月常剑上,剑尊留下的剑气印记。 这一世的他如何乖顺,前一世的他就有如何叛逆。 师尊的话他听了进去,却没有过多认真。 当看到一本练剑的功法上,写着要释放佩剑的灵性,才有可能在剑道修炼上更上一层时,祈怀月下意识相信了那本功法上所言的言论。 那一天如果不是师尊赶来得及时,他差点要成为死在自己凶性未驯佩剑之下的第一人。 事实上,回想起自己那一天的狗胆包天和狂妄自信,祈怀月此刻深深地觉得这是自己人生中无法抹去的一段黑历史。 幸好记得这段黑历史的,也只有师尊和他自己了。 “我记住了,师尊,我不会再像前世那样,放开月常剑的封印了。” 祈怀月格外认真地保证道。 诸承渊忍不住按住少年的脖颈,轻轻亲了亲小道侣柔软的乌黑眼眸,这才将不久前锻造好的月常剑,从储物空间中拿出来,交给了祈怀月。 当月常剑出现的那一刻,祈怀月的目光无法控制地被月常剑所吸引。 没有剑修会不爱利剑,更不用说是与自己相伴了百年的本命道剑。 剑身清光粼粼,剑光如同海波中的明月雪辉,当重新将月常剑握在手上的时候,祈怀月再度有了一种仿佛和自己的道剑再度融为一体的满足感觉。 虽然,这可能只是他单方面的感觉,毕竟现在的月常剑,还不是与他相伴了百年,炼化得心神合一的本命道剑。 但有了前世的记忆,祈怀月相信自己一定能更快炼化自己的本命道剑。 而看着祈怀月感动得眼中都放出了柔软泪花的模样,诸承渊心中一紧,剑尊微冷的面容突然不讲道理地出现在了祈怀月与月常剑之间,披散的墨发落在了剑光之中,让祈怀月下意识想要推开师尊的脸。 “师尊,小心!” 然而听着祈怀月慌张的声音,诸承渊面容的冰冷平静不变,剑尊的修长冰冷的手,如同握住的不是风味冰冷的利剑,而是一处普通不过的玉石一般,按在了月常剑上。 “剑锋微钝,也许还需回炉重炼。” 第169章 成婚之后,我们去花神节的红树下还愿。 月常剑似乎感觉到了这般可怕的威胁,在诸承渊手中的剑身嗡鸣了一声,却被剑尊牢牢握在手中,没有半分反抗的可能。 而祈怀月狐疑地看着师尊脸上冷淡自若的神情。 自从合修时被师尊“最后一次”,“很快结束了”诸如此类的说法骗得久了之后,他已经不再是往日那个单纯天真,相信师尊说的每句话的小弟子了。 月常剑明明被锻造得这么好,师尊为什么说月常剑剑锋微钝? 祈怀月心中生出了一个不太敢自信的可能,他轻声说道。 “师尊,您应该知道,我是人,月常剑是剑,对吧?” 他的师尊,总不可能幼稚到和一把剑争风吃醋吧? 祈怀月感觉自己心中师尊的高大形象,濒临岌岌可危的崩塌边缘。 诸承渊沉黑的眼眸看着面前的小弟子,剑尊如寒山冷峰般的面容上,不见丝毫被戳穿了小心思的闪避之意。 “我知晓你不可能爱月常剑甚于我。只是怀月,我的私欲过重,不想你的喜爱之情,分给除我以外的任何人。” 剑尊冰冷的面容近乎贴近到祈怀月面前。 “——剑也不行。” 与诸承渊对视的祈怀月,突然有种仿佛他落入的是粘稠漆黑的深渊泥沼,被深不见底的压力一点点拉入名为爱的深崖一样。 “那师尊也可以不爱您的观渊剑,只爱我一个吗?” 祈怀月刻意当一个努力挑错的杠精。 众所周知,剑修对自身本命道剑的看重胜过一切,哪怕是道侣子女,甚至高于自己的性命本身。 只有越执着于剑的修士,才越有可能在剑修一道上走得更高更远。 如他师尊这样,在剑修一道上攀登上最顶峰的修真界第一人,就算不是把剑看得重于一切,也应该对观渊剑头投注了不少感情。…… “好。” 然而诸承渊冷淡沉静的声音,不带丝毫犹豫地在他耳边响起。 祈怀月诧异地抬起头,却再度落入剑尊从未挪开的专注目光。 “怀月,我与其余剑修不同,我不爱剑,不爱美酒声色,亦不爱修炼,在你出现之前,我不懂世间爱念为何,更不曾沾染半分红尘。我只知大道与练剑,是我应行之举。只是当你出现后,我才知晓,原来情爱之乐,胜过世间百味。” 诸承渊平静道,“所以,自你之外,我本就不曾爱过剑与众生。” 剑尊微冷而磁性的嗓音传入他耳中,祈怀月看着师尊平静地说出让他忍不住面红耳赤的情话,只觉得胸膛中的心跳快的似乎要跳出来。 好吧,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师尊很爱他。 可是他没有想到,师尊在他身上投注的爱,已经是诸承渊拥有的全部感情。 祈怀月一点都不怀疑师尊是在说花言巧语来欺骗他。 在前世看着师尊的残魂落在他身前,直到自刎离世之后,他就发誓,绝不会再怀疑师尊对他的好与关爱。 只是这份爱太过浓烈沉重,沉重到了,甚至让他担心自己的回应与师尊对他的好不能相等的程度…… “师尊……” 祈怀月忍不住重新贴入师尊怀中,他紧紧抱紧男人的温热身体。 “我,我也……会很爱很爱师尊,不让师尊难过的。” 在师尊面前,祈怀月没有过多犹豫地就做出了选择。 “如果师尊想要的话,可以抹掉月常剑的剑灵。我爱月常剑,只是因为它是师尊送给我的,包含着特殊含义的剑,与它本身无关。只要师尊开心,无论送给我的是什么样的剑,我都会很欢喜的。” 少年的回应同样赤诚热烈。 诸承渊没有预料到,他同样也能得到小道侣这般不分缘由的偏爱与纵容。 诸承渊一直知晓,他的这份贪欲与嫉恨,是如何的深不见底,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魔欲深重。 可他的怀月没有半点犹豫和畏惧地投入了他的怀中…… 即使是在最美好的幻境里,诸承渊也未曾设想过如此的情景。 可是他的怀月,踏着比他奢望的更好的,更柔软的月芒,一步又一步如此坚定向他走来, 诸承渊握住剑身的手一松,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道剑就这么不受重视地“哐当”一声,重重砸在了地上,毫无阻碍地刺入了地中。 剑尊紧紧抱住怀中的少年人,诸承渊眼中笼罩的深不见底暗涌,一点点消散开来。 “怀月,我们两日之后,就会成婚。” 祈怀月不明白师尊为什么会突然说起成婚的事,却不妨碍他顺着师尊的意思点了点头。 诸承渊继续道,“成婚之后,我们去花神节的红树下还愿。” 祈怀月忍不住想道。 难道修仙世界的师尊,也懂得成婚之后要去逛蜜月吗? 似乎祈怀月沉默的时间有些久,诸承渊克制不住地咬了咬少年柔软的耳垂,带着些许催促的意味,却不再像之前,一般会生出诸多沉暗难明的念头。 祈怀月回过神,这段时间他感觉到师尊对他亲亲碰碰的频率越来越高了,但只要不是合修……还是挺舒服的。 “好啊。师尊,不要亲那里……” 耳垂下方到脖颈那一块的位置一直是祈怀月的敏感位置,他控制不住地笑着后仰着,最终被没有过多耐心的剑尊再度按入怀中,亲得呼吸不畅,连连讨饶才能解脱。 就在这时,祈怀月突然听到殿外有某种鸟类叽喳大叫,宛如在猛兽追捕下逃命的声音。 祈怀月突然有点紧张,他忍不住拉了拉师尊的袖角。 “师尊,我们快出去看看,是师渊的仇家找上门来了吗?” 祈怀月刚生出一种同仇敌忾的心情,就看见师尊淡淡往殿外一扫,冷静说道。 “无事,是巨羽妖鹰将盛登星养的鸡都吃了,盛登星要抓它算账。” 啊这?! 祈怀月欲言又止,突然有一种不知道该出去帮哪一方的想法。 算了,应该是师渊的错,师渊平时偷一两只盛师兄的鸡也就算了,竟然还把盛师兄的鸡偷吃完了。 让盛师兄抓住它,好好教训一顿也好。 只是想了想,祈怀月忍不住忧虑地问道。 “师尊,盛师兄应该不会一气之下,把师渊烤了吧?” 因为小弟子刚刚的那番表露心意的话语,诸承渊此刻少见地处在一种,不太过在意小道侣看重一只只想着吃的妖兽的平静中。 “无妨,若是他要杀了那只鹰,我会出手阻止的。” 得到了师尊的保证,祈怀月放下一颗心,就当外界的吵嚷声音是师渊和师兄的玩耍打闹好了。 诸承渊开启了道玄殿外的大阵,这次连声外界的声响都传不进来了。 走投无路的师渊凄惨地嘎嘎大叫着,最后还是逃不过被怒从中来的盛登星抓住的命运。 等祈怀月从大殿中走出来之后,他看见的就是掉了一地羽毛的地面。 虽然巨羽妖鹰的真身很大,毛翎也很多,可看着这掉毛量,祈怀月还是决定担负起主人的职责,去问问盛师兄到底决定怎么处置师渊。 盛师兄不太在意洞府,箭在半山腰上的与其说是府邸,更像是一个宽敞的养鸡场。 简单的房屋与练剑空地后,本应该是一大片放养着鸡的鸡舍,然而鸡都被巨羽妖鹰吃完了,此刻鸡舍空荡荡的。 ……也不能说空荡荡的,祈怀月一个扫视间,和关在窄小鸡舍里,身形小了几十倍,可怜兮兮看着他的巨羽妖鹰对视上。 “嘎嘎!” 巨羽妖鹰似乎是喊了太久,声音都有些哑,透着可怜巴巴的求救意味。 祈怀月不好背着盛师兄,就这么将它放开,决定还是去找盛师兄。 盛师兄的行踪比较固定,除了练剑,烤鸡之外,可能就是在大师兄的洞府里。 祈怀月又顺着找去了不远的竹林青屋,清雅幽静的容师兄房间,容师兄洞府里此刻传出一股奇异的难闻焦味。 祈怀月捏着鼻子走了进去,发现容师兄和盛师兄没有在练剑,反而认真地对锅中一团焦炭一样的物品,展开激烈地探讨。 “盛师弟,我都说了,并蒂游鱼面不是这么做的。” 盛登星如同看着一道难解的谜题一样,扭着眉捏去一小点黑末,在嘴中仔细品尝。 “不可能,我就是看酒楼中的师傅这么做的。” 盛师兄和容师兄或许是讨论得太过忘我,以至于祈怀月在厨房门口听了大半天,都没察觉到祈怀月的到来。 “师兄,你们在做什么呢?” “小师弟!” 两人既惊且喜,容明玦还比较谨慎,下意识地看了看,幸好这次小师弟身后,没有跟着什么奇奇怪怪的人或物。 盛登星老实道,“小师弟,我们在做糕点。” 祈怀月好奇地走近锅中看了看,对这所谓“并蒂游鱼面”,但真的看上去有些死不瞑目的鱼有些沉默。 祈怀月忍不住真诚建议道。 “师兄,要不……我们一起去练剑吧?每个人的天赋不同,不必要自己亲自下厨的……” 盛师兄的天赋,可能只在烤鸡这一项点了满分,其它的厨艺应该没有点满。 第170章 我很早就喜欢师尊了 盛登星俊朗直白的面容上显现出格外严肃而郑重的神情。 “小师弟,这碗并蒂游鱼面,是我的故乡喜宴上必备的菜色,预示伴侣能如并蒂莲一般为伴,如游鱼一般悠游自在。你和师尊成婚,我没有什么特别好的贺礼能送上,就只能亲自下厨,准备这碗并蒂游鱼面……” 祈怀月一下子就被震住了,他没想到二师兄这次特意下厨做的新菜式,竟然是为了他和师尊的喜宴准备的。 他这时再仔细看锅中被烧成黑炭一样,死不瞑目的鱼身,突然又看出了几分趣味。 “盛师兄,其实你做的这道鱼……还挺好的,可能就是火候大了一点……” 然而盛登星皱眉,不解地看向锅中的菜式。 “可我做的,明明是鱼肉制成的面啊!” 祈怀月沉默了片刻,他真诚建议道。 “盛师兄,我觉得什么新奇菜式并不重要,只要你的心意到了就好。如果师兄想下厨的话,还是做烤鸡吧……” 就算他吃烤鸡到现在闻到烤鸡的香味都想吐,可也比吃盛师兄的新菜送命要强啊。 然而盛登星定定看着他,露出些沉重的神色。 “师渊已经吃完了,我养的所有鸡。” 祈怀月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良心更加一疼。 “师兄,我再买几百只鸡回来给你,好不好?” 祈怀月愧疚地想到,乾坤空间难以容纳活物过久,实在不行他就和师尊一起买鸡,再让师尊帮他一起把鸡搬过来。 只是一想到那副场景,祈怀月突然有一种他对不起师尊的感觉。 然而盛登星摇了摇头。 “不,那些鸡是我每日用剑意锤炼过的,肉质与其他土鸡不同。” 祈怀月:??? 他一时半会真的想不到盛师兄是怎么用剑术锤炼养鸡的,难道是提着一把剑追着鸡满山跑?!! 一想到这副场景,祈怀月心中原本不算太高大的盛师兄的形象,也有着要岌岌可危的崩塌趋势。 冷静下来后,祈怀月突然灵机一动。 他拿出盛师兄之前送给他的装满烧鸡的乾坤塔。 “盛师兄,我之前的烧鸡还没吃完呢,要不您再送一次……” 然而盛登星断然拒绝。 “我怎么能拿之前送出去的礼物作为贺礼?” 在这种与为人原则相关的问题上,盛登星寸步不让。 最后,祈怀月不得不接受了盛师兄要在他喜宴上献厨艺,给他和师尊做上一碗成功的并蒂游鱼面的决定。 只是他挣扎着诚恳说道。 “盛师兄,只要你能来参加喜宴,我还有师尊就很高兴了。贺礼什么的……如果成品不太理想,也可以不用这么客气……” 然而盛师兄冷硬俊气的面孔上坚毅不变。 “小师弟不必担忧。不过是一碗面,我一定能做出来的。若是做不出来……” 就在祈怀月心惊胆战地看着盛登星,担心盛师兄可能因为固执己见而走火入魔时,盛登星坚决地说道。 “我就送你一个天香楼的厨子。” 祈怀月:……天香楼的厨子知道他自己被一个化神期的剑修盯上那么久了吗?! 到底这个天香楼的厨子有什么让二师兄念念不忘,想着抓过来作为礼物的魔力啊? 祈怀月非常费解,他只能轻声提醒道。 “盛师兄,师尊,应该不会准我养一个大活人在峰上的,就算是厨子,应该也不太行……” 按着他师尊和一把剑都能吃上醋的占有欲,祈怀月突然不想让这位天香楼的名厨太早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无理取闹和残酷。 然而盛登星不解问道。 “那外面这些来来往往的人是怎么回事?” 祈怀月也有点讶异,观渊峰上的妖族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就听见容明玦这时开口道。 “那些是师尊抓来的,罪大恶极的大妖们手下的小妖,等他们修造完秘境,筹办好喜宴装潢后,就会被天霄宗派去其它地方干活赎罪。” 祈怀月也是第一次听说这回事,他有些好奇地问道。 “师尊什么时候抓的这些小妖?” 他怎么记得师尊在灵舟上和他一直形影不离的,只有偶尔几次出门不到一刻钟,就匆匆赶回来了? 容明玦温柔地看着小师弟,带着一点看小傻瓜似的纵容笑意。 “小师弟,这个问题,可是要你亲自问师尊了。” 想到眼下是他们和小师弟难得独处的时刻,容明玦心中陡然平添几分刻不容缓的紧张意味。 容明玦慢慢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眼神参杂几分担忧。 “小师弟,你可是……” 或许是吃了好几次师尊突然冒出来的亏,容明玦这次用上了好几处隔音法宝与符箓,才放心地轻声问道。 “……心甘情愿嫁予师尊的?” 而听到这个问题,原本注意力都大半放在烧焦的菜上面的盛登星,也跟着围了过来。 盛登星认真说出他们师兄弟三人已经探讨了良久的对策。 “小师弟,如果你是不情愿的,你现在说出来,师兄们可以带你一起跑……虽然不一定能躲得了多久,但我们不会做出眼睁睁看着你被逼迫的事情……” 盛登星的这番话语格外赤诚而坦白,祈怀月能感觉到三位师兄是怎样为他忧心思虑,才说出这番情深义重的话的。 祈怀月的眼中忍不住浮现出了一点水汽。 他这一世也没有和师兄们相处多久,可师兄们宁愿冒着叛出师门的危险,也想帮他。他前一世到底错过了多少很好的人与事啊? 祈怀月认真地看向两位师兄,他擦了擦眼角的水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一刻祈怀月如同不是在简陋的厨房里,而是在格外正式的场合,对着自己很重要的亲朋挚友,说着如同证婚般的誓言。 “容师兄,盛师兄,我很喜欢很喜欢师尊,也许,从很久前就开始喜欢了,只是或许我一直没有察觉到这份心意,才没有表露出来。在知道师尊喜欢我的那一天,我现在回想起那一刻的心情,我是很开心的。如果不是师尊袒露,我也许会一直将头埋在沙里,做一个一辈子依赖师尊的胆小鬼。或许等到师尊寻到合意道侣的那一天,我会宁愿浑浑噩噩地从师尊身边离开,此生都不再与师尊相见,也做不到对师尊与旁人的结合送上祝福……” 祈怀月一点点回忆着自己与师尊相识前后的心情。 “我知道,也许在外人眼中,我们师徒结为道侣的举动会过于怪异,而且师尊的性格一向强势,也许你们会以为是师尊利用了什么手段,蒙骗了我的心智,或者威逼利诱下才会让我与他结为道侣。可是不是的,师兄,早在前一世,早在我和师尊见面的时候,如果不是我太提防……或许我早就恨不得黏上师尊……” 看着两位师兄脸上的迷茫之情,祈怀月知道前世这一说或许对容师兄和盛师兄来说都难以理解。 可是拥有着确实记忆的他,回想起师尊从天而降,从一群蛊虫般恶毒阴暗聚集的地方,将他拉出升天的那一刻,他看着那人如同仙神般不可撼动的冷凛面孔,几乎生出战栗的,全身发麻的激动心情。 如果,如果那时师尊对他的好没有那么超出常理,如果诸承渊只是普通地搭救了他,也许他那时就会将师尊当成是拯救他的神明,比任何人都更依赖,信任,甚至是爱慕他心目中的天下第一人…… 可是祈府那几年的经历摧毁了他这个地球人对外界为数不多的善意,师尊对他的好又来得太过轻易,甚至于汹涌到让他难以招架的地步…… 一步错,步步错。 如果前世的他再稍微幸运一些,或许他在前世就已经和师尊结为道侣。 回想起前世师尊对他的种种温和相待,祈怀月甚至有些难以控制住通红的眼眶,还有唇角一点点上扬的笑意。 这是沉浸在幸福和喜悦中的人,以克制地从内而外流露出的,最让人动容的快乐。 盛登星和容明玦看着小师弟喜悦而含着回忆与憧憬的明亮眼瞳,终于放下了心中最后一丝怀疑。 也许,小师弟和师尊还有一段不为他们所知的过往。 但这其实都不重要,只要小师弟是自愿与师尊结为道侣的,他们就能放心了。 “小师弟……” 容明玦轻轻一叹,看着少年明丽雪白面容上流露出的,如同幼崽般脆弱又让人忍不住心生爱怜的眼眶微红神情,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几乎想要将小师弟搂在怀里,如同安慰脆弱孩童一般慢慢安慰。 然而一股古怪又冰冷的危险感觉,如同恐怖而不加掩饰的雷电,在容明玦伸出手的那一刻,贯通他的全身。 容明玦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这次即使没看见师尊出现,他也能想到瞒过他的感知,对小师弟的占有欲如此强烈,给他这股危险感的还能是何人。 师尊在一旁听了有多久? 想到这个问题,即使是面对妖魔追杀都面不改色的容明玦,此刻也忍不住感觉到微微发麻。 170-180 第171章 怀月若是爱我,我便会多爱惜自己一些 祈怀月茫然不知容明玦此刻的内心挣扎,他高高兴兴地挥别了两位师兄,走出容师兄的洞府没多久,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师尊。 剑尊神情淡淡,身上的白衣没有沾染上一片雪花杂迹,纷飞的雪花落在诸承渊深黑的眉眼间,本应是极其冰冷不沾风雪的模样,可当师尊抬眼看他的那一眼,像是漫天风雪都融化在了热泉里。 祈怀月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开心和雀跃,即使知道他和师尊明明才分别不久,可当再度看到师尊的时候,他仿佛还能想起前世师尊落在他身前,抱起他时的心情。 祈怀月忍不住快步走到师尊面前,诸承渊伸出手,如同早已在此处等待许久一样,将少年拢入他的怀中。 “怀月……” 诸承渊低低地念了念在他心口盘旋已久的小道侣名字,只觉得胸膛中的心脏,此刻都要在滚烫热意中融化成一滩春水。 祈怀月刚才那番毫无遮掩的剖白,尽数都落入了他的耳中。 少年的每一个字,都动听得胜过他曾听闻的一切大道玄音,剑道至理。 修真界第一人一向握剑极稳的手,第一次甚至不如凡间白发老翁一般微微战栗着。 可诸承渊的心脏却是滚热跳动着,如同浸润在血海岩浆中,有一种想要一剑斩开他与祈怀月沿途见面的所有阻隔,只想紧紧拥抱住他的小道侣的渴望。 他想见他的怀月。 即使他的怀月可能不快于他的控制欲,可能还想多些自由独处的时刻…… 可这一刻,诸承渊前所未有地渴望着贴近触碰他的小九。 他的,道侣。 而祈怀月感觉到师尊炙热而紧窒得让他快有些喘不过气的拥抱,习以为常地认为是师尊觉得离开的时间太久了,所以才更“粘人”了一点。 不过,世界上哪有人会讨厌喜爱的人亲近自己呢? 祈怀月笑意吟吟地也回抱住师尊的腰身,少年声线放软得如同一颗黏糊糊的糖。 “师尊,我也想你啦。” 然而他不回应,诸承渊尚且能克制得住这番情动。 当雪白肌肤透出些润红的少年大大方方仰头,乌黑眼瞳笑着看向他说出这句话时,霎那间,诸承渊只觉得脑中所剩不多的理智,如同被一把烈火轰然点燃。 只是诸承渊最后恪守着曾经对祈怀月许下的承诺,剑尊微冷的唇,如同触碰着世间仅此一件的珍贵宝物,轻轻贴上少年的唇,温柔辗转亲吻着。 祈怀月感觉自己仿佛在师尊的吻中,慢慢变成融化拉丝的糖丝了一样,雪风与师尊身上清热的冰雪气息,难以分辨地一点点侵占了他的全部世界。 当这个过于柔软绵密的吻结束时,祈怀月竟然一时有些羞涩于对上师尊的眼睛。 他无赖地趴在师尊怀里,小声说道。 “师尊,您前世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不会觉得我太……不起眼了吗?” 祈怀月回想起前世自己与师尊初见的场景,记起来的全是师尊那时如仙神般拯救他于苦难之中的英姿。 至于那时的他自己,祈怀月努力回想着,只觉得自己那时应该是一个瘦弱而且警惕无比的,如同见人都恨不得咬一口的狼狈模样。 这世上比他可怜的或许还有街边无辜的乞丐,比他可爱的少年人却比比皆是,祈怀月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那时是如何打动了师尊,让师尊主动动了心思,将带回师门。 而听着少年人的感慨,诸承渊眼前似乎也浮现出了那片雪夜时的场景。 茫茫雪夜之中,他孑然一人,于浩然天地中感悟日月轮转时的大道。 街道上空无一人,他的元神轻飘飘掠过那一片酒色声乐的高门屋瓦时,对上门缝中,少年警惕往外看的那一双乌黑眼瞳。 那才是他与祈怀月的初见。 就如同世上无数次与陌生人的对视一样,那本应该是再平静不过的一眼。 高门高挂的灯盏烛火中,有一个瘦弱的孩子,小心翼翼地从紧闭的门缝中跑了出来。 凡人看不见他的身影,诸承渊从来不抱过多的怜悯之心,更不愿被旁人打扰他的清静。 然而鬼使神差地,那一刻他的元神,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而停下,甚至下意识地为他遮挡了头顶的大雪。 少年在雪地中逃跑,如同一头濒死的幼鹿,想要爆发出身体中全部力量,逃离那处高门豪院。 然而少年人没有逃出几步,就被不远的仆人发现,强行抱了回去。 被人抱住的男孩似乎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可是那双看似沉静乌黑的眼眸却仿佛燃着无比明亮,能让飞雪也为之融化的大火。 千载悠悠时光,诸承渊曾见惯世间傲骨之人的坚持被寸寸踏断,赤诚之人眼中的光亮被碾碎无光,抱薪之人最终死于风雪的无数幕惨象。 可剑尊从不动容,更从未动过哪怕一丝一毫拯救那些惨象之中的人的念头。 即使这对于修真界第一人来说,救人轻而易举得更胜拿起轻飘飘的鸿毛。 但就如同天地大道从不会共情凡人的七情六欲,为他人而动念一样,观渊剑尊的道心,在一切熟知或者不熟知的修士心中,都冷硬得胜过世间一切冰冷锋锐的道剑。 无人知晓,曾被所有人,哪怕是诸承渊自己都承认冰固不化的道心,在那一刻,为一个小小的少年人而触动。 于是,曾经高坐在云巅之上的观渊剑尊,第一次学习如何将观渊峰改造成冻不死人的程度,第一次在自己的洞府中为他人布置住所,第一次主动踏入红尘世俗,在那只缩在角落里,如同警惕得随时都会炸毛起来咬他一口的少年面前伸出手,将他的小弟子轻轻抱起。 太瘦了。 没有丝毫养娃经验的观渊剑尊,就如同所有踏上老父亲迷途,没有半点回心转意想法的新任父母一样,抱住扑腾的少年的那一刻,郑重想道。 他要将他的小弟子,养得胖一些。 观渊剑尊并不如何明朗的心中,只朦朦胧胧对以后的养娃生活多出了些许念头。 他要让他的小弟子尝尽世上一切最好的玉馔珍馐,穿上最好的锦罗绸缎,拥有最好的法器道术。 纵然他的小弟子会被养成世上最骄纵任性的小公子,可他是小弟子的师尊,只要他强一些,他的剑更强一些,他总是能护住他的小弟子的。 接下来的百年时光,观渊剑尊用尽他千年人生中不曾有过的温柔与耐心,养育他的小弟子,也前所未有地渴望着自己能踏入千年来无修者能踏入的飞升之境。 如同身后有一只穷追不舍的恶兽,养育了他的小弟子后,诸承渊不再敢在剑道上懈怠半刻。 直到曾经炸毛得连碰都不想碰的他的少年,主动落入他怀抱的那一天,诸承渊才终于能说道。 “怀月,除却我初见你的那一日,千年时月,我见俗尘凡世,都与见枯木铁剑无异。” 祈怀月的长睫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存活于世,与师尊相遇,对师尊来说竟然有这么大的意义。 “师尊,那我以后,日日陪伴在您身边,您会不会更开心一点,更喜欢……自己一点?” 祈怀月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前世的一种说法,对外在世界并不感兴趣的人,其实是同样对自身没有喜爱和过多生存兴趣的人。 若是活着感觉不到一丝外界的乐趣,又怎么会好好地爱自己呢? 诸承渊未曾听说过这种说法,却不妨碍他敏锐捕捉到小道侣话语中的认真怜惜。 “好。” 剑尊一眨不眨的黑眸倒映着少年的面容,他仍然像一头不知餍足的恶兽,只是这一次,因为知晓自己能从小道侣中得到再确凿不过的爱意,剑尊身体中那头贪婪恶兽的渴求欲望,终于能暂时得到平息。 “怀月若是爱我,我便会多爱惜自己一些。” 诸承渊轻轻贴着少年的脸颊,郑重许诺道。 “怀月勿忧,我不会再希图飞升之用。” 因为,他真正想要得到的,此刻已经落入了他的怀中。 祈怀月被师尊的话语迷得五迷三道的,甚至忘记了自己不久前硬要师尊许下的承诺。 少年歉疚地抱着弥补师尊不能在大道上有所进益的心思,他主动黏着师尊,这一次甚至很快就进入了第三重合修之境。 虽然最后的结果还是他哭着求饶,不过这一次因为师尊恪守功法上的时间,祈怀月还是开心了不少。 他抱住师尊,陷入了甜甜的梦乡中。 然而在梦境里,奇怪的是前一秒他似乎还坐着和师尊成婚的美梦,下一刻他似乎就跌入了一个空白的幻境中。 一个看着文雅娴静,如同大家闺秀一般的女子朝着他盈盈施礼。 “见过小主上。” 祈怀月的理智在梦中有些模糊,他觉得小主上这个称呼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还有谁也这么称呼过他。 “你是谁?” 女人捂住脸上的笑容,那张面孔在祈怀月面前一点点变换成祈怀月不久前才见过的男人的模样。 第172章 用情至深 “巫青渠?!!” 祈怀月震惊地喊出不久前才见过的合欢宗宗主的名字。 而眼前男人缓缓跪下,雌雄莫辩的面容上展露出恭敬的笑意。 “小主上既可以称呼我为这个名字,也可以叫我巫盛珊。” 巫盛珊?! 这不是前任合欢宗之主,巫青渠母亲的姓名吗? 巫青渠与巫盛珊,难道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 那么合欢宗所谓的旧宗主逝世,新宗主继任,还有巫青渠在他们面前表现出的草包无用之举,又是藏了什么心思? “你……现在不是真身出现,因为我修习了你改进的合修功法,你才能进入我的梦境中?” 祈怀月一下想到了巫青渠之所以能避过师尊,找上他的原因。 而这里既然是梦境,巫青渠自然不可能真正伤害他。 祈怀月略微冷静下来。 “你大费周章找上我,到底想做什么?” 而看着祈怀月警惕的模样,男人脸上的笑容不变,像是一副不能卸下的面具。 “小主上明见,我不敢在大能面前展露真身,只能在梦境中行动。尊上看管得小主上太严,我们只能取巧用了此法,才能与小主上见面。” 巫青渠话中的“我们”,还有“小主上”几个词语过于熟悉,祈怀月终于想起了自己的那股即视感来自何处。 “你和王武人一样,都是极剑门的剑魂?” 紧接着,更恐怖的是,巫青渠在祈怀月面前,竟然硬生生变幻成了王武人的面容。 “没想到小主人还记得我昆山剑,我真是三生有幸……” 看着巫青渠无异于换头加精神分裂一样的反应,如果不是在朦胧的梦境中,祈怀月这时都要被吓得寒毛倒立了。 “王武人也是你?” 王武人恭恭敬敬地跪着,却笑着说道。 “尊上搜捕我们的力道太大,我们百道剑魂又接了主上最后一道命令,不得已融为一体,让小主人见笑了。” 祈怀月听得眉头直皱。 “什么最后一道命令?还有,你们说的尊上不是我师尊吗?为什么又说接到了主上最后一道命令?” 王武人原本笑眯眯的笑容一下子变得极其认真了起来,他仔细和祈怀月解释道。 “小主上自然是只有小主上您一位的,可是我们的主上后来成了苍尊上,又分成了谢尊上和诸尊上,谢尊上和诸尊上不合,我们极剑门接的只有真正主上的命令。” 王武人说得说法极绕,祈怀月却听出了王武人说的三位尊上分别是苍华封,谢越和,还有他的师尊。 “谢尊上,苍尊上,还有主上残魂,最后和诸尊上融为我们真正主上的时候,给我们下了最后一道命令,让我们极剑门百道残魂归一,将极剑门真正融一的剑气交到小主上手上。” 祈怀月听着王武人的解释,心中的疑惑好像少了一点,却还是奇怪地问道。 “为什么把你们交给我?现在我的师尊才是你们真正应该效忠的主上吧。” 王武人的笑容不变,仍然坦诚道。 “自然是方便让您杀主上啊!” 有一个刹那,祈怀月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让我,杀我的师尊?” 王武人点头,没有丝毫波动地笑着说道。 “主上的最后一道命令,说是担心您被之后的主上欺辱,所以让我们极剑门成为您手上的最后一道剑。若是有一日诸主上欺辱了您,或是逼迫您做了您不愿做的事情,蔺主上可不想看见您重蹈万年前的覆辙。所以如果到了那时,您与主上只能活一个的话,那还是您杀了主上吧。” 祈怀月一时有些难以理解蔺元魔,苍华封,谢越和最后下达这道命令时,到底是怎么样的精神状态。 千辛万苦地将万年前创建的强大剑魂势力留给他,还不惜让百道剑魂融一,就是为了——让他以后杀他师尊? 这是什么正常人能想到的解决争端的方法啊? 但一想到他师尊前世做出的不惜自刎,蔺元魔万年前硬生生捅死自己,苍华封一朝堕落为魔,谢越和损己不利人的种种操作,祈怀月突然觉得这道命令似乎又变得合理了起来。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头,叹气道。 “我不需要你们留在我这里。我永远都不会拿着剑对准我师尊的。” 然而王武人笑眯眯的轻松语气不变。 “这可不行啊。我们怎么能违背主上的命令呢?万一您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想要杀主上了,我们这些极剑门的剑魂不帮您一把,这得多让我们的主上伤心啊。” 纵使祈怀月再如何迟钝,这一次他也终于听出了王武人话语中阴阳怪气的意味。 祈怀月直接问道,“你很讨厌我?” 他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因为你想起了所有的记忆,所以讨厌让你们主上变成这样的我吗?” 然而很快,王武人的面孔一变,变成了温婉女子的巫盛珊的模样。 “小主人见谅,昆山他性子犟,又是跟在蔺主上身边最早的剑,对蔺主上最为忠心。不过请您放心,我们极剑门的百处剑魂,都是绝对听命于主上的。无论主上下了什么命令,我们都会绝对听从。哪怕小主人真的要我们去杀主上,我们剑魂固然会在弑主后自尽,也绝对不会违抗小主人的要求。” 然而听着女人柔中透着淡淡锋芒的话语,祈怀月感觉自己的脑子变得更疼了。 “怎么你们一个个都觉得,我迟早有一天会杀了我师尊呢?我和师尊就不能白头到老,恩爱携手一生吗?” 然而巫盛珊脸上出现了些许迟疑和感叹的神情。 “主上对小主人用情至深。若是小主人先走,只怕……主上不会善罢甘休……” 听着巫盛珊委婉表达出师尊一定会在他大寿将近前发疯的话语,祈怀月一时竟想不出一些有力的能够回击女子这番话的回答。 如果他出了事,或者真的走在师尊前头,师尊……或许,可能,大概,应该真的做出诸如苍华封这般不计一切代价为他延寿的举动…… 一想到那种可能,祈怀月深吸一口气。 “我会尽量不让这种情况发生的。只要我活着一日,我就让师尊幸福快乐。” 听到祈怀月的承诺,女子感动得竟然一低头,竟然能硬生生落下泪来,我见犹怜的模样真得能让世上绝大部分人心软。 然而巫盛珊一边哭着,一边吐字清晰地问。 “您可以立心魔誓吗?” 祈怀月算是看出来了,这群剑魂无论性格是委婉还是直接,一个个确实对他的师尊忠心不二。 “好,我……” 然而没等他吐出第三个字,巫盛珊身上一股朦胧又强大的力量扫过他的身体,她掩唇笑道。 “主上这么宝贝小主人,我们怎么舍得让小主人受一点损伤呢?只是盼小主人记得今天这番话,日后……就算真的走到了与主上诀别的那一步,也不要真的做出……伤及自身之事。” 美人泪眼朦胧恳求人的模样,如果不是出现在此情此景,确实会让人动容。 然而祈怀月知道巫盛珊这番作态都是为了他的师尊,他此刻也只能哭笑不得地温声道。 “别哭了,我保证,我保证不会让我师尊伤心的。” 巫盛珊这才破涕为笑,然后巫青渠的面容再度出现。 “多谢小主人容情,我们百道剑魂都寄居在此处虚空之中,若小主人没有呼唤我们,我们平日都陷于沉睡之中。小主人若是遇上危急关头,我们只可帮小主人抵御一次危险。还小主人见谅,我们这些剑魂看似强悍,实则残存万年,百道融一的威力也只能够出手一次。” 祈怀月倒不觉得如何诧异,事实上这群剑魂能活蹦乱跳搞事万年到现在,其强悍程度已经超越过史上无数有名有姓的大修者了。 百道剑魂融一的一剑,如果是在他师尊没有警惕的时候,可能就连他师尊……也不一定能真正提防得住吧。 一道危险的念头一晃而过,祈怀月连忙摇头。 他是疯了才会真的拿剑魂汇聚的最后一剑,对他师尊出手。 都怪这群剑魂挂在口上的“杀主上杀主上”,差点把他也一起带歪了。 “好了,既然我已经回应了你们的心愿,你们就好好休息吧,我不会轻易呼唤你们,更不会让你们去杀我们师尊的。你们就放心吧。” 百道剑魂一一在祈怀月面前道谢。 事实上,除了巫青渠,巫盛珊,还有王武人等十几处剑魂比较清晰外,其它剑魂的身形面容都格外模糊,有些甚至只能维持锈迹斑斑的剑魂原型。 祈怀月突然生出了一些怜悯的冲动。 “我有师尊护着,自己也会多加小心的,其实也不需要你们留在我身边,特意保护我。我看你们一个个都有了人的灵性,不如我和师尊说一声,让他给你们下一道命令,让你们分开过属于自己的生活吧。” 然而无数道剑魂温和地看着祈怀月,如同祖辈看着一个天真稚气的孩子。 第173章 他与小道侣的二人世界 就连原本阴阳怪气的王武人,此刻都能心平气和道。 “小主上,我们万年前为剑,如今也是剑。剑纵毁,也应毁在杀敌时。” 祈怀月听得懵懵懂懂,却能感觉到这些剑魂纵死不悔的决心。 他不再多劝,只能下定决心,不到万一,他不会再动用这些剑魂。 在祈怀月即将清醒之后,王武人最后和他说的一句是。 “请小主人不要将我们的存在透露给尊上。我们接到的命令,是隐匿在您身边,若是您将我们找上您的事情透露给尊上,我们百道剑魂的神智都会被抹消,化为一道完整的剑,等到您需要时再刺出,只是那时,我们也不清楚……那是什么时机了……” 祈怀月原本还有一些问题想要问出,然而梦境很快消散,他睁开眼,与师尊此刻静静望着他的沉黑眼眸对上。 “怀月,你刚刚的呼吸紊乱了一刻,可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祈怀月欲言又止,如果没有极剑门那些剑魂最后的一句话,他早就忍不住将梦境里的事情告诉给师尊了。 可是此刻,祈怀月犹豫再三,只能委婉问道。 “师尊,您现在还在搜捕极剑门的那些剑魂吗?他们会不会做出对您不利的事情?” 诸承渊何其敏锐,只是听到了祈怀月的这句问话,剑尊心中就有了一定的猜测。 诸承渊不动声色地说道。 “我现在确实仍在搜查那些剑魂。纵然融合了多重身的记忆,但那些记忆似乎有些缺漏,像是……被从前的我抹去了一样。极剑门未必会对我不利,倒是可能奉着我未归融前的乱命,做出些麻烦的事情。怀月,找上你的人,是巫青渠?” 看着祈怀月脸上一晃而逝的慌乱神色,以融合前魔念更重他的多重身们的性格,诸承渊已经大概猜到了他会给极剑门留下怎样的命令。 剑尊轻轻将自己的小道侣搂入怀中。 “好,我不问了,怀月今日想做些什么?” 看着师尊这么大度地揭过不提,祈怀月微微松了一口气。 但他又猛然想到,明天他要和师尊成婚的事情。 “师尊,我们是不是还没选成婚时的喜服呢?” 诸承渊轻笑出声,剑尊握住少年柔软的指尖,垂眸一点点吻上少年手背未褪的红痕,声音温和低沉道。 “喜服已经制好了,怀月现在可要试衣?” 祈怀月一想到喜服的种种沉重累赘装饰,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还是把惊喜留到明天吧。” 祈怀月原本还打着去哪里逛逛玩乐的主意,只是他的脑中突然闪过了昨夜极剑门剑魂们的那些话。 祈怀月到嘴边的话突然一顿,少年正色道。 “师尊,时间不能浪费,我今天要好好修炼……” 感觉到剑尊的眸色有危险加深的预兆,祈怀月连忙解释道。 “不是合修!是正经的修炼!我要努力地提升境界,陪师尊更久一些。” 少年的坚定黑眸和认真的温热气息,如同柔软的暖流淌过诸承渊心间。 剑尊突然不想这么分秒必争地逼迫他的小道侣。 “既然明日成婚,修炼之事也不必太过心急。怀月陪我随处走走,好不好?” 往日冷面的剑尊此刻温声发问,祈怀月的耳根都忍不住被师尊的声音泡得通红。 “好。师尊想去哪,我就去哪里。” 诸承渊从储物戒拿出一片云团似的坐骑法宝,柔软绵厚的云团触感沉稳厚重,慢悠悠移动的样子像一只慢吞吞吃草的小羊,可爱得让祈怀月觉得甚至与他的师尊不太相称。 感觉到祈怀月趴在云团上转身投注来的视线,诸承渊轻轻搂住了小弟子的腰身。 纵使知道祈怀月不可能在他眼前跌下去,诸承渊也仍想每时每刻都触碰确定着他的小道侣的存在。 “怀月,这是我为你选的龙麟云,此法宝内核由龙鳞炼成,坚固不破,只是过于坚硬,我怕你不喜,便让人在外融铸了云精绒……” 祈怀月喜欢听师尊用这么平和的语气,如同讲故事一样,给他讲述一件法宝的材质来历。 只是听到“龙鳞”两字,祈怀月突然亮起了眼睛。 前世他很少出观渊峰,知晓修真世界有很多奇观异兽,却很少亲眼目睹。 “师尊,龙鳞是从真的龙身上剥下来的吗?龙是不是长得很好看啊?” 诸承渊感觉到小道侣对龙妖感兴趣,剑尊纵容地抚摸着小弟子柔顺的墨发,轻声说道。 “龙妖性情暴虐,多于水域间兴浪而害人,抓来作为坐骑也过于危险,倒是可以放在云月秘境的冰湖中观赏。怀月想要东华冥龙,还是金生煞龙?” 祈怀月只知道这两种龙都是龙妖中鼎鼎有名的凶悍杀神,把这种妖龙抓进云月秘境,岂不是相当于养了两只拆家的哈士奇? 他义正言辞地拒绝道。 “不不不,师尊,我不养,我看看就好了。” 诸承渊也不勉强,若不是云月秘境中的灵田需要看护,他也不想让太多人,哪怕是妖族进入他和小道侣的二人世界。 就在这时,祈怀月突然听到了嘎嘎嘎大叫的,格外熟悉的飞禽声音。 他低头一看,只见提着师渊的盛师兄,容师兄,还有池师兄朝着他们所在龙麟云赶来。 “见过师尊。” 三人如同不自知自己的不受欢迎程度一样,在冷脸的观渊剑尊面前认真行弟子礼。 盛师兄行礼之后,兴致冲冲地将另一只手拿着的食盒提到祈怀月面前。 “小师弟,我做出并蒂游鱼面了,你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祈怀月看了一眼冷漠看着他们三人的师尊,突然觉得盛师兄来得实在过于不是时候。 但盛师兄双眸灼灼发光,让他也实在不忍心推剧这番好意。 “师尊,这是盛师兄为我们明日喜宴亲自下厨做的面……” 祈怀月在诸承渊面前将盛师兄的用心夸得个天上有地下无,再诚恳说道。 “师尊要不要和我一起尝一尝?” 诸承渊听见那碗面的祝意时,脸上的冰冷之态才微微一动。 自从占星门那一卦后,诸承渊无法再对凡间所谓的俗礼抱着不挂于心的冷漠。 既然吃下这碗面有与道侣美满长久的寓意,辟谷已久的剑尊也不至于会拒绝这份送到面前的好意。 只是面是好的,他与怀月的旅途上,多出四个碍眼的东西,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剑尊冷眼淡淡扫过不懂看脸色,非要凑到他小弟子身边的三人一鸟。 那一刻,努力忽视观渊剑尊存在的三人一鸟都在如芒刺骨的威压中有种大难临头的错觉。 然而祈怀月不好意思赶走特意给他们送面的师兄,他只能举着食盒,来到了师尊身边,高兴说道。 “师尊,来尝尝盛师兄的手艺。” 看着少年洁白面容上的欣喜笑容,诸承渊的心脏微微软下些许,剑尊冰冷的目光终于从那些碍眼的事物上离开。 三人一鸟忍不住同时松了一口气。 容明玦庆幸无比地想道。 果然,他们的想法是对的,师尊真的有为小师弟刻意收敛自己的不悦。 打开食盒的那一刻,祈怀月微微提起了一颗心。 但幸运的是,食盒里的不再是他昨天看到的一锅焦炭,而是真的散发着淡淡金芒,让人食欲大增的两片不知道什么用料的并蒂莲下,若隐似无的游鱼和淡色面条如水中波纹的精致食物。 祈怀月忍不住为盛师兄的用心感动了一秒,他转过头,真诚地问道。 “盛师兄是怎么做的?这碗面好像真的在发光!” 盛登星自信满满地报出一个又一个食材的名字。 然而祈怀月原本脸上的微笑,有种要维持不下去的趋势。 不是,虽然他不擅长炼器炼丹之道,可盛师兄报出的好几种材料,听起来都像是炼器炼丹里才会涌上的原料啊! 怪不得这碗面的卖相看上去这么好,该不会,这碗面能看不能吃吧? 祈怀月认真问向盛师兄。 “盛师兄,您吃过成品了吗?” 盛师兄点点头,脸上直白野性的笑容更加明亮爽朗。 “当然吃过了,不止我吃了,容师兄,池师弟,还有这只鹰都吃了,我们吃完后感觉身体微微发热,有种精力充沛,想做许多事情的感觉。” 因此在看到小师弟在云团上的那一刻,他们三人几乎没怎么考虑师尊在一旁的事情,就兴致冲冲飞上来找小师弟了。 而听着盛师兄的描述,祈怀月更加坚定了他心中的那个猜想。 看来盛师兄的这碗面,真的不能吃啊。 这后遗症看着比喝醉酒还严重呢。 然而正当祈怀月想着怎么委婉将面还给盛师兄他们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手上食盒的重量在快速降低。 当他低下头的时候,食盒里的面条均匀地剩下“半边”了。 没错,就是如同切蛋糕一般,完整地保持着原貌不变,甚至连水位都没有下降的半边。 而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的,不用多想,他也知道会是谁。 祈怀月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了师尊的方向。 “师尊,您真的吃了?” 第174章 怀月,你可会觉得,我的禀性……过于霸道? 诸承渊冷静分析着吞下去食物的药性,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此物可以食用,只是属赤火,味淡而烈,有补气血,足灵气之用。” 这听起来怎么也不像一碗正经的面的味道吧? 然而在盛师兄发亮的视线和师尊隐隐含着期冀的目光中,祈怀月鼓起勇气,终于对这碗面下手了。 可能是一开始的期望值就放得不高的缘故,当柔软鲜甜的面条一入口时,祈怀月原本小心翼翼如同试毒的动作一顿。 竟然,出乎他意料的好吃。 虽然在淡淡的鱼肉鲜甜后,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种爆辣的刺激感,身体中的灵气如同啃了一颗补气丹一样加速运转着,但是喜欢吃辣的祈怀月不再迟疑,很快就将那碗面吃了干净。 少年的嘴唇泛着水色的灼红,清丽的面容上,此刻黑眸泛着隐约水光,雪肤染上一层绯色。 祈怀月朝着盛师兄肯定道。 “盛师兄的手艺真好。这碗面真的好好吃啊。” 然而他的夸赞一出口,盛登星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诸承渊搂住少年腰身的手就微微收紧。 剑尊突然不想看到自己的小道侣朝旁人露出这般赞叹喜悦的神情,诸承渊不动声色地冷声说道。 “怀月,你若是喜欢,我也可以学做给你。” 然而对危险一项感知敏锐的盛登星,可能是被药性刺激得忘了形,拍着胸膛承诺道。 “不用劳烦师尊动手。小师弟什么时候想吃,都可以来我洞府,我随时……”都做给你吃…… 然而盛登星这番话还没说完,容明玦就在师尊散发出的幽幽森寒威压中清醒了几分,连忙捂住了盛登星的嘴。 “小师弟,你盛师兄在跟你开玩笑呢。我们的手艺怎么比得上师尊呢?” 盛登星不服气地还想回嘴:他下厨的手艺怎么就比不过师尊了? 然而唔唔声音都没发出几声,就被猜到盛登星会说出什么话的容明玦捂得更紧了点。 温润如玉的青年脸上,勉强维系着一点僵硬的笑意。 容明玦有所预感,他今天要是不捂住盛师弟的嘴,师尊第二天就能把他们都丢出观渊峰。 而看着盛登星倒霉,巨羽妖鹰不客气地在一旁嘎嘎大叫,叫声中夹杂着明显嘲笑的意味。 祈怀月这时也回过神,连忙顺着容师兄的意思,把师尊拉得离盛师兄远了点。 “我当然喜欢吃师尊做的!师尊,你看,那朵云好漂亮。” 祈怀月岔开话题的手段不算太高超,然而诸承渊配合着少年的意思,垂眸看向少年指向的那朵奇形怪状的云朵。 “好,下次我将龙鳞云,也改成这样的形状。” 祈怀月的笑容微微一僵,然而话已经说出口,他只能拉住师尊的手,认真剖白道。 “我很喜欢师尊现在送给我的龙鳞云,所以不用改啦,以后我可以和师尊乘着龙鳞云,去看不同的云!” 剑尊垂眸看着小弟子主动拉住他的手,冷淡的面容上如同霜雪微微融化,露出些温和专注的笑意。 “好,我以后多陪怀月去看云。” 等两人温存完,巨羽妖鹰才小步小步地踱到小主人的身边,试图加入这一个温馨的家庭。 然而诸承渊冷冷的墨眸一扫,即使是最擅长蹬鼻子上脸的巨羽妖鹰,一想到这些时日被抓来观渊峰上的同族,也立刻乖觉地停住了向小主人靠近的动作,只敢嘤嘤叫了两声。 祈怀月下意识摸了摸巨羽妖鹰柔软温暖的羽毛,他转头看向此刻安若木鸡的三位师兄。 “师兄们也要和我们一起去看龙吗?” 容明玦等三人倒是期待能和小师弟多一些相处,只是感觉到小师弟身后杀神的冷冷注视,即使是最傻大胆的盛登星,此刻从药性发作中冷静下来后,也小心问道。 “我们可以吗?” 祈怀月看着三位师兄站在云舟边边,一副只要你说不可以,就立刻跳下去的可怜模样,药性上头的他身体热得有些不同寻常,少年抬起水光潋滟的瞳眸,期待地看了师尊一眼。 在小弟子的这般注视下,诸承渊自然不会扫了他的小道侣的兴。 剑尊伸出手,将祈怀月牢牢抱到怀中,不看容明玦那三个碍眼的一眼,惜字如金道。 “可。” “多谢师尊。” 三人连忙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生怕师尊临时改变主意。 祈怀月这时却有些顾不上他的三位师兄了。 诸承渊的体温是如常人一样的温热,这是往日祈怀月最喜欢的温度。 可是现在,相当于刚刚吃了一颗烈丹的祈怀月,感觉身体有点说不出的热,自然就不喜欢这种过高的体温了。 如同慢吞吞地想往外跑的树袋熊,祈怀月只是刚刚有挣扎的动作,诸承渊就妥帖地护住了少年后仰的脖颈。 剑尊体内如同汪洋深海般的微凉灵气,透过诸承渊的指尖传到少年的筋脉中,祈怀月如同在夏天里喝了一罐冰可乐一般全身舒爽。 少年惬意地眯了眯眼,如同躲热的猫儿一样主动去寻,努力贴着师尊微冷修长的指节。 诸承渊将祈怀月抱到龙鳞云边缘,能够看到龙鳞云底下云层与大地景象的位置,沉厚的防风灵罩遮挡住过大的风,只透入些微凉的风,这股舒适的温度更是让祈怀月惬意地在师尊怀中完全放松了下来。 “怀月……” 师尊低沉的声音在若有似无的风声中,似乎更带上了些许催眠的意味。 “师尊,怎么了?” 灵气罩隔绝了剑尊与祈怀月的谈话声,容明玦三人低声聊着,都有些好奇师尊与小师弟平日里都聊些什么。 只是给他们一万个胆子,他们都不敢去主动探究师尊不愿让他们听见的与小师弟的对话。 此时,诸承渊看着怀中将脸都埋进他胸膛,只露出莹白耳垂的小弟子,心中一片柔软之际,又少见地生出些许忐忑的情绪。 “你可会觉得,我的禀性……过于霸道,而且不近人情……?” 诸承渊不想让他的小道侣和外人,哪怕是原本的师兄亲近,甚至看见祈怀月与剑,还有鹰妖亲近时,他心中都会隐隐生出不可理喻的沉闷不快感觉。 即使是自知自己魔念深重的剑尊,有时都会觉得……自己的这般表现,实在有些太过了。 而祈怀月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神智,听到师尊这句问话都立刻清醒了几分。 这是什么送命题? 而且这好像不是师尊第一次问这种问题的。 看着剑尊紧抿着唇,冷淡面容上沉黑眼眸似乎隐隐压抑着某种情绪的乌云翻滚模样,祈怀月直起腰,他换了一个更自在姿势靠在师尊怀中。 “我喜欢的本就是这样的师尊嘛。而且师尊哪里霸道了?就算不喜欢我与师兄相处,师尊也还是愿意为了我,让三位师兄留在龙鳞云上。” 祈怀月掰着指头,一件一件地数着。 “师尊说不喜欢我和师渊亲近,还是送了我巨羽妖鹰。师尊虽然也不喜欢我太在乎月常剑,却还是让月常剑留在我身边。” 祈怀月真诚看进诸承渊的眼眸。 “师尊能够为了我,做到这种程度,我已经很开心了。我喜欢师尊,也喜欢黏着师尊,更想让师尊能开心一点。” 少年人主动仰起头,亲了亲剑尊微冷的眉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师尊不要总是想不开心的事情嘛,不然容易变老的。” 感觉到少年人亲亲贴贴般的柔软安慰,诸承渊心中的郁结稍解,旋即为少年的后半句而低声解释道。 “怀月不用担心,我已经服用了驻颜丹。” 修真界的大部分修士都不在乎容颜的变化,甚至大能为了显示自己的寿元悠久,会刻意保持老者的鹤发姿容。 千年来从不在乎姿容变化的诸承渊,因为喜欢上了祈怀月,剑尊不愿让他与小弟子的姿容看上去有太多差异,早早就服下了驻颜丹。 此刻听到小道侣的这句无心之言,修真界第一人甚至有种早早地发现并铲除了阻碍,为之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而看着师尊的平静神色,祈怀月有点呆住了。 什么?他师尊竟然会主动服下只有少部分注意容颜的人才会在意的驻颜丹? 祈怀月突然忍不住生出了一点容貌焦虑,但他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少年撒娇般道。 “师尊,我也要,我也要,也给我来一颗驻颜丹吧。” 祈怀月少见地向剑尊求一样东西。 诸承渊微微皱了皱眉,他摸了摸少年未完全长开的柔软脊背。 “怀月,你为何也要驻颜丹?” 在师尊沉黑的瞳眸注视中,祈怀月突然有了一种好像做错事情的心虚感觉,他小声说道。 “师尊不是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吗?那我就永远保留现在的模样,这样师尊就会永远喜欢我了……晤……” 然而诸承渊突然覆上的吻异常凶狠而用力,祈怀月几乎被亲得喘不过气。 “怀月,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爱你。所以,不准你再说这般胡话。” 第175章 “怀月,我,比你年长千岁……” 祈怀月不服气了,“我说的哪里是胡话,明明师尊变成什么模样,我也都爱师尊。师尊为什么要瞒着我吃驻颜丹?” 在祈怀月明亮的乌黑眼眸注视中,诸承渊竟少见地有一种难以应对小弟子逼问的感觉。 剑尊轻轻抚摸着小道侣柔软的墨发,低声道。 “怀月,我,比你年长千岁……” 祈怀月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师尊竟然是因为年龄比他大千岁,才会想要服下驻颜丹。 在他心中如原本如同仙神一般,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师尊形象,似乎从云端一步步走近他的身边。 而因为这种原因患得患失的师尊,在祈怀月看来,甚至有些可爱。 “师尊大我千岁怎么了?” 祈怀月笑着抬起头,用力抱住男人的脖颈。 “就算师尊大我一万岁,我也一样喜欢师尊。人间不是有句俗话吗?” 祈怀月没忍住,小小地皮了一下。 “夫大千岁,位列仙班。” 诸承渊的指尖一寸寸抚摸着少年柔软的面颊,剑尊胸膛中的心脏柔软得如同陷进了绵厚的云层中。 少年人乌黑的瞳眸里像是盛载着他的一整个世界,诸承渊低下头,剑尊冰冷的面容轻轻贴上少年的脸,微冷的唇缓慢印上祈怀月的额头,带着说不出的爱怜与珍惜。 坐在龙鳞云边缘的容明玦三人立刻识相地转过头,不敢多看师尊和他们小师弟的亲热景象。 祈怀月被师尊这么缓慢而温柔的吻,亲得就连洁白耳垂都染上了一层滴血的红。 这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他和师尊两个人。 在这么慢悠悠的亲近拥抱中,祈怀月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龙族群聚最多的海泽——龙栖苦海。 从龙鳞云上往下去,不同颜色的龙妖就如同大池子里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锦鲤,龙身游动,在海域上掀起一片波浪的样子格外奇异悦目。 祈怀月被这幕景象吸引了目光,他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师尊,不是说龙族不喜欢群聚吗?为什么这片海里有那么多龙?” 祈怀月好像听说过龙栖苦海这个名字,却忘记了他的由来。 剑尊轻轻抚摸着小弟子的脊背,温声解释道。 “龙栖苦海底处有一种灵丹原料,名为苦兰珊花,龙尸血肉沉淀处生长最盛,成熟后会漂浮到海面。大部分的龙族死后都会沉入龙栖苦海,海底迷瘴颇多,活物难存。它们只想让子嗣日后寻食其自身滋养的苦兰珊花,为此会特意带上一批与苦兰珊花相似的灵花种,让其他龙族难以确定哪颗才是真正的苦兰珊花。” “真正的苦兰珊花凝聚了龙血精华,可以帮助龙族精纯血脉,剔除杂质,对年岁越小的龙妖,作用越大。因此大部分杂血龙妖都会来龙栖苦海碰碰运气。今日有如此多的龙妖聚集在龙栖苦海中,想来是早已同族尸身沉入海中。” 祈怀月认真地听着师尊的讲述,很快又有了新的疑问。 “师尊,那死去龙妖的小龙,怎么认得出那颗才是真正的苦兰珊花?” 诸承渊道,“真正的苦兰珊花中,有与它相似的精血,它一闻就能知道。只是因为如此,多数龙妖往往按兵不动,蛰伏在龙栖苦海中,伺机等待着知道哪一颗是真正苦兰珊花的幼龙。” “可如果幼龙吞下了苦兰珊花呢?” 诸承渊轻轻抚摸着小道侣的墨发。 “如果幼龙太小,在它还没有吸收完全药效之前直接吞食幼龙血肉,也能分得几分药效。” 听着师尊的描述,祈怀月微微毛骨悚然。 他原本觉得人族里强弱尊卑的分层鲜明,就已经足够让他这个骨子里的现代人不太适应。 可是妖族之间的竞争更是凶残血腥的直接你死我活,没有任何道德俗礼约束。 这么一想,祈怀月突然觉得如师尊这般能恪守住私欲,守护着修真界和平千年的第一人更是圣洁出尘,忘情无欲了。 而感觉到小道侣的崇拜目光,诸承渊却是沉吟着突然道。 “怀月,若是你不喜欢龙族的这般行事,我可将龙栖苦海搬运到云月秘境中……” 听着师尊的这番话,祈怀月从震惊当中回过神之后,连忙摇头。 开什么玩笑?龙族这样的竞争传统都延续不知道多少年了,如果让师尊插手这么麻烦的事情,讨不了什么好处不说,说不定即将去世的那些龙妖也不愿意呢。 他还是乖乖当一个局外人的看客好了。 他连忙拒绝了师尊的提议,剑尊也并不觉得可惜。 只是他每每看见自己的小道侣专注看向外物时的神色,都有一种想将小道侣喜欢的外物搬回家,让少年慢慢观赏的冲动。 不过他的怀月太过洁身自好,也没有什么收纳百珍的喜好。 这让总想要给他的小道侣送些礼物的观渊剑尊,有时难免觉得些许遗憾。 但也无妨,他和他的怀月,总有下一个长长久久的岁岁年年。 少年人好奇地在龙鳞云边看龙,观渊剑尊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小弟子,师渊在龙鳞云边缘大鹏展翅,看着这些“泥鳅”一样五颜六色的小可爱,莫名被唤起了一种基因里的捕猎欲望。 而此刻,盛登星专注凝眉看着海里翻滚的龙妖,忍不住开始思索一件无比严肃的事情。 龙肉,能用来做什么菜呢? 容明玦看了看似乎与他一样,仔细在挑选什么的池归夜,忍不住来到池师弟身边,认真与他商量一件事情。 而此刻,看着五颜六色,鳞片鲜丽的龙族们在深蓝透明的海域中,如同无数锦鲤一般你争我夺的景象,祈怀月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后,就想和师尊一起打道回府了。 只是这时,他发现底下原本看似平静游动的无数只游龙,此刻如同下了沸水的饺子一般滚成了一团。 难道,真正的苦兰珊花被发现了? 祈怀月在心底为那只可怜的幼龙叹息了一下。 按照师尊的说法,其实大部分能真正吞下并安全离开龙栖苦海的幼龙,不足十分之三四,这里面还包括了那些成年之后,才有底气回来吞食苦兰珊花的龙族。 所以不用多言,这次抢斗的结果他也能猜到是如何惨烈。 祈怀月正打算让师尊带他们一起离开这里,就在这时,祈怀月隐隐觉得下面翻滚成一团的龙族们,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等等,这群龙怎么突然往他们所在的方向冲过来了?! …… 龙骨是一只过于瘦弱的黑龙。 即使在同巢出生的一窝幼龙里,它也是最不受重视的那条幼龙。 龙族中没有什么亲情可言,它出生没多久就被赶出了巢穴,四处流浪为生。 它流浪许久后,终于发现了一小处无妖占领的湖泊,能够栖息长大。 可当感觉到血脉中隐隐的血亲离世的讯号后,龙骨挣扎许久,还是决定来龙栖苦海碰一碰运气。 它的父母血脉算得上精纯,如果它能成功吸取血亲凝聚出的苦兰珊花,或许能让它追上同胎幼龙的成长速度。 这一点对龙骨来说至关重要。 因为它的同胎兄弟之中出现了一只喜欢啃噬血亲的恶龙。 即使在龙族中,除非是有极大的利益需要,不然没有哪条龙会啃噬同族,不然龙族也不可能发展壮大。 可倒霉的是,它的同胎兄弟中却出现了一个万分之一的例外。 一想起那条没什么脑子,血脉却极其精纯,对血亲的嗅觉也极其敏锐的恶龙,龙骨凭借比其他幼龙更为出色一点的神智感觉到,它不能一味逃跑。 如果它不能赶得上那条恶龙的成长速度,那么在这一次能够增强血脉的机会里,恶龙一定会出现,甚至很大可能夺得真正的苦兰珊花,到时它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逃得过去了。 所以它一定得来拼一把,这一次它甚至可以放弃获得希望不大的苦兰珊花,只要能将这条恶龙杀了,它最大的威胁就能彻底解决。 龙骨在龙栖苦海中潜伏了许久,它不敢暴露出一丝一毫自己的气息。 即使是看着那只恶龙捕食海域中的其他同胎,它也沉稳得没有暴露出过多气息。 然而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的是,它藏身的那片海域,竟然是真正的苦兰珊花浮现之地。 眼看着恶龙飞速靠近,在吃不吃苦兰珊花都是一条死路的情况下,龙骨还是拼死一搏地吃下了苦兰珊花,甚至刻意塞下了一小撮苦兰珊花末藏进了龙鳞中,在打斗中不惜让恶龙吃下它的血肉,也要让恶龙的血肉在此时发散出苦兰珊花的气息。 没脑子的恶龙拉仇恨的能力比他强得多,可即使如此,追索它的几十条龙族也还是对龙骨穷追不舍,没有半点松口的意思。 此时此刻,摆在它面前的似乎只有两条路—— 一条是继续这么十死无生地逃下去,另一条是遁入迷瘴毒花漫布的海底。 可是在无数龙族包围之中,龙骨奋力向空中一跃而起。 第176章 小九,我怎能离你独活? 如果真的要死去的话,它宁愿死在更靠近温暖太阳的空中,也不想死在冰冷的海底。 龙骨奋不顾身地扑向似乎离他越来越近的太阳。 但与此同时,它身后露出森森龙牙的同族们的血腥大口,也距离它越来越近,似乎随时都能将它一口吞下。 就在龙骨已经做好了葬身它腹的准备时,它最喜欢的温暖日光,陡然如有实质一般凝成了一柄恐怖的剑,整片天空宛如变成冰封冻川,中央的那道剑气散发着瞬间将它冻住的恐怖寒意。 就连底下海域中原本汹涌追索着恶龙的龙妖,感觉到这股剑气上散发的恐怖气息,瞬间头也不回地宁愿撞入深海之中,也不愿意对上这股气息的主人。 祈怀月还有点懵,怎么在海里缠成一团的妖龙们突然往空中飞去,又突然定格在了空中? 然而感觉到身后师尊散发的幽幽寒意,祈怀月好像突然理解了一切。 他原本想让师尊直接带他们回去,然而看着底下被无数五彩斑斓的妖龙围在中央,显然是被追杀中的,全身墨黑得透不进一点光线,眼睛却像雪原上澄澈金光,透着无比向生渴望的小龙。 祈怀月少见地动了一点恻隐之心。 虽然他没有改变龙族这个大逃杀习俗的想法,可是在他和师尊的大喜之日前,救下这么一条有缘的小龙,也不算什么大事吧。 如果是这条小黑龙的话,放进云月秘境的冰湖里游起来,一定会很好看的。 于是龙骨接下来听到了它人生中最悦耳的一声声音。 “你想和我们回家吗?” 气息森寒恐怖的剑气中,云朵里露出一张出众清丽,像极了龙族最喜爱的耀眼珠宝的人类少年面容。 龙骨努力在压迫得它难以动弹的威压中,用尽全身力气地猛然点了点头。 于是,前一秒在龙族中默默无闻,甚至有着随时葬身绝境危险的幼龙,下一刻就在万龙瞩目中,成了观渊剑尊与道侣的家养幼龙。 被诸承渊放了一条生路的其他龙妖死里逃生,回到龙栖苦海后惊疑难定,四处传播开了这一消息。 龙族虽然傲骨铮铮,被誉为妖族中最难收服的妖宠坐骑,可这也要收服它们的人是谁。 如果收走它们的是其余人族大能,哪怕是再弱小的龙族,也会不屑于那只同族的屈服选择。 可今日带走那只黑龙的,竟然是少有妖宠的人族第一人与他的道侣,此刻所有妖龙心中心情万般,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同一个念头—— 为什么那条幸运龙不是它们? 它们比那条全身黑漆漆的小龙差在哪了? 诸承渊不久前才问过自己的小道侣,是否想在云月秘境中养龙。 所以当小弟子眼睛亮晶晶看着他时,他自然不能拒绝祈怀月问出的,他们能不能带这条龙回家的请求。 可即使如此,看着这只幼龙乖巧地变成寻常小狗的大小,听话地蜷缩在少年脚边,聪明地不多问一个字,只是粘人地轻轻用龙吻拱着少年抚摸它的手的样子时,诸承渊在某一刻还是生出了将这条幼龙丢回海底的冲动。 然而少年人在满是好奇地轻轻摸着那只小黑龙的头后,自然地向小黑龙介绍道。 “小龙,是我师尊心善救你的,你也让我师尊摸摸,好不好?” 龙骨感觉到救下它的好心少年旁边的冰冷注视,心中默默地回应了一句。 小仙人,可是你旁边盯着我的大仙人,看起来不像是想要摸我,而像是想当场把我宰了的样子。 然而即使在那位更恐怖的仙人身上感觉到浓浓的不善意味,龙骨也无比识趣地听从着它新认的主人的说法,乖巧地朝着诸承渊那边缓缓挪动。 诸承渊并不喜欢这只黏糊糊的黑龙。 他杀过龙族,知道龙族无非也就是肉身强硬一点的寻常血肉之躯。 然而他的小道侣如此在意他的想法,而且想让他好好接纳这只宠物。 诸承渊冰冷的指尖,只能轻轻抓住了黑龙头上的那只龙角。 “怀月,它还未吸收完药性,我先将它送回云月秘境,如何?” 龙骨心里无声解释:它的药性已经大半吸收完了,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将它特意送到…… 然而敏锐的直觉让龙骨下意识保持沉默,但它仍害怕这位大仙人不由分说将它扔回龙栖苦海中,因此下意识朝着祈怀月伸出缩小的,刻意放软的龙爪。 然而它的身子一晃,大仙人毫不客气地将它往后面一提,让它的爪子刚好错过了抱住主人爪子的机会。 祈怀月没注意到师尊和小黑龙的这番小动作。 他听着师尊的解释,只觉得无比合理,他连忙点头,轻轻再摸了摸那只眼巴巴看着他的小龙头部。 “小龙,你先乖乖跟我师尊回去休养吧,等我回去再看你。” 龙骨圆溜溜的金色眼睛努力睁大,乖巧地看着救自己于水火中的主人。 “好,主人,龙骨会听话的……” 它会说人类的语言,曾经饿的时候还懂得朝人类要过鱼吃,小声的男孩音带着格外乖巧的认真意味。 原本在一旁的巨羽妖鹰瞪大圆圆的鹰眼,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好,这只龙的技能这么多,还表现出这么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怕不是来跟它分宠的? 师渊立刻被点燃了斗志,它嗷嗷地拍打着羽翼,一嘴差点想叼这只黑龙一个窟窿。 诸承渊自然不会让这两只妖宠在此上演这番闹剧,不过片刻,观渊剑尊一手提着一只满脸不服气的炸毛巨鹰,一手提着一只看似听话的妖龙,直接往云月秘境中一丢。 临走之前,诸承渊只丢下一句冰冷话语。 “若是秘境中有一点破损,我就将你们都交给盛登星。” 初来乍到的龙骨,听不出后半句话的含义。 然而知晓盛登星厨子爱好的巨羽妖鹰,立刻乖巧如鸡,深刻明白了安宁和平的珍贵,一个劲地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龙骨这才也跟着猛然点头。 这般插曲,算不得什么大事。 回返龙鳞云后的剑尊,轻轻抱着自己的小弟子,游湖泛舟,他们在龙鳞云上飘游着,不知龙鳞云行到了何处。 直到夜色初上,明亮的星辰缀满夜空,三位师兄在点燃的火堆旁说着曾经游历的趣事。 诸承渊只看向他身边的小道侣,剑尊沉黑的冷淡眉眼,胜过一切无言的星辰。 祈怀月将头靠在师尊肩上,他习惯了师尊的这般注视,小声说道。 “师尊,我们今晚是不是要应该早点回去,明天还要举办一天的喜宴呢?” 诸承渊一点点十指相扣,在火堆逸出的火星光亮中,握紧少年柔软的指尖。 剑尊突然道。 “怀月,我们此刻成亲,如何?” 祈怀月一下子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不是说明日举办喜宴吗?怎么师尊突然又说今日成亲…… 看着师尊近在咫尺的墨黑深眸,祈怀月突然明白了师尊这番话下的真正用意。 如果他们在此刻成亲,是不是就算破了占星门卜出的那道离散之卦? “好!” 祈怀月点头,少年乌黑瞳眸明亮含笑地看着师尊。 “那我们就在今夜成婚。不过,师尊……我要准备些什么吗?” 诸承渊突然觉得喉中闷哑难言,他也知道他此刻的所作所为何其粗暴无礼。 他本应该与他的怀月在大礼喜宴之中,亲朋师友恭祝之下,举行再庄重不过的完婚之礼。 可是此刻,他看着浸润在夜色中的怀月,却有一种万蚁噬心般的强烈渴求。 ——他想要,在此刻与他的小九成亲。 “怀月,你可愿——以天地为证,与我订立道侣誓约?” 祈怀月感觉到师尊握住他的手的力道很紧,紧得就像担心放松一点,他就会跑了一样。 “我愿意。” 祈怀月觉得师尊这般怕他反悔,如同冷山寒雪般的面容微肃的样子也十分可爱。 他的嘴唇小弧度地翘了翘,但祈怀月很快压抑住这不太庄重的笑意,少年却还是没忍住主动仰起头,亲了亲师尊的唇角。 诸承渊原本万分的沉重心情,在小弟子含笑的亲近之下,都如同熔浆中融化的寒冰,一点点消散开来。 “怀月,我与你订立的道侣誓约,是道侣誓约中的生死之约,你此后与我齐寿,也与我同生共死,此生都不可能与我分离。” 听到师尊沉静冰寒的面容如此肃重地说出这番话,祈怀月努力严肃中忍不住伸出一点破功想笑的冲动。 这天下还有这种好事? 他怎么可能会拒绝呢? 然而很快,祈怀月的面色一僵,他小心翼翼求证道。 “师尊,您说的这同生共死……万一……如果,可能我寿命将尽了,您也会……” 诸承渊轻轻一笑,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微融。 “小九,我怎能离你独活?同生共死,自然是你活一刻,我便多活一日。即使是黄泉路上,我也不会让你多等一刻。” 师尊的声音很平静,祈怀月却能感觉到这其中十二万分的决心与坚定。 第177章 让他与怀月结为道侣,此后不再有分离之苦 在师尊这样的决心面前,祈怀月突然觉得,无论他此刻是拒绝还是拖延,都会让他的师尊难过。 “我会努力活得长长的,不会让师尊随我共赴黄泉的。” 少年认真地仰着雪白小脸,乌黑眼眸倒映着漫天星光,格外郑重地许下自己的承诺。 诸承渊的心脏,在小道侣的眼神中变得格外柔软。 剑尊的额头轻轻贴在少年的额头上。 “怀月,我念一句,你随我念一句。” 祈怀月点点头,他听着师尊一字一句低声念出晦涩难明的成礼古文,结结巴巴地模仿着师尊的读音,鹦鹉学舌地学念着一句。 剑尊听着小道侣柔软含糊的读音,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宁。 这一夜,他不求大道飞升,只求以天地为证,让他与怀月结为道侣,此后不再有分离之苦。 念完道侣誓词之后,诸承渊俯身,用力覆上少年殷红的唇。 剑尊修长握剑的指节,沉稳托住少年人的柔软腰身。 两人紧密相依的场景,如同一幅再美好圆满不过的画卷。 瞬息之间,一股磅礴的大道灵则气息从两人身上散开。 那一刻,漫天星宇仿佛都被这股大道灵则气息而撼动,在寂静的夜空中微微颤抖。 此刻无数眺望着星辰的凡人甚至生出一种星辰仿佛被一股强大力量握住,即将碎裂落入大地的错觉。 封闭门户的占星门众位长老面色严峻,有些弟子忍不住讶异地问出为什么星象会发生异变,古门主捏着自己的长须,低低叹了一声。 “以人之身,撼动命星,妄图逆天改命。尊者何其……” 越是笃信命星之说的占星门弟子,越不会相信命星能够被轻易更改。 然而此刻,古门主叹息着,眼前仿佛再度出现天并二日,两颗同样气势磅礴的命星,彼此相偎相依的场景。 深信了一辈子命星之说的古门主,突然希望,或许观渊剑尊与他的道侣,真有能撼动命星的这一可能。 而在结下道侣誓约后,祈怀月也感觉到仿佛是一种比曾经的神魂香更紧密的,仿佛是将另一个人的心脏与他的心脏彼此相连,甚至能感觉到彼此之间的心脏跳动,汪洋灵力与天地灵则都如指臂使的感觉。 这种感觉实在是过于奇妙,就像……他和师尊长在一起了一张。 而当诸承渊再缓缓吻下时,少年的身体在剑尊怀中战栗瑟缩了一下。 这,这不科学……祈怀月不理解。 明明感觉是两人的心脏融一了,怎么师尊的亲吻,会让他比先前感觉更加敏锐? 诸承渊发觉到了这一点,他轻轻吻了吻少年柔软发丝间的小旋,剑尊的沉稳微冷气息,带着天然的让人信任依赖的可靠感觉。 “怀月,别怕。道侣誓约,本就会让你我更加亲密交融。” 剑尊缓慢而爱怜地缓缓吻上少年的眉眼。 “我今夜不碰你。明日的喜宴大礼繁琐,你今夜需好好休息。” 祈怀月躺在师尊怀中,信任地嗯了一声,没过多久,少年就生出了淡淡的睡意。 等到日出的明亮光线照在他眼帘上,祈怀月睁开眼时,他发现师尊已经将他抱回了道玄殿中。 不可思议的是,他仅仅出去了一日的时间,原本庄严素雅的道玄殿处处都张灯结彩,挂上了喜庆的红绸礼花,就连他平日休息的素色床榻,此刻都铺上了格外柔软,喜庆红软的丝被。 祈怀月从窗外看去,只见千颗灵晶才能换得一颗灯芯的幻星灯,如同一排排从天上落下的星辰般,沿着观渊峰由上而下的宫室大道亮起。 宫殿内来往不绝布置着道玄殿的妖仆,悬挂着的连绵红纱软绸,盏盏星辰明灯,照耀着雪白大地,仿佛让千年寒冷的观渊峰此刻都染上了一层喜色。 只是,师尊在何处? 祈怀月才刚刚生出了这个困惑,就看见远处的天空中,出现了无数道红色的亮芒。 等那些如凌空飞舞的红袖般的亮芒靠近,祈怀月才发觉,那竟然是一条又一条色泽盛红如血般的红龙,以着格外神圣而整齐的韵律,拉动着仿佛是一处宫殿,又仿佛是一处喜轿般的庞然大物。 而在那红龙簇拥中,古韵灼红的方正宫殿四角,祈怀月分明看到了他的三位师兄,连带着一只全身包裹着红绸的黑龙,还有仿佛染上一层红色的巨羽妖鹰的身影。 这一刻,祈怀月心中突然生出了恐怖的预感。 该不会,容师兄他们,要让他坐上无数条红龙拉动着的那处位置吧? 仅仅是想到这副场景,祈怀月就有种想要当场跑路的冲动。 然而一想到昨夜师尊含着温和与期盼,低声含着他小九的沉黑眼眸,祈怀月心一软。 算了。人就只活这一辈子,他也就只结这一次婚。 浮夸点就浮夸点吧,他就当是今天是满足师尊的愿望了。 然而当祈怀月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时,红龙拉动着的“喜轿”宫殿,在观渊峰上稳稳停下。 就连往日都不喜欢高调的池师兄,今日都打扮得格外俊朗有神。 容明玦眼尖地瞄见小师弟怔愣似地看着他们的场景,使了一个幻术,快步进入祈怀月的房间催促。 “小师弟,你怎么还不换喜服?” 祈怀月看了看自己的一身白衣,迟钝地意识到,好像不是他直接坐上那个轿子就能这么轻易结束的。 “师兄,喜服在哪里?” 他扫了一眼房间,愣是没发现喜服的踪影。 从来温柔平和的容明玦此刻不由有些心急。 “小师弟,宗主嘱咐我,将你迎至云月秘境中,举行大礼。按理来说,师尊应该将这些都筹备周全了……” 祈怀月不像容明玦那么着急。 事实上,因为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看见师尊,他始终对自己要结婚这一点,抱着并不太真实的恍惚感觉。 因此听见容师兄这番话,他格外心大地说道。 “师尊之前和我说过,他已经准备好喜服了,可能师尊是想让我进入云月秘境后,再让我换上吧。” 容明玦不免觉得有些惋惜。 今日祈怀月与诸承渊的道侣盛宴,引得修真界无数宗门散修纷纷登上天霄宗,只求能见证剑尊与道侣合壁之好的一幕。 观渊剑尊原本只准备将云月秘境设为宴饮宾客,举行大礼之地。 可因为想要来访的客人过多,甚至连天霄宗弟子都大半想要见证剑尊与道侣的喜宴,孟宗主与观渊剑尊商议后,决定让天霄宗大开山门,云月秘境作为诸承渊与祈怀月真正举行大礼,并且宴请正式宾客之地。 至于天霄宗其他处,则如同凡间一般设置了不问宾客身份的流水宴席。 凡是喜宴之日登上天霄宗的宾客,都可入宴一饮。 这般烧灵晶如流水的宴席布置,就连孟玄素见了都肉疼无比。 然而作为喜宴主人的诸承渊,凭借着千年修真界第一人积攒下的家底,眼都不眨地包揽下此次喜宴的全部花费,甚至犹嫌孟玄素原本的喜宴设置过于寒酸,让多宝阁拿出了储物阵法中无数奇珍异宝布置喜宴。 只是这样一来,多宝阁的弟子们这些时日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每个多宝阁弟子和布置喜宴的妖仆都被他们毕生都不如这些时日看见的奇珍异宝震撼得快要失声。 收回赘言,容明玦此刻遗憾的是,虽然那些云月秘境外的宾客,能透过剑尊大手笔布置下的大阵清晰看见云月秘境中的喜宴场景。 可是作为小师弟的师兄们,容明玦等人刻意挑选了这些红龙,又是静心驯养,又是布置了如此奢华的宫椅,就是想让云月秘境之外的宾客也能真正看到小师弟并不逊色于剑尊的姿容气度。 可惜祈怀月此刻没有穿上喜服,他们也不好勉强小师弟这么在众人面前露面。 而看到容明玦惋惜的神情,祈怀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一种逃过一劫的庆幸感。 他跟着容师兄,走进了那个已经不能用奢华形容的,与其说是喜轿,不如说是一处宽敞宫殿的建筑。 容明玦将原本透明的四周阵法启动,房间立刻恢复成了喜宴装饰的宫室模样。 祈怀月看着房间正中央的鲜嫩灵果和香甜糕点,格外自在地招呼着师兄们坐下来,和他一起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看着祈怀月的自在神情,容明玦不知为何有了一种格外复杂的,类似于凡间所谓的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心情。 “小师弟,云月秘境很快就到了。” 祈怀月还没咽下几口糕点,就感觉原本移动的宫殿似乎一顿。 云月秘境本就在观渊峰之上,红龙拉着的喜轿即使麻烦一些,眨眼就到也不出奇。 只是他手上的糕点还没啃完,祈怀月心虚地往周围看了一眼,下意识将糕点丢进了一看就嗷嗷待哺,饿得眼睛发亮的巨羽妖鹰嘴里。 小黑龙格外具有争宠意识地蹭了蹭祈怀月脚边,祈怀月雨露均沾,也摸了一个灵果,塞进小黑龙嘴里。 第178章 怀月,只是我想见你。 然而当红龙拉着的宫室在云月秘境的主殿上方停落,整齐的修士长队捧着各式喜服装饰走进,容明玦等人还没出声,就被这群气势十足的修士赶了出去。 这群修士中有男有女,全都言笑晏晏,穿着淡红的长衫,看向祈怀月的目光带着尊敬与让人只觉亲和的笑意。 “见过尊上。” 为首的女修盈盈一拜,“我等皆是蝉喜门的门客,操持过数百次道侣大礼,定不会辱没小尊上与观渊尊上的道侣喜宴。” 蝉喜门?传说中请动的价用极其高昂,门中人也神出鬼没,少见地修持他喜道,以他人喜乐为己身修道目标的修士? 祈怀月被无数道目光看得微微窘迫,他轻声应道。 “好。” 华灯照映之下,少年的乌黑眼眸澄澈见底,姿容明丽胜雪,耀眼出众得胜过一切世人能想象描绘出的神仙中人。 那一瞬间为祈怀月上妆的女修甚至微微目眩神晃,只觉得这眼前这位小尊上墨发雪肤,姿容天成,似乎无一处需要她修饰之处。 为祈怀月上妆的女修只得遗憾地为少年洁面,再轻而又轻地点上一点淡淡的口脂。 仅仅是这般简单的点缀之后,再近距离地看着祈怀月的面容,那位曾经览阅修真界无数美人动人姿态的女修,都忍不住红了面颊。 “小尊上真好看,观渊尊上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旁边似乎传来修士们善意的笑声,祈怀月的面容更染上一层让人心软的薄红,被这般水染纯粹的黑瞳瞪着,众人嘴角的怜爱笑意都更真切了几分。 而等到祈怀月被束好了发冠,再穿上多宝阁静心织染而成的星坠红丝喜服,灼红的喜服似有万颗星辰灵光围绕,星辉如瀑之中,红衣更衬得祈怀月的腰身纤韧修长,少年的眉目如同灼烧着人理智全无的烈火。 殿内鸦雀无声,就算是为祈怀月上妆的女修,此刻都有一种错觉,仿佛眼前的少年人是夺造化而生,随时可能飞然羽化消散的画中精怪,让人几乎害怕稍重一些的呼吸,就会惊扰了这个幻梦。 祈怀月被这些人痴迷的眼神,看得脊背发凉,他几乎怀疑是不是这件喜服有什么致幻作用。 然而等看见银镜中的自己时,祈怀月微微一愣中,忍不住皱起眉。 他现在的模样,是不是有些……不太庄重? 他平日白衣素装穿惯了,偶尔看见自己的面孔,除了顺眼以外似乎也没有过多的感受,可是现在看着自己镜子中的模样,祈怀月却有种……忍不住面红耳赤的错觉。 ……好奇怪。 祈怀月几乎有点不敢看银镜中自己的面孔,少年别过头,小声问道。 “这样已经可以了吗?” 殿内的修士们回过神来,这才恢复了让祈怀月觉得放松的言笑晏晏气氛。 “小尊上再等等,半个时辰后,观渊尊上就会来接您了。” 只是大部分修士的眼神仍然忍不住一下又一下,无法克制本能里对美的渴望一般,落在身着喜服的少年人身上。 有些修者在此刻甚至生出了一些格外大胆,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僭越的念头。 观渊尊上,不愧是……尊上,就连迎娶的道侣,都是修真界一等的美人。 若是此刻等着迎娶少年人的是他们,他们只怕已经等得心急如焚,坐立难安了吧。 诸承渊此刻的心情,没有比陪在他身边迎客,脸都要被剑尊的低气压冻僵的孟玄素更清楚的了。 “师弟,冷静,冷静,迎完最后两处宗门的来客,申时你就可以去接你的道侣了。这是既定的古礼,不可轻易违背……” 然而孟宗主的苦口婆心,没有换来诸承渊的半分在意。 在等了短短一刻,都未等到最后两处宗门来客入场时,诸承渊彻底消耗掉了他所剩不多的耐心。 身着盛红喜服的剑尊,比往日的冰冷无情多出了一分春冰融化的平和,却因为迟迟见不到自己的心上人,身上的威压又有种向寒冰转化的趋势。 诸承渊垂眸冷声道。 “我想见我的怀月了。” 还没等孟玄素素苦口婆心地再权,已经作出决定的剑尊瞬间消失在了他身旁,只留下一句淡淡未散的话语。 “劳烦师兄代我迎客了。” 孟玄素气得恨不得咬碎一口牙。 让师兄代你迎客,你怎么不让师兄代你娶你的小道侣呢? 然而孟门主用尽毕生的理智,都清楚这一句是他师弟绝对不可触碰的逆鳞,孟玄素用一秒想了想观渊剑,再用一秒想了想自己的宗主之位是怎样靠着师弟这座大山上来的,孟宗主很快恢复了冷静,甚至能心平气和地笑道。 “无事,就由我来处理迎宾杂事,师弟处理迎亲正事吧。” 然而空中久久的寂静无音,孟玄素眼角捕捉到了几个冤大头……不对,是容明玦等可以代他迎客的师侄身影。 “师侄,留步。” 明明云月秘境的大门与主殿不过一念可到的飞剑距离,然而此刻的诸承渊,却觉得仿佛一瞬的呼吸都焦灼得让人如此难耐。 他想见他的怀月。 如冰雪的森冷剑光划破空中,剑尊瞬息间撕裂乱流涌动的虚空,凭借本能立刻捕捉到他小弟子所在之处。 当诸承渊突然在房间中出现时,原本预备着等待剑尊半个时辰后再来接人们的修士们下意识拿出符箓法阵,刀剑法宝,甚至以为是敌人进入了主殿中,要在他们的眼下抢走祈怀月。 “来者何人?!” 不能怪蝉喜门的门客想象力如此丰富,实在是在修士寿元漫长的修真界,修者之间丰富的情爱经历甚至可以牵扯进数十成百人,别说是在大礼之日上门抢人,就连大礼之日,被数位女修带着孩子讨要公道的喜宴,蝉喜门的修士们都屡见不鲜。 虽然他们都不相信有人能在修真界第一人的眼皮底下闯入正殿,可当没有进入殿前通禀的人影突然出现在祈怀月身前时,所有修士还是本能地进入了最高的警惕状态。 然而当祈怀月开心地扑入来人的怀中,无比欣喜地喊出那一声“师尊”时,主殿内的修士们之前有多么气势汹汹,此刻收回自己法宝的样子就有多么狼狈。 这突如其来闯入殿内的来人,怎么会是观渊尊上? 尊上怎么没有事前告知他们一声? 然而看着诸承渊用力抱住祈怀月,仿佛看不见殿内任何人的模样,原本心有怨言的修者们,看着这一对天造地设般的道侣,似乎有些理解了尊上的这般急切从何而来。 牵挂自己的道侣,连一刻的分离都难以忍耐,这样的感情,如果不是他们亲眼所见,见惯喜宴上悲喜离合,荒唐一幕的蝉喜门修者,也不会相信原来即使是贵为修真界第一人的剑尊,都会对自己的道侣如此用情至深。 蝉喜门修士目光示意间,纷纷无声地退出了主殿,留给这对道侣喜宴前难得的独处时间。 祈怀月放松地靠在师尊怀中,突然想起了正事。 “师尊不是要等到半个时辰后,才来接我吗?是不是外面出现了什么意外?” 诸承渊看着自己的小弟子红衣胜血,终于如同他无数个日夜中想象的,披上喜服,被他抱在怀中的生机勃勃模样,突然觉得天地间一切事物,都不能如眼前人一般,挑动起他难以平复的心绪波澜。 剑尊轻柔握住了少年的指尖,诸承渊轻声道。 “不,怀月,只是我想见你。” 这是一个轻飘飘的,甚至称不上理由的理由。 诸承渊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仅仅因为一种迫不及待的心情,而丢下自己本应做的正事,只为了见他的心上之人一面。 这种轻浮的犹如担不起责任,随心所欲的浪子之举,是观渊剑尊曾经最厌恶之人的举动。 然而此刻,怀中被小道侣温热的身体填满,诸承渊才觉得心中无法填补的山海般呼啸的空洞,一点点安静下来。 仅仅是听着小弟子柔软的呼吸,都让他有种只愿余生如此,不复他求的沉静餍足。 祈怀月却一点也不觉得师尊因为这么简单的理由来找他的举动有多么冲动意气。 少年的眼眸明亮如星辰,祈怀月笑着抱住诸承渊脖颈。 “真好,一定是师尊和我心有灵犀,知道我也想师尊了,师尊才会来看我。” 少年沾染着淡淡口脂的殷红唇瓣,比往日的水红颜色更盛,像是雪地之中的耀眼红梅。 仅仅一眼,诸承渊就觉得喉中生紧,如同惊涛骇浪般的渴望几乎要压倒他的理智,让他去亲吻舔舐少年唇上那一点仅仅看着就似乎极其甜蜜,让人生出渴望的口脂。 然而诸承渊仅剩不多的理智,还是让冷若寒霜般的剑尊,克制着移开了落在祈怀月唇上的目光。 他不能毁了他的怀月此刻精心准备的一切。 可即使清楚离开是应对他此刻蠢蠢欲动恶念的最好方法,剑尊却还是舍不得松开小道侣轻轻回拉住他的指尖。 第179章 他的怀月,醉了。 等待迎亲的半个时辰极其漫长,然而陪伴在他的小道侣身边,仅仅是这般静静注视着他的怀月,诸承渊便只觉得方才漫长得难以忍耐的时间,再度变得寻常平静。 祈怀月轻轻拨弄着师尊和他同一样式,却显得师尊更如寒山松竹般风姿绰约的喜服腰饰。 少年的鼻子突然凑近了剑尊的喜服,祈怀月仔细地闻了闻剑尊身上淡淡却显得格外纯郁的美酒香气,少年带着点控诉意味的乌黑瞳眸圆滚滚看向诸承渊。 “师尊背着我偷偷喝酒了吗?” 诸承渊面色不变,轻轻托住了小弟子的腰身,让祈怀月在他身上躺得更舒服些。 “怀月,金曜烈焰酒今日启封,此酒过烈,我担心你贪杯易醉,特意……让人调和得温和了一些。” 师尊的话语很委婉,祈怀月却莫名生出了一种师尊在小看他酒量的不服输感觉。 “我千杯不醉,师尊不要小看人。” 剑尊稳稳抱住怀中不服输的少年人,微冷的声音低沉安抚道。 “好,怀月千杯不醉,是我小看了怀月。” 祈怀月这才罢休,然而他对师尊口中的这种烈酒生出了说不出的好奇。 剑尊喜服上淡淡却勾人的酒香,如同冰雪川原上柔软清冽的温风,祈怀月用力地嗅了嗅,就有种口舌生津,想要舔一舔这种酒的感觉。 “师尊让我尝……一杯,好不好?” 祈怀月谨慎地撒娇道,提出了一个在他看来并不过分的要求。 诸承渊看着少年人如同馋着蜂糖的幼崽般湿润水色的黑眸,仿佛妥协一般地略微松开一只半搂住少年腰身的手。 剑尊修长如玉的指骨捏着一只雪白剔透的玉杯,一丝如同凌空金日般灼目的酒液从空中稳稳落入玉杯中,但只蓄了浅浅的一层,剑尊就仿佛吝啬似地停下了灌注酒液的动作。 祈怀月双手抱住师尊握酒的手,然而诸承渊的手屹然不动,甚至在小弟子震惊的目光中,诸承渊毫不犹豫地将浅浅一层酒液一饮而入。 祈怀月又是震惊又是失望地看向师尊,他没想到师尊有一天竟然会做出和他抢食的事情。 然而下一刻,一道带着淡淡酒香的阴影覆下。 少年的下颌毫无防备地被男人微冷指节捏开,露出柔软的水红唇舌。 诸承渊微冷的唇轻轻覆上小弟子涂抹了淡淡口脂的柔软唇瓣,说不清是酒的醇香,还是少年口脂的淡淡甜香,让这个唇舌交融的吻更多了几分旖旎气息。 祈怀月猝不及防地咽下了被师尊渡来的一小口酒液,微凉的酒水落入他的喉中,似乎化成了一团,灼烧着他身体的烈火。 然而师尊早有预料般渡来的冰凉灵力,又悄无声息的化解了这口烈酒的灼烧痛感,反而变成了一种温暖的,如同让人现在朦胧香甜花圃中的幻梦感觉。 少年人的乌黑眼眸染上了一丝迷离水汽,刚刚因为烈酒入口的不适,面颊染上了一层淡色却动人的红晕,此刻乖巧安分地看着诸承渊,如同被人欺负得狠了的幼崽,第一反应就是去找自己的大家长撑腰。 他的怀月,醉了。 诸承渊冷静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知晓他此刻应该让他的怀月慢慢从醉意中清醒过来。 然而看着小弟子懵懂无知,只知道依赖看向他的柔软模样,诸承渊的胸膛中突然生出一种,哪怕是寒冰也无法让他冷静下来的热意。 也许,他也醉了。 剑尊俯首,一点点缓慢而细致地吻尽少年唇上淡淡的口脂。 …… 孟玄素有点绷不住了。 好不容易忽悠了三个冤大头……不对,应该说是好师侄代他迎接招待进入云月秘境的宾客,他却迟迟没有等到一去不复返的师弟。 就算刚刚是去洞房了,人也应该接回来了吧! 孟玄素怒发冲冠,第一次发觉自己往日看似沉稳冷静的师弟,原来也有这么不靠谱的一面。 而等他气势汹汹来到主殿外,对上一起面面相觑,显然是被赶出来的婵喜门修士后,孟玄素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吧,他的师弟该不会就这么丢下满堂宾客,和他的小道侣就地洞房成亲了吧? 这种无稽之谈,如果放在诸承渊没收下弟子之前,孟玄素是绝对不会相信他的师弟能做出这种荒唐事的,然而一想到观渊剑尊为了他的小弟子做出的更加耸人听闻的事迹,孟玄素冷静下来想想,竟然有三分相信自己刚刚的猜想成真了。 孟宗主深吸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敲了敲主殿大门。 “师弟,若是……真的让宾客就这般回去,你也应该……和我说一声啊。” 孟宗主小声地说道,没有一点刚来时气势汹汹,宛如就要不管不顾发作的气势。 没错,在修真界供奉着天下第一人的大宗,孟玄素这个外人面前看似微风凛凛的天下第一宗的宗主,早就习惯了自己给诸承渊收拾麻烦的定位。 孟玄素此刻的心情仿佛再度回到了以前和随心所欲,不在乎世俗成礼的观渊剑尊打交道的时候。 孟宗主已经不求自己这位无人能管的师弟,能本分地出来干好原本答应的正事了,但起码得给他一个可以开始收拾残局的讯号吧。 但出乎孟玄素预料的是,当正殿之门打开,剑尊和他身旁的祈怀月身着一丝不乱的喜服,并肩站在他身前。 诸承渊没有松开握住身旁人的手的意思,剑尊平静问。 “师兄,是否到了迎亲的吉时?” 或许是心理预期放得比较低的缘故,孟玄素心中竟然生出一种老怀大慰似的感动。 “还有一刻就到了,不着急,师弟可以慢慢来。” 只有刚刚为祈怀月上妆的女修,此刻才眼尖地发现。 少年唇上原本的口脂,此刻似乎消失得一干二净。 然而小尊上形状好看的唇瓣,此刻竟似乎被蚊虫叮咬过一般,微微饱满又殷红的唇瓣得如同一咬就能流出甜蜜汁水的浆果。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场景,女修的面容微微发红。 诸承渊俯首,在祈怀月耳边轻声道。 “怀月,在此等我一刻,我很快就会归来。” 然而不知怎的,祈怀月突然生出了一种黏人的,竟似乎希望师尊不要离开的奇怪依赖感觉。 他在想什么呢?又不是生离死别……师尊很快就会回来了。 祈怀月抬起头,用力回握了师尊的手。 少年的红衣夺目,动人眉目显出耀眼逼人的清丽笑意。 “我等师尊来娶我。” 似乎是短短的一刻后,天地间仿佛响起一声清越的剑声嗡鸣,一道冰寒剑光荡涤着清空。 云月秘境内的所有宾客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仿佛有所预感地望向空中。 数道大道玄音,又像是无数道交击在一起的剑声般,清越空灵的吕钟相击之乐响起。 这是仙音阁的修士在弹奏喜乐。 而空中荡涤着灵气道则,让云月秘境,乃至于整个天霄宗的灵气都为之一净的剑气,仿若是为这仙乐伴舞的剑舞。 剑光如同寒冽霜雪,冰冷灼目的辉光如同九天之上的浩然星辰,甚至一时压倒了日光的辉芒。 无数剑修看得如痴如醉,即使是不通剑道的修者,都能从中悟到了能祝他们在大道上更进一步的大道灵则。 “多谢尊上传道。” “谢尊上赐道。” 传道之恩,比较寻常的救命之恩都更让修士感激。 一时间,无论是云月秘境中,还是天霄宗各处,都传遍了对剑尊如此宽宏传道,对两位尊上成婚的感激溢美之言。 按照喜宴的流程,喜乐与剑舞停下之后,就到了他与师尊正式成亲之时。 祈怀月仰头看着高空,在万人赞颂尊羡中,他的心情,却不知为何更加沉重了些。 天空,似乎陡然变得暗沉了下来。 原本被剑尊的寒烈剑气荡涤得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不合常理地陡然浮现出了朵朵乌云。 沉重的黑霾乌云如同千军万马赶赴城下的大军,乌云中大放着神光烁烁的,如同游龙般翻腾的恐怖惊雷。 “这,难道是劫云?” “哪位同修竟然如此冒犯,胆敢在尊上喜宴之上渡劫?” 然而人群中隐隐想起的议论之声,在感觉到这雷云的气息一层层上升到,让他们不可触及,甚至就连目睹着雷云,都有种双目欲裂的痛感时,逐渐变成一片死寂的沉默。 喜乐与剑舞不知何时停下。 一身红衣烈烈的观渊剑尊,手握着早已出鞘的观渊剑,剑芒如日,煞气勃发得甚至震碎了他所在的虚空,而诸承渊周围的雷劫,更是强悍恐怖到了已经让人连直视,都会感觉到五脏六腑被雷芒击碎的程度。 这,竟然是观渊剑尊的雷劫? 难不成观渊剑尊要在他喜宴之日,羽化飞升,再造修真界一段传说?! 可若是剑尊飞升了,剑尊的那位道侣,岂不是此后只能与观渊尊上分隔两界,再无相聚之机。 而在周围人担忧目光中心的祈怀月,此刻面白如纸。 第180章 天道爱人 这一刻,他仿佛再度回到了前世,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尊在恐怖的飞升雷劫中,神魂俱碎的无力。 祈怀月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雷劫,绝不可能是他师尊主动引下的。 所以这雷劫,就是他与师尊离散之卦的真正应验之处吗? 祈怀月只觉浑身冰凉。 若是早知这离散之卦是应验在此处,他宁愿不与师尊成婚…… 一道熟悉的,似乎带着些焦急的声音仿佛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你愿意救你的师尊吗?” 是光球的声音! 是自称为天道,送他重活一次机会的光球在说话。 这一刻,祈怀月来不及计较光球说的“救”是怎么一回事,他毫不犹豫应道。 “我愿意,我应该怎么做?” 光秋的声音小了一点。 “你师尊本是汇集此界……的气运之子,他将他的气运分给了你,所以他不可能飞升成功。你要将你的气运还回去,他才可能……” 看着如同汪洋海啸般的紫色惊雷已经淹没了诸承渊的身影,祈怀月心中生出的焦急,让他几乎难以忍耐光球慢吞吞的话语,他不假思索道。 “我要怎么还回去?” 光球的声音很小,如同孩童在大人眼皮底下,偷偷摸摸地怂恿他干一件坏事。 “只要你死了,我就可以把你的气运还给你师尊。” 如同心中最坏的那个猜想终于得到应验,祈怀月闭了闭眼,只觉得整颗心脏如同瞬间沉静看不见底的深渊中。 他想起师尊曾经说过的与他同生共死,不愿离他独活的誓言,想起他曾经信誓旦旦答应过师尊,绝对不会离开师尊的诺言。 这一刻,祈怀月竟少见地有些后悔。 如果这一世,他的态度能再决然些,不再与师尊见面,或许他的师尊早就登极大道,而不需面对这种除了绝境外,还是绝境的抉择。 似乎将祈怀月的沉默理解成了寻常人贪生怕死的本能,光球的声音中再度带上了些急躁的意味。 “只是要你的身体在此界中死去,我可以将你的灵魂送回地球……” 然而祈怀月根本不想听光球对他许下的那些承诺,他轻声问道。 “我师尊会如何?我与他定下了同生共死的道侣誓约,若是我死去,是否会牵连到他?” “怎么可能?他可是……” 光球似乎藏着些不能与他言的秘密,无比焦躁地催促道。 “你放心,你师尊只要挨过了这一劫,就不会有事了。这世间什么誓约雷劫,都不可能再伤到他分毫。” 祈怀月心中的沉重略微减轻半分,他轻轻握住自己剑鞘中的月常剑,声音轻得连自己都有些听不清楚。 “他爱我甚过爱他自己,若是我自刎了,他是否会像前世一样寻死?” 光球的声音更加多出了几分信誓旦旦般的笃定。 “不会的,你师尊前世还没有融为天……飞升成功,才会沉溺这世间的所谓情爱而难以超脱,可只要他飞升成功,他即使会记得你,也绝不会如同凡人一样爱你。” 光球认真劝慰道。 “他本应该是平等地爱这天下苍生的。可他如今独爱你一人,已经是他偏离天道,犯下的最大错处了。等他飞升成功后,他就会纠正这个错误。” 祈怀月突然冷静了下来,他控制住自己硬下心肠,不去看滔天灭世般雷劫之中的观渊剑尊。 “就算是死,我也想死个明白。如果你不告诉我所有的真相,我宁愿随师尊其后一同赴死,也不会顺应你的心意自刎。” 祈怀月在赌,他在赌这颗自称为天道的光球,对于师尊生死的在意比他想象得要多得多。 果然,接下来光球不再有丝毫隐瞒,告诉了他所有的实情。 天道有常,有生亦有灭。修仙世界的修者吞食灵气而壮大自身,相当于一个又一个啃噬着天地的蝗虫。 所以人,魔,妖三族本就是相互钳制而生,然而人族的英杰俊才实在是太多太多。 万年前的人族,在修道之境上突飞猛进,更是破坏了原本三族并立的平衡,灵气道则皆被人族而用,再度缩短了这方世界的寿命。 为了扼制这种恶果,本应无情无欲,万年高高至上的天道不惜分化下一重化身。 听到这里时,祈怀月已经有了些许预感。 果然,天道的那重化身,就是他的师尊,万年之前的蔺元。 蔺元的天命就是成为魔族至尊,作为天道化身的他,只要灭尽了人族和妖族,将除他之外的生灵尽数炼化,融入己身,就可以让天地重合,自己重新化为天道,再开一界轮回。 所以蔺元的本性就是魔,他本就是承载着天意,注定要吞噬一切的魔。 可当天道化身违背了自己的使命,爱上一个人族,甚至不惜为了这个人类而死,将原本自身维持存在的气运,都分给这个人族时,天道原本预设好的所有轨迹都被打乱。 天道化身迟迟没有回返天道之中,天地间大道灵则之力越来越衰弱,无论是妖,魔,还是人族的修道都越面临越来越可怕的天堑。 然而天道化身转身的苍华封再度爱上了人族残魂留存的云伊,至此天道终于横插一手,将这道残魂隐秘送走。 所以第三世的祈怀月才会出现在地球,过着正常地球人应有的生活。 然而察觉到爱人神魂不在此界的天道化身,纵然被天道封印住了记忆,却还是不惜以“飞升化道”,宁愿带着自己这重化身的气运与大道灵则离开这方世界,也绝不履行自己本该尽的职责为代价,逼迫天道硬生生将祈怀月送了回来。 而第三世,天道化身的诸承渊即使在飞升之时,隐约知晓了不取回他赠给祈怀月的气运,他就不可能重新融回天道之中,诸承渊也不愿“飞升成功”。 哪怕天道化身不可能永离天道而独存,哪怕诸承渊可能已经保持不了清醒理智进行下一次轮回,诸承渊也不愿以伤害自己的小弟子为代价,换得飞升成功。 所以,第四世,是天道“宽容”给天道化身的最后一世。 若是这一世,天道化身仍然不愿履行原本的职责,收回他分给祈怀月的气运与灵则之力,天道宁愿击碎自己这重化身,也绝不再给他下一次轮回的机会。 而光球,是寄予着天道一小部分灵则之力的最小化身。 或许是吸取了叛乱化身的影响,天道赐予给光球的能力甚至比不上寻常修士。 它唯一的作用,只是充当真正天道的“传话筒”,传达上位者动手前最后一道“宽容”的谕令。 祈怀月很冷静,他前所未有冷静地听完光球的全部解释,终于感觉到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得到了再全面不过的解答。 “只要我师尊得到了我身上的气运和道则之力,他就可以融回天道之中吗?不需要吸取其他生灵的气运?” 光球认真说道。 “这世间生灵的气运,不及他分给你的气运一半。天道允诺只要收回大部分的气运道则,就可以让你的师尊活下去。” 祈怀月用力握住自己的月常剑,少年垂下眼。 “活下去?天道不是要收回他的这道化身吗?” 光球小声辩解。 “你的师尊本来就是天道的一部分,他不可能离开天道真正独活。至少……他变回天道之时,还会保留他是个人类时的记忆。虽然这部分记忆对于天道来说,可能相当于沧海一栗,可如果他收不回那些气运,他就是真正消散在这方天地当中,再也没有轮回的可能了。” 祈怀月抬起头,他用力看着紫色雷海中被淹没得几乎不可见的那道身影。 即使他的眼睛已经被劫雷的威芒刺痛得几乎流下血,祈怀月也不愿移开自己的双眼。 “我可以……将师尊给我的,都还给师尊。但是,我要见师尊最后一面。” 光球有些为难地支支吾吾着,祈怀月轻笑道。 “如果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堂堂天道,不至于连我这个小小的请求都无法满足吧。” 下一刻,在祈怀月耳边响起的不再是光球的声音。 仿佛是过耳的清风,又像是山涧的流水,还如同冰寒的冻川,他听到一道不带任何情绪,犹如苍天星海般的声音平静响起。 “好。” 这道声音的主人,应该就是所谓的天道吧。 天道的声音,一点都不像是他的师尊。 祈怀月平静地想道。 他和师尊的纠葛爱恨,在天道眼中,是不是如同一部太过滑稽的电影呢? 刹那之间,他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下来。 无论是慌乱的人,妖兽,还是刚刚如同深海汹涌玩想要吞噬一切的紫雷,都变成了一副凝固的画卷。 然而他脚下似乎多了一重无形却坚固的阶梯,他一步步顺着阶梯,来到雷劫之中。 如同陷入滚烫的岩浆之中,雷劫中的温度高得祈怀月难以呼吸,尤其是靠近雷劫时难以抵挡的恐怖刺痛,让祈怀月几乎以为他自己撑不到来到师尊面前的时刻。 第 181 章【VIP】 第181章 师尊会来找我的,对不对? 然而一道人影,陡然落在他身后。 于是残暴汹涌的紫雷,都化成飘渺透明的虚云,不再对他造成半点伤害。 祈怀月没有回头往后看,他一点都不好奇天道化成了什么样的人形。 在他的心底,所谓的天道不是他的师尊,小光球说的天道化身也不是他的师尊,甚至就连万年前的蔺元,他有时候也不觉得那是他的师尊。 因为,他心甘情愿承认的师尊,祈怀月至始至终爱上的人,只有名为诸承渊的人族而已。 穿过重重变得虚无缥缈的雷劫,祈怀月终于能看到他的师尊身影。 长发披散的男人,立于云端。 万里云动,剑气化千,如同坠入深渊的日芒,又像是斩开天地的恐怖剑气,横贯万千劫云惊雷。 一人一剑,孤身与一方天地为敌。 这幕景象,或许在外人眼中,是何等的壮丽恢宏。 然而在祈怀月眼中,男人身上的道道血印,条条愈合又新生的伤痕,是他毕生都没有见过他师尊有过的恐怖伤口。 诸承渊握住观渊剑,寒霜覆面地沉静保持着斩灭着雷劫的冰冷姿态,如同丝毫没有受到这些伤势的影响。 可是,师尊毕竟还是人族之身,怎么会不疼呢? 祈怀月伸出手,碰到了师尊沉重的喜服,每一寸原本轻盈的缎面,此刻都沉重地坠满了鲜血的重量。 好多的血。 祈怀月感觉到手掌中握住的仿佛不是一件衣袍,而是浸透着师尊全身血液,拉扯着他心脏的缚带。 “他快死了。” 天道冰冷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的陈述着一件事实。 “他死之后,下一个该死的就是你。” 天道化身,竟然会爱上一个它眼中与蝼蚁无异的人族生灵,这是何等的不合常理。 天道本没有感情,它本就是这方世界所有生灵诞生的起点,也是这方世界万物归寂的终点。 所以世界万物,无论是花鸟鱼虫,还是大能修者,在它眼中都是渺小如一。 直到祈怀月这个“意外”出现,直到天道沉默地注视着,他的化身爱上一个偏离它原本轨迹的“意外”,天道被迫同步感觉到了生灵的情感。 而它在感觉到感情时,第一次学会的感情,便是愤怒。 天道的愤怒不止限于它的化身,竟然敢将它身上的气运以及大道灵则之力,分给一个渺小的凡人,它的愤怒还在于,这个凡人甚至不愿接受它化身的这份爱意。 如同创造之物一步步超出了自己的掌控,天道本以为送走祈怀月,已经是他结束这场闹剧的最好方式。 直到它感觉到,它的化身也在愤怒,甚至愤怒地暴动,做出更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天道终于下定决心,它要杀死这个背叛了它的化身。 在他们自以为得到幸福之后,让它的化身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死在他眼前。 无论祈怀月最后是否选择自刎,它都会让它的化身感受到世间最残酷的疼痛。 这是与它的化身让它感觉到生灵污秽的情感,同等残酷的报复。 而等它将这两个“意外”完全剔除,它就可以回到天道的正轨,重新变回原本亿万年无情无欲,不受人间丝毫干扰的天地大道。 而听着天道的话语,祈怀月突然松开了握住师尊衣袍的手。 他第一次抬眼,看着所谓“天道”化成的人形。 祈怀月能感觉到,天道话语中对他与他师尊隐藏着的深深恶意。 可是即使变成人形,天道选择变幻的人物形象,竟然与他的师尊有七八分相似。 最大的不同,就是“天道”与他师尊不同,眉眼中含着漠视着所有人,包括他在内的冷淡无情。 师尊像仙,却有人的温度。 天道只像亿万年无情运行的日月,从始至终只向他投来傲慢冰冷的一眼. 可如果真的无情,天道就不会出现在这里,更不会让他进入雷劫之中。 祈怀月仿佛隐约握住了最后能让他得偿所愿的武器。 他抽出月常剑,一步步走向天道。 天道不可能被外物所伤,它不惧怕化身的攻击,更不会害怕这世间修者看似恐怖的道术法器,因为所有的大道灵则,本就是它赐予生灵的自身的部分。 它冷眼看着这个人类走近,不惊讶于这个人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会做出何等发狂的事情。 哪怕祈怀月此刻跪下来向他求饶,它也不会对要杀死它化身,以及祈怀月的事情有半分动摇。 直到祈怀月走到它身前,将握着的月常剑递给它。 少年苍白的面孔上浮现出一点淡淡的,转瞬即逝的柔软笑容。 “如果您杀了我,您就会放过我师尊吗?” 祈怀月在赌。 他在赌,师尊对天道的影响,会比天道自认为的多得更多。 天道没有接过他手中的剑,祈怀月像是预料到了这般结果,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将月常剑轻轻举起。 只是月常剑的剑端不是对准冷眼注视着他的天道,而是对准他自己的胸膛。 极其细微的噗嗤一声后,锋利无比的月常剑,顺利地没入了他的胸膛。 有点疼。 原来,师尊前世自刎的时候,竟然这么疼啊。 但其实也挺快的,一下子就捅进去了…… 祈怀月在剧痛的虚弱中,突然感觉他的手被一种恐怖的力道握住。 天道化身的男人,以一种堪称恐怖的冰冷目光看着他。 像是看着最憎恶,最污秽,最肮脏的魔物,不对……天道绝不会以这样情绪外露的眼神,看着人族眼中厌恶的魔物。 蝼蚁或是人族,在它眼中本都是一样的。 可是看着沿着雪白剑身流出的,染污着少年雪白指尖的鲜红血液,一种绝不属于它自身的疯狂情感,让天道陷入最厌恶的本应是人类才会生出的愤怒,痛恨,畏惧,甚至是慌张,痛苦之中。 明明只是一个人类,明明是一个他早就下定决心铲除的普通人族…… 少年虚弱的指尖,轻轻抓住了天道靠近他胸膛的手。 “不要救我。” 这一刻,祈怀月看着天道,仿佛依赖地看着不久之后就会融入天道体内的师尊。 他带着一点委屈,害怕,又无比信任的放心,小声说道。 “无论我……之后去了哪里,师尊,都会来找我的,对不对?我,没有丢下师尊……只是有一点意外,要让……师尊过来找我了……我会,乖乖等师尊的,师尊,不要着急,我会乖乖等,师尊,过来……” 祈怀月无比相信,他师尊曾经对他的承诺,无论如何,师尊都不会丢下他的。 一滴墨水,不能染黑汪洋。 可是如果那滴“墨”是他师尊,而他让自己化为师尊无论如何都不能忘却的记忆的话,师尊,应该……会来找他的吧。 师尊,一定会来,找他的…… 带着再放松不过的笑意,少年的身体,悄无声息地失去了最后一点生息。 天道下意识抱住怀中生息全无的人类。 那道刺入少年心脏的伤口,疼痛仿佛具有传染性的病毒一般,从它抱住祈怀月开始的那一刻开始,往它的体内蔓延。 这种近乎难以忍耐,如同从身体深处开始溃烂,却持之以恒蔓延腐烂开的疼痛,让天道近乎入魔一般撕碎了它自身化为的人类躯体。 疼,还是好疼…… 为什么那个人类从头到尾都没有碰到它,却还是让它感觉到比天地初分,比自身被蚕食更恐怖的疼痛? 整个世界开始分崩离析,可即使如此,天道也没有感觉到半点疼痛消失的迹象。 它想杀了所有人族! 它想毁掉这方世界!! 它,想……见它的小九…… 丧失理智的疼痛让天道,下意识地回想起了曾经与它的怀月相处的记忆。 那点片段如同微末的,冰凉的止疼伤药,短暂地让伤口的疼痛停止后,随即爆发出更让它难以忍耐的疼痛。 ……小九,它的怀月…… 天道如同丧失理智,疯狂寻找着唯一能让它的疼痛暂时停止的药剂一般,于是它疯狂地扑入自己化身体中,与自己的化身融为一体。 原本静止的世界,在天道重融之后,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流动。 雷劫平息了下来。 世人眼中即将得道飞升,钦佩艳羡的观渊剑尊,全身染血,用力抱着他小弟子柔软无力的,微凉的身体。 剑尊脑海中爆发的天道恐怖记忆,如同沧海一粟,让“诸承渊”本身的记忆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可是,好疼啊…… 抱着怀中人身体的每一部分,都传给诸承渊难以忍耐,近乎发狂的恐怖痛楚。 可是,不能松手…… 如果松手,他就抱不住他的怀月了。 回想着小道侣临死前留给他的话语,诸承渊死寂冰冷的眼,如同从黄泉中爬回人间的恶鬼,一点点燃起了最后的光亮。 他的怀月,还在等他。 他的小九,还等着他找到他…… …… 祈怀月醒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股冰冷锐利得瞬间贯穿心脏的疼痛,似乎还残留在他的身体当中。 可是,都消失了。 【全文完结】 第182章 完结 祈怀月摸到胸口处柔软的毛绒睡衣,周围熟悉的卧室布置,让他有一种自己做了一场黄粱大梦,此刻才刚刚苏醒的错觉。 到底,是他真的穿成了修真世界的祈怀月,还是——那只是他做的一场幻梦? 就在这时,突然想起了一阵格外暴躁的敲门声。 祈怀月神智昏沉,他麻木地打开门,与凶神恶煞的乔寒山打了个对面。 “祈怀月,你他妈竟然敢放我鸽子……!” 然而看着一脸苍白得如同随时能猝死上新闻的祈怀月,乔寒山皱了皱眉。 “怎么了?发生什么大事了?” 看着多年好友熟悉的关心面孔,祈怀月突然想起,自己和乔寒山相约出去的那一天,就是他穿到修真世界的时候。 “寒山……” 可是,他在地球上的过往,好像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祈怀月轻轻喊了一声乔寒山的名字,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乔寒山被吓得就差当场朝他跪下。 “祖宗啊,我刚刚的语气不就是凶了一点吗?你怎么说哭就哭了?” 乔寒山以对父母都没有的毕恭毕敬姿态,连忙拉着祈怀月来到屋中,语气沉重而坚定地说道。 “你放心,不管是什么病,咱们都得治。我家什么不多,就是钱多……” 看着乔寒山的误解逐渐滑向一个他无法理解的地方,祈怀月擦干净他的眼泪,终于能恢复往常对好友的平静。 “我没得绝症,只是,我遇见了一件事情……” 他与乔寒山是几十多年的好友死党,祈怀月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什么对乔寒山隐瞒过的秘密。 所以他也毫无隐瞒地将自己在修真界的所有经历,都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自己的好友。 “那时候,我没有时间再考虑,就对自己动手了……可是,师尊,怎么办……师尊如果看见我死的那一幕,会很难过的……” 祈怀月难以想象,如果师尊认为是他自己害死了他,会承受怎样的心理重压? 而他也不得不面对的是,如果他师尊真的与天道融为一体,变成了无情无欲的真正天道,也许喜宴上他们相依的最后一刻,就是彼此的最后一面了。 他还有,许多许多想和师尊去做的事情…… 乔寒山轻轻拍打着少年的脊背,温声安抚他。 “没事的,没事的,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等祈怀月冷静下来后,乔寒山去外面打了一个电话,回来后对祈怀月忧心忡忡地说道。 “我的体检报告出来了,你和我一起去趟医院吧。” 祈怀月恹恹地摇了摇头,他其实没有什么出门的兴趣,但耐不过乔寒山纠缠,他还是被乔寒山拉着到了乔家名下的医院。 只是看着眼前温柔耐心,询问他病情的精神科医生,祈怀月恹恹地转头看了忧心忡忡的乔寒山一眼。 “我没得妄想症,我和你说的,都是真的……” 乔寒山好脾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如同安抚一个发脾气的病人。 “我知道。你没得病。但是人啊,时不时就要做个体检的,对吧?你就当今天是配和我一起来做体检了……” 祈怀月没有什么反抗的力气,他现在只觉得全身都很疲惫,心神仿佛都还停留在修真界那里。 可他也不想让好友为难,做了一系列检查后,医生确实没检查出什么真正的病症,只是私下里提醒乔寒山,病人的情绪过于低落,而且有不愿袒露出的真正低落内因,长久以往,可能会引发真正的心理病症。 情绪低落的内因? 总不可能是好友说的什么穿越吧? 乔寒山将这个荒谬的猜想抛在脑后,接下来他硬是拉着祈怀月去玩了一天他们曾经喜欢的街机游戏。 祈怀月也像是慢慢从那个“梦”里清醒过来了一样,他逐渐恢复了一点乔寒山熟悉的活泼样子,不再是下午开门时那种苍白的毫无生机的模样。 乔寒山将祈怀月送到家门口时,还有点放心不下。 “要不我今晚留在你家,和你一起睡?” 他还是有点不放心,让这种状态的祈怀月一个人留在家里。 祈怀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终于恢复成了乔寒山熟悉的之前模样。 “不要,你身上的汗味太大了,我还不想让你弄臭我的被子……” 乔寒山恼羞成怒,“谁汗味大了,这是男人味……” 然而砰一声门响关上后,乔寒山凶神恶煞的模样,慢慢变回冷静的样子。 算了,阿祈他,可能是真的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然而当乔寒山走出祈怀月所在的公寓时,人群中发出的某种喧哗异响,让他下意识抬起头。 A市暗红的夜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大片恐怖的充满不详意味的扩大黑洞。 “世界末日到了……” 人群中的哭喊吵嚷声音更加大了起来。 然而黑洞之中,突然出现了一片铺天盖日的光亮。 所有直视着这片黑洞的人,包括监测仪器,在短时间内都失去了所有捕捉接下来景象的能力。 然而乔寒山不知为何心头一跳,他的眼前突然浮现祈怀月苍白着面孔,低声向他讲述那段经历的过往。 等到他终于恢复了视觉后,乔寒山毫不犹豫地往刚刚走出的方向猛然跑去。 …… 祈怀月很累,所以在送走乔寒山后,他直接倒头就躺在了床上。 他的神智昏昏沉沉的,眼前偶尔浮现出师尊曾经抱着他时的纵容面容,有时又会想起雷劫淹没中的师尊身上的可怕伤口…… 所以当外界传来玻璃炸裂的可怕声响时,祈怀月一时还以为自己在噩梦之中。 直到被一股力道带入一个熟悉而炙热的怀抱,祈怀月难以置信地抬起眼,对上诸承渊深黑而专注,如同能将他吸入其中的眼眸。 “怀月,我找到你了。” “……师尊!” 祈怀月用力抱住师尊温暖而炙热的身体,身体中隐隐藏着的恐慌,畏惧和担忧,如同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流一样涌出。 剑尊修长的指尖穿插着少年的发丝,炙热坚实的胸膛中心脏快得如同要撕扯出他的心脏,诸承渊没有章法地吻上他怀中失而复得的道侣。 炙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几乎分不清是谁留下的酸涩沉重的泪水,然而参杂着苦涩泪水的吻又甜蜜得想让人继续落泪。 外面突然又响起了轰隆的敲门声音,祈怀月微微回过神来,意识到可能是乔寒山去而复返。 然而诸承渊的炙热手心烫握着他的脖颈,剑尊用力地抱贴住他身体的每一部分,力道大得方法恨不得揉入他血肉,祈怀月几乎没有开口的机会。 然而敲门身体停下之后,一阵细碎的开锁声让祈怀月更加紧张了起来。 他之前,是不是给过乔寒山家门的钥匙? 回想起自己好像和乔寒山好像玩笑般说过,要是他哪天猝死在家里,让乔寒山帮他收尸,所以给了乔寒山钥匙的经历,祈怀月在师尊突然停下的沉默注视中,头皮微微发麻。 “怀月,那是何人?” 诸承渊冰冷的黑眸中寒霜剑气闪动,他此刻对拥有他的小道侣住所门钥,还肆无忌惮闯入的乔寒山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杀意。 乔寒山此刻也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陌生的古装男人,将他的好友抱在怀中的一幕。 “阿祈,这男的是谁?!” 作为唯物主义者的乔寒山,还是有点不太相信这动摇他世界观的猜想。 祈怀月感觉到师尊身上更加沸腾的杀意,他连忙抱住师尊的手。 那是他的好兄弟啊!不能动手的那一种啊! “师尊,师尊不要生气,他是乔寒山,帮过我很多忙,是我最好的朋友。” 一片寂静中,祈怀月尴尬地扭过头,对一脸天崩地裂,显然已经怀疑世界,动摇唯物主义观的乔寒山小声说道。 “阿乔,这位,就是我和你说的,我在修真世界里已经订立道侣誓约的,我的师尊,也是,我的道侣。” 似乎被祈怀月话中的某个字眼而取悦,诸承渊身上原本浓重深寒的杀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剑尊看了一眼样貌平平无奇的乔寒山,剑尊淡淡地颔首。 这已经是观渊剑尊对除了他道侣之外的凡人最大的尊重。 乔寒山一脸恍惚地在沙发上坐下,他死死地盯着这个莫名其妙出现,而且可能和天上的黑洞有着莫大联系的古装男人。 诸承渊身上独属于大乘期修士的威压,即使刻意压制,也能给见惯了寻常大人物的乔寒山一种仿佛能随时将他捏死的恐怖感觉。 这一刻,乔寒山回忆着祈怀月告诉给他的观渊剑尊的身份经历,终于后知后觉地有了几分后怕。 如果,没有阿祈阻拦,这个男人……或许会直接杀了他也说不定。 然而看着诸承渊至始至终我没有把视线分给他一丝一毫,只无比专注地看着祈怀月,而祈怀月时不时有些尴尬看一眼他的姿态,乔寒山慢慢冷静下来,感觉到自己似乎隐隐把握住了这位……来自修真世界的剑尊的真正命脉。 乔寒山非常自觉地坐稳了娘家人的位置,不卑不亢地问道。 “这位……剑尊阁下,你如今……是天道,还是阿祈的师尊道侣?” 虽然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可乔寒山还是想帮他的好友找颗定心丸。 诸承渊也并非完全不通人情之辈,他能感觉到祈怀月对他身前的这个凡人的在意,他自然也不会为了一个凡人,在他与怀月的情谊中留下哪怕一丝隐患。 “我如今,既是天道,也是诸承渊。但我此刻,只是小九的道侣。” 乔寒山松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亲密得仿佛插不进第三人存在的两人,后知后觉的有了一种自己是电灯泡的自觉。 “好吧,那我今天先不打扰你们的久别重逢了。明天我再来看望你们吧。” 听着乔寒山的话,诸承渊看向祈怀月,剑尊的下颌轻轻靠在少年肩膀上。 “怀月,那条小龙,师渊,你的三位师兄……都在等你回去。” 祈怀月突然有一种师尊如同某种大型猫科动物,看似冷淡却格外粘人地用尾巴圈着他,恨不得把他立刻拖回巢穴的样子。 他不合时宜地生出了一种想笑的感觉。 “师尊是不是也想我了?” 剑尊垂眸,缓慢低沉得如同隐忍者无数难以言说的情绪一般应了一声。 “怀月,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 离开祈怀月的每一刻,诸承渊都在近乎发狂与冰冷恶念折磨中,看似冷静地搜寻着祈怀月可能回到的世界。 没有人,包括诸承渊自己也不知道,如果没能找到他的怀月,他最终会做出什么事情。 可幸运的是,他的小九,最后还是乖乖地呆在了他的怀中。 “你不愿随我回去也无妨,我可以留在此界。” 天道不负责任地说着等同于丢弃自己的世界于不顾的话语,唯有祈怀月能读出师尊的决心下粘稠得近乎将他吞没的可怕爱意。 可因为那份爱意的主人是他的师尊,即使被这粘稠的爱意吞没,祈怀月也不害怕。 少年亮晶晶的乌黑瞳眸,含着明亮笑意看着他的师尊。 “我怎么舍得让师尊一直陪我留在这里呢?” 乔寒山:……这是当着他的面见色忘义是吧? 感觉到一旁来自好友的生气目光,祈怀月灵光一闪,充满求生欲地说道。 “我先陪师尊过回去完婚,之后如果度蜜月的话,师尊也陪我来地球度几天假,好不好?” 诸承渊轻轻吻着少年的眉眼,只要能呆在他的怀月身边,他就不在乎除小九外的一切杂事。 祈怀月转过头,朝着乔寒山发出邀请。 “阿乔,来我们的婚礼吃喜酒,怎么样?不过以你的酒量,你只能坐小孩那一桌了。” 乔寒山恼羞成怒,刻意叹道。 “儿大不由爹,我辛辛苦苦养你那么大,你就背着爹跟一个男人跑了……” 祈怀月突然生出一种想打人的冲动。 “师尊,帮我定住他。” 诸承渊,“好。” “救命啊!夫夫合伙杀友啦!” 祈怀月拔了一根鸡毛掸子的羽毛,让师尊施加灵力,那片羽毛就成了全自动的挠痒痒机。 直到乔寒山含泪大笑中,连连求饶后,祈怀月才解除了折磨,让师尊拿出两个延寿的灵果,自己塞到乔寒山手中。 “别说你爹我不照顾你,你可要长命百岁,以后参加我和师尊的一百周年婚礼庆典。” 送走乔寒山后,祈怀月热情地扑到诸承渊怀中。 “师尊,我们今夜补上洞房吧。” “好。” 然后天道身体力行,告诉了祈怀月,天道自定义的“一夜”,到底有多久。 而他们的余生,还有无数个这般漫长的一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