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存停好车,直接带着秦情往墓地走,中间穿过了一片桃花林。
树林里人挤人,以上了年纪的阿姨为主,头戴墨镜,脖子上飘着颜色刺眼的丝巾,嘻嘻哈哈,闹腾得很,四处都是快门的“咔嚓”声。
封存走在前面,面无表情神色匆匆。他不笑的时候,一张冷脸,能把人隔开三米远。
秦情就不一样了,白净、稚嫩,一身学生气。阿姨见了就心生欢喜。
短短二十几米的路,他一连被抓了两回壮丁,手忙脚乱把单反交回去,抬眼一看,封存已经走远了。
“怎么不等我啊?”秦情喘着气,声音略带了一点恼怒。
“这么大个人,丢了也挺好找。”
秦情动了下眉毛。
这话说的。
封存拧开手里的矿泉水,递给他:“要不要歇会儿?大摄影师。”
秦情仰头猛喝几口,用手背蹭了下嘴角:“还远吗?”
“快了。”
这边话音刚落,天就阴了,有厚重的积云飘来,遮住了太阳。
“我空着手来看他,是不是不太好啊?”
“你都说是看了,又不是来巴结送礼。”
封存两条长腿走得飞快,秦情抿紧双唇,低头跟上去。他们在墓园碰到几家送葬的人,哭得都好伤心。哭声被风卷得满山跑,和春游的笑声撞到一起。
快到山顶时,封存在一棵老松附近停下了脚步。
秦情走过去,看见了秦昼的墓碑。
墓碑中间的照片,分明是黑白照,对比度却不高,仿佛蒙着很厚的灰尘,一副在棺材里躺了很久的模样,不像个刚死的人。
“谁选的照片啊?”秦情往前走了一步,“......不怎么好看。”
“你爸。”封存说。
“那就合理了,他选的东西,我们都不喜欢。”
秦情用掌根擦照片,怎么擦都灰突突的。照片上的秦昼笑得很灿烂,比秦情记忆里的他都要灿烂。
封存也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
秦昼去世一个多星期,今天已经是他第四次来西山。与立碑那天相比,秦昼的面容越来越模糊了。别的东西,都是越看越清楚的,这照片倒是奇怪,一次比一次距离遥远。
他伸手摸了下秦情的后脑勺,后者的面容极其紧绷,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去抽根烟,你自己待会儿。”
秦情点头,本来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封存走后,他盘腿坐在地上,看着那张灰蒙蒙的照片,回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
秦情记得秦昼打他,用衣架打,用皮带抽,骂他是赝品,是窝囊废,是臭哑巴。
也记得秦昼趴到他身边来,很耐心地教他说话。
“这个是橘子,这个是牛奶,这个是树,树你知道吗,就是窗户外面,绿色的那个,英文是tree。”
十多年过去了,耳边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秦情低头摆弄着落在地上的松果,吸了吸鼻子,心里挺困惑。
他没办法说秦昼是好人还是坏人,他也不知道秦昼拿他当好人还是坏人。他曾在心中诅咒秦昼去死,没想到秦昼当真死了。为什么呢?秦昼分明什么都有,秦昼分明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同样对此感到困惑的,还有站在远处抽烟的封医生。
心理医生最好的朋友死了,医生本人绞尽脑汁回忆往昔,却连一丝苗头都找不出来。
封存觉得自己特别可笑。
一根烟抽完,他又低头点了第二根。
十来米外有一群身着黑衣的送葬人,他们把牧师围在正中间,牧师口中念念有词,听不清在说什么。
那家过世的应该是个基督徒。
秦昼没有任何宗教信仰,但封存找人把东西方超度仪式做了个遍,那几天夜里,他总是梦到秦昼,秦昼在梦里笑他封建迷信,怪不得姓“封”。
“咳咳。”
封存被烟呛得咳了两声,余光瞥见秦情从地上站起来,他缓步走过去,闭上眼睛,对着墓碑拜了一拜。
“你哥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我的,我没接上。”
秦情明显愣了一下,又低头吹走掌心的灰。
“那你还好意思拜他。”
“心虚啊。”封存说,“但你哥人好,从没跟我生过气,这次应该也一样。”
“凡事都有第一次。”
“看不见就当不知道。”
“你挺想得开。”
“不然怎么办?”
“他要是也能想这么开就好了。”
封存沉默,下意识又想抽烟,他看见秦情屁股上沾了干草和树叶,就弯下腰,用手帮他拍干净。
“你以后要学我,不要学他。”
秦情不自在地转了个身:“我从来也没学过他。”
他脸上有松枝落下的阴影,风一吹,脸上的树影也跟着动。
“你和你哥一点都不像。”封存说。
“废话,我是被他家收养的啊。”
秦情从不避讳自己的身世。
十七年前冬天,秦家欢欢喜喜迎来第二个小孩,几个月后,小孩因心脏病夭折。
那个小孩名叫“秦情”。
母亲就此深陷抑郁,父亲束手无策,后来不知听了谁的建议,去福利院领了个男孩回家。
父亲把男孩交到母亲怀里,用温和的声音告诉她:“这是我们的儿子,这是我们的秦情。”
秦家这种条件的领养家庭,在那个年代并不常见,整个福利院都觉得秦情命好。
据说,他被抱走那天,连下一周小雨的A市骤然放晴,院长特地为他买了印泥,在白纸上按下通红的脚印、手印,再用木框装裱起来,挂在了宿舍楼下。
每个路过的孩子,都可以看看、摸摸,沾沾喜气。
不过......
对秦情来说,如果上天能再给一次机会,他宁肯去某个乡野农户家扛锄头、卖菜、养鸡、杀猪、打渔。
-
返程时,盘山公路畅通无阻,春游的人还没往回赶。封存开着车,没多说话,秦情也安静坐着,车里只剩导航和风声。
进城后,封存突然调头,把车开进了一家商场的地下停车场。
“有事儿吗?”秦情问。
“买点东西,你房间太空了。”
他们去了二楼杂货店,封存走在前面,手里推着车,车里放了一个加湿器和一个狗狗抱枕。
秦情走到购物车旁看了眼:“是给我的吗?”
“嗯。”
秦情默默把狗狗抱枕从购物车拿了出去,又把大号的加湿器塞回货架。他动作很轻,但拒绝得彻底。
“狗太丑,加湿器太大。”
封存挑了下眉:“那买个台灯。高中生,首要任务是读书学习。”
“我房间有台灯。”
“哪儿来的?”
“书房搬的。”
“......还挺会挑。”
封存走了两步,又回头:“其实你可以直接在书房学,我不打扰你。卧室就是用来睡觉的,没必要功能混淆。”
“那你卧室怎么有书?”
“摆设。”封存说,“放着好看。”
秦情嘴角动了下,走到旁边的碗架前,拿起两个浅色陶碗,问:“以后可以用这个吗?”
封存点头:“家里的不喜欢?”
“这两个好区分。”
封存看着秦情手中一模一样的两个碗,没搞懂到底是想和谁区分。但他没有继续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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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逛完后,他们先回车里,把东西放了,而后封存带着秦情走出商场,停在了附近一家买手店门口。
“你要买衣服啊?”秦情仰着脸说,“我给不了什么参考意见。”
封存没回答,揽着秦情走进店里,女老板笑嘻嘻迎上来:“存哥,来得巧啊,我昨天刚从欧洲背回一批货。”
封存把秦情拽到身前:“现在高中生都穿什么?我不太了解。”
“穿校服。”秦情背对着他,面无表情回答。
女老板笑着打量了秦情一圈:“是弟弟吗?在学校很受欢迎吧?”
秦情动了下肩膀:“我买衣服没用,上学也不能穿。”
“总得过周末吧。”封存绕到前面,随手拿了件衣服,在他身上比划,“再说,几个月之后就得念大学了。”
“你嫌我衣服难看?”
“你什么衣服?你就带了一个箱子,两件外套,马上换季了,打算夏天穿棉袄?”
“我可以回家重新拿啊。”
封存给女老板递了个眼神,女老板意会,偷笑着走到另外一旁。
他低头看着秦情:“你跟我客气呢?不好意思?”
“平白无故收人东西,不好意思不是很正常?”秦情理直气壮。
“那你前两天不声不响跑到我家,开口就让我当你哥,当时怎么没不好意思?”
秦情朝着前方,狠狠一咬牙。
封存抬手搭上他肩膀,又顺着骨头移动,捏了捏他的后脖子:“脸怎么红了?”
秦情没动,像只被咬住后颈的小动物,四肢离地,悬在半空,耳根也飞快热了起来。
他小声咕哝:“我知道,你就是不欢迎我。”
“我只是希望你说话算话。”
“什么话?”
“说了让我当你哥,不该有个弟弟的样子?”
秦情低头咬指甲,安静了好一会儿,缓缓抬起眼皮。
他左顾右盼,胡乱地望,右手滑动在衣架上,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再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最后停左数第四的位置。
他迟疑着,把那件白色T恤抽了出来。
“你眼光不行。这件好看。”
-
周末的日子,梦一般过去了。
星期一,秦情回学校销假,继续上课。
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絮絮叨叨念了大半个钟头,一半是对他身体情况的关心,一半是对他学习态度的说教。
“老师知道,你本性不坏,成绩起起伏伏,也不是能力问题,是态度问题。”
“别老跟十七班那几个混子凑在一块儿,你们不是一类人,尤其是潘博,离他远点!”
“再过俩月就高考了,既然身体恢复得不错,就抓紧时间,好好儿干,不要让家长失望,不要让自己后悔。”
......
办公室挨训煎熬,教室里度秒如年也煎熬。
秦情不想在这个四棱方正的“牢狱”里再浪费多一秒时间。
下午放学后,同学们一涌而出,去食堂抢饭,秦情拖着步子走在后头,从生物实验室旁边的小径插入,一直走到了后花园。
他找到那堵熟悉的矮墙,扒拉开墙壁上缠绕着的蔷薇藤蔓,猴儿一般地翻了出去。
一脚跨上十五路公交车,又转地铁二号线,秦情从三号门出,轻轻快快走了两百来米,抵达圣心湖小区门口。
封存又不知道他要上晚自习。
早点回家也没关系。
秦情背着书包,刷脸进入小区,走得昂首挺胸,神采飞扬。轻车熟路来到十七单元,他穿过门厅,往左,102牌子清晰可见。
他迈步往前,抬起手,正要输入密码。
却听到女人的申1吟从门内传来,起起伏伏,放肆坦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