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陈璐仁再三挽留，王何驻并不打算留宿雪中来客栈，她的行李还放在刘大娘家。稍作休息后，她背着包找到雪中来客栈的老板，退了房。
雪中来客栈的老板是个热情的中年人，当他得知王何驻住在刘大娘家时，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神色。
王何驻捕捉到这一神情变化，以聊天的形式装作漫不经心地的样子向老板打听起了刘大娘家的情况，客栈老板也是个爱唠嗑的，就这么被打开了话匣子：
“这房子原先可不是刘大娘的，是人查奶奶的！查奶奶的儿子和孙子在外头打工，媳妇得重病走了，就剩她和孙女相依为命。雪草村搞旅游开发的时候，查家奶奶和管这事儿的那帮人闹了不少事，一会儿是地的问题，一会儿是房子的问题。最开始也有几个帮查奶奶说话的，后来大伙儿都从旅游里头赚到了钱，谁还稀罕这倔老太婆？查奶奶两年前就咽气了，孙女在外地上大学。
这刘大娘啊，早先嫁到隔壁村，后来守了寡，回到雪草村，住在她哥哥家。她哥成天看不她不顺眼，嫌她没出息，总揍她。后来她哥死了，据说是因为喝太多酒，酒精中毒没的。她侄子觉得她晦气，又把她撵走了。她不见了好一阵子，大伙儿都寻思她去别处打工了。也是两年前，她又回来了，还占了查奶奶的屋子。半个月前的‘雪神祭’，当初撵走她的那侄子失踪了。
现在大伙儿觉得她晦气，躲着她走，背地里都说，是她记恨她哥，故意灌她哥喝酒，把人整没了！
你这妹子自个儿住那，可得遭罪啊！”
王何驻听了，却没什么情绪波动，客栈老板劝她换家地住，王何驻客气地回绝了他的好意，然后找到陈璐仁，将退房返还的押金等等，尽数还给了她。
陈璐仁坚决不收，王何驻也没勉强，因为左腿的伤，回去大概是不能靠走了，她需要找个马拉爬犁载她一程，这笔钱费用就当陈璐仁替她付了。
不过在回刘大娘家前，王何驻需要亲自去一趟雪神祭。
王何驻来到贮林场的时候，是下午六点左右，雪神祭还没有开始，天却早早暗了。
红色的灯笼挂在广场周围的房屋上，与窗上的窗花、门外的对联一起，烘托出新年的喜庆。作为装饰的霓虹灯和LED灯都亮了起来。雪草村的民宿经营者都爱使用五颜六色的灯，王何驻猜测，这或许反映了这里的村民对美好生活的认知——日子就该像这些灯一样，色彩斑斓。他们用灯带在招牌上勾勒出自家客栈的名字。
卖烤红薯与烤玉米的小摊冒着白色的热气，阵阵香气融入呼啸的寒风中，让风也带了一丝甜味。五花八门的冰糖葫芦串前的游客最多，孩子是这种食品的主要受众。
王何驻花十块钱买了三个冻梨，又走过贩卖雪飘垫、塑料小铲子与帽子围巾手套的小摊，最后停留在一家卖祈福牌与彩纸的铺子前。她买下一张彩纸，借了支黑色水笔，思考片刻，随便写了几句话，就把彩纸揣进了口袋。
“阿姨，我想买许愿牌。”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从王何驻身边走过，右手拿着钱，左手牵着个更小的孩子，约莫刚学会走路，咬着手指跟在她后面。
“买嘛祈愿牌啊，老贵了，小孩子玩儿整点彩纸就行。”老板回到。她竟不坑小孩的钱。
“不，我妈妈说，贵的东西，许的愿灵，”小孩坚持要买祈愿牌，“请给我挑一个最灵的牌子。”
老板收了钱，居然花时间挑了下，选了个头最大的，递给了小孩。
王何驻这边把笔放桌上，小孩就踮着脚来拿，王何驻看到她够不着，顺手拿了笔递给她，小女孩道了声谢谢，咕咚一下趴在地上，仔细写起了字。
王何驻悄悄看了一眼，却见那孩子认认真真、一笔一画地写道：
“希望爸爸在外地赚到很多钱，早点回家。”
广场中响起了急促的鼓声，随后一道浑厚而庄严的歌声响起，歌声里似乎带着远古时期的记忆，从林海、从高山、从荒原传来，有风的苍凉与雪的肃穆。王何驻踮起脚尖，往人群里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彩衣，头戴高帽，浑身配满珠串与羽毛装饰的男性萨满，迈着激昂的舞步，一边敲鼓，一边唱歌，力量与柔韧性在他的躯体上碰撞融合。
游客与村民们伴着鼓声，手拉手，围着篝火，肆意地跳着舞，欢声笑语。王何驻没有加入，只静静地站在角落，房屋的阴影落在她脸上，火光又照亮了她半边脸。
鼓声停下，几个人抬上了三牲五谷、酒水糕点。萨满开始诵读祭文，王何驻听不懂，但心生憧憬，这可比金乌教给她的“叽里咕噜，小鸟打呼”咒更有仪式感。
萨满倒了一碗酒，喊道：“雪压老松，祷词入风。尔等祈愿，可入火中。”
大家沸腾起来，欢呼着“雪六来了”，纷纷往火堆里投入祈愿牌与彩纸。火蚕食着这些东西，好像神明在慢慢阅读人们的愿望。投完物件的人们闭着眼，双手合十，虔诚祷告，没有挤到篝火旁的人则紧紧握着手中写着愿望的木牌或者彩纸，盯着人群间的空隙，等待合适的时机。
王何驻刚在卖祈愿牌的铺子遇到的小孩也靠着身型优势，灵活地挤到了篝火旁，把木牌扔进火里，然后学着大人模样祈祷。周围的人很多，有人小声抱怨，却也有几人伸手，扶了一把被挤得差点跌倒的两个小孩。
王何驻在人们差不多都投完写着自己心愿的“灵物”后，才走入人群中，往篝火内投了自己的彩纸。
彩纸刚入火堆，霎时间，狂风大作，竟吹灭了篝火。这个风极大，广场周围的广告牌都被掀翻了，没贴好的对联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有屋子挂着的红灯笼掉落在地上，里面的小灯闪烁了几下，便暗了下去。
木屑和灰烬和吹向火堆外，人们纷纷支起胳膊，眯着眼躲避。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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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叮咚哐当的声响中，王何驻突然被一阵透骨寒意裹挟，那一瞬间，她发现周围的躁动都消失了，此刻是无边的寂静，只自己一人站在熄灭的火堆前，而火堆的另一边，是来自蛮荒的兽。
它身体庞大，长着马的蹄子，牛的尾巴，火红的皮毛，以及一张——人的脸。祂低下头，静静地盯着王何驻。王何驻纹丝不动，双手插兜，仰头与祂对视。
他们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杀意。
“大妹子，你可遇上麻烦了。”一道声音打破了僵持，王何驻回过神来，又落在嘈杂的广场前了，她身边站着“萨满”。
这位“萨满”是个中年人，身型枯瘦。没想到跳出那样刚柔并济的舞蹈的人，竟像是大病初愈。
“萨满”询问王何驻是否知道关于“神的考验”的事，王何驻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已经知晓。
“这考验可不容易，一不留神就能把命丢了。昨日‘风二’抓走了一个小伙子，那小伙子先前从我这买了瓶‘圣水’，今日便被神救了下来。你看……”“萨满”说着，不知从哪摸出了一瓶矿泉水，原装的水被倒掉了，现在瓶子里装着其他液体。
“你这‘圣水’，多少钱一瓶？
“两百！”
“昨天不还卖180吗？”
“啊？你认识……嗯，今天风大，涨价了。”
“那不买了。”
“可以给你优惠，180卖你。”
“不买，太贵了。”
“150。”
“还是贵。”
“这可是关系到你自己性命的事，150哪里贵了？一直以来都这么卖，觉得贵了应该反思一下自己。”
几番来往后，王何驻还是花20块买下了“圣水”，因为她发现在和“萨满”扯皮的过程中，自己竟有点口干舌燥了。“萨满”则表示自己是真为了她性命着想，才愿意以这样低的价格将“圣水”卖给她的。
“你干这行多少年了？”王何驻拧开圣水瓶盖，喝了一口，被苦到呛了几口。
“七八年了吧。这水你可别吐，与神建立联系是必需要苦的，不吃苦见不到神。”
“只有七八年……前任萨满做了几年？”
“什么叫‘只有’，没有前任，我就是这里最初的萨满。”萨满反驳道，又转移话题：“你回去的时候，可得小心着，‘风二’来的时候，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对了，你住哪啊？”
“刘大娘家。”
“查丫头家啊……”
“你和那户人家很熟？”王何驻蹙眉。
“不，不熟……她家很多年前死了个人，请我去驱过邪。”
“是她家老人过世吗？生老病死是常态，也需要驱邪？”王何驻尝试套话。
“不是这里人，是个搞开发的。诶，你甭管那么多了，今晚注意些。保持对神的敬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