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明面上偃旗息鼓,暗地里,才能更好地查。”
李泰精神一振:“那我们接下来怎么查?”
“两条线。”苏沐伸出两根手指,“第一,得弄清楚,这宫里的采买,尤其是粪料这种不起眼的东西,到底是怎么走的流程,谁负责,谁经手,有没有空子可以钻。”
“第二,”苏沐拿起桌上那片用布包好的碎瓦片,递到旁边小顺子跟前,“这东西,既然能混进粪料里头,要么是有人故意放进去想坑咱们,要么就是他们弄别的东西时候不小心掺和进去的。不管是哪头,这上面的记号,对他们来说,怕是有点讲究。”
苏沐指着那模糊的印记:“小顺子,你拿着这个,自个儿悄悄地去城里各个瓦窑,还有那些卖砖瓦的大铺子转转,打听打听,看有没有人认得这种记号,或者能找到差不多的瓦片。记住,别大张旗鼓的,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小顺子小心翼翼地接过瓦片,揣进怀里,低头应道:“先生放心,奴才省得。”
李泰看着苏沐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安排妥当,刚才那股子憋屈劲儿散了不少,身子也坐直了些,眼睛里又有了光。
“先生,那我呢?总不能让我干等着吧?”
“殿下您现在的差事,”苏沐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就是把这戏给演真了。”
苏沐笑道,“演一个被父皇训斥后,意志消沉、暂时撂挑子的魏王。给某些人看。”
夜色渐深。
喧嚣了一天的皇家菜园终于安静下来。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菜园深处。
是苏沐。
他没有去自己指导的那片生机勃勃的试验田,而是径直走向旁边,由赵方负责的那片稀疏发黄的“对照组”菜地。
月光下,那些菜苗蔫头耷脑,无精打采。
苏沐蹲下身,借着朦胧的月色,仔细查看垄间的土壤。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泥土表面,动作轻柔。
忽然,他的指尖触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不同于泥土质感的颗粒。
他捻起一点,凑到眼前。
是白色的粉末,非常细小,混在泥土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苏沐将那点粉末放在鼻尖下,轻轻嗅了嗅,一股微弱却独特的碱性气味钻入鼻腔。
他又用手指仔细捻了捻那粉末。
月光映照下,苏沐的眼神骤然一凝。
这触感,这气味……
是药粉!
赵方那个老阉货,贼心不死!
他还在暗地里用药粉破坏这片对照田,想要加剧两块田的差距,或者……是想制造别的什么事端?
魏王府。
李泰蔫了好几天。
整日待在府里,不是闷头看书,就是对着院子里的树发呆。被父皇当着面训斥“鲁莽”、“被小人蛊惑”,这滋味儿,比挨顿板子还难受。
连带着对皇家菜园那边的事,也提不起多少兴致了。
他这副意志消沉的样子,自然很快传了出去。
皇家菜园。
赵方最近心情不错。
魏王殿下挨了训,蔫了。那个姓苏的县令,好像也没再天天往菜园子跑。
自己负责的那块地,虽然还是半死不活,但也没人盯着挑刺了。
他溜达到那片稀疏发黄的菜地边,蹲下身,捻了点土。前些日子悄悄撒的那些石灰粉末,效果真不赖。这地,算是彻底给“整治”了。
看来,之前的小心谨慎是对的。他瞥了眼远处苏沐那边绿油油、疯长似的菜地,嘴角撇了撇。长得再好有什么用?碍了贵人的眼,照样让你干不成!
他寻思着,既然风头过了,是不是该再“加点料”,让这对比更明显些?免得哪天皇帝心血来潮,真来看了,效果不够“震撼”。
户部衙署。
刘洎和司农寺少卿郑平再次碰头,议题还是那份《农田改良增产策》。
刘洎慢悠悠地翻着册子:“苏县令这法子,想法是好,可这民间的反应……啧啧,都说用了那东西,地气就坏了,将来生儿子都受影响,这谁敢担待?”
郑少卿点头附和:“是啊,刘侍郎。还有这沤肥池,京城左近哪有那么多闲地?挖得到处臭气熏天,万一闹出个瘟病,你我可都是罪人呐。”
“再者说,”刘洎放下册子,“这技术瞧着也不甚成熟,皇家菜园那一亩三分地,能说明什么?贸然推开,风险太大。我看,还是再等等,再议议,从长计议,对,从长计议。”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默契”。王大人的意思,他们领会得很到位。这事儿,就得拖着,拖到黄了为止。
王珪府邸。
心腹低声汇报着户部和司农寺那边的“审慎”,以及魏王李泰近来的“消沉”。
王珪端着茶盏,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嗯,刘洎和郑平,都是识大体的老成之人,知道轻重。”
他呷了口茶,眼神里带着一丝轻蔑:“那个苏沐,没了魏王这愣头青在前头冲,我看他还能翻出什么浪花?不过是个县令,仗着几分小聪明,也想在长安城搅弄风云?哼,强弩之末罢了。”
“老大人英明。”心腹谄媚道,“现在只等一个机会……”
“不急。”王珪摆摆手,“等那皇家菜园的闹剧收场。到时候,自然有御史会出来说话,论一论这‘奇技淫巧’的弊端,论一论某些人蛊惑皇子、虚耗国帑的罪过。”
皇家菜园,苏沐那片试验田旁。
苏沐正指导着两个小太监,将沤好的、稀释过的肥水,小心地浇灌在菜根附近。
“先生,这肥水闻着不臭了,颜色也深。”一个小太监好奇道。
“嗯,这叫‘腐熟’。里面的‘脏东西’变成了‘好东西’,菜吃了才能长得壮实。这叫‘追肥’,紧着它们长个子的时候,再添把力。”苏沐解释道。
经过追肥的菜地,叶片愈发油绿肥厚,长势喜人。
另一边,赵方负责的那块地,浇水的小太监换了人。
他们提来的水桶里,水色略显浑浊,仔细看,似乎混着些许灰黑色的细末。这是苏沐私下吩咐李泰的心腹,用泡过草木灰的水来浇灌。草木灰含钾,对作物生长有益,虽然比不上苏沐那边的精细施肥,却也能稍稍改善土壤。
这细微的变化,赵方并未察觉。他只看到苏沐那边菜越长越疯,自己这边依旧半死不活。
魏王府。
小顺子风尘仆仆地回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
“殿下,先生!奴才找到了!”他从怀里掏出那片碎瓦,又拿出一块新找到的、带着类似标记的瓦片,“城西有家小瓦肆,老师傅说,这标记几年前有人定过一批,是个大户人家,好像是在城南那边有个挺大的别院。具体是谁记不清了,但那瓦片样式和这标记,错不了!”
线索再次指向城南,指向了与王家势力范围重叠的区域。
李泰看向苏沐:“先生?”
苏沐点点头:“看来,对方的尾巴,藏得不算太深。”他转向小顺子,“辛苦了,这事先不要声张。”
苏沐沉吟片刻,走到赵平处理公务的偏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