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宫里头当差的两个小太监凑到墙根底下小声嘀咕。
“哎,听说了不?陛下看了菜园那边的折子,龙心甚悦,嘴上说收成要是真好,没准儿过两天就亲自去瞅瞅。这要是入了陛下的眼,那新法子,怕是真要在京城边上推开了。”
另一个小太监赶紧拿胳膊肘捣了他一下:“嘘!小点声!不要命了?这话能随便传?”
这话儿飘啊飘的,就钻进了赵方耳朵。他正拿着瓢给自个儿管的那片蔫了吧唧的菜浇水,听见这话,手猛地一哆嗦,水“哗啦”一下洒出来不少,溅湿了鞋面。
天黑透了。
赵方怀里紧紧揣着个小纸包,里头是费心弄来的药粉,比上次的石灰劲儿大多了。
他缩着脖子,塌着腰,像个耗子似的,贴着墙根溜进了皇家菜园。
他贼头贼脑地左右探看,耳朵也竖着听动静,确认周围黑漆漆的没人才。
他这才踮着脚尖,快步朝着自己负责的那片菜地摸过去。
到了地头,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摸出那个纸包,手指哆嗦着刚要解开绳子,把里头的白末末匀匀地撒下去。
“哗啦!”
四周猛地亮堂起来,十几根火把“腾”地点着了,火光一下子把这块地照得清清楚楚,晃得赵方眼睛都睁不开!
赵方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药包掉在地上,白色的粉末撒了一地。
火光中,少府监丞赵平脸色铁青地站在最前面,身后是几个内侍和十余名手持兵刃的禁卫。
而在赵平旁边,苏沐负手而立,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再旁边,是魏王李泰,他看着瘫软在地的赵方,脸上满是解气的怒容。
“赵方!你可知罪!”赵平厉声喝道。
赵方看着地上的药粉,看着围上来的人,看着赵平、苏沐、李泰,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完了,全完了。他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浑身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人赃并获!”李泰上前一步,指着赵方怒斥,“第二次了,你好大的胆子!不仅当差懈怠,还敢在皇家菜园暗中破坏,用药粉毒害作物!栽赃新法!你该当何罪!”
赵平挥手:“拿下!将人犯赵方,连同证物,即刻封存看管!此事,本官要立刻上报陛下!”
两个禁卫上前,将瘫软如泥的赵方架了起来。
甘露殿。
灯火通明。
李世民听完赵平连夜呈上的禀报,以及呈上来的那包药粉和沾染了药粉的泥土样本,脸色阴沉。
“好,好一个赵方!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内侍!”
李世民手掌握紧,“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在皇家菜园,搞这等栽赃陷害的龌龊勾当!传朕旨意,将赵方押入慎刑司,给朕严审!务必查清,是谁给他的胆子!背后还有谁!”
慎刑司。
阴冷潮湿的牢房里,传来赵方断断续续的惨叫和求饶声。
面对酷刑,赵方那点侥幸心理很快就崩溃了。
他哭喊着招供,承认是自己嫉妒苏沐受魏王赏识,又不满被安排做这倒霉的对比试验,丢了脸面,才一时糊涂,用了生石灰和别的药粉破坏作物,想要让苏沐和魏王的新法彻底失败。
至于背后是否有人指使,赵方起初死咬着不松口。
但在又一轮刑讯下,他终于吐露,确实是受了“宫中一位大人物”的提点和许诺,事成之后会有他的好处。
可具体是哪位大人物,赵方却眼神闪烁,一会儿指向后宫嫔妃争宠,一会儿又含糊其辞地暗示是某个权势熏天的宦官头子,总之就是不肯指认具体的朝臣。
赵方在皇家菜园下毒破坏试验田、人赃并获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宫廷内外。
一时间,朝野震动。
之前那些关于“新法邪乎”、“妖法种地”、“污秽伤身”、“影响子嗣”的流言蜚语,顷刻间成了天大的笑话。
傻子都明白过来了,那两块地之所以差距那么大,根本不是什么新法旧法的天然差别,而是有人在背后捣鬼使坏!
矛头,一下子指向了那些曾经散布流言、阻挠新法试验的人。
王珪府邸。
“废物!蠢货!”王珪听完心腹的密报,气得将手中的茶盏重重顿在桌上,茶水溅出。
赵方这个没用的东西,竟然这么快就被抓了现行!还把自己牵扯了进去!虽然没指名道姓,但“宫中大人物”的暗示,足以让有心人联想到他身上。
“立刻!把所有可能跟赵方扯上关系的线索,全都处理干净!尤其是城南那个庄子,还有瓦肆那边!一点痕迹都不能留!”王珪眼中闪过一丝狠戾,“赵方……哼,他知道的太多了。”
心腹低下头:“老大人放心,慎刑司那边,咱们的人会‘提点’他,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至于外面的手尾,小的马上去办。”
长安城的夜空下,暗流并未因赵方的落网而平息,反而更加汹涌。
宫里头,消息传得比风还快。
慎刑司那边递出来话:罪奴赵方,押在里头,“突然身上不好了”,没挺过去,人没了。
这下,问也问不着了。
甘露殿。
李世民听着贴身内侍小声报上来的话,手里的奏折被他攥得死紧,手背上青筋都鼓起来了。
“突然身上不好?”
他“啪”地一巴掌拍在御案上,桌上的笔、墨、纸、砚都跟着颤了一下。
“好个突然身上不好!慎刑司是干什么吃的!一个要紧的犯人,说没就没了?!”
皇帝发了火,殿里头一点声音都没有。
李世民听完内侍回话,脸色铁青,手里的奏折“啪”一声砸在御案上,震得笔架都晃了晃。
他声音发紧,从牙缝里挤出来,“早不死,晚不死,刚要问出点名堂就死了?!”
他撑着桌子站起来,胸口憋着气,来回走了两步,猛地停住,指着殿门方向:“传旨!慎刑司那帮看门狗!连个犯人都看不住!管事的,降一级!罚俸半年!百骑司!”
一个穿着深色劲装、脸上没啥表情的汉子,脚步无声地从殿角阴影里走了出来,单膝点地。
“给朕去查!往死里查!赵方自打进宫,跟谁走得近,跟谁碰过头,说过什么话,一根毛都不能漏!给朕把他的底裤都扒干净!看他这病,是真病,还是被人下了药!”
“是!”那汉子应了一声,身形一晃,又消失在黑暗里。
李世民盯着空荡荡的大殿,手指头一下一下敲着桌面,发出“咚咚”的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