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城,又去西市还了马,天还未黑,但已是酉正时分。
人是铁饭是钢,累了一下午,又见夜市的商户陆陆续续开始出摊,便想着就近对付一口,等休息好了,晚些时候顺道去趟衙署。
此时暑气未散,几人便去了那家熟悉的汤饼铺子,想着一人来一碗冷淘,消消暑热。
汤饼铺子的掌柜姓张,是位性格豪爽的大娘,与杨灵灵的阿娘易云姝交好,又几乎是看着杨灵灵和沈家兄妹长大的。
正当饭点,铺子正忙,张大娘见几人过来,热情又亲切地招呼着他们坐下,冷淘上了桌,又送了好几个爽口的凉拌小菜。
她家做的正是槐叶冷淘。碧绿的面条切成长条状,煮熟后过凉水冷透,入口带着槐叶的清香,口感爽滑弹牙,伴以酱油、香油、辣椒油、姜蒜汁等各式作料,又配上芽菜、豆干、肉沫等杂菜,味道很是丰富。
杨灵灵嗜酸,将桌上的醋一股脑地往碗里倒了好些。
那绛紫覆上碧绿,浸润而下,蔓延到那粗陶碗之上,和原本就深色的酱汁逐渐融为一体,混合为接近乌黑的深紫。
储衙内瞧见,瞳孔瞬时放大,脑中闪现的画面再次袭来,手上忽然没了力道,只听“啪”地一声,筷子掉落,而胸口一股没来由的恶心之感涌了上来。
匆忙转身,捂嘴缓了半天,又见沈南南倒了杯茶递过来,拍了拍自己的背,担心地问:“没事吧,还是不舒服吗?”
“我缓缓就好。”
储衙内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闭上眼,想要短暂忘记那些凶案现场的画面。
缓了一会,鼻尖却传来乳-脂的甜腻和茉莉的清香,待睁开眼时,桌上竟多了四盏酥山。
雪白的冰山层层叠叠,又配上薄荷叶、几颗青绿的葡萄干,以及几朵含苞待放的茉莉花,光是入眼,周身的暑热便已被尽数驱散。
“阿北刚买的。”见她目光微滞,沈南南指了指一旁的酥山铺子,解释道,“他担心你中了暑,这冷淘可能也吃不太下。你先吃点酥山吧,冰冰凉凉的,正好开胃。”
储衙内撇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的沈观澜,见他眼皮也不抬,正慢条斯理地夹起一根面条。
又听沈南南这么说,大有缓和两人关系的意思,即便对沈观澜这种打个巴掌给颗甜枣的行为嗤之以鼻,但还是撇开眼,对着一旁的空气道了声:“哦,谢谢啊。”
沈观澜垂眸,只淡淡地回了个:“嗯。”
【哼,装货。】
杨灵灵将这两人别扭的互动看在眼里,又听储衙内在心底吐槽,忍俊不禁,便埋头一口酥山一口冷淘,企图通过狼吞虎咽的动作掩饰忍不住的笑意。
她方才与冷砚冰共乘一骑回来,已经知道了储衙内的身份,一边为朋友相认而感到高兴,一边又庆幸,还好浪漫爱体验对象没有选她,不然真就尴了个大尬了。
杨灵灵胡乱地想着,又见街边,好些卖艺杂耍的也都陆陆续续地吆喝起来,耍猴的、变脸的、胸口碎大石的、光脚才刀刃的……目不暇接,引得路人驻足围观。整个西市一时热闹非凡。
正吃得尽兴,只见前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望去,竟是两个少年郎,鲜衣怒马,大笑着,叫喊着,驾着马在街巷疾驰而过。
打头的少年玄色华服,用银朱色的发带竖起高高的马尾,发带随风飘荡,煞是好看。后头紧跟着一个月白身影的少年,玉冠半竖,腰间银铃声音清脆。
好在西市道路较为宽阔,路旁的小贩只是稍加退让,便能使其畅通无阻。
两个少年如云烟过眼,几人又随意聊了几句,又瞥见街上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量纤长,一身湖蓝色衣裙,背着一个小挎包,正低着头,认真地琢磨着什么。
“冬青姐!”
杨灵灵出声,将她叫住。
林冬青抬眼,见杨灵灵几人正在街边的凉棚底下坐着,略带愁意的脸上展开浅浅的笑颜,三两步走了过来:“你们怎么在这儿吃面?”
沈南南见她一脸疲惫,让她赶快坐下,又给她倒了杯茶:“你吃了吗?”
“没呢,太忙了,还没顾得上。”
林冬青坐在杨灵灵旁边的空位上,紧接着又叹了口气,“刚从衙署里出来,从早上回去之后就没闲着,午饭都没吃呢。”
几人诧异地“啊?”了一声,储衙内赶紧推了推自己眼前的碗:“吃我这个吧!我这完全没动呢,可别浪费了。”
沈南南也问:“你都忙些啥啊?衙署里不是管饭的吗?”
“不不,多谢储公子,这怎么好意思呢,我另外再叫一碗就是了。”
林冬青向储衙内礼貌地一笑,又回复沈南南,“没顾得上呢。我爹不是休息吗?所以我被捕班的李捕头叫着帮忙验尸呢,本来昨日便验好了,结果我有东西想查回去了一趟,又被巡按大人身边的幕僚叫住,又让重新验了一遍。”
说到这里,警惕地瞥了眼储衙内,见她没什么反应,又才继续道,“还有整理五年前的白石村一起命案的尸格什么的,另外还有捕班的一些杂事儿。”
沈南南有些忿忿:“验尸就算了,怎么杂事儿也让你干,你连衙门的帮役都不是啊,其他人干什么去了?”
“我也不知道啊,但是吩咐下来,我想着能帮忙破案嘛,便也都做了。”
林冬青叹了一声,向张大娘打了个招呼,也点了一碗槐叶冷淘,又瞧见储衙内脸色有些苍白,出于医者的本能给她把了把脉,“没什么大碍,估计就是有些热气打头了,歇会儿就好。”
又见了桌上吃剩的酥山,嘱咐道,“不过光吃这个可不行,还是要吃点主食的,这面一会儿打包带走吧,饿了还能吃。”
杨灵灵原本正用小汤匙送了一口酥山放进嘴里,听着这话,整个人瞬时僵住,眼睛睁大,和一旁的沈南南三人大眼瞪小眼,用眼神询问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把脉结束,林冬青见大家一脸惊讶地看向自己,飞快地眨了眨眼,故作镇定地将迎枕收回包里,云淡风轻地问:“怎么了?”
【我刚刚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今天实在是太累了,一放松下来说话就不过脑子了。我好像说了“打包”?古代是不是没这个用法?坏了,不会被系统判定OOC吧?】
“冬青你……”
冷砚冰略带疑惑地皱了皱眉,正欲开口询问,却被杨灵灵给打断,“没事儿啊!啥事儿没有!快吃面吧冬青姐。”
因为有沈观澜在场,不好开启简单粗暴的相认模式。
见林冬青拿了筷子,埋头吃面,杨灵灵赶紧朝对面的沈南南和冷砚冰,以及一旁的储衙内快速地眨了眨眼睛,示意正如大家所猜想的那般。
于是大家心中了然,看向林冬青埋头吃面的神情从疑惑变得慈祥起来。
沈南南面带和蔼的笑意,柔声问:“吃酥山吗冬青?我让阿北去给你买。”
“不吃了不吃了,这冷淘就够凉了。”林冬青连忙拒绝,抬眼间,瞥见杨灵灵桌上那碗吃剩的冷淘。
——翠绿的面块剩了一些,碗中那深到发黑的紫色酱汁附着其上。
林冬青的眼神忽地凝滞,只将嘴里的面块吞下,筷子一放。
“你就吃这么点儿?”杨灵灵问。
林冬青道:“吃不下了。”
“啊?你午饭都没吃,不饿吗?”沈南南不解。
林冬青指了指杨灵灵那碗吃剩的冷淘:“你们知道这个像什么吗?”
汤饼铺子里的食客大多图快,吃完即走,然而杨灵灵一行本就打算待县衙众人散值,夜深人静之时前去衙署一趟,故而边吃边聊,吃得极慢。
此时,铺子里的食客只剩下她们一桌,而张大娘在厨房里头,看不见踪影。
见除了储衙内之外,众人均不解地摇头,林冬青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但出于谨慎,还是低声道:
“——白家人出事前吃的那盘凉拌豆腐。”
“啊?”
杨灵灵、沈南南几人几乎是异口同声,一面惊讶,一面又庆幸自己早就将那冷淘给吃完了,要是早知道这些,只怕也是一口也吃不下的。
见储衙内面上无丝毫惊讶,只是如释重负地轻轻叹了口气,沈南南这才联想起她刚才那些不适的反应:“你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储衙内眉头微皱,点了点头:“是的。”
在她第一眼看到杨灵灵的那碗冷淘时,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她触摸那颗颠茄,以及那块碎陶片时的画面。
颠茄画面伊始,依旧是一片黑暗,紧接着有明媚的光线照射进来,一双手将她连枝摘下。十指纤细,却有着不少伤痕,右手手腕上,还有着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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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显的痣。
但那是颈部以下、腰部以上的特写,只能瞧见那人一身粗布衣裙,像是个年轻的女子。
她被晃晃悠悠地从山上带回村里,远远见到村长的浑家,两人交谈几句,分别后,女子将她带回了白家,放在了土灶之上,碰撞之间,她从灶台上滚落,画面消失。
从那女子白嫩的手部,储衙内大概猜出,那应该就是白家的表姑娘,慕霜娘。
触摸碎陶片时,视角却忽然变成大特写,翠绿、嫩黄、红褐色、绛紫色,一股脑向自己劈头盖脸地倾倒而来,只能感到那紫到发黑的汤汁完全将自己瞬间淹没。
然后晃晃悠悠,身子轻盈起来,她被那双熟悉的手从一个地方端到了另一个地方,“啪”地一声,画面漆黑一瞬,感到有“哒哒”的快速敲击声在耳边炸响。
那声音每响一声,黑暗便消失一瞬,很快,便是良久的漆黑。
当储衙内以为,之后不会再有画面出现时,她感到自己猛地飞身出去,那深紫色的汤汁也从身上晃荡而出。
刹那间,耳边传来一声尖利的喊叫,眼前倏地闪现出一个中年女人无比惊骇又恐惧的脸。
下一瞬,画面便彻底地消失了。
储衙内后知后觉,将这两段画面和她在房中摸那三张板凳时出现的画面联系起来,大致能够判断出,那就是白家三人食用那盘凉拌豆腐时的场景。
视角奇特、画面太碎,她并不能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完全还原出来。
但她清楚的知道,那盘凉拌豆腐的样子,的确和杨灵灵的那碗槐叶冷淘相差无几。当时没说出来,完全是怕影响大家的食欲。
此处有碍事儿的人在场,储衙内不便将心中所想直言相告,但杨灵灵、沈南南、冷砚冰三人也大概猜到了原因。
又听林冬青解释:“你们还记得今早储公子送的那捧花儿吧?里头的颠茄有毒,吃了能让人发狂。”
几人当然记得,点头只让她快说,林冬青便继续道:
“昨晚可能是因为光线昏暗,加上这三人的伤口实在是太多,我和阿爹竟然没有发现,那具男尸的肩头、那位年轻女尸的脖颈处,以及另一位中年女尸的手臂上竟然都有牙齿咬伤。”
“不仅如此,除了那些随手可得的农具所致的伤痕外,那男尸的胸-前,竟然还有一个形状奇怪的伤口。我看了陈捕头带回来的凶器,竟然在里头发现了半截被折断的筷子,和那伤口的形状完全吻合……”
听到这里,冷砚冰神色一凛:“房中既然已经有这么多凶器,凶手怎么会折断一双筷子来将人刺伤呢?那必然是桌上之人吃了那有毒的豆腐,毒性发作,随手拿起筷子,将其折断之后刺向了白慎!”
“没错!”林冬青点头,“我原本以为有毒的是那块豆腐,但我下午又仔细查看了捕快们带回来的那些碎陶片,发现上面有一层已经干掉的深紫色酱汁。那酱汁中正混杂了颠茄!所以我猜测,一定是有人往那盘豆腐里加了好些颠茄,白家三人吃了,便发起狂来,于是便相互啃咬,互相残杀!”
结论一出,众人俱是一惊。
“不用猜测,这一点几乎可以确定了!”沈南南想起了她们在白家土灶底下发现的那颗颠茄。
杨灵灵却几乎是下意识地道:“那下毒的就不是施姑娘啊!那颠茄的颜色这么明显,怎么可能加在墨绿色的豆腐里,让白家人心甘情愿地吃下去!”
“那只能是做饭的人将这果子切碎了,混在作料里拌在里头的啊!”沈南南忽然想起今早在厨房里将作料洒在黄瓜上,又用筷子拌匀的动作,仿若醍醐灌顶。
“那这家人,知不知道颠茄有毒呢?”冷砚冰忽地一问。
在一旁听了半晌的沈观澜道:“庄户人家时常在山林中行走,大都识得这山中的毒果毒菌。”
“若是这一家人不久前才回渝州,此前家境一直很好,也不是庄户人家呢?”沈南南忽地想起那日在茶摊边听来的话,怔怔地道。
储衙内听明白了:“所以,是白家人以为这癫茄可食用,便加在了豆腐里吗?”
在白家土灶边发现的那颗颠茄和桌下的碎陶片,以及她脑中闪现的画面完全能够和林冬青的推测相互印证。
但她自始至终却未曾料到,这整个案子的真相,竟是一家人因误食毒果而酿成的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