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晚,你弟弟找你。”
更衣室的门被推开,光线泄入,一缕搁在少年腰背上,含在胸口的手臂抬在额前遮光,带起衬衫衣摆,露出一小片腰侧皮肤,白腻得像刚从汤里捞起来的水磨年糕。
喊他的声音有点大,整个人颤了下,瞬间清醒。
光尘下,长睫掀了掀,还没缓过神。
穿着白衬衫黑色西服马甲的青年扯松领带,一边脱掉夜班工作服,一边朝躺椅上蜷缩的少年看去。
“你昨晚怎么不回家跑更衣室睡,家里人都找过来了。”
言晚没回答他这个问题,揉了揉困顿的眼,朝青年笑了笑,声音软软的,很轻,带着刚睡醒的哑:“你下夜班了呀。”
“嗯,你弟弟看起来挺着急。”
随手递了瓶矿泉水给言晚,见他半分不急,慢吞吞地喝,青年皱眉问:“你爸妈派你弟来的?他们为难你了?”
作为打工搭子,叶池对言晚的家庭情况了解不太多,但也晓得不对劲,要不然也不会让一个正在备战高考的学生跑到酒店兼职,学费都得靠自己赚。
倒是言晚,一脸无所谓。
“没事。”
他抿着唇,不欲多说,叶池也就闭嘴了。
言晚没打算搭理那个找上门的弟弟,他慢悠悠地脱掉衣服,换上工作服。
黑色西装马甲勾勒出颀瘦的腰身,翠竹似得笔挺,一双长腿包裹进廉价西裤里,比例恰到好处,瞧着竟也赏心悦目。
言晚昨晚一点多跑出来,走在半道上,才想起来自己没地方过夜。
原主让他开间房先休息,他摸出书包夹层里皱巴巴的积蓄,没忍心挥霍。
经原主提醒,他才知道明天周六,他需要去桦悦酒店打工,可以在更衣室借宿一晚。
桦悦酒店档次高名气大,来往的人非富即贵,对服务生的要求也非常高,卡颜卡气质,但不收未成年,也多亏了言晚身份证上的年龄比实际大一岁,才擦边进。
这份工作属于兼职,每个周六周末从上午十点上到晚八点就行,工资周结,虽然不是很多,但足够一个高中生日常开销,原主却依旧白菜馒头,连杯糖精兑的奶茶都舍不得买。
他很早就知道,大学学费只能靠自己攒。
打工搭子叶池换好衣服,拍了拍言晚肩膀:“我先下班了,你明晚别忘了去夜空,再迟到,这半个月就白干了。”说着又不放心地叮嘱一句,“有什么困难记得打我电话,别客气。”
言晚愣了下,满眼茫然。
旋即点了点头,目送叶池离开,他在心底问:“夜空?”
「夜空会所,我在那里打工,每周日、周二、周四晚上去就行,工作时间是……」原主顿了下,突然改口,「辞了吧,那里还是别去了。」
“工作时间是?”
「……」
「晚上十点到凌晨三点。」
右手绕过前胸,言晚拍了拍自己左肩:“会所好呀,有钱人多,消费高,多开几瓶酒,你就赚翻了。”
「总要熬夜,我怕你累。」
“你之前就不怕自己累?”言晚笑了笑,摸了摸言小晚的脑袋,撸小猫的手法,“放心啦。”
“言小晚,你说,要是咱们俩可以切换身体控制权就好了,我们轮班,就不用休息了,一个人当两个用,卷死他们。”
言小晚被他逗得一愣,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笑了。”言晚也高兴。
嘻嘻。
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表,九点半,他该准备上班了,带上更衣室的门,刚走出过道,脚步忽然顿住。
走廊尽头,穿着校服的少年在对服务生说话。
“我找言晚,他在吗?”
“……”言晚:不在。
嘻嘻消失。
尽管言晚还没和言朝打过照面,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原主的提醒,他也能一眼认出这个人。
恰在这时,言朝也看见言晚,他礼貌地跟服务生道谢,匆匆走过来。
说实话,言朝长得并不讨厌。
他不像狗血小说里脸谱化的反派,不会出口成脏,不会无脑地做一些愚蠢的事拉仇恨,长相上也并非油腻肥胖看一眼都嫌恶心的类型,干净清爽,甚至称得上有些漂亮,很标准一个性格温和的好学生模样。
他一直都知道言晚在桦悦打工,父母也并没有阻止。
刚开始的时候,言晚赚的钱都会被赌鬼父亲搜刮干净,后来言晚学聪明了,每次工资一拿到手就往卡里存,缝进书包夹层里,言城富找不到钱,为此还打了言晚一顿。
言朝对这个哥哥的印象,一直都是胆子小,没脾气,习惯了被欺负,从不敢反抗,但倔得无声又固执。
长相上,言晚算是中了基因彩票。
在言城富一堆平平无奇的子侄中,只有言晚长得最像奶奶。
那个年轻的时候漂亮得像个养尊处优大小姐的优雅老人,老人去世的时候,不知是谁感叹了句,说奶奶原是地主家的小姐,家道中落,亲人都去世了,逃荒才来到他们村,爷爷借着出纳的身份,有点小名望,利用权势关系,强掳了美人做媳妇。
直到去世,夫妻五十多年,奶奶从来没有原谅过爷爷。
她胆小,因为没见过披着良民皮的悍匪。
她不敢反抗,因为清楚自己没有能力拒绝,只会讨苦吃。
但她的倔强是无声的,哪怕被逼着生出了一堆孩子,她也很清楚自己对丈夫没有爱,她从头到尾都是被逼迫的,她恨丈夫恨了一辈子,从没被小恩小惠改变过初心。
言晚不止长得和奶奶像,连性格也是。
看起来温顺柔弱,逆来顺受,实际上一身反骨。
见对方大有不逮住他,就誓不罢休的样子,言晚不耐烦地啧了声,他抱臂靠墙,微抬下巴:“什么事?”
由于长期营养不良,比言朝还大一岁的言晚却比弟弟瘦小很多,卑微惯了的人难以自信,长期含胸耷拉个脑袋。
这一刻,却莫名挺拔起来,不卑不亢。
言朝微怔,满眼诧异。
在言晚失去耐心,转身要走时,言朝急着说:“你昨晚为什么不回家?”
言晚挑眉:“你来就问这个?”
言朝:“爸妈找你有事,你先回家吧,冰箱里的那些东西是你拿走的吧,爸妈说不计较了,你别怕,他们找你就是想聊一下保送的事。”
九点四十五了,言晚耐心告罄,转身就走,手腕却被一把攥住。
他感受到言小晚有些慌张,身体都紧绷了一瞬。
言晚回头,甩掉那只手,唇角漾起笑,那双自带深情滤镜的桃花眼却冒着寒意。
昨晚吃的绿豆糕可能是过期的,又或者火龙果不太新鲜,大概是没吐干净,言晚感觉胃不太舒服,他后背靠墙,双臂抱胸,抵着腹部,说话声音不大,漫不经心的。
“言朝,敞开说吧,没必要装。”
“他们叫我回去,是因为保送名额有公示期,篡改后必须确保没人举报,他们怕我一个‘不老实’惹怒了买家,到手的钱打水漂是吗?”
“所以,最安全的方法其实是把我关在家里,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对方是不是提过,不希望我参加高考,因为目前档案是被提前锁定的状态,如果我参加高考,也填报了A大,一提档,这事就暴露了。”
“我……”言朝目光闪避,“我不知道这些。”
“你不是不知道,你是懒得知道。”言晚笑得多少带点恶劣,明明漫不经心,却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要是知道了,还怎么装无辜啊?”
舌尖抵着唇齿,慢慢地碾出恶意:“是吧?黑心小白花。”
“我……”言朝咬了咬牙,“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又没欺负你,又不是我占用你的保送名额,我凭自己的努力也可以考上A大。”
“哦。”
“既得利益者的羞愧狡辩?”
“你——!”言朝涨红了脸。
看来是说中了。
“是啊,你是什么都没做,只不过我的保送名额卖掉的钱拿去给你买房了。你想说什么?说你是没要求我牺牲什么,那些都是你爸妈做的事,是他们糊涂,你就是个传话的,对吧?”
“言晚!”
不经意暴露的怒声嘎然而止,言朝脸色变了又变,而后摆出一副痛心疾首,难以置信地伤心模样。
从小,爸妈和亲戚都说他是个可怜的孩子,是个死过一次的孩子,受苦受难了一次,现在该享福了。
他读过书,和那些愚昧的人不一样,当然知道恶鬼投胎是无稽之谈,但他只是个孩子,他甚至不用帮言晚说话,只要拒绝接受父母从言晚那里搜刮来的好处,就会被父母视作背叛。
他不敢,也不愿意。
他像个提词器,被父母摆在言晚面前,提醒言晚还债。
不得不说,一直以来这一招都很有用。
可是现在……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变成哪样?变得不听话了?”言晚冷笑。
胃疼得厉害,言晚没什么力气欣赏他的表情。
他已经分不清是吃坏了肚子,还是身体里另一个灵魂在难过,难过到胃疼。
毕竟,胃是情绪器官。
冷汗从额间渗出,洇湿碎发,捂住胃的手微微发抖,被言晚另一只手臂挡住。
耐心告罄,言晚唇线紧绷,神色恹恹:“告诉他们,我不会回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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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滚了。”
言晚转身就走,言朝心底冒出许多不受控制的念头。
言晚变得不听话了。
胆子变大了,性格也很坏。
言晚不回家,爸妈会生气的。
既然都答应了让出保送名额,现在又出尔反尔,太过分了,会得罪那个富二代,人家会报复我们家的,言晚会害死我们一家的!
房子……
爸妈养了言晚那么多年,忍受了很多白眼和屈辱,言晚报答一下爸妈怎么了?一套房子的首付,就当偿还养育之恩,也是应该的。
“别走!”
无论是身高还是体型,言朝都呈绝对的压势。
他力气很大,冲过去攥住言晚手臂。
发麻的疼痛感袭来,一道鲜红划痕刻在言晚雪白手背上,显得极为狰狞。
胃很疼,冷汗涔涔地外冒,手臂顿时失了力气。
那种被钳制的感觉,让言晚条件反射地僵住,好半天回不过神,他的反抗不再像刚刚怼言朝时思路清晰。
惊恐发作的时候,人会忘记反抗和所有动作。
像是被僵硬的身躯禁锢住灵魂。
“你今天,必须和我回家,工作爸妈会帮你辞掉。”
只来得及听见这一句话,剩下的,言晚听不清,隔了层玻璃,里面是灌满的水,耳边都是嗡嗡声,很安静,又很吵闹,头疼,眼前炸开一朵朵黑花,视线模糊得要命,胃里翻江倒海,恶心感顶到了喉咙口,想吐。
……感受上,很像他穿来的那一瞬。
言晚有些慌了。
不会吧?
他该不是又要穿回去了吧?
那言小晚怎么办?
身体的感知变得很迟钝,隐约感受到言朝力气很大地把他往外拽,扯他的马甲,要脱掉他的工作服。
没人的阴暗处,言朝不像个乖巧的好学生了,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膝盖好疼。
应该是他在抵抗的过程中,被拽得摔倒在地。
喉咙被锁紧,好像是领带被拉扯住。
言朝在说什么,他听不清。
又被继续往外拽。
言晚似乎是失去了身体控制权,反抗不得。
忽然,那股拉扯感蓦地消失,手臂的力道也卸了,抓着他的手松开,脱离桎梏的那一刻,他本能地往后靠,背脊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五脏六腑都在颤动,他依着墙缓缓蹲下,抱着膝盖大口喘气,像溺水的鱼。
耳边依旧嗡鸣,听不清人说话。
他感觉到一个充满压迫性的气息在他身前停下,高大的身影笼过来,居高临下扫了他一眼。
他抬眼,想要辨别是谁,或者说要确认下言朝还在不在。
他不懂这具身躯为何这么恐惧被拖拽,以至于躯体化反应如此严重。
眼前模糊一片,似乎是流过眼泪,视线炸开一朵朵水花,看不清楚,但能肯定这个人不是言朝。
鼻尖嗅到淡淡的烟草味,不重。
“谢谢。”
言晚一开腔,嗓音哑得可怕,大约是胃疼得厉害,声音也是颤的,下一秒就要昏过去似的。
但他偏偏克制颤抖,努力深呼吸几次,极尽冷静地说:“谢谢先生帮我解围。”
眼前的人往后撤了一步,有光慢慢浸入视线。
西装革履的男人在和领班说话,闹事的言朝不是这里的客人,已经被保安赶出去。
言朝倒也配合,估计是没想到会有人经过这里,目睹了一切,他再解释就显得像狡辩,毕竟动手的人是他。
好孩子的面具戴得极快,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言晚还靠坐在墙边,努力深呼吸,让身体冷静下来。
他眨掉眼睫上的泪花,抬眼朝替他解围的男人看去。
阳光透过廊窗,九十年代复古花纹玻璃散射开光线,朦胧地勾勒出高大的轮廓,深灰色高定西装挺括服帖,矜贵内敛,禁欲感十足,他的五官深刻却不凌厉,神情冷淡却又气质温和,很难言喻的一种矛盾感。
男人和领班说完话,转过脸,恰好那么一瞬,四目相对。
那是一双很温柔的桃花眼。
和他满身的沉冷气质相悖。
只一眼,言晚就认出了男人是谁。
素未谋面,很没道理,但他就是认识他。
“潭……潭深。”
被小朋友盯了许久,又直呼其名,潭深没太介意,眼睫微垂,嗓音很温和,又带着疏离地问他:“需要送你去医院吗?”
小朋友抬起洇着水雾的桃花眼,直直望进潭深漆黑的瞳孔。
潭深神情微恍,愣怔一瞬。
这双眼……
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