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替身和白月光HE了》
1. 逃离
《替代品和正主HE了》
作者:绾州
首发: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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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饿。”
深夜一点,言晚推开卧室门。
客厅昏黑,厨房玻璃窗投进路灯的光,暖黄微微照亮斑驳墙面上挂着的旧钟,勉强能看见环境轮廓,九十年代建的老破小,墙漆脱落,瓷砖斑驳,家具陈旧,屋角蛛网覆上一层腻腻的油烟灰。
言晚从卧室走出,直奔厨房。
右手拍自己左肩,对另一个灵魂以示安抚,左手干脆利落地拉开老旧冰箱门,冷气混着幽光扑面袭来,在炎热夏夜带来缕缕清凉,言晚舒服地眯了眯眼,干脆敞着冰箱门纳凉。
“你别怕,他们都睡熟了,没人会欺负你。”言晚压着嗓子说话,一字一顿,哄小朋友似的。
「你……小声点。」
一整块慕斯蛋糕塞进嘴里,瞬间缺了半个,囫囵着用力吞下去,味都没尝明白。
言晚眯了眯眼,满足极了,三两口把剩下的半个也解决了。
“你到底多久没吃饭了?饿死我了。”
没得到回答,言晚也不意外。
他抬手揉了揉自己脑袋,哄人哄的并不熟练,撸猫似的。
解决完慕斯蛋糕,他干脆盘腿坐下,靠在冰箱边吹冷气,乖乖地抱着食物,一口一块吃掉了一整盒绿豆糕,两颊塞得鼓囊囊的,嫣红的舌尖探出,舔去唇边沾的蛋糕奶油,眼睛都亮了起来,又扒拉冰箱,掏出一个火龙果抱着啃,细瘦纤长的指尖沾满了红色汁水,苍白的唇渐渐有了血色。
他吃得满足愉悦,胃部灼烧感也缓和了许多。
但身体里另一个灵魂慌了。
却不知怎么开口阻拦。
他狠不下心阻止言晚进食,毕竟他确实把这具身躯养得很差。
176的身高,体重却只有一百斤出头,都快薄成纸片了,也就一张脸看起来还有点肉,不至于干瘪到难看,长期营养不良让他看起来很憔悴,言晚出现之前,他的眼睛里只有死灰般的疲惫感,颓丧卑微的气质先入为主,掩盖掉了那张漂亮的脸和一双灼灼桃花眼。
但他真的很害怕。
「蛋糕是言朝的,我不能吃,绿豆糕是他们的早餐,水果言朝明天要带到学校去午饭后加餐。」清泠泠的少年声音带了恐惧和卑微,微微颤着,「她说言朝在长个子,要多吃点。」
他称呼自己的父母为“他”和“她”。
“你也要长个子,你也要多吃点。”
言晚不假思索的一句话,让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厨房的玻璃镜面倒映出少年的轮廓,眼神迷茫又卑怯。
「我……我不用的。」
这些都不属于他。
言晚吃到肚子撑,最后一个橙子实在吃不下了,他也没留给冰箱,揣手里带回房间——一个阳台隔出来的卧室。
老破小才五十几平,只有两个房间,夫妻俩住主卧,次卧是言朝的,作为不被宠爱的孩子,能施舍他一块阳台的位置,已经很好了,薄薄的合成木板是他的卧室门,两条长板凳架个不知从哪儿拆来的铝合金门板是他睡了好几年的床,一床被褥,一张瘸了腿靠着墙才能站稳的木头板凳是他所有的家具,堆满半边床的旧书本成了他卧室的全部。
这个“卧室”冬冷夏热,夏日的太阳一出来,狭小的空间就成了一个汗蒸炉子,冬天更要命,窗户漏风,温差下瓷砖渗出的水珠会洇湿被褥。
言晚:“……”
你是亲生的吗?真不是捡来的?
扎心的话还没问出口,胃里就一股酸涩。
言晚识趣地闭上嘴。
毕竟,“他”难受,言晚也会难受,他们共用一个身体。
一个小时前,言晚穿进这本狗血虐恋替身文,成了和他同名同姓的炮灰替身言晚。
穿越小说并不稀奇,但目前这个情况,他还是头次见。
他穿进言晚的身体里,原本的言晚居然没消失!
换句话说,他这个身体里现在有两个灵魂,身体控制权在他手里,但他所见所闻,原主同样能感受到。
甚至原主的情绪也会影响他的状态。
原主伤心,他就会觉得心梗胃疼,原主一哭,他的眼泪就会控制不住地往下淌。
“看过仙侠小说吗?”
「……没有。」他没时间看闲书,除了上学还要打工。
“这样啊……”言晚简单地跟原主讲了下邪修夺舍的设定,托着下颌非常认真严肃地说:“我怀疑我是夺舍的孤魂野鬼,要不你把身体控制权抢回去试试?”
就算是孤魂野鬼,言晚觉得自己也没夺舍的打算,他可能飘荡了太久,很多记忆都已模糊,对生和死没太多执念。
怎么着都行,反正没意思。
活着不见得是件好事,比如,他一活过来就觉得饥饿到难受。
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活人总在为肉身上的饱腹或精神上的饱腹奔波,最后还不是一捧黄土?
太累了。
言晚大大咧咧地躺在床上,放松身体,热情地邀请原主将身体夺回去。
原主沉默了很久,丢了个「不」字。
不知是做不到,还是不愿意。
「明天我……我们怎么交代啊?」
这是个现实问题。
“交代什么?”吃都吃完了。
言晚能明显地感受到,原主在心底的某个角落里抱着膝盖蜷缩起来,脸埋在手心,声音闷闷的,不知道有没有哭。
连带他也感觉眼睛有些酸涩,胀胀的,难受死了。
“那就不交代。”
顺手把橙子塞进书包里,言晚咧嘴一笑:“咱们明天也吃饭后水果。”
“对了,我吃东西,你能尝到味吗?”
「……嗯。」
“那明天请你吃冰淇淋哦~”才不是他自己嘴馋。
他一边和原主聊天,一边收拾东西。
课本是被撕坏又用胶带粘好的,练习卷有一半都是手抄的,文具也就几支笔,甚至有的都不出墨了还舍不得扔,书包夹层里还有一张银行卡和身份证,以及零零碎碎的一百来块钱,藏得很深,拿针线缝进去的。
除此之外,只有几身洗得掉色的廉价衣裳,以及一个装着很多信件的饼干盒,再没别的东西。
“你考虑过离开吗?你现在高三,上了大学可以把户口迁出去的。我觉得你考虑过,跑路费都准备好了。”
勇气两个字很好写,喊出来也简单,做起来却从不容易。
有时候,对胆小的人来说,痛苦也是一种舒适区。
可能是原主沉默的时间太久,久到姗姗来迟的原文剧情海浪般灌入言晚的脑海,冲击剧烈。
言晚脸色一变,捂着嘴猛地冲进卫生间。
呕——
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死了!!
言晚忍不住吐,刚刚吃下去的食物一点没存住,胃里的水都给倒了个干净。
卫生间灯光昏暗,洗漱台前的镜子上沾满常年未擦的水痕,干涸成裂纹,水龙头一直在放水,又有新的水渍溅上去。
斑驳镜面映照出少年清瘦的面廓,双唇紧抿,脸色苍白如纸,黑软碎发略长,半遮的眉睫下,一双桃花眼含满血丝,生理性的泪水在眼眶打转。
无数画面钻进眼眶,涌入脑海。
谩骂、指责、贬低、打压……又或者血腥的,欺骗的,暴戾的……
消瘦的腕撑着洗漱台,言晚闭了闭眼,缓了很久,掬一捧冷水打湿脸,水珠划过纤长睫毛,一滴滴往下坠。
他深吸一口气,缓了缓神。
“你的保送名额已经被你爸妈卖了,卖了八十万,够给你弟弟的房子付首付了。”言晚望着镜子里的脸,一开口,嗓音哑得厉害。
好几分钟后,少年沙哑的声音才在言晚心底响起。
「……我知道。」
他早就知道了。
随着剧情完善,言晚对这具身躯的感知更加完整。
他这才发现,除了胃部不适,身上那股隐隐钝痛从何而来。
镜子里的少年,额角淤青,脸颊红肿,脖颈上有新鲜的指甲划痕,还在渗血,手臂上青青紫紫的,都是掐痕。
言晚穿来前,他就被狠狠打过一顿了。
原主得知保送A大的名额被卖掉,一直忍气吞声不敢反抗的他,第一次愤怒地质问自己的亲生父母。
“为什么?我也是你们的孩子,为什么为了给言朝买房,就牺牲我的一切?”
合理的质问,换来的是父母恼羞成怒的毒打。
为什么对弟弟那么好,却这样对待他?
父母对陌生人都客客气气,为什么所有的愤怒只对他发泄?
哪怕说他是捡来的,抱养的,他都能接受,甚至释怀。
可偏偏,他确实是亲生的。
他妈眼神逃避,指甲缝里还有他的血和皮肤碎屑,却像被凌/虐的人是她一样,屈辱的表情,混合着恐惧:“怎么能一样呢?怎么会一样呢?是你自己的问题!你就是个恶魔转世!”
“……你已经害死过小朝一次了,你知道他们怎么说的吗?都说我们家晦气,说你克父克母,逢年过节的时候,亲戚都不敢上我们家门,你知道那些街坊怎么看我们的吗?我也是不忍心,毕竟……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再怎么不堪,我也给你口饭吃,给你学上了。”
女人猛地抬眼,攥紧拳头,瞪着少年,愤恨赤/裸:“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你到底知不知道,为了你,我和你爸压力多大?他们那种眼神,那样嘲笑我,说我只能生得出怪物,我们脊梁骨都被戳断了,这种事怎么就落到我们家了……”
说着,张玲捂着脸哭了起来。
委屈、愤怒、屈辱、不甘、仇怨……调色盘似地在脸上转了个来回,又融成一张怜悯小儿子的慈母脸:“我们小朝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哥哥,从小就被人指指点点,医生说他有抑郁焦虑情绪,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慈母坠了满脸泪:“言晚,你不能毁了小朝啊,你就当是还你弟弟的,别计较了。”
言父沉默地戳灭烟头,指关节上还沾着点点血红。
暴力镇压终于让吵闹声平息,他皱眉,极其不耐烦。
“好了,别闹了,好在小朝是正常的。”
言城富略带警告地看向额角还在滴血的少年,慈母说完了,他严父发言:“我们养你那么多年,你就当为这个家做点贡献吧。”
“就当……还债。”
“这是你欠你弟弟的。”
还债?
欠?
他从出生起,就背了一身的债,从还是胚胎的时候,就担上了一辈子还不清的亏欠。
原主是他们第一个孩子,曾经的他也是在期待中孕育的。
但这个孩子是个怪物!是恶魔!是魔鬼转世!
十七年前,张玲怀了一对双胞胎,其中一个胎心胎芽都发育地很好,而另一个胚胎却停止发育,胎心停动,甚至萎缩,而后活生生被他的双胞胎兄弟吸收掉。
怪物!
是魔鬼投胎!
“他吃掉了自己的亲兄弟!他吃掉了我另一个孩子!!”张玲差点疯了。
夫妻俩都没什么文化,思想局限,还有点封建,摊上这种怪事,天都塌了。
生了怪物这件事在亲戚间不胫而走,闲言碎语指指点点,说他们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被老天惩罚,说这个孩子能吃掉自己的兄弟,以后就能“吃”掉他们!
夫妻俩都快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这让他们对这个孩子的恨意更加浓烈,只恨不能在孩子一出生就掐死他。
事实上,他们也尝试这么做过。
一次被护士拦下,一次被邻居发现。
这个杀不死的孩子,就像冤魂一样缠着他们。
他们越看越恨,早早便丢到原主爷爷奶奶家抚养,再后来,爷爷奶奶去世,原主开始漂泊流浪,这个亲戚家住两个月,被赶出来,那个亲戚家住半年,又被丢出去。
他们嫌弃他,也畏惧他,嘲笑他,又戴着一副高高在上的面具恳求他别计较。
就像祭拜鬼魂野鬼一样,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地祈祷他别害他们。
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年,再也没亲戚肯收留他。
姑父腿摔断了,说是他咒的;姨妈流产了,说孩子是他吃掉的;叔叔生意黄了,也说是因为家里住了一个灾星……
他又被丢回亲生父母身边。
简直是!阴魂不散!
绵绵怨怼和羞辱蓄满恨意水池,那点怜悯早就稀释了个干净。
好在,夫妻俩又生下了第二个孩子言朝,这个孩子是正常的,一个健康的男孩!
这证明不是他们夫妻的错,不是他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遭了报应,是这个吃人的孩子恶鬼投胎,来害他们的!
不愿意接受现实,又没能力解决问题的时候,他们不会怪自己怀孕时没去做胎检,也无法释怀,总要找个人怪一怪,恨一恨的,好像一切的不如意都能找到原因。
他们的爱意与怜悯全都给了那个被“吃掉”的孩子。
他们坚定地认为小儿子就是当初那个被言晚“吃”掉的小孩,他再次投生在母亲的肚子里,好让夫妻俩有机会偿还亏欠。
“你欠你弟弟的!你就是欠他的!”
欠了债就是要还的。
言晚居然拒绝还债,还质问为什么?
他有什么资格质问?!他这个怪物!!
这一次诘问,以单方面的虐打收尾。
剧情画面从脑海中回溯不断,眩晕和恶心的感觉又来了。
言晚胃里的酸水都呕出来了。
“言小晚,别怕。”
瘦长的指节隔着玻璃镜子,抚摸少年额角伤口,很轻柔。
如果说,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已是不幸。
那么接下来的遭遇,对原主来说,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因为A大保送名额被父母卖给了富二代,档案锁定的情况下,言晚如果再正常参加高考报名A大,事情就会败露,富二代怕言晚会在公示期举报,要求父母将他关在家里,不让他参加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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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万无一失的策略。
至于言晚的未来,谁在乎呢?
他被锁在家里整整一年,甚至动用了铁链镣铐,像拴狗一样。
这个灵魂卑怯又胆小,偏偏坚韧又倔强,是轻松就能击溃的弱小生物,也拥有无坚不摧的顽强意志力。
错过高考,他第二年也照样靠自己的努力考上A大。
他以为一切痛苦已经过去,他以为可以开始新生活,也很努力地活着……
但这本定义为“狗血虐恋替身文”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主角攻潭翊潇爱上了自己的养父,却碍于身份距离和伦理问题,迟迟不敢表露爱意,直到养父死于一场意外,潭翊潇开始疯狂寻找替身,于是找到了刚上大学的原主言晚。
原主从未被爱过,从小到大的异样眼神如影随形,他自卑敏感又胆小,是那样渴望被爱。
于是,在潭翊潇热烈追求和霸道攻势下,原主自以为幸福地谈起了恋爱。
这恋爱还没谈两个月,潭翊潇就要求原主领证结婚。
原主本不同意,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潭翊潇会见到他的父母,他的亲戚。
他们会告诉他——言晚是个吃人的怪物!
他害怕还没捂热的关心被剥夺,害怕自己会被潭翊潇嫌恶,害怕自己已经结痂的伤口再次被撕裂,露出血淋淋的脏器。
潭翊潇不晓得他的担忧,只是懒得再演罢了。
他直接利用原主父母贪财的心理,让他们来逼迫原主,自己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我是来拯救你的,我是为了你好,我要是离开你,你就再也找不到对你这么好的人了,你别不识好歹。
……
一幅幅画面张牙舞爪,饿鬼抢食般往言晚脑海里挤。
【豪车停在A大校门口,潭翊潇懒散地抱臂靠在车门边,随意地抱着一把玫瑰花,随意到就像下一秒能把花丢进垃圾桶。
“言晚,和我结婚吧。”
就像说今晚一起去吃饭一样随意。
围观的人开始起哄,齐声喊着“答应他!答应他!”
言晚脑子一嗡,嘴唇颤了颤,声音很细小,淹没在洪水般的人声中。
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或许他说了什么也并不重要。
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潭翊潇一把圈住后腰,桎梏在怀,眼前是漫天的钞票,是潭翊潇散的“喜气”,以及争抢“喜气”的围观群众,还有潭翊潇讥诮的笑,高高在上的微妙眼神。
那些人嘴里说着什么“他答应了!”“百年好合!”连“早生贵子”都蹦了出来。
所有人都攥着因抢夺而皱巴巴的钞票,在祝福他们。
可……言晚没那么高兴。】
【张玲头一次对他温柔地笑,眼里是藏不住的欲望,连如影随形的恐惧嫌恶都淡到几乎看不见。
毕竟,钱很好。
如果恶鬼能抓去卖钱,她再胆小,也愿意去坟地上走一遭。
何况,这只恶鬼已经被套上缰绳镣铐,被驯化地比狗都温顺。
“户口本吗?已经拿给潭少爷的助理去登记了,他那么喜欢你,又有钱,你有什么理由不答应?你乖一点,别闹别扭。”
“可是……我现在还不想结婚,我还没毕业……”
张玲脸色骤变,讥讽地笑了声:“你上了大学了,就不记得自己是什么东西了?还要我再说一遍吗?你欠我的!欠你爸的!欠你弟弟的!永远都还不清!”
“你看看那些亲戚,街坊邻居,哪个不躲着你?要不是潭少爷喜欢你,你这种人,这辈子都……算了,你就当自己是女孩好了,嫁过去,找个好归宿。”
洗碗池的锅铲敲得砰砰响,女人关掉吵闹的水龙头,捋了下散乱的鬓发,虚浮的温柔再挂上脸:“这天下哪儿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呢?我也是为你好,潭少爷不是包养你当情人,是真的要和你结婚,领证的那种,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别得寸进尺。再说了,你弟弟出国留学,还要潭先生的资助,你可不能耽误你弟弟的前程啊。”】
他仔细想了想,潭翊潇确实对他很好。
至少比继续留在这个家里要好。
他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远离这个家,远离那些亲戚的指指点点,远离那些街坊的闲言碎语。
为了得到幸福……
原主最终还是点了头。
没吃过饱饭的流浪猫,轻易被一顿猫罐头感动了,却不知,虐猫的变态也会伪装成一副良善模样,而那罐头里下了致死量的安眠药剂。
他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烧得更旺烈的火坑。
没有婚礼仪式,没有宴请宾客,简单地扯了张证,甚至民政局都是助理代跑的。
紧接着,原主被迫休学,被接去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岛。
潭翊潇不喜欢他的穿着,说土气,要求他穿西装打领带,一言一行都有标准和要求。
潭翊潇为他请了很多老师,教他弹钢琴,学下棋,学茶艺……
哪怕他根本没有这方面天赋,学起来很艰难,也逼着他必须学会,学不好会被戒尺抽手心。
潭翊潇说他个子太矮了,他便被安排了一场断骨手术,被迫从176长到187,断骨手术很疼很疼,甚至有瘫痪风险,他起码躺了半年,站起来后,腿却落下毛病,无法长时间行走。
最后那两年,因为并发症的问题,他彻底瘫痪,再也没能站起来。
而后是整容……
刚开始,潭翊潇还会哄着他,骗他说:“我只是希望我的宝贝可以更完美。”
再后来,他连哄骗的话都懒得编了,直接将他摁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眼底通红似疯魔地去命令医生,哪怕医生说手术风险很大,不可以这么频繁地去整,也无济于事。
再后来,言晚已经不敢照镜子了,他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只有眼睛还是他自己的。
潭翊潇说他没什么好的,只这一双桃花眼极漂亮。
可这双眼睛,他最后也没保住。
那个有点敏感,有点自卑,但足够坚强、优秀、善良,拥有一双漂亮桃花眼的少年,彻底被摧毁了。
变成了一个瞎子,一个瘸子,一个满脸刀痕面目全非的精神病。
最后,替身死了。
烂在被潭翊潇囚禁的密室里,无人问津。
剧情画面咸腥又恶心,像混杂了腐臭物的冰冷死水,拼命往言晚胃里灌。
再吐也吐不出什么东西了。
他干脆利落地洗了把脸,紧抿双唇,背起书包。
烟熏得油腻腻的破木门被推开,发出难听的嘎吱声,他穿过狭窄的楼梯过道,逃命似地奔出,身后黢黑的筒子楼是蛰伏的怪物,楼道的通红灯笼是恶魔的眼睛,静默地映亮少年后背,是猩红的光。
深夜的老破小弄堂口,昏暗路灯下,少年驻足晒了会儿光,抬手揉了把自己的头发,安抚着另一个灵魂。
“言小晚,剧情你肯定都看见了吧?”
“我必须要带你走了。”
离开噩梦源头。
他和他都没有回头。
2. 找茬
“言晚,你弟弟找你。”
更衣室的门被推开,光线泄入,一缕搁在少年腰背上,含在胸口的手臂抬在额前遮光,带起衬衫衣摆,露出一小片腰侧皮肤,白腻得像刚从汤里捞起来的水磨年糕。
喊他的声音有点大,整个人颤了下,瞬间清醒。
光尘下,长睫掀了掀,还没缓过神。
穿着白衬衫黑色西服马甲的青年扯松领带,一边脱掉夜班工作服,一边朝躺椅上蜷缩的少年看去。
“你昨晚怎么不回家跑更衣室睡,家里人都找过来了。”
言晚没回答他这个问题,揉了揉困顿的眼,朝青年笑了笑,声音软软的,很轻,带着刚睡醒的哑:“你下夜班了呀。”
“嗯,你弟弟看起来挺着急。”
随手递了瓶矿泉水给言晚,见他半分不急,慢吞吞地喝,青年皱眉问:“你爸妈派你弟来的?他们为难你了?”
作为打工搭子,叶池对言晚的家庭情况了解不太多,但也晓得不对劲,要不然也不会让一个正在备战高考的学生跑到酒店兼职,学费都得靠自己赚。
倒是言晚,一脸无所谓。
“没事。”
他抿着唇,不欲多说,叶池也就闭嘴了。
言晚没打算搭理那个找上门的弟弟,他慢悠悠地脱掉衣服,换上工作服。
黑色西装马甲勾勒出颀瘦的腰身,翠竹似得笔挺,一双长腿包裹进廉价西裤里,比例恰到好处,瞧着竟也赏心悦目。
言晚昨晚一点多跑出来,走在半道上,才想起来自己没地方过夜。
原主让他开间房先休息,他摸出书包夹层里皱巴巴的积蓄,没忍心挥霍。
经原主提醒,他才知道明天周六,他需要去桦悦酒店打工,可以在更衣室借宿一晚。
桦悦酒店档次高名气大,来往的人非富即贵,对服务生的要求也非常高,卡颜卡气质,但不收未成年,也多亏了言晚身份证上的年龄比实际大一岁,才擦边进。
这份工作属于兼职,每个周六周末从上午十点上到晚八点就行,工资周结,虽然不是很多,但足够一个高中生日常开销,原主却依旧白菜馒头,连杯糖精兑的奶茶都舍不得买。
他很早就知道,大学学费只能靠自己攒。
打工搭子叶池换好衣服,拍了拍言晚肩膀:“我先下班了,你明晚别忘了去夜空,再迟到,这半个月就白干了。”说着又不放心地叮嘱一句,“有什么困难记得打我电话,别客气。”
言晚愣了下,满眼茫然。
旋即点了点头,目送叶池离开,他在心底问:“夜空?”
「夜空会所,我在那里打工,每周日、周二、周四晚上去就行,工作时间是……」原主顿了下,突然改口,「辞了吧,那里还是别去了。」
“工作时间是?”
「……」
「晚上十点到凌晨三点。」
右手绕过前胸,言晚拍了拍自己左肩:“会所好呀,有钱人多,消费高,多开几瓶酒,你就赚翻了。”
「总要熬夜,我怕你累。」
“你之前就不怕自己累?”言晚笑了笑,摸了摸言小晚的脑袋,撸小猫的手法,“放心啦。”
“言小晚,你说,要是咱们俩可以切换身体控制权就好了,我们轮班,就不用休息了,一个人当两个用,卷死他们。”
言小晚被他逗得一愣,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笑了。”言晚也高兴。
嘻嘻。
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表,九点半,他该准备上班了,带上更衣室的门,刚走出过道,脚步忽然顿住。
走廊尽头,穿着校服的少年在对服务生说话。
“我找言晚,他在吗?”
“……”言晚:不在。
嘻嘻消失。
尽管言晚还没和言朝打过照面,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原主的提醒,他也能一眼认出这个人。
恰在这时,言朝也看见言晚,他礼貌地跟服务生道谢,匆匆走过来。
说实话,言朝长得并不讨厌。
他不像狗血小说里脸谱化的反派,不会出口成脏,不会无脑地做一些愚蠢的事拉仇恨,长相上也并非油腻肥胖看一眼都嫌恶心的类型,干净清爽,甚至称得上有些漂亮,很标准一个性格温和的好学生模样。
他一直都知道言晚在桦悦打工,父母也并没有阻止。
刚开始的时候,言晚赚的钱都会被赌鬼父亲搜刮干净,后来言晚学聪明了,每次工资一拿到手就往卡里存,缝进书包夹层里,言城富找不到钱,为此还打了言晚一顿。
言朝对这个哥哥的印象,一直都是胆子小,没脾气,习惯了被欺负,从不敢反抗,但倔得无声又固执。
长相上,言晚算是中了基因彩票。
在言城富一堆平平无奇的子侄中,只有言晚长得最像奶奶。
那个年轻的时候漂亮得像个养尊处优大小姐的优雅老人,老人去世的时候,不知是谁感叹了句,说奶奶原是地主家的小姐,家道中落,亲人都去世了,逃荒才来到他们村,爷爷借着出纳的身份,有点小名望,利用权势关系,强掳了美人做媳妇。
直到去世,夫妻五十多年,奶奶从来没有原谅过爷爷。
她胆小,因为没见过披着良民皮的悍匪。
她不敢反抗,因为清楚自己没有能力拒绝,只会讨苦吃。
但她的倔强是无声的,哪怕被逼着生出了一堆孩子,她也很清楚自己对丈夫没有爱,她从头到尾都是被逼迫的,她恨丈夫恨了一辈子,从没被小恩小惠改变过初心。
言晚不止长得和奶奶像,连性格也是。
看起来温顺柔弱,逆来顺受,实际上一身反骨。
见对方大有不逮住他,就誓不罢休的样子,言晚不耐烦地啧了声,他抱臂靠墙,微抬下巴:“什么事?”
由于长期营养不良,比言朝还大一岁的言晚却比弟弟瘦小很多,卑微惯了的人难以自信,长期含胸耷拉个脑袋。
这一刻,却莫名挺拔起来,不卑不亢。
言朝微怔,满眼诧异。
在言晚失去耐心,转身要走时,言朝急着说:“你昨晚为什么不回家?”
言晚挑眉:“你来就问这个?”
言朝:“爸妈找你有事,你先回家吧,冰箱里的那些东西是你拿走的吧,爸妈说不计较了,你别怕,他们找你就是想聊一下保送的事。”
九点四十五了,言晚耐心告罄,转身就走,手腕却被一把攥住。
他感受到言小晚有些慌张,身体都紧绷了一瞬。
言晚回头,甩掉那只手,唇角漾起笑,那双自带深情滤镜的桃花眼却冒着寒意。
昨晚吃的绿豆糕可能是过期的,又或者火龙果不太新鲜,大概是没吐干净,言晚感觉胃不太舒服,他后背靠墙,双臂抱胸,抵着腹部,说话声音不大,漫不经心的。
“言朝,敞开说吧,没必要装。”
“他们叫我回去,是因为保送名额有公示期,篡改后必须确保没人举报,他们怕我一个‘不老实’惹怒了买家,到手的钱打水漂是吗?”
“所以,最安全的方法其实是把我关在家里,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对方是不是提过,不希望我参加高考,因为目前档案是被提前锁定的状态,如果我参加高考,也填报了A大,一提档,这事就暴露了。”
“我……”言朝目光闪避,“我不知道这些。”
“你不是不知道,你是懒得知道。”言晚笑得多少带点恶劣,明明漫不经心,却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要是知道了,还怎么装无辜啊?”
舌尖抵着唇齿,慢慢地碾出恶意:“是吧?黑心小白花。”
“我……”言朝咬了咬牙,“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又没欺负你,又不是我占用你的保送名额,我凭自己的努力也可以考上A大。”
“哦。”
“既得利益者的羞愧狡辩?”
“你——!”言朝涨红了脸。
看来是说中了。
“是啊,你是什么都没做,只不过我的保送名额卖掉的钱拿去给你买房了。你想说什么?说你是没要求我牺牲什么,那些都是你爸妈做的事,是他们糊涂,你就是个传话的,对吧?”
“言晚!”
不经意暴露的怒声嘎然而止,言朝脸色变了又变,而后摆出一副痛心疾首,难以置信地伤心模样。
从小,爸妈和亲戚都说他是个可怜的孩子,是个死过一次的孩子,受苦受难了一次,现在该享福了。
他读过书,和那些愚昧的人不一样,当然知道恶鬼投胎是无稽之谈,但他只是个孩子,他甚至不用帮言晚说话,只要拒绝接受父母从言晚那里搜刮来的好处,就会被父母视作背叛。
他不敢,也不愿意。
他像个提词器,被父母摆在言晚面前,提醒言晚还债。
不得不说,一直以来这一招都很有用。
可是现在……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变成哪样?变得不听话了?”言晚冷笑。
胃疼得厉害,言晚没什么力气欣赏他的表情。
他已经分不清是吃坏了肚子,还是身体里另一个灵魂在难过,难过到胃疼。
毕竟,胃是情绪器官。
冷汗从额间渗出,洇湿碎发,捂住胃的手微微发抖,被言晚另一只手臂挡住。
耐心告罄,言晚唇线紧绷,神色恹恹:“告诉他们,我不会回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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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滚了。”
言晚转身就走,言朝心底冒出许多不受控制的念头。
言晚变得不听话了。
胆子变大了,性格也很坏。
言晚不回家,爸妈会生气的。
既然都答应了让出保送名额,现在又出尔反尔,太过分了,会得罪那个富二代,人家会报复我们家的,言晚会害死我们一家的!
房子……
爸妈养了言晚那么多年,忍受了很多白眼和屈辱,言晚报答一下爸妈怎么了?一套房子的首付,就当偿还养育之恩,也是应该的。
“别走!”
无论是身高还是体型,言朝都呈绝对的压势。
他力气很大,冲过去攥住言晚手臂。
发麻的疼痛感袭来,一道鲜红划痕刻在言晚雪白手背上,显得极为狰狞。
胃很疼,冷汗涔涔地外冒,手臂顿时失了力气。
那种被钳制的感觉,让言晚条件反射地僵住,好半天回不过神,他的反抗不再像刚刚怼言朝时思路清晰。
惊恐发作的时候,人会忘记反抗和所有动作。
像是被僵硬的身躯禁锢住灵魂。
“你今天,必须和我回家,工作爸妈会帮你辞掉。”
只来得及听见这一句话,剩下的,言晚听不清,隔了层玻璃,里面是灌满的水,耳边都是嗡嗡声,很安静,又很吵闹,头疼,眼前炸开一朵朵黑花,视线模糊得要命,胃里翻江倒海,恶心感顶到了喉咙口,想吐。
……感受上,很像他穿来的那一瞬。
言晚有些慌了。
不会吧?
他该不是又要穿回去了吧?
那言小晚怎么办?
身体的感知变得很迟钝,隐约感受到言朝力气很大地把他往外拽,扯他的马甲,要脱掉他的工作服。
没人的阴暗处,言朝不像个乖巧的好学生了,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膝盖好疼。
应该是他在抵抗的过程中,被拽得摔倒在地。
喉咙被锁紧,好像是领带被拉扯住。
言朝在说什么,他听不清。
又被继续往外拽。
言晚似乎是失去了身体控制权,反抗不得。
忽然,那股拉扯感蓦地消失,手臂的力道也卸了,抓着他的手松开,脱离桎梏的那一刻,他本能地往后靠,背脊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五脏六腑都在颤动,他依着墙缓缓蹲下,抱着膝盖大口喘气,像溺水的鱼。
耳边依旧嗡鸣,听不清人说话。
他感觉到一个充满压迫性的气息在他身前停下,高大的身影笼过来,居高临下扫了他一眼。
他抬眼,想要辨别是谁,或者说要确认下言朝还在不在。
他不懂这具身躯为何这么恐惧被拖拽,以至于躯体化反应如此严重。
眼前模糊一片,似乎是流过眼泪,视线炸开一朵朵水花,看不清楚,但能肯定这个人不是言朝。
鼻尖嗅到淡淡的烟草味,不重。
“谢谢。”
言晚一开腔,嗓音哑得可怕,大约是胃疼得厉害,声音也是颤的,下一秒就要昏过去似的。
但他偏偏克制颤抖,努力深呼吸几次,极尽冷静地说:“谢谢先生帮我解围。”
眼前的人往后撤了一步,有光慢慢浸入视线。
西装革履的男人在和领班说话,闹事的言朝不是这里的客人,已经被保安赶出去。
言朝倒也配合,估计是没想到会有人经过这里,目睹了一切,他再解释就显得像狡辩,毕竟动手的人是他。
好孩子的面具戴得极快,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言晚还靠坐在墙边,努力深呼吸,让身体冷静下来。
他眨掉眼睫上的泪花,抬眼朝替他解围的男人看去。
阳光透过廊窗,九十年代复古花纹玻璃散射开光线,朦胧地勾勒出高大的轮廓,深灰色高定西装挺括服帖,矜贵内敛,禁欲感十足,他的五官深刻却不凌厉,神情冷淡却又气质温和,很难言喻的一种矛盾感。
男人和领班说完话,转过脸,恰好那么一瞬,四目相对。
那是一双很温柔的桃花眼。
和他满身的沉冷气质相悖。
只一眼,言晚就认出了男人是谁。
素未谋面,很没道理,但他就是认识他。
“潭……潭深。”
被小朋友盯了许久,又直呼其名,潭深没太介意,眼睫微垂,嗓音很温和,又带着疏离地问他:“需要送你去医院吗?”
小朋友抬起洇着水雾的桃花眼,直直望进潭深漆黑的瞳孔。
潭深神情微恍,愣怔一瞬。
这双眼……
有些熟悉。
3. 认爹
“等会儿见到你小叔,你乖一点,主动喊人知不知道?你在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以后都断了,你小叔不喜欢。”
提着限量名牌包的贵妇蹬着高跟鞋,从豪车上下来,还在训儿子。
青年被迫听了一路唠叨,烦得不行,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不耐烦地摸出香烟,刚点上就被他妈掐掉。
“妈!小叔自己也抽烟。我什么样子,他心里不是没数,你不至于为了个好印象,让我装到这个程度吧?”
潭翊潇躲开一步,打火机在指尖翻开,咔嚓一声点燃香烟,猛吸了一口,呛咳得眼睛发红。
他没烟瘾,只是想到那个人就烦躁,忍不住点上一根。
多年前那个夜晚,老宅花园的长椅上,一贯矜贵,任何时候都将西装焊在身上,永远妥帖稳重的男人,一改常态地穿着藏青色丝绸睡袍,姿态慵懒地斜靠在藤椅上,指尖夹着一支烟,低垂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大约是半夜醒了后睡不着,如水月光倾泻铺洒,绸面亮的像光下的湖水,那双桃花眼尾沁了薄红,察觉到别墅二楼的人,蓦然抬眼,那一刻他一贯的凌厉和淡漠都消失不见,反倒显出些脆弱,这一瞬的脆弱瞬间消失,可潭翊潇烙在心里眼里。
这样的人,也会有脆弱的一面吗?
他生出了一股诡异的情绪,想看到他小叔更脆弱,更痛苦,更惶然的模样。
但那一瞬,仿佛只是错觉,他小叔永远是他的噩魇。
每次想到要见到这个人,浑身紧张,微微的恐惧感,但又夹杂了一股莫名的兴奋。
就像记吃也记打的狗,看见一手端着肉一手揣着棍棒的人类,忍不住垂涎,又怕冰冷的棍棒打断他的狗腿,以至于后来,每次听见棍棒敲击的声音,都忍不住腿肚发颤,还要强迫自己靠近声源,万一有肉呢?
这一次,是肉,还是棍棒?
潭翊潇牙齿发酸。
“你爸来了,快散散烟味。”
潭翊潇愣神的功夫,他妈已经拍掉了他指尖的半截香烟。
抬眼看去,迈巴赫车门打开,他爸潭宴忙不迭下车,绕过车尾,拉开另一边车门。
一双笔直的长腿被裁剪得体的西装裤包裹,深灰色西装一丝不苟,领带挺括,男人从容不迫地走下来,背脊笔挺,肩宽背阔,下颌削瘦,轮廓俊朗,金丝边腿的无框眼镜下,一双自带深情气质的桃花眼却满是疏离与淡漠。
矜贵温和,又对任何人都没感情。
尽管,拉低身价给他开车门的是他大哥,他看到大嫂和侄子也只是淡漠地点了点头。
“快喊小叔,你这孩子,又不会叫人了!”季女士瞪了儿子一眼,拍他胳膊肘。
潭翊潇错开一步,皱眉低声:“……就比我大九岁而已。”
季女士气恼:“那也是你长辈!”
“这孩子被我们惯坏了,你别介意哈,他是贪玩了些,但本质上还是听话的。”
在季女士圆滑的奉承话里,潭深和他的距离不过两步,他甚至能嗅到那股混着淡淡烟草味的冷雪气息,即便在炎炎夏日。
潭翊潇脑子嗡嗡个不停,腿是僵硬发麻的,走路同手同脚。
有的人,在他生命里就是这样一个存在。
看不见的时候惦记,看得见的时候又恐惧。
渴望增添点实质性的关系,偏偏开不了口,现在机会摆在眼前,他又像个逃兵一样,不敢亵渎神明。
是的,他对自己的小叔有着不可言说的情感。
一座险峻高峰上最顶端的那捧雪,高不可攀,神圣不可侵犯。
他是冰雪,即便和他们并肩走着,步入同一家酒店,也和他们不在一个世界;他像神明,就算和他们是有着血缘关系的至亲,也隔着疏离与陌生。
没有任何人能走进他的世界。
说他傲慢,可他偏偏对谁都温和,挑不出错来。
说他这种对谁都冷冷淡淡,从不讨好人的性格,会在商场上吃亏,偏偏他又用实力和手段证明他从无疏漏,面对一切都游刃有余,从无败绩。
如今不过三十岁,就拿到潭氏的一切,偏他又不依附于潭氏,早年成立的沉镜科技半分没依赖潭氏注资,如今也成了华国文化科技行业巨头。
这样一个没有软肋的人,永远都无法征服。
潭翊潇狠咬后槽牙,能让他较劲一辈子的感觉又来了。
他想不通,从不受任何人威逼利诱的潭深,为什么会答应他爸来吃这顿饭,分明就是鸿门宴。
进入桦悦酒店的包厢,趁着潭深去洗手间的功夫,潭翊潇不解地问他爸。
他爸一改刚刚谄媚的态度,轻哼一声,讥诮道:“他再有能耐,又能干多少年?光是后继无人这一点,就够被那群老家伙戳碎脊梁骨了。”
潭翊潇明白了。
他小叔不喜欢女人,这一点在很多年前,整个家族都知道。
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将近三十岁了,身边连个女人和孩子都没有,若他是个吃喝玩乐的纨绔也就算了,家里不是养不起,偏偏他握着潭氏的命脉,难以想象后继无人,再出个什么意外的话,那些股东会怎么吃绝户。
祖父曾劝过潭深:“你不喜欢女人没关系,生个孩子吧。”
谁料,潭深根本没将这话当回事,这么多年身边没有女人,也没有男人。
渐渐地,一个荒谬的谣言传开。
——潭深不是不喜欢女人,也不是不想要孩子,是他那方面不行,才找了这么个借口。
潭家慌了,委婉地给他安排医生,都被拒绝。
想来隐疾严重,潭深拉不下面子,他们也不催生了,反而想到了另一条出路。
没孩子不要紧啊,潭深上头还有两个兄长,安排个孩子过继不就好了,反正都是潭家血脉。
于是,这个过继名额轮到了潭翊潇身上。
潭翊潇是个混蛋没错,在外玩得花,不知道包养了多少小情人,但他甜言蜜语从不吝于口舌,哄得族里长辈没一个不喜欢他的。
再加上他年纪轻轻大学还没毕业就自己开创了个小公司,做得风生水起。
家族里的人都说,在潭翊潇身上看到了潭深当年的影子,说他们很像。
于是,有了这场潭深推不掉的“鸿门宴”。
潭翊潇觉得潭深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妥协,他来赴宴不会是因为潭家二老以死相逼,只能是他自己愿意。
愿意……
潭深自愿的吗?
为什么?
因为这个人是我吗?
潭翊潇后背绷紧,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直冲脑门,轻飘飘的像喝醉了酒,舒服,但又有一种落不到实处的忧惧感。
他们是叔侄,注定不能发展出其他关系。
可如果,能住在一起,朝夕相处,每天都能见到对方……
滴酒未沾,潭翊潇觉得自己已经喝醉了。
耳边是父母的唠叨,让他装也要装乖点,像个摆在货架上促销的商品,叛逆惯了的纨绔突然懂事了似的,不抗拒,甚至红着耳根点头应下。
他不愿意唤他小叔,舌尖碾着这个名字。
“潭……潭深。”
少年很小声地喊出男人名字,但没对着他喊,半垂的双眼茫然地眨了眨,像是在自言自语。
正在和领班交谈的男人侧目,垂下视线,大约是有些诧异。
虽然桦悦是自己的产业之一,但他很少来,也很少在媒体前露面,领班都是刚刚才知道他的身份,这个小服务生不可能认识自己。
少年怔了一瞬,抿了抿嘴,似乎为刚刚喊出来的名字而懊恼,他抱着膝盖靠墙蜷缩,又瘦又小只,额间碎发被冷汗洇湿。
很脆弱的样子……要不是刚刚那副不好惹的模样,凑巧潭深被撞见的话。
嘴巴不饶人,不带怵的,是不会吃亏的性格。
但身体养得实在差了些。
他问少年需不需要送他去医院,领班立刻反应过来,就要安排司机送。
少年却摇了摇头:“谢谢,不用。”
一开腔,嗓音哑得要命,话都带着颤。
他目睹着少年非常冷静地同他道谢,甚至撑着颤抖的腿,扶墙站起来,朝他乖乖地鞠躬,又带着歉意朝领班请假。
性格也倔,不肯接受任何人的善意。
潭深在心底默默判断。
只是一场偶遇的意外,对方不接受他的好意,他也没必要强迫。
潭深整理好袖口,让领班告诉经理,以后不要让闲杂人等混进来,保护好员工权益。
便转身朝潭宴定的包厢走去。
言晚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慢慢缓过来。
胃果然是情绪器官,没人禁锢他手臂把他往外拖,他就不难受了,连绵密浑身的战栗和不能动弹的应激反应都很快消失。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问言小晚:“你爸妈以前揍过你,你才应激的吗?言朝参与了?”
「……不是。」
“哦,”言晚握住自己控制不住颤抖的手腕,覆盖在泛红的指痕上,面对镜子,展露出一个笑脸来缓解紧张氛围,“因为看到了后续剧情,你害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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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但想想,也不应该。
那些设定好的画面虽然冲击力很强,但挺模糊的,就像做梦,连梦里人的脸都看不太清楚,虽然是噩梦,但和现实有距离,连恐怖电影都比这真实,就算害怕,也不至于恐惧到那个地步。
更何况,那些都还没发生,以后的路在他自己脚下。
言小晚到底在怕什么?
手抖得更厉害了,言晚一边安抚言小晚,一边咧开嘴没心没肺地笑着说:“嗨呀,别怕,剧情还远着呢,况且,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这不还有我嘛,我会帮你的哈,你放心,我……”
「是你在抖。」
他话没说完,心底那道声音笃定道:「不是我,是你……」
言晚怔住。
「你也被人这样对待过吗?」
被攥住手腕拖拽,胳膊捏得青紫,无法反抗,被禁锢自由,肉身囚禁,灵魂腐烂。
未来或许远不止这些……
镜子里的少年嘴巴微张,表情呆滞,整个愣住。
心底那道声音无奈叹息。
「你也在怕吗?」
「如果那些未来不可逆转,你会害怕吗?」
怕!
很怕!
他不怕他爸,不怕严厉的祖父,他只怕他小叔。
潭翊潇不断喝水缓解焦虑。
他永远记得,自己十七岁那年,和几个朋友在夜店找乐子,本以为只是找几个少爷公主玩玩,没想到其中一个吸/嗨了,拉着他们尝试。
潭深就在那个时候一脚踹开包厢门,金属合成的重力门愣是被他踹得摇摇欲坠,潭翊潇来不及反应,被他小叔猛踹膝弯,腿一软跪在满地玻璃渣上,白色的粉末从手里抖出去,锃亮的皮鞋碾压手背,指骨都快被踩断了。
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攥起他衣领,高度数的酒精从他头顶浇下,红的混着白的。
那副温和的面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冷漠疏离,被气笑了似的,冷哼一声:“潭翊潇,你哪来这么肥的胆子?这种东西都敢碰?”
从那以后,这个本来只是他小叔的人,就像一根刺,深扎进他心底,扎根了太久,留着很疼,却已经长成心脏的一部分,拔了只会觉得心底空荡荡。
这个人现在就在他眼前,圆桌对面。
酒过三巡,图穷匕见。
“阿深,你不结婚,不喜欢女人都没关系,二老也不会再逼你了,但你不能无后啊,要不然潭氏以后怎么办?就算你不在乎潭氏,那你的沉镜科技呢?”潭宴一副好兄长的模样,满脸诚心实意为他弟弟考虑。
“阿深,翊潇以前是有些混账,但他非常听你的话,也多亏你管教好了他,现在也是有模有样的,你瞧这孩子多崇拜你,连穿衣都要和你定制同一个品牌呢。”
季女士也一边附和,比起丈夫的直白,她说得更委婉,全是好嫂嫂为小叔子发愁的姿态。
“我们也是为你好。”
“我和你哥这边,你不用担心,虽然翊驰平庸了些,倒也是个孝顺的孩子,我们夫妻俩也懂规矩,翊潇既然过继到你的户口上,那就是你儿子。”
其实,这场“鸿门宴”会发生什么,潭深清楚的很。
他能由着他大哥去公司接他过来,基本上已经默认这个局面了。
倒不是服软,也不是认同潭家这种荒谬的处理方式。
只是……他懒得再周旋了。
很无聊。
没意思。
他摸出烟盒,熟练地敲出一支,微微低头,咬住过滤嘴,他大哥立马越过两个空座位,弯腰给他点火,他觑他大哥一眼,在缕缕白雾中微微眯起桃花眼,唇角抬起些许不易察觉的弧度。
真有趣。
真无聊。
要不是前几天晚上那个梦,他可能已经答应了。
但现在……
修长指节夹着香烟,弹去一截烟灰,态度暧昧地让这一家子有些着急,潭翊潇更是不停吞咽喉结,握着酒杯的指骨发白。
季女士眼珠一转,立时给潭翊潇的酒杯斟满,将儿子从座位上推起来。
“你这孩子,快去给你爸敬酒。”
包厢的门就是这个时候被推开。
“我不同意!”
穿着廉价西服马甲的服务生站在门口,对面看过来八只眼睛,他紧张地吞了吞唾沫,作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盯着潭深说:“爸,你都有我了,怎么还到处收儿子啊?”
“爸,我不同意!我不要这个人做我弟弟。”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潭翊潇,一脸跋扈地说。
4. 吃饱
爸?
他叫谁爸呢?
潭翊潇惊得高脚杯都没端稳,撒了一身红酒,他来不及观察这个突然闯进来的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爸潭宴:“爸,你……你私生子找上门了?”
季女士的脸色同样难看,但家丑不可外扬,她分得清轻重,只压低声音对丈夫说:“你出去处理下。”
似乎有人轻笑了声。
潭宴扶额:“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那是对我喊的吗?”
“嗯,叫的是我。”一直不太爱搭理人的潭总终于开口,嗓音染上笑意,指尖的烟雾缭绕在眼前,带着浅笑的面容看不真切。
“那就好,”季女士缓过来,拍了拍心口,手蓦地顿住,“等等,他……阿深你……”
她终于反应过来,眼神在少年和潭深身上来回梭巡。
一个是站在门口,穿着服务生的衣服,眼神不知道往哪儿搁的少年。
一个是指尖夹着香烟,双腿交叠靠在椅背上,姿态慵倦的成熟男人。
他们之间怎么看都毫无关联。
偏偏少年有一双极漂亮的桃花眼,从某个角度看,确实和潭深有点像……
少年瘦削,长得又显小,瞧起来十六七岁的样子,而潭深已经快三十了,如果说潭深在十四岁的时候生了个孩子,也差不多这么大了。
季女士差点尖叫出声,猛地捂住嘴。
她比得知自己丈夫有个私生子还惊讶。
潭翊潇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反应过来这个人是来跟他抢他小叔的,一双眼倏地阴沉下来,却在触及少年那双无处安放的桃花眼时,眼眶忽然熏红,跟生剥了洋葱似的,眼泪欻地一下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心口隐隐闷痛,好奇怪的感觉。
言晚也很尴尬,推开门喊出那句不过脑子的话后,他就后悔了。
“要不……你们继续吃?”
手还搭在门框上,像只进错家门的小动物,慢吞吞地往回合门,偏偏所有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脸都快埋到胸口了,要把自己脚尖盯穿,一低头便露出一截漂亮白皙的后脖颈,弧度柔软,碎发半遮泛红的耳根。
这让潭深想到合作商送的一套茶具,窑变釉的闻香杯,杯身雪白,嫣红晕染,腊雪欺梅,好不热闹。
这小孩的性格也很热闹。
明明不久前,他还被人欺负地浑身发抖,这会儿倒是有胆子来这儿瞎掰扯。
偏偏胡话放出,后知后觉晓得尴尬了。
好似再看他,就要把他当成雪人看化了。
怪可怜的。
“过来。”
包厢寂静,男人忽然开口,漫不经心,嗓音低沉。
“啊?”言晚傻眼了,条件反射地抬眼,直勾勾盯着潭深,歪了歪脑袋,像是没听懂这句话。
直到对方朝他招招手,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双腿已经很老实地走过去。
“坐。”
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言晚垂眼瞧着自己服务生制服,更尴尬了:“那个……先生,您需要加菜吗?”
他好像失忆了一样,只顾着红耳朵,交叠在小腹前的双手搓个不停,紧张地话都说的磕磕巴巴。
“喜欢吃什么?”
习惯性的,言晚把这句话听成了“有什么推荐。”
人尴尬的时候,总是假装自己很忙,嘴也忙:“松鼠鳜鱼樱桃肉西湖醋鱼东坡肉龙井虾仁狮子头杏仁豆腐白切鸡……都还不错。”跟讲相声似的报菜名,一口气叭叭了一分多钟。
他报菜名的时候,眼睛盯着包厢屏风上那幅腊雪欺梅图,背脊绷的笔直,人在,嘴也在,但魂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脑子里全是那声不过脑的“爸”!
他本来打算回更衣室换下工作服,请假去医院,但这会儿胃又不疼了,想到手上拮据的程度,他打算找领班销假继续上班。
路过包厢的时候,服务员刚上完菜出去,门还没来得及关上,他听见熟悉的嗓音,认出潭深。
在听到那句“翊潇既然过继到你的户口上,那就是你儿子”后,血压一下子狂飙上脑,不愿多去回忆的剧情潮水一样往脑子里灌。
潭翊潇就是原文的渣攻,是原主一生的梦魇。
原主之所以始终逃不脱,最大的原因是潭翊潇以养子的身份,继承了潭深的一切,权势滔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莫名其妙的恨意、委屈,和恐惧,占满了心腔。
言晚说服自己:
其一,潭翊潇不配拥有潭深的一切,不能让他捡漏!
其二,如果潭翊潇不成为潭深的养子,是不是能改变剧情?
想法只是一瞬的。
冲动推门,喊出那声“爸”之后,言晚就打退堂鼓了。
经常穿书的朋友都知道,人为干预并不能改变剧情,剧情总会以莫名其妙的角度自己圆回来。
这个叫宿命。
言晚管不到别人,他唯一能去搏一搏的就是照顾好言小晚,带着原主逃离这场狗血荒诞的闹剧。
言晚的退堂鼓敲的砰砰响。
他能感觉到潭深在盯着他看。
明明他站着,对方坐着,却也被盯出了一副高屋建瓴的姿态。
“去准备。”
解脱了!
言晚呼了口气,刚要应下一句好嘞。
“潭总稍等,我这就去通知厨房。”
言晚:?
谁把他脑子里的话说出来了?
扭头一瞧,领班挂着标准的职业微笑,露出八颗牙齿的那种,一边用对讲机和厨房沟通,一边贴心地关上包厢门。
言晚:……
不是,你把我的活干了,我干嘛?
“坐。”
已经是第二次喊他坐了,他要是再不听话,是不是会得罪客人?
潭总甚至亲自为他拉开身边的座椅。
言晚慢吞吞坐下。
座垫很软,但他如坐针毡。
“有什么想吃的甜品吗?”对谁都冷漠疏离的潭总亲自拿过菜单,递到身边的少年眼前。
从某个角度看,他们距离极近,关系亲昵。
还在消化“潭深有个这么大的儿子”这个消息的一家三口终于反应过来。
季女士笑得比哭难看:“阿深,这孩子……”
“嗯,我儿子。”
轻飘飘的一句话,某位总裁答的非常顺口。
潭宴:“这不胡闹吗?他明明是这里的服务生!”
一来一回的几句话,言晚大概明白潭深怎么想的了。
戏台都上了,不唱两句岂不是砸了潭总的场子?
于是很上道地配合。
“打零工,体验生活呢。”顿了顿,考虑到某个渣攻也在,言晚补了句,“扎根基层,自我沉淀,争取不做欺男霸女的废物纨绔。”
还不忘比了个攥拳加油的姿势。
身边的男人笑出声,很轻。
现在尴尬的换成对面那一家人了。
言晚觉得身心舒畅。
不一会儿,领班带着一队人,上了十几道菜,个个都是硬菜,糖醋口的偏多,一样不少,都是言晚刚刚点的,他忍不住在心底钦佩领班,居然都记住了。
食物的鲜香气息,浓郁满整个包厢。
饿了。
好饿好饿好饿。
从穿进这本书开始,言晚总觉得很饿,一开始他以为是原主吃不饱,他继承了这个身体才会觉得饿。
现在才发现,这种饿是灵魂上对食物的渴望。
难道他穿来前是个饿死鬼?
前尘往事真是想不起一点,言晚也懒得想,这事简单,饿了就吃呗,他懒得执着过去,内耗对自己没好处。
尴尬和拘谨,在落座后,在菜上齐时,悄无声息地消弭了。
虽然他不太愿意看潭深的脸,但不得不说,这个常年身居高位的男人温和起来,居然一点压迫感都没有。
甚至觉得这个人在身边坐着,他会感到安全。
淡淡的烟草味夹杂着薄荷的清新,半点都不呛人,像夜晚燃烧的助眠线香,同样是抽烟,言城富就又臭又恶心。
“吃菜。”
潭深将小朋友悄悄盯着的樱桃肉转到眼前,还取了一双干净筷子,亲自给小朋友夹了一块肉。
食物的香气很坏,老是往言晚鼻尖绕。
但言晚不敢下筷子,毕竟人均六千的价格,他吃不起。
身边这个给他夹菜的人像是会读心,低声在他耳边说:“不要钱的。”
不要钱?!
言小晚,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我帮他解围,他请我吃一顿饭,不过分对吧!
「……」
「吃吧。」
得了号令,他把吃饭当作任务,就着潭总伸过来的筷子,咬下那口樱桃肉。
筷子顿了下,好像没夹稳。
言晚脖子前倾,努力地接住了肉。
肉块泛着鲜樱桃的色泽,小小一块被少年饱满的唇衔住,咀嚼时微微露出一点雪白的牙齿。
他吃东西很安静,也很满足,夹菜的时候很斯文,动作幅度不大,吃相也好看,尝到喜欢的食物,双眼会微微眯起,完全沉浸在食物的美味中,忽略了在场所有人。
身边的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往他碗碟里夹菜。
每一筷子都会被他小口小口地吃掉,半点都不浪费。
“父子俩”自顾自地互动,完全无视那一家三口瞠目结舌的表情。
直到言晚吃菜的速度变慢,潭深瞧着状态,招唤来领班,上了饭后甜点。
桂花冰酪,兔子奶冻,舒芙蕾,芝士蛋糕……
甜点不用“父亲”替“儿子”夹,也没搁在笨重的转盘上,领班是个人精,一样样摆在言晚面前,独独给他一个人的。
潭深松弛地靠在椅背上,瞧着他吃,没想到薄薄一片,小小一只,饭量还不小。
他发现,带甜味的几乎都被小朋友吃完了,唯独黑巧饼干底的抹茶慕斯蛋糕只受了点皮外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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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不喜欢吃苦啊……
“一点都不喜欢吃苦,那个黑巧抹茶真的好苦啊,我吃了好几口甜酪才压下去嗝。”
晚上八九点,天彻底黑了。
种满梧桐树的街道上,言晚背着书包,双手捧着吃撑的肚子,慢悠悠走着,一边和言小晚聊天。
吃东西的时候,言晚身上仿佛有结界,什么尴尬局促都消失了,连噩梦一样的渣攻还在同一个包厢,他都能做到无视,完全不记得潭深又和他们交流了什么。
但应该没再继续认爹这个话题,毕竟,被潭深官方认证的“儿子”还在这儿坐着呢。
事实上,身边的人并没有搭理那一家三口,只是在欣赏一只饿狠了的小流浪猫进食。
小猫碰到好吃的,会收起爪子,乖乖吃饭。
给他擦唇角的汤汁时,上唇会微微掀开,露出一点点虎牙,就像摸猫咪胡须时,条件反射地露出尖牙一样,很……可爱。
一顿饭吃得对面那一家三口都很沉默,又碍于礼数不好意思提前离开,硬是围观小孩吃饭。
午后,潭深本想让司机送言晚回家。
小朋友神秘兮兮地靠他耳边说:“你送我离开不就露馅了?”
沾着奶酪的甜腻气息拂扫鼻尖,还没人能离洁身自好的潭总这么近过,他微一晃神,被小朋友当作没理解意思。
小朋友歪了歪脑袋,又凑过去咬耳朵,当着一家三口的面小声密谋:“我是您‘儿子’,自然应该和您住一起,您送我离开,不就被戳穿了?”
“……”潭深笑笑。
还挺严谨。
不过,还没人敢调查他的形迹。
小朋友擦了擦嘴,一脸乖巧地对潭深说:“爸,您先回家吧,我还要打工呢!”
为了防止那一家三口耳朵聋,他还故意把那声“爸”叫得很大声,拳头捏的紧紧的,做了个加油打气的动作,俨然一副出来体验生活不服输的小少爷模样。
误工了好几个小时,领班居然不扣他工资,还笑盈盈地问他吃饱了没,要不要再让后厨给他下碗面。
领班真是大好人!
言晚腼腆地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肚子:“勉强饱了。”
但身体再撑就要炸了。
领班:“……”
下午的工作很清闲,言晚摸鱼到晚上,就下班了。
中午那顿吃得太猛,他到现在还没消化。
“我吃下去的东西,你都能尝到味道对吧言小晚,你喜欢黑巧抹茶吗?”
“啊……你也不喜欢呀,咱两口味还挺像,能吃到一块去嘿嘿。”
“真羡慕你呀,你都不会吃撑的,咱两什么时候能换换呀,就像玄幻小说里那样,我当你的背后灵,不不不,是守护神,你被欺负我就冲出来接管你的身体,帮你揍人。”
说着,勾起拳头一挥,比出一个凌厉的打斗姿势,嘴里还发出“嘿嚯”声音,给自己的拳风配音。
直到路过一家宾馆,言晚才没继续逗原主,表情正经起来,甚至有些苦哈哈的。
这个地段很繁华,酒店价高,就连小破旅馆都不便宜。
飘红的电子屏上,显示一晚的团购价为299,顶得上言晚一天的工资了,老实说,他舍不得。
视线飘向24小时便利店,言晚叹了口气:“言小晚,咱们今天可能要睡大街了。”
“对不起啊,没把你照顾好。”
便利店在马路对面,某个高档小区外。
高档小区的周边始终保持安静,没有摊贩和吵闹的店铺,为了风景更好,周围种植了许多高大的香樟和乌桕树,过分安静,路灯都被挡得昏暗。
言晚后脖颈发凉,不太舒服,小动物的直觉。
“装别人儿子很好玩吗?”
拐角处,斜靠在小区外墙上的黑影,忽然出声,他双手插进口袋,站直身体,快步朝言晚走过来。
另一个灵魂在战栗,恐惧感袭来,近乎尖叫地提醒他:「快走!不要被抓到……快跑!快跑啊!」
这一幕,和剧情里某个片段重合。
【婚后,被软禁的言晚,在一次整容手术后,假装麻醉没醒,趁保镖松懈看守,逃出了别墅。
他在一片隐天蔽日的树影下奔跑,没有路灯,只有细盐似的月光往他伤口上洒,他暴露在航拍器的猩红视线下。
潭翊潇的皮鞋声,哒哒靠近,越来越快!
啪——
一鞭子抽在言晚后背上,力道没收,后背炸开血花,月光洒上细盐。
言晚感觉自己的背脊骨都被抽断了。
巨大的冲击力,迫使他俯趴在地,被潭翊潇捏过下颌,猛转过脸,对上一双恣睢暴戾的眼。
“你永远、永远都跑不掉的。”】
情景重现,让剧情画面变得无比清晰。
脑海里,是言小晚过分尖锐的惊叫,言晚耳膜嗡鸣,心跳加速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频率,呼吸都急促到快要窒息。
言小晚在害怕。
他很怕很怕。
5. 替身
皮鞋敲击青砖,越来越快,猎人的视线在他身上,盯得死死的,趁着猎物还没反应过来,猛地伏击。
言晚下颌被掐住。
力气很大,捏得生疼,他被迫抬起脸。
路灯照亮青年半边脸,明明是一张英俊的脸,此刻像鬼魅一样,浮出戏谑狰狞的笑。
“胆子挺大啊。”
声音压在喉咙里,像猛兽低吼。
“什么谎话都敢说,嗤,我怎么不知道我小叔还有个儿子?”
他掐着他的脸,指节用力,印下红痕,俯身警告时,路灯的暖光从他身后扑来,倾泻在少年脸上,映亮那双因疼痛泛出水雾的桃花眼。
他有点疼,生理性的泪在眼眶打转,本能恐惧下,浑身轻颤。
他应该像身体的反应那样害怕的,但没有。
透过眼神看见的灵魂是冷静的,像看台上的观众冷眼瞧着斗兽场的表演。
劣势下的过分冷静,危险场的洒脱随意,冷淡又带着几分嘲弄。
潭翊潇宁愿自己看错了。
但他太熟悉这种眼神。
和潭深那么像……
从来不拿他当回事。
哪怕他努力挣下一份自己的事业,藏住恶劣的本性,人模人样,衣冠楚楚一个上进好青年的形象。
在所有人眼中,他像极了潭深早年的模样,他以为自己迟早能与高高在上的小叔比肩。
他想要一份正眼相待,一个青睐有加的眼神,可惜,从来没有,潭深永远那么冷淡,那么疏离,他看他的眼神,和对待世间万物没有任何区别,他永远不会对他有任何感情。
渴望成了执念,得不到一个赞许的眼神,那么引起注意也是好的,哪怕因为自己犯混,被潭深递来一个看狗似的嘲弄眼神,都令他莫名满足。
潭家三少爷没被谁瞧不起过,除了他小叔,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他。
晃神的功夫,手上的力道轻了几分。
少年趁机撇过脸,挣脱桎梏,往后退了几步。
后背撞在乌桕树上,来不及转身逃离,精悍有力的手臂猛地越过他肩侧,撑在身后的树上,以一个围困的姿势禁锢住他。
压迫性的气息袭来,言晚屏住呼吸。
潭翊潇的脸色算不得好看,换做以前的那些小情人早就该吓哭了,偏偏眼前这个瘦削又弱小的少年非常冷静,明明比他矮许多,气势拿不出手,体格也弱地可怜,偏一双倔强的桃花眼分毫不避对上他,不甘示弱。
“这双眼睛……”粗粝的手指撩开言晚碎发,抚摸眼尾,“确实和他好像。”
“你真的是他的儿子吗?你今年多大?十六还是十七?不对,桦悦不可能用未成年当员工,你满十八了?他不可能十二岁就生孩子。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冒充他的儿子。”
潭翊潇没发现,自己声音都禁不住软下来,说话也颠三倒四,从审问变成了自我哄骗。
手指不断流连在言晚的眼皮上,动作轻柔。
原书剧情里,那段被挖去眼珠的记忆愈发清晰,破门而入,往言晚脑子里挤。
潭翊潇曾经也是这样温柔地抚摸替身的眼,直到有一天,他的手指毫无预兆地狠狠戮下,戳进去,剜出他的眼睛……
本能的恐惧涨潮迅猛。
言晚狠狠咬唇,逼着自己不眨眼,不逃避。
至少气势上不能输。
“潭少爷,我确实不是潭总的儿子。”
谎言被戳穿,就没必要狡辩了,言晚深吸一口气,言辞冷锐,半分不退避:“但这重要吗?如您所言,我哪儿有那个胆子冒充呢?您就没想过这是潭总的安排吗?”
“他……的安排?”
潭翊潇呆滞住,凶悍的神情瞬间凝固。
言晚毫不回避地盯着他的脸,心底渐生出一抹愉悦。
对啊,是你白月光安排的假儿子,为什么这么安排呢?当然是因为不想要你啊。
潭翊潇,你做不了他的爱人,也做不了他儿子,他不要你!
言晚在心底默默说。
恶劣的愉悦感直冲脑门,酥酥麻麻的爽感。
弃犬终于回过神,眼底一片猩红,胸膛剧烈起伏,一拳砸在言晚脑后的树干上,炸裂的树皮擦着言晚耳廓,簌簌抖落。
“你胡说!”
“你要不相信,我也没办法。”言晚攥紧衣袖遮盖的掌心,那一拳头要是落在他脸上,他今天得去医院,“但我没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只是一个服务生,没那个胆子。”
言晚有把握脱身。
原文剧情里,潭深死后,潭翊潇才找到他当替身,现在潭深还活着,潭翊潇一门心思都在这个人身上,没有理由现在就找替身。
潭翊潇这次堵他,只是因为他破坏了他的好事,他恼羞成怒要找茬。
所以,言晚选择把这个主要矛盾丢出去。
反正他只是一个工具人,说了一句工具话,犯不着为了他发怒。
当然,潭翊潇既然是渣攻,做了那么多恶心事,就不能赌他的人品。
言晚给自己留了退路。
“潭少爷,我可以走了吗?今天的酬劳潭总还没支付,明天他要见我的。”
如果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你猜潭深会不会查到你身上。
“你——!”潭翊潇气得说不出话。
明明被桎梏的是言晚,他看他都需要仰头抬眼,偏偏那双桃花眼里藏着漠然与玩味,居高临下,看他就像是在看……弃犬。
潭翊潇霎时晃神,这个眼神……
当年,他小叔一脚踹开会所包厢的门,踩在他手背上,扯拽他衣领,桃花眼下瞥,睥睨他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眼神。
多年来的本能反应,他触及这样的眼神,总会牙齿发酸,两腿颤抖,像被驯怕了的狗。
反应过来时,他下意识收回手臂,放走了言晚。
看着少年越走越快的脚步,潭翊潇满脑子都是那双眼睛,心底不甘。
“站住!”
言晚回头,挂了个不达眼底的笑:“潭少爷还有什么事?”
“你……”
他一步步靠近言晚,却完全没有刚才的压迫感,反倒像一只迷茫无助的丧家犬。
“你缺钱吗?”潭翊潇忽然问。
给言晚问愣住了:“我的酬劳潭总会支付,不用潭少爷操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心底非常矛盾,说不出的古怪,言晚的眼睛很好看,和潭深的一样漂亮,但他不敢多瞧,因为某些时刻太像潭深了,他撇过脸,掏出打火机,指尖翻转点燃一支香烟,猛吸了一口缓解复杂的情绪。
“你还在上学,需要靠在桦悦做服务生赚学费,穿的衣服是地摊货,晚上连住的地方都找不到,你很缺钱。”潭翊潇审视他一眼,笃定地说。
今天下午,潭翊潇已经把言晚的信息查过一遍了。
是一个满嘴谎话,又穷又倒霉的小骗子。
本来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但现在……
“两百万一年,我包养你,怎么样?”
潭深是他永远无法触及的峰巅,是高山上一抹不近人情的冰雪,是他恐惧又渴望得到的存在,是他一辈子都在较劲的人。
但言晚不一样,他只是一个柔弱又穷酸的学生,可以轻易拿捏玩弄,他没什么好的,就这双眼睛和潭深有几分相似,勉强可以成为替代品。
这个替代品可以缓解他对潭深的渴望与恨意。
可以成为他纾解欲望与发泄痛苦的工具。
他想看着这双疏离冷淡的眼淌出泪,在他身下,他想亲手击溃他的骄傲与自尊。
仿佛这样……就打败了潭深,就让潭深服了软。
“……”
言晚彻底傻眼了,这个剧情走向……不太对劲。
什么包养?
原文剧情至少在两年后,况且两年后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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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包养啊,是假装和他谈恋爱,然后扯证结婚,骗成合法妻子再拐到大西洋的小岛上,才开始暴露本性。
说不慌是假的,太突然了。
言晚瞪圆了眼睛,整个人僵住,一动不动。
内心疯狂吐槽:言小晚言小晚!你听见没?啊啊啊啊我是不是玩脱了?救命啊!早知道就不刺激他了,他到底发什么癫啊?不不不,早知道我就不该打断他认爹,不就没我啥事了吗?
言小晚没回答他,灵魂深处只有他一个人在土拨鼠尖叫。
“怎么不说话?嫌少?”对抗的劣势颠倒,言晚懵了,潭翊潇便占据主导,逼近两步,又一副不讲道理的霸道模样,“你在桦悦干十年服务生都赚不到这个钱,已经不少了。”
潭翊潇有些烦躁,想尽快把事情解决,带言晚离开这里。
毕竟潭深在这个小区里有一处房产,虽然不经常住,但保不齐凑巧撞上。
最好今晚就能带言晚去酒店开房,他倒是想看看,这双看人跟看狗似的漂亮眼睛,在床上被欺负出眼泪,会是什么模样。
脑子里的兴奋阈值被突破,身体也出现了亢奋反应。
潭翊潇咬着烟头,牙齿发紧,盯着少年白腻的脖颈,想咬。
“你最好考虑清楚,再回答我。”
话里带着威胁与逼迫,似乎只要言晚拒绝,他就能用上一些恶劣手段。
他没有跟他商量,他只是在警告。
·
一辆迈巴赫停在高档小区外,并没开进去。
乌桕树和香樟郁郁葱葱,隐天蔽日,夜晚的灯光暖黄昏暗,黑色外观的车被遮挡住,并不会被注意到。
它已经停了有一会儿,特助在驾驶座上,车窗降下,清晰地听见那小孩说是潭总指使他认爹的,心底一咯噔,忍不住透过后视镜去看自家总裁的表情。
……没什么表情。
似乎不太在意这个谎言。
潭深只是微微侧过脸,看了眼窗外,又继续低头用手机处理工作。
特助也战战兢兢观察着,毕竟来找茬的是潭三少,不管愿不愿意,潭总给三少擦过不少屁股,想来也怕这个侄子惹麻烦,万一揍了人,又不小心被媒体拍到,再放出潭深有意收三少当继承人的消息,明天潭氏股价就得狂跌。
好在,这位三少还算有脑子,给人放走了。
特助松了口气:“潭总,我们回——”话没说完,那位离经叛道的三少又给他这个小小助理一顿暴击。
远远传来一句——“两百万一年,我包养你,怎么样?”
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特助下意识看后视镜。
一直情绪淡泊的潭总,忽然皱起眉。
“潭总,需要我下去解决吗?”
潭深熄灭手机屏幕,低低地“嗯”了声。
特助的手搭在车把手上,还没来得及开门,就被一道轻飘飘的声音镇在座位上。
“好啊。”
那少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嗓音堪称欢快。
此刻街道寂静,除了树影被风晃动的轻微沙沙声,只有少年笃定的答案最清晰。
他们没听错。
偏偏迈巴赫离他们不算特别近,暖黄造景灯勾勒出少年青稚的轮廓,却看不清面容,不晓得他此刻是如何喜悦与欢快。
特助回头,询问的语气压低:“……潭总。”
潭深目光从窗外收回,看了眼腕表:“不用了,去商场。”
你情我愿的事,他有什么好管的?
这个圈子里灰的黑的脏事多了去了,应酬的时候常能见到,有些合伙人玩的不见得有多干净,比起他们,潭氏的家教算是严苛的了,潭翊潇这小子再混账也不会□□迫那套手段,金钱往来而已,也是一种生意,潭深没打算挡言晚的财路。
迈巴赫悄悄停在树影后,又悄悄驶离。
只是这一路,特助明显感受到自家潭总情绪不佳,车内的气场压抑地可怕。
6. 算计
言晚坐进潭翊潇的车里。
潭翊潇在开车,时不时透过后视镜观察他,赤/裸裸的探究目光。
十分钟前,潭翊潇提出包养言晚,言晚答应了。
答应的太快太干脆了,潭翊潇不免疑惑。
往常遇到的男男女女,无论是为了金钱出来卖的,还是家里欠债不得不出台的,他们都不会答应地这么干脆,高傲的待价而沽,虚荣的讨价还价,卑微的内心总要挣扎一番,守着那点岌岌可危的可怜尊严。
他以为言晚今天不会同意,做好了加价的准备,也做好了调查背景拿捏软肋逼迫的打算。
没想到他居然一口答应了。
脸上看不出任何屈辱和挣扎的痕迹。
潭翊潇玩味地看着他,倒想瞧瞧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但无论怎么玩,这个人他要定了。
脑海里忍不住开始幻想,在自己带他去酒店,推开房间的门时,他或许还在假装冷静,等自己洗好澡从浴室出来靠近他,捏过他的下颌,摸着他嘴唇的时候,他还能这么冷静吗?等他把他推到床上压上去的时候,他会不会哭?会不会抽噎着说后悔了?
潭翊潇等不及想要撕裂言晚的衣裳和面具。
他把不远处的车开过来,急切地想将言晚推上去,同时在手机上订了附近的酒店。
言晚却没立刻上车。
“说话算数吗?你不会赖账吧?”仿佛他不是在卖自己,而是在出售一包香烟给潭翊潇,接受不了赊账。
头一回被人当作老赖,潭翊潇都气笑了:“卡号给我,现在就转给你。”
言晚:“我没有银行卡,你给我现金吧。”
潭翊潇:“行,明天我让助理给你送……”
言晚:“现在就要,万一明天你变卦了怎么办?”
潭翊潇:“……”
到底谁才是被消费的那个?
真是倒反天罡!
少年一双亮晶晶的眼直勾勾盯着他,生怕他跑路似的,俨然把他当成到嘴的猎物。
“我是赖账的人?”潭翊潇扶额,又气又好笑,“你让我现在给你取出两百万现金?给你一麻袋,你搬的走吗?”
少年戳了戳自己下巴,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眉头皱起,提出了一个退而求其次的方案:“那你把钱换成我能拿得动的东西。”
说着,点开手机导航,指着附近的商场。
市中心的商场繁华,尽是奢侈品专柜。
潭翊潇明白了,讥讽地笑了声。
还没成为他的人,就迫不及待找他要好处,这么看和他那些月抛的小情人也没什么区别,说不定用不上一个月,那双高傲的眼就会变得卑微贪婪,被他驯服。
待言晚上车,一脚油门朝商场奔去。
他也乐意在腻味之前玩一玩这种小把戏,延长期待感。
被言晚勾起的那点幻想,早让他某个部位抬了头,强行压下去的同时,满脸阴郁地想:那些珠宝首饰他会全部挂在言晚身上,让他被欺负到哭,眼泪掉在红宝石上应该很好看吧。
言晚不知道潭翊潇在想什么,要不然他肯定忍受不了坐在这辆车上。
「你为什么要答应他。」
“你终于理我啦!”
言晚高兴地坐直身体。
看似在望窗外风景,实则在心底和原主聊天。
“你刚刚担心死我了,我知道你害怕,但你先别急着怕,那种情况,旁边也没人求助,我们跑不过他的,就算这次逃脱了,他总会找机会找我们麻烦的。”
「为什么……要答应。」
心底那个柔软的灵魂蜷缩在小小角落,声音很轻。
言晚突然难过起来,他能感觉到原主的情绪,言小晚很害怕,受到惊吓后,又被言晚的决定弄得很伤心。
反反复复念着「为什么……为什么要答应这种事。」
言晚想抱一抱那个脆弱的灵魂,可他只能双臂交叠在胸前,抱一抱自己。
“言小晚,你相信我……相信我好不好?”
一定要相信我,我会帮你。
不会让你被侮辱,不会让你再受到那样的伤害。
下了车,言晚一路被带至奢侈品专区。
潭翊潇是这几家店的贵宾,不需要他多说,人精似的柜哥柜姐立马蜂拥至言晚面前,一个劲夸他可爱漂亮,大把的珠宝首饰往他面前推,要往他身上挂,甚至还想邀他进贵宾室坐着慢慢挑,他拒绝了,这在潭翊潇意料之内。
一个爹不疼娘不爱,又穷又没见过世面的小可怜,浑身都是不配得感,他此刻恐怕心里很慌吧?
潭翊潇交叠着长腿,双臂抱胸,靠坐在沙发上,颇为愉悦地分析言晚内心状态。
少年面容上并不露怯,倒让他有了几分欣赏的意思。
明明身处热闹之中,却又与世隔绝的疏离感,真的和那个人……很像。
言晚心不在焉,借着柜姐和他说话的功夫,瞥了眼这座商场的基本构造,又礼貌地问了声卫生间在哪里。
得到回答,他转身就要走,却被一只大手猛地扼住手腕。
“怎么?现在想跑可来不及了。”
言晚抽出自己手腕,浑身僵硬无法动弹的感觉才消失。
在人类的本能中,双手是防御的武器,被锁住手腕,意味着任人宰割。
他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抬起眼,笑盈盈地看着潭翊潇:“潭少爷对自己的钞能力不自信?您也说了,两百万我打工十年都赚不到,这笔钱够支付我的大学学费和生活费了,您这么大方,我没有理由拒绝。”
笑容很漂亮,被店里专门照射珠宝的灯光映着,那双眼亮的勾魂摄魄,盛满星辰,比最贵的珠宝都要亮眼。
偏偏笑意不达眼底,满是虚情假意。
假不假的,潭翊潇不在乎,他只想让这双眼,这身傲骨因他破碎,被他击溃。
潭翊潇挑眉:“怎么会?上厕所是吧?我陪你去。”
言晚:“……”
“随便你。”
他一个大少爷,还是头一次守在卫生间门口,看囚犯一样等着言晚,潭翊潇不觉得憋屈,只是想看看言晚还能怎么折腾,甚至有点期待。
抬手看了眼腕表,足足过去五分钟,言晚才走出来。
“怎么这么久?”大少爷多少有点不耐烦。
言晚跟没看到他似的,疾步朝外跑去。
“……”
他不会是觉得,跑掉了,他就找不到他了吧?
惹怒自己,对他有什么好处?
潭翊潇不觉得言晚会蠢成这个样子。
但他不喜欢被忤逆。
潭翊潇没急着追,他挽起袖子,仔细洗干净手,不徐不疾地走出卫生间。
一抬眼,少年趴在扶梯对面玻璃栏杆边,他没跑,甚至笑着朝潭翊潇招了招手,他把外套盖在头上,拢紧半张脸,只露出漂亮的眼睛,很有辨识度,不会认错。
潭翊潇脚步微顿,眯着眼走过去。
刚绕到扶梯口,少年忽然靠过来,一把捏紧他衣袖,唇角挂着的笑变得真心了许多,身体却猛地朝后仰去。
连带着潭翊潇都差点被拉下去,他下意识拽住言晚,想将人拉回来,言晚很轻,按理来说,他不应该拽不住,但因为倾倒下去的角度十分诡异,他如果不放手,就会和言晚一起坠落扶梯。
短短一瞬的犹豫,潭翊潇忽然脑海剧痛。
海潮席卷浪花,往他脑子里灌。
他出现了幻听。
——
“你要死是吗?哪怕用这种方式,你也非要离开我是吗?”
他听见自己崩溃的嚎啕,愤恨的咒骂,近乎疯癫的哭诉。
“你在和我赌气,对不对?你睁开眼看看我……”
天上下着雪,满空阴翳,空气很冷,怀里的人更冰。
他听见身后有人说:“潭翊潇,他看不见你了,他已经死了,死在你的折磨里,死在被你囚禁的密室中,你来得太晚了,他的尸体都已经开始臭了。”
他听出来那个声音是他发小的。
“你闭嘴!”
“潭翊潇!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就算他还没死,他也看不见你了,你忘了吗?他的眼睛是被你拿掉的,里面只有一对玻璃珠,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闭嘴!闭嘴!!闭嘴啊!!!”
他的喊声太疯癫,嗓子都哑了,喉咙痛到渗出血。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自己平静地诉说:“好……那我陪你。”
模模糊糊的视线里,商场暖光明亮,是眼前的言晚讥讽的笑,那么灵动鲜活。眨眼的一刹那,却是阴沉沉的冷灰色天空,雪花片片飘落在一张失了血色的苍白面容上,双目紧闭,没有呼吸。
“言晚,无论生死,你都要和我在一起,永生永世,都别想摆脱我。”
耳畔是凛冽的风,是天台上许多人的尖叫。
这一刻,商场扶梯前的潭翊潇,和幻觉里那个不打算活了的潭翊潇视线重叠。
风雪里,他抱着言晚的尸体,从高楼一跃而下。
扶梯前,他拉着言晚的手,和他一起跌下去。
幻觉里,他的手臂抱得太紧,肌肉僵硬,经脉忽然抽搐,那一截细瘦的腰蓦地脱离拥抱。
现实中,他拉住的那只手使劲甩开他,一根根掰松他的手指,像裁断他手中细线的风筝。
幻觉里,他爱的那个已经死去的人,终于葬进一片厚雪中,孤零零地,自由地脱离了他的掌控,而他,落在咫尺之外,五脏如焚,鲜血染红身下的雪,他快死了,他要和他死在一起,他匍匐着要去握住他的手,可他碰不到,他的血都没有一点沾上言晚,言晚干干净净地躺在一片冰雪里,没有任何人可以弄脏他。
现实中,
……也一样。
少年滚下扶梯,跌坐在楼梯尽头,包裹在头上的外套早就不知所踪,那双闪亮的眼依旧漂亮地望向他,笑了笑,一瞬间,又挤出了几滴泪,很伤心,惊恐,惧怕的模样。
这一瞬,潭翊潇甚至怀疑是自己推他下去的。
但不是!
自己还没疯!
可那些幻觉,已经快把他逼疯了。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不属于他的记忆凿进他的脑海,慢慢充盈出一个疯狂的真相。
——潭深死了,他作为养子继承了他的遗产,他轻松地拥有了属于潭深的一切,可他没有较劲的人了,他没有思之如狂的对手和爱慕的人了。
他活得太孤单了,于是找了个替身,结了婚。
他把言晚打造地和潭深很像,他的征服欲都用在了言晚身上,透过他去折磨潭深,去发泄自己的爱与恨。
他把他囚禁在身边,当作潭深的替代品,可他始终不敢碰他,就像他不敢觊觎潭深一样。
有的人死了,还在给他无尽的痛苦和折磨。
他曾经那么庆幸言晚的眼睛像极了潭深,后来却如此惧怕那双眼,他毁了他的眼,毁了他的傲骨,也暴露了自己的卑微与恐惧。
他把他打造成潭深的替代品,后来又求他不要再模范潭深了,做你自己吧言晚,可替代品只是睁着那双塞入玻璃珠的眼笑着说:“你在说什么呢?我是潭深呀。”
“你怎么那么贱?!你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吗?就那么想做别人的替代品?”
言晚沉默了很久,慢慢地学着潭深的姿态动作,给他斟了杯茶:“你看我,浑身上下,还有哪一点像言晚?”
潭翊潇被气到哑口无言。
他怒急了,要给这个小替身一点教训。
于是将他关进了密室。
再后来,等着他的,便只剩一具冰凉的尸体了。
“他是绝食而亡的,每天送去的饭菜都没有动过,没有您的命令,我们不敢进去查看,我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法医说他饿了十三天才去世的。”管家是这么说的。
是幻觉?还是真相?
是记忆?还是梦境?
潭翊潇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
他是21岁的潭家三少潭翊潇,还是26岁已经继承潭深的一切的小潭总。
重生的那一瞬,相差了五年的记忆和人格融合地并不好。
甚至有些分裂。
21岁的潭翊潇注意到言晚之前用外套遮挡的脸颊上,烙了很深的红痕,泛着淤青,很大的力气才能掐出来的印记。
他确实掐过他的脸,可那点红痕,再过半个小时就能消失地干干净净,哪里会有这么明显。
他恍惚了一瞬,忽然明白过来什么。
禁不住又气又恼地冷笑一声。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
他走下扶梯,半蹲下来,捏住言晚下颌,欣赏着那片红痕,气恼和愉悦交织在眼底:“卫生间里的五分钟,你就拿来干这个?”
26岁的潭翊潇眼眶通红,捏着少年脸颊的手指忽然轻柔地抚摸脸侧,他低低地笑出声,垂下眼,一滴滴眼泪啪嗒啪嗒坠在地面上,砸出一朵朵水花。
说着诡异的话:“你还在……”
言晚傻眼了,这人脑子坏掉了?
喂喂喂,我在算计你啊,你配合点!
抚摸脸颊的手愈发旖旎缱绻,不带情/欲,反而像是眷恋。
言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忽然,那双手突然抬起,半跪在他眼前的男人猛地圈抱住他,抱的极紧,能勒死他的力气,泪水一滴滴往他脖颈里坠。
言晚力气太小,推不开,慌乱之下,惊恐是演不出来的真实。
“救……救命啊!”
尽管即将打烊,商场的客人并不多,但出了这样的意外事故,几乎所有店员都匆匆围过来,保安更是急忙跑来,三个壮汉合力才拉开潭翊潇。
“他……他想勒死我!”言晚的脸涨得通红,猛烈咳嗽。
言晚浑身颤抖,带着哭腔,生怕没人听见,拿出伤心欲绝的架势,超大声地念台词:“潭少爷,我错了,是我不乖,你不要再打我了,真的好疼。”
潭翊潇:“……”
重生那一刻的混乱,渐渐平歇。
潭翊潇被保安扣住肩膀,无奈地看着言晚。
是十七八岁的言晚,比他上辈子认识他时还要小,还要稚嫩,陷害他也只能想出这么笨的办法。
拥抱的那一下,掌心触及的柔软莫名让人留恋,不再是冰冷的,僵硬的,是温暖的,柔软的。
一切都还没发生,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老天终是待他不薄,给了他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他没打算拆穿言晚那点栽赃的谎话,甚至饶有兴趣地欣赏对方为他而展开的表演,他笑着捻了捻手指,抚摸过言晚脸颊的指腹轻轻贴上下唇,吻了下。
言晚:?
搞不懂变态的心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言晚连忙火上浇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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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您刚刚把我推下楼梯,摔得很疼,但那一定是我的错,我惹您生气了,您惩罚我而已。”
一边用慌乱的哭腔说台词,一边还去拉保安的衣摆,不让他们拉开潭翊潇。
“保安大叔,你们不要把潭少爷送去警察局啊,他不是故意打我的,他只是生我气了。”
言晚继续为“施暴者”辩解。
惨兮兮的一张小脸挂满了泪,鲜红的指痕印在白皙脸颊上格外狰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下一秒就要昏倒了似的。
保安心都软了下来:“孩子别怕啊,我们护着你呢,没人敢打你。”
这孩子看起来年纪很小,还背着书包,可能都没成年,不比自己儿女大多少,偏偏被折腾成这样还为施暴者辩解,保安心底又是怜悯,又是怒其不争,但又不敢把话说重了刺激到言晚。
这孩子,该不是有那个什么斯德哥尔摩的毛病吧?
小嘴还在叭叭为潭翊潇说情:“保安大叔,你们别为难少爷,他不是天天打我的,上次打我还是前天呢。虽然断腿很疼,但……但他拿鞭子抽我的时候,都会在我上次鞭伤好了之后再抽的,这样,我就不用去医院了。”
周围七嘴八舌热闹起来。
“天呐!隔三差五地打呀?这不是虐待是什么?”
“都什么年代了?还拿鞭子抽人,这真是不把人当人啊!家里不会是做黑色生意的吧?看样子是惯犯了,建议严查。”
“打得那么可怜,连医院都不送……太不是人了!”
潭翊潇浑身一怔,轻松的姿态顷刻被击溃。
打断腿,拿鞭子抽……
那是26岁的潭翊潇永远不想回忆的往事。
“我……我打过你?”
上辈子这个时候,他还没遇见言晚,为什么提早了?他……他是不是已经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了?
保安A:“你闭嘴!禽兽!”
保安B:“人渣!”
言晚紧抱保安胳膊,哭的超大声:“大叔,你千万不要报警啊!”
这一嗓子提醒了保安。
下一秒,保安掏出手机,立马拨通110
言晚掀起哭肿了的眼皮,确认通话已接入,一副慌张的模样哭得更伤心了:“大叔,不要啊不要报警,少爷会生气的,他生气,我今天晚上可能会被关进密室的。”
哭腔丝毫不形象他清晰吐字。
密室……
潭翊潇觉得自己快碎了。
每个词都是他永远不想触及的回忆。
“天呐!还搞非法拘禁这一套?妥妥的法治咖!”
群情激愤,纷纷鼓励保安报警的众人忽然明白过来。
是啊,看那少爷的衣着,是有家底的,他不会被判故意伤害。
警察来了事情闹大,这少爷难免不会迁怒于他,反而会让这小孩吃苦,重伤去医院都是轻的了。
众人不禁为少年捏了一把冷汗。
一位模样温婉慈善的阿姨把言晚搀扶起来:“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哎呦,你从楼梯上滚下来,我看见了,骨头没摔坏吧?”
阿姨把言晚扶到一边,脱离讨伐潭翊潇的人群。
她低声说:“孩子,继续这么受着不是个事,记住啊,你是个人,不是别人的物品,不是阿猫阿狗。有些人有权有势,他们甚至能扭曲规则,这不是你能改变的,你斗不过的时候不能硬刚,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千万不要再以伤害自己的手段来报复他了,知道吗?”
还在表演斯德哥尔摩患者的言晚,猛地瞪大眼睛,嘴唇嗫嚅:“您……您是不是……”
阿姨笑了声:“不只是我,在场的不少人都是心里门清的,愿意配合你罢了。”
血红欻地刷上脸颊,言晚尴尬地垂下眼,揪皱衣摆,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像撒谎的小孩子,被幼儿园老师抓个正着。
“阿姨不是说你,你别紧张。”看着少年脸颊上的红痕,她怜悯地叹了口气,“要不是实在没办法,谁会伤害自己呢?”
“那位潭家三少混不吝惯了,不是你能惹得起的,实在不行,你离开这座城市吧,保护好自己。”
虽然知道是关心的话,言晚心底还是难受的厉害。
惹不起……
惹不起就要躲着吗?
躲不了呢?
就只能忍受吗?认命吗?
他偏不!
虽然自己穿书以前的事都不太记得了,但言晚想,他曾经应该不是多聪明的人,遇到问题习惯了逃避,直到现在第一反应也是逃离,但他可能吃过太多逃避的苦了,终于发现逃是逃不掉的。
就算手段是笨拙的劣质的,但只要有用,他都要试试看,不尝试就永远都没有机会。
哪怕遍体鳞伤,哪怕鲜血淋漓。
警察来了,隔着人群,言晚紧盯着潭翊潇。
半分不带怯地和那双占有欲极强的眼对上。
言晚像一只无法逃脱野兽獠牙的刺猬,他跑不快,也打不过,只能努力长出一身扎嘴的刺,用近乎同归于尽的代价刺痛伤害他的野兽。
潭翊潇不会坐牢,但他的名声一定会添上污点。
这座城市最具标志性的商场里,潭氏三少爷出手打人,影响恶劣,一定会被很多人拍到吧……
谁也不会相信言晚拙劣的演技,但很多人一定想看见这个局面。
明天的媒体会很热闹。
等不到明天,也许今晚热搜就该挂上#潭氏三少仗势欺人,当众殴打未成年#
潭氏的麻烦又要来了。
顶楼vic休息室的落地窗前,男人端着一杯红酒,慢慢抿着,目睹了整场闹剧。
特助看得心惊肉跳:“潭总,要不要我跟去警察局?”
“跟去做什么?捞他?”潭深眉梢微扬,语气很淡,压迫性却极强,“祝礼,你跟了我七八年了吧,怎么?你也觉得潭翊潇会成为我的继承人?”
刹那间,祝特助的后背被冷汗浸透。
“是我多嘴了。”
他连忙丢掉话题,从满桌珠宝首饰里捧出潭深挑好的那把缂丝团扇,让人拿去包好。
“等等。”
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造型幼稚的水晶瓶被潭深挑出来,巴掌大小,里面装满了小巧的金豆子,瓶身是个饭碗的造型,每一颗金豆子都被雕刻成甜品的模样。
说实话,在满桌的奢侈品里,这东西有点滑稽,偏巧,它入了潭总的眼,一并带走了。
祝特助微愕,潭总不是在给姐姐挑生日礼物吗?
这个……不太合适吧?
祝特助心底嘀咕,不敢再多嘴。
潭深并不是难相处的领导,只是今天气压有点低。
祝特助战战兢兢伺候着,原本以为终于能送潭总回家,好结束这状况百出的一天了。
结果,车刚开出去,路过商场对面的湖边景区时,潭总喊他靠边停车。
祝特助疑惑地朝车窗外看去,顿时两眼一黑。
夜渐深,穿着白T的少年孤零零地坐在河边长椅上,夜里温差大,他失了外套,有些冷,抱着小腿蜷缩起来,一侧脸颊枕在膝盖上,另一侧肿得厉害,看起来很可怜,他像是睡着了,只是梦里都不安稳,秀气的眉拧成一团。
今天已经见过三次的小孩,此刻第四次出现在他们潭总眼前。
祝特助怀疑这小孩和他们潭总身上,是不是各揣了一块吸铁石,怎么就老是撞一起呢?
7. 潭深
警局就在附近,作为当事人,言晚配合做了个笔录。
潭翊潇状态很平静,不像是蠢到能当众施暴的傻子,但言晚脸上和腿上的伤是真实的,从商场的监控来看,也确实是潭翊潇的手碰到言晚之后,言晚就跌下扶梯。
只是其中细节存疑,不好判断,还需要查证。
但潭翊潇只瞥了言晚一眼,竟点头承认自己打了人。
言晚都被他这个操作搞懵了。
他知道这种手段过于幼稚,不会有人相信的,他的目的从来都只是闹出新闻,让大众舆论和潭家压一压潭翊潇的气焰,好让他在招惹自己之前有所忌惮,只是为了以后不被骚扰。
结果潭翊潇这一承认,直接拘留了。
几分钟就做完了笔录,言晚松了口气,刚要离开警局,被禁锢在凳子上的潭翊潇忽然说:“你……去医院看看伤。”
言晚:?
见鬼了。
潭翊潇紧盯着他,攥紧手指。
言晚觉得他可能想揍自己,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就见潭翊潇双眼充血,自嘲一笑,垂下眼皮,声音闷闷地说:“虽然扶梯不长,我也及时摁下急停键了,但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别……别让腿留下伤。”
言晚:“不用潭少爷操心,只要潭少爷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就行。”
他转身就走,没注意到身后那一双痛苦崩溃的眼。
站在深夜的城市路口,言晚有点迷茫,今晚不知道该在哪里落脚。
熟悉的孤独感让他有点焦虑,他想和原主聊聊天,但他喊了半天,原主都没出声,可能还在生他的气吧。
“言小晚,你在听我说话对不对?你只是不想搭理我。”
“你看,我让你相信我的嘛,我怎么会答应他‘包养’这种事呢。”
“就是……对不起啊,把你身体弄疼了,你是不是能感觉到疼痛啊……”
原主一直没理他,言晚难过地撇了撇鼻翼。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折腾了一天,他好累啊,走不动了,头又晕,大树在跳舞,路灯在眨眼,他没走几步路就磕绊了好几次,差点摔倒,干脆就在商场附近的湖景区找了个长椅坐着休息会儿。
晚上温差大,临湖的凉风阵阵吹着,失了外套的言晚抱着小腿,蜷缩在长椅靠背上,只是想休息会儿,结果不知怎么的,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太累了,没听见心底那道声音。
「别说对不起。」
「我没有生你的气。」
「也没有很疼,我只是怕你疼……」
「我知道你在保护我,但你能不能……也保护好你自己呢。」
“发烧了,脸也肿的,可能还有点炎症。”在自家老板的指挥下,祝特助下车查看言晚的状态,他摸了摸少年的额头,烫的惊人,又拍了拍肩膀,“小同学,醒醒。”
小同学没醒,还被他拍地往旁边一歪,就要摔倒。
祝特助一惊,连忙扶住言晚肩膀:“这是睡得多沉啊,该不是晕倒了吧?”
祝特助:“潭总,要不要叫个120?”
等120过来,也需要时间。
潭深:“扶他上车,去医院。”
在自家老板的指挥下,祝特助将言晚搀上车。
一个大小伙,搀起来居然没多重,纸片似的轻飘飘。
老板坐在后排,特助想将言晚扶到副驾的位置,但副驾有些挤,要把一个半昏迷的人塞进去有些困难,潭深推开后排车门,往另一侧靠了靠,祝特助明了,扶着言晚坐进后座。
一路朝最近的市医院驶去。
迈巴赫的后排还算宽敞,就算半昏迷的状态,言晚的坐姿也是乖巧规矩的,车辆启动时,他的脑袋不自觉往车窗上靠,每次过减速带,都要磕碰一下。
原本还在手机上处理工作的潭深抬起眼,想了会儿,掌心贴着言晚的头侧,将人的姿势摆正。
少年皮肤白皙,除了脸上明显的红肿痕迹,刚刚那磕碰的几下,已经撞出一块红痕。
他倒也没完全昏睡过去,被人扶正的时候,迷迷糊糊掀开一点眼皮,纤长的睫毛微微垂着,很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但似乎没搞清楚现状:“我怎么……打车了?打车好贵的,下车……”
一边说,还一边去抠门把手。
抠得很认真,还很用力。
但行驶中的车门是锁牢的,他抠不开,较上劲了。
“……”
潭深忍了忍,没忍住,握过他的手指,拽回来,搁言晚自己的腿上放好。
言晚愣了下,似乎醒了,眼睛睁大瞪圆,但又像还在做梦,眼神发散,没有焦点,手倒是规规矩矩地摆在自己膝盖上,很乖巧的样子。
见人不折腾了,潭深继续盯着手机屏幕。
好半天也没翻页。
“啊……原来是拼车。”
开始说胡话了。
潭深:“……”
“拼车好,拼车便宜。”
说着,将后背的书包抱到胸前,摸了半天,终于找到拉链,但怎么也拉不开,急的言晚直皱眉。
长时间没触碰的手机屏熄了光。
眼见少年倒着拉拉链都快拉出火星子了,也没打开书包,潭深伸手替他拉开。
“谢谢哦。”很乖地一声客套。
少年的书包很大,像个深渊巨洞,他整个手臂伸进去,脸也埋进去,摸索了半天,才从夹层里摸出十块钱,捏在手里攥得紧紧的,整个身体往前凑,要递给“司机”。
“司机师傅,钱……给你。”
“司机”哪里敢接?
眼见少年扒拉着驾驶座靠背,半个身体都要越到驾驶座上了,祝特助近乎求救地透过后视镜看向自家老板。
言晚纳闷,司机怎么不收钱?十块钱不够吗?拼车这个价还不够吗?
猫猫震惊.jpg
还举着的手,被人拽回来。
言晚转过脸:“拼友?”
“噗——”兢兢业业开车的“司机”笑出声,触及后视镜里的视线,一秒憋回去。
“你付了多少钱?”少年屁股挨着真皮座垫,一点点往“拼友”旁边凑,右边座位完全空出来,他把潭总挤到了最左边,紧贴着车窗,抬手挡住自己的嘴巴,很小声地问:“是黑车吗?十块钱还不够。”
“不行……不能坐黑车,下车,我要下车。”
说着,他越过潭深的腿,去抠这边的车门。
少年身体柔软,前胸完全趴在潭深大腿上,随着抬手的动作,上衣掀起,露出一截细瘦的后腰,白得晃眼,毛茸茸的黑发不停在潭深喉结下颌蹭来蹭去,很难不想到他外甥养的那只爱撒娇的布偶。
“怎么打不开?车……停!速停!我命令你停!”
这个人到底是没睡醒,还是喝醉了酒?
该不是从扶梯上跌下去,摔坏脑子了吧?
作为拼友的潭总觉得,等会儿去医院有必要顺带挂个脑科。
后知后觉,自己又在给潭翊潇收拾烂摊子,莫名烦躁。
难得生出情绪的潭总一把握住少年乱晃的手,接过他手里的十块钱纸币,开始哄小孩:“车停不了,车费够了,我帮你付钱,先放我这里。”
“喔!”少年笃笃点头,很信任他似的,将十块大钞放在陌生的“拼友”那里,“你真是个好人。”
“这就是好人了?”被这小孩逗乐了,潭深逗猫似的语气里,含着闷闷的笑意。
“嗯!你是!”
脑袋前摇后晃的,潭深怕他晃出个脑震荡,加重病情,认命地捏着他的后脖颈摁下去。
这一摁,整张脸就埋在潭深大腿上。
车费支付了,言晚忽然安下心,也不闹腾了,柔软的碎发挡住脸颊,他趴在潭深腿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又睡着了。
祝特助:“潭总,他看起来摔坏脑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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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深默认了这个判断,问道:“还要多久?”
“十分钟。”
可惜,最后的十分钟,言晚也没放过他。
大概是红肿的脸颊压在硬邦邦的腿上太疼了,硌到了言晚,他没趴一会儿就难受地扭来扭去,腿不知道什么时候搭到座椅上,整个人躺上来,双腿侧弯,面朝潭深腹部,把他的腿当枕头睡着,大概是车里的冷气开得足,他冷的往暖源缩了缩,整个人蜷进男人怀里。
潭深垂眼,扶住言晚肩膀的手顿了顿,没推开这个没有边界感的小孩,反而虚虚拢着他,怕他掉下去。
看起来又乖巧又可怜,长了一副很容易激发保护欲的长相,偏偏模样具有欺骗性,实际上是个又狠又倔的孩子。
小孩的体温越来越高,隔着一层薄薄的西装裤,脸颊的高温透过来,秀气的眉紧紧拧着,开始迷迷瞪瞪地说胡话。
声音很轻,听不太清楚。
潭深原本没太在意,耐不住小孩喋喋不休地猫叫。
倾身俯耳去听的时候,才发现,小孩在喊他的名字。
刚刚还把他的车当黑车,把他当拼友,现在知道他是谁了?
也不准确,小孩始终没睁开眼,并不知道他的“枕头”就是潭深,倒像是梦见了他。
“潭……深,潭深……”
猫叫似的,絮絮叨叨念着他的名字,像小猫撒娇。
鬼使神差的,潭深应了一声:“嗯。”
得到回应,小孩忽然抓住他的手,不止哼哼唧唧的嗓音像猫,手速也不逊色于猫,潭深还没反应过来,盯着那截细瘦的手腕,眸光沉沉。
“你……别死。”
潭深:“……”
“不会。”
他每年都有体检,身体健康,心理状态控制地也还行,死不掉。
“会的,会的!”小孩在梦里激动起来,抓着他的手,攥地死紧,焦躁又慌张,“你不要死,不要把家产给潭翊潇,他……他坏,很坏。”
提到潭翊潇,他浑身都在发抖,怕狠了的模样。
大约是脑子烧糊涂了,一会儿说“明年千万不要出国”,一会儿又说“小心潭翊潇,他对你……”
“对我什么?”潭深问他,又凑近了一点,想听他还能说出什么胡话。
蝴蝶似的睫毛颤了颤,小孩在这个时候,忽然睁开眼睛,一下子对视上。
漂亮的桃花眼里雾蒙蒙的,没聚焦。
啪嗒——
一滴泪珠慌乱滚落,滴在潭深手背上。
小孩猛地闭上眼,浑身发抖:“不要照镜子,好讨厌的……脸。”
一个猛刹车。
言晚撞进潭深怀里,脸颊紧贴着他小腹。
现场吃瓜的祝特助:“!!!”
头一次有人说讨厌他们潭总的脸,这小孩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迎上自家老板不悦的眼神,他连忙道:“潭总,医院到了,我……那个,我先下去给他挂号哈。”
潭氏名下的私立医院在郊区,太远,他们就近来了市医院,总裁看病也得挂号。
祝特助连忙滚下车,疾走带跑地奔进医院。
完全没考虑到,自己犯了大错,把一个昏睡不醒的小孩丢给了自家老板。
潭深无奈扶额,眼见小孩脸颊肿地严重,额头越来越烫,难受地眉毛拧成一团,再耽误下去,脑子要烧糊涂了。
他脱掉规整的西装外套,盖在少年肩膀上,挽起衬衫袖口,精悍的小臂穿过少年后背和膝弯,打横抱起,往医院里走去。
很轻松就能抱住,少年轻飘飘的,像纸片做的人。
潭深下意识往回收了收手臂,让人贴紧点自己,以免被风给刮跑了。
太瘦了。
他脑子里冒出了一个诡异的念头——如果每天给他制定营养餐,盯着他吃干净,好好养着,是不是可以喂胖点?
想象着那个画面,竟觉得愉悦满足。
8. 共梦
“患者目前体温39.5度,属于高热状态,需要药物和物理降温,此外,患者有轻微脑震荡,表现为短暂意识模糊或头晕,需要静养观察,避免剧烈活动。目前脸上红肿,腿上多处淤青伴有局部炎症,可能与伤后的软组织损伤有关,我们会进行抗炎治疗并预防感染,除此之外,还有急性肠胃炎。”
医生做了诊断,当即办理住院。
病房内,患者还处于昏睡状态,抗炎退烧的药水已经挂上。
被男人抱进病房后,患者一直不撒手,紧紧抱着男人胳膊,衬衫袖子被攥地皱巴巴,面容冷淡,看起来不太好惹的男人竟也不生气,就任他抱着。
目光触及少年脸颊的红肿,医生顿了下。
为了更好地治疗,还是问了些辅助信息:“这种情况常见于摔倒,运动碰撞,或者急刹车时的头部撞击,您看患者符合哪种?”
潭深:“他从电动扶梯上跌了下去。”
医生提笔记录:“那运气挺好的,电扶梯很危险,经常有患者脚趾被卷进去,或者摔骨折。”
运气好吗?
潭深想起那个画面,眸色微沉。
这小孩做事太不顾及后果,简直是拿自己的命在赌。
言晚那点小伎俩,他一清二楚。
明白潭翊潇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当场拒绝不是明智之举,就假装答应,等到公共场合再找准时机,用自己受伤作为代价把潭翊潇送进警察局,给出无声的警告——如果再来招惹,我不介意和你拼命,也要让你身败名裂。
这个小孩,是个没人照顾,就会把自己弄得破破烂烂的小流浪猫。
潭深自觉自己对这件事有责任。
是他没考虑后果,让言晚出现在潭翊潇面前,被注意到。
言晚拿他当借口,让潭翊潇不敢轻举妄动,是对的,处理地很好。
只是谁也没想到潭翊潇之后会提出“包养”。
他这个侄子,还是太疏于管教了。
医生查完房,说:“这瓶点滴打完,就没什么事了,总体来说,病情相对稳定,但需要住院观察24-48小时。”
潭深应了声好。
祝特助拿着结完账的单子回来,看着自家老板把胳臂给那小孩当抱枕,为了让小孩抱得舒服,他坐姿别扭,完全没有一个总裁该有的严肃。
有点滑稽,想笑,憋住了。
他今天的失误够多了,不能再让潭总觉得他不专业,否则给他开了,他上哪儿哭去?
特助专业地掏出潭总的行程表:“潭总,您明天上午有一个会议,中午和康平的李总有一个饭局,下午约了裴总打高尔夫,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您看您要不要先回去休息,这边我会安排一个护工看着。”
他安排地很妥帖,挑不出问题,陪护病人本来就是护工更专业。
潭深也没有任何异议,想来是满意的。
但为啥拎起外套,走出病房的时候,冷飕飕地扫了他一眼?
祝特助凭着直觉补了一句:“他醒了,我会让护工马上汇报。”
“嗯。”
这次没有冷飕飕的感觉了。
祝特助抹了一把额头,感觉日渐稀疏的头发又掉了好几根。
·
市区的平层距离公司比较近,潭深工作的时候大多数时间住在那里,祝特助默认地把车往那开的时候,潭深却改口说要回郊区的别墅。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半。
作为科技公司的老板,他家的智能化做的不错,一进家门,客厅的氛围灯自动开启,按照潭深的习惯,环绕式立体音响默认播放潭深常听的音频。
——“她们扯下小女孩漂亮的衣裳,扔给她一件破旧不堪的灰色外套,还恶狠狠地嘲笑她说:‘要这样一个没用的饭桶在厅堂里干什么?滚到厨房里做女佣去吧!’就这样,可怜的小女孩被赶到了厨房……”
读故事的声音柔和,咬字清晰。
潭深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喝了杯温水。
而后起身去卫生间洗漱,如往常一样,躺在黑灰色调的床上,听着童话故事。
——“和着旋律,迈着轻盈的舞步,沉醉在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完全忽略了周围存在的一切。就这样,他们一起跳到很晚,直到灰姑娘突然想起要回家了。”
床上的男人呼吸渐渐均匀,音响也停止了它的“哄睡”服务。
潭深做了一个梦。
梦见一个穿着白色西装,打着温莎结领带的青年,他坐在鲜花簇拥的施坦威三角钢琴前,午后暖光透过水晶窗,照耀在午夜红的钢琴上,他的手指纤长,在黑白键上跳跃,每一根发丝都精致到极致,过曝的光勾勒出漂亮的侧脸轮廓,却看不清脸。
梦里的青年已经算得上是他的老熟人了。
他总能梦见他。
他静静地听完一曲《死之舞》,并不欣赏。
尽管弹了很多年钢琴的他很清楚,能把这首曲子练习到这个程度很难,青年弹地很好,他却听得头皮发麻,隐隐的不适缀在心头,不上不下。
一曲终,青年背对着他站起身,面朝着落地窗,在阳光下缓缓闭上眼。
阳光,鲜花,海岛,蓝天。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青年微笑着念完一首诗,而后朝卧室方向走去。
心情好像还不错。
潭深跟上去。
他对这里很熟悉,软装有所区别,但布局构造和他在私人海岛上的一栋别墅一模一样。
第一次梦见这里时,他差点误以为那个只能看见背影的青年是他自己。
他们的衣着和打扮都太相似,行为习惯也贴合,甚至连走路的姿态都很像。
但他知道,这不是他。
多入几次梦,他就清楚地发现,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在模仿他,模仿地很笨拙。
潭深跟着青年走进卧室。
见青年脱下外套走进浴室,出于礼貌,潭深没跟进去。
他不知道这个梦只是一个梦,还是某个平行世界的缩影,他是以一种类似于灵魂地状态进入这里,他能看见青年,对方却看不见他,同样的,他说的话不会被听见,也干预不了任何事。
他静静地等着青年出来,也在等着这次的梦醒来。
今晚的梦还不错,一切都很平静,窗外阳光温暖,风和日丽,青年的情绪也还可以,没有像以前一样,表露出明显的痛苦。
潭深盯着墙面上的复古挂钟,默默地数着时间。
十分钟过去,青年没出来。
十五分钟过去……
二十分钟……
浴室的水声一直没歇,流速均匀。
过于均匀……
潭深猛地拧开门把手,冲进浴室,雪白的瓷砖和浴缸,盛满了鲜红的血水。
刀片落在地上,衬衫吸饱鲜血,手腕被划开,血肉外翻,边缘被水泡地发白,那一刀深可见骨,如果没有用尽全身的力气,是割不出这么深的口子。
那种即将失去什么珍宝的恐惧感,攥紧了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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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的心脏。
他抱着青年,手捂住他不断淌血的手腕。
可是没用,他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
他所有的行为,都无法影响任何事任何人,他甚至叫不来管家救人,也打不了120,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血流不止,感受着掌心手腕的皮肤一点点失去温度。
他忽然明白过来。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他还以为这个抑郁久了的青年,终于摆脱了精神折磨。
事实上却是“他的明天永远不会到来。”
他捂住青年的手腕,明知无用,还在一遍遍颤声诉说:“撑住,不要放弃,你的‘明天’会来的。”
“我……”
随着血液流失,青年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浴缸里,没有人发现。
这是他算准了的“好时机”。
他不知道,一个不存在于世的魂灵,正抱着他,竭力地想捂住他不断淌血的手腕。
他的手指轻轻颤动,带着伤口的手腕,在潭深掌心缓缓蹭动。
他虚弱地,断断续续地:“我……我感觉到……你了。”
嗡——
耳鸣。
被捏住的心脏似迸出血浆,直涌大脑,潭深愕然地看向青年,这一次视线不再模糊,他看清了他的眼睛。
一双和他有几分相似的漂亮桃花眼。
“我,我……感觉到,你了……”
他好冷,好冰,血液流失带来的眩晕感让他昏昏欲睡。
睡着了,就没有明天了。
可贴着他手腕的掌心好暖,好暖啊……
好想一直被暖着。
他感觉到对方在安抚他,在他说出那句能感受到他的话后,对方就不停地用手指的温度给他鼓励。
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地捂住他的手腕,牵住他的手指,在他虎口那个烟头烫出的疤痕上摩挲。
他看不见他的脸,听不见他的声音,但他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这个没头没尾的梦,最后以护士拉开遮光窗帘,刺眼的光照在言晚眼皮上,将他唤醒而终结。
醒来的言晚盯着护士,愣了很久。
医院,病房,护士,手背上的滞留针,还有空气中令他厌恶的消毒水味……
他昨晚……
“你醒啦,”一位四十多岁,面容和蔼,穿着护工蓝马甲的阿姨走进来,将塑料袋装着的早餐放在床头柜上,“要不要先洗漱下,再吃早饭?洗漱需要帮忙吗?”
言晚愣愣地盯着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护工阿姨反应过来,笑着说:“你现在想不起一些事很正常,昨天医生说了,你有轻微脑震荡。”
不用言晚再问,这阿姨自来熟,把一切都说给他听了。
言晚越听越尴尬,脚趾头在被子下使劲抠,都快把医院床单抠破了。
他不知怎么着,就上了潭深的车。
然后,不知怎么着,就被潭深抱进了医院,还是……公主抱。
又不知怎么着,就抱着潭深胳膊不撒手。
那阿姨描述地绘声绘色,哎呦一声,巴掌一拍:“这潭总啊,出手可大方了,就守你一晚上,他就给我一千块呢!临离的时候,还念念不舍地回头看你呢,潭总对你可真是用心呢,对老婆好也不过如此……”
“…………阿姨,别说了!”
护工阿姨见他面色难看,紧张起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言晚咬牙:“没事……”
我就是觉得脚趾头有点疼。
9. 租房
言晚醒后,烧退了,胃也不疼了,年轻就是好,再怎么折腾,也能极快地恢复。
不忍心浪费护工阿姨带来的早点,洗漱后他喝了半碗粥。
拿到缴费清单后,终于忍不住肉疼。
一千六百五,他没有医保。
绝望的穷逼拿着原主的银行卡,忍痛取了一千五百块巨额现金,加上从书包夹层里抠抠搜搜数出来的一堆五块十块,包在医院便签纸里。
住院的钱,潭深帮他交过了,对一个总裁来说,这点钱不算什么,但言晚很讨厌欠别人的。
这钱,他不还,心底永远会有一个疙瘩。
办好出院手续,他刚想让护工阿姨把钱转交给潭深,看见阿姨一张殷勤的脸,言晚两眼一闭,绝望到窒息。
差点忘了,潭深付了阿姨一千块的护工费。
言晚认命地又去柜台取回一千,连着草草写着“谢谢”两个字的便签条,包裹着一千六百五纸币,一并塞到阿姨手里。
“麻烦帮我交给潭总,谢谢阿姨!”
不等阿姨追上来,他拔腿就跑。
出了医院,言晚蹲在马路牙子上,抱着三块钱的午饭啃,除了鸡蛋什么都不加的煎饼。
一手捏着皱巴巴的几张纸币,一手攥着只剩三千五的银行卡。
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他需要找一个住的地方落脚,今晚十点还要去夜空会所打工,时间紧凑,言晚顾不上腿上淤青,忍着钝痛,掏出他的老年机,给打工搭子叶池打了个电话。
“你现在有空吗?麻烦你了,我想找一个便宜点的房子租。预算?唔……八百?最好是能押一付一,符合条件的……落雨巷是吗?好像就在我附近,我看看哈。”
穿过繁华的城市大街,一片尚未来得及拆迁的城中村映入眼帘。
言晚一瘸一拐地朝着小破巷子里走去。
·
另一边,寸土寸金的市中心,金融区矗立着潭氏公司大楼。
玻璃幕墙与钢结构结合,流线型的几何造型设计,极具艺术感,从公司大门到内部的任何一个会议室,遍及智能化,犹如炫技的展厅,说是前沿科技的标杆也不为过。
祝特助在保安室见到医院的护工阿姨。
阿姨将一叠薄薄的现金交给他,急得抹了把额头的汗:“那孩子跑的太快了,我没追上,这是他让我转交给潭总的,我没那孩子的电话,还不回去,只能送到这儿来了。”
祝特助皱眉:“他出院了?状况怎么样?”
阿姨说:“看着没什么问题了,精神不错,要不然医生也不会同意出院,就是太急了。”
“好,辛苦了。”
祝特助点头,拿出手机转账。
除了昨天支付的一千护工费用,又给满头大汗的阿姨转了五百的路费。
一路乘着专梯回到总裁办,发现刚应付完饭局的潭深正在休息室午睡,祝特助微讶。
潭总从来没有午睡的习惯。
这是头一回。
潭深昨晚一夜没睡,高强度的工作不至于让他疲惫,只是昨晚的梦一直萦绕在脑海里,让他莫名焦躁。
昨夜凌晨三点,潭深从梦中醒来。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梦,常常能梦见那个住在海岛上的青年。
青年每天都穿着正装,即便他从没走出过那栋别墅,没有赴约或者工作的需求。
似乎只是在等待谁,迎接谁。
他每天弹琴沏茶,偶尔会去花园里莳花弄草,除此之外,会看一些书打发时间。
潭深发现他不喜欢弹琴,也很讨厌学习茶艺,但这些事占据了他一天中绝大多数时间。
他喜欢画画,沉浸在画的世界里,会忘记身边的一切,难得的笑容也只在这个时候展露。
但似乎,他并不被允许画画,沾上颜料的手指被搓破了皮,那些带着阳光和暖意的作品撕毁在垃圾桶里,他被没收了通往快乐的作案工具,而后再也没画过一张画。
青年日渐抑郁。
他的身上莫名出现很多伤口,后背有鞭笞的痕迹,脖颈有掐过的指痕。
他会捂着脸无声哭泣,他砸碎了别墅里所有的镜子,他捡起镜子碎片划破自己的脸……
多次梦境的片段融合后,潭深终于发现,这座海岛别墅是囚禁青年的牢笼。
他被禁锢了自由。
而昨晚的梦里,青年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
他想用自毁的方式,结束生命。
那只是一个荒诞的梦,醒来后,一切都归于虚无。
偏偏潭深再也无法入睡。
他按照习惯,如往常一样去了三楼。
别墅三楼没有卧室,整个空间被打通,吊顶很高,墙面和地面铺满了LED地砖屏,这里24小时不断电,推开门的一瞬间,如同步入异世界,处处布满交互式设计。
全息投影配合LED巨屏,打造了一个光和日丽的花园洋房。
海鸥飞过浪潮,月季爬满漆白的栏杆和藤墙,阳光将小院染地温暖,空气中似乎弥漫着卡布奇诺和焦糖饼干的香味。
香槟色的花架下,秋千轻轻晃动,青年手持画笔,穿着月白色丝绸家居服,怀里抱着一只长毛猫,静静睡着,像是一个寻常的午后小憩。
一侧的画架上,是画到一半的油画。
无尽夏在他的笔下绽放,连绵成片。
他显然是一个不拘小节的画家。
油彩沾了满身,粉的紫的蓝的,衣摆袖口手指鼻尖,都染满了夏初的鲜活。
过长的额发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柔和漂亮的下颌线,以及一双淡粉色的柔软唇瓣。
空间内的一切都无比真实,构建细致,用上了最高端的前沿科技。
唯独他的脸没有完成建模。
因为……潭深从没在梦里看清过他的模样。
海水浪浪,鸟鸣不歇,鲜花风中摇曳,猫儿敞开肚皮发出呼噜声。
柔风卷着花瓣,吻上青年鼻尖。
他醒来,继续创作,画笔触在画布上,发出摩擦声。
潭深坐在棕灰色的沙发上,是这片空间里唯一格格不入的物件。
他看着他画画,他知道他会完成一副花园里的无尽夏,他不需要预判,也知道这个重复了无数次的结果,竟也像第一次观摩一样,期待着作品。
花园里的时间,从午后到夕阳西下,天色渐暗。
现实里的窗外,从深夜到破晓天明,晨光熹微。
青年放下画笔,慵懒地抱着猫儿走进爬满鲜花的洋房。
潭深走出房间,换上西装打好领带,开车去公司上班。
他一夜没睡,他的“花园”安抚了他的噩梦。
焦躁在午休之后,有所缓解。
他刚醒,洗了把脸,见祝礼欲言又止,视线瞥向他手中拿着的薄薄一叠现金。
“那小孩自己办理的出院,护工说医生同意的,没有什么大碍了,这是他……”祝礼有些尴尬,自家老板的情,人家没领。
“还我的住院费?”潭深挑眉,眸色微妙。
祝礼点头,递过现金,连带着那张印了市医院logo的便签。
——谢谢。
没有多余的废话。
他的字并不像长相那样稚嫩,尽管这两个字写得认真,一笔一画都很仔细,却有一股说不出的飘逸洒脱,像花园里铲不掉的劲草,是旷野上迎风摇摆的生命。
二十几张百元纸币崭新,夹杂着几张五块十块,捏得皱巴巴的,又被努力展平过。
潭深没多说什么,将现金塞进抽屉里。
继“不爱吃苦”和“性子很倔”之后,潭深在心底的备忘录里加了一条“不喜欢欠别人的。”
·
叶池在咖啡店打工,没空陪言晚看房子,他本来想说请个假过来,被言晚拒绝了。
落雨巷以前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言晚不知道,但他算是明白为什么现在叫落雨巷了。
今天是个晴天,但巷子里的砖板路上到处都是积水,头顶随处可见乱拉的电线,挂满了衣裳床单,在狭窄的不那么容易见到太阳的巷子里,散发着一股股霉味。
等待拆迁的城中村居住环境恶劣,年轻人不愿意留在这里,原住民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以及外出务工拖家带口的民工。
无人照看的小孩奔跑在巷头巷尾,脸上洋溢着原始的快乐。
区别于享受城市优等教育的孩子,这里的小孩是野生长大的。
在城市孩子穿着公主裙小西装,花着高昂的费用学习舞蹈和钢琴的时候,巷子里的孩子要清洗一家人的衣服,大的带着小的,充当了妈妈的角色。
没有玩具,一根充当宝剑的竹棍,一块披在肩上的破布,也能让“大侠”和“公主”愉快地玩一整天。
即便这样简陋,原主也在羡慕。
「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我爸妈,最早的时候,是奶奶照顾我,住在村里,村里的大人会警告自家孩子,让他们不要跟我玩,说我会吃人,我就在田埂边看他们玩,后来他们跑得很远,不让我看,我就和蚂蚁玩,和小鸟玩,只要一点点馒头屑,小鸟就会赖在我旁边,叽叽喳喳地和我聊天。」
言晚想象着那个画面,噗嗤一声笑出来:“原来你是公主呀!”
「……」
“我没说错呀,能和小动物沟通,小鸟会追着你飞,你不是迪士尼公主是什么?”
原主也笑了,有点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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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小声地反驳:「你不要乱说。」
“好的,公主。”
「…………」
晴天的落雨巷,始终阴暗潮湿。
但廉价的租金实在令人心动,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交通便利,距离打工的地方又近,还只要八百块!
好心的房东奶奶带着言晚看了一圈,最终选择了二楼朝南的房间。
从室外楼梯走来上,是连排的房门,房间不大,只有十几平,朝西的阳台隔出一个厨房和卫生间,漆绿的窗框嵌合了上个世纪的菱花玻璃,白色纱帘被风吹开,阳光洒在窗台前的餐桌上。
“这个位置不错,窗外没有遮挡,通风也好,最重要的是有阳光!言小晚,你还在长身体,要多晒太阳,人不晒太阳会emo的。”
只是价格上,要贵两百块。
阳光费嘛,值得!
言晚测过身高,目前176,他觉得晒晒太阳还能再长几公分,争取蹿到180。
房东奶奶见言晚长得乖,性格也好,答应了押一付一。
尽管月租只要1000,但对余额仅有3582的言晚来说,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是必要支出,这钱省不得。
言晚签下合同,用两个小时打扫干净房间,又去了趟超市,斥巨资花了三百多买了床单被褥,烧水壶等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
忙完之后,一看时间,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匆匆忙忙啃完一个包子,叶池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落雨巷你租下来了?”
“嗯,租了,”言晚咽下嘴里的食物,很客气地说,“谢谢你的推荐哈,我还挺满意的。”
“嗯,住在城中村,要注意安全,你门锁最好换一个,我看到五金店了,你住哪里?我顺路过来给你换个门锁。”
“啊……不用麻烦的。”
电话那头,叶池在和一个中年男人说话,似乎已经买好了锁芯,笑着说:“咱们认识那么久了,干嘛这么客气,我打工的咖啡店刚好就在附近,顺路接你一起去夜空。”
言晚只好应下,报了地址。
不得不说,叶池也就比他大两岁,但在独立生活这方面很强,门锁换得很快,顺便还帮言晚换了灯泡。
“这种灯太暗了,你不是还在准备高考嘛,晚上看书对眼睛不好,换个亮点的灯。”
言晚有些无所适从,想把门锁和灯泡的钱还给叶池,对方摆摆手,笑着说:“别跟我客气,你要实在感谢我,等下请我吃个甜筒好了。”
言晚眼睛亮起来,他也想吃甜筒。
灯泡换下,通了电,屋里瞬间亮堂起来。
原本因为光线昏暗,而被忽略的细节也明显显露。
叶池刚洗完手走出卫生间,目光触及言晚的侧脸,眉头皱起:“你那个弟弟对你动手了?”
“啊?”言晚才反应过来,他脸上的红肿已经快好了,但还残留了一点印子没消下去,他下意识捂住脸,“跟他没关系。”
叶池不信,脸色很难看:“他下次要是还来找你,我帮你揍他!”
配上一米八五的大高个,肌肉流畅的胳膊,以及一张嫉恶如仇的脸,言晚觉得叶池真能干得出这种事。
有人为他愤愤不平,想要替他出头。
这种感觉很陌生,言晚不但不排斥,甚至有点高兴。
默默在心底把叶池划分到“朋友”的范畴。
原主和叶池认识有大半年了,根据他的介绍,言晚大致了解了叶池——一出豪门狗血戏剧遗留下的倒霉蛋。
叶池是私生子,他的母亲曾经是一个出台小姐,被他父亲包养后,意外怀孕,得知被原配调查,她没有纠缠男人,而是离开了那个城市,独自生下叶池。
在叶池八岁的时候,原配得知私生子的存在,这么多年她没有男人的孩子,而这个孩子会成为池家唯一的继承人,原配想出了一个去母留子的法子。
最后,叶池的母亲死了,叶池不会给仇人当儿子,也拒绝了父亲的任何帮助。
哪怕生活没那么富足,哪怕打很多份工很累,哪怕会被一些阔少刁难,他都没有后悔过。
何况,他现在还有一个打工搭子……
言晚很好。
一出落雨巷巷口,就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身后是破旧的上个世纪,眼前是21世纪的繁华都市,附近的甜品店还在营业,言晚高高兴兴买了两只甜筒。
抹茶味的给叶池,珍珠奶茶味的给自己和言小晚。
两人握着冰淇淋,并肩往地铁站方向走去。
车笛鸣响,不允许久停的路边,后车催促不断。
潭翊潇目光烦躁,神情阴沉,不耐烦地熄了指尖香烟,一脚油门驶离巷口。
10. 会所
转了一班地铁,到夜空会所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半。
言晚是第一次来会所打工,幸好有叶池带着,他才没在昏暗的酒池里绕错路。
夜空是A市最大的娱乐会所,酒池肉林,纸醉金迷,是有钱人的销金窟,是物欲者的堕魂场。
绚烂灯光和辉煌的建筑犹如一床华丽的锦被,包裹着无数腐烂的灵魂。
夜空的经营很规范,不会让上面抓住什么可以说道的东西。
一楼是迪厅和酒吧,楼上不乏台球室、KTV等娱乐设施,按摩足浴和餐饮也是齐全的,在往上,顶层还有单独的娱乐包厢,内配大床房,说是供客人玩累了休息用,实则计生用品和玩具比某些用品店里都齐全。
这里谈不上绝对的干净,想要不被欲/望熏染,靠着绝对的意志力还不够,还需要一定的运气。
原主的工作只在一楼酒吧和迪厅,帮客人开酒,提成8%。
一楼的消费普遍没有楼上高,酒水也只在一两千到七八万不等,但一楼是整个夜空会所最干净的地方。
经理见言晚长得漂亮,眼神又干净,知道吃惯了浓艳款荤菜的老板们想尝点清淡的新鲜的,他曾提议让言晚去楼上服务,明摆着是在劝他卖,当时言晚并不懂,差点就被推进了某个包厢,幸好叶池当场拦住。
因而,叶池成了他唯一的朋友。
浑身带着稚嫩学生气的言晚,站在调酒的吧台前,显得格格不入。
会所里不缺长得漂亮的,但没有眼神这么干净的,倒成了一道亮眼的风景线。
大约是好奇,想逗逗他的反应,因而平日里指名让言晚开酒的阔少富姐不少。
一旦开始工作,直到结束是不能坐下的,言晚的小腿还淤青着,微微钝痛,他还没开张,也不太懂怎么让人喊他去开酒,便依靠着吧台借力歇一会儿。
叶池打工好几年了,非常熟悉这些场合的规则,白衬衫裹进黑色西装裤,皮制的衬衫夹绑紧两肩,绕过前胸和腰腹,最后收紧在后背,他端着一支轩尼诗詹姆斯走到08号卡座前,微微屈膝,半蹲着给客人开酒倒酒,又笑着陪聊了两句,三百多的提成到手。
言晚看着,表示学到了。
一楼消费的客人很规矩,讲究个你情我愿,见叶池假装没听懂暗示,也就不纠缠了。
叶池放下托盘,和吧台前的女调酒师说了句什么,又朝言晚招了招手。
言晚跟进更衣室,关上门,隔绝了外面嘈杂的音乐声。
叶池示意他坐下,变魔术似的拿出一个盒子。
言晚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叶池指着他的侧脸,笑道:“灯光下太明显了,我借来的遮瑕膏,看看能不能遮盖掉。”
“喔!”言晚乖乖地扬起脸颊,闭上眼睛。
沾着遮瑕膏的粉扑点在他脸上时,言晚没预料到,睫毛颤了下,就像幼儿园文艺汇演的时候,乖乖抬起脸蛋让老师画的小朋友,叶池想,他就算给他画了两个红彤彤的圆圈,估计言晚也不会计较,他太乖了。
遮瑕膏涂上薄薄的一层,就完全遮盖住痕迹了。
叶池却涂抹了很久,久到言晚脖子都有点酸了。
“你是在给芭比娃娃化妆吗?”言晚说。
幼儿园的小朋友给芭比娃娃化妆能化一整天,画完了,她们通常还要给娃娃搭配衣服。
叶池笑了笑,收起遮瑕膏:“抱歉,没给人化过妆,第一次不熟练。”
言晚就着更衣室的全身镜照了照,发出惊叹声:“哇!好厉害,完全遮住了。”
很诚恳地给叶池肯定:“第一次就这么厉害,我以后还找你画。”
叶池表情扭曲了一瞬:“别了,我还是希望别有这样的机会了。”
言晚长得漂亮,肤色白嫩均匀,没有化妆的必要,如果需要化妆,要么是在婚礼上作为新郎,要么是受伤了需要遮盖痕迹,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言晚,23号桌指定你去开酒。”
更衣室外传来同事的声音。
言晚眼前一亮,要开张了!
叶池:“去吧,23桌客人脾气很好,你和以前一样服务就好。”
听他这么一说,言晚放心了,嗯了一声,高高兴兴跑出去。
叶池忍俊不禁:“跟小兔子似的。”
23号桌点了一瓶三千多的酒,算下来,言晚也能拿到两百多的提成,他小心翼翼地学着叶池的样子,端着托盘朝酒池里走去。
23号桌落座的是三位漂亮的姐姐,见言晚走过来,涂着红色指甲油的女人一拍手,笑起来,对闺蜜说:“看吧,这小孩很漂亮很纯情对不对?和那些妖艳贱货不一样。”
闺蜜们露出欣赏的表情,笑着夸了言晚几句。
禁不住夸的,言晚耳尖微微泛红,有些怯场,他很难想象比他还腼腆的言小晚是怎么服务这些客人的。
言小晚在心里跟他说:「这个姐姐是常客,经常点名让我服务,你放心,给她开个酒,陪着聊一会儿就好,她不会提过分的要求的,要是不会聊,她们说话你点头就行。」
言晚听劝,随着几位姐姐聊的话越来越多,他脑袋快点成啄米的小鸡了。
就在这时,隔壁桌一个男人发出一声很大的“卧槽!”
姐姐扭头看了眼,皱了皱眉。
那个男人太惊讶了,没控制住音量:“你确定这是潇哥?他不是从不玩出格的吗?怎么把自己整进局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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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旁边的人拍了拍他肩膀:“你这惊讶来得有点晚,怎么?昨晚在女人床上没网是吧?热搜没看见啊?”
“我们昨晚比你还惊讶,你知道潭翊潇怎么进去的吗?不是嫖也不是吸了被抓的,他是在金湖商场里打人被抓的。”
“……”
“这……这也太离谱了吧?他也不是冲动的人啊。”
本来没在意的言晚,在听到潭翊潇的名字后,不太淡定。
这几个人好像跟潭翊潇认识,说不定在原文剧情里还充当了帮凶的角色,言晚觉得自己还是离远点好。
他跟几位性格很好也很礼貌的姐姐道歉,说自己还有工作,先离开。
刚起身,就听见隔壁桌的说:“被打的那个男孩还挺漂亮的,潭翊潇要是玩腻了也不能揍人啊,万一弄伤了脸怎么办,我还想捡个漏尝尝鲜呢。”
言晚肩膀一颤,他记得自己昨晚一直在躲手机镜头,低垂着脸,应该不会被拍进去,何况,任何一个有道德的围观群众,都不会把受害人的脸拍进去不打码就放出来才对啊。
“那不打了码吗?你怎么看到他漂亮的?”
“我昨晚太好奇了,刚好认识的一个狗仔在那个商场,顺手拍了,花了一千块买的呢。”
众人围过去,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看。
单反配合300焦段的镜头,即便距离很远,也把表情拍得清清楚楚。
男孩脸颊上烙着红指印,微垂的长睫还缀着泪珠,他无助地坐在地上,咬着下唇,可怜地要命。
不知是谁,咽了下口水:“这……这还真让潭翊潇淘到宝了嗨,他不要的小男孩丢哪儿了?我去捡哈哈。”
“可别,这玩意儿看着柔弱,人家可是把潭翊潇都送进局子里了。”
“那岂不是很有挑战性?兔子还敢咬人,肯定是没给操服。”
“哈哈哈是啊,要是让咱们遇见,指定治地服服帖帖。”
“那说好了啊,要是哥几个谁碰见了,别独吞,要玩一起玩。”
言晚撇过脸,忍着胃里的恶心感,抬起有些发麻的腿,离开23号桌。
要想离开酒池,必须路过那一桌。
他的行为过于奇怪,在这种场合,容貌是最大的资本,没有一个服务生一边走路一边挡脸的。
很快,就在路过那一桌时。
“喂。”
言晚双腿一颤,差点软瘫。
他不是没有反抗拒绝的勇气,也不是只敢逃跑的软弱者,可什么都没有的他,对上这一批什么都有的人,他没有胜算。
生活不是演偶像剧,不是他喊几句不屈服的口号,这群人就会放过他,甚至转变态度开始尊重他。
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