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你且上马车避避寒。”
袁琢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还是忍不住往她冻得发红的指尖扫了眼。
“车中闷滞,久坐头晕,不若随路走走。”
他视线掠祝昭冻得泛红的鼻尖,喉间微滚,只从鼻腔里透出个“嗯”字。
却抬手替她拢了拢手有些敞开的狐毛领,旋即收回手,垂在身侧攥成了拳。
狐毛领上的绒毛拂过脸颊,痒痒的,祝昭的唇角忍不住偷偷扬起。
日头爬过树梢时,车队在官道旁的驿站歇脚。
袁琢扶着灵柩暂歇,便独自立在廊下望天,白麻孝衣在风中飘然。
祝昭刚喝完赤华递过来的水,忽有个穿素色宫装的侍女款步走来朝她福身:“祝姑娘安好,殿下请您到马车上一叙,说有几句话想与姑娘聊聊。”
祝昭正欲应下,身侧忽然传来袁琢的声音,他挡在了二人之间,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殿下身份尊贵,我等草芥,不便叨扰。”
侍女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看了看袁琢,又看了看祝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祝昭也有些诧异,望向袁琢,却见他始终没有回头,只是孤直地立在那里,岿然不动。
朱漆马车的车帘被轻轻掀开一角,平康公主的声音伴着暖意传了出来,温和却带着不容回绝的气度:“中郎将多虑了,本宫不过是与祝姑娘说些女儿家的闲话,算不上叨扰。”
祝昭也不知道为何袁琢对平康公主敌意这般大,她望着他紧绷的肩背,犹豫了一瞬,终是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没事的没事的,我去去就回。”
说罢,她转向侍女,微微颔首:“有劳姐姐引路了。”
袁琢立在原地未动,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
侍女先一步上前,将马车上的脚凳摆稳当,祝昭向她颔首道谢,矮身踩着脚凳登上了马车。
暖融融的气息扑面而来,混着淡淡的熏香,车帘落下的瞬间,隔绝了外面嘈杂的风声和絮语声。
平康公主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手中松垮垮地拿着一卷书,烛火在她鬓边的珍珠流苏上跳跃,映得那双凤眸半明半暗。
祝昭对于平康公主的印象来源于袁琢,袁琢说她骄纵,说她刁蛮,今日又不肯松口让她来公主的马车上。
但是这位骄纵刁蛮的公主殿下却在大庭广众之下为她说过话,告诉她莫以钗裙自限。
她也说不清在自己心里平康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更不清楚到底哪种模样的平康公主是真实的平康公主。
“坐吧。”平康公主抬手示意她坐到对面的锦凳上,声音比在外面听着更柔些,却仍带着皇家特有的威仪,“你当真喜欢那袁琢?”
祝昭刚要回话,却见平康公主自斟了杯茶推过去,祝昭颔首道谢后捧着茶盏暖手,轻声道:“自然。”
平康公主忽然笑了:“他袁听之凭什么?说起来,他那人,除了舞刀弄枪,怕是连平仄都分不清吧?”
祝昭一时间没有想明白平康公主的用意,握着茶盏的手指微顿,却听到她继续道:“你这般才学,诗词歌赋经史子集无一不精,配他一个只会拼杀的武夫,实在是委屈了。”
祝昭竟生出些恍惚来。
袁琢曾不止一次与她说起平康公主,说她自幼养在深宫,性情刁蛮任性,眼高于顶,从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这怎么和传闻中不一样呢?
祝昭不知该作何等回复,目光却不经意扫过车壁上嵌着的书架,那里整齐码着数十卷典籍,从诸子百家到历朝诗集,品类颇为齐全。
“倒是识货。”平康公主从瞥见她的目光,语气带着几分自得,“这些都是太子的旧藏,寻常书局难见的孤本,你瞧着还入眼?”
祝昭颔首:“能得见如此齐备的典籍,是民女之幸。”
平康公主听完,指尖在案上轻叩,抬眼,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那本宫送你可好?”
祝昭愣在原地,她实在没料到,这位在袁琢口中的刁蛮公主竟还赠以珍本。
“民女不敢。”她定了定神,连忙推辞。
车外传来催行的声音,平康公主却似未闻,挑眉,语气又添了几分傲气:“怎么,是觉得本宫的书配不上你?”
她回身在书架前取下一个紫檀木匣,推到祝昭面前:“这里面是抄本,你拿去。本宫可没说要送你孤本。”
祝昭看着那木匣,又看了看平康公主,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刚要道谢,就听平康公主嗤笑一声:“袁听之那厮到底在你面前说尽了本宫的多少坏话啊?说本宫刁蛮任性,说本宫蛮横无理?”
“他那是看不惯本宫。”平康公主掀起车帘一角望着在外面目光灼灼地望着马车的袁琢,挑衅一笑,“当年我要他做我的面首,他便记恨至今,在你面前编排本宫几句,再寻常不过。”
踏出马车的瞬间,寒风卷着雪沫子扑在脸上,祝昭才觉方才在暖阁般的车厢里,竟生出些恍惚来。
面首?
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的木匣,正怔忡间,身后的车帘忽然被掀开,平康公主悠悠地探出了头,目光直直地锁着向祝昭走来的袁琢:“中郎将这么着急做什么?难不成是怕本宫把你的人拐跑了?”
袁琢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声音透过风雪砸过来:“殿下自重,因殿下与我妻车中谈话,已然耽误时间,合该快些出发。”
“自重?”平康公主嗤笑一声,故意扬高了声音,“当年本宫瞧你模样周正,想让你留在身边当个体己人,你倒好,不仅当面拒了,还说什么‘武将之身,只效君王,不事私主’,把本宫的脸都丢尽了。怎么,如今见了有才情的姑娘,倒懂得护着了?”
袁琢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在孝衣下泛出青白,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喉间好不容易才滚出四个字:“殿下慎言!”
“慎言?”平康公主挑眉,语气里的挑衅更浓,“难不成戳到你的痛处了?当年你拒了本宫,转头却在父皇面前低头折节,如今在祝姑娘面前装得这般正直,怎么不告诉她,你当年是如何折节的?”
她的声音裹着风雪,像鞭子一样抽过来,让袁琢浑身发紧,不敢回头去看祝昭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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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康公主见他脸色阴沉,僵硬着一动不动,于是一挑眉,慢悠悠地落下车帘隔绝了外面那张铁青的脸。
她坐回软榻,鸣兰上前为她揉着肩颈,她却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盏,对着鸣兰无声地笑了。
方才那些刻薄话一颗颗砸出去时,她便觉得胸口那股憋了多年的郁气正一点点散开。
当年袁琢拒她于大殿之上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还有后来每次对她避如蛇蝎的姿态,早就让她憋着一肚子火。
如今看着他被自己怼得说不出话,额角青筋直跳却只能攥紧拳头的样子,竟比得了稀世珍宝还要舒心。
她伸手拨了拨案上的烛火,火苗跳跃着映在她眼底,漾出几分得意:“舒心呐舒心。”
窗外的风雪似乎大了些,马车轻微晃动了一下,应该是开始移动了。
袁琢扶着灵柩走在祝昭旁边,祝昭将怀里的紫檀木匣给了赤华后就跟在他身侧。
沉默像雪一样越积越厚。
他能感觉到祝昭的目光偶尔落在自己身上,那视线明明很轻,却像重锤敲在他心上。
她会不会信了公主的话?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为攀附权贵连尊严都能舍弃的人?会不会觉得他折节是不耻的行为?
身侧跟着的赵楫忽然没头没脑地插了句:“祝姑娘,今年的雪落得格外早,你看这雪下的,倒像是要把路都给埋了,前几日听驿站的老伙计说,南方都不怎么落雪,不知是真是假。”
祝昭闻言,笑着回话:“反正濯陵不怎么落雪,就算落雪也是小雪。”
赵楫又道:“那当真可惜了,我上回随中郎将去江南公干是夏日,没能见到冬日的江南风景。”
“那你可真是来对时令了,夏日江南,当真是清简有趣,清早河上,尽是采菱船,吱呀作响,剥出的菱角,水嫩得很,日头毒了,家家都把竹床搬到老槐下,摇摇蒲扇,扯些古话,孩童们们坐不住,专去扑着追蜻蜓,傍晚井里捞出凉着的瓜,刀刚碰上,‘咔’一声裂开,那股凉甜气儿,暑热就消了大半,夜里街上亮起灯来,人提着鱼龙灯走动,好不热闹!”祝昭回忆着,正要继续往下说,目光扫过袁琢紧绷的侧脸,见他依旧垂着眼,像是没听见两人说话,便故意叹了口气:“说起来,我也许久没回去了,不知道如今亲眼见着,是不是还和记忆里一样,不知到你们看到的江南夏日是什么样子的呀?”
她生怕袁琢不接话,赶紧又语气自然地添了句:“好想知道呀!”
赵楫了然,也连忙应和:“是啊是啊,可惜我都忘记了,中郎将肯定记得!”
“实不相瞒,近些年来我有很多事情都记得不太清了,有时候前几日发生的事,转头就忘了大半。”
袁琢看着她的笑容,声音带着一丝艰涩。
祝昭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袁琢避开了她的目光。
赵楫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插话:“中郎将这是太累了!常年在天策卫操劳,这就是神仙也得记不住事!祝姑娘你说是吧!呃那什么......欸,赤华姑娘好像有事寻我,我去看看,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