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夜寒,周缨在翌日卯时被冻醒,发觉鼻塞得厉害,烧热水烫了半天,方才松缓下来。
做好三人的早饭,喂完家禽,天色尚早,周缨到后院中取了块长两尺宽一尺的木板,借着蒙蒙亮的天色,将边缘锯平,又寻来几根木块,用钉子固定到四角,做成一张简易的小几。
修整齐平桌脚,再清洗干净,擦干水渍,放在洗衣石上晾着,周缨看着还算满意,才回到厨房端上热水去服侍杜氏起床,和她一起吃完早饭。
周缨边收拾碗筷,边同杜氏交代:“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来问你的话,你一定要说昨日我从集上回来后,一整日都没有出去过。”
杜氏面露疑惑之色。
“阿娘,你听懂了吗?”周缨耐心地再问了一遍。
杜氏迷茫地点了下头,依旧没吭声。
周缨将碗筷搁回灶台上,单手拎着那张小桌回到自个儿屋中。
门锁一开,黑豆先一步蹿进来,周缨险些被绊倒,拿脚尖在它肚子上虚虚踢了一脚。
这一连串动静不小,崔述却没起身,仍旧躺着。
“不早了,起来吃饭。”
周缨将碗放至柜上,取过半卷麻布,靠墙坐下来,将桌脚架在腿上,用麻布将桌面包裹起来,拿针线固定住。
“你在做什么?”崔述勉强将眼睛掀开一条缝,往这边看过来。
“做得粗糙,有点毛刺,容易伤手。”说话间,她已拿剪刀绞断了线,左手拿着桌过来,另一只手则试图把他扶起来。
手刚伸过来,便瞧见他额上冷汗涔涔,脸色苍白得可怕。
“你怎么了?”
“有点烧,不碍事。”崔述试图单手撑着坐起来,腰腹一用力,眉间顿时蹙成一团,斗大的汗珠滚落而下。
“行了。”周缨伸手虚拦一下,去触他额头,烫得她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再同他说话,他已经迷迷糊糊地不怎么应声了,显然方才那一遭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昨夜见他精神尚可,还以为及时得救没有大碍,然而她还是低估了这场冻雪的威力。
周缨心头扑通直跳,取来浸过凉水的帕子,敷在他额上。
反复几次,仍不见效,而他已烧得不省人事了。
周缨退出门来,环视周围一圈,一日夜下来,人畜来回走动,地上积雪已融了大半,残存的实在是有些脏,独独瓦上薄雪尚还算干净。
她扛来竹梯,爬上去采了半盆雪下来,用布兜了一抔,压实了系在崔述额上。
冰冰凉凉的触感立竿见影,他皱成一团的眉头舒缓不少。
不多时,雪融了些许,化成水顺着他脸颊往下滑落,周缨拿帕子替他擦干,又换一捧新雪覆在他额上,瞧见他似乎又好受了些,稍微松了口气。
然而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周缨在床前来回踱步,好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伸手绕过他肩侧,将床榻角落的干草掀起一角,取出一个绣着腊梅的半旧荷包。
观他行事作风,所言应不至为假。
八十两,她一人再怎么折腾,按目前的情况,也得不吃不喝地忙活十来年才能攒下这些银子。
她需要钱,无论如何,她得赌这一把。
她得保住他的命。
至于他是不是真的犯了滔天大罪,其实只要不给她带来大麻烦,她暂且不愿意去深想。
更何况,她在不惹麻烦和挣黑心钱之间犹豫不决时,是上天帮她作出了决定,她愿意相信一回天意。
她不再犹疑,将荷包揣进怀里,出门从后山往五里坪去。
黑豆一路小跑跟过来,周缨赶它回去:“路远,就别跟我去了。”见它还是一副不肯的样子,又迂回道,“回去守着菜地,那几颗萝卜我瞧着长得倒还好,晚些拿来炖汤,别被那群光吃不下蛋的母鸡糟蹋了。“
黑豆听话地停下,在原地摇着尾巴目送她走远。
途经昨日崖壁之后,周缨再次仔细查探了一番,确认之后无人再来过此地,微微放下心来。
走出去两三里地,到得五里坪,周缨往一户人家走去。
三间夯土墙垒成的矮屋并一道篱笆院门圈成的农家小院里,一个头裹灰蓝色麻布的中年妇人正在廊上拿簸箕装铡成小短的干草料。
妇人一起身就看见往这边走来的周缨,面露喜色,隔着老远同她打招呼:“阿缨,雪还没化完,路不好走,怎么就着急出来了?”
林氏名唤慈姑,虽并不是她的亲戚,勉强能算得上乡邻,却一直拿她当亲女儿般善待,周缨心头一暖,语气添了两分亲近,话家常道:“婶婶,我昨日去了集上,想着距离过年还有些时日,就没有买年货。结果今儿瞧着这天又阴下来了,怕是晴不长久,便想趁着还没下雪去置办些东西,就怕一直下到过年。”
林氏一听便明白过来她的来意,昨日镇上才赶了集,今日要去置办年货的话,便只能去邻镇,路远难行,天黑前怕赶不回来,这是来借她家的骡子来了。
“昨儿雪才刚停,你这丫头去镇上做什么?”林氏劝她道,“婶婶知道,镇上那帮雇主,能请得动男人便绝不会要女工,江老板愿意在忙的时候请你去帮小工是个很难得的机会,但他毕竟也克扣得厉害,只肯给你男工的一半工钱,也不值当。而且雪那么厚,你一个人来回那么远,路上要是出点什么事该怎么办?”
“世道就是这样,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周缨话题一转,语气轻松地带过,“而且没事,有黑豆陪我呢,那小家伙多机灵,我摔不着,您放心。”
林氏无奈摇头,将簸箕腾至左腋下夹着,冲她招手:“我正准备去喂,你也过来瞧,下了小半个月雪,没人请你成叔去帮忙驮货,这骡子歇得好,精神头足得很,等我喂完你便牵去。”
厩棚里拴着的骡子毛发油亮,双目有神,一看便知是个精力旺盛的代步好手,周缨连连道谢。
“谢什么谢。”林氏侧身笑着看她,看了半刻,笑容缓缓敛去,目光里盛满怜惜,“你娘这样……”顿了一顿,又笑起来,“得了你这样一个能干的女儿,将家里上下打理得这样好,你娘也算是还有些福气在身上。”
林氏将草料抓进食槽,叹气道:“只是叫我们这些外人看着,总觉着你不容易。”
周缨愣了片刻,抬头冲她一笑:“婶婶,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容易的。我娘如今虽不能照顾我,但我年纪也不小了,反倒可以在她跟前多尽尽孝。家里虽然穷,但人口少,花销也就小了,俭省一些,日子过着也没那么难,您没必要这么心疼我。”
“你这傻丫头,这十里八乡有哪个丫头有你这般招人疼的。”林氏扬声唤夫婿过来,同她交代道,“你成叔昨日也去赶集了,这段路确实不好走,我让他送你到山脚大道上。”
杨成应声走过来,单手抚着骡子颅顶的一小搓白毛,笑着看骡子吃干草料,语气里暗藏着几分与厚实身躯不符的羞涩:“丫头,有难处只管来同你婶说,你家里的伯婶靠不住,我们也是知道的,你别同我俩客气。”
周缨笑着应下:“您看我这一遇到难题,不也直接来找您俩了吗?可见您就是不说这话,能麻烦您二位的地方,我也绝不会客气的。”
林氏被她说得一乐:“你这丫头都学会贫嘴了。”说完解下僵绳递给杨成,“去吧,路滑,仔细脚下。”
杨成不太擅言辞,一路没有说话,牵着骡子把周缨送下山,才将僵绳递给她,叮嘱道:“从这儿到隔壁镇上都是平路,但雪化到一半,滑得厉害,你当心些,路上别急,该买的东西都一次买齐,天将黑的时候叔还来这儿接你。”
“诶,好嘞。”周缨未作过多推辞,别过杨成,骑着骡子往邻镇去了。
天寒路遥,借了骡子的力,也将近晌午时分,周缨才到镇上。将骡子暂寄在草料铺后,她目的明确地直奔唯一的药铺,抓了三剂风寒药便准备往回赶。走出来两步,略一思索,又回去要了六副治跌打损伤的伤药。
路过猪肉铺,屠夫冲她随口一吆喝,她顿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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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片刻,同他说:“给我来五斤,切成两块,一块稍微大些。”
“好嘞。”屠夫手起刀落,切下一块肉放上秤盘。
见周缨踮起脚看秤,屠夫知不好糊弄,切第二块时手松了些,足秤后拿藤条穿了递给她。
周缨数好铜板放在案板上,略微思虑一阵,又去买了些便宜年货才打道回府。
走至一半,天色阴沉得厉害,乌云层叠,果真又要下雪。
周缨叹了口气,买药竟花费了三钱银子,买肉也花了一钱银子,一下子花掉了她大半个月的进项,实在是很大一笔开销,若是打了水漂,她的境况就更雪上加霜了。
这般想着,她一心想催促骡子加快速度,又怕累到林婶家这宝贝。这骡子价值不菲,寻常小户人家养不起,由成叔和另外两户同干脚夫行当的人家合伙饲养,是三家赖以生存的金贵之物,平素珍惜得很,她只得由它不紧不慢地走着,自个儿在一旁干着急。
等行到山脚下,牵着骡子往山路上走了没几步,便瞧见杨成急匆匆地赶来,看见她便咧嘴露出一个憨厚的笑:“这天儿变得快,我和你婶就猜你会提前回来,这不紧赶慢赶的,还是迟了些。”
周缨心下感动,面上也柔和一笑:“劳累成叔和林婶为我操心。”
杨成不知接什么话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接过缰绳,沉默地牵着骡子引她往回走,走出去两步,又转头看周缨:“你脚怎么了?”
“着急买完东西赶路,没留神,居然在镇上崴了。”
“你这孩子。”杨成摇头道,“严重不?还能走不?别逞强,要不成叔背你回去。”
“平地上崴的,不严重,只有点疼,不影响走路。我还去药铺抓了些药,大夫说回去敷几天管保没事了。”
杨成闻言放下心来,又恢复了一贯的沉默。
周缨家要更偏僻些,等到他家,周缨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再送,自行将包袱从骡身上卸下来挎在肩上,拎着一块肉往回走,解释说:“阿娘昨夜不知怎么冻着了,寒症又犯得厉害,恰好我脚又崴了,便去给我俩各抓了些药,也顺带买点肉替她补补。”
林氏知她脾气,也知这是杜氏的老毛病,应当不算打紧,因此也不强求送她回去,只叮嘱道:“这天看着马上又要下雪,我和你叔今日就不去看你娘了,你赶紧回家去,有什么事记得来找婶婶。”
周缨应下往回走,林氏嘀嘀咕咕地催杨成快去烫烫手脚,自个儿牵着骡子往厩棚里去,边走边小声嘀咕:“这丫头也没见买多少东西,实在俭省得很,估摸着是怕咱们担心,不敢说专程去给她娘抓药,才借口说要去办年货。等天彻底放晴了,你去山里转悠转悠,看能不能打点什么给她送去,给她娘俩补补。”说完又叹道,“算了,这大冬天的去哪儿打,开春再说。”
林氏刚叹完气,余光忽地瞟到鞍上还有一块鲜肉,忙回头去唤周缨,只是周缨走得快,这一小会儿功夫已经沿着小路一路疾走而去,拐过弯儿不见了人影。
林氏提着那块分量不轻的猪肉,不由再叹了一声:“这丫头,脚痛还跑这么快,就怕咱们追上还回去。”
黑云翻滚,周缨走得飞快,离家还有一里地时,黑豆远远奔过来迎她,瞧见她手上提着的肉块,馋得前脚离地,口水直流。
周缨拿脚尖把它拨开:“等回去给你分一点,这会儿先别捣乱。”
黑豆咽了咽口水,巴巴地跟在她身后,不住地摇着尾巴。
周缨乐出声来:“你这小馋鬼。”
回到家中,天色已暗,周缨先去看了眼崔述。
一整日过去,他仍旧烧得厉害,没有任何好转。
周缨叹口气,正要关门,忽听他低语了一句,这声音太小,周缨未曾听清,见他嘴唇又翕动了下,走近两步,俯下身去听他在说什么。
“沧州。”
周缨隐约听到这二字,尚未及思虑此中含意,右手猝然被一股大力握住。
周缨转头看去,对上一双黑亮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