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缨转头看他一眼,莫名笑了下:“道谢倒不必,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东西就成。”
过于唯利是图的一句话,却不叫人反感。
崔述沉默地注视着她的动作。
周缨捧雪灭了火,将未燃尽的柴禾捡到背篓中,拿木棍将黑色的残烬推至崖下,抹掉人迹,将背篓背好,单手拿着袄子,扶着崔述往回走。
雪地湿滑难行,这段路本就崎岖,带着一个身量比她高大许多的累赘,周缨走得颇为吃力,好在镇日忙于农活,力气尚可,不至于束手无策。
黑豆在前引路,避免他俩因雪踩空,即便如此,两人还是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院门口。
“小心点,别让我阿娘听到动静。”
周缨扶着他小心翼翼地穿过院中,进到自己屋里,点燃灯烛,指着那张木床道:“你先坐会儿,我去打些水过来。”
等她带上门出去,崔述环视了这房间一周。极为狭小的一间屋子,除了一张简陋的架子床和一个矮小的木柜,再无他物,过道也狭窄得仅能容一人通过。
除了这张床,他似乎确实无处可以安身。
短暂烤火带来的温暖逐渐消散,冷气顺着四肢上涌,周身再度麻痹,力气不支,他扶墙靠坐下来。
周缨回到灶间,打来一盆热水。
听见动静,崔述将沉重的眼皮翕开一条缝。
周缨被他搁在过道上的长腿一绊,手中的木盆差点摔出去,勉强用身子撑住柜角才不至于跌倒,恼怒地回头瞪他一眼,却瞧见他靠墙坐着,唇色乌僵发紫。
她怔了下,赶紧捉过他的手放进盆中浸着,又去搬了把凳子过来,将他扶起靠坐在墙上。
见他动作困难,她蹲身替他脱鞋。
他脚上所穿的是一双略大的单薄麻鞋,应为牢狱中统一发放。冬日里这种鞋本就无法御寒,何况他脚上这双还已经被石块和树枝划出了十来个小破洞。
崔述迷糊间推拒:“不必。”
“你自己能行?”周缨抬头看他一眼,不待他说话,手上微一用力,强行将鞋脱下,触到里头质地上佳的罗袜,不动声色地将其脱下,将他冻到青紫的脚放进盆中浸没。
过了片刻,崔述才觉得僵硬之感缓缓褪了下去,脚上有了知觉,人也慢慢缓了过来,同她道谢。
“冷成这样,也不知道上床先用被子焐着么?”周缨乜他一眼,语气比平常硬上三分。
然而崔述此话说得极认真:
“脏秽未除,不敢慢怠姑娘之物。”
周缨心头莫名一跳:“你是读书人吧?”不待他回答,又道,“早就想同你说了,别同我酸来酸去的,害我连听带猜的,累得慌。”
她直起身,避免和他对视,回灶间再打了一盆热水过来,将帕子递给他:“擦洗一下,上去焐着。”
“多谢。”
周缨斜靠在柜角上,见他正低垂着眼,趁机借着晦暗的烛光观察他。
他做事很是慢条斯理,并不因生人在侧而不自在,先单手慢慢束好发,再拿帕子细细擦拭脸上的伤,指腹触到结痂的地方,便用帕子焐上一小会儿,再擦拭掉血渍。
周缨看了一阵,打开柜门翻拣出一双新的千层底布鞋,放至地上:“肯定不合脚,勉强趿着走吧,总比湿的强。”
崔述看过去,这双鞋确实小上不少,但村野妇人并未裹足,还算勉强能穿,于是点了点头:“多谢。”
对他的客套,周缨已见怪不怪,并未接话。
她的注意力被他腕间不时作响的镣铐所吸引,略想了想,从柜中翻出一把剪刀递给他:“衣裳都湿透了,剪了吧。”
崔述依言接过剪刀,将外衫的右边袖子剪开,停下了动作。
周缨会意,站至他左侧,接过剪刀,沿衣物的褶皱剪出一条平整的线,替他将这件脏污的外衣褪下,旋即端来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把中衣烤干再上床焐着,暖和得快些。”说罢端着先前那盆脏水回到灶间。
她刻意等了小半个时辰,趁这段时间将自个儿拾掇好,甚至还慢悠悠地烫了个脚,才端了碗一直煨着的粥回到屋中。
他已将中衣大体烤干,正拿破旧的外衣蘸了水,单手擦拭着镣铐上沾染的污泥。
周缨沉默地站在门口,等他忙活完,才扶他坐上榻,用棉被盖住他胸口以下,将粥碗递过来:“喝吧,一整日没吃过东西了。”
崔述手微顿了下,执勺说了声“劳驾”,也不忸怩,埋头小口小口地喝起粥来。
连落难时喝上一碗果腹的白粥,他都极有教养与礼数。
他只有单手能动,周缨替他端着碗,注视着他的动作,没忍住一哂:“也不是不饿,肉包子打狗,惯来有去无回,何必?”
崔述执勺的手一顿,笑说“无碍”,却并不解释。
周缨轻嗤:“算你走运,这个肉包子倒还算有去有回。若不是黑豆非要引我去找你,按衙役找过来的时间,你即便能侥幸保住性命,也必然冻坏身子。”
其实他坠崖前已经服过药,只是撞击产生的眩晕太过猛烈,才一时陷入昏迷,就算不遇到此女,他也必然不至于被冻毙于山野,稍晚些也会在药效作用下醒来,并找到暂避之所,静待救兵,否则他不会出此下策,拿自个儿性命当儿戏。
只是若不遇上此女,因为受伤,他的处境确实会难上许多,这一人一犬的出现,的确算得上上天助他。
“总归,还是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周缨不领这份客套的情,只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嘛,你看着便是富贵人家做派,想必不至于骗我。”说罢又问,“你身上还有其他伤吗?”
冷不丁地听她发问,崔述停下生涩的动作,抬头看她一眼,老老实实地交代:“大的摔伤有两处,在左腿和右手上,还能活动这么久,应当没有伤及肺腑,先前应该只是受了冻。”
“你的家人在哪里?你确定他们能找到这里来?需不需要我帮你送个信?”
崔述迟疑了下,说:“官差还没撤走,你去送信会有危险,且先等上几日吧。不过是暂时出了些意外,必然会来的。”
他说得这般笃定,周缨没再继续追问,只道:“你既然犯下大罪,就算家人寻过来,难道就能保下你?官府就不会继续追查了?”
“这你不必管。”
“我是不想管,不过是怕白忙活一场,自然忍不住问问。”周缨转头看他,将话挑明,“你打算给我多少报酬?”
“你想要多少?”
周缨没说话。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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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充道:“都可以的,你尽管开口。”
周缨先是诧异,随即唇角溢出笑意,又意识到失态,刻意板着脸问:“真的都可以?”
“嗯。你肯搭上性命救我,我自不会骗你。”
“我要八十两。”她说得斩钉截铁,气势十足,生怕他反悔。
碗沿冒着白汽,崔述垂眼,掩下心底的错愕。
见他不说话,周缨微抿下唇,忐忑地问:“那五十两行么?”
她试图同他讲道理:“真的不能再少了,我担惊受怕了大半日。何况这事风险这么大,虽然你说官府找不到人也就算了,但也不是没有败露的可能,一露马脚我说不定连小命都保不住,何况你这话还有可能是骗我。若你家人来之前就事发了,我岂不是一分钱都拿不到,还得搭上条命。”
活脱脱一副既贪财又贪生的小人嘴脸。
崔述仔细地端量着她。
她斟酌半日,先前的欣喜消散得无影无踪,声音压得低低的,颇有些祈求的意味:“我看得出来,你家底当真丰厚,便不要同我计较了,我真的很需要这笔钱。”
今日官差因雪停临时改变押解路线,连他都没有料到这一出,以至于让亲随埋伏错了地方,他这才迫不得已以身犯险,以便金蝉脱壳。
其他人又怎会料事如神,知晓今日之变,安排好人来设计他,还是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
何况,方才廖廖几句,他已断定,这姑娘确是急需钱财,才见财起意愿担风险救他,这局面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再有,这姑娘毕竟出身卑微,连漫天要价都不曾,为了这区区五十两的酬劳竟如此低声下气。
崔述将前因后果理清楚,便知即使此女还算镇静缜密,也不过是巧合,此地应当安全,此女也无其他心思,于是应道:“好。八十两便八十两,不会短你的,放心。”
周缨搓了搓垂在身侧的右手,腮帮微鼓,连带着脸庞看起来也圆润了些。
崔述看了片刻,淡笑着问:“你年纪还不大吧?”
周缨闻言,只当自个儿方才那副模样受了奚落,眉头微敛,冷硬地催促:“还吃不吃了?快点。”
“好。”崔述收了笑意,埋首将这碗白粥加速咽下肚。
周缨收走碗,不多时拿着个灌好的汤婆子回来,塞进他被窝中,余光瞥见窗纸一角裂了条细缝,便从柜中寻出一卷厚毡布,用针线固定住,将窗户全部封死。
“隔壁有人,动静轻一点。”周缨端走炭火,吹灭灯盏,拿盆装了脏衣出门,在外头落了锁。
今夜无月,她不舍得点灯,借着瓦上的雪光照亮,将他的衣物鞋袜悉数浸湿,搓上皂角,反复清洗了三四遍,拧干水在竹竿上晾好。
等滴完水,周缨将灶膛中的红炭夹出来堆在一处,罩上镂空的竹制熏笼,把衣物平铺在上,以便烘干。
劳累了一整日,又兼提心吊胆,身体已到了极限,倦意瞬间涌来,周缨只觉眼皮沉重得很,再支撑不住,摸黑走到杜氏房中,悄悄爬上榻。
才刚刚躺下,杜氏就尖嚷起来:“出去,快出去。”
周缨坐起来,无奈地看她一眼,连声应道“好好好”,退回厨房,取来日间那件脏污的粗布袄子铺在灶下,蜷成一团,和衣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