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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雪日晴阳(五)

作者:林叙然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暗室无灯,那双眸子里的光亮却清晰可见,满是戒备。


    周缨心一沉,颇有些不敢与他对视。


    只是制住自己的那只手烫得实在是厉害,她迟疑片刻,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你烧得太厉害了,需要尽快喝药。”


    腕上的力蓦然一松,周缨看过去,见他又已昏睡过去,心下微松,替他拭去额间的汗,退出门来。


    她到厨房翻拣出来个耳朵磕坏了一角的瓦罐涮洗干净,将一剂风寒药倒进去,加好水,又寻来一只裂了缝的旧炉,生火引燃柴禾,将药罐放置稳当,用蒲扇扇起风来,将火烧得极旺。


    没有烟道通往屋外,整间屋子都弥散着青烟,她被呛得不轻,时不时地咳上一声。


    天色稍晚,杜氏还不曾吃上午饭,想来已饿得厉害,火势一起,周缨赶紧将炉中的柴添好,拿上镰刀往屋外菜地去。


    冬日里蔬菜种类本就不多,况今年天怪得紧,持续大雪,青菜早就被雪打得蔫蔫儿的,地里只剩下几个萝卜,周缨挑挑拣拣拔了个个头最大的回来,在廊下将蔫叶儿削下来,拿到后院扔到鸡圈,回到厨房开始做饭。


    一道炒肉,一道萝卜炖骨头。


    周缨将菜分成两半,一半放在灶台上煨着,一半端至杜氏房中,笑着同她说话:“阿娘,我今日回来晚了,对不住。你饿坏了吧?”


    瘦弱的妇人在朦胧的光影中歪头看她,浑浑噩噩地喊饿。


    周缨心头一酸,原本还想让她单独吃,自个儿去照看崔述,此时却无论如何迈不出脚了,只好道:“阿娘,对不住,我刚误了时辰,快来吃。”


    今日难得有肉,菜香四溢,杜氏拿起勺子,自顾自地吃起来。


    心中惦记着另一头,周缨神思恍惚,夹了几次菜都空手而返,自个儿却并未察觉,径直将空空如也的筷子送入嘴中,甚至还无意识地咀嚼了几下。


    杜氏奇怪地看了好几眼,周缨回过神来,见她不吃,主动替她夹菜,笑着同她说:“多吃点。”


    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令杜氏脸上血色急褪,神色惶惶地僵直着身子不敢动作,口中连连应道:“我吃,我吃,我吃。”


    周缨仓皇放筷,放低声音轻哄:“阿娘,对不住,我没有吓你,我不给你夹菜了,你不爱吃的话就不吃,别逼自己。”


    杜氏恍若未闻,将碗中所剩食物三口并作两口扒完,嚼也不嚼径直吞下,瑟缩着坐在一旁,握着筷子不敢放下。


    “阿娘,不吃了不吃了,别怕啊。”周缨边轻声安抚她,边用巧力将筷子从她紧握的右手中抽出。


    怕再次无意识地惊吓到她,周缨也不敢继续停留,赶紧端着小几离开,出门时回看,见杜氏仍然蜷缩着身子,鼻尖没忍住一酸,强忍着回到厨房。


    阿娘受此地所困,日夜紧绷,境况越来越不好,必须要尽早离开。


    她迫自己迅速平复,一边照看炉中火候,一边将先前剔下来的鲜肉肉皮切成小块,熬出小半碗油,再将熬干的肉皮剁成碎块,拌在米糠和菜汤里搅匀。


    黑豆早就急不可耐地在她脚边不停地打着转儿,见她不动,乖乖退开几步,眼巴巴地等着,等周缨将食物倒入它的碗中,才急奔过来,狼吞虎咽起来。


    周缨不自觉地一笑,从方才的愁绪中解脱出来,自言自语道:“跟着我真是委屈你了,我瞧人家江老板家的狗顿顿都能吃上肉呢。不过屋里那位要真是个财神爷呢,等拿到银子我一定多买些肉给你吃。”说罢拿着碗回到厨房,见药已经熬好,倒入碗中晾了一阵,等温度合适了,端至屋里,强行将崔述唤醒。


    崔述烧得迷迷瞪瞪,勉强睁开眼来,听见周缨问他:“能喝药吗?”


    “可以。”他声儿极弱。


    周缨将他扶着靠坐起来,拿勺将药喂给他。


    体力不支,崔述喝得极慢,一勺药也要喝上两口才能咽完。


    周缨心里焦急,但面上不显,耐心地将这碗药慢慢喂给他。


    等他喝完药,周缨扶他歇下,退出门来,看着纷飞的夜雪,暗暗叹了口气。


    一整日没吃饭,她其实饿得厉害,却没什么胃口,搛了两块萝卜并榨菜下饭,吃了小半碗便再咽不下去,只好又坐到灶下熬起药来。


    再抬头往外看时,天色浓如泼墨,这才惊觉已又过了一个时辰。


    周缨回到隔壁,见药效尚可,崔述已褪了高热,烫得不再那么厉害,顿时长舒一口气。


    崔述迷糊间睁眼来看她,听见她问:“烧退了些,现在吃得下东西吗?”


    崔述比先前清醒不少,身子也不再那么乏力,慢慢撑着坐起来,同她道:“可以。”


    周缨端来饭菜放在小桌上:“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晚些再喝一服药。”


    右手行动不便,周缨给他的是把汤匙,崔述用汤匙舀了一块萝卜,细嚼慢咽地吃完,又抬头看她:“多谢。”


    “不必客气。”


    崔述不再出声,安安静静地填饱肚子。


    煨久了的菜味道自然不佳,何况对于患病之人而言,这肉微有些油腻,米饭也糙得厉害,但市井小民一年恐怕也难吃上几次肉,这显然已是这个贫寒之家最拿得出手的食物了,他强忍住胃里的恶心,就着菜吃完小半碗饭,同周缨道:“够了。”


    “就吃这么点儿?是不是还不舒服得厉害?”


    庄稼人饭量都大,两碗饭见底不带饱的,家家户户常年地里收回的稻谷都不够吃,周缨头一回见这么慢吞吞吃饭,饭量还不及黑豆的男人,多看了他几眼,确认他是真的没有食欲,才过来收碗。


    她手刚触及瓷碗,屋外一声大嗓门儿传进来——“阿缨”。


    周缨手一顿,顺势将碗重新搁回桌上。


    脚步声停在门口,紧接着门被推动了一下,那声音疑惑得紧:“既点着灯没睡,怎么不应声儿?”


    周缨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快速将帐幔放下。


    外头徐氏的声音提高了三分:“还躲着你大伯母不成?”


    周缨快速往门口走去,边走边将棉袄上面的盘扣解开两颗,顺带将头发扯乱三分。


    门被推开的一瞬,周缨拿脚尖抵住了门。


    门仅隙开一条缝,徐氏原本满脸谄媚,瞧见她形容凌乱满脸冷漠,表情一连三变,最后讽道:“哟,开个门都这么慢,成日家嘴上说着不肯嫁,背地里却不干不净地偷汉子不成?”


    周缨正在系扣的手一滞,陡然动怒:“你瞎编排什么呢?再说一遍?”


    徐氏瞧她似要发作,堆满笑说:“小祖宗嘞,跟你开个玩笑而已,至于生这么大气吗?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你们娘俩儿都是贞洁烈女,哪个男人敢招惹?”


    “贞洁烈女”四字被她咬得极重,周缨冷嗤:“有事说事,你再阴阳怪气一句试试。”


    “好好好,”徐氏敛了神色,正要说明来意,忽地鼻尖一痒,怪道,“你病了?满屋子药味儿。”


    “脚崴了,怎么?”


    “脚崴了?严重——”话说到一半,徐氏鼻子一耸,大惊小怪道,“你还舍得买肉?一年到头也没见你家开几次荤,又不过年又不过节的,”她眼角一挑,“你发横财了?”


    周缨忍无可忍,上手将她往外推,砰地带上门,从外面落了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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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贱蹄子,把我当贼一样防。”徐氏气得跳脚,“真是白养你几年,早知道当初就该让你饿死!”


    乡野村妇叫骂起来火力十足,一副要将四邻一并叫过来评理的架势。好在他们家孤门独院,并不会引来看热闹的乡邻。


    周缨半倚在门框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撒泼,过往种种令人不悦的记忆逐渐聚合,慢慢凝成面前这张刻薄的脸。


    徐氏仍在喋喋不休地叫骂,等她消停了,周缨才冷淡发问:“所以你当初是被猪油蒙了心,才施舍了我几碗掺了土渣子的馊饭吗?”


    徐氏被揭了老底,脸一阵红一阵白,将肩上挎的竹篮重重往地上一放:“好心给你们娘俩儿送点吃的过来,真是狗咬吕洞宾,你和你娘都是一个德性,早晚被天收!”


    “谁稀罕,你拿走。”


    见周缨软硬不吃,徐氏强逼自个儿平心静气地同她讲道理:“你那会儿年纪小,不明事理,错怪了大伯母的好心,大伯母不跟你计较。”


    “错怪?”周缨冷笑。


    徐氏同她强攀亲热,拉过她的手要叙家常。


    周缨如被蛇咬一般,瑟缩了一下,强行把右手抽了回来。


    徐氏古怪地打量着她,见她反瞪回来,又挤出笑说:“咱丫头年纪也到了,白日里天气不错,邻镇的赵铁匠散集后就托了人来找你大伯,说你这丫头模样还算标致,又勤快能干,一人将一个家打理得还勉强像个模样,是个好生过日子的,想讨你去给他家三小子做媳妇。你瞧瞧,媒人诚心说合,天色晚了才回,等她一走我就去窖里忙活了大半天,把个头最大的红薯都挑了出来,赶紧给你拿了过来……”


    周缨一口气哽在喉间。


    想必是午间去抓药时被人看到了,没想到今日走这一趟,倒还牵扯出了这样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


    “赵铁匠家的三儿子?”她似笑非笑。


    “是啊。”徐氏满脸堆笑,“就邻镇东头那铁匠铺,家底算咱们附近几个场镇里数一数二的,怎么样,伯父伯母没亏待你吧?”


    周缨不痛不痒地“哦”了一声:“是不是天天坐在铁匠铺前的那个鼻歪嘴斜口水直流的傻子?”


    徐氏脸上臊得慌,扭扭捏捏地点头:“怎么说话呢?就是反应比常人慢了点,但懂疼人的,绝不会亏待了你。”


    周缨眼神一冷,自打父亲过世,徐氏便总想打她家这两间破房子和两亩薄田的主意,但因了娘亲的一些旧闻,表面上倒还有所收敛,如今见娘亲越发不好了,竟这般急不可耐地盘算着要将她卖个好价钱。


    “黑豆!”


    周缨陡然喊了一嗓子。


    徐氏猝然受惊,原形毕露,指着她鼻子骂:“一条捡来的死瘟狗,天天当宝贝似的!”


    “咬她!”


    听闻号令,刚从厨房里蹿出来的黑豆迅疾抖落刚在灶下钻的满身炭灰,直扑徐氏。


    徐氏见这恶犬目露凶光,吓得连连后退。


    黑豆一跃而起,“嘶啦”一声,将她厚实的棉裤撕了一大截下来。


    出师告捷,黑豆龇着牙瞪她,持续低吠以示警告。


    徐氏一个趔趄,栽倒在满院残雪和泥泞中,骂道:“你这丧尽天良的小畜生!”边骂边抹眼泪,假惺惺地哭嚎,“可怜我那早死的弟弟,要知道他竟生养了这么个东西,还不得气活过……”


    “黑豆!”


    徐氏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哭丧似的躲到崖后,才破口大骂起来。


    周缨开锁进门,神色冷峻地束起帘幔。


    崔述抬眼看过来,隔着晦暗的灯火,低低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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