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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

作者:晏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1章


    陈安楠听话地自己订了间酒店,定的大床房,然后把酒店地址发给了陆清远,自己又订了份麦当劳,解决了晚饭需求。


    手机里工作小群唰拉拉地发着信息,陈安楠点进去看,发得是他们乐队这几天录歌的MP3,清唱部分,让大家听听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陈安楠戴着耳机听了会儿,觉得都怪好的。


    季思明私信问他到北京了没?陈安楠说到了。


    当时他反应过来那个道歉的事儿以后,立马用最快的速度超额完成工作,然后飞速跑来找哥哥。


    大家都还在南京忙着呢,只有他一个人跑来了北京,怪不好意思的,陈安楠说回去请大家吃饭,季思明说行,大伙都等着呢。


    陈安楠一路来非常顺利,陆文渊真是被这俩孩子给愁坏了,临走前怕小崽搞不定这事儿还特意支了好几招,什么装病撒娇,实在不行可以哭天喊地,都是些尽不靠谱的。


    他觉得孩子心眼实,可能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其实不是的,陈安楠觉得自己聪明着呢,刚来就抱到哥哥了呢。


    深夜十一点多的北京还是灯红酒绿,冷风猛烈地徘徊在城市上空,呼啸出呜咽的声音。


    陆清远还没有回来,他们这种应酬一般都要到很晚,凌晨都是极有可能的。


    陈安楠把手机捯饬到自己的Q.Q相册,里面有一段小视频,点开,耳机里顿时响起呲呲啦啦地声音,像是衣服刮擦到耳麦了,很不清晰,不过很快就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清唱一首英文歌。


    陈安楠戴着耳机闭上眼,下巴埋在被窝里,渐渐睡着了。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路灯安静地守护着这座城市的夜晚,撒下片静谧的昏黄。


    陆清远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老乔叫了代驾给他送上车的,今天的酒局喝得实在是多,那么多人他得来来回回的敬酒,再喝下去都得吐,幸亏老乔提前给他准备了醒酒的含片。


    陆清远把房卡贴在磁片上,随着“嘀”地声响,门被推开,黑暗罩住了他的全部视线。


    房间里没开灯,陈安楠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空调在朝外吹着暖气,叶片上下煽动出干燥的风,陆清远走过去,把模式打成睡眠,然后拍开床头灯。


    突来的光照得陈安楠似乎是不舒服,自个儿翻了个身,耳机落了一半,压在身下,陆清远走近,看见耳机线在他脸上压出几道鲜明的红印子。


    耳机里面似乎是在放音乐,能隐隐听见吉他声,和唱歌的声音。


    线连着手机,被陈安楠一起压在身下,陆清远轻轻地给抽出来,陈安楠睡眼惺忪地哼哼了两声,没察觉的继续睡过去了。


    手机屏幕没有熄灭,电量已经被耗得差不多了,显现出低电量的提示。


    陆清远想找插头给他冲一下电,准备合上屏幕时,忽然静住了。


    手机里正在单循环播放着一段视频,上面的时间显示着2008年的新年除夕,十三年前的视频了。


    画面不规则的抖动着,画质极其模糊,早就看不清人脸了,视频里的少年低着头,额前微垂的碎发遮住了眉眼,怀里抱着把吉他,修长的手指扫过琴弦,缓缓唱着一首曲子。


    Nothingsgonnachangemyloveforyou


    (没有什么能够改变我对你的爱)


    YououghttoknowbynowhowmuchIloveyou


    (此刻你应该清楚我有多么的爱你)


    hingyoucanbesureof


    (你可以确定的是)


    Illneveraskformorethanyourlove


    (除了你的爱我别无所求)


    ……


    这首曲子陆清远太熟悉了,他曾经练习过无数遍,因为没有什么音乐天赋,练首歌也费劲的要死,硬是把手指头都练出茧了才把谱子打好,可唱的还是还是一言难尽。


    这是一切的开始。


    陆清远坐下来,半晌没动作。


    视频里的他才十八岁,他记得那是陈安楠第一次去电视台参加比赛,总是打电话来说想他,所以他为他弹了一首自己非常喜欢的歌。


    后来,陈安楠还为他演奏了一首单独创作的歌。


    那个夜晚,是刺在他灵魂里的一道刺青,尽管年代久了,图案早就随着时间模糊不清,却深深渗进了血肉之中。


    陆清远沉默着,看见手机再次弹出电量低的提示。


    他关上屏幕,放在了桌上,没动弹,酒精刺激着神经,肆意的横流在血液里,一瞬间,他的眼底涌起了很多情绪。


    陈安楠睡着睡着觉得不舒服,转了个身,被子被压住了,没抽动,他惺忪的睁眼,隐隐绰绰看见有道影子坐在他旁边,吓得他登时睁圆了眼睛,“呀”了一声。


    “别害怕,是我。”陆清远的声音有些哑,应当是喝了酒的缘故。


    陈安楠揉揉眼,“哦”了声,说:“你回来啦。”


    “要不要喝水?”陆清远问他。


    陈安楠摇摇头,在一盏昏暗的小灯里坐起来,说:“你喝了酒,要不要吃点含片解酒?我给你买了,就在桌子上呢,要是太累的话今晚就别洗澡了,没事,反正明早再洗也一样,我不嫌弃——”


    “陈安楠。”陆清远突然出声打断他。


    “嗯?”陈安楠眨眨眼。


    “这么多年,你有回过头吗?”


    房间里一时间静得只有空调出风的声音,陈安楠被这问题问傻了,他刚睡醒,脑子也不清醒,这会儿完全转不过来弯,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也给不出答案。


    床头的灯投下黯淡的光,把他们的影子笼罩在一起,像很多年前的夜晚,他们依偎在一起。


    陆清远沉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接着说:“你的态度总是让我分不清你到底在不在意我。”


    陈安楠愣了一下,大脑跟着清醒,他把腿蜷在被窝里,指尖不停摩挲着被单,低低说:“对不起。”


    陆清远偏头看了他一眼,短促的笑了一声:“又是这句话,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想不明白……”


    深深缓了口气,他问:“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这是七年来,他第一次剖白,把自己的伤口血淋漓的裸.露出来。


    陈安楠的手指停顿了下,死一样的沉寂。


    陆清远的心口,盘踞着一道陈年的疤。


    那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在岁月的侵蚀下化成了结了痂的伤口,这个痂沉默地烙印在皮肉上,掩护着下面汹涌的疼痛。


    他对任何试图触碰到伤疤的人感到无比的厌恶,可现在却在陈安楠的面前赤.裸地扒给他看。


    七年前,陈安楠给不出答案,七年后,陈安楠仍然给不出像样的答案。


    床头的灯照得陆清远的眼底有些红了,全身血液都在逆流,汹涌的冲击着大脑,撺掇着情绪。


    他觉得自己此刻一定是不冷静的,如果他足够冷静,就不会再跟他说这些话,说这些年他迫切想要的答案。


    他想问陈安楠你为什么从来没有站在我的立场坚定的选择过?你每一次都在顾虑别人的感受,那你考虑过我的吗?在你眼里,是不是谁都可以比我重要?你有哪怕为我坚定的选择过一次吗?


    可现在看着陈安楠的眼睛,话最终只能积压在喉中,化作几不可闻的自嘲。


    陆清远失笑:“如果你不在意我,你现在做的一切是有什么意义吗?是想和我和好如初吗?只做我的弟弟,和从前一样让我什么都让着你惯着你?你说往东我就不会往西?让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真的喝醉了,字音碰在耳边,刺得人心头一颤。


    “我是你的狗吗?陈安楠?”


    陈安楠抽了口气,摇摇头,抱着自己的膝盖缩到了角落里,这样的单.枪.直.入压得他快喘不上来气,情绪疯狂地倒灌下来,指甲抠在掌心里掐出了一条条红印子。


    陆清远仍在问,似是真的不明白:“那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呢?如果你真的在意我,又为什么要对我说出那样的话?是我做的不好吗?是我让你难过了吗?”


    “没有……”陈安楠还是摇摇头,眼圈渐渐红了,胸口不受控制的起伏,疼痛牵引着五脏六腑,他在这道视线下快要喘不上气。


    “既然都不是,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我了?”陆清远的字音很平静,偏平静下涌动着极端的克制,一字一字在这寂静的房间里都显得格外刺耳:


    “如果你不告诉我,那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


    陈安楠猛地抬头看他,心快要被这些话刺成窟窿了,痛感麻痹了神经,他不敢说。


    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陈安楠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关系,或许他真的像陆清远所说的那样,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和好如初,为了让他再次成为自己的“哥哥”,却又止于更深的关系。


    到现在为止,他还被困在狭窄的叫做“亲情”的命题里,迈不出这一步。


    陈安楠想,要是老陆能接受,他可以天天拿个大喇叭趴在陆清远旁边喊我爱你,可是他不能,他也不敢跟陆文渊提出这样的问题。


    陈安楠把自己缩成一团,哑哑地开口:“对不起,我……”


    他话还没说完,陆清远再次出声打断他:“不要着急回答我,想清楚再说,这次我给你时间,如果你还是只会说‘对不起’,那就当今晚是我自作多情,以为你还爱我。”


    说完,他把房卡丢在桌上,关门离开了,没有留下来。


    第82章


    陈安楠觉得自己很失败,他把事情弄糟了。


    他既没有把事情说开,也没有能够和好如初,他甚至把自己推向了更被动的位置。


    一夜未眠,第二天直接睡到大下午,直到陆文渊的来电吵醒了他。


    “还没醒呢,几点了,北京那儿都太阳晒屁股了吧?”陆文渊说。


    陈安楠咕哝着说自己早就醒了,陆文渊戳穿他:“听你这个声音我就知道才醒。”


    人刚睡醒的时候,嗓音里都会捎着点哑,和平时说话很不一样,这点瞒不过他。


    桌上还放着多余的一张房卡,陈安楠把脸埋在枕头里,不说话了。


    “哥哥去上班了?”陆文渊问他。


    “嗯。”陈安楠报喜不报忧,只说了点好事。


    俩人隔着电话天南地北的聊了会儿,他们之间有六小时的时差,叔叔那儿还是早上,没聊多久就被肖卿湘叫出去吃早饭了。


    陈安楠看了眼微信消息,陆清远并没有给他发信息,昨天那通剖白,他心里被搅得乱糟糟的,想了一晚上也没能给自己想明白。


    他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关系?


    陈安楠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出门。


    太阳明晃晃地照在眼皮上,今天没再下雪,马路早就在凌晨的时间就被清理出来了,路两边堆着未融化的积雪,有些被车轮碾过,带出乌突突的雪痕,破坏了原本的清丽。


    路面湿漉漉的,底下还有环卫工人在清扫,陆清远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微微皱起眉。


    昨天说了点不太理智的话,醒来以后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工作也做不下去,好像心情全被一条未知的引线牵住了。


    很不理智,但是克制不住。


    陆清远把手机打开,陈安楠没有给他发任何消息,置顶消息始终都是空白的。


    他现在有点弄不清自己的定位,在陈安楠眼里自己现在到底算什么?


    手机突然来了消息。


    陆清远在键盘上敲了会儿字,把文档的一个句号删删减减,过了老半天,才故作矜持的点开。


    结果是推送的消息。


    陆清远无语了一会,干脆直接把手机静音了,甚至把屏幕背过去,扔到角落里,专心忙工作了,后面他什么也不想看,只想赶紧把工作结束,说不定陈安楠经过昨晚,已经自己跑回家了。


    老乔中途来找过他几次,问他搞什么鬼,发信息半天不回,陆清远撒谎说手机坏了。


    “那不修?”老乔说他。


    “下班去修。”陆清远说。


    “那你今晚可能修不了了。”老乔边说边神秘兮兮地背后拿出一封档案袋给他。


    陆清远隐隐觉得不太妙,果不其然,竟然是南京那边的案情有了新进展,三审法院来传票了,开庭时间定在下周,地址是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


    “我忙不过来了。”陆清远说。


    老乔笑说:“没事,北京这边的案子我先给顶着,你先把手头的案子弄完。”


    北京的案子一直是老乔带着他做的,他挂了名,主要负责打下手,这段时间都在材料筹备,过段时间也得跑法院。


    如果要回南京,今天就得加班给材料先整理好,做准备。


    幸好手机不是真的坏了,不然还真来不及去修。


    陆清远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楼道里的灯只有他们这层还亮着,其他楼层的早就关了,出大门都只能走消防通道。


    北京的夜里严寒砭骨,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冻得鼻梁都生疼,陆清远刚出来就被冷得一哆嗦,身上的暖气飞速散去,呼出的热息缭绕在脸边,他把手揣兜里往停车坪走。


    然而,陆清远没走几步,突然看见一个蹲坐在路边小台阶上的孤独影子。


    他坐在那儿,头上扣着茸茸的毛毛帽,两手撑着脸,看样子像在打瞌睡,旁边的石头阶上摆满一排小小的雪人,每个都画着笑脸。


    陆清远的脚步慢慢停下来,两人隔着不远的距离,街道上的路灯柔软地铺在他们之间,雪气在光圈下不断氤氲,徘徊,上升。


    “在这里等我?”


    身边突然有人出声,吓了陈安楠一大跳,他猛地惊醒,抬头时头上的帽子跟着往后滑了一截。


    “坐了多久?”陆清远站在他面前。


    “没有很久。”陈安楠的帽子掉了,发顶上有一团的热气在往上飘。


    陆清远说:“傻不傻,不知道去里面坐着等我吗?楼下不是有接待台吗?”


    “我不知道你在几楼。”陈安楠说,“我一开始是在里面坐着的,后来他们说要下班锁门了,我就出来了。”


    看来是等了好久,身后的小雪人都跟着等成一排了。


    “怎么不给我发信息?”陆清远又问。


    这下,陈安楠的脑袋一点点低下去了,看起来就像只垂头丧气的小狗:“我怕你不理我。”


    他的手还乖乖搭在膝盖上,这样的可怜,四周又这样的安静,无声滋长着人心底所有微小的,隐秘的,柔软的触动。


    陆清远沉默了会儿,忽然点膝蹲下,一圈一圈地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冷风裹挟着凉意瞬间钻进衣服里。


    然后,他抬手将围巾套在陈安楠的脖颈上,绕了两圈,最后挽了个漂亮的结。


    陈安楠愣愣地望着他。


    陆清远在他的目光里,认真对他说:“陈安楠,我们没有吵架,我昨晚说了,我给你时间,在这中间,我们仍然可以和平相处。”


    陈安楠的鼻尖红红地,分不清是不是冻得,陆清远把他的帽子给扣回脑袋上,说:“你可以有任何情绪,无论是对我的,还是对外界的,这是你作为陈安楠的权利,和我们之间的感情不冲突,你不需要害怕。”


    安静的街道上有辆车驶过去,车轮碾过窨井盖,带起“哐当”一声震响,转瞬又归于寂静。


    陈安楠低低地问:“那你会赶我走吗?”


    “不会,”陆清远先站起来,对他伸出手,“起来吧,饿不饿?”


    陈安楠点点头,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他借着这力道被拉起来,屁股早就坐麻了,腿也有点麻,站起来的一瞬间就弯下去了半边。


    陆清远让他在这里等自己一会儿,他去开车。


    昨天让陈安楠自己去住的酒店,今天陈安楠已经把酒店退了,准备最后再见哥哥一面就打道回府的,陆清远没多说什么,车子安稳地行驶在道路上。


    最终缓慢的停驻在一个老小区前。


    北京二环里的小区基本都属于八九十年代左右的建筑了,没翻新,居民楼和居民楼中间紧连成一片,这地方离工作点近,和新街口大街也没差多远。


    陆清远住的地方在三楼,两室一厅的小房子,他把其中一间改成了书房,平时办公用。


    陈安楠还没吃晚饭,家里吃得不多,陆清远平时工作忙,下班晚就随便在路口的小巷子口的宵夜摊解决了,有几家卖面食的手艺都挺不错。


    他给陈安楠下了碗挂面,打了两个鸡蛋进去,淋了点芝麻油,看陈安楠坐在小凳子上吃得很香,最后把汤都喝干净了,陆清远等他吃完,再去把碗洗了。


    这房子租来的时候就没想着会有人来,家里压根没有多余的床,北京冬天干冷,睡客厅是不可能的,陆清远趁着陈安楠洗澡,把床给铺好,然后拿遥控器开了暖气。


    陈旧的挡风板“吱嘎”一声慢悠悠地推开,几声“滴滴”过后,温度定在了28°。


    陈安楠洗完澡,带着浑身的热乎劲往被窝里钻,看见陆清远抱着条毯子出去了。


    “哥哥你去哪里呀?”陈安楠问。


    陆清远听见声,没看他,说:“客厅。”


    “你不跟我一起吗?”陈安楠怕对方不懂意思,又补充道,“我现在睡觉可老实了,不会再乱踢被子了。”


    陆清远沉默一秒,说:“不用了。晚安。”说完,合上门离开。


    陈安楠眨巴着眼睛,看对方连个影子也没留下,愣了半天。


    陆清远把沙发上铺好厚绒毯子,插了个小太阳,等小太阳烤热,将就着睡了一夜。


    冬天的夜里有风,尘旧的路灯烘托出老巷里祥宁。


    这一晚,陈安楠几乎没怎么睡着,他觉得哥哥对他的态度还是淡了些,和之前不一样了。


    因为这晚上没睡好的缘故,他第二天醒来时还赖了个床,不过陆清远也没叫他,自己在厨房里做了早饭,端到桌上,等他醒了再说。


    陈安楠问哥哥能不能帮忙将自己送到高铁站,陆清远同意了,陈安楠把订票信息发给他看。


    发车时间是中午,陈安楠睡醒以后吃了早饭就要往高铁站赶,陆清远给他把行李都塞到后备箱里,开车将人送到高铁站。


    陈安楠拎着自己的东西,说:“谢谢哥哥。”


    陆清远“嗯”了一声。


    两人继续往车站里走,陆清远跟在他后面,一起坐到了等待椅上。


    陈安楠扭头,说:“哥哥,我没有想过你会送我到这里,谢谢你。”


    陆清远还是“嗯”。


    过票闸的时候,陈安楠又说:“哥哥,真的可以不用送了。”


    陆清远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


    俩人最后在站台分别的,陈安楠对他挥挥手,说“白白”,看着哥哥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


    列车使动,窗外的景色在不断朝后倒去,北京南站的站牌在视线里逐渐缩成一小点。


    陈安楠在车上补了觉,等下车的时候,脸上被压出一道道深红的印子,南京南站的旅客人来人往,他沿着通行道一直朝前走,走着走着,眼睛慢慢睁圆了。


    ——陆清远竟然从另一节车厢下来了。


    第83章


    陈安楠怎么也没想到陆清远会来,他都没有告诉过他。


    陈安楠拖着行李箱,小跑到他身边,欣喜地叫了一声“哥哥”:“你怎么没有告诉我一声呀?这样我们俩可以买连坐的票了。”


    陆清远目不斜视的朝前走,说:“刚刚检票的时候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陈安楠跟在后面说:“你可以昨晚告诉我呀,这样我可以跟你定在一起呢,我们一块回家。”


    陆清远边下台阶边说:“没有必要,和你顺路是因为我要来南京出差,不是因为要送你回家。”


    陈安楠被这句话呛住了,他先前看陆清远送了他一路,还真的以为哥哥这一趟是为了送他回来的,亏他还自作多情地说了半天“谢谢你送我”。


    小孩敏感的心莫名被刺了一下。


    出了高铁站,十二月份的南京的相比北京要暖和很多,没有下雪,艳阳高照,暖融融的。


    就像陆清远所说的一样,他来南京是为了出差,不是为了送人回家,刚从高铁站出来,他就自己打车走了,留陈安楠一个人吭哧吭哧地拖着行李箱去地铁站。


    路上Echo给他发信息,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南京当社畜,陈安楠说已经到了。


    Echo:骡子不会一直转,但陈安楠会。


    陈安楠:累瘫.jpg


    季思明:大伙都在等着你请吃饭,不准倒下哈。


    小群里又陆陆续续有人发消息逗乐,陈安楠没再回复了,昨晚没睡好实在是困,刚上地铁立马又补了会觉。


    南京南站到玄武湖站离得比较远,陈安楠睡了将近一个小时,再下车时总算是有点活力了。


    到家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多,南方的冬天.天短,这个点就已经黯地看不清路了,路两侧的灯还没到点亮起,陈安楠走到院子里的时候,陡然发现家里竟然亮着灯。


    他惊诧地想,该不会是陆文渊回来了吧?!回来这么快吗?


    推门一看,在家里的并不是陆文渊,而是陆清远,他正坐在沙发上看一份文件,暖光的光线打在他的身上,又在他的脚下延出一片阴影。


    陈安楠有点傻眼了。既然都是要回家的,刚刚怎么没跟自己自己说一声呢?


    他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轻轻叫了一声“哥哥”。


    陆清远听见声,却没抬头,目光仍然停留在文件上,说:“有事?”


    陈安楠动动嘴,纠结半天,还是问出来了:“你怎么……怎么没有跟我说一声呀?我以为你是先去公司的。”


    陆清远说:“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陈安楠彻底接不住话了,他默默地把行李箱搬上来,自己在卧室里闷了半天没出来。


    院子里的花这几天有点蔫了,其实很多品种是从秋末就会败的,这是自然的生长规律,早些年的时候陆文渊喜欢养四季花,但是后来怕精力不够,就转养两季开的品种了。


    花明年还会再开,陆文渊养东西向来精细。


    陈安楠坐在黑暗里,盯着楼下那片凋败,愣神好久。


    这期间陆清远也没有叫过他,陈安楠能听见门外走道上的声音,进进出出的,最后在一声轻响中被合上,半天都没了动静。


    昨天陆清远告诉他“你可以有任何情绪,这是你作为陈安楠的权利”,但他没有想过情绪这种东西其实是双向的。


    陆清远也可以对他有任何情绪,因为那是他自己的权利。


    其实那根本就不是一句安慰人的话,只是在理性的看待一个问题。


    陈安楠觉得自己笨了,竟然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难怪小时候考试总考不好,他的反应实在是太迟钝了。


    不过陆清远说得没错,他确实是来出差的,在这点上没有骗陈安楠。


    来南京的这几天他都没休息过,白天的时候要跑法院,因为案件牵扯到自己的母校,他同时得多次往返南大,有时候路过法学系还能碰见教过他的教授,晚上就在家整理北京案件的案牍。


    陈安楠没有他那么忙,也就是家和工作室两头跑,有时候要是回家的比陆清远晚,他能看见饭桌上留了几道菜,不过早就凉了,没人会给他热。


    冬天的菜不需要放冰箱,室内的温度已经足够保鲜了,陈安楠自己也懒得热,他都没有什么胃口,草草坐下来吃两口就算了结。


    陆文渊这段时间都没有回南京,也不知道在圣托里尼和肖卿湘相处的怎么样,反正有时候会抽空弹两个视频给陈安楠,随便聊点家常。


    家里现在就三个活物,陆清远,陈安楠,还有一条被从宠物店接回来的小狗。


    一切都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原先好好的关系,竟然就变成这样了。


    这座房子里明明每天都亮着灯和暖气,陈安楠坐在这里,却像是被浸在了冬天的那份寒冷灰蒙里,他被这冷份漠压得有些透不过气。


    怎么会这样呢?陈安楠细细的想,其实陆清远也不算是不理他,只是没有像之前那样了而已。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呢?是他一样会给他留饭菜,只不过不会再给他热了而已?又或者是,即使回家再晚,他都不会再给他留一盏小灯了?


    陈安楠自己也说不清楚。


    房子里很冷,楼下没有开暖气,客厅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小狗听见主人回来的动静,颠颠地冲出来,朝主人腿上扑。


    陆清远从前不会在回信息的时候回避陈安楠,他的手机都是可以随时随地的看,但这段时间,陈安楠每每稍微靠近点,陆清远都会下意识的把手机朝另一边偏一偏。


    不是刻意的,只是下意识的回避。


    陈安楠忍不住偷偷观察他,不知道陆清远是在跟谁说话,眼睛里时不时有有微微的笑意,很温柔,和平时的冷淡判若两人。


    这种笑容陈安楠曾经深切的体会过,在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陆清远每每亲完他就会对着他笑,也不说话。


    可现在,他们还在说话,却界限分明。


    陈安楠拍摄的时候是很吃状态的,但他最近这段时间精神状态都不大好,脸色太憔悴了,给化妆师李姐都愁得不行。


    “宝贝咱们得养一养状态了啊,你最近是不是熬夜熬太狠了?这黑眼圈一个比两个都大,”李姐边说边拿刷子在他眼下进行遮瑕,“哎,你看下巴都冒痘了,一会儿咱们贴个痘贴吧?”


    陈安楠没什么反应的“嗯”了一声。


    也不只是长痘了,他还大感冒了一场,咳嗽咳得肚子都疼,喉咙一会不咳几声都痒得难受,连吃了几天的板蓝根和咳嗽药都不见好。


    手机里又推送出一条新闻,陈安楠滑开,看见是条地域新闻,最近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流感,武汉出现大量不明原因的肺炎患者。


    陈安楠没太在意,毕竟远在武汉呢,离南京还是有段距离的,要传也是传不过来的。


    咳嗽还在加重,第四天一大早起来的时候,嗓子都哑得不像话了,陈安楠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地喝下去。


    被热水润过的嗓子好多了,不痒了,但还是疼,像是噎了什么东西在喉咙里,陈安楠捏捏嗓子,难受得皱起眉。


    陆清远站在后面看了他一会儿,最后把一盒治疗咳嗽的特效药放在桌上,换好衣服出门了。


    今天的风很大,刮在玻璃窗上夹杂着细小的声音。


    陈安楠的乐队专辑选定在圣诞节当天发行,这段时间工作室里也都围绕着这个事情转。


    他是今晚突然接到的加班通知的,一般他们这种临时性的加班都是因为事情实在没办法挪到第二天去做了,要赶进度,才会强制性的今晚完成。


    陈安楠下意识的打开微信,故技重施般的,给陆清远发了条信息:哥哥,今晚还方便来接我吗?我可能要十二点多才能下班了,今天没开车。


    陆清远没回,大概是在忙自己的事。


    又过了四十分钟,他终于回复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发了个打车软件的小程序。


    陈安楠盯着这条信息,感觉心像是绑着石头沉到海底了,一种冷意从背脊上袭来,他不信邪地问:你是不是在忙呀?如果很忙的话就不用啦。


    这句话发完以后,陈安楠再也不能心安了,陆清远没回复,他就把手机攥地很紧,心里忐忑地就像是小学一年级的家长会,他站在办公室门口,等着被老师宣判“死刑”一样的感受。


    陈安楠等信息等的坐立不安,季思明以为他是饿的,给他点了份便利店的热牛奶和三明治,Echo抢走了热牛奶,嬉笑着说:“加餐不带我!罚你明天请所有人!”


    季思明笑笑,说:“你的心是素碳做的吧?去考场都不用带铅笔了,你纯2b。”


    Echo用肩膀撞他,小声问:“哎,我咋感觉咱们楠情绪不大对劲?”


    季思明故意转开话题,说:“你被留下来加班到这个点情绪就对劲了。”


    Echo“啧”了声,说:“瞧你这话说得,我这是关心朋友。”


    季思明觉得这孩子很傻气,要不说每次大场合的局都不让他开口呢,迄今为止连什么话该说不该说都不懂,可看在他刚大学毕业没多久,傻点似乎也正常了。


    陆清远的消息是晚上十一点多回的,手机只响了一声,陈安楠立马从椅子上弹起来去看。


    ——在看电影。


    他没有在忙,只是在看电影。


    这一瞬间,陈安楠仿佛不会说话了,傻傻地盯着这几个字,心脏蓦然空了一大半。


    这晚是季思明给他送回家的,没让他打车,这个冬天实在是太冷了,很多网约车司机都早早回家休息了,他们下班都快凌晨一点,很难打到车。


    陈安楠从收到信息后就很沉默,季思明跟他开了半天玩笑,他都没回应,只是将头压在车窗上,安静地凝视着外面的景色。


    虽说这个点计程车少了,但市中心的霓虹灯仍旧炫目,不会因为天冷而提前关闭,就像前面那家电影院一样。


    哥哥现在的电影结束了吗?


    陈安楠想着想着,目光忽然定住了,快速倒退的视线里,有个熟悉的身影从电影院里走出来,他穿着深色的大衣,和身旁女孩子的样式很搭配。


    那女孩攥着他的胳膊在下楼梯,不知道在说什么,陆清远也跟着笑了笑,眼里笑意柔和。


    时间仿佛静止了。


    陈安楠嘴巴微微张开,汽车拨片里的暖风灌进来,透进肺腑的凉。


    第84章


    刮了半夜的风,从湖畔上卷过来,夹杂着细小的尘粒噼啪地敲打在玻璃上,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尤为刺耳。


    陈安楠不知道自己怎么进门的,也不记得季思明临走前跟他说了什么,那些字音远远近近,他听不真切,耳边嗡鸣渐重,他快要喘不上气。


    他脑子里仿佛装了台坏掉的DVD,不断重复着刚才的画面,持续的扰乱他的神经。


    他在沙发上坐下来,今晚的天气不好,连月光都变得稀少,又被拉起的窗帘掩盖住,房子里没有点灯,黑暗占据了全部的视线。


    陈安楠额头压在膝盖上,压得红了,南京的冬天湿冷,寒气像是要往人的骨头缝里钻一样,让他的心都觉得冷。


    不知道坐了多久,电子门锁的声音突然惊醒了他。


    陈安楠猛地抬头,“滴滴”几声响后,陆清远裹着满身的寒气进来了。


    有那么几秒钟,两个人都静止了,谁都没有出声。


    陈安楠坐起来,仓促地吸了吸鼻子,叫了声“哥哥”。


    陆清远淡淡地“嗯”了声,然后就没说话了。


    他既没有问他坐在这里干什么,也没有问他一声感冒好没好,就像是没看见他似的,直接从旁边过去了,没碰着他,没说话。


    肩膀擦过去的那一刻,陈安楠是真觉得,自己成了个被抛弃的小孩。


    “你去哪了?”陈安楠突然上前拦住他。


    陆清远说:“看电影。”


    “一个人吗?”陈安楠的声线很抖,掺着点哑,不知道是不是冻得。


    陆清远沉默了两秒,问:“很重要吗?”


    “很重要。”陈安楠说。


    “两个人。”陆清远平静地说,“可以让一让了吗?你在这我没法上楼了。”


    陈安楠的心像是被捏住了,呼吸在加速,他抬眼看他,眼边红红的,喉咙像是堵住了,再也问不出下一句。


    是了,问了又怎么样,他有什么立场去问人家的关系呢?


    说我跟你是一家人?陆清远跟他说不着这些,说我是你弟弟?那陆清远跟他更说不着了。


    陈安楠下巴绷出点小坑,抹抹眼睛,颤巍巍地说:“我讨厌你。”


    陆清远被他推了一把,没站住,陈安楠用的劲很大,陆清远朝后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


    这一晚陈安楠没能睡着,他趴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心脏就像是空了一大半,到现在他才不得不承认,他不能接受哥哥的冷淡和漠然。


    陆清远的房间就在隔壁,隔着一堵墙,小时候的陈安楠总是喜欢撒娇赖在哥哥的房间,哥哥会在睡觉前给他掖好被子,他趴在枕头上,嘴里叽叽咕咕说些“天大的事”,尽管有些话已经重复到他一开口,哥哥就能接出下句了,可哥哥还是听他说。


    陈安楠依赖陆清远太久了。


    他们曾经离得这么近。


    可现在,这堵墙像是隔开了现实与虚妄,他们仍然近在咫尺,心的距离却遥不可及。


    陆清远按照每天的安排,疲于奔波工作,没跟陈安楠有太多的交流,陈安楠像是被抽走了灵魂,整天浑浑噩噩的,机械重复着自己的日常。


    有一回,陆清远临时回家拿东西,陈安楠从窗户里,看见楼下的车里坐着另一个女孩,还是上回见过的那位。


    她笑起来很漂亮,眼睛弯弯的,还有两个小梨涡,和哥哥可配了。


    陈安楠偷偷扒在窗台上看他们,风吹得脸都僵硬了,他也没回去,直到楼下汽车启动的声音再次响起,车在视线里越来越远。


    陈安楠转身沉默着出去,坐在角落里发呆。


    日子过得越发遭乱,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武汉的肺炎患者越发多了,电视台新闻总是在实事推报这件事,感染人数还在不断增加,看起来应该是一时半会无法结束了。


    幸好陆清远给的特效药很管用,陈安楠吃了没几天就不咳嗽了,不然他真的要被同事架到医院去看看是不是传染到了。


    陈安楠最近周身气压太低,太沉闷了,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状态很差,工作室的朋友们都是相处了有几年的,轮番上前问候,问他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是有事千万别一个人担着,大家都会想办法帮他的,藏着不说才是大问题。


    陈安楠说自己没有事,但人处于什么样的精神状况,气色会率先做出表态,大家都不是傻子,直播的时候连粉丝们都能看出来。


    “没有不开心呢,我都挺好的,嗯,最近总是听武汉疫情加重,湖北的朋友们记得出门要带口罩,肺炎很容易通过飞沫传播的,不要中招啦……其他省市的朋友们也要多注意身体。”


    “谢谢你们关心,我没有和季老师吵架,别乱想啦,我真的很好呢,你们也要天天开心。”


    季思明在旁边不让他播了,声音都哑成这样了,听不出一点原本的音色了,弹幕的CP粉听到这种话也能自己脑补出一场大戏,纷纷在弹幕刷磕到了磕到了,我的CP就是这样真。


    陈安楠下了直播,在桌子上趴了会儿,脸埋在臂弯里,从后面看只能看见个落寞的背影。


    季思明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来问:“和家人闹矛盾了?”


    陈安楠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就趴在那不说话。


    “兄弟之间哪有隔夜仇,把话说开了都会好的。”季思明为人处世八面玲珑,他没见过陆清远几回,但是能察觉到陈安楠的情绪都是因为一个人起的。


    陈安楠抬起头,看了看他,说:“我可能说不开了。”


    季思明笑笑,跟他说,都是兄弟,不管谁对谁错,主动开个口是不会有人计较的,乐队里的兄弟们还偶尔闹个矛盾呢,谁真会计较?何况你们还是亲兄弟。


    陈安楠把脑袋埋地更深了。


    季思明问他要不要先回家休息,他摇摇头,工作室还有很多其他的事要忙,他得帮看着,不能老因为自己的原因耽误整体进度。


    “这些我都能看着,回去休息吧,你这个状态拖着,回头大家的注意力都挂你身上了,也干不好活啊,听话,歇着去吧。”季思明说。


    工作室下午采购了一批卫生用品和药品分发给大家,武汉的事在网上风浪很大,有人说搞不好就是当年的非典,所以大家最近都挺在意个人接触的,办公室也开始进行消毒。


    季思明多塞了几包药品和消毒液给陈安楠,让他回家后主动跟哥哥说一句话,手上多点东西好开口。


    陈安楠带着一大包卫生用品回家的时候,陆清远也在家里。


    他们好几天都没有说话了,陈安楠不知道说什么,陆清远的冷漠让他透不过气,可细细地想,哥哥似乎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他不爱说话,可他的冷漠一直都是对外的,从来没有对内过。


    “哥哥。”陈安楠又叫他。


    陆清远头也没抬,继续看着文件,嗓子里“嗯”了声,算是听见了,让他有事就说。


    “我们那发了点口罩什么的,我多拿了一份,给你放桌上了。”陈安楠把大包塑料袋放到桌上,“你平时出门接触的人多,也多注意点。”


    “知道了。”陆清远依然没抬头。


    陈安楠抠抠衣角,继续说:“你也可以拿去给你朋友分点,挺多的。”


    “……”陆清远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但仅仅只是一眼,眼睫就又垂下去了。


    陈安楠看他不理自己,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怕惹人烦,闭着嘴慢慢靠过来,也在沙发上坐下来,屁股刚挨上去,陆清远就朝旁边让了让,跟他之间空出点距离。


    陈安楠敏感的心又被刺了下,自己安静的坐了几分钟,没敢看陆清远,可余光的范围里,仍然能看见陆清远有时候会拿起手机回复信息,微微皱起眉。


    陈安楠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说:“我们后天要发专辑了,工作室里有个小庆祝会,可以……带家属来……我看你工作挺忙的,要不要出来透口气?”


    一句话拐弯抹角的说半天,陆清远把文件收起来,没看他,冷淡道:“没有,我订了后天的机票,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陈安楠抽了口气,心尖像是被人掐住了,涨地鼻子发酸:“这么快就要回北京了吗?”


    “嗯。”


    “工作都忙完了?”


    “忙完了。”陆清远说。


    “那……那还挺快的。”陈安楠僵硬地笑笑,“我以为还得一段时间呢。”


    除此以外,也没有别的话要说了,陆清远没接茬。


    陈安楠喘不动气,胸腔闷地疼,他想问你还会回来吗?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情绪快要冲破最后的阈值了,他站起来,默默朝楼上去。


    “陈安楠。”陆清远突然从后面叫住他。


    陈安楠停下脚步,从楼梯上回看他:“怎么了……?”


    陆清远抬头跟他对视,俩人的目光碰在一起,多难捱的情绪都会在顷刻间迸发,陈安楠快要撑不住了。


    偏陆清远就这么直直地望着他,说:“你想清楚了,我走了以后,就不会再回来了。”


    “……”陈安楠圆圆的眼睛眨了一下,又一下。


    他动动嘴,问:“是以后都不回来了吗?”


    “是永远都不回来了。”陆清远说。


    陈安楠愣住了,嘴巴微微张开,冷气吸进肺腑里,凉得钻心。


    “我给过你时间了,既然你还是给不了答案,那就算了,”陆清远的字音很平静,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我说过,我尊重你的决定,无论是什么决定。”


    “你之前说你希望我能遇到更好的人,”他说,“谢谢你,我也祝你幸福。”


    陈安楠慢慢呼吸着,房间里其实开了暖气,不冷,可他仍觉得寒意浸入了骨髓。


    南方的冬天竟也可以这样冷。


    陆清远又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陈安楠觉得自己这次,是真的要被丢弃了。


    他眼睛有点失神,视线里所有的东西都无法再聚焦,他很努力地去看,楼下虚虚的一道影子,在视线里逐渐变得扭曲,模糊,晃荡。


    在这之后的两天里,陆清远说到做到,他没给陈安楠再多余的时间考虑了,再拖下去,陈安楠考虑一辈子都不会有结果的。


    这两天他收拾完了所有的东西,家里不再有任何一点他的生活痕迹,他回来的时间本来就短,这么一清理后,就像是他从来没有来过。


    陈安楠沉默地坐在房间里,嗓子痛的发不出来一点声音,这点疼痛封存了他所有要说的话,让他的嘴巴像是被堵死了,每发出一个字音都像火烙过的痛。


    陆清远要走了,可他连一声“哥哥”都叫不出来,只能傻傻地坐在这里。


    心跳起先是沉闷的跳动,后来又突然急剧加速,陈安楠连呼吸都变得费力,聚焦的视线里,只有一片不见光的黑。


    黑暗或许真的能抒发出人心底的藏匿、压抑的情绪。


    寂静的夜里,很轻地一声“喀嚓”过后,黑暗里乍现出一道火苗,紧接着,有烟雾升腾,缭绕,飘散。


    陆清远把手机扔在床上,他其实没有什么抽烟的习惯,上回还是在读研的时候,同学告诉他香烟里的尼.古.丁足够麻痹意识里的那点疼痛。


    也就是那段时间在抽,后来就没有再碰过了,他是个极其自律的人,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上,没有什么事情会让他上瘾。


    一点猩红在指缝间忽明忽暗。


    陆清远沉默着抽完了一支烟,很久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机票的时间是在明天,这两天的天气不大好,都阴着,灰蒙蒙的云积压在城市的上方,看起来是要下场冻雨。


    次日的天空更阴沉了,屋子里即使没有拉窗帘,也透不出一丝天光。


    关门声响起来的时候,陈安楠用力闭了闭眼。


    陆清远真的走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就像七年前那样。


    陈安楠整个人蜷缩在床上,抱住膝弯,似乎只有这么缩着才能把心里的那点疼痛逼到灵魂最不起眼的一角去。


    2019年12月25日,今天是新专辑发行的日子。


    陈安楠没去参加庆祝会,朋友在小群里拼命艾特他,又打了好多电话,陈安楠一条没回复,后来干脆直接把手机静音了,拒绝一切外界沟通。


    他浑浑噩噩地躺了不知道多久,楼下突然隐隐有门铃声,一声接着一声。


    陈安楠从床上爬起来,缓了半天,才一步一步地朝楼下走去。


    门打开,陈安楠的眼睛微微睁圆了,竟然是上回见到过和陆清远一起的那个女孩子。


    “陆清远不在。”陈安楠说完就要关门。


    那女孩却惊诧地尾音上扬:“诶!我认识你!”


    陈安楠微愣了下。


    这女孩眼睛亮晶晶的,看他眼神里全是激动:“你是楠楠!啊啊啊我刷到过你的视频,我经常看你们直播的!我超级喜欢你,请问我可以跟你合一张影吗?”


    “你……搞错了吧,”陈安楠说,“你不是来找陆清远的吗?他不在。”


    女孩笑起来,她口罩还没摘,眼睛却弯出了个弧度:“对对,不好意思,刚刚太激动了,忘记自我介绍,我是陆清远的大学同学,一个系的同班同学,上回他来学校,我恰巧遇见他,就把他硬拉去了同学聚会。”


    同学聚会,旧情里面也能生真爱,正常了。


    陈安楠想,就是有点可惜,因为陆清远不会再回来了。


    “我今天是特意来道谢的,上回我们几个同学一起去看电影,那次我不小心下楼崴脚了,谢谢他给我扶上出租车。”女孩双手合十,真诚的点头道谢,“前几天又蹭了他几天车下班,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蹭车……下班?”


    陈安楠一下没回过神,不是约会吗?


    “对对,因为家里的车送去维修了,我现在是南大的老师,他也在南大,那天跟他提了一下,没想到他居然让我坐他的车下班,真的太麻烦他了,”女孩说着,把脚下堆着的礼品拿起来,说,“这是我跟我老公的一点心意,非常感谢他,冒昧打扰了,既然他不在话,就先转交给你啦。”


    陈安楠没有接过东西,他的大脑像是锈住了,转不动。


    原来是这样,原来事情竟然是这样。


    他在骗他,那种拙劣的谎言明明只需要问一问,就都能清楚的,可陈安楠没有。


    他宁愿站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隐藏住全部的情绪,也不愿意主动迈出一步。


    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他是这样的胆小畏缩,原来他是接受不了陆清远真的和别人幸福的。


    原来他对他的一切都想绝对,自私的占有。


    陈安楠跟那个女孩拍了几张合照,连表情管理都没做,也分不清自己在干嘛,事情结束后,他关上门,魂不守舍的站在客厅里。


    哥哥走了,一切都好像都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陆清远坐在航站楼的等待厅里,看来今天真的会下雨,云层这会儿低压地像是要倾压下来,乌沉沉地笼罩在城市的上方,压抑地人快要喘不上气。


    大厅的广播里不断循环着登机注意事项,电子屏幕上一列列地显示着航班动向。


    来来往往的旅客都戴着口罩,形色匆匆,陆清远下意识的朝进口的通道上看去,没有熟悉的人影。


    他收回视线,忍不住滑开手机。


    寥寥几条消息推送,都是关于武汉疫情的新闻,然后就是他飞机起飞的时间提醒。


    他点开微信,确实有很多消息未读,不过都是同事和朋友发来的,还有老乔的几句叮嘱,并没有陈安楠的。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陆清远看向玻璃窗外。


    机场的上空,天边的云层终于积压到了极限,灰霾里起先是落了一丝雨,随后,瞬间增大,砸在玻璃上噼啪地闷响。


    下雨了。


    陈安楠坐在陆清远的房间里,这房间曾经装着他们那么多美好的回忆,现在却空空荡荡的,只有家具在晦暗里隐隐绰绰的留个影子。


    外面雨声不停,突然地,陈安楠看见桌上有个盒子。


    像是被人放在那儿的,又或者是陆清远不想要了,所以没有带走。


    陈安楠迟疑地走过去,四四方方的一个小盒子,没有任何装饰,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打开,里面放着厚厚一大沓小纸片,都是立着放的,塞得盒子里满满当当,没有一点多余的位置。


    陈安楠抽出最左边的一张,拿起来,看清是张车票。


    车票是早些年的样式,很旧,四边角都泛黄了,连蓝色的底都褪成了白色,脆的仿佛一碰就碎。


    地址是北京南站到南京南站,时间是2012年12月3日,他们分手后的第七个月。


    刹那,陈安楠连呼吸都忘了,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他接着翻开了第二张,竟然还是车票。


    时间是2013年1月22日,依旧是北京南站到南京南站。


    他翻开第三张,2013年4月17日,北京南至南京南。


    2013年6月27日,北京南至南京南。


    2014年7月18日,北京南至南京南。


    陈安楠接着往下翻。


    2015年3月19日,北京南至南京南。


    2017年11月12日,北京南至南京南。


    2018年2月18日,北京南至南京南。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砸在窗户上,急促地响。


    陈安楠指尖发抖,他薄薄的眼皮再也兜不住,眼泪滴落在车票的时间上,模糊了字迹。


    所有的车票,都是按照时间顺序整理排列的,从起初的每个月回来一次,到后面的每周回来一次,再到出国后每四个月回来一次,间隔的日期从没有断过。


    整整七年,从没有间断。


    两千五百多天的离别,上百张来回往返的车票,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替陆清远见证了爱人的成长。


    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一直都是。


    陈安楠颤巍巍的伸出手,想要擦掉车票上的泪,可那一滴似乎只是个开始,之后又接二连三的落下来,打湿在纸片上,再也止不住。


    这里的每个日期,都在诉说着两千多天的无声思念,说着他的爱从来没有停止过。


    陈安楠泣不成声。


    最后的日期是在2019年停下的,陆清远回国后没多久。


    他汹涌的爱意,在此时,在此刻,终于得以窥见天日。


    窗外雨声越发急促了,恍惚间,陈安楠仿佛又听见他在问。


    ——陈安楠,这么多年,你回过头吗?


    第85章


    电子大屏上的航班时间不停滚动,登机口已经排满了人,陆清远难得的发了会儿呆,手机铃声却突然响起,他回过神,接通。


    “喂?”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冰冷机械的女声在不断重复,陈安楠又一次打通了这个号码,急得额头上冒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出来的时候只穿了件毛衣,连外套都没拿,无孔不入的风瞬间就将他打透了。


    还是正在通话中。


    陆清远的手机完全打不通,陈安楠急得发了信息过去:先不要走行吗?我想见你。


    没有回复。


    雨越下越急,雨滴被风卷着,斜潲在身上,扑面的冷气几乎要把人浸透,陈安楠的手抖得不像话,街道上车来车往,在红绿灯口赌成了长长一条,车尾灯几乎要连到天边去。


    陈安楠跑得太急,喘气喘地很凶,总算在不堵的路段,拦住了一辆出租车。


    “禄口机场,师傅去禄口机场,我赶时间,您能开快点吗?我可以出双倍的价格。”


    师傅说不多收钱,陈安楠低低说了声谢谢,手心紧张的冒汗,他再次拨通了陆清远的电话。


    雨刷器不停地摇摆,视线从模糊变到清明,再到模糊,一遍遍重复。


    通话中。


    通话中。


    还是正在通话中。


    陈安楠急得恨不能自己下去跑,他怕陆清远已经走了,立马又翻开了最近一趟去北京的航班,今天的机票已经全部售罄,最早的一班还是明天凌晨时间点的。


    他草草的定下这趟航班,心尖像是被一双无形地大手攥地很紧。


    汽车在路上疾驶,去禄口机场的路很长,得过高架,索性这个点的高架不算太堵,也就是在过几个红绿灯的时候,倒计时有点长。


    陆清远的电话始终没有接通。


    陈安楠近乎能想到他已经在飞机上了,心脏砰砰的跳动,他把指尖都掐红了,也缓不下来。


    他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他想说我每天都很想你,想说我还是很爱你。


    他想告诉他,说我之前都是骗你的,说我不能看着你跟别人幸福,说我不能没有你。


    雨点不停敲打在车窗上,扰乱着人的心绪。陈安楠在心里把话揉碎了,一遍一遍的重复。


    车在离近机场的路上,突然缓缓的停滞。


    “前头好像例行检查,”司机转头说,“小伙子,这里离机场就几分钟的路,你要实在是赶不及就赶紧下去跑一截吧,你看前面都是车等着检查,很耽误时间的,不如你跑过去快。”


    车门在“砰”地声重响中被合上。


    陈安楠按照司机给的方向朝前跑,一刻都没敢停下,没跑多久已经能隐隐看见机场的标了。


    风吹得雨伞掀了好几次,手机里没有人回复信息。


    陈安楠再次拨号过去。


    这回不再是机械的女声,而是一串平稳的嘟嘟声。


    陈安楠的心都在跟着这声音颤抖,电话响了几声后,终于被接通,陆清远清晰的声音传过来:“喂?”


    只是短短的一个字音,却像是擒住了陈安楠的魂魄。


    他克制不住的鼻子发酸,每一次呼吸里含着浓重的腥气,他怕耽误时间,不敢说太多的,只说“我要见你”。


    怕自己词不达意,他再次重复道:“陆清远我要见你……”


    电话的另一端,陆清远没有说话,他抬头看了一眼,最上面一排的电子屏幕上,航班信息已经呈现出绿色,显示着正在检票,广播里也在做最后的播报,提醒旅客,航班即将停止检票。


    检票点的工作人员看他还站在这里,礼貌地问:“不好意思先生,我们马上要关闸了,请问你是需要登机的旅客吗?”


    陆清远收回视线。


    电话里,陈安楠还在说:“陆清远我要见你,拜托你给我一点时间,我马上就到了。”


    陆清远没回答,四周声音杂沓纷扰,可他仍然能听见自己心脏猛烈的跳动声。


    “给我一个理由,”他说,“告诉我,你还爱我。”


    那话那头喘息声剧烈,陈安楠的声音里全是不均匀的气,他停下来,一字一句都无比清晰:“我爱你,我每一天,每分每秒都在爱你。”


    闸门被合上。


    雨越下越急。


    陈安楠呆愣楞地站在雨中,像是不会说话了,电话被挂断了,陆清远挂的,没有任何回答直接挂断了。


    冰冷的气吸入肺腑,再变作白雾飘散。


    陈安楠的眼里渐渐漫上了一层失望,心里的石头轰然砸落,砸得他支离破碎。


    不会再有机会了,不会再有答案了。


    他的回答还是给迟了。


    陈安楠颓败的深吸了口气,后面例行检查完的汽车在顺着道朝前开,先前那司机也开过来了,看到他,摇下窗问:“小伙子你怎么还在这站着呢?不赶飞机了?”


    陈安楠摇摇头说不赶了。


    赶不赶都没有用了,即便他给了回答,陆清远还是走了。


    根本没有挽留的余地。


    禄口机场的字牌已经近在咫尺了,陈安楠最终收了脚步,转身朝回走。


    风吹在脸上刀割似的疼,他后知后觉的低下头,这才发觉自己连外套都没穿。


    “陈安楠——!”


    突然地,后面有人在叫他。


    陈安楠转头,刹那间,雨像是倒灌下来的,风狂烈的吹拂着,将他的头发吹得杂乱。


    视线里的人影在逐渐靠近,雨水在他脚下飞溅出水光。


    “哥哥——”陈安楠的眼睛缓缓睁圆了。


    下一刻,未说完的话音全被截断。


    毫无预兆的,陆清远捧住他的脸,低下头狠狠咬住了他的唇,陈安楠被这冲力压得倒退一步。


    刺痛放大了所有的感官,血腥气瞬间弥散在舌尖,滚烫而炙热的气息席卷过五脏六腑,让全身的血液都疯狂的涌向大脑,心脏跟着疯跳不止。


    手里的伞掉在地上,雨瞬间淋湿了全身。


    短暂的接触,这个吻沉默而又冲动,周围所有的景色都在飞速旋转,淡化,最后只留下眼前人的影子,清晰的映在瞳孔中。


    陈安楠闭上眼。


    陆清远放开他的时候,眼底全红了,手背上突起的青筋诉说着他的克制。


    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陈安楠都忘了自己怎么到家的。


    俩人一路都没有说话,门被关上的那一刻,陈安楠的脑袋被冲力撞过来,脑后在门板上撞出了声响。


    陆清远亲得太急了,咬着他的舌尖,完全没有轻重急缓,带着失控和莽撞,亲地陈安楠喘不上气。


    咬破的伤口被吮地发麻,陈安楠如坠火海。


    太凶了。


    这回不再是短暂的亲吻,而是长久的,激烈的,无法克制的玉望。


    理智早就被一把火烧光了,全身的血液肆意的横淌,汹涌的冲击着大脑。


    家里只有玄关处开了盏小灯,昏黄的光照得陈安楠眼尾红红的,他高高仰起的那一截脖颈细白脆弱,筋浅浅显现出来,陆清远一口咬在上面。


    他痛得哼出声,立马又被堵住了嘴,陆清远的舌尖扫过他的唇齿,几乎要抵到他的喉咙里。


    外面雨势一时半会停歇不了,豆大的雨滴不断敲击在玻璃上,急促,猛烈,让十二月的湖面上都充斥着燥腻的气息。


    准备了那么多的话一句没用上,陈安楠从回来开始就说不出话,陆清远的攻势让他连喘气都费力。


    他们从客厅的沙发到二楼的走道,再是房间,最后到浴室。


    沿路的东西被碰掉,连陆文渊的花瓶都饱受其害,摇摇晃晃的从柜子上摔下来,哗啦啦一片碎响。


    陈安楠两只手环住哥哥的脖子,陆清远手臂上暴起的青筋若隐若现,将他整个人托抱起来,堵在冰冷的瓷砖壁上。


    陈安楠的手牢牢勾住他的脖子,被拧开的花洒浇了个透,热水沿着背脊胸膛划出道小水流,刺寄的神经都跟着酥嫲。


    两千多个日夜的思念在此时都化作了汹涌澎拜清欲,他们从此不再会有生离。


    陈安楠不停地说我每天都很想你,他的话说得断断续续,抖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陆清远胸膛也起伏的厉害,他咬着他的下唇回应,我爱你。


    人是很奇怪的,你见他之前,明明觉得什么都可以忍,什么都能够克制,所有的情绪都是内敛而含蓄的。


    可一旦看到他,伪装的表相被剖开,你才会发现,冷静克己不过是在外人面前的伪装。


    你不得不承认,原来你早就想他想的发疯。


    陈安楠被困在陆清远给他留的一片窄窄的方寸之地里,呼吸被掠夺,喉咙里浅浅溢出来的咕哝声,是他急切又热烈的锁求。


    耳垂,喉骨,肩膀,露出的肌肤上都是细密的咬痕,浅浅的一圈红印。


    很痛,可痛过后,又是极致的熨帖,陈安楠每一次惴息里都夹带着颤抖的尾音。


    他们把衣服扔的家里到处都是,玄关,圆桌,沙发,走廊,地毯……还有浴室的洗手池上。


    陈安楠肩膀绷得直直的,太紧张了,陆清远吮着他的舌,让他放松。


    这个点,天已经黯地彻底看不清窗外景色了。


    陈安楠后来被弄得实在是没有力气,整个人都贴着瓷砖滑下去,陆清远握住他的要,捞抱上来,把他卡在了狭窄的范围里,不让他走。


    做这种事真的很费体力,何况做得又这么久,陈安楠到最后是被抱回床上的,已经分不清哪里是天花板了。


    太累了。


    血液在身体里逐渐平缓,理智回笼。


    放肆过后的气息很黏,让空气中都充斥着一股奇怪地味道,陈安楠这会儿实在太狼狈,身上到处都是爱美过后的痕迹,他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哼哼唧唧地说屁股疼。


    陆清远躺到他后面,头枕在臂弯上,说:“来,我看看。”


    他的手刚碰到陈安楠的腰上,给陈安楠吓得一哆嗦,赶紧自己往前移了点,边移还边嘶来嘶去的,给陆清远逗得哭笑不得。


    “你还笑!都怪你!”陈安楠捂着自己的屁股,嘴巴都撅起来了,“明天还得开会,这要我怎么坐椅子。”


    这话说得陆清远想忍没忍住,在黑暗里短促的笑了声,他的胸膛贴在陈安楠的后背上,手臂从后面环住他,用哄小孩的口吻说:“好,都是我的错,怪我。”


    陈安楠听他话说得太认真,低低的说:“我没有真的怪你。”


    陆清远又是笑。


    他紧紧搂着陈安楠,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灼热的呼吸的气息扫在陈安楠脖颈侧,痒痒的。


    房间里不多时又安静下来。


    陈安楠被抱得太紧了,有点呼吸不通畅,他摸摸陆清远的手背,刚想往下挪点,却突然听见他问:“陈安楠,你还在吗?”


    这是什么话。当然在了,不然你抱得是什么?陈安楠点点头,说:“嗯嗯,在呢。”


    又过了一会儿,陆清远再次叫他“陈安楠”。


    陈安楠刚有点困意就被惊醒了,“嗯”了声,问:“怎么啦?”


    陆清远没说话,他蹭蹭陈安楠的颈窝,和他紧紧挨着,指腹细细的摩挲在他的手背上。


    带着体温的热度,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被窝里暖烘烘的,陈安楠窸窸窣窣地翻了个身,总算是在这紧锢的怀抱里面挣出了点缝隙,慢慢地摸索到了哥哥的腰,抱住。


    陆清远在黑暗里不明显的颤抖了一下。


    陈安楠觉得他不大对劲,奇怪地问:“你不舒服吗?”


    “我没有不舒服。”陆清远低头,陈安楠的呼吸就喷在他的面上,热乎乎的。


    他在这气息里静了会儿,说:“我只是怕我在做梦,怕我一觉醒来,你就不见了。”


    第86章


    你回头看看我,我就不走了。——2012年8月19日多云转晴


    陆清远走得那天,是个晴朗的日子,连着放了好几天的阴,墨沉沉的云层里终于透出了一丝天光,蜜色的天空温润如琥珀。


    他的很多东西已经被提前寄往北京了,没什么特别需要带的。


    他背着包出去的时候,恰巧碰见陈安楠从外面回来,两个人默契的擦肩而过,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下一处拐角的时候,陆清远突然站定,犹豫半晌,他还是在并不刺目的光线里转身。


    这一刻,他在心里默默地想,陈安楠,你回头看看我,我就不走了。


    陈安楠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脚步慢了一下,可也仅仅只是一下,随后继续远去,没有任何停留。


    陆清远看着他的背影逐渐缩小,消失。


    时间不会为了任何人停下,人也是。


    陆清远回头的那一瞬,金色的阳光晃到了他的眼睛,让视线都变得模糊。


    分手后,前几个月的日子是最难熬的。


    陆清远有段时间很害怕睡觉,每一次梦里他都能看见那个清晰的影子,他们靠的那样近,有时候是陈安楠抱着他,说哥哥对不起,有时候是他一开门,陈安楠就站在他面前,笑眯眯地叫他。


    他梦见他们的小时候,梦见他们一起走过的路,老小区的空调机箱上有燕子筑的巢,乌突突的一块包,陈安楠每次走过去都说害怕。


    他梦见他们长大以后,玄武湖的冷杉林在冷风里被染上半边枫红,那条木板桥上,他说崽崽我们好一辈子。


    不过梦就是梦,不会变作现实,只是会把人白天的思绪都融在里面,变成光怪陆离的梦。


    这个年头已经很少会有年轻人听收音机了,连MP3都在逐渐从人们的视野里淡去。


    只有陆清远还是习惯性会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打开手机里的收音机模式,听听江苏的音乐广播电视台,里面偶尔会有一些关于当地音乐比赛的事情。


    也许哪一天,他还是能够听见陈安楠的名字。


    人的情绪是很复杂的,陆清远从一开始的不甘和失望,到后来的憎恨和厌恶,浓烈的爱像是一把火,火烧到最后,只余下捧灰烬,恨从里面滋生。


    可人多奇怪。


    再恨也好,看到他的一瞬间,想念又会消弭掉所有的情绪,原来爱和恨是能够相互抵消的,爱里会滋长恨,但恨里又会裹挟着一丝丝的心软。


    于是到最后,就变成了,他想,陈安楠,你来找我,我就原谅你了。


    可是陈安楠从来没有找过他。


    倒是陆文渊来过很多回,只不过每次都是一个人来的。


    13年的中秋,陆文渊又来看他了。


    陆清远看门的一瞬间,看见楼下有一道影子慢吞吞跟上来,他瞳孔骤缩,大约是那心沉寂太久了,猛地一跳,像是漏了一拍。


    陆文渊被他的眼神吸引,问:“咋了?看啥呢?”


    等踢踢踏踏地步子靠近了,陆清远才看清,原来只是一个高中生拎着菜上楼,因为手里的菜太重,所以才慢慢地朝楼上走。


    陆清远收回视线,陆文渊像是读懂了他心思似的,说:“别看了,后头没人,就我一个人来的。”


    陆文渊这次来,跟他聊了很久,问他和陈安楠之间到底为什么吵架,就算是有天大的错,也不该闹成这样,亲兄弟之前哪有隔夜仇的,哪能这么久都不回家。


    陆文渊看儿子不说话,又说:“你把事情说出来,我给你们俩做主成不成?如果是楠楠的错,我提溜也给他提溜来跟你道歉,那如果是你的错,我一样给你提溜回去,给人家道歉。”


    “你们俩都是我养大的,都是爸的儿子,爸谁也不偏袒。”


    陆清远终于动了下,是离父亲远了点,不想再谈论这个问题。


    2014年,北京又下雪了。


    临近年关,路上到处都是匆匆回家的赶路人,往马路上一站,能看见成串的车屁股,闪烁的车尾灯和马路牙子上张灯结彩的大红灯笼交织成一片,绵延到了地平线。


    陆清远几次把手机拿起来,划到软件里,再刷新,退出。


    从北京回家的车票并不好买,无论是火车,高铁还是长途大巴,但凡是售票的软件,都一溜烟显示了售罄,等待候补。


    陆清远清掉后台,给他爸拨了通视频通话。


    陆文渊不知道在忙什么,铃声响了好几下才接通。


    视频画面打开,对面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显然是摄像头被压住了。


    陆清远问了两句,是不是压着东西了。


    可陆文渊却说自己没有压东西,只是不小心把摄像头摔坏了。


    这种骗小孩子的话,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不出所料的,当陆文渊让他把脸转几个角度的时候,陆清远更加确信陈安楠就在旁边,尽管他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他们对彼此太过熟悉了,熟悉到习惯使然。


    于是,陆清远把手机镜头拉进,让整张脸都清晰的出现在视频画面里,再假装若无其事的去忙其他事。


    两项安静,只有电视机里主持人四平八稳的声音在说着,又是一年阖家团圆节……


    2016年的春节,是陆清远在国外过得第二个春节,美国的华人街上很热闹,有中国的年味。


    自打出国以后,陆文渊就不能那么平常的来看他了,陆清远也让父亲少跑,怕他身体吃不消。


    陆文渊故意说,自己还是老了,这几年腰腿都不好,不像从前了。


    其实这些年,陆文渊没少为这件事操心,他就是想不明白,多好的两个孩子怎么就这样了,两边又都不肯说,光他一个人在中间着急了。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在走之前,看到你们俩和好。”陆文渊在电话那头说。


    陆清远沉默了会儿,说:“会的。”


    斯坦福的学业很重,陆清远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时间去关注外面的事,他多半时间是在自习室里学习,后来经人引荐,他才去参加了国际公益性的法律援助组织。


    快毕业的时候,教授问他要不要留在美国,他们这里对高端人才会重点培养,而且,这里的时薪要比国内高很多,无论是条件还是待遇都是顶级的。


    陆清远拒绝了,毕业后,他回到北京,进了家很有名的律所,这里打的案子经常是省市级的案子,带他的老乔其实是区检察院的检察长辞职下来的。


    十月份的时候,老乔说:“这边来了个南京的案子,是个支教猥亵案,案情难度不大,就是要出差,谁有时间?”


    办公室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是沉默的,每天上班就已经够累的了,犯不着为了件普通案子两地跑。


    老乔又说:“哎哎,别都不说话啊,没人接的话,我就随便指派了啊。”


    “我接。”沉默中,忽然有人出声。


    2019年的秋天,陆清远回到南京。


    雨终于停了。


    深夜的大道上很安静,房间里暖气开得足,只有热风不停地从出风口里蕴出来,吹得人昏昏沉沉。


    黑暗里,陆清远沉默着和陈安楠贴了贴额头,陈安楠像小动物似的用鼻尖顶顶他,碰碰他干燥的唇,无声的亲吻。


    其实他们还有很多话没有来得及说,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的。


    这个晚上,是陆清远七年来,睡得最沉地一个夜晚。


    陈安楠被他紧紧箍在怀里,贴近的体温,熟悉的气味,无不慰藉着沉寂已久的心。


    陈安楠被抱得太紧了,半夜好几次醒来,喊热,陆清远给他把被子掀开,只盖了个肚子,然后继续抱着睡,半点也不愿意松开。


    两颗心脏平稳的跳动着,在七年后,隔着胸腔和血肉,重新靠近。


    陈安楠是第二天被电话声吵醒的,他自己都不知道睡了多久,手机在嗡嗡地震动,他闭着眼,手在床头上到处乱摸。


    陆清远抱着他,皱了皱眉,没动。


    陈安楠终于摸到电话,先是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一点四十八,来电显示季思明。


    他刚准备滑开,手突然被按住了,陆清远从后面拿过他的手机,说:“不准接,今天哪也不准去。”


    哥哥的声音很沙哑,磨在耳边,挠地心尖都痒痒的。


    陈安楠听话地把电话挂了,给同事们请了个假,谎称自己身体不舒服。


    陆清远把人抱回来,这次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搂着他的脖子,把他按在自己的怀里,像抱洋娃娃似的,下巴贴在他的发顶。


    陈安楠抱着热乎乎的,很舒服。


    昨天的劲儿还没有缓过来,陈安楠的睡意没有了,安静地陪哥哥躺着。


    陆清远又断断续续的睡了半个小时才醒的,这期间他还是把人抱得很紧,睡觉的时候眉头时不时皱起来,陈安楠被勒得呼吸不畅,也没吭声。


    等陆清远再放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陈安楠总算呼吸到了一口流畅的空气。


    “饿不饿?”陆清远问他。


    “嗯嗯。”


    陆清远起床去洗漱,然后准备给他做饭。


    床上乱糟糟的,陈安楠收拾完,往洗漱室一挤,陆清远正在刷牙,看见他进来给他让了点位置,陈安楠看见哥哥弓起的背脊上,腰两侧有浅浅的抓痕,被裤腰截住了。


    他突然啪叽一下趴上去,冲得陆清远险些没站住。


    “我不想吃饭了,你一直抱着我行吗?我屁股还疼。”陈安楠哼唧着说。


    “这么可怜呢。”陆清远被逗得笑起来。


    他漱完口,把嘴上的沫子擦了,然后另一只手把陈安楠捞过来,卡在面前的狭窄的一块小范围里,两手托住他的脸,夹得他嘴巴嘟起来一点,像小鸭子。


    “小陆……你掐疼我啦。”陈安楠被捏得口齿不清,偏偏眼睛亮晶晶的,长长的睫毛跟着扑闪。


    怎么这么可爱呢?陆清远想笑,低头,用力地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没有任何的花哨,就是吧唧一下,亲得怪响呢。


    陈安楠“唔”了一声,被松开的时候,笑地眼睛都眯起来了:“可以再亲一下吗?左边没亲到。”


    “怎么可能,我都亲到了。”陆清远故意说。


    陈安楠不肯,缠着人,非要说左边没亲到。


    陆清远笑着捏捏他的脸,低头亲他。


    细细密密的啄吻声持续了好久,俩人在洗手台前腻歪半天,亲到最后,陈安楠仰的脖子都酸了,陆清远才给他放开。


    陈安楠给工作室那里请了三天假,这几天所有的工作都是线上完成的。


    陆清远跟他一样,北京的案子不能耽误,他必须要备好所有资料,把这案子吃透了才行,期间老乔问他身体怎么样了,陆清远谎称还是有点不舒服,感冒很重。


    老乔让他好好休息。


    这几天放晴,冬日的暖阳洒在湖面上,碎钻似的亮,房间里的窗帘几乎就没拉开过,这窗帘厚,遮光,阳光透不进来,像是把时间也拦在了外面。


    陈安楠穿着哥哥的衣服,哥哥的衣服比他的大很多,穿着宽松又舒服,下面只套条小裤衩都能行,很方便。


    俩个人坐在沙发上,陆清远在看文件,陈安楠在看新合同,他靠着抱枕,把脚塞到哥哥的腿窝窝里,让人家给他捂着。


    合同还是和市委宣传部拍的公益广告,上次的副处被查后,这次对接直接换了个人,两方谈得很顺利,约定好广告费都会用于资助福利院的小孩。


    Echo还给他报了条新消息,新专辑发行后,流量很不错,赞助的品牌方那里要借着这次流量,开一次连线直播,他们都不能缺席。


    陈安楠说知道了。


    陆清远文件还没看完,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突然挤了过来,陈安楠仰着脸看他,眼睛眨巴眨巴的,其实他就是想看一下哥哥在干什么。


    结果陆清远直接把文件保存,合上电脑,放到旁边去。


    黑暗里,很快又响起细细密密的亲吻声,薄荷的味道在舌尖散开。


    起先他们只是含着嘴唇咬咬,但尝更浓烈的亲密后,这点小小的亲密就显得远远不够了。


    失控下藏压着的嗳欲,带着时隔多年的刺寄让理智都跟着沉沦。


    陆清远扯起下摆脱掉上衣,陈安楠搂住他,短短两天,他俩快要把家里造的不像话了。


    反正陆文渊不在家,家里这么大地方,都随便他们俩造了,有时候做的连房间都懒得回,哪里有位置就在哪里做。


    陈安楠的皮肤很白,在黑暗里也很明显,腰背弓起来的时候,能看得清他骨骼的走向,腰侧和小腹的地方会因为收缩朝里凹出点弧度。


    要是掐得重了,腰侧那边的皮肤就会留下指痕印子,很显眼。


    陆清远弯腰亲他的发,手掌从他汗湿的脊骨上划下来。


    他让陈安楠坐起来,说:“很乖。”


    陈安楠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他跟炒菜似的,被颠得眼神都不聚焦了,楼下的窗帘没有拉全,留了半扇,今天是个大晴天,阳光从玻璃里铺出来,罩在瞳孔里金灿灿的一片。


    陆清远找他的唇,亲了亲,说爱他。


    陈安楠不说话,只闭着眼睛,下巴搭在哥哥肩上,这个姿势舒服的不想动,只想一直坐着。


    被烙了一天的饼,翻来覆去的烙,去洗澡的时候,身上哪哪都是痕迹,之前的还没消掉,今天又多了一大片。


    假期结束了,明天要上班,可不能再这么不节制了。


    陈安楠晚上往被窝里一趴,这会儿有人睡旁边,他腿又不老实了,把被子卷来卷去的乱踢,最后被陆清远一把扣住,拽到自己身上搭着,让他老实点睡觉。


    这个夜晚,他们没再拉窗帘,微薄的月光从窗户里透进来,照得四面影子影影绰绰。


    有些话题不能碰,碰了就觉得难受。


    陆清远抱着人,陈安楠朝他怀里拱拱,没问他什么时候走,只说:“我会想你的。”


    “我今年回来过年。”陆清远说。


    一月份北京案子要开庭,这期间他没时间回来,最早也得等到过年了。


    陈安楠趴在他的怀里不吭声了。


    他不想要过年见到,他想要每天都见到,想要每分每秒都是在一起的。


    热恋期总是这么磨人,每次分别都像是剥离,俩人只要贴在一起,就腻歪不够似的。


    陆清远揉揉他的后脑勺,说:“睡吧,明早送你去上班。”


    陈安楠点点头。


    他们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依偎在一起。


    陈安楠睡觉时,依赖地朝热源处拱了拱,陆清远睡得迷迷瞪瞪地被拱醒了,还以为他不舒服,下意识把手臂伸出去,给他垫着脑袋,然后一只手轻轻拍他的后背,是个哄睡的动作。


    凌晨一点,家家户户都睡了,只有月亮还清醒的挂在树梢上,柔柔地散进冬日鸦青色的天空里。


    陈安楠第二天起了个大早,陆清远给他做了几天的饭,最后一天,他想给哥哥也做一顿好吃的。


    但在厨房里溜达了半天,只从冰箱里找到袋面条,几天没出门,能吃的都被消灭完了。


    陆清远还在楼上洗漱,陈安楠打了两个鸡蛋下锅,想想,觉得这点鸡蛋不够给哥哥补的,于是又一连打了好几个进去。


    幸好陆文渊不在家,不然又要说他迫害鸡蛋了。


    陈安楠刚把面条下锅,后背就贴上一片温热。


    陆清远从后面弯腰抱住他,下巴压在他的肩上,闭目养神。


    薄荷味的牙膏,用过以后呼出的气都是凉飕飕的,碰到皮肤上直冒凉风,陈安楠觉得有点痒,下意识偏了偏脑袋。


    陆清远也跟着换了动作,这回是埋在他的颈窝里,细细地吻他颈侧,另一只手捏捏他的小腹。


    到底不是小时候了,陈安楠这会儿的小腹上已经不再是堆叠的软肉了,两侧微陷的腰窝,窄腰上流畅的线条一直朝下延伸,能摸出薄薄的一层肌肉。


    陆清远把手伸进去摩挲,倒是耐痒程度没有变,一被捏小肚子就痒得缩起来。


    陈安楠拍拍他的手,哼唧唧地说:“不来了,一会得去工作室的。”


    “我没说要做,是你在回应我。”陆清远边说边从他的颈侧吻到脸边,再到耳垂。


    陈安楠被亲得受不了,侧过脸,和他接吻。


    勺子掉在地上,咕哝很快变成了小声的惴气。


    这一刻,陈安楠终于明白什么叫色字头上一把刀。


    不禁欲真是坏事,等完事了,厨房里一片狼藉,锅盖早就被开水噗地掉在地上,面条因为吸水太多,都稠成了一锅浆糊,更别说他的八个鸡蛋,都炸开花了,溅得哪哪都是。


    好端端的饭被毁了,因为时间来不及,早上得饿着去上班。


    陈安楠愤恨地决定要禁欲一周。


    出门前,陆清远怕他感冒,给他的外套拉链一直拉到头,都顶到鼻尖下面了。


    陈安楠说得话全闷在里面,陆清远不准他往下拉,室内外的温差很大,临走前,又不放心的给一顶毛线帽也戴到他脑袋上。


    陈安楠高高兴兴的被送到工作室楼下,季思明下来接他,陆清远的车本来都打转要开走了,没过两秒,又一个倒车开到俩人面前。


    车窗缓缓降下来,季思明见到他,还挺意外的,笑着打了声招呼,说:“小楠他哥,你好。”


    陆清远把车停好,跟陈安楠一起进了工作室。


    早上九点,乐队的朋友们都到齐了,陈安楠把哥哥介绍给了大家认识,没说别的,就说是家属,朋友们很热情的跟他打了招呼。


    一会要开会,Echo十分贴心的给大家订了咖啡,不过是拿季思明的手机订的,被季思明好一顿埋汰。


    工作室里一直都开着空调,没吹一会就热得不行,陈安楠热的汗都冒出来了,才小声的问哥哥:“现在我可以把拉链往下拉点了吗?”


    “可以。”陆清远边说边给他的外套拉链朝下拉了一截。


    陈安楠这才得以喘了口气,他脖子上痕迹太多,怕被同事看到,今天特意穿得件高领毛衣,奶白色的底,胸口上有只小狗刺绣。


    俩人在这说小话,Echo听见声,贴到季思明旁边去,问:“咱们楠很怕他哥?之前没听说过啊,谁家脱外套还要问哥哥我能不能脱啊?”


    季思明没理他。


    今天的工作很忙,陈安楠让哥哥随便坐,一场会开了一上午,下午忙完,晚上还有一场小直播,是和赞助方的连线,连线之前还得去化妆,得挺长时间的不能和哥哥说话的。


    陆清远说没事,让他专心忙自己的。


    陆清远坐得地方和直播室没离多远,他本来在忙自己手头的事,没过多久,他听见直播室里面有人在说话。


    陆清远想了想,打开了手机,切到了他们的直播间。


    视频里一共五个人,陈安楠坐在最中间的位置,Echo坐在他左边,季思明坐在最外边,俩人中间隔着一个人。


    他们和品牌方的主持人有来有回的说话,陆清远不知道在叽叽咕咕说什么。


    他看着陈安楠的小动作,陈安楠紧张的时候会抓抓衣角,比如主持人突然cue他的时候,他就会下意识的抓抓衣服边儿,眼睛睁地圆溜溜的。


    弹幕滚得太快了,陆清远看见里面在刷什么好配好配。


    暂停往下滑,才发现是CP粉又在那里刷起来了。


    这群人不知道咋想的,相差十万八千里的意思,她们也能扭曲误会,并且大磕特磕起来。


    陈安楠挪位置的时候,她们说是想要挨季思明近点,陈安楠答话卡顿了下,季思明替他接了话,她们说是护妻,其他队友接话像是被她们自动忽略了。


    陆清远:“……”


    于是,比直播室工作人员还要忙的人出现了。


    直播间的弹幕滚得飞快,陈安楠定睛看了眼,看见个奇怪的现象。


    但凡是磕CP的,都被一个人在后面跟着艾特了,一条条的解释,衣服颜色相似是因为白色是常见色,有小动作不是他在暗示,是因为他在紧张……


    艾特到最后,那人终于消停了,因为压根没有人理他。


    陆清远眼见着解释不清,只好一条条的举报,理由全是造谣,影响他人观看体验。


    一场直播下来,手都戳冒烟了。


    陈安楠从直播室里出来的时候,是晚上八点,今天坐得有点久,腰疼,Echo搭着他的肩说,马上元旦节,要不要出去聚一聚,有妹子。


    陈安楠“啊”了声,把人往旁边推推,说:“不用了。”


    陆清远走过来的时候,Echo还在滔滔不绝的跟他说妹子的事。


    陈安楠拒绝了他的好意,跟哥哥走了,今天下播后也没有什么其他事了,季思明最后做个动员,把大家叫来说些鼓励的话。


    陆清远皱着眉,脸色不大好看,陈安楠觉得怪怪的,从他出来以后,哥哥好像就一直在……翻白眼?


    “小陆小陆,你不要老是对着人家翻白眼呀。”陈安楠挨着他,怕同事听见,用超级小声的气音说。


    “我没有翻白眼,我只是天生眼白多。”陆清远用同样的气音回他。


    俩人又在这亲亲密密的说小话,陈安楠被逗地噗嗤笑出声,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抱了哥哥一下,很短暂的一下,抱完立马就收回来了。


    大庭广众下,不好弄出什么动静。


    直到俩人出了工作室,陆清远自己拎着外套先走了。


    陈安楠立马追上去,俩人一起下电梯。


    狭窄的电梯里,鎏金的镜面反射出他们的影子。


    陈安楠一边穿外套,一边朝哥哥那里靠。


    陆清远往旁边挪挪,不跟他靠一起,陈安楠穿好一只袖子,立马又贴上来,问:“你是不是吃醋啦?”


    “没有。”陆清远说。


    “哼哼,说谎,”陈安楠小声哼笑着说,“我都看见了,你在弹幕里跟人吵架了,你看到我跟别人靠在一起,你不高兴是不是?”


    陆清远无动于衷地说:“我到现在才知道,你都没跟他们说过你性取向,看来是我很拿不出手了。”


    “不是呢,”陈安楠说,“之前咱们没和好,我就没说过这件事了。”


    “那我们现在和好了吗?”陆清远问。


    “和好了呢。”陈安楠哼哼着,声音全闷在毛衣里,“做都做过了……总不能翻脸不认账吧?”


    “我不觉得。”陆清远说。


    陈安楠被这句话整懵了一下,电梯门打开,陆清远先出去了,陈安楠反应过来后赶紧追上去,其实他知道哥哥就是吃醋了,醋劲还挺大的,得哄哄才行。


    俩人沿着街道走,这个点,路灯早就亮起来,在他们脚下铺出条昏黄的路。


    陈安楠在后面说话,陆清远不理他,自顾自朝前走。


    路口前面有个小公园,晚上天气太冷,没什么人。


    陆清远走过去,在一架滑滑梯的扶梯上坐下来,听陈安楠还在后面叽叽咕咕地说话。


    “哎呀小陆,我以后不会了行吗?我再也不听他们说什么妹子了,以后Echo再说,我就自己把耳朵捂起来好吗?”


    认错都认不到重点上。


    陆清远服了他了,又故意起身走了几步,直接坐到滑滑梯上面去了,不跟他说话。


    滑滑梯太矮了,都是小朋友玩的,陆清远的个子高,即使盘腿躬身的坐着,头还能顶出来一截,很突兀。


    他巨大一尊堵在滑滑梯入口,陈安楠走到下面,趴在那矮墩墩的滑梯扶手上,仰着脸看他:“好啦,我不应该说你只是哥哥的,我会把事情跟他们讲清楚的好吗?”


    看陆清远还是不理自己,陈安楠这回是真的学聪明了,主动抛出示好条件:“我错了,我给你做饭一周怎么样?别生气啦小陆。”


    陆清远把脸别过去,不吭声。


    陈安楠做饭堪比给人下一周的毒,不仅毫无诱惑力,甚至还有点耸人听闻,听起来更像是在威胁。


    看人家不接茬,陈安楠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再次抛出条件:“那我送你去北京!”


    “不要。”陆清远说。


    陈安楠眨眨眼,有点郁闷,脑子转了半天,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拧成了一个小疙瘩,忍了又忍,还是以一种豁出去的口吻,说:“我不禁欲了!”


    “……”陆清远终于垂眼看他。


    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不吭声,然后又偏过脸去。


    “好吧。”陈安楠撑着脸,从兜里摸出了手机。


    陆清远本来没看他,突然听见一连串手指戳在屏幕上的声音,回头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明明再多说两个条件,自己兴许就会同意了,可陈安楠竟然半途而废,自己玩起手机来了。


    哪有这么跟人道歉的!


    陈安楠没注意到哥哥正瞅着自己呢,自顾自的发信息,微弱的手机光亮照着他的脸,他戳得还挺认真,也不知道在跟谁聊天。


    没过一会儿,陆清远手机突然一响。


    他以为有人找他,结果点开一看,发现是陈安楠在朋友圈艾特了他一条:求问,男朋友生气了应该怎么哄。


    配图是他坐在滑滑梯上,只有一个潦草落寞的背影,尽管拍得很糊,但也足够看出来是谁了,他刚从工作室出来没多久,穿的衣服都没变,瞒不过人。


    陈安楠把这条发出来,就只屏蔽了陆文渊和肖卿湘,已经是在跟所有人说他们的关系了。


    “别生气啦小陆,我们和好吧。”陈安楠两只手握住扶手,下巴压上去,可怜的说,“下次再也不敢了。”


    陆清远终于低头看他,说:“还有下次吗?”


    “没没没,再也不了。”陈安楠诚恳地说。


    陆清远被他可怜的小样逗得想笑,顺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个嘣儿,唇边有隐隐的笑意:“我都怕你是在吊着我,陈安楠。”


    “怎么能呢?”陈安楠捂着脑门,认真说,“我是你最忠臣的小跟班。”


    “花言巧语。”陆清远从滑梯上滑下去,“走了,回家。”


    陈安楠看哥哥气消了,立马追上去拉住他的手。


    陆清远回握住。


    两个人手拉手的沿街走,陈安楠讨好地晃晃,说:“咱们还做吗?你都不生气了,不做了吧?”


    陆清远冷冷地说:“不行。”


    陈安楠眼睛都睁圆了,追着问:“为什么?”


    陆清远表情的淡淡的,说:“你给了我三个条件,前两个还没实行,除非你想跟律师争论这个问题。”


    “啊……”陈安楠觉得自己被套路了,扯着哥哥的胳膊摇摇又晃晃:“别了吧小陆,别了吧……”


    陆清远嫌烦,把他推走,耐不住他自己又贴烧饼似的贴过来,陆清远没办法,只好随他去了。


    “小陆你最好啦……”陈安楠笑眯眯地歪着脑袋,把哥哥的胳膊抬起来,自己钻进去,俩个人贴着走,晃荡了一路。


    第87章


    陆清远把工作多推了几天,过了周日,他必须回北京了,不然老乔得打电话来骂他。


    这次,他不再是一个人离开,陈安楠把他送到了高铁站,两个人一路上牵着手,没舍得松开,南京南站的候车室极大,分南北两个广场,路上来来往往的旅客,行色匆匆。


    “好了,别送了。”陆清远说。


    前面就是安检了,高铁站人多,最近疫情形式不大好,不适合高密度接触。


    陈安楠念念不舍地晃晃哥哥的手,说:“路上注意安全。”


    陆清远勾了勾他的手指:“那我走了?”


    陈安楠点点头:“嗯嗯,走吧。”


    “我走了。”陆清远笑着对他挥挥手。


    陈安楠也笑:“拜拜。”


    没过两秒,陆清远突然回头,陈安楠几乎是同一时间回头的,两人对视的一瞬间,陈安楠噔噔噔地冲过来,带着满身寒气,扑了陆清远满怀。


    “哥哥我好想你!”


    “才过两秒。”陆清远接住他,眼角眉梢都是柔软的笑意。


    “那我都两秒钟没有见到你了呢!”陈安楠夸张地说,“想的要命,如果一周不见的话你可能就看不到我啦,因为我想你想的要死啦。”


    陆清远揉揉他的脑袋:“那为了小陈的性命,我会尽快把工作完成,完成以后立马回来看你。”


    “好的,那我乖乖在家等你呀。”陈安楠仰起脸,眼尾弯出一轮小弧度,“你记得每天也要想我。”


    “好。”陆清远捏捏他的脸,想,怎么能这么可爱呢?再硬的心也要软化了啊。


    陆清远的胸腔被这样充沛的爱意填满,他忽然低头,在高铁站前,隔着口罩亲了下眼前人,陈安楠被亲得毫无防备,圆溜溜的眼睛一下就睁大了,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也跟哥哥轻轻碰了碰嘴。


    “别送了,回家吧,别冻着了。”陆清远把他毛茸茸的帽子拨上来。


    冷风徘徊着,吹得帽子上的毛毛在脸边乱晃,陈安楠点点头,站在门口看着哥哥进了高铁站,过了安检,直到背影彻底消失在人群中,他才念念不舍的回去。


    陆清远回北京攒了一堆工作要完成,北京的案子元旦过后就要开庭,老乔让他们小组临时加个班,进会议室开会。


    陆清远手机开会前忘记调成静音,老乔在前面没讲几分钟呢,就忽然听见叮咚一声,然后又是叮咚一声,再叮咚一声,接二连三的响个没完。


    “哎,陆清远你干什么呢?还讲不讲规矩了?”老乔故意杀鸡儆猴,“我看你休息几天日子过飘了,开会手机都不知道静音了!”


    陆清远笑笑,说:“不好意思。”然后把手机调成了震动。


    陈安楠不知道哥哥在开会,在这里嗡嗡地发个没完,今天是元旦节,乐队在福利院做公益,给小朋友们送新年礼物。


    福利院的门口摆着两棵造景小树,每棵树上都绑着的气球,小朋友在树前排队领气球,Echo带着麋鹿发箍,在旁边给每个拿完气球的小朋友发礼物。


    都是小盒子装的礼物,有的是玩具,有的是小画书,还有些各种各样新奇的小物件,大孩子和小孩子都能拿,送完了Echo再去补。


    季思明在屋子里跟别的队友做雪花酥,几个大孩子在跟着帮忙,陈安楠觉得这人还挺反差的,这么肌肉结实的一个大高个儿,穿啥都有形的男人,做起东西来可心细了,还会逗地孩子们哈哈乐。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来做公益了,基本上每个季度都会来一次,每次来,小朋友们都特别高兴,其乐融融的,陈安楠这次来是给院长募捐善款,学校宿舍楼又小又旧,南方的天气潮,墙皮受不住水汽,有好几处都裂到了屋脊,得翻新。


    福利院的小孩其实和外面的小孩没有多大区别,他们每天二十四小时生活在一起,早就很亲近了,只是对于外人会有些畏怯,不过有些皮的,也会主动过来戳戳你,找你玩儿。


    陈安楠这会儿跟他们挨在一起,围成一个小圈儿,用卡纸教他们叠花花绿绿的小青蛙,还有东南西北。


    小孩子们的喜欢实在是太简单了,陈安楠叠个小青蛙的功夫,就有一堆小朋友着迷不已。


    “哥哥你会叠千纸鹤吗?老师上次教我们叠了千纸鹤。”一个矮墩墩的小朋友说。


    “哥哥不会呢。”陈安楠把小青蛙放到一边。


    他现在可会哄小朋友了,小朋友都得顺着毛哄,你夸他们厉害,他们都可开心了,会把自己得意的东西都拿出来显摆。


    “哥哥我会叠千纸鹤,我教你叠千纸鹤。”另一个六岁的小朋友说。


    陈安楠说“行哇”,旁边一群小朋友立马围过来,说:“我也会我也会!哥哥我也来教你。”


    季思明过来的时候,看见陈安楠正在被一群小孩围在中间,用彩色卡纸叠千纸鹤,五颜六色的千纸鹤被堆在一起,陈安楠用细绳给他们剪剪串串的做风铃和门帘,做得有模有样。


    季思明开玩笑说:“在这受教了啊,陈老师,一会做小蛋糕吃不吃?”


    “吃!”陈安楠笑眯眯地说,“吃完能给我们拍张照吗?”


    陆清远这边刚开完会,那边立马滑开手机,看见陈安楠发了十多条信息。


    ——哥哥,看雪花酥,和小朋友们一起做的。


    下面配了张雪花酥的图,周围还有乱糟糟的配料。


    ——哥哥,你看小朋友教我叠的千纸鹤,怎么样(*^▽^*)


    配图是一张串起来的千纸鹤风铃,除了千纸鹤,还有彩色小玻璃珠在上面。


    ——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送你的千纸鹤?好可惜,搬家弄没了。


    ——忙完啦,给你看我跟小朋友们的合照。


    陆清远点开图片,一群矮墩墩的小朋友们手撑着下巴比成了一朵花,陈安楠半蹲在中间,一手搂着一个,他今天穿的是一件大红色的毛衣,很喜庆,胸前还搭了条小猫的毛衣链,显得更可爱了。


    陆清远不自禁地笑了下,这笑正好被办公室里的同事们捕捉到,他去上个洗手间的功夫,有人调侃:“组长是不是谈对象了?我看他最近不正常啊,一看手机就笑地像花,而且最近对我们的态度温和不少?刚刚他甚至还跟老乔笑了……”


    其他几个同组的同事闻言,立马凑过来,满脸八卦:“真的假的?我明明听见组长说短期内没有谈恋爱的打算,他跟小妹说自己要先工作几年,没心思去管其他的,我当时在走廊上听得一清二楚。”


    “你是不是白痴?那是为了拒绝小妹的表白才说的,全办公室都知道小妹喜欢组长,哎,小妹要知道这事儿不得伤心死。”


    “这有什么好伤心的?恋爱自由,小妹犯不着吊死在一棵树上啊,我看我就比组长帅气……组长虽然学历能力都比我优秀,但是论帅气,还是我更胜一筹啊……”


    “是是是,你跟组长不过也就一个彭于晏的差距。”


    “哎哎,你们不好奇吗?组长总是那个脸色,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他私下里谈恋爱是什么样的……真的有女孩子喜欢这样的吗?冷着脸送花?冷着脸吃饭?冷着脸说你又做错了,还需要我说多少遍?”


    同事们只是这么一想,顿觉毛骨悚然。


    陆清远正巧从外面回来,看大家凑成一堆聊天,冷声冷气地说:“你们在聊什么,后天开庭的资料都准备完了?”


    有人凑热闹不嫌事大,立马举手打小报告:“组长,他们说你搞对象了,我听见了!”


    “靠!你这个背叛组织的!”同事顺手抄起一粒核桃砸过去,砸得对方“嗷”地一声。


    没想到陆清远愣了一下,问:“很明显吗?”


    众人一惊,顿时异口同声地说:“超级明显的好不好!”


    陆清远被他们整齐划一的口吻逗得笑了下,说:“行,那我下次注意点。”


    同事们:“……”这还是我认识的组长吗?


    怎么谈个恋爱还能把性格也谈变了?!


    话虽然如此,但同事们更多还是好奇陆清远这样性格的人到底是怎么谈恋爱的,不爱说话,也不怎么跟人交流,还动不动就冷着脸说重做,实在很难相信他会去追别人,甚至还谈上了恋爱。


    陆清远这会儿不知道同事们在腹诽他,晚上回到家,他给陈安楠拨了通电话。


    陈安楠刚从福利院回来没多久,照相的时候有几个小朋友为了抢他左右两边的位置,还争哭了,哄了好半天没哄好,最后是院长让他们按照高矮顺序排好才照的。


    陈安楠把这事儿说给哥哥听,觉得挺有意思的:“几个小朋友哭得稀里哗啦的。”


    陆清远笑了下,说:“小时候我每次一走,你也这样。”


    陈安楠没想到会旧事重提,孩子大了要面子,立马反驳:“我才没有呢。”


    陆清远没说话,又是一笑。


    他正站在阳台上透气,北京的元旦很热闹,年轻人都留在市区跨年,从这里看,能看见街道上拥堵的交通,北京二环里的车总是这样的绵延,车尾灯跟没有尽头似的,此起彼伏。


    街角的那家花店还没有关门,店前摆置着一大捧玫瑰花,小牌子上用荧光笔写着20元一支。


    陆清远看见有一对小情侣停下来,男生买了支玫瑰送给女朋友,女孩子高兴地拥抱住他。


    “崽崽。”突然地,陈安楠听见哥哥这么叫他。


    陈安楠的心跳像是漏了一拍,他已经太久太久没听见这个称呼了,哥哥平时总是“陈安楠”来,“陈安楠”去的,突然这么一叫,字音像是隔着漫长的时间光景,紧覆在耳边。


    房间里,十二点的钟声突然敲响,街道上人声鼎沸,无不在庆祝2020年的到来。


    “崽崽,新的一年要快乐,我每天都爱你。”


    陆清远的声音里带着点哑,磨在陈安楠的心尖上,酥酥麻麻的。


    陈安楠被哄得心里像胀气了一只小气球,让脑子都跟着飘悠悠的,露在被子外面的眼睛弯出了一抹弧度,他说:“小陆,我也每天都爱你。”


    小狗听见声,还以为在叫自己,扑腾一下跳到床上,露出圆滚滚的肚皮撒娇。


    陆清远又笑了,他笑起来的声音其实很好听,低低的音色里面捎着磁性,陈安楠喜欢听他笑。


    今天真是热闹,南京的市中心也有不少年轻人在庆祝阳历新年,尘世杂沓纷扰,他们隔着遥遥几千里的距离,天边的月亮却是同样的圆。


    “小陆我想了好久,之前你问我的理由,我现在可以给你答案了。”陈安楠的声音闷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


    陆清远其实想说已经不重要了,但字音在舌尖模棱半晌,他还是“嗯”了一声。


    陈安楠握着手机,诚恳地说:“小陆,我很爱你,但是我也很爱叔叔,因为没有他就没有我。”


    叔叔是给过他第二次生命的人,如果没有陆文渊,陈安楠觉得自己应该是福利院里的其中一个小孩,他不会因为成绩不好,而被人送去培养音乐,连吃住都变得窘迫,遑论现在的一切。


    这种问题是很难两全的,到现在,陈安楠仍然觉得自己对不起陆文渊。


    陆清远沉默了会儿,说:“我知道。”


    有些事情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哪怕天王老子来了也逃不掉。


    陈安楠抿抿唇,继续说:“哥哥对不起,我那个时候真的害怕……因为叔叔突然问我,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我怕他是发现我们了,又怕他是已经怀疑了,所以我撒谎了……”


    “你说什么了?”陆清远平静地问。


    陈安楠声音低低地:“对不起,我说你有女朋友了……”


    长久的静默,霍然雾解。


    所有的事情瞬间在陆清远的脑海里连成条长线,像是放映的默片,一帧帧地浮现在眼前,他想起陈安楠在分手时说得话,又想起来陆文渊突然问他女朋友的事。


    他等了那么久的答案,竟然就近在咫尺。


    陆清远这几瞬间,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他这些年想过很多很多理由,也想过陈安楠或许是真的腻了这样的感情才提出分手,可他竟然从没把事情往陆文渊的身上想过,父亲对他们都是这样的好,却没想到,正是因为这样的好,才会让陈安楠无法承受。


    电话里一时间安静的只能听见陆清远的呼吸声。


    窗外,熙来攘往的人群显得房间里有些冷清了。


    陈安楠心里隐隐发虚,当时撒谎他也是没有办法的,他怕陆文渊走,更怕陆文渊离开之前,他都对不起他。


    “崽崽。”电话里,陆清远叫他。


    陈安楠紧张地握紧了手机,“嗯”了声。


    “这些年,一个人是不是过得很累?”哥哥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陈安楠分不出他的状态,但语气分明是有变化的,哥哥每次难过的时候就会这样。


    哥哥在心疼他。陈安楠的眼睛不知道怎么就跟着红了,他摇摇头说“没有”。


    “撒谎,”陆清远揭穿他,“从小你离开我半天都要哭,我走了这么久,你怎么可能不伤心……”


    陈安楠把自己闷进被子里,当时他确实难过,但只要一想到陆文渊知道以后要怎么办,他就不敢难过了,他可以对不起任何人,但是不能对不起陆文渊。


    “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陈安楠声音低低的,“我觉得很对不起叔叔,可是我也想不到其他办法……”


    电话那头又是良久的静默。


    过了半天,陆清远微哑地声音才清晰地传来,捎着一点点无奈:“傻子,问题是用来解决的,不是用来想的。别害怕,你乖乖在家等我,爸妈这里的问题我会解决。”


    第88章


    2020年的元旦是陆清远这些年来过得最好的一个阳历新年。


    无论是街道上人声鼎沸的祝福声,还是电话那头的亲昵的告白,都让他恍惚间像是回到了过去,熟悉的归属感让人沦陷,从此以后,他不再是独自一人。


    北京的市区跨年没有放鞭炮的,这几年监管的很严,原先的气球也不给放了,大家凑一块儿,就是图个热闹,等十二点过了以后,基本上就要散场回家了。


    这个点,只有月亮沉默地挂在天边,圆得跟汤团似的。


    玄武湖的湖畔有人在现场唱歌,悠扬顿挫的歌声合着风声落在耳边,陈安楠跟着旋律轻轻的哼唱,竟然是一首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你去想一想


    你去看一看


    月亮代表我的心


    陆文渊听到这首曲子的时候,正坐在转机回国的路上,他看着窗外逐渐远去的云层,窗玻璃上映出一个女人的样子,不太清晰,但是还是可以看得出她的鲜艳与昳丽来。


    肖卿湘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小声的哼唱旋律。


    陆文渊愣了半天,说:“这么老的曲子你竟然还记得?”


    肖卿湘说:“当然记得,你忘了,你帮我修过她的磁带。”


    陆文渊笑起来:“我还记得我们教授看到以后,说我沉迷靡靡之音。”


    肖卿湘瞧了他一眼,说:“难怪我们老师说文学系的男人都小古板。”


    记忆里,她还记得两人相处相识的场景。


    那个年月的大学,还没有什么娱乐项目,大家最大的快乐,也就是在中午休息的时候,拉开墙角那个有线喇叭,听一听评书,有时候是《隋唐演义》,有时候是长篇广播连续剧《奔向太阳升起的地方》,还有的时候,是几首耳熟能详的香港乐曲。


    听广播的位置要抢,去晚了没有好位置,要么就是被挤在人群外围,听不真切。


    那一回,不知道是谁火急火燎的朝喇叭跟前挤,冒冒失失的撞翻了肖卿湘坐着的椅子,椅子都是有些年头的旧物件,“哗啦”一声就散了架。


    肖卿湘猝不及防,她手里头正在修一盘盒式磁带,被这么刺啦一下,磁带直接断成了两节,连裙子也被木头片撕出好大一条口子。


    撞她的是个男同学,边道歉边要拉她起来,她捂着划烂的地方,没好意思叫人扶,撕破的地方尴尬,怕叫人看出来了,一时间坐也坐不得,站也站不起来。


    就在这时候,人群中有人像是看出了她的窘迫,递过来一件外套。


    肖卿湘至今记得,那少年的脸逆着阳光,轮廓被渡上了层柔和的金光,对她伸出来那只手,指甲修剪的极为妥帖,他身上还穿着件半旧的毛背心,衬衫袖口都被肥皂洗的发了白,可衣着却是干净而整洁的。


    那男孩给她扶起来以后,将磁带也收起来,说:“我会修一点磁带,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帮你修修。”


    那天,肖卿湘第一次知道这是历史学系一年级的男生,叫陆文渊。


    后来,肖卿湘将那件外套洗干净了还给他,上面还留着女孩子爱用的香氛。


    “你的磁带我修好了。”陆文渊说着,递过来一盘卷好的,平整完好的磁带,上面还贴着歌星的照片。


    肖卿湘笑着说谢谢他,要请他吃饭。


    陆文渊听她说,这盒磁带是同学从台湾淘回来的,里面收录了邓丽君的珍藏歌,她宝贝得不得了,用过一次后不知怎么就绞了带,缠的乱七八糟,当时她的磁带可能绊着人了,才给她的椅子也给撞倒的。


    “你很喜欢她吗?”陆文渊问。


    肖卿湘笑着点点头。


    陆文渊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磁带里附着的歌纸,画片上的人一张圆润的脸,水灵灵的杏眼,盘着当下最流行的发髻,神情温婉,那艳丽的大鸡毛夹别在发间与她相得益彰,并不妖媚。


    在下面,还有一行极小的字: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你去想一想


    你去看一看


    月亮代表我的心


    那会儿的大学日子平平淡淡,艺术系离得又不远,一来二去,俩人不知道哪天开始就时常约着一块去食堂吃饭。


    陆文渊每天都会给肖卿湘带一个水果,或者一杯酸奶,因为他发现这个女孩子似乎不爱吃蔬菜,他从来没有叫她多吃过蔬菜,而是每天都变着花样给她带其他的补充营养。


    肖卿湘聊天时告诉他,那天她穿的裙子是一条极其昂贵的裙子,托人转了好几个地方买的,撕了道口她心疼的不行,却也没舍得扔,就一直收着呢,陆文渊听后惊讶极了,他让肖卿湘把那件裙子拿给他看看。


    等肖卿湘再看见那条裙子时,撕坏的地方已经重新缝补好了,线头细心的被埋在里面,看不出一点痕迹,甚至连裙摆都被熨烫的跟新的一样,肖卿湘惊喜的不得了,问这是怎么做到的。


    陆文渊耐心的告诉她,自己是用一个大茶缸,里面装满滚烫的开水,用毛巾垫着茶缸,一点点熨烫平整的。


    “我的衣服裤子都是这么烫的,”这么大男孩说话时,也有几分局促和腼腆,“要是你喜欢,我可以经常帮你烫。”


    肖卿湘借着阳光看他,仿佛能闻见他身上的阳光与皂香。


    他对她的好,是与生俱来的体贴和温柔,从来都不是刻意为之的。


    肖卿湘也曾试探着问他是不是图什么?陆文渊却认真的说自己什么也不图,如果让人误会的话,他就不打扰了。


    “哎,我说湘儿,他是不是傻啊?”宿舍的室友凑到窗户边,望着楼下的身影说,“他天天来给你送早饭,这都送了三年了,也没见他跟你说点别的?就没让你当他女朋友吗?”


    “就是啊,哪有人这么追姑娘的?“旁边室友跟着附和,“我听说他们学文的男人都是读书读傻了的……这么一看,还真是没跑了。”


    “哎哎湘儿,我这有两张免费的电影券,实在不行,你请他去新街口看电影吧,总不能光天天傻站着送早饭啊,我瞧着都上火。”


    那日子,仿佛近在眼前,转眼就是几十年,肖卿湘无数次的觉得,她似乎还能感觉到陆文渊当时走过来带起的风,和那件外套上淡淡的皂香。


    陆文渊是这样的妥帖,仿佛能够将人的心里的那点褶皱,都给熨烫平整了。


    “文渊,”肖卿湘忽然碰碰他的手,说,“这些年辛苦你了。”


    “说这个干什么,”陆文渊轻声说,“我不辛苦,养孩子的事情上你也没少费心,他们都知道的。”


    “我不是说这个,”肖卿湘转过脸,在阳光下认真看他,“年轻的时候,我总想着再优秀一些,再优秀一些就好了,我要专注一件事就要把它做得最好,我要证明自己的能力,所以忽略了太多东西。”


    “其实这么多年,我一面希望你可以遇见更好的人,因为实在怕耽误你,可一面又害怕你真的遇见了更好的人……”


    肖卿湘也老了,可她的老只会使得她的韵味愈发的丰厚,她还是那么漂亮,脸上略微的松弛柔和了她的凌厉肃然,她坐在这里,披着件小外套,闲适又优雅。


    陆文渊突然间很想摸一摸她的头发。


    “谢谢你这些年这样的理解我,支持我,也谢谢你给我的选择,帮我承担了一切。”肖卿湘像是看出了他的意图,主动握住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脸边。


    陆文渊的指腹勾到了她的发,和过去一样柔软而细密。


    肖卿湘顺势伏在他的肩上:“文渊,过完年,我们复婚吧。”


    陆文渊望着玻璃上俩人的倒影,说“好”。


    有云层从窗外掠过,将他们的笑容打散了,等过了这片白蒙蒙的云雾,那微笑着的美丽面孔又显现出来,映照在窗外冬日淡碧色的天空中。


    转机回来的飞机降在北京,陆文渊要先去看看儿子,然后再回南京。


    这段时间,老父亲光顾着忙着自己的事,忽略了两个小崽的发展情况,还不知道人家已经和好了。


    陆文渊心里头还念着陈安楠,小崽想哥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回说什么也得把哥哥从北京带回家,他甚至做好了捆也得把陆清远捆回去的打算。


    陆清远是休庭后接到他爸电话的,夫妻俩在王府井大街的一家私房菜馆定了位置,叫他来吃饭。


    陆清远片刻没敢耽误,他这次正准备跟他爸妈聊聊正事,下了班就直奔地点,老乔约他去的饭局也全都给推了,同事们扒着玻璃门看他远去的背影。


    这群人自打知道组长谈恋爱了,纷纷八卦得不行,一有状况就说是去约会了,这次也不例外。


    晚上九点,王府井大街上依旧是人满为患,这次的新型冠状肺炎似乎没有给大家的生活造成多大的影响,人们总想着或许就像是2003年的非典一样,只要带上口罩,过段时间就好了。


    忙于生计的市井小民们从不引以为意,除非变故如惊雷般的炸响在他们头上,否则,家长里短依旧是他们的生命主题——日子得照旧往下走,热饭要按时端上桌,世界不会因为谁而停转下来。


    陆文渊这次回来满面春风的,见到儿子,先是给了个大大的拥抱,笑着说:“现在等你吃饭都要提前预约了啊陆律师。”


    这么大了还是喜欢逗孩子,陆清远不接茬。


    陆文渊又说:“这次准备什么时候回家过年?当哥的主动点啊,别总让我在屁股后面追着你俩才成,不能一辈子就这样吧,是不是?爸的心真的快□□碎了,你俩都争气点啊。”


    陆清远说:“今年手上的案子办完就可以回家了。”


    陆文渊起先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的听懂后,夸张得“呦”了声,故意问肖卿湘:“是我刚刚听错了吗?还是我耳朵出毛病了?”


    肖卿湘笑了下,说:“不正经。”


    陆清远被他爸磨得没办法,只好重复道:“我说今年回家过年。”


    “哈,”陆文渊得意的晃了晃脑袋,“听着呢!你爸没聋。”


    “……”陆清远沉默着坐下来。


    有些话,见了面说和不见面说是不一样的。


    该来的都得来,陆清远缓了好几口气平复自己的心跳,准备把这件事在爸妈面前做个摊牌,他不可能一辈子都藏着掖着。


    一顿饭吃了不长时间,陆文渊吃饭的时候还在唠嗑,说一说自己在国外遇到的人和事,说着说着,又提到了陆清远女朋友的事上,当年陈安楠提的那茬子事儿,他到现在也没忘,不知道怎么就没后续了。


    饭桌上终于安静下来。


    陆清远放下筷子,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先摆在了他们面前,一鼓作气地说:“爸,既然说到这件事了,那有些事情我就不瞒着你们了,希望你们可以认真听我说完。”


    陈安楠这会儿刚开完会出来,元旦已经结束了,今年的农历新年来得早,大家都等着回家过个好年,他们这次开会就是准备给员工发奖金,图个好彩头。


    Echo关怀的送来一杯热奶茶,陈安楠吸了两口,总觉得心在突突乱跳,很不踏实。


    工作室里的普通员工都下班了,会议室还没扫,季思明这会儿拿着拖把在那拖地,冬天的鞋踩过雪水会带进来脏印子,落在瓷砖地上太过显眼。


    大家伙都干着活呢,看这俩又躲着偷懒,有人开玩笑说:“哎哎哎,像不像话,你俩在这当关二爷等着我们上供呢?脚脚脚,快点抬起来。”


    陈安楠笑着抬起脚,还识趣的在拖把上踩了踩,想把鞋底上的脏蹭掉。


    Echo跟他一起踩了踩,然后坐下来,问:“哎楠儿,你真喜欢你哥啊?”


    “啊,”陈安楠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偏了偏脸,问,“怎么啦?”


    Echo想了想,还是不太能理解的问他:“你别介意,我就是好奇,我们当时都以为你是开玩笑搞整蛊的……你认真的?不能吧……”


    朋友们都不是思想多封建的人,也不是接受不了同性之间的感情,但这种情况,他们还是很难理解的,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说是亲兄弟都不为过了,哪有人会跟自己亲兄弟好上的,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陈安楠点点头,故作轻松地说:“我是认真的,你们不理解也没事啦。”


    Echo撞撞他的肩膀,说:“说什么呢你,我们当然都是支持你的,你也挺不容易的,感情这回事我说不明白,我自己都没谈过呢,不过无论如何,我们都是支持你的,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陈安楠笑着说“谢谢”。


    季思明拎着拖把走过来,故意朝Echo脚下拖拖,说:“去去去,不打扫卫生就别在这碍事儿。”


    Echo被赶走了,留陈安楠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奶茶热乎乎的,灌进胃里很暖和。


    其实他也知道换作正常人听到这种消息都是很难接受的,更何况陆文渊,说到底,他都没想过让陆文渊能接受。


    陈安楠撑着脑脑袋有点郁闷,这种事瞒短时间是可以的,但长时间下去,怎么能不怀疑呢?


    要是陆文渊察觉了应该怎么办呢?


    陆清远让他别担心,可他这几天总是忍不住去想,自己能否承担这样的后果。


    陈安楠到家的时候,手机里最后一条信息还没有被回复。


    陆清远最近忙着跑开庭的事,后面还得跑两地法院,时间都得掰成好几瓣用,有时候他们打个电话,陈安楠都能不断的听见那头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最后俩人只能草草挂了。


    陈安楠好几次想问哥哥,这件事要怎么说,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晚上九点,家家户户通火通明。


    小狗好不容易盼到主人回家,门刚打开,立马就扒到主人的腿上,尾巴快甩上天了。


    陈安楠弯腰给它抱起来,摸摸它的毛,问:“怎么办呐小鹿?”


    小鹿不懂主人的忧郁,陈安楠刚把它放下来,它就冲到院子里撒欢。


    廊前的灯光照到院子里已经是微乎其微了,陈安楠搬了个板凳坐下来看它,风刮得毛毛领在脸边乱晃。


    今年的冬天很冷,气象台预警,这会是自2008年以来最冷的一个冬季。


    院子里的花大多都凋败了,只剩下根茎,等着来年春天再开,只有零星几朵还在冷风里负隅顽抗,叶片都被吹蔫了,也不肯落花。


    陈安楠看了好一会儿。


    陆清远的电话是凌晨十二点多钟打来的,他刚结束和爸妈的饭局没多久。


    这次他们谈了很久很久,陆清远最后把夫妻俩送到酒店楼下,自己先回家了,他租的房子小,没办法多塞两个人,而且陆文渊他们也需要时间来消化一些事。


    车子里的暖风混着车载香水的味道还没散去,浮在鼻端,陆清远先拨通了陈安楠的视频电话。


    俩人好久没视频了,最近都没时间,不过陈安楠在接电话上还是一如既往的迅速,他都不让铃声多响两秒,立马就接通了。


    陆清远看见镜头先是摇晃了几秒,然后就对上了陈安楠清晰漂亮的一张脸。


    陈安楠刚刚在找角度,孩子爱美,好让自己的脸漂亮的呈现在镜头里,还特意把手机拿远了点。


    平安福在眼前一摇一摆,陆清远问他:“在做什么?”


    陈安楠说自己刚刚在看谱子,他写了首歌,准备收录在个人专辑里的。


    陆清远没说其他的,今天的谈话让他也觉得疲惫,这会儿只想看看陈安楠。


    陈安楠下巴上占了一粒饼干屑,自己没察觉,还在看手里的东西,左侧小灯温柔地罩在他的脸上,睫毛跟着落下两扇阴影。


    陆清远隔着屏幕,曲指刮了刮他的下巴,问:“怎么不高兴?”


    陈安楠眼睫唰地下抬起来,说:“没有不高兴呢。”


    陆清远语气里夹着点笑,故意说:“真的吗?我怎么感觉有人郁闷的快掉眼泪了。”


    “没有呢。”陈安楠嘴巴嘟起来一点,自己转了个脸,不让哥哥看了。


    说起来,今天Echo的问题确实问到他了,又想起来之前陆清远说让他别再管这件事,自己会做好,结果到现在也半点消息,算不上不高兴,就是给崽愁得有点郁闷。


    最最重要的是,陈安楠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见到哥哥了,真的真的很想他。


    “陈安楠。”陆清远突然叫他。


    陈安楠“嗯”了声,抱着枕头,下巴压在上面,每一次眨眼都慢慢的。


    陆清远眼睛里倒映着车窗外热热闹闹的街景,落在眼睛里,变作花花绿绿的光点。


    他说:“崽崽,恋爱不是这么谈的。”


    陈安楠歪着脑袋,不懂哥哥的意思。


    陆清远把手机放好,认真地说:“在我面前,你不用假装自己很高兴,你可以对我有任何情绪,明白吗?”


    陈安楠抿抿嘴,暖色的小灯衬地他眼睛亮晶晶的。


    陆清远接着说:“如果你不开心,你可以说,陆清远我现在不想笑,如果你生气了,也可以说,陆清远我现在要发火啦,如果你觉得难过,你更可以说,陆清远能不能把你的肩膀借给我靠一靠?”


    “无论你是什么情绪,你都可以说,陆清远我今天好累啊,陆清远你能不能哄哄我?”


    话说到这里,他顿了下,问:“所以,如果你想我了,你应该说——”


    陈安楠扑腾一下坐起来:“陆清远我想死你啦!”


    第89章


    陆清远再也忍不住,一垂眼,低低地笑了。


    “小陆你笑啦。”陈安楠也跟着笑眯了眼,下巴垫在枕头上,软软的。


    陆清远隔着屏幕,问:“我有没有说过你真的很可爱?”


    “啊,”陈安楠眨巴眨巴眼,故意说,“好像没有呢。”


    其实就是想要人夸,别人一夸他就可开心了,打小就这样,爱被人哄着。


    陆清远又是笑,配合的把手搭在心上,歪着头浮夸地说:“天呢,陈安楠,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嘿,哪有啦,”陈安楠这回是真的被夸美了,笑地眼睛弯成了小月牙,不好意思的说,“小陆还是你比较可爱。”


    “你更可爱点。”陆清远说。


    “你更可爱啦。”陈安楠说。


    “你可爱。”


    “你可爱!”


    “是你。”


    “是你啦!”


    “你。”


    “你你你你你……!”


    “好好好,是我是我。”陆清远被迫投降。


    两个人隔着通视频电话腻歪半天,陈安楠笑着笑着自己翻了个身,说:“我在家乖乖等了你好多天啦,我每天都好好吃饭的,看了两本书,还额外完成了一首歌。”


    “这么乖。”陆清远说。


    “嗯嗯。”陈安楠点点头,“我会继续在家乖乖等你回来的,你记得要想我呀小陆。”


    “好,”陆清远笑意里渗着一丝丝无奈,“我每天都会想你。”


    电话挂断了,陈安楠最后还不忘发信息过来补了句:我也每天都想你。[小心心.emoji]


    陆清远把手机放回兜里,凌晨一点,抬头,小区里的家家户户基本上都熄灯了,路灯下,能见到一股股灰在倾泻的光柱里盘旋。


    想着想着,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摇摇头,笑出了声。


    真是可爱。


    今晚又是个温馨的夜晚。


    陈安楠因为这通视频电话,心情好了不少,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做事都更有劲头了,一天能干两天的活,还完成了一首歌的作词,给Echo他们都吓了好一跳,以为孩子受什么刺激了。


    之前和宣传部合拍的公益广告,是年前最后一个工作了。


    陈安楠接下来一周的工作都要以这个为主,等忙完也差不多就到过年了,哥哥会从北京回来。


    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但让陈安楠没想到的是,比陆清远先回来的,是陆文渊和肖卿湘。


    开门的一瞬间,陈安楠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陆文渊兜了把他的下巴,说:“傻站着干嘛呢?才几天不见,就不认识人了?”


    陈安楠倒抽了一口凉气,扑到他怀里:“叔叔!我想死你啦!”


    “是吗?别是花言巧语哄我的,”陆文渊笑着说,“那我和哥哥你更想谁?”


    陈安楠墙头草性质不倒,腻歪歪地说:“当然是你啦。”


    陆文渊曲指,敲在他脑袋上说:“撒娇精。”


    夫妻俩决定复婚后要在一起过个团圆年,陈安楠听到这个消息后震惊了好久,眼睛都瞪圆了,抱着陆文渊的脖子开心好久。


    “你也太厉害啦!老陆你怎么这么棒哇!”


    陆文渊被他抱得眼里笑意渐渐散开:“好了好了我的崽,叔现在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了。”


    陆文渊这几年确实老了,没有人不会变老。


    但陈安楠不喜欢叔叔说这种话,在他心里,叔叔永远都是他小时候的那个样子,温和,从容,无限接纳。


    今天是周末,不用上班,肖卿湘订了几道菜送家里,准备一块吃午饭,客厅里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很大,在放一部很经典的香港电影《逃学威龙》。


    电影在背景音里放到了尾声,陈安楠趴在叔叔的腿上看得入神,陆文渊随手剥了几颗松子喂他。


    “崽,咱们聊会天吧。”陆文渊把松子壳随手扔进小钵里。


    陈安楠转过脸,问:“怎么啦?”


    陆文渊把电视机的声音稍微调小了点,肖卿湘在厨房里洗水果,准备切果盘,一扇玻璃门,隔开了杂乱的声音,她听不见这里的交谈。


    陆文渊说:“日子过得真快啊,叔想起来,那会儿刚给你抱回家的时候,你才萝卜头一点大,我锁门的时候,你问我能不能不锁门,因为妈妈总是忘记带钥匙,我当时就在想,咱们崽怎么这么懂事啊,多叫人疼呐。”


    陈安楠眨了眼,午间的阳光直照客厅,没遮没拦的,格外亮,这点亮足以看见陆文渊眼角细微的鱼尾纹。


    “我还记得,第一次给你送去幼儿园的时候,你说不害怕,但是往那一坐,自己偷偷抹眼泪,哎呦真是给我心疼坏了,赶紧让哥哥进去陪你。”


    人生有很多个第一次,陈安楠永远记得,四岁那年,陆文渊抱着他和哥哥,在雪里奔跑的样子。


    从此,那只粗糙温暖的手牵着他走过无数个春夏秋冬。


    “你五岁那年啊,老指着哥哥说小狗,我就以为是你想让哥哥给你买一条小狗,后来才知道你是在叫哥哥小狗,我想,这不闹大乌龙了?”


    陆文渊摸着手下那头柔软的发,目光平视着电视机,像是沉陷在了另一片光景里。


    光景里,五岁的陈安楠小手一张,扑到他怀里要抱抱,九岁的陆清远跟在后面不停地叫爸爸。


    时光从容缓慢地从每个人的生命中流淌过,冲走河床下的尘垢,留下那些干净鲜亮的回忆。


    “叔叔也是第一次当爸爸,那时候光顾着想给你们最好的物质,每次看着你俩挤在一张床上睡觉,叔叔就觉得给你们的还不够多,我就想着,要是你跟哥哥能过得好,过得开心,那叔叔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所以后来,他们搬进了临近玄武湖的大房子里,陈安楠不用再羡慕谢溪家北京西路的二层小洋楼。


    “再后来啊,你跟哥哥都长大了,你第一次去参加电视台节目,我没赶得及,没能看到你在现场的演出,只能回家看回播,多可惜啊,叔叔一直都挺遗憾来着。”


    陈安楠拍拍他的手,说:“没关系,后来我的演出你每次都参加啦。”


    陆文渊笑起来,继续说:“我还记得你跟我说,你要跟哥哥一起考去北京的时候,叔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我就想着,咱们家的小崽也要有出息了不是?尤其是我看到你跟哥哥那么努力的学习,更觉得,你们都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啊,我想,陆文渊,你这辈子真是好命。”


    “陆文渊,你的命怎么能这么好呢?”


    话到这里,屋外隐隐刮起了大风,湖水宽阔,带着咸湿的气息,拂过万物,晌午的阳光洒散落在湖面上,在波漾间碎钻似的闪着。


    陈安楠看着他,阳光穿透玻璃,照出叔叔发间的隐隐的几根白发,可他的眉眼里却是一派清明。


    陆文渊继续说:“叔叔的心里一直有遗憾,遗憾你们没能一起去北京。可我细细的想,又觉着,这或许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陈安楠眨巴着眼睛,听他说。


    陆文渊低头回视他,平静温和地说道:“楠楠很爱哥哥是不是?叔叔也很爱,可是亲情和爱情总归是不一样的,那个时候你年纪小,也许分不清爱情和亲情的本质。”


    陈安楠心里一紧,终于在这一刻明白了陆文渊的意思,他蹭地下想要坐起来,可陆文渊却只是抚着他的背脊,像小时候那样拍拍他,说:“没事儿,咱们不紧张。有些话,叔是认真的想跟你谈谈,今天咱们就当话家常了,别害怕。”


    陈安楠眼睛睁得圆圆的,还是有点紧张,轻轻地说:“叔叔对不起……”


    “好孩子,不要说对不起,咱们之间犯不着说那些。”


    或许是为了缓和氛围,陆文渊又笑起来,一双桃花眼在镜片后笑地温和:“崽,你和哥哥都是我养大的,我谁也不偏心,叔叔也相信你们的感情很要好,可有些路是很难走的,这世界上的变数太多了。”


    “咱们楠楠今年也二十五了是不是?过完年就二十六了,人生能有几个七年经得起这样折腾?现在你们还能和好,叔叔真的很替你们高兴。”


    “但是有些话,叔叔还是要说,”陆文渊认真地看着他,“如果你想清楚了,你们之间是爱情,而不是亲情,那么我和小湘阿姨都不会阻止。”


    “但如果有一天,你跟哥哥不想那么好了,你想换条路走,或者因为一些事,你们决定分开了,答应叔叔,永远不要委屈自己好不好?”


    “这里不仅是哥哥的家,还是你的家,你可以姓陈,也可以姓陆,无论你们的感情怎么样,叔叔永远都爱你。”


    陈安楠像是不会呼吸了,短暂的几秒里,他望着陆文渊的眼睛,仿佛能透过这双眼,看见小时候的自己,看见那个对着他说“没关系,无论你怎么样我都爱你”的人。


    陈安楠的眼眶渐渐红了,他依赖地朝陆文渊怀里拱拱,抱住他。


    陆文渊被他拱得有些痒,笑地小腹一颤一颤地:“哎呦,咱们家小哭包都长这么大了还会哭鼻子呢。”


    正午的阳光铺进客厅,晒在身上暖融融的,能驱散冬日里的寒意。


    在陆文渊的记忆深处,始终还藏着那个口齿不清地念着“拔牙拔牙”的小孩子。


    那是陈安楠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叫过他“爸呀”,他从没有让陈安楠改过口,这些年来,他始终顶着“叔叔”的名分。


    或许,一个男人一辈子无论是什么样的身份,但总会有这么一天,有这么一刻,让他成为一位真正的父亲。


    厨房里,肖卿湘等了很久,水果切的差不多了,但是看到陆文渊和陈安楠躺在沙发上聊天,她还是决定等一会儿再出去。


    又过了会儿,陆文渊推门进来了。


    “你再不进来,这水果我要吃完了。”肖卿湘说。


    “没事儿,吃完了我切,想吃多少给你切多少。”陆文渊边说边拿起一个小砂糖橘剥皮。


    “还好吗?”肖卿湘问。


    “唉,说真的,我心里怪不是味儿的,”陆文渊说,“你说我当年怎么一点没察觉呢?我以为他俩就是闹着玩的。”


    这种事说到底,无论放在谁身上,一时间都是很难接受的,陆文渊从前只想着他们关系好,倒是没有想过,里面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直到陆清远那天跟他彻头彻尾的谈了一通,他回去后慢慢回味,总算是回味出一点什么不正常的出来。


    他自己想了好些晚上想不明白,他到底哪一步没做好,竟然能让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


    以前他确实心眼粗,没有把事情想到那么多层的关系上,他就是觉得他俩孩子关系好,打小就好,天天亲亲密密的,他瞅着开心,每回在学校跟同事们聊天聊到这茬的时候,都能引得一帮人羡慕。


    当爸的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进医院去了。


    说白了,哪个家长能毫无芥蒂的接受这种事情,陆文渊在这种事情上的接受程度并不算良好。


    陆文渊自己琢磨不明白,反倒是肖卿湘很豁达地说:“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当妈的在这件事上没给出太大的意见,孩子有自己选择,她不过多干涉。


    陆清远说出来的时候,她甚至没多惊诧,毕竟在国外,这种同性恋问题是很常见的。


    陆文渊问她:“兄弟之间也很常见吗?”


    肖卿湘认真跟他说:“他们就是站在街上亲吻都很常见,我留学的那会儿,系里教授还是同父异母的同性恋……”


    陆文渊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又是一口凉气直冲天灵盖,差点就地躺倒。


    肖卿湘被他的反应逗得笑起来,意味深长地安慰他:“你也往好处想,你以前不是总想着人家老陈家的闺女嫁到你家来吗?现在恭喜你梦想成真,就别太计较性别了。”


    陆文渊想,大抵也只有这样才能安慰到自己了,不然他在北京都不知道怎么面对儿子。


    夫妻俩在北京玩了好几天才回来的,这几天陆文渊想了很多,琢磨着琢磨着,又在肖卿湘的宽慰下,总算是给自己琢磨通了。


    他想起来自己之前跳楼的学生,虽然已经记不大清那孩子的长相了,但那件事还深深地刻在他脑海里,他永远都记得那孩子临走前对他说的,“可是教授,我是同性恋”。


    陆文渊想,比起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他是由衷的为这两个孩子和好而感到开心的。


    人生能有几个七年够挥霍呢?


    就像那天陆清远将那份纸质文件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话便全堵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那是一份不同寻常的合同,上面清楚的写着,陆清远自愿将名下所有财产赠予陈安楠,如果有一天,他不再爱他,如果有一天,他选择离开他,陈安楠依旧会有一份保障。


    那天,父子俩面对面的聊了很久很久。


    “爸知道,你和楠楠都是好孩子。这事要是放在之前,爸绝对不会同意,但是这么多年了,你们俩都见识过外面的世界了,也知道什么才是对彼此最重要的。”


    可这种关系在当代的社会里并不是那么容易走下去的,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他们要面对的问题太多太多了。


    比起生气,陆文渊更多的是心疼。


    “你向来懂事,什么事都有分寸,爸信你一回。可是小远,如果你哪天觉得很累,如果你觉得你实在走不下去了,答应爸,千万别跟弟弟耗着,和他说清楚,别让他不愿意回家,也别再自己赌气不回家。”


    “那是你家,也是他家,爸很爱你,也很爱他。”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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