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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作者:晏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陈安楠这些年想过很多次见面,或许是像书里写的那样,在城市的某个拐角,他们意外碰见了,又或者是某天,他们一起进了同一家咖啡店,而绝对不是像现在这样,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被人尽收眼底。


    外面雨下的很大了,陈安楠刚才就这么从超市淋过来的,衣服湿了,发梢上还滴着水,气都没喘匀,一缕头发斜斜的滑下来,黏在鼻梁上,显得呆愣楞的。


    陆清远没什么情绪的说:“你准备在门口站多久?”


    “哦……”陈安楠回过神,把乱糟糟的衣服往后扯了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点。


    老屋里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的布局,没什么改变,因为陆文渊进来住了个把天而增了点生活气息,原本南北通透的客厅,这会儿阴沉沉地,显得有点压抑,饭桌上摆着铜锅,厨房里有刚从锅里盛出来的菜。


    陆清远应该是才回来的,客厅里有他的行李箱,不知道是要打算在老屋里住,还是回家住。


    陈安楠脑袋飞速转起来,想说点什么打破这种尴尬和局促,他磨蹭了半天,下一刻,脑袋上突然被扔过来一条毛巾。


    “不会买把伞吗?”陆清远说。


    和记忆里的声音没什么太大偏差,嗓音稍沉了些。


    “我看着挺近的,就想着跑回来了,”陈安楠笑笑,说,“没想到雨这么大。”


    陆清远没理他了,脸上也没有什么很明显的表情,进厨房端菜。


    陈安楠自己默默用毛巾把身上湿的地方擦了擦,擦一半,又偷偷摸摸的朝厨房那里靠近了点,他装作不经意的朝哥哥那里看,觑一眼,再觑一眼,打小就这样,哥哥要是生气了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其实哥哥是个很难哄的人,但那会儿年纪小,他哄不好,倔起来就用屁股冲着人家,等着人家再来哄自己,现在二十多了,也干不出来这么幼稚的事情了。


    陆清远把菜都端上桌,自始至终他都很沉默。


    一顿饭吃的尴尬至极,铜锅上飘着的热气模糊了视线,陈安楠眼皮悄悄掀了好几回,陆清远垂着眼睫,根本看不出来任何情绪。


    陆文渊让他们自己先吃饭,这饭都要吃凉了,也不见他人回来,陈安楠觉得老陆肯定是故意的,故意让他先过来,故意说自己在加班,故意给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当木桩,自己指不定在什么地方偷着乐呢。


    陈安楠抿抿唇,终于先开口问:“你这回回来准备呆多久哇?”


    没有前缀,和从前到底是不一样了。


    陆清远的视线终于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秒:“不知道,看案子什么时候能结束。”


    陈安楠手指不自禁收紧了下。


    原来是出差,处理完工作就得回去的。


    陈安楠吭哧吭哧了半晌,还是没能吐出来第二句话,陆清远也没给他说第二句话的机会,他接了个电话,起身去阳台了。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陈安楠听见他说:“嗯,明天上午八点半,好。”


    “尽快吧,不想出差时间太久。”


    “嗯。我这几天暂时住的地方等会给你发微信过去。”


    一顿饭结束了,雨没能停,话也还是没能说出口,陈安楠的眼睛里渐渐漫上了一层失望,哥哥甚至都没怎么看过他。


    没过多久,陆文渊果然发信息来了:崽,现在战况怎么样?进展到哪步了?我现在能回家了不?你俩吃好了我还没吃上一口热乎的呢。


    陈安楠就知道他是故意的,老陆现在变得可有心眼了,他很没出息的回过去:你赶紧回家来吧,你再不回来就等着收尸吧,我快要阵亡了。


    陆文渊这会坐在便利店里发愁:瞧你这点出息,天天抱着狗说的那么好,怎么还对着人说不出口了?


    啊啊啊啊啊。陈安楠的脸蹭地下就红了,那点小心思被人这么直戳戳地说出来,实在太不好意思了,他说:sos。


    陆文渊:行吧,你再□□一会儿,叔来救你,你就等着看我表现吧。OK.jpg


    陈安楠信了,吃完饭就坐在沙发上,坐得端端正正,肩膀收的也紧,低着头跟小学生似的一句话也再没说过了,他的视线随着陆清远走走停停,看见对方进了厨房,看见对方又系上围裙准备收拾东西。


    以前每回这时候,他都跟个挂件似的,喜欢从后面抱着哥哥,和他一起做事,这样能感觉到对方的每个动作下脊背的颤动,现在却再也没办法了。


    楼梯道里响起了脚步声,是陆文渊回来了,陈安楠抬起头,果然下一刻,钥匙插进锁扣里的声音传来,陆文渊推开门。


    “叔叔!”陈安楠终于等来了救命稻草。


    “别激动别激动。”陆文渊朝他摆摆手,让他坐回去。


    家里的氛围因为陆文渊的到来松懈下来,陆清远给他留了饭菜在桌上,陆文渊随意扒了两口,没有要说话的意思,陈安楠以为他吃完饭要发表点什么厉害的言论。


    陆文渊吃完以后果然干咳了一声,陈安楠赶紧接上话茬:“叔叔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陆文渊说:“不是,有点口渴了,小远你帮爸倒杯水来。”


    不一会儿,茶缸端到他面前。


    陈安楠等他喝完水,又看他把碗里剩下的饭菜吃完,仍然是没有等到什么有用的言论,无非是和陆清远闲聊了几句,时不时再顺带让陈安楠接上,讲两句话。


    一顿饭过后,陆文渊终于正襟危坐起来,把茶缸往前头一推,清白的灯光打在他脸上,衬出几分严肃的意味。


    陈安楠看他这架势,立马问:“叔叔你要说什么?”


    陆文渊挺挺背说:“吃得有点撑,今天下雨不好散步。”


    “……”陈安楠不说话了。


    陆清远收拾完东西,把行李箱放到了以前睡的卧室里,看样子是准备在老房子里住几天的,没准备回家,他挑了几件衣服去浴室洗澡。


    陈安楠还傻坐在沙发上,看陆文渊给别人回信息。


    等回完信息,陆清远已经洗完澡擦着短发出来了,身上随意套着件黑色长袖,下身是短裤。


    陈安楠实在忍不住戳戳叔叔,陆文渊被戳的抬起头,冲他挑下眉:“你是不是以为叔忘了?话要找机会开口的,你等着啊,看我的。”


    陆清远这会儿进屋把电脑拿出来了,关门前和陆文渊说:“爸,我先关门了,你有事再敲门。”


    “小远。”陆文渊叫住他。


    陈安楠的呼吸都要停止了,有些话必须得通过别人的嘴打开缺口,他才能有勇气顺着这道缺口找话茬,心脏砰砰乱跳着,满脑子都想着等会应该怎么接话。


    “什么?”陆清远看过来。


    陆文渊突然顿住:“等下,我刚刚要说什么来着?被你这一下打岔给忘了。”


    陈安楠:“……”老陆我以后再也不会信你的话了。


    “你准备睡了吗?”陆文渊问。


    “没,我要工作了。”陆清远说。


    陆文渊点点头:“哦,那你先忙吧。”


    陆清远把门关上,陈安楠听见轻微的咔嚓一声,连同他的心都给锁死了,他泄了气地躺倒在沙发上,再也不想说一句话了,他从来没这么深切的理解过“靠人不如靠己”这句话的含义。


    陆文渊倒是没太在意,他拍拍陈安楠,问小崽想不想吃水果,陈安楠摇摇头说“不想”。


    外头的雨还在下,一时半会儿应该是不会停地,陈安楠站起来说:“叔叔我该回去了。”


    “回去做什么?”陆文渊说,“雨下这么大,今晚别回去了,就在这睡。”


    陈安楠说:“这里好像睡不下了。”


    老房子是两室一厅的布局,小时候陈安楠要是生气了就跑陆文渊房间睡,要是和好了就回陆清远的房间,一直是这么过来的,没有多余的卧室,直到后来搬家他才有自己房间的。


    陆清远的卧室门被打开了,他的毛巾还搭在脖子上,是出来倒水喝的。


    陆文渊继续说:“和哥哥睡一屋去,你俩从前不就是这么睡的吗?”


    陆清远在厨房里喝水,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就像没听见似的,又给自己添了一杯水。


    陈安楠慢慢睁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说:“算了吧。”还没和好就睡一块,多突兀啊,哥哥肯定不愿意的。


    厨房里突然传来一声响,是陆清远把被子搁在桌上的声音,玻璃杯触底,有点响了。


    陆文渊到底没让陈安楠走。


    今天的雨下的确实有点大,或许是因为要换季了,楼下的香樟树枝叶被摇地沙沙响,雨点急促地打在玻璃窗上,噼噼啪啪地动静。


    陈安楠留下来了,但也没说要和哥哥睡一块,他决定睡沙发。


    陆文渊嫌他就这点出息了,不中用,恨铁不成钢的抬屁股进房间了。


    卧室里,陆清远盯着电脑屏幕,在看文件,其实就算陈安楠要睡沙发,见面也是不可能避免的,除非说他一晚上都在房间里不出去了。


    陆清远出来的时候,听见浴室有水声,是陈安楠在洗澡。


    淋浴头哗啦啦地冲着水,陈安楠洗完澡才想起来自己压根没带换洗衣服,他这会儿浑身光溜溜的,冒着水汽,脏衣服都扔洗衣机里去了,再捞出来也来不及了。


    陆清远脚步略顿了下,他听见那扇门后,陈安楠在小声地叫:“叔叔,叔叔……”


    这样小的声音,陆文渊显然是听不见的,他房间的门已经关上了。


    但陆清远的脚步声被陈安楠听见了,他在里头把门推开一道小缝,氤氲的热气跑出来,他对着缝隙说:“叔叔,我没有衣服换了。”


    “……”陆清远没说话。


    陈安楠听见原本靠近的脚步声远了,好半天都没再有动静。


    其实就算找陆文渊也没用,这里压根没他衣服。


    陈安楠把水关了,赤.裸地站着,干巴巴地用手背擦了擦脸,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总不能光着在沙发上躺一晚上吧。


    又过了一会儿,陈安楠突然听见浴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拉开的声音,有一只手伸进来,给他把新衣服搭到了架子上。


    浴室门被重新合上,外头的人没进来,就是把衣服放下来以后就出去了。


    陈安楠愣愣地盯着那两件衣服。


    熟悉的尺寸和气味,是哥哥的。


    刚刚站在门外的不是陆文渊。


    上衣穿在身上很宽大,能遮到大腿根,还有条运动短裤,内裤是没办法了,只能期待自己的明天能干。


    到底是这个不起眼的小动作,给了陈安楠一点勇气,像个被打开的闸口,又或者是夜晚实在是能滋生出人心底那一点,细微的,不起眼的勇敢。


    陈安楠这晚决定不睡沙发了,他偷偷给哥哥的卧室打开道缝隙,猫着腰钻进去了。


    第72章


    卧室里没有开灯,窗帘也拉上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陆清远已经睡了。


    陈安楠的眼睛还没有适应这样的黑,偷偷往床上爬的时候,脚指头不小心踢到了床脚,疼得他猛地朝后一退,神经都麻了,愣是忍着大气不敢喘,害怕把人吵醒了。


    陆清远背对着他睡的,陈安楠没敢抢他被子,他规规矩矩的躺在一边位置,手环在胸前,有点冷,他又摸索着拽了被子的一小角,悄悄盖在自己肚子上,这样不会着凉。


    说起来也是,明明小时候睡觉东倒西歪的,不把腿敲在人家身上都难受,这几年里,毛病竟然不治而愈,现在睡觉老实得不行。


    外面还在下雨,噼里啪啦的敲在玻璃窗上。


    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躺在一起过了,陈安楠听着雨声,僵着的肩膀终于微微放松下来,满足的闭上眼。


    这张床还是标宽的大床,小时候在上面来回滚都没问题,这会儿却显得有点局促了,像是怎么睡都不得劲,凌晨一点,陈安楠还是没能睡着。


    陆清远背对着他,黑暗隐去了实质,只能隐隐看见他的轮廓。


    陈安楠心里七上八下的跳动着,他慢吞吞地一点点朝哥哥那里靠近,小心翼翼地挪动着,直到鼻息间全是哥哥发梢上的洗发水味儿才停下来。


    他嗅了嗅,是很清冽的香,衣服的味道也没变,阳光晒过后带着点薰衣草的洗衣液香,都和从前一模一样。


    这一刻好像是回到了过去,他们无数次的靠在一起,贴近。


    陆清远没动作,呼吸声很均匀。


    片刻后,陈安楠彻底放松下来,被窝里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伸手偷偷抓住了哥哥的一片衣角,手指头勾了勾,那衣服上有温度,他依赖的攥了会儿,没舍得松。


    这回是真满足了。


    哥哥不知道。


    可以安心睡觉了。


    陈安楠攥着衣服闭上眼,深秋的夜里,昏黄的路灯照出万千飘洒的雨丝,窗帘掩住了外面全部的光线。


    陆清远的视线落在黑暗里,身后,陈安楠的呼吸透过衣服挨到了肌肤上,温热平缓的熨帖着全身。


    他就这么睁着眼,没出声也没动。


    或许是下雨声听着很舒服的缘故,陈安楠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有点想赖床的意思,但他突然想起来哥哥早上八点半就要出门,他怕自己耽误了正事,还是磨蹭着爬起来了。


    外面雨停了,下完雨的清晨,空气里都透着泥土的腥气,湿漉漉的。


    陆清远还在睡,陈安楠蹑手蹑脚地给他把被子拉过头顶,然后跑出去了。


    陆文渊起了个大早,今天是休息日,没课,他想着早上要不做点什么东西,毕竟俩孩子好不容易都处一块了,他也得找机会撮合撮合,这样僵持着也不是事。


    结果竟然有人比他起的还早!


    他刚开门,就听见厨房里一阵炝锅的动静,伸头一看,他家小崽居然在做蛋炒饭,油锅里刺啦刺啦地掀着热气,陈安楠朝里打两个蛋。


    打完,嫌不够,又一连加了好几个进去。


    陆文渊稀罕地“呦”了声:“大厨做什么呢?这么专业的,要不要我帮忙?”


    陈安楠一边手忙脚乱的撒盐,一边说:“不不不不不。”


    陆文渊抱臂倚在门口看他:“一碗蛋炒饭你打八个蛋,谁这么有口福,吃我这么多鸡蛋。”


    陈安楠说:“嗨呀,你不要那么小气嘛,我一会给你的那碗也多打两个行吗?”


    “我可不要,”陆文渊说,“我怕胆固醇吃高了,你做你自己的那份就行,我下楼去买豆浆。”


    陆文渊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嘟囔着,哎呦老天,谁敢吃你做的饭。


    他这么想是有考究的,有段时间陈安楠沉迷自己做饭,虽说新手做饭都得有过渡期,但陈安楠的过渡期还真是长。


    就那么两回,陆文渊不在家,陈安楠差点没给厨房烧了,这还不算,好不容易学会做饭了,陈安楠非要大显身手,做了一桌子菜,兴冲冲地等陆文渊鉴赏。


    陆文渊从来不是个扫兴的家长,硬着头皮吃了,觉着勉强还算可以,结果当晚,一大一小两个人被120拉到急诊室去了,急性肠胃炎,俩人萎靡的靠在一起打点滴。


    陆文渊觉着,他真是年纪大了,哪里能跟孩子吃这个苦。


    还是让他儿子来吃吧。


    不过陆文渊的情商还是很高的,没敢直说,害怕打消孩子积极性,谎称买豆浆,实际自己下楼吃辣油小馄饨去了。


    陆清远就没这么幸运了,他起床收拾完,早饭已经被端上桌了。


    打了八个鸡蛋的蛋炒饭,陈安楠自己都没舍得分点,全盛给哥哥了,还很贴心的配了个勺。


    “叔叔下楼去买豆浆了,”陈安楠今天心情很好,笑眯眯地说,“我昨晚听你说,你不是八点半有事吗,要不然先吃点吧?我早上看你们都在睡觉,想着正好起得早,就给你们做了蛋炒饭。”


    到底也没好意思说是自己特意做的。


    陆清远盯着那碗快要溢出来的饭,皱了皱眉。


    陈安楠问他:“怎么不吃哇?”


    “……”陆清远没忍住,说,“吃蛋壳吗?”


    陈安楠低头,看见米饭里确实夹了个蛋壳,“哦哦”两声,赶紧拿筷子夹掉了:“吃吧吃吧。”


    陆清远这才动了筷子。


    昨晚的那一觉,好像让陈安楠的心态发生了点变化,气氛都放松下来了,没像一开始那样僵着了,他也坐下来,一边假装捣鼓自己的事情,一边偷摸看哥哥的反应。


    陆清远吃饭的时候很平静,时不时的会回复信息,陈安楠猜测应该是在忙工作的事情。


    哥哥工作是很忙的,陈安楠听陆文渊说过几回,刑法很多都是大案子,这期间要准备的东西和材料都是很复杂的,工作经常得两头跑,没什么闲暇时间。


    陈安楠认真看哥哥吃饭,那会陆清远身上有着单薄的少年气,现在已经不见了,棱角相比之前多了,显得五官更硬挺了,多出几分成熟。


    也是,哥哥都二十九了。哪能还像之前那样。


    “我脸上有花?”陆清远眼睫一抬,和陈安楠视线撞了个正着。


    陈安楠赶紧摇摇头,避开了:“没有没有。”


    很多话,一旦气氛缓和下来,就有了启口的欲望。


    陈安楠勇敢的迈出一步:“我可以跟你说说话吗?”


    “你说。”陆清远筷子停下来,听他说。


    陈安楠把心里头那点小心思掰开,揉碎了,拐着弯说:“你回来就住在这里吗?”


    “嗯。”


    陈安楠说:“叔叔这几年挺想你的,你要不要回家去看看?”


    嘴有点笨,他鼓足勇气继续说:“家里变化挺大的,我在花园里种了点丁香和四季海棠,海棠最近都开着,还挺好看的,你回来正好可以看见。”


    “不用了,工作不方便。”陆清远把筷子放下。


    “家里不是有三间卧室吗……”陈安楠想说自己已经搬出来了,不会打扰他工作的。


    但没来及说,陆清远已经起身了:“我吃好了,你慢慢吃。”


    话被咽回去,陈安楠垂下视线,手指头还在费劲的搓着裤子。


    陆清远的话里明明没有任何的不适,可陈安楠却能明显感觉到,他们之间多出层疏离和隔阂。


    哥哥从回来起,就一直表现的挺淡然的,既没有提过从前的事,也没有过多的冷淡,和陈安楠也会接上几句话,可他们之间就像是隔着面玻璃,明明都能看见彼此,却是贴不近的。


    陈安楠有点挫败,哥哥吃完饭就出门了,没等他爸的豆浆。


    下楼的时候,陆文渊正提着早饭上来,嘴里还叼着个包子,看到陆清远,诧异的给他递了杯豆浆过去,咕哝着说:“走了?吃过了?”


    “嗯。”


    “吃的什么?”陆文渊随口问,问完又想起来,说,“你该不会把蛋炒饭吃完了?”


    陆清远没什么情绪的“嗯”了声。


    陆文渊难以置信:“你真吃完了?”


    陆清远还是淡淡地“嗯”,说:“以后少鼓励他做饭,知道的是蛋炒饭,不知道的以为是蛋炒蛋。”


    米饭少得可怜,而且,真的很难吃,蛋壳还会塞牙缝。


    客观来说,能把饭做成这样,某种程度上也是得有一定天赋的。


    陆清远觉得陈安楠简直天赋异禀。


    倒是陆文渊早已习以为常了,但他对儿子竟然能吃完陈安楠的饭还是大受震撼,正常来说,两三口下去已经是极限了,连他这么会捧面子的都只能吃三口。


    陆文渊坚持认为他儿子一定是洋人饭吃多了,回国以后吃什么都能接受。


    毫不知情自己被腹诽的陈安楠这会儿正坐在床上发愁,天气预报说今晚不会下雨了,那他留在这里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


    哥哥不会回家,他要住在老房子里,而且估计待不了多久就会回北京。


    陈安楠觉得从昨晚到现在都像做梦一样,很不真切。


    他泄了气的瘫倒在床上,拿枕头给自己脑袋蒙住,为自己不能在饭桌上说点有用的话而感到无比的遗憾和后悔。


    要是老天能再给一次重来的机会就好了。


    下午,陆清远正在和同事说案情,案子是南大的,南大的一个支教团队在云南支教的过程中,女学生被当地村民多次骚扰,以及偷拍隐私视频传播。


    传播视频的多半是未成年人,几方都在推诿责任。陆清远是被老师叫回来的,人际关系就是这样,兜兜转转。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他随意看了一眼,是陆文渊发过来的图片消息。


    等聊完正事,他滑开一看,陆文渊截图了一张陈安楠的朋友圈。


    截图里,陈安楠发了条没头没尾的朋友头圈:啊老天……再来一场雨吧,拜托拜托,可怜可怜孩子吧。


    紧接着,陆文渊的信息又发来了,像是学着谁的说话口吻,好不正经地说:拜托哥哥,可怜可怜孩子吧。


    第73章


    这不是陆文渊第一次这么干了,陈安楠不知道,小崽要知道了,肯定给他朋友圈直接毕业了。


    不过陆文渊那条发出去的信息始终没有得到回复,因为陆清远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后面就去开会了。


    陈安楠的许愿到底还是没成,天公不作美,雨没下成,后面几天的天气都很好,天色也被浸地温润如琥珀,风里裹着微微的凉意,很舒服。


    他只能回到玄武湖的家里,因为老屋子只有两间房能睡,没他的地儿,要睡就得和哥哥挤了,估计哥哥也不会再同意了,他也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能留下来。


    陈安楠的假期休完了,现在又得照常上班,朋友们自驾游回来,给他带了很多小礼物,都是地方特色,有一条围巾他还挺喜欢的,很鲜艳张扬的红,能围三圈还长一截,茸茸的。


    他上班的时候也戴着去了。


    工作室有时候会开直播,不卖东西,就是和粉丝随便聊聊天,分享一些日常琐碎,陈安楠觉得自己很爱说废话,聊天老找不着重点说。


    他叽叽咕咕的说完了,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说得都太碎了,有时候还会不好意思的问问粉丝们会不会嫌烦,粉丝们大多数都是女孩子,很可爱的说,最喜欢听你说话了。


    乐队上周准备拍录制新专辑,最近这段时间都要以这个为重点筹备,直播的时候也得顺带提一提,方便宣传和做热度。


    “我们这的气温挺好的,秋天最舒服了,我很喜欢秋天,就是它太短了。”陈安楠说,“春天嘛,春天有小飞虫,容易粘身上。”


    “嗯,新专辑可能年底发,要拍MV,没几个月了。”


    陈安楠一边说一边看弹幕,他今天戴着新围脖,深红色衬地他脸更白了,补光灯打在他的脸上,垂眼时显得睫毛又长又密。


    “围巾很好看?”陈安楠笑着读出来,说,“谢谢,这围巾是季老师送的,我也很喜欢。”


    季老师叫季思明,也是乐队里的,长得可好看了,快一米九的大高个,北方来的,嗓音偏低纯,磁性里带着点沙砾感,说话耐听又勾人耳朵。


    弹幕上有磕cp的,也有说话不好听的。


    粉丝们爱挣门面,都是一个队里的,有些唯粉爱拉踩,觉得你这里不如他,那里不如他的,凭什么你是C位,凭什么他给你做衬,到处撕架也是常有的事,陈安楠一般遇到这种就当做没看见,其实私下里大家的关系都很好,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闹隔阂。


    陈安楠在工作室里直播着,陆文渊在家里忙自己的事,他把手机音量开的老大声,当个小收音机似的旁听。


    做家长的总得支持孩子事业不是?而且他也很乐意听陈安楠说话,陈安楠微博账号他就是第一个关注的,他还得意洋洋地说自己就是第一个粉丝。


    陆文渊去客厅时,又看了眼手机,从视频里看陈安楠和现实里看是不一样的,陆文渊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亲爸眼,反正就是觉得现实里看着更好看些。


    “小远,你看咱们楠楠是不是现实里看更好看些?”陆文渊把手机端到儿子面前。


    陆清远还在敲键盘,头也不抬地说:“爸,你声音放小点自己看。”


    陆文渊“哦”了一声,直播里正说到“季老师”,他又说:“下次我要把这个季老师请家里来吃饭才行,他平时对咱们崽很照顾,我听崽说他很会做饭,做得老好吃了。”


    敲完最后一个字,陆清远的手顿了下,但还是没说话。


    陆文渊看儿子不接茬,觉得没趣,端着手机走远了,直播里的声音跟着渐渐远去。


    陈安楠直播完,下午还有很多事要做,得练歌,练谱,先把旋律完整的过一遍,一忙又到了很晚。


    到家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半,刚开门,鹿崽就一个趔趄滑到面前,扑着他的腿想要抱,短小的毛茸尾巴甩得很厉害。


    陆文渊不在家,家里可太冷清了,只有小狗很热情。


    陈安楠把外套拖下来,才给它捞起来,小狗会掉毛,他外套是深色的,容易蹭地到处都是。


    一人一狗躺在沙发上放松,手机里MV的选景地,也出来了,助理发给他看,陈安楠把图翻了翻,悻悻地跟鹿崽说:“又要出差啦。唉,不想动。”


    手机横幅上突然又多了一条消息提示,点开来看,是陆文渊发的,没什么特别的,是陆清远在看笔记本上的文件,他就这么随手拍了一张来。


    陈安楠有时候觉得,自己还挺让叔叔为难的,因为他和陆清远的关系一直没和好,可把陆文渊忙坏了,但凡父子俩有相处的时候,陆文渊都会这样拍一张照片或者是一段视频来给他看。


    很多时候,连陈安楠都捉摸不透叔叔的意思。


    虽然心里头很想,但是他也不敢再犯错了。他胆子小,迈不出这一步来。


    关系僵化再和好的过程,是极为漫长的,这期间隔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很多话如果当时说不出口,现在再想说,就没有一定要脱口而出的欲望了。


    就像再锋利的刀刃也会在时间的打磨下生出锈迹,变得钝了,曾经亲密的、怨恨的、美好的、糟糕的,不过都是人生过场里的一点热闹。


    陈安楠郁闷的抱着狗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凌晨一点多,陆清远把文件处理完,没把电脑关了,也没睡,他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然后打开浏览器,在上面搜索了几个字。


    页面里跳出来一大堆的相关信息,陆清远点进其中的一条,跳转进链接。


    家里这个点很安静,入秋了以后蛐蛐也不在墙根叫嚣了,除了偶尔的汽车鸣笛声,几乎听不见其他杂七杂八的声音。


    房间里似乎就只剩下了视频里有人在说话。


    “嗯,新专辑可能年底发,要拍MV,没几个月了,应该是去外地拍摄。”


    “啊,季老师在忙呢,现在人没在工作室,下回吧,下回我叫他来给大家找个招呼。”


    “可以呀,今天可以唱歌的,你们想听什么歌?可以点,这样吧,我看到哪首会唱就唱哪首好吗?因为有些歌我也不太会。”


    “要听清唱?好,我去拿吉他过来打个节奏,你们等我下。”


    陆清远的视线没动过,画面的光反射在他的镜片上,映出视频里的那张脸。


    很快,一个男孩重新坐在摄像头前,手掌覆在琴弦上,缓缓地弹唱了一首民谣,一盏小灯照在他的脸上,涂了唇膏的嘴唇在灯光下显得亮晶晶的,很漂亮。


    陆清远看了很久很久。


    陈安楠一觉睡到了凌晨两点多,再坐起来时,脸上被压出了几条红印子,还没睡醒,显得他整个人都迷迷瞪瞪的。


    他一醒,鹿崽也跟着醒了,显然睡蒙了,眯迷瞪瞪地晃了晃脑袋,然后自己从沙发上跳下来,颠颠地跑到了小窝里,给自己卷巴成个毛球,继续舒服地睡了。


    陈安楠去冲了个澡,回来钻进被窝里,困意都叫水给冲走了,这会儿反而精神起来。


    手机里还有睡着后其他人发的信息,他都挨个看了,回复完去刷了会儿微博,他一般不用自己的公众账号看东西,生怕自己不小心点错了什么,让人给抓到蛛丝马迹。


    但是今天微博刚发完新专辑的预热,还没来得及切回私人账号,他刚点开,唰地下就弹出一堆小红点,各种私信和转载点赞,疯狂地刷新着。


    一场直播过后,粉丝又涨了不少,刺目的小红点,陈安楠随手点进去,看见最新的一个关注是个默认初始头像人,连昵称都是字母乱码。


    一般这种都称之为僵尸号,陈安楠也没管。


    因为这会儿熬了夜的缘故,陈安楠第二天再醒来时,已经快上午九点了,想起来今天有要紧事,急匆匆地收拾出门,正巧碰见陆文渊从外面回来。


    陆文渊这几年总算熬成了历史系的院长,上一任的老院长退休了,举荐了他。


    他前几天把阶段性的工作忙完,然后给自己休了个年假,一直住在老屋里陪儿子,今天是闲着回来看看他的花怎么样了。


    陈安楠着急地问他:“叔叔你车停哪儿呢?”


    陆文渊说:“咋了有急事?”


    “快迟到了,今天有事呢。”陈安楠说。


    秋天的早上有点冷,陆文渊把外套拉索拉到底,说:“车刚被哥哥借走了,让哥哥来送你。”


    陈安楠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他朝外面喊了声:“小远,帮爸一个忙,过来给你弟送去上班,他要迟到了。”


    说完,又对陈安楠说:“赶紧去吧,别迟到了。”


    陈安楠出院子的时候,看见家门口真停着辆车,陆清远今天不忙,和老师约了饭局,在一家私房菜馆,中午才去,这会儿就是回来给陆文渊送回家的。


    陈安楠上车的时候,愣了下。


    陆清远今天穿的很随意,上下都是休闲装,私下里的饭局不适合穿的太场面。


    陈安楠很喜欢他这样的打扮,总给一种他们回到了过去的感觉。


    陆清远问陈安楠要了地址,俩个人一路上都没说其他的。


    陈安楠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能看见了,他原本琢磨了好久的理由,想着要不说自己有什么东西落在那里了再回去拿一趟,但是又觉得假。


    小孩光琢磨理由就琢磨了好几天,太犹豫了,不过今天是个很幸运的上午,幸福来的很突然。


    心里的小悸动还是藏不住,陈安楠下车的时候高兴地叫了声“哥哥”。


    陆清远淡淡“嗯”了声。


    陈安楠脑子这会儿有点不受控制,他就是高兴,能再看见陆清远每一秒都很开心,一开心起来勇气也鼓足了。


    他不大好意思的问:“哥哥,我没有车,今天下班你可以来接我吗?到家里的公交车八点半就最后一班了。”


    陆清远没应声,从后视镜里扫了他一眼,既没说同意也没有拒绝。


    陈安楠的问题被晾了下,心里顿时忐忑起来,觉得自己这个话是不是说得得寸进尺了点,毕竟没有公交车,他还可以打车。


    陆清远没有回答,只是看他。


    沉默的几秒,陈安楠被晾地太尴尬了,只好讪讪地给自己找台阶:“没关系,你要是有事的话我就自己打车回家,你忙你的吧,那我先走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微信。”陆清远突然出声。


    “什么?”陈安楠没懂。


    “先加一下微信,然后把下班时间发给我。”陆清远说。


    第74章


    陈安楠得到了一个微信,一整个上午都高兴得不行,觉得自己又可以了,把那串微信号都翻来覆去的看一遍,然后再点开头像,拉大缩小,缩小拉大,反复看,再看看他的个性签名,琢磨人家发得是什么意思。


    其实陈安楠原本想看朋友圈的,但是陆清远的朋友圈设置是仅半年可见,里面空白一片,什么也没有发过。


    陈安楠突然想起来自己朋友圈发的乱七八糟的尴尬事,火速删除了,但他删了也无事于补,但凡和哥哥有点相关的东西全被陆文渊截图发过去了。


    小陈被叔叔背刺了,小陈还不知道,小陈还高兴地请了全组奶茶。


    今天下午他们要开个小会,商量一下拍摄的行程,拍摄地这次主要是在海边,因为乐队谈下来的赞助就是三亚那里的一家酒店,MV不能直截了当的做宣传,只能当背景带过一下,下周就得出发,Echo已经在订机票了。


    大家商量完要事,话题聊着聊着就偏差了,莫名其妙变成了那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Echo说要去感受一下沙滩浴,又说害怕贝壳硌脚,他小时候被贝壳割伤过,有点阴影。


    陈安楠是肯定要去的,他现在有点担心会不会等他回来以后哥哥就走了。


    “陈安楠你又走神。”Echo在他脸边打了个响指。


    陈安楠愣了下,解释:“没有呀,我没有走神。”


    “我刚刚说什么了?”Echo问他。


    陈安楠脑子里努力过了一遍他们刚刚的聊天内容,琢磨着,灵光一现:“啊,我当然知道,Echo喜欢小贝壳!”


    Echo:“……”


    最近这几天陈安楠老是走神的厉害,动不动就坐在那里发呆,你从背后叫他半天他都能没反应,有几回朋友上去拍拍他,反而给他吓一大跳,拍拍心口说你吓死我啦。


    开完会的时候,陈安楠被叫住了,他转头看见是季思明在叫他。


    季思明走到他旁边,问:“最近不开心?”


    “没有啊。”陈安楠说。


    “要是家里有什么事,去三亚的行程可以缓一缓。”季思明说,“不急这一时半会的。”


    陈安楠想了想说:“啊,不用,我没有事的。”


    不用是真不用,虽然心里害怕等自己回来哥哥走了,但是陈安楠也不想因为个人私事耽误整体工作进度,有点愁人。


    他打开微信,没忍住又把哥哥的对话框点开了。


    第一句话是我们现在已经是好友啦,快来聊天吧,第二句就是他自己发的下班时间。


    陈安楠的下班时间其实是不固定的,属于工作早点结束就可以早点下班,如果今天的工作没完成,就要继续加班,具体加班到几点也很难说。


    陈安楠今天是快下班的时候,临时接到重要的通知,剪辑师那里出了点小问题,音频里有几帧抖动要补,非常影响整体效果,那一段他得重唱。


    一般这种情况最快也得到半夜了,进录音棚之前,他还特意给陆清远发了一句:今天要加班了,如果九点前没回复的话,就不要来接我啦,太晚了,我自己打车回家。


    陆清远没回复。


    等忙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楼下的灯全都关了,就录音室里的同事没有走,季思明留下来和他一起补的,他这里有段合声。


    陈安楠因为录歌的缘故一直没有看手机,刚结束他就急匆匆地拿起来,看见陆清远回复了一句:知道了。


    是晚上七点多回复的,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


    陈安楠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十一点二七了,附近的地铁站都关门了,他和同事们一起下楼。


    这个点的温度下降的很厉害,秋风卷过大半个城市,带走了白天的余热,身后的大楼已经全黑了,只有月亮挂在枝梢上,温柔地泻下一地银白。


    季思明走出来时,突然问:“今天没开车?”


    “没。”陈安楠说,“我打车回去。”


    “我送你吧。”季思明说,“顺路。”


    陈安楠也没拒绝,他想起陆文渊上回跟他说的,他转述了下,说陆文渊想请他回家吃顿饭。


    季思明问:“请我干嘛?”


    陈安楠想了想,说:“感谢你对我的照顾。”


    季思明不明显地笑出声:“你跟你家里人说的?”


    陈安楠认真的点点头。


    因为这几年,季思明确实是帮了他很多,最开始的时候,陈安楠只空有一副好嗓音和相貌,以及突然而来的热度,工作室也好,未来规划也好,对于他来说,基本上都属于空白。


    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太多了,季思明一条条替他筛选,规划出来的,要不然陈安楠现在应该已经被某家经济公司签走了,还在替别人打工。


    陈安楠在工作方面很听话,不过有时候一些主意他自己也会拿,季思明很尊重他,也总是持着年长者的成熟和稳重,分寸很好,不会逾距,跟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很舒服。


    季思明去停车坪开车了,陈安楠在楼前瞎转悠,他抬头,看见头顶的路灯在眼前勾出一圈圈的光晕,一轮轮的放大着。


    有几只小飞蛾在夜风里啪啪地撞着路灯。


    陈安楠瞎溜达溜达,突然脚步停住了。


    前面不远处,他竟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很闲散的背倚在一辆车上,在样子是在等人。


    陈安楠先前一直没往那里看,所以压根没留意到,他小跑着过去,看清楚人以后,喜出望外地叫了声“哥哥”。


    陆清远听见声,慢慢转过头来看他。


    陈安楠今天穿着件薄毛衣,领口很大,漏出的锁骨因为皮肤白的缘故很显眼,因为要拍摄几张图,脸上还化了淡淡的妆,化妆师姐姐给画的,鼻梁的地方点了小雀斑,显得年纪小。


    陆清远看了两眼,说:“才下班?”


    “嗯嗯。”陈安楠太意外了,他以为哥哥是不会来的,傻乎乎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几点下班?”


    “不知道。”陆清远说,“整栋楼就那一间亮着灯,我就等着了。”


    心大约是沉寂太久,在这句话后蓦地挣动了下,陈安楠试探着问:“你等了很久吗?”


    “还好。”陆清远没说什么,只说,“上车吧。”


    陈安楠想都没想爬上车,车门在“砰”地声震响里被合上,他给季思明打了通电话,说自己有家里人来接了,季思明很配合的说:“刚刚看到了,你在跟你哥说话,我没上前打扰。”


    俩人互相道了再见。


    车里一时间安静下来,陈安楠老老实实的坐在后座,高兴地说:“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陆清远没接茬。


    陈安楠被冷落了也很开心,一切都是他没有预想到的,他感觉俩人的关系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缓和,起码哥哥能正常跟他说话,而且还能来接他了,他们还加了微信,一切都是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陆清远给他送到家门口,家里客厅还亮着灯,陆文渊没有睡觉,不知道是不是在看电视。


    “哥哥,”陈安楠叫住他,“这个点太晚了,要不然你今晚就在家睡吧?”


    陆清远说:“不用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这个点能有什么事呢,陈安楠知道这是很明显的敷衍,但是这两天陆清远态度的缓和对他来说,像是个机会,他想借着这个机会挽回一点局面。


    他深吸了口气,调整着呼吸,试图掩饰自己的心跳:“哥哥,我们可以聊聊吗?”


    第75章


    “太晚了——”陆清远话还没说完,陈安楠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目光下意识偏了点,看见上面的名字后,突然问:“你要跟我说什么?”


    “等下可以吗?我先接个电话。”陈安楠看见是季思明打来的,不知道这个点能有什么事。


    “没关系,”陆清远跟他说,“既然你很忙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没没没,”陈安楠立马把电话揣裤兜里,不管了,眼巴巴地说,“我不忙的。”


    陆清远跟着下车,家里的客厅里电视机放的山响,里面是条胃药广告,陆文渊躺在沙发上支着脑袋睡着了,身上还盖着条薄空调毯。


    小狗原本趴在自己的小窝里,听见动静,唰地下立起耳朵,扭着屁股跑过来。


    它今天有点奇怪,明明平时都爱冲陈安楠撒娇,这会儿却围着陆清远,一边打转一边朝他腿上扑,要抱抱。


    这狗显然跟之前的不是一条狗了,这么多年过去了,陆清远心里大抵也有个底,他问:“这条狗叫什么?”


    陈安楠心里一惊,不大好意思说它名字,遮遮掩掩地说:“还没取名字呢。”


    “哦,它叫鹿崽。”陆文渊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顺嘴接了句话,“你叫它小鹿也行。”


    陈安楠:“……”


    老陆,他在心里想,你再也别想得到我的信任了。


    想完,自己尴尬地补了句:“鹿是长颈鹿的鹿,你,你别多想。”


    陆清远没说话,小狗很会撒娇,围着他打转,他弯腰一只手给它搂起来,狗太小,托在掌心里也刚好。


    陆文渊坐起来说:“我这特意闭上眼,留给你俩说话空间呢,谁晓得你俩研究狗去了。崽,机会是留给有把握的人的。”说完,意味深长的拍拍陈安楠的肩,趿拉着拖鞋上楼去了。


    陆清远在沙发上坐下来,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小了点。


    陈安楠坐到他旁边,抠抠沙发边,憋了半天,才问:“哥哥,你下周会走吗?”


    “你有事?”陆清远问。


    “我下周要出差。”陈安楠说。


    陆清远:“……知道了。”


    陈安楠吭哧吭哧地接着说:“我要出差一个星期,我怕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一句话恨不能越说越小,到最后尾音都让电视机的广告声给盖住了。


    陆清远干脆把电视机关上,说:“我没听清,你刚说什么?”


    没了噪音遮掩,陈安楠感觉自己的遮羞布也要被掀开了,寂寂的空间里,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猛烈的心跳声:“我怕……”


    “怕什么?”陆清远问。


    陈安楠把指腹搓地生疼,呼吸不稳:“怕等我回来,你已经走了。”


    陆清远没说话,保持着沉默。他的目光停留在电视机上,纯黑的屏幕映出俩人的影子,像是把他们都框在了那一方狭窄的空间里。


    陈安楠得不到回答,心乱如麻,这句话今天在脑子里徘徊半天了,他本来是做足了准备的,不管陆清远回答是或者不是,他都想到了应对的话术。


    可这会儿对方沉默,陈安楠有点没招了,只能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默默地想要起身回房间。


    “没有别的事了?”陆清远终于开口。


    “……没。”陈安楠低着脑袋说,“我就是想,想你能在家多住几天……叔叔很想你的,他经常念叨你呢。”


    这话说得太拐弯抹角了,哥哥的冷漠快给他的那点小心思都给冻住了,陈安楠不敢多表示。


    片刻,陆清远说:“案子要走流程,还得再等一个月。你去出差吧。”


    陈安楠点点头,装作不在意地“哦”了声:“那你好好在家陪叔叔,我很快就回来。”


    “知道了。”陆清远起身说,“没其他事我先走了。”


    陈安楠赶紧说:“真的太晚了,今天就住这里吧,你要是觉得你房间不干净,我可以把我的房间挪出来给你住的,我睡沙发。”


    今天到这个点确实有点晚了,外头很安静,连偶尔的车声也听不见了。


    “不用。”陆清远说,“我睡自己的房间就行。”


    俩人上楼的时候,陆文渊竟然点着盏台灯在书房看书,门没有关,光流泻出片柔软的影子,笼罩住他。


    陈安楠本来走过去了,想想哪里不对劲,又折返回来,往里探头一眼。


    “叔叔你还不睡觉吗?”


    “我再看一会儿书就回去睡。”陆文渊捧着书,脸上带点笑意。


    “哦,”陈安楠戳穿他,“你书拿反了。”


    “哈,”陆文渊干咳一声,赶紧把书倒回来,微笑着说,“你俩快去睡觉吧。”


    陈安楠地高兴收不住,他跑进去抱了下叔叔,说:“我爱你老陆,晚安。”


    “我也爱你。”陆文渊拍拍他,“晚安。”


    陈安楠进房间前,又想起什么,转过身,歪着脑袋冲陆清远笑:“哥哥也晚安,明早见啦。”


    陆清远怔了怔,“嗯”了声。


    这一晚,陈安楠坐在桌前,认真给自己的歌词修改了两句话,改完发群里给朋友们看,Echo惊诧地说:咱们小楠文豪附体了啊?


    陈安楠很满意地说:以后请叫我陈树人。


    Echo:好的陈树人。


    季思明:好的陈树人。


    群里其他人也跟着发了一溜烟的陈树人,陈安楠发了个得意的表情包过去。


    哥哥还有一个月才会走呢,就不着急这一周的出差时间了,而且陈安楠总觉得,哥哥对自己的态度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疏离,也分不清是不是错觉。


    哥哥回家了,而且就在隔壁。仅仅这一点,就够陈安楠高兴好几个晚上了,他觉得自己真是太会说话了,顶顶聪明,抱着枕头,兴奋地床上来回打滚,夹着枕头学人家说话:


    “你真是厉害啊,陈树人。”


    隔壁,陆清远正倚在露天阳台上,吹了会儿风,十月份的秋天已经不燠热了,玄武湖的风景正好,不远处的岸边有颗乌桕树,枝干虬劲,繁盛的枝叶已经在冷风里点缀出耀眼的金红色。


    从这里看,能看见漆黑的湖水和对岸的灯红酒绿,那绚烂的光随着一丛丛小波浪,绵延到眼前。


    手机里,同事的信息已经回复过来了,陆清远滑开看。


    ——组长,这案子你在南京待一个月会不会有点太长了?不好交代。


    ——代办案可以邮件传给我,不会耽误其他工作。


    ——好的我知道了,我明早给领导作汇报,你慢慢忙。


    陆清远切掉聊天,桌面背景显露出来,他盯着看了会,手机光线照得他眼角眉梢都是柔和的。


    陈安楠的出差时间定在下周,他抽空去超市大扫荡了一番,准备了一堆东西,他有丢三落四的小习惯,很早之前,每次出远门都是陆清远给他整理的。


    小习惯在陆清远离开的几年后变好了些。


    陈安楠现在已经牢牢掌握了怎么把装不下去的东西塞包里,他最后把自己史努比塞进包里,箱子已经装不下了,他使劲压了压,一点点拉着拉索勉强给合上。


    季思明开车来接他,上回陆文渊说请他吃饭,还没吃成,季思明说最近很忙,下回再说吧。


    陈安楠坐在副驾驶上给自己扣扣儿,季思明问他:“最近家里来亲戚?”


    “啊,没有,”陈安楠说,“是哥哥回来了,就是上次晚上来接我的那个。”


    季思明笑笑,说:“好像没怎么见过你哥哥。”


    陈安楠说:“嗯,他这几年都没有回家。”


    季思明说:“律师工作都挺忙的。”


    陈安楠没说话。他本来想说,也不是吧,可能就是单纯的不想见我,想了想,又觉得不应该什么话都朝外说,干脆不接茬了。


    陆清远自从那晚过后,又回老屋了,陆文渊跟他一起回去的,因为陈安楠要出差,他们还把小狗一起带走了,家里空空荡荡,一个活物都没有。


    或许是陆清远前几天的态度让陈安楠觉得缓和,小孩也壮着胆子开始给他发信息了。


    陈安楠:我要上飞机啦。


    陈安楠不清楚自己会不会得到回复,所以他一路上都没有休息,一直期待着自己会收到什么回复,可能是冷淡地“哦”,也可能是平平无奇的“知道了”。


    到地方后有很多事情要做,Echo他们上飞机没多久就戴上眼罩睡了。


    等下了飞机,陈安楠迫不及待的接上网络,结果连个冷淡地“哦”字也没能收到。


    有点失望。可能是哥哥在忙,没有看到他的信息。


    陈安楠在心里哄了自己一会儿,时不时的就摸手机出来看看,等到了酒店以后,他还是没能收到任何回复。


    海南的天气要比南京暖和很多,临近水域的一块沙滩已经联系过地方相关的工作人员,提前清理出来空地了,这几天都算租用费的,不能浪费。


    下午就得动工,工作组要先搭棚布场景,拍几张主题图,到时候发博用。


    陈安楠得换衣服,得化妆,现场那边在调打光板,一堆工作人员做准备。


    他们乐队一共五个人,先轮流拍个人照,轮到陈安楠的时候,季思明说,结束后跟他一起合拍几张图,因为上回说好给粉丝看他俩一起出镜的。


    合照不发这次的剪辑里,只做微博照片发,陈安楠同意了,他们一起拍了几张合照。


    陈安楠这几年对着镜头已经十分自然了,知道自己要摆什么姿势,要露出什么样的眼神,但这回摄像师的要求总是让他觉得不舒服。


    摄像师一会儿让他们亲密点,一会又让他们再靠近点。


    陈安楠之前跟朋友们都拍过合照,但是也没有这样的,他都快坐季思明腿上了,只敢悬着半个屁股,没坐实。


    不是他非要多想,是这拍的几个姿势,陈安楠总觉得不像朋友之间的互动,更像是恋人情侣之间的,比如他手上舔了几口的冰淇淋被季思明突然咬了一口,这让陈安楠吓了好大一跳。


    摄影师说自己只是想让他们拍的真实点,像互动。


    陈安楠也不好说什么,都是相处很久的朋友同事了,他中场休息的时候忍不住看了几眼季思明。


    季思明在回看照片,说收工后,晚上请大家吃海南椰子鸡,他的坦荡,让陈安楠有点犹豫,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毕竟这整个组里似乎就自己一个同性恋,从没听说其他人谈过同性对象。


    当然了,陈安楠自己也没说过,他可不敢说自己的同性对象还是哥哥。


    当天的图拍的非常顺利,明天开始要准备MV的拍摄,大家吃完饭就各自回酒店休息了。


    摄影组那里做事效率太高了,白天拍的合照,晚上没过多久就给陈安楠发来了,只发了说要挂微博的图片,其他的没发。


    陈安楠在这堆照片里挑挑拣拣,留了两张还算普通的照片,等这次工作结束后,回去再发。


    他想了想,给陆清远发了一条:哥哥,我今天吃的椰子鸡。


    发完又贴了张照片过去。


    上一条还没有被回复,新消息下面自然是空的,陈安楠先去洗了个澡,回来以后,陆清远还是没有回信息,他随手点开朋友圈,第一条是Echo发的朋友圈:感谢我季哥请的海南椰子鸡。


    陈安楠接着往下翻,看了会儿杂七杂八的朋友圈,感觉大家的生活都挺多姿多彩。


    他继续滑,突然滑到一条朋友圈:小花。


    配图是一个不知名公园,周边有很多的野花,他的小狗正颠颠跑在前面。


    细细一看,竟然是陆清远发的,发的时间是自己发了信息以后。


    原来他没有在忙,只是没回复自己而已。


    陈安楠的眼睛一下瞪圆了,他趴在枕头上,半晌没说话,心里空落落的。


    第76章


    陈安楠盯着手机,呼吸跟着慢下来,感觉心被揪起来一小点,疼痛却在无限扩大。


    他怔怔地对着玻璃窗发呆,他的房间是海景房,窗帘没拉完,能看见夜色下波澜壮阔的海面,深邃的蓝黑色,宽阔地仿佛没有尽头。


    这个点,陆清远还坐在楼下的小石墩上,这石墩白天被阳光晒过,温度没有散去,这会儿还是烫的。


    手机彻底安静了,没有人再给他发信息,只有朋友圈时不时还在跳出来几个点赞和评论。


    陆清远平时不爱发朋友圈,突然这么发一条出来,不少朋友进来捧哏,他嫌烦,干脆把手机静音了。


    陈安楠的对话框里也不再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不知道他在聊天框里输什么,反正停停走走半晌,发来的也只有一两句话。


    一条是我今晚吃了椰子鸡,一条是张照片。


    陆清远打开微博,顺着陈安楠的主页的链接往下翻,他的微博更新速度很频繁,要维持热度,所以很容易就能顺着他发的内容翻到他乐队其他人的微博,比如季思明的。


    陆清远盯了好一会儿,上面第一条是两个小时前发的,文案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说最近在忙着赶工。


    一组九宫格,里面基本上都是最近的照片,全是随手拍的,照片最中间的那张,是季思明伸着手心,陈安楠下巴搭在他的掌心上,对着镜头,一个卖乖的姿势,背景是海屿。


    这张照片明显也是随手拍的,所以陈安楠的笑也是真实的。


    陆清远坐着没动,看了半天。


    从这天起,陈安楠觉得俩人的关系又回到了之前空缺的那七年里,没有任何的联系。


    陆文渊有时候会问他忙不忙,要是陈安楠不忙,他就拨个视频过来,问他怎么样,陈安楠老老实实的跟他汇报今天的事情。


    陆文渊哼哼哈哈地跟他开玩笑,逗乐子。


    MV拍摄期间是不对外公开的,陈安楠在外的这些天里也都没有再直播过,他们组原定是一周后就能返程的,这次拍摄非常顺利,很多重要的画面基本都能一遍过。


    这天晚上,陆文渊又拨了个电话来,问问他拍摄进度。


    “这次拍的不错呢,差不多明天就可以回家啦,Echo定了中午的机票。”陈安楠耸着肩膀,夹住电话。


    小孩为了快点回去看哥哥,每天都在十分努力的配合,想让进展再顺利点,这样就可以早点回家。


    陆文渊哈哈笑:“这么厉害呢我的崽。”


    “嗯嗯。”


    “行,正好。你回来了,哥哥走了,”陆文渊隔着电话,感叹着,“你没回来之前我又成空巢老人了,我要找社区要关爱去。”


    陈安楠一下傻眼了,他张张嘴,没能说出话来,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说得有一个月的吗?怎么现在就走了?


    陈安楠不收拾东西了,他攥着手机,轻轻地问:“怎么走了呀?他不是说要一个月才走的吗?”


    “叔也不知道啊,就今天上午接了通电话就订机票了。”陆文渊说,“回头我问问。”


    “几点的飞机?”陈安楠又问。


    陆文渊说:“明天下午的,正好我先送他到机场,再等着接你。”


    后面陆文渊又说了很多话,陈安楠却是一句也听不见了,电话什么时候挂的他也不知道,大脑混乱成一团,心里也跟着空了一块,情绪像是被抽离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这句话后应该给出什么样的反应才算正常。


    为什么走了呢?说好一个月的呀。


    陈安楠因为这通电话,心不在焉,他点开陆清远的微信,想问问为什么,但几次输入看到自己上面没有被回复的话,又默默删除了。


    就因为这点心不在焉,他还出了岔子。


    最后一天,道具组在搬架子收工,陈安楠过去帮忙,一辆车上有人在接道具,底下的人递上去,他站在另一边想着伸手扶一把,也算是减轻点重量。


    结果道具车上的工人没留神,底下的人把架子递上去的时候,车上的人淌汗,手松了劲,没拿住,一个几米高的架子直接砸下来,陈安楠都没反应过来,就在底下被砸了个结结实实。


    陈安楠下意识抬手挡了,脸倒是没事,胳膊严重淤血,小臂上被划拉出一道好长的口子,几乎贯穿了整条小臂,火辣辣的痛一瞬间就从伤口燎烧到了整条手臂。


    工人一下就慌了神,连声道歉,陈安楠说没事,旁边的工作人员冲上来看情况。


    季思明看了他的伤口,挺严重的,架子上有铁皮,不知道有没有划到,得赶紧先去医院打破伤风才行。


    这样的话,他们肯定是赶不上今天的飞机了。


    疼痛是有延迟性的,陈安楠起先还能说两句自己没事,这会儿却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眼睛也红红的,乖乖被人拎上了车去医院。


    季思明让Echo他们先走了,工作室里还有其他的事要处理,没必要大家都跟着留下来,后续没事他会给大家发信息报平安。


    或许是受了伤的缘故,陈安楠今天很安静,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不好闻,刺激着神经,总是能让人想起些不好的事。


    伤口已经做了紧急处理,医生让他留院观察几天,先打个点滴消肿,这样深的伤口要是长不好容易增生留疤。


    季思明进来的时候,陈安楠正抱膝坐在病床上,额头压住膝盖,闭着眼睛,一动没动,他打点滴的那只手被一个小纸盒子固定住了,输液管里静静流淌着药水。


    海南的气温是很温暖的,根本不会让人觉得冷,可陈安楠仍然觉得冷。


    心里空了一块,是很难补回去的。陆清远没有回来之前,陈安楠单方面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坦然接受哥哥离开的事实了,他不会再去想,也不再去奢望点什么,有时候还会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时间原来真的可以冲淡一切。


    可陆清远回来以后,陈安楠发现全错了,他其实根本没办法坦然接受对方的离开,一切都只是七年的空缺让他产生出某种错觉,一个想了很久的事一旦尝到甜头,就下意识想要紧紧抓住不放,他压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豁达。


    陈安楠昨晚想了好多好多,到现在他仍然在想,他把自己放空,可耳边远远近近,传出来的还是那些声音,熟悉的,杂乱的。


    陆清远明明和他说一个月后才会回去。怎么能不作数呢?


    陈安楠想不明白,他突然从兜里摸手机,没摸到,转头才发现,手机被放在另一边充电。


    电量才冲到百分之二十,显着红格,提醒他该充电,手机上很多条未接来电,都是陆文渊打过来的,工作室的同事把情况先跟他家里人联系了。


    陈安楠先前手机关机所以一条没接到,季思明用自己的手机给陆文渊回过去了电话,去外面走廊上报了个平安。


    陆文渊的语气有点不大好,陈安楠没听见,他抖着手,直接把电话给陆清远拨过去了。


    他现在有很大的勇气,说很多话,情绪一旦有了宣泄口,就遏制不住。


    可陆清远没接,电话那头只有冰冷的机械女音。


    陈安楠又点开微信电话,给他拨了一条语音通话。


    陆清远还是没接,长久的音乐提示音后,什么也没有。


    陈安楠实在是没办法了,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这种没来由的离开,没来由的丢弃真的让他很害怕,他干脆直接发了段语音过去。


    “哥哥……”陈安楠声音不稳,“你怎么回去了?我还没有回家呢……你不是说等我回家的才……才会走的吗?”


    陆清远依旧没回。


    这一刻,陈安楠想自己再也不会嫌弃那个冷冰冰,没什么情绪的“嗯”字了。


    他等了很久,三瓶水都滴完了,手机里还是没有消息,倒是陆文渊又打过来了,焦灼的问他情况怎么样,今天到三亚的航班已经没有了,他只能在南京干着急。


    陈安楠怕叔叔担心,说自己没事,就是同事夸大其词的,其实啥事也没有,就一个小口子,只是因为划到了铁皮才来医院打破伤风的,指不定明天就能回去了。


    陆文渊被哄地松了口气,说:“你明天要回不来,我可要去三亚了。”


    陈安楠笑笑,说:“别来啦,我过两天就回去了,你还累这一趟多不值得,我真没事,要是有事我肯定第一个找你哭,你还不知道我呀?”


    陆文渊自从上回大病过后,就一直养着身体,这几年身体素质挺好的,也不见有什么毛病,但是陈安楠还是舍不得他再折腾。


    俩人一通电话打了挺久,陆文渊在那头总算安了心,陈安楠被揪着的心,也渐渐安稳了。


    晚上,季思明下楼去街市上买饭,陈安楠躺在床上睡了会儿,受伤的那条手臂上面裹了纱布,他没敢挨着,怕自己翻身压到,枕着另一边睡得。


    手心有点痒,陈安楠动了动。


    朦胧的梦里,他在喝一杯热茶,茶水温热,透过瓷壁传递出来,熨帖着皮肤,很舒服。


    陈安楠又把这只茶杯握紧了些。


    房间里还没有开灯,从窗户里看,能看见窗外的霓虹灯影,一片又一片,光线将室内的影子也反射上去,映出室内的景象。


    陆清远坐在一把椅子上,陈安楠抓着他的手没松。


    没人注意到,陈安楠的脸上其实也有道小口子,是蹭破了皮,但是不要紧,现在都已经结了细长的痂,要不了两天就能好,也不会留疤。


    陆清远手背轻轻碰碰他的脸。


    他本来确实是要去北京处理点事,要不了两天就会回来的,临上飞机前,听到陆文渊在打电话,立马就改签了最近一趟航班飞过来。


    手机里的信息杂七杂八,有问他怎么还没到的,还有问他到哪里了,其中还夹着两条陈安楠和陆文渊的信息。


    陆清远一律没回复,他当时在飞机上,手机开得飞行模式。


    黑暗里,陈安楠有点不舒服,他缓缓睁开眼,视线在逐渐聚焦,先是周围的景物,最后才清晰地倒映出眼前人的样子。


    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圆溜溜的眼睛睁大了,等确定自己看清楚以后,整个人蹭地下弹起来,愣了半天,动动嘴,问:“你怎么来啦?”


    房间里很安静,陆清远垂着眼没看他。


    两人沉默半晌,陆清远才抽出手,说:“我……出差顺路。”


    “骗人。”陈安楠揭穿他。


    “知道我骗人,你还问。”


    第77章


    季思明拎着饭回来的时候,开门就看见一个男人站在陈安楠身前,俯着身,端着陈安楠的脸在左右看,俩人挨得很近,也不知道是在干嘛。


    “看到了吗?”陈安楠噘着嘴说,“不止疼,还痒痒的呢。”


    “看到了,”陆清远说,“睫毛掉眼睛里了,有点红。”


    “那你给我吹吹行吗?”陈安楠又问。


    季思明这会儿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应该退出去,还是应该装作没看见,尴尬地咳嗽一声。


    陆清远回头,看见有人进来,最后抽了张纸递给陈安楠,说:“自己按着擦一擦。”


    陈安楠抬手又要去揉。


    陆清远给他手拿过来,说:“不准揉。”


    “那你又不给我吹。”陈安楠嘟囔着,突然看见季思明回来了,说:“你回来啦!”怕对方不是认识人,赶紧介绍道,“这是我哥哥。”


    “猜到了。”季思明笑笑。


    俩人互相点了下头算是认识了,季思明不知道来人了,只带了陈安楠的饭回来,问陆清远要不要下楼去吃,医院附近有很多馆子。


    陆清远说不用了。


    三菜一汤,季思明帮陈安楠把床上的小桌子支起来,给饭菜放上去,都是些家常菜,肉末茄子,粉条什么的,配番茄汤,陈安楠把饭拨一半到小盒里,递给陆清远,让他跟自己一起吃。


    陆清远没要,说自己不饿,转头问季思明:“他伤到骨头了?”


    “没有呢,”陈安楠插嘴,“拉到筋了,医生说挂两天水观察一下没事就可以回去了。”


    季思明带着歉意说:“我的问题,没有看好他,很抱歉。”


    陈安楠说:“没事没事,这怎么能怪你,是我自己要帮忙的。”


    俩人在那一搭一唱地聊起来了,陆清远没说话,手机一直震动个不消停,他拿起来看了眼,一堆工作电话未接,他还没来得及拨回去。


    眼瞅着哥哥开门出去了,陈安楠立马条件反射的跟着起来,问:“哥哥你去哪儿呀?”


    陆清远说:“吃你的。”


    陈安楠问:“那你一会儿还回来吗?”


    陆清远“嗯”了声,推门出去了。


    病房里安静下来,陈安楠愣愣地坐在床上,别说季思明没想到会有人来,连他也没想到哥哥会来,陆清远这突然而来的一趟,好像直接捅破了他们之间最深的那层隔阂。


    陈安楠想,难怪人家老讲福祸相依呢,原来老天还是眷顾他的。


    他一顿饭吃得高高兴兴的,一点也没有白天的萎靡了,季思明用刚买的塑料盆,接了点水给他洗手,洗完问陈安楠要不要给他去再买床新的被罩换一下,陈安楠摇摇头,说太麻烦了,不要。


    他躺回床上,被罩盖得就是医院的,过两天就走了,没必要再换床新的。


    陆清远在楼下打完电话没直接上去,背上已经渗出了汗,刚才医院里开着冷气,所以不觉着热,出来时还能感知到明显的温差,将镜片上都渡上了层白茫茫的雾气。


    医院只有一张陪护床,按照要求,晚上只能留一位病人家属,陆清远在附近看了看,这边宾馆很多,离门诊不到二百米就有一家,住着也方便。


    陆清远在宾馆前犹豫了好久,直到陈安楠发信息问他怎么还不回来。


    陆清远回病房的时候,季思明已经离开了,整间病房显得很空荡,陈安楠住的不是单人间,每张床之间都有布帘子隔着,只有最里面靠窗的位置还有一位病人,不过这会儿不在,好像是去楼下散步了。


    陆清远装作不经意的问:“他人呢?”


    陈安楠坐在床沿晃着腿:“哦,他说自己有事先走啦。”


    小孩撒起谎也不脸红心跳了,季思明是被他推走的,多人病房里只准留一个家属,陈安楠想找借口让哥哥留下来,季思明说等陆清远回来打声招呼再走,陈安楠没让,吭哧吭哧地推着他后背,给人推出去了。


    陆清远把陪护床铺开,陈安楠看着他,轻轻低低地叫了声“哥哥”。


    陆清远抬头看他。


    “我想洗澡……”陈安楠说完,又看了看自己的胳膊。


    海南这里的气温不洗澡不行,今天上午还淌了很多汗呢,陈安楠爱干净,不洗澡晚上睡不着,一边胳膊不能碰水,他想让陆清远帮自己拿花洒。


    陆清远把房间冷气调高了点,先进去试水温。


    热水哗啦啦的浇在地上,响的人心猿意马,调好热水,陆清远一言不发的走过来,陈安楠正背对着他,费劲地用一只手把裤子脱下来。


    他本来准备不脱小裤衩了,不想自己光溜溜的杵在那里,太难为情,要是旁人也就算了,恰恰就是因为他们太亲近过,所以才很难接受。


    陆清远上前,沉默地要帮他脱,陈安楠一下捂住了裤衩边,支支吾吾的说“不用”。


    “下面不洗了?”陆清远问。


    陈安楠的脸唰地下红了,很不自在地说:“洗……洗的……”


    “抬腿。”陆清远说。


    陈安楠实在不好意思,他吭哧吭哧地说:“我自己来行吗?”


    陆清远没多说什么,真就背对过去了。


    他们之间终归还是不能和从前一样的,要是从前陈安楠肯定不知羞的往人家身上扒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拘束,不自在。


    陈安楠轻轻地说“好了”,陆清远才转过身来,不过视线始终没有往下落,陈安楠的腰线很窄,和过去的一样,是记忆里的薄肩削腰,皮肤被灯照得很白,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一小波一小波的战栗着。


    “还疼不疼了?”陆清远突然问。


    “什么?”陈安楠没懂。


    “眼睛还疼不疼了?”陆清远说。


    “不疼了。”陈安楠说,“我给睫毛弄出来了,好长一根呢,难怪疼疼的。”


    有了对话,氛围显然轻松不少,陆清远认真给他搓洗头发,小水流沿着发梢顺着躺到陈安楠的脸上,身上,从瘦削的肩胛骨淌下来,在灯光下亮晶晶的。


    在医院洗澡不需要那么讲究,搓几分钟把汗渍冲掉就行,沐浴露这里也没有,只能打肥皂。


    陆清远用肥皂给他后背一圈圈打沫子,然后把东西递给他,说:“自己把前面搓一下。”


    陈安楠乖乖照做,额边有水珠淌下来,他耸了下肩膀,擦去了。


    心里放松下来,就不会再拘着了,陈安楠洗好以后,故意甩甩头,亮晶晶的水珠子在灯下划出一道道小弧线,全甩陆清远身上去了,甩了他一头一脸。


    “陈安楠你几岁了?”陆清远一边胳膊挡水,一边拿条毛巾往他脑袋上一罩,连头带脸给他一顿擦。


    陈安楠闷在里面唔唔地叫,陆清远趁机给他把衣服都套好,直接将人从淋浴间丢出去。


    陈安楠这会儿换了身干净的白色短袖和运动裤,坐上床用被子给自己围一圈儿,里头那床的病人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今晚还回不回来了。


    陆清远弄完他,自己再洗澡,被陈安楠甩一身水,不洗是不行的。


    “哥哥我给你铺床。”陈安楠隔着门,笑眯眯地在外面说。


    陆清远果断拒绝:“睡你自己的去。”


    陈安楠被拒绝还是笑眯眯地,坐在床上听着水声,眼睛转来转去,不知道在想什么心思。


    护士八点会来查房,陪护床窄窄的一条,只够睡一个人,上面还没有铺被子和枕头,陈安楠趁着哥哥还在洗澡,悄么声的给多的那套被子枕头塞到其他柜子里去了。


    其他的床位因为还没有来病人,都空置着的,没有罩褥子。


    陈安楠忙完,房间里突然响起微信铃声,在床边的柜子上,拿起来一看,是陆清远的手机,亮着的屏幕上显示陆文渊问他到北京了没有。


    手机破天荒的没有设锁,陈安楠一滑就开了,微信里信息很多,陈安楠没细看,只回了陆文渊的消息:哥哥在洗澡。


    这边刚发完,那边陆文渊一个视频通话就拨过来了,打给陈安楠的。


    视频一开,陆文渊先是“嚯”了声:“他咋跑你那儿去了?我说谁买走了我的三亚机票,原来是这小子,害的我今天过不去。”


    陈安楠惊诧地抽了口气:“你咋知道的?”


    陆文渊被逗乐了:“你偷着玩人家手机回我信息,还问我咋知道的。”


    陈安楠拿起来一看,还真是,他发信息的时候下意识的加了前缀哥哥。


    俩人瞎聊了一通,护士已经开始查房了,陈安楠说不跟他讲那么多了,反正要不了两天也会回去,到时候他们再彻夜畅聊,他有很多很多话想要说呢。


    陆文渊心说那你还是别回来了,谁能经得起你的霍霍,你快霍霍我儿子去吧。


    视频刚挂,陆清远擦着湿发出来了,这里天气热,他也换了件薄T恤,坐到了陪护床上,把手机拿过来开始一条条的回复信息。


    护士已经快查到这间房了,病房里安静的能听见走廊上的脚步声。


    陈安楠揣着点小心思,说:“哥哥我手疼。”


    “刚刚碰到了?”陆清远皱眉,把手机放一边,上来给他看。


    小护士刚好推门进来,听见话音,冷声冷气地说:“327床病人,哪里疼?”


    陈安楠可不敢叫人家给自己戳穿了,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就一点点小不舒服而已,已经好多了。”


    护士查完房退出去,陆清远开始收拾陪护床准备休息,陈安楠啪叽一下先倒下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陆清远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能铺的东/□□/自站了会儿,实在没办法,干脆拿自己的脏衣服垫在脑袋下当个枕头,想着将就一晚上算了。


    陈安楠一看他要躺下去,赶紧拍拍床说:“要不你今晚和我挤一挤吧?我这床能睡两个人呢。”


    两个人确实够睡,就是有点挤,病床很窄,陆清远又怕挤到他那只手,索性侧过身子,病房里的灯已经关了,走廊的灯光透进来,陈安楠像是睡在他的阴影里。


    陆清远没能睡着,熟悉的气息扑在脸上,不用低头,都能闻到那股洗发水的香。


    陈安楠的眼睛在眼皮下骨碌碌打转,显然也没睡着,他手指头在不安分的挪动,一点点搭在了陆清远的身上,先是停住了一会儿,感觉到哥哥没动作,他再悄悄地继续往后挪。


    陆清远垂眼看他。


    陈安楠还不知道自己的小动作被尽收眼底了,又往人家怀里贴贴,手指在慢慢收紧,他假装睡着,手臂一环,偷偷抱住了陆清远的腰。


    第78章


    陈安楠在医院只住了两晚,一共打了三天点滴,基本上没事了,绷带要一个星期以后才能拆,去当地的医院拆就行。


    医生给他开了几盒口服药,让他按时吃,陆清远给他把药分好,怕他记性不好又懒得看,直接用笔简写在药盒上了。


    陆清远还是准备先回北京,公司那里有很重要的事,不去不行。


    陈安楠是和季思明一起回南京的,他们得在机场分别,陈安楠前两天发现自己装睡很有用,每次只要假装睡得很熟,偷偷把手搭在哥哥腰上,抱一下,哥哥都不会拒绝。


    航站楼的广播在循环播放,离起飞时间还有两个小时,陈安楠又开始装睡,头缓缓挨到人家肩上,一点一点的,睡得有模有样。


    陆清远没动,肩膀被压得有点酸了,他稍微朝后靠了靠,把陈安楠的头拨到舒服的位置。


    他手里拿着份打印好的案件受理书在看,头标是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刑事案,季思明看过来,主动说了一句:“都说律师很忙,果然啊。”


    陆清远没看他,说:“还好。”


    季思明朝陈安楠那儿看了一眼,看他睡得挺好,说:“我看咱们小楠好像挺依赖你,你们俩兄弟感情应该挺不错吧。”


    “那你的评判标准还挺不准的,”陆清远没什么情绪地说,“没有我他才能过得更好。”


    季思明没懂他这句话什么意思,还没来得及问,就见陈安楠突然支棱起来,出声:“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们感情可好啦。”


    陆清远把胳膊一抽,不让他搂了:“又装睡。我什么时候跟你说好了?”


    破了那层最大的隔阂,陈安楠也不怕逾矩了,耍赖似的抱住哥哥手臂:“有有有有有,有的有的。”


    “这话又是你说得了,反正横竖都是你说的算,”陆清远挣不过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就应该全围着你转。”


    陈安楠被呛了也笑滋滋地:“那我围着你转三百六十六天。”


    季思明有点弄不懂这什么情况,被逗地一笑,没多说什么。


    能在一起的时间实在是太短暂了,陆清远的飞机是先起飞的,临走前,陈安楠问他什么时候回南京,陆清远冷冷地说了句“看心情”。


    看心情这回答真是不靠谱,陈安楠觉得自己应该努把力,把哥哥给哄好了才行。


    上飞机前,他先给哥哥发了一句:北京天冷记得加衣服,我也上飞机啦。


    下飞机以后,他又给陆清远发了一句:我到家啦,你也已经到了吧,注意多休息。


    陆清远一句也没回复。


    当然,不回复不代表什么,陈安楠到家刚躺上沙发,陆文渊就拎了份外卖进来了,订的凤尾虾和羊肉白菜陷水饺,都是饱腹感强,还不容易增重的。


    “哥哥给订的。”陆文渊说,“怕我吃不饱,定的两人份,你也一块儿来吃点。”


    陈安楠坐过去跟他一块儿吃,陆文渊给他洗了一根小勺,让他舀着吃方便点。


    小狗在沙发上扑腾,咬着只尖叫鸡甩来甩去,陈安楠伸手给它捞下去,问这鸡谁给它买的。


    陆文渊说是陆清远买的,买了一大包呢,杂七杂八的,果然不需要自己养,都不嫌闹腾人,陈安楠笑笑,拍了一段鹿崽甩尖叫鸡的视频,发给陆清远:它很喜欢,我也很喜欢。


    陆清远终于回了,比了个OK的手势。


    他这会儿还在公司加班,把U盘的资料导入电脑里。


    刚回来就被领导拖去加班,明天还有饭局,是一个刑辩大案,指明了要业界哪位律师的,律所的大案一般也不会轻易让给没做过几年的律师,学历再高都不行,得看案件累积的程度。


    好就好在,接手这件案子的律师恰好是律所里带陆清远的老师,老师带着他一起做,做好了就算是给在业界打一个名声基础。


    陆清远本来是准备处理好手头的案子再回南京的,这样下来,他回去的事只得暂缓了。


    陈安楠因为手臂受伤的事,后续很多拍摄都停下来了,这样裹着个大绷带实在是不好看,拍照也有限制,他每天都只能在练歌房练谱,没事就开开直播。


    陈安楠这段时间来,每天都会给陆清远发一些信息,都是无关紧要的生活琐碎,陆清远回不回,还真是全看心情,陈安楠自诩哄人功夫了得,到哥哥这里,却多半都吃了闭门羹。


    又是一个深夜,办公大楼的灯都黑的差不多了,只有零星几盏还在亮着。


    办公室里的空调从早打到晚,连空气都是干燥的,陆清远还在加班,他眼睛盯着电脑画面,手机放在旁边,耳机里面是熟悉的声音。


    “嗯,你们不要担心,我很快就能好的,医生说下周就可以去拆了。”


    “不会留疤的,哈哈,我最近防晒做的很好呢,就黑了一点点啦。”


    “嗯,最近心情确实很好,心情好是因为有别的事,不告诉你们,这是私事。季老师啊?季老师已经发过微博啦,你们没看见可以去他那里看看呀,有合照的。”


    陆清远把直播放着当背景音,就好像这么多年来,他早就习惯了陈安楠在耳根子边不消停,什么话都要找他唠一唠,小蚂蚁搬家了都得说半天。


    十月的金秋一过,气温就飞速下降,只有中午那会儿的日头是热的,早晚都冷,昼夜温差很大。


    十一月初的时候,陆清远在北京收到了两竹篓子螃蟹,是陆文渊寄过来的,说是和陈安楠一起在江宁的农家乐捕的,都是家养螃蟹,上锅一蒸,沾点醋,真是肉肥膏美。


    陈安楠的手臂已经养好了,他不是什么留疤的体质,自己平时又很注意,所以几乎看不出有痕迹,他把自己的全部重心先转到了工作上面,弥补一下这些日子来的空缺。


    这么一来,微信的交流几乎又成空白了。


    陆清远几次把手机拿出来,都没看见对方发信息,他还把自己的网络关上,打开,再关上,再打开,也没能收到任何一条新消息,直到同事的信息发来,他才确信,原来是陈安楠真的没有给他发信息。


    这还是陆清远这些天头一次产生了不太好的怀疑——他不追我了?


    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小陈正在会议室里听接下来的安排,专辑本来预定是在今年的圣诞能出,但是因为陈安楠休息了一段时间,最快也得二零二零年的除夕了。


    乐队的工作室先放出了一堆海南先行拍摄的照片,陈安楠也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发了一组日常图,简单的修了修,用来活跃氛围。


    陈安楠这次的打扮和主题非常贴合,其中一张是他对着大海在拉小提琴,一望无际的湛蓝色前,少年赤脚踩着细沙,纯白的棉质衣服被海风吹得微微鼓起,像面小帆,一缕发沿着鼻梁斜斜地滑下去,衬得眉间一抹忧郁,让他有种冷冷地魅力。


    只要他不笑,就总有股疏离感在身上,要是笑起来,就显得很傻气了。


    这套图到底是出圈了,刚发上去,就大量的转载,几个平台的点击量都很高,涨粉涨的飞速,陈安楠在忙着宣传,季思明让他开直播。


    这次的直播是用整个乐队的官方账号开得,不止有陈安楠,还有其他人,Echo的话最多,一场直播下来,他一个人能说人家的两倍多,很会活跃氛围。


    弹幕里一堆磕CP的,陈安楠和季思明坐得位置中间隔了俩个人呢,CP粉们能也能说这叫眼神拉丝。


    陆清远默不作声的给那些弹幕反手举报了,举报理由是造谣,影响他人观看体验。


    陈安楠因为新专辑宣传很好的事,这几天都很高兴,每天都笑眯眯地,乐队还因为经常捐款资助福利院,被市委宣传部拉去合作拍摄了公益宣传片。


    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不过一件事好了以后自然会产生另一面的极端。


    陈安楠最近在扫评论区的时候,总能刷到一些不好的评论,他没当回事,然而,不知道怎么回事,贴吧里莫名出现了一篇帖子。


    一位自称是知道内幕的人,说是最近某市主任级的副处因为在外面养小男人被抓,一时间跟帖无数,据说那个主任是有妻室的人,这事在互联网上传播的沸沸扬扬,最广的一个说法,是主任承认了自己包一个男性小网红,因为俩人因为合作关系闹僵了,所以才被对方爆出来的。


    意味不明,指向性极强,而陈安楠的乐队恰巧前段时间才跟他们合作了公益宣传片,这样一来,群众网友几乎都想到他们身上去了。


    陈安楠还没来得及澄清这件事,他和季思明在海边拍摄的照片又被人扒出来了。


    当时拍这些照片的时候都是按照摄影师要求做的,俩人事后看到都觉得感官不好,所以谁都没有发出去,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全流出来了。


    本来CP粉看着就是找磕点的,现在突然被广传,一时间,网友骂的极为难听,冲在陈安楠评论区前排的已经成了:下海的男人成功就跟呼吸一样简单。


    ——麦麸哥靠卖屁股赚了不少吧?也不怕得性.病,呕。


    ——祝你早日得艾.滋哈。李女士也是倒霉,摊上瓢.虫老公和个卖屁股的三。


    评论区吵得乱七八糟,陈安楠躺在沙发上,趴成了一团,他这几天太累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就跟这件事扯上了关系,评论删也删不完,苗头全部直指向他。


    澄清发了没人看,粉丝反驳两句,直接被扣上“爱男”,陈安楠已经不敢连网了,陆文渊还不知道这事儿,他怕陆文渊知道了,再发病,只好一个人藏着,还手动给陆文渊的网也给切了,不让陆文渊上网。


    工作室的朋友打电话过来,季思明说已经紧急公关处理了,让他不要着急,这两天先在家里休息休息,他们会做回应。


    工作室在默默的拉黑删评,陈安楠心里突突乱跳,陆清远发的消息他一条也没回。


    陆清远:手臂这几天好的差不多了?不疼了吧。


    陆清远:吃过了?在干嘛?


    等了好久,陈安楠统统没回复。


    这小孩最近不知道琢磨什么呢,陆清远隐隐觉得不对劲。


    陈安楠这一断网就是四五天,期间陆文渊察觉到了他的奇怪,问了他好几次怎么了,陈安楠都只是说自己感冒了,怕上班去传染给同事,所以在家里休息几天。


    第七天的时候,Echo打电话给他,问:“小楠,你已经请律师了?”


    陈安楠一愣,没明白什么意思:“没有啊。”


    Echo的语气很惊诧:“我这几天清理评论区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三无号在你评论区下面留了好多言,我和季哥正商量着公关处理呢,一看这留言还以为你请律师了。”


    陈安楠确实没看到,他这几天压根都没连网,一通电话结束,陈安楠思想想去,还是接上了网。


    然而,他刚进到评论区,就看见刷拉拉的清一色,一个初始昵称,连头像都没有的人,在一条一条地认真回复着那些难听的评论: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1024条规明确指出,公民和法人拥有名誉权,公民人格尊严受法律保护,禁止用侮辱、诽谤等手段损害其名誉。


    诽谤会面临刑事处罚,如果你不删除评论,停止造谣,我会依法对你追究刑事和民事责任。


    第79章


    这件事最开始是南京西祠网论坛里出现的,之所以和陈安楠联系到一块,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们乐队前段时间和市.委宣传部拍的公益广告。


    陈安楠因为这个广告,和组织里的一个副处走得比较近。


    那回是个电视台的采访,副处先是对着镜头战术性的说了一番有模有样的话来,然后私下里叫秘书约着他们去吃饭,说是为了更好的合作这条公益片。


    一顿饭吃得长达三四个小时,吃完了又说去喝几杯,陈安楠不好推辞,因为谈合约本来就是件麻烦的事,他想让这次的广告费都用于资助那些福利院的小孩。


    副处明明在采访时答应好的,但下了镜头却跟磨洋工似的,总说不急不急,搞得陈安楠都有点着急了,最后只能跟着一行人进了家相熟的私人夜总会。


    不起眼的牌匾,走进去后别有一番洞天,跟进了盘丝洞似的。


    刚落座,屁股都还没焐热呢,包厢里就进来一排浓妆艳抹的漂亮女人,这些女人相当的年轻,烫着蓬松的卷,面上粉厚的能刷墙,其中一个在陈安楠旁边坐下来。


    陈安楠下意识的给她让了点位置,那女人没有立即贴上来,她还是比较高明的,身上穿着件露肩小礼服,几次无意识的用肩膀碰碰他。


    陈安楠实在是没地方挪了,眼见副处他们没有一点要再谈合作的意思,只好假装去洗手间,给季思明发去了一条江湖救急的求救信息。


    季思明对这种场景已经见怪不怪了,或许是男人本性如此,就连去谈合约公司的时候都难以避免这种情况,所以有了专门的紧急的应对政策。


    不过,等陈安楠从洗手间再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一个惊掉下巴的事情。


    在这些笑面如花的女人中,有个打扮明艳的男人在副处旁边坐下来了,那情形,不用想就知道是老相熟。


    其他人都见怪不怪地聊着天,讲些又场面又亲昵的话,叫着陈安楠“弟弟”,然后给他拉过去。


    好在没过多久,陈安楠就被季思明救出去了,但就是这个晚上,出了大事。


    谁想到就这么巧的,陈安楠前脚刚走,后脚就有警察进来,那个男的就一口咬定是副处养的小三,不是来嫖的,其他的就不得而知了。


    这种事真的百口莫辩,陈安楠做梦也没能想到会和他扯到一起,他连合作都还没谈完呢,就被连坐了,虽然警察是没有找他,但舆论不知道怎么就冲向他了,并且吵起来就有种没完没了的架势。


    都说乐极生悲,陈安楠这几天情绪的波动也算是切切实实的体验到什么叫乐极生悲了。


    季思明让他这几天先把网线拔了,专心在家陪陆文渊,就当休假。


    陈安楠坐在电脑前,把那个给他评论的人反复看了好几遍,对方评论的很认真,不过似乎很不会吵架,经常被别人骂了还义正词严的用理论反驳对方。


    1L:666还装上了,你很懂法律?我有个朋友是法大的,报上名字来看看实力。


    初始昵称:从事实角度来讲,你上述言论引导网暴,辱骂、诽谤他人,已经对他人造成了伤害,关于诽谤罪,你可以去搜《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除此以外,你还需要承担民事责任。


    3L:求你来起诉我行吗?我给你我家地址你敢来找我?


    初始昵称:来找你的不会是我,是律师函。


    4L:你是不是还要说这个人被网暴出抑郁症了啊?下一步是不是该说他得抑郁症了?


    初始昵称:如果对方真的因为你得了抑郁症,我会依法追究你承担精神损失。


    5L:别装,来切大号回复。


    ……


    陈安楠把这个人的主页点进去看了一遍,是空白页,没有发过任何东西,连头像都是系统自带,乍一看像僵.尸号。


    他隐隐觉得好像有点眼熟,没等细想,门铃突兀地响起来。


    陆文渊在楼下正在弄他的插花呢,他最近跟花鸟市场的老师傅学了手插花艺术,用个天蓝釉刻花鹅颈瓶,泼点水进去,把花的根茎剪掉,重新扦插做艺术。


    他先去开得门,对楼上喊了一声:“崽,找你的。”


    陈安楠趿拉着拖鞋跑下来,看见是季思明来了。


    上回陆文渊说请他吃饭,季思明婉拒了,他这次来带着礼物,真像是来吃饭的,陈安楠知道他是来看自己的。


    季思明听说过陆文渊的喜好,带了束花,是秋天开的品种,花色枫红,没带酒,带的两罐名贵茶叶,陆文渊前几年一直按照医嘱在修养,不适合喝酒,早就戒了。


    “下次来别带礼物了,多不好意思呢,崽也没跟我提前说一声,我都没个准备。”陆文渊把东西接过来,问,“今晚留下来吃饭啊,我一会儿定两个菜,你爱吃盐水鸭还是烤鸭?”


    “都行。”季思明说。


    陈安楠给他找了双拖鞋,让他在玄关换好后进来。


    陆文渊进厨房,又探个脑袋出来:“小季有没有忌口?”


    季思明自然地说:“没,您随意,做什么我都爱吃。”


    陈安楠和他在沙发上坐下来,鹿崽摇着尾巴跑到主人旁边,两只前爪不停地划拉着他的裤腿,哼哼地叫着。


    “看你状态挺好啊,家里的网线全拔了?”


    陈安楠给小狗抱起来,呼噜它的毛,说:“没拔呢,刚刚还在看。”


    “这些人造谣起来真是比村口老妈子还要恶毒的,”季思明说,“你老老实实的在家等着,这方面我们会做好公关的,怕什么,咱们身正不怕影斜。”


    陈安楠郁闷地点点头。


    这种事说到底,完全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他是人,又不是物件,打小就玻璃心一小孩,能承受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那些难听的话,他可以装作视而不见,但是视而不见不代表伤害不到他。


    季思明安抚的拍拍他:“不怕,上次合作过的几个大V也都占在咱们这边,你的人品还有人不信吗?什么营销单纯人设,咱们本来就单纯一小孩,他们那是纯嫉妒。”


    说着,又怨愤地哼哼两声:“这脏水泼的真是恶心,警察局到现在也没个信儿,都嫖了还不给对方的姓氏公开,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方花钱打通关系了,他们当.官的关系网比撒鱼的都大。”


    “你也都别往心里去,骂呗,网线拔了谁认识谁。”


    “谁挨骂了?”陆文渊突然从厨房那里探个脑袋出来。


    “啊,”陈安楠忘了叔叔会偷听,赶紧说,“没,没,就那几个总是不喜欢我的人。”


    这事儿他还没敢让陆文渊知道,怕叔叔受点刺激,再怎么了,都这么多天了,陆文渊还没能知道这件事,他平时不大上网,刷短视频也刷不了多久就退出来了,嫌眼花。


    “哦,那没事的崽,咱们要记住,这世界上讨厌的人多着呢,都要去计较,还计较个没完没了了啊,别到最后就自己气着了宝贝。”陆文渊一边说,一边把菜下到锅里。


    季思明闻言一笑:“想不到你叔挺豁达的,跟你哥哥性格完全不一样。”


    陈安楠点点头,说:“他人很好的,哥哥也是。”


    季思明一顿饭吃得挺晚,陆文渊给他送到门口,让他下次再来玩,还塞了几罐自家腌的酱牛肉,季思明也没客气,全接了,说过几天肯定来,让他别嫌烦。


    陈安楠回到房间里的时候,电脑已经息屏了,他点开,评论区被刷新,那个初始昵称已经不再对这群网友进行回复了,下面追骂的评论铺天盖地。


    陈安楠突然觉得这个人很可怜,虽然隔着网线素未谋面,但是他明明只是帮自己说了句话,就被骂成这样,真是无辜。


    果然,跟自己接触的人都是会倒霉的。


    陈安楠撑着脸,关掉页面,手机里陆清远几天前发的信息还没有回复。


    或许是看他没有回复,所以陆清远也没有再发信息来了,时间还定格在三天前,只有很短的几句话。


    寂静里,响起手指戳打屏幕的声音。


    陈安楠:我已经不疼啦,都拆绷带了,也没留疤呢。


    看对方半天没回复,他又发过去:你在忙吗?


    对方还是没有回复。


    陈安楠觉着哥哥可能是生气了,毕竟之前对方连发了好几条,他一条都没回复。


    陈安楠不是不想回复,他只是害怕自己一回信息就会暴露自己的脆弱,哥哥在他这里仿佛像一口无底的深井,能够收纳他所有不好的情绪。


    没来由的恶意让人觉得窒息,陈安楠怕自己一出口就再也承受不住那些情绪了,他希望自己在哥哥面前还是个从前一样,每天都高高兴兴地,努力生活着。


    陈安楠不想是任何人的负担。


    过了很长时间,陈安楠趴在桌子上都快睡着了,手机突然振动响起来,他“蹭”地下惊起,揉揉眼,滑开。


    陆清远:在忙。有事?


    陈安楠的脸上被衣服压出了两条红印子,看起来又丑又滑稽,他快速地回复过去:没事,就是你上回不是说回不回来看你心情吗,那你最近心情怎么样呀?


    对话框上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陈安楠盯着那行小字从有到消失,陆清远隔了会儿,说:不好。


    陈安楠很想问问对方怎么了,字打一半,觉得哥哥应该不会说的,于是换问道:领导压榨你啦?


    陆清远:你以为我是你。


    陈安楠:那肯定是没和同事处好关系。


    陆清远:……


    陈安楠挠挠脸,实在猜不到对方怎么不好了,只好说:那就是案子很复杂,我猜得准不准?


    陆清远:别问了。


    这一句话堵死了陈安楠接下来所有的话,他悻悻地抿抿嘴,心跟着往下沉了沉,不知道怎么回复。


    陆清远:最近总加班,很烦。


    原来如此。陈安楠捕捉到要点,不自禁傻笑了下,发了个比他还傻气的表情包过去:摸摸头.jpg


    陆清远:几点了还不睡?


    陈安楠:睡不着呢。


    陆清远:怎么,你也心情不好?


    陈安楠:没有啦,这不在跟你聊天吗?睡不了。


    陆清远坐在办公室里,一盏台灯柔和的照亮着他的眼角眉梢,他有一瞬产生出这个小孩到底会不会聊天的想法,回复道:……那我不说了,你睡吧。


    陈安楠:zZ_(:зゝ∠)_


    陆清远:?


    陈安楠:已经睡倒了嘿嘿(*^▽^*)


    办公室里的同事已经走光了,陆清远转了下椅子,不自禁轻笑一声:“傻子。”


    他这几天确实老加班,通常是办公室里的人都走完了,他还留在这里,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总之就是很忙,文档一看就是到半夜。


    陈安楠经过这晚以后,心情好了不少,他真拔了网线,跟陆文渊一起在小院子里捯饬花草。


    季思明在这件事上也主打一个清者自清,澄清能做的都做了,实在是没招了,澄清除了粉丝看,压根没人在乎,互联网就是这样,风浪掀起一时,吃瓜网友过不了多久就会转移矛头,能做得只有等了。


    陈安楠的小日子暂且算安稳了一段时间,不过没过多久,Echo突然火急火燎的打电话给他。


    陈安楠接到电话的时候,还以为工作室又被冲了,也吓得跟着心里一咯噔,心想还是就冲他一个人就好了,毕竟其他人都是无辜的。


    “陈安楠!你还说你没请律师!”Echo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


    陈安楠很无辜地说:“我真没啊……”


    “那几个骂你最狠的营销号全都公开道歉了,不仅发了道歉声名,还联系我们工作室谈赔偿的事儿了!季哥现在在那说着呢!连警方那里都公布了当事人的姓氏和年龄,跟你完全不同,也算是一种另向的澄清了!舆论方向大变天了啊!”


    Echo说到这里,激动地大喘气:“而且,你知道谁转发了帖子吗?!”


    陈安楠愣了下:“谁?”


    Echo再也忍不住,隔着电话线大叫起来:“肖卿湘啊!肖卿湘!就是那个提名了格莱美音乐奖的那个啊,我女神!她官方账号转发了你的帖子支持你啊!妈呀,咱们要火了……天!这就是苦尽甘来吗!”


    陈安楠呼吸一顿,几乎难以置信,他都没跟陆文渊讲过,肖卿湘怎么能知道这件事?


    难道肖卿湘看新闻了?不对不对,姨姨远在国外呢,应该不太会关注这些。


    还有谁?还能有谁呢?


    陈安楠眼睫颤了颤,陡然想到了一个名字。


    第80章


    十一月底的北京很冷,寒风刺骨,呵出的热气都缭绕在脸边,这几天的天气始终灰蒙蒙的,隐隐有下雪的前兆。


    陆清远到公司的时候,师父到他工位边,敲敲他的桌子,说:“听说你前两天老加班,不知道的以为我虐待徒弟。”


    陆清远说:“没有。”


    师父姓乔,临近五十的中年人,资历老,接手过的大案从没败绩,在业界内名声正响,熟识的人都爱称他老乔。


    老乔从不带新人,当初他看过陆清远在法学期刊里发表过的文章,知道对方是个十分优秀的年轻人,法大读研,后在斯坦福法学院修了博士学位,到哪儿都一等一的人才,想必自然是个拿鼻孔看人的。


    可让老乔没想到的是,这个年轻人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不仅低调,还十分的有韧劲,刚来就被外派去谈农村低保户的项目,每天都要往农村跑。


    这种事情堪比让你进来发传单,和本职工作近乎没什么关系,可陆清远非但没半点不乐意,而且把事情完成的漂亮又顺利。


    现在优秀的年轻人多半浮躁,老乔想这孩子还有当官的架势呢,是以,当领导说要人带的时候,他想也没想的给人抢走了,说他要带。


    “我可是从老毛那儿打听到了啊,”老乔摸着下巴茬儿说,“你最近以律所的名义起诉了一堆人,是不是有这回事?”


    “嗯。”陆清远说,“一点私事,我已经和老毛说过了。”


    老毛就是他们律师所的领导,人家私事不打听,这是社交里最基本的。老乔也不问,只说:“你都借用律所的名义了,那今晚的饭局,你真得来。”


    陆清远平时总是以各种理由拒绝非工作性质的饭局,这回却无论如何也不好拒绝了,只能点点头,说“好”。


    “今天开车来了没?”老乔说着,一顿,回头看他,“没开就等我,坐我车。”


    陆清远说:“行。谢谢师父。”


    老乔笑着点点他,回自己办公室了。


    陆清远下午还有个会议要开,他在浏览文件,看着看着,隐隐听见窗外的簌簌声。


    北京落雪了。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光线一下阴暗地厉害,细小单薄的雪花,夹杂着冷风,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地响。


    暖气从头顶的中央空调里蕴出来,吹得人口干舌燥。


    北京的雪和南京有很大不同,陆清远再看时,势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大的,原本细小的雪花已经变成片状,才一个上午,天地间变得白茫茫一片。


    很多同事中午干脆不出去吃了,直接点了外卖,陆清远还是准备去楼下的便利店里简单吃点。


    手机里是陈安楠没多久前发来的信息:我给你送了个礼物,一会儿就到啦。


    不知道这小孩又乱买了什么东西。陆清远最近这几天总能收到他寄来的快递,有时候是一两件毛衣,有时候是一点奇奇怪怪的小零食和玩具,搞得办公室同事都以为他谈恋爱了。


    陆清远:取件码发给我,晚点去取。


    没想到陈安楠这次信息回的飞速,几乎是下一秒就发来了:马上。


    陆清远准备一会儿吃完饭再去拿。


    然而,他刚出办公楼,一抬头,视线忽然定住了。


    漫天漫地的雪影里,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噔噔噔地跑过来,纷扬的雪花像是在他脚下铺陈出一条路,道路两边的景色在他身后无限延伸着,最终又聚焦于他。


    陆清远几乎要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可下一秒,那结结实实的冲劲撞进他的怀里,陈安楠裹着满身寒气,扑了他满怀。


    “锵锵~礼物已送达!请签收!”


    陆清远被他扑地倒退两步,差点没能兜住他,手下意识紧紧圈住他的腰,收住了这股冲劲。


    陈安楠穿着白色的羽绒服,跟只欢快的小胖鸟似的,抱住哥哥,仰起脸笑眯眯地说:“我想死你啦!不是一般普通的想,也不是很想很想,是宇、宙、超、级、无、敌、想!!”


    他说话时,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瞅着陆清远,陆清远被他夸张的措辞逗住了,想忍,没忍住,偏过脸去,嘴角微微翘起来。


    陈安楠立马捕风捉影,指出来:“小陆你笑了!”


    “没有,你看错了。”陆清远作势要推开他。


    陈安楠紧紧搂住他的胳膊,粘豆包似的挂着:“骗人,你就是笑了!我都看到了!”


    陆清远抖抖胳膊,不跟他贴烧饼:“陈安楠你烦不烦,多大人了幼不幼稚?”


    “哼哼,”陈安楠给人拽回来,得意地说,“你就是笑了,被我抓住了还不承认,小陆你不诚实哦。”


    陆清远被他搞得没办法,推又推不走,干脆随他抱着了:“爸知道你来了?”


    “叔叔给我订的机票,嘿嘿,他去圣托里尼看小湘姨姨了,”陈安楠笑盈盈地说,“他送我来之前还下达了任务,说,你可一定要多过两天啊。”他没把那句“争取跟哥哥和好”说出来,自己偷偷藏了个心眼子。


    外头还在下雪,雪花落在陈安楠的眼睫上,跟着抖啊抖的,陆清远抬手给他拨了。


    难怪他爸一大早给他发信息,说什么“有个隆重的任务现在就交给你了”,原来是要他帮忙带两天人,自己好无牵无挂地快乐追爱去了。


    “吃饭了吗?”陆清远问。


    “没有呢。”陈安楠说。


    陆清远问:“想吃什么?我午休时间不多,你看着选。”


    陈安楠吃什么都可以,这会儿见着哥哥高兴着呢,吃什么都不挑了。


    外头还在下雪,天空灰蒙一片,陆清远撑着把伞在前面走着,陈安楠拉着他的一小片衣角被拖在后面走,像条小尾巴。


    北京的建筑多半老派,一条条宽窄的胡同连着胡同,灰墙黑瓦,上面挂着小蓝牌字都糊了,写着新街口北大街。


    他们在胡同口前面的一条小吃街停下,陈安楠先前跑过来的时候还不觉得冷,这会儿冷气不停吸进肺里,呛得有点疼,没忍住咳嗽了几声。


    陆清远听见声儿,一回头给他抓到旁边,然后给他帽子掀到脑袋上去。


    帽子上的毛毛被风吹得乱晃,陈安楠立马可怜巴巴又得寸进尺的说:“手也很冷呢。”


    “……”陆清远无语地把自己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让他塞进去。


    陈安楠十分娴熟的挽住他胳膊,把手顺势塞进去哥哥的口袋里,陆清远刚从办公楼里出来没多久,手心干燥而滚烫,对比起来陈安楠的手指跟冰坨子似的,冻得又皱又红。


    “穿了几件?”陆清远问他。


    “保暖内衣外面套了件羊毛衫和羽绒服。”陈安楠老老实实的说。


    陆清远微微皱眉:“爸给你送来之前不看天气预报的吗?”


    陈安楠墙头草似的点头附和:“就是就是,都给孩子冻成傻子了。”


    谁知道陆清远矛头一转,冷声冷气地说:“他不看你也不看?”


    陈安楠“啊”了声,立马说:“我看我看,我马上就看,别不高兴嘛。”


    陆清远真是没办法了,给他把帽子又往下扯扯,这样挡住的风更多些,陈安楠的眼睛都被盖住了,也看不清前头的路,干脆抱着哥哥的胳膊被拉着走。


    陆清远带着人随便进了家老字号店,塑料门帘一掀,顿时隔绝了无孔不入的风。


    店里面食比较多,陈安楠学着前头的人,也点了份招牌的炸酱面。


    姜蒜,豆芽,黄瓜,肉沫放成一碟子,自己倒进面条里拌酱,陈安楠来来回回的搅,等把面拌匀了才吃,结果几口下去,给自己吃成花猫子了。


    陆清远实在看不下去,给他抽张纸,让他擦擦嘴。


    “哥哥,我一会儿去哪?”陈安楠问。


    “你自己先去定一家酒店。”陆清远说,“我待会得上班。”


    “那你下班来找我吗?”陈安楠立马问。


    陆清远没什么情绪的说:“看情况。”


    “那我不要了,”陈安楠赶紧说,“我就在你公司楼下等着你下班,我们一起走。”说完,又强调了一句,“我们不分开。”


    “……”陆清远两手交叉,支着下巴,认真看他。


    陈安楠被这目光看得有点发毛,虚虚地问:“我们一起……不行吗?”


    陆清远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说了自己的下班时间,然后让陈安楠自己去附近的商圈玩,特意嘱咐了让他多买两件衣服,别真冻成傻子了。


    陈安楠高高兴兴地玩去了。


    陆清远下午挺忙的,他先前被老乔带着的那个案子很复杂,下次开庭在十二月中,这期间可能得经常跑外地法院,下午的会也是为了这个案子。


    陆清远在公司里算是入行时间最短的,但站住脚非常之快,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老乔手底下的徒弟,还是因为他做事能力远超其他人,按照老乔所说,他真想要在这个界内打出名声,都要不了三年五载。


    临近下班点的时候,陆清远敲响了老乔办公室的门。


    老乔让他进来,陆清远说自己今晚临时有事,去不了饭局,推脱了好一番,以往这时候,老乔是肯定会同意他走的,但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对方无论如何也不放他走。


    “来来来你来。”老乔说。


    陆清远靠过去。


    “平时准你走,那都是小事,这次是大事,”老乔挨近他,压低声说,“这次饭局不是小饭局,你想要在这行站稳脚跟,得靠这次饭局。”


    陆清远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次的饭局是打通人脉网。


    老乔意味深长的拍拍他,说:“你想清楚再拒绝啊,私事公事孰大孰小,你自己有个数就行。”


    陆清远没再说话,窗外的雪还在飘,竟然一时半会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街道上亮起的路灯照出万千飘洒的雪影。


    陈安楠这会儿乐颠颠的在商场里给自己新买了件毛衣,又给哥哥买了条围巾,他自己先试了一下,浅咖色的很衬人,跟哥哥搭起来一定很好看。


    手机忽然震响了下,陈安楠拿起来一看,是陆清远发来得信息:你自己先去订家酒店休息,我晚点去找你。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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