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陈安楠好奇地问:“什么事啊?”
陆文渊说:“那时候你才刚出生,兴许哥哥记得?”
陆清远微微皱起眉,他目光转向那扇窗,像是要从古老的记忆里抽丝剥茧出什么东西来。
医院的这个点的阳光真是好,日影在眼前晃着,看得久了,眼前重叠出一轮轮金色的光圈,凝成一点光斑。
转头时,那光斑凝成实质般的跟着晃到眼前,最后聚焦到一面结着脏污的玻璃窗上,倒映出一个小孩子模糊的脸。
“蛛蛛!”四岁的陆清远大叫一声,害怕地抱住了妈妈的腿。
肖卿湘弯身把儿子抱起来,玻璃窗上果然飞快的爬过一只蜘蛛,掠过阳光,朝角落爬去。
“啊,是喜子,早报喜夜报财,正晌午时报客来。”陆文渊走过来,笑着说,“说明咱们家要来好事了。”
陆清远目光跟着蜘蛛跑,最后看着它消失在一个小角落里,心里还是隐隐的害怕,小孩子对虫子的概念比较单薄,长得可怕的一律按照会吃人处理。
好事是下午来的,陈安楠的妈妈顺产很顺利,护士把小家伙抱出来的时候前后不过才一个小时,陆文渊当时在家里熬鸽子汤,肖卿湘打电话来的。
柜子上那台汉显的BB机响起来,哔哔哔的叫着,陆文渊刚好在外头的毛毡房里盛汤,没听见声儿。
陆清远搬了张小板凳,费力的爬上去,总算是够着了呼机,刚准备爬下来的时候,陆文渊进门就看见儿子爬这么高,吓得赶紧托着他屁股给他抱起来,另一只手还端着汤。
“电话。”陆清远很懂事的按了接听键。
这一通电话他们打了很久,陆文渊略有遗憾的笑着说:“我之前还和长林说,要是个女宝宝就跟我家的定娃娃亲呢,叫我家小远占占便宜!多可惜啊,这么漂亮一孩子,哎再说下去我都心痛了。”
陆清远的眼睛唰地睁大了,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陆文渊彼时还不知道他这句话着实吓倒了他四岁的儿子,晚上,陆清远躺在被窝里翻过来倒过去的,小床在身下吱呀吱呀响,他却怎么也睡不着。
终于,在陆文渊拍着他的背哄他睡觉的时候,陆清远开口了,语气坚决:“爸爸,我不定娃娃亲。”
陆文渊这会儿泛着困,哼哼哈哈的回应:“崽,没人给你定娃娃亲。”
陆清远小小的眉头拧成一团:“骗人,我听见你们说得话了。”
陆文渊揉揉他的脑袋,大半夜的困着呢,哪里还有心情捣鼓孩子娃娃亲的事情,他当时就是开个玩笑,再说生的是个男孩,想定也是定不成的。
可惜陆清远不知道这是个玩笑,他觉得伤心欲绝,完全不能接受娃娃亲的事儿,幼儿园的女孩子们叫他当爸爸他都是不愿意的,他从来都不喜欢这种事情,比起这些,他更关心火柴棒怎么挪动一根才能变成题目要求的算式。
现在,莫名其妙多出来个小孩,跟他莫名其妙就有了门亲事。
这对四岁的陆清远来说,堪比天塌地陷。
陆清远的眉头好几天也不能舒展开,他的心里酝酿出一望无际的大海,脑子里像是长了张小嘴吧嗒吧嗒在他脑袋里反复说:
你要有老婆了……以后你每天都得帮你老婆换尿布,喂她喝奶粉,还得帮她穿衣服……
万一老婆是个笨蛋,连一加一都不会算,你还得教他怎么摆火柴棒。
陆清远心里一阵后怕,这种后怕一直持续到他见到那个小婴儿为止。
肖卿湘这些天一直在医院里陪同陈安楠的妈妈,两个人是在三天后回来的,陆文渊把孩子抱起来,那小娃娃的眼睛还紧紧闭着,被紧密的小被子包裹着。
陆文渊抱着孩子在窗边踱步,笑地嘴巴都合不拢。
这可当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很少有孩子出生就这么好看的,雪白的,粉嫩嫩的,眉目清晰而柔软,一头天生的卷发,在阳光泛着浅浅的金。
肖卿湘走过来说:“漂亮吧?”
陆文渊心里还在为这个漂亮孩子竟然不能做自家儿媳而深深遗憾,他叹口气:“要是个女孩子配我们家小远可真是天造地设了。”
他们家小远此刻还杵在窗户下怅然若失,满脑子想着要怎么才能解除娃娃亲,听到这话,心里又是一咯噔,险些就地躺倒。
肖卿湘在旁边用胳膊肘轻轻碰碰丈夫,小声批判:“想得美,就算是女孩儿,人家还不一定能同意呢。”
陆文渊笑得不行,他把小娃娃抱在怀里舍不得松手,用自己的脸去碰那豆腐块儿一样的小脸,紧紧的和他贴着。
这一年的冬天极其晴朗,蜜色的暖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老屋里拉着棉布帘子,能隔绝无孔不入的风。
肖卿湘去打了井水烧热,倒在搪瓷盆里给陈安楠的妈妈擦拭。
这个女人原先漂亮的面容这几天叫泪给糊的很憔悴,她仰躺在床上动也没动,她是在怀孕的时候失掉丈夫的,陈安楠出生以后她总是时不时盯着儿子的脸流泪,肖卿湘给她拿热毛巾敷眼,柔和的和她讲着道理,让她别哭坏了眼睛。
照顾孩子的事情先由他们夫妻俩帮忙带着,等她能适应了再叫她来。
老陈家生了个漂亮孩子,邻里邻外的人都晓得他家的事,这几天来得人也就格外多。
屋子里的人进进出出,棉布帘带起的风扑得火盆里光一抖一抖的,几欲熄灭。
陆文渊和大人们说着话,那些婶子把襁褓布抱过去,她们将这小东西抢过来抱在怀里,逗弄着说:“真是个漂亮的孩儿,笑一个啊来笑一个——”
只有一个人一点也不想看,那就是陆清远。
陆清远还在为自己多了门娃娃亲的事情愁得一个头两个大,不过他在伤感了几天以后就逐渐接受现实了,并且承担了作为小小男子汉应该做的事——
例如教她算数。
四岁的陆清远被自己智慧的想法折服了,觉得自己顶顶的有担当!
那是个阳光灿烂的午后,陈安楠的妈妈正在午睡,陆清远轻手轻脚地带着小木棒摸了进来,鼓足勇气靠近了这张木头摇篮床。
这床当真是有些年头了,扶手被磨得光滑水润,床头刻着红色的字已经淡地看不出了,但痕迹却深深的烙在木头上,依稀能辨出字迹。
小娃娃穿着粉色的娃娃衫,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落了片金色的日光,照得墨黑的瞳仁边隐隐发棕。
他没有睡觉,而是在吃着自己的小拳头,嘴巴一张一吸,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另一只小手在无意识的挥舞着。
陆清远一下就能理解了大人们这几天说得漂亮小孩了,这当真是个漂亮极了的小东西。
但他还远远不能理解婴儿这种吃手的行为,他记得幼儿园老师说过手上很多细菌,吃饭之前都是要用肥皂搓一搓的。
陆清远轻悄悄地把陈安楠的小拳头拨下来,陈安楠乌黑的眼珠转了下,嘴巴朝下撇出点弧度,眼瞅着是要哭的架势。
果不其然,床上的小婴儿一下就哭起来,陆清远被吓了好大一跳,小木棒也撒了一地,他惊慌失措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连忙又把陈安楠的手塞回去,未料这小家伙却不吃了。
陆清远慌乱中把自己的手指头塞过去了,陈安楠一下子咬住了那截指弯,当即止住哭声。
他把哥哥的指节含在嘴里,一下一下地咬着,咿咿呀呀地,长而浓密的睫毛沾了水,显得越发黑了,洋娃娃似的。
等肖卿湘找到他的时候,两个人保持这样一个姿势已经很长时间了,小家伙还没长牙,现在只能靠吸,而陆清远也硬是给他吸了半个小时的手指头,等拔出来的时候那截手指头都已经因为失去血色而微微涨紫。
陆清远有点心疼自己的手指头,揉了好一会儿。
但他并没有因为这个小小的磨难而放弃教小孩算数的决心。
他再次拿着小木棒找到陈安楠,陈安楠正倒在床上,嘴上糊着点米糊渣子,有点脏,陆清远帮他翻了个身,让他趴好了面朝自己。
然后,一本正经的拿出了根小木棒,摆在小家伙面前,说:“我来教你数数,这是1。”
陈安楠抓起小木棒,发出“咿咿”的声音,陆清远相当满意,就当他觉得这个小孩子还挺聪明的时候,陈安楠一抬手,就给小木棒扔出去了,喉咙里发出剩下两个音节“呀呀”。
陆清远:“……”
他去把木棒捡回来,重新摆在陈安楠面前,说:“我们现在就学数数,长大以后就比别人学得快,我妈妈说,她在还没生下我的时候,就给我听英文故事了,你也跟着我学,不然将来要当笨蛋的。”
陈安楠眨着眼睛看他。
陆清远说:“这是1。”
“咿……”陈安楠要去抓小木棍。
陆清远怕他又给东西扔了,学着大人的样子把陈安楠抱在怀里,然后把东西拿在手里重复:“这是2。”
陈安楠伸出小手,一下一下挥舞着:“啊啊……”
陆清远很满意,就是陈安楠每次发出一个音都要拍一下他的脸,好像比起学习,他更喜欢挥舞着小手一下下地拍哥哥的脸。
不过,在陆清远眼里这些都是小事,只要能教好就行,他接着说:“这是3……”
“啊啊……”
“是3。”
“啊啊……”
“跟我读三,三——”
“咿咿……”
“算了,你应该记不住,那还是重头认一下吧,这是1。”
就这样,两个人驴头不对马嘴的说了一个小时,等陆文渊进屋叫儿子去吃饭的时候,他惊讶地“嚯”了声:“你这脸咋了?”
陆清远此刻顶着被拍红了的半边脸,认真说:“教他数数。”
陆文渊:“……”
陆清远觉得自己离成功还很远,毕竟重任道远,这个小家伙的反应实在是迟钝,数字三都教了好几天,还是只会说一一二二。
他可不希望自己以后的老婆是个连一二三四五都不会数的笨蛋,他每天坚持给陈安楠用小木棍学习,陈安楠不是抓着木棒要往自己嘴里塞,就是朝其他地方扔,陆清远只能捡了摆,摆了捡的。
毫不知情的陆文渊觉得他儿子都快被训成狗了……每天不停地跟陈安楠玩扔小木棍的游戏。
陈安楠朝前一扔,他就屁颠颠的去捡回来,再扔,再捡,陈安楠就高兴地趴在床上哇哇地叫着,又咯咯地笑,口水淌下来沾湿了口水巾。
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陆文渊也不好说什么,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脑子里想的是,根据这几天的观察,他笃定,他以后的老婆是个不爱学习的大笨蛋。
第52章
陆清远因为不能接受自己老婆是个不爱学习的大笨蛋而痛苦了好几天。
晚上,他拱到爸爸身边,轻轻地问:“爸爸,你能不能给她说几句英文诗?”
“?”陆文渊没懂儿子这番操作。
陈安楠正挥舞着小手,摸叔叔下巴上青灰的胡茬,似乎被这奇异的触感给吸引了,手指头摸来摸去,时不时的轻轻拍两下。
陆清远说:“妈妈说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每天给我读英语故事了,你也给他读一读。”
“哈。”陆文渊憬然,原来儿子想给小弟弟做早教,不过这也太早了点……孩子这才刚满月呢,能听得懂啥?
但转头瞧着儿子满脸期待,陆文渊还是应了,给他们背了首弗罗斯特的《未选择的路》。
Tworoadsdivergedinayellowwood,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AndsorryIcouldnottravelboth.
(很遗憾我无法同时选择两者)
Andberaveler,longIstood.
(我在那路口久久伫立)
AndlookeddownoneasfarasIcould.
(对着其中一条极目眺望)
Towhereitbentintheundergrowth.
(直到它蜿蜒拐进远处的树丛)
……
诗还没有背完,陈安楠已经张大嘴,奋力地打了个哈欠,发出细微模糊的哼声,闭上眼乖乖地睡了,睡得很香。
“……”陆清远再次对这个小孩没有点学习的态度而感到悲伤,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救。
他们在乡下一连住了好多天,晌午的阳光正好,陆文渊在院子里帮这个小娃娃洗尿布,肖卿湘在陪陈安楠的妈妈聊天。
“我们家小远刚出生的时候,我还以为护士抱错了,我想我跟孩子爸都不丑,怎么生出了个小耗子似的东西来……”
“呵呵,孩子长开了就好,小远不丑的。”
“我也就是养着养着才接受,你家这个长得跟瓷娃娃似的,多漂亮的孩子,你要实在看不了干脆送我好了……我也不会亏待他的,我给他最好的条件你看怎么样?”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都知道是在开玩笑,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只有陆清远满脸哀伤地躺在床上,看小婴儿身下铺着层百家布做成的毯子,舞动着小手努力去够自己的脚。
这个小家伙嘴上时常沾着牛奶或者是米糊糊,脏兮兮的,可丝毫不影响那张漂亮的脸蛋,他并不会走路,连爬也不会,把他一个人放在床上的时候,他就会札手舞脚的,自己安安静静的玩,要是身边有人走过,他就会立马咿咿呀呀起来,像是在跟人打招呼。
他喜欢把小手攥成拳头塞到嘴里吃,吃着吃着眼睛就闭上了,陆清远要是把自己的手塞过去,他也会抱着啃,发出呜咩呜咩的声音。
小孩子没有长牙,咬在指腹上是痒痒的。
住在乡下的这些天,陆清远学会了如何烫奶瓶,他跟个小大人似的想帮爸爸分担一些事情。
陆文渊告诉他,小孩子的肠胃很脆弱,喝完的奶瓶是要用一次烫一次的,还说有陆清远很小的时候,有一回就是因为忘了烫奶瓶,半夜拉了肚子,抱去儿童医院挂的急诊,把他心疼坏了。
陆清远想,生病确实是很不好受的事情,因此,他每天都很仔细的帮这个小东西烫奶瓶,记住奶嘴里头那一圈是要着重清洗的。
水壶在煤炉上咕嘟咕嘟的烧着开水,炭盆被火钳子拨了几下后烧得更旺了。
陆文渊洗晒完尿布回来,看见屋檐下结了几尺长的冰棱子,顺手就掰下一根,咬了一口嘎吱地一声脆响。
陆清远从屋子里探出个脑袋,问:“爸爸这个不脏吗?”
陆文渊笑着说:“爸爸从前跟你爷爷下乡插队的时候,认识的你叔叔,那个时候我也说这玩意怎么能吃啊,挂屋子上脏不脏,你叔叔二话就掰了根塞我嘴里,给我话都堵回去了。”
说完,他又掰了根给陆清远,陆清远好奇的接过来,这东西握在手心里冰冰凉凉的,他试探的像吃冰棍一样舔了下,冰得他一哆嗦,缩着脖子成了只小鹌鹑。
陆文渊大笑,屋子里,肖卿湘被笑声引出来,陈安楠被她抱在怀里,伊伊唔唔地不知道在说什么,看见陆文渊手上的东西,也张开手想要。
陆文渊当即掰了根小的,往前一递,肖卿湘赶紧转过身去:“他这么小你也给,要是拉肚子了你给抱医院看去?别磨孩子。”
陆文渊笑笑说:“没事儿。”说着,把冰棱子往陈安楠脸上一贴。
其实就是逗他玩儿,陈安楠受不了这么凉的温度,往直肖卿湘怀里拱,小屁股撅起来,猫崽子似的。
“陆文渊!”肖卿湘一巴掌拍掉他的手,说,“你别得寸进尺。”
陆文渊笑地不行,他把那根冰凌子丢到排水沟里,说:“来,把孩子给我抱着,你去多陪陪孩子他妈,看着安慰安慰,叫她想开点,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不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你们女人之间的话题我一个男的插不进去,这些杂事交给我来就好。”
肖卿湘没动。
陆清远冰棱子还没舔完,底下已经有点融化了,冰的他手掌心红彤彤的也没松,听见话仰起小脸,认真地说:“妈妈你去照顾阿姨,我会帮爸爸的。”
肖卿湘这才把陈安楠递过去,小孩儿两手一张就被抱走了。
陆文渊把小家伙接住,抛起来,再接住:“乖乖唻……谁是最漂亮的崽?”
陈安楠的视线在纷乱的跳动,他似乎很喜欢这样新奇的体验,咯咯地笑,笑地跟朵小花儿似的。
陆文渊亲亲他粉嫩嫩的脸,问底下还在嗦冰棱的儿子:“你要不要抱抱他?”
“呀。”陆清远心里一咯噔,想来自己确实还没有正式抱过这个跟自己有着娃娃亲的小女孩,他有点扭捏的说:“我会不会抱摔了?”
“不要紧,爸爸看着呢。”陆文渊说着,蹲下来,让陆清远两只手拖住小娃娃。
陆清远学着父亲的样子,把陈安楠抱起来,他的个头不高,抱着小娃娃其实是有点吃力的,陈安楠似乎也很不习惯被这么抱着,扭动身子,咬着小拳头,涂了哥哥满脸口水。
陆清远顿时嫌弃的五官扭作一团。
他这个未来的老婆不仅笨笨的,还不讲卫生。
大毛病还没解决,现在又多出来一个小毛病,陆清远更加不能接受了,晚上,他躺在床上看陈安楠,这个小孩子挨着他,在他的衣服上咬出一片湿来。
陆清远把自己的衣服扯出来,不给他咬,并且认真纠正:“这个很脏,不可以咬。”
陈安楠张嘴又要去咬。
陆清远再次把衣服扯回来,强调说:“不可以。”
陈安楠还是要咬,他可完全听不懂哥哥在说什么。
陆清远严肃地说:“再咬,我就不跟你好了。”
陈安楠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楞了下,然后瘪着嘴,大而圆的眼睛立马就漾出两点水光,抖啊抖的,最终酝酿成一泡湿乎乎的眼泪。
陆清远可真是怕他哭,小东西哭起来没完没了的,他赶紧把衣服送回去,无奈地说:“好了好了,咬吧咬吧,咬了就不许再哭。”
陈安楠果然止住了哭状,朝着陆清远凑过去。
未料,这个小家伙没再咬衣服,而是把嘴巴凑到哥哥面前,噗噗地朝他吐口水。
口水喷了陆清远一脸,陈安楠却是咯咯的笑起来,唔咩唔咩地叫着。
陆清远沉默着抹了把脸,几乎要心生绝望,他竟然被一个小孩子给逗了!
逗他是小事,在乡下的这段时日,让陆清远糟心的事还远远不止这些。
那天,陆清远被委派了个看着陈安楠睡觉的重任。
他坐在床边,看小家伙在摇篮里睡得正香,小肚子一鼓一鼓的,窗户插销没有插紧,寒意从缝隙里溢进来,兴许是有点冷,他微微煽了煽鼻翼。
陆清远帮他把小被子盖好。
突然,小家伙缓缓睁开了眼睛,乌黑的眼珠逐渐清晰的凝聚出一个人的影子。
陆清远以为是自己打扰他睡觉了,赶紧远拍拍他的背,想让他继续睡。
陈安楠却如何也不肯睡了,他奋力地舒展了一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皱一皱小鼻子,似乎很难受,不断扭动身子,伊伊唔唔起来。
陆清远只好学着爸爸的样子把他抱起来,“哦哦”地哄着。
陈安楠真就在他怀里拧了两下,然后不动了。
正当陆清远准备给他放回去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股温润潮湿的触感沿着胸前的衣服蔓延开,他低头一看,原来是这小孩尿他身上了!
而且尿完以后,他就舒服地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继续睡了。
留下陆清远一个人慌张失措的大叫:“爸爸!爸爸!呜呜——爸爸!”
这会儿肖卿湘陪陈安楠的妈妈去医院做检查,陆文渊正在补觉,被叫得差点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鞋套反了都顾不得换,慌里慌张的跑进来,问:“在呢在呢,怎么了崽!”
陆清远眼泪吧嗒地说:“她尿我身上了,呜——”
说完,害怕的想叫他爸爸抱抱,谁料陆文渊竟然朝旁边一躲,喝道:“别!回头再蹭我一身。”
陆清远愣了,难以置信他的爸爸竟然能说出这么薄情的话。
“爸爸……”陆清远又要扑过来。
陆文渊再次朝后躲开:“哎!叫爸爸可以,过来不行。”
“爸爸——”陆清远觉得自己从没在哪一刻这样痛失过父爱,他着急地超前抓,陆文渊却一个劲儿的朝后躲。
两个人在院子里秦王绕柱似的跑了一大圈,最后,陆清远因为体力不支,倒在地上呜呜地哭。
他不干净了,他现在成了个脏小孩,连他爸都嫌弃。
陆文渊觉着他儿子哭得实在太可怜了,不忍心的抄起根铁锹,把他儿子铲起来,铲到了一旁的小凳子上。
陆清远瘫在小凳子上继续伤心欲绝的哭,誓要把自己今天受到的委屈都哭出来。
然而叫他没想到的是,很快,他就要遇到更伤心的事情了。
因为陆文渊给陈安楠换尿布的时候,他看见这小姑娘下面长了个小东西。
他老婆竟然长了个小丁丁!谁家女孩子会长小丁丁??
这回,陆清远是真的两眼一黑,就地躺倒了。
第53章
四岁的陆清远对于老婆是个男孩的事情很快认清现实,并且痛心疾首了好几天。
这段往事于他来说,就像阳光残留在眼前的光斑,即使记忆再淡,心底也会留个影儿。
他依稀是能记得的,只是他不知道那个小婴儿叫陈安楠,从乡下回去没多久以后,肖卿湘就和陆文渊在移民的事情上产生了分歧,离婚的事说不上是谁先提的,但他们都知道,或许放手,才是给彼此最好的选择,不然,耽误了。
那一年,去禄口机场的路还很旧,五岁的陆清远听着机翼起飞时巨大的噪音,送走了他年轻的母亲,往后的日子很难熬,饶是陆文渊把十二分的注意力全倾注到儿子身上,也替代不了那份母爱。
再后来,他们把陈安楠接回家,或许是因为重新体会到那份爱与需求,陆清远的日子一点点好了起来,像心底的窗帘被缓缓拉开,光透进来。
一眨眼,就到了现在。
出院的日子是在六月初,陆文渊开车来接他们回家。
陈安楠送得那块表是修不了了,陆文渊这期间去了好多趟修表师傅那儿,最终还是因为机械芯被砸碎了,没法修。
陆文渊怕孩子伤心,自掏腰包贴了点钱,去商场买了块新的,回来说是老师傅手巧,修好了。
陆清远听着指针清脆地滑动,一下一停,然后问他爸要回来了原来那块坏的,收起来,没多说什么。
到家的那天,陆清远刚从车上下来,陈安楠就冲过来,啪叽一下往他身上一挂,跟个小挂件似的,说:“你回来啦!我等你好久了!”
他太想哥哥了,抱着不肯松手,从后面搂住人家,陆清远朝前走,他就跟着亦步亦趋的跟着,把脸紧紧贴在陆清远后背,感受着他走路时背脊的震颤。
陆清远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陈安楠说:“吃啦吃啦,今天上午叔叔还给我做了蒸蛋,我都有吃完呢……”
他叽叽咕咕的把这些天的琐碎一一报给哥哥听,陆文渊套上围裙在厨房做饭,肖卿湘帮他打下手,切菜。
陆文渊从冰箱里找出点能做菜的东西来,他这几天太忙了,学校医院两头跑,冰箱里好久没添置新菜了。他捡出一块肉,小心割下猪肉最肥的部分,放进锅里炒出猪油,滋啦滋啦的炼成油渣,捡出来一粒顺手喂给肖卿湘。
肖卿湘下意识地朝后一仰,反应过来后还是咬住了。
陆文渊问:“怎么样?是不是好久没吃过这个了?”
肖卿湘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陈安楠从另一边冒出脑袋,抓贼似的说:“哈!偷吃!被我抓到了!”
说完,也挤到了厨房里,仰起头,嘴巴张的大大的:“我也要我也要。”
陆文渊哭笑不得,又往他嘴里也塞了一小块油渣,然后洗了点小青菜丢进去炒,这样炒出来的菜味道又香又厚。
锅里排骨汤还在炖,香气扑得一屋子都是。
吃完饭陆文渊收拾碗筷去洗,肖卿湘跟在他后面,陆文渊以为她要拿什么东西,侧身让她位置,她也侧身,俩人你让我我让你的,轻撞在一起,肖卿湘慢慢笑起来。
陆文渊看着她的笑,突然问:“晚上有空吗?”
“你有什么事?”
陆文渊说:“有幸邀请这位漂亮的小姐看场电影吗?”
肖卿湘微红着脸,拍了他肩膀一下,陆文渊得意的晃晃自己的脑袋。
陈安楠今天心情好,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陆文渊切了水果端过来,陈安楠不爱吃这个,他把盘子下意识推到陆清远面前,陆文渊看见了,说:“好歹赏我点面子吃两口,补充点维A。”
陆清远轻飘飘的说了句“他不爱吃”,陆文渊听到后,忍不住说“我多好的苗子都叫你惯坏了”。
他们难得这样团聚,晚上,陆文渊真的和肖卿湘去看电影了,只不过是在客厅看的,陆文渊从一堆DVD里找出来一张没看过的,放进了机子里。
陈安楠怕打扰俩人约会,提前和陆清远上楼回房间了。他们好久没见,陆清远离开的这段时间,房间也没整理,陈安楠干脆拍拍自己的床,让哥哥在他这里“借宿”几天。
陈安楠洗完澡就赶紧钻进被窝里去了,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很密实,只露个脑袋出来。
他今天是真的开心,哥哥终于回来了,而且叔叔和姨姨的关系进展更好了。他把自己裹得跟蛹似的在床上滚来滚去,打心眼里的开心。
卧室里的灯在陆清远洗完澡以后就被关上,他把自己那半被子掀开,躺进去。
床垫忽然朝下一坠,陈安楠立马把自己的被子掀开道缝隙,蛄蛹到哥哥的被窝里。
“我来给你暖暖。”
陆清远嗓音里捎着点笑意:“今天这么好。”
陈安楠哼哼两声,说:“我哪天不好。”
陆清远伸出胳膊,给他枕在脑袋底下,陈安楠把胳膊搭上哥哥的胸,搂住他,没过多久,两个人的呼吸渐渐平稳,陈安楠突然偷偷抬起手,手指头不安分的沿着陆清远的脸颊往上摸。
“怎么了?”黑暗里,陆清远忽然出声。
陈安楠还以为哥哥睡着了,吓得动作停住动作。
陆清远把他乱摸的手抓住,放在胸前,低低地问:“想趁我睡觉做什么坏事?”
陈安楠抿抿唇,问:“我能看看你的光头吗?你今天回来一直是戴着帽子的。”
脑袋上的疤还没长好,陆清远不想这小孩知道,他呼吸重了些,说:“你不是说丑吗?干嘛还要看。”
“其实也还好啦,”陈安楠说,“我看电视上有个卖健胃消食片的明星也是光头呢……说明挺潮流的。”
他这点要安慰人的小心思都要溢出来了。陆清远把人一点点捞抱到怀里,扯开话题:“我真的好困,你赶紧老实睡觉。”
两个人额头相抵片刻,陈安楠突然说:“小陆,你骗我。”
“什么?”
陈安楠的指腹摸在他瘦削的腕骨上,沿着骨相来回的刮擦,摸到了那块手表,冰凉的触感,可以听见指针在寂静里喀嚓喀嚓地走动声,脆生生的。
陈安楠继续说:“你其实根本不是去别的学校当什么交换生了对吧?”
陆清远沉默,他把陈安楠的手攥住,握在掌心里,一节节捏着他的软骨。
陈安楠在黑暗里,轻悄悄的说:“其实我都知道了,叔叔没有把你的病例报告藏好,让我看见了,你们都不想让我担心。”
陆清远没有说话,只是抱着他往怀里紧了紧。
“你们都不觉得我长大了,所以才都要瞒着我,”陈安楠不满的说,“拜托不要总拿我当小孩行吗?我真的不是小孩了!”
陈安楠真的很不喜欢这种事事被瞒住的感觉,他不想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陆清远被他严肃的样子逗得笑起来:“好,以后都不瞒你。”
“嗯。”陈安楠忽然挣脱哥哥的怀抱,爬起来,在枕头下面摸来摸去,摸出个小小的东西,摊在掌心里:“看。”
陆清远借着月光定睛看去,瞧见这竟然是枚护身符,小小一个,就这么静静躺在他的手心,钩织的银线被月色洗出细碎的光,应该是他去鸡鸣寺求来的。
陈安楠把护身符放到哥哥手心:“我和观音菩萨说了这事,菩萨说‘好叭,看在小陆的事情更严重的份上’我准许他插队了,以后他会平安、健康、快乐、万事顺遂……”
他低头,将陆清远的手指一根根合实,万分诚恳地说:“菩萨说,我爱你小陆。”
陆清远哑然。
陈安楠的声音很轻很低,却一字一字重重压在他的心尖。
陆清远就这么看着他,陈安楠干净的像是一捧刚从溪流汲上来的水,能洗净心底经年累月的尘垢,又像是一把锋利的软刃,能够剖开他全部的伪装,让他露出一颗淋漓跳动的心来。
这心跳的太猛烈,陆清远几乎能感受到它在胸腔里强而有劲的振动。
他就这么在黑暗里凝视着他,一个问题遏制不住的爬上来。
这小孩怎么能对自己这样好呢?他心里又究竟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
陆清远觉得浑身血液都在体内肆意的横淌,逆流着冲击到大脑上,涨的头皮发麻。
这样澎湃爱意一旦倾涌,就势不可挡。
“是菩萨爱我,还是你爱我?”陆清远突然问。
陈安楠被这问题问得愣了下,护身符的穗子在指缝间晃晃悠悠,他抿抿嘴,一时间竟给不出一个逃避的答案。
客厅里,陆文渊和肖卿湘还在看电影,《廊桥遗梦》已经放到了最后那段,里头的人像是被关在小小的一方黑匣子里,隔着一面薄薄的玻璃,上演着各自的悲欢离合。
主题曲慢悠悠的唱起来,是陆清远为陈安楠弹过的那首,已经唱到了高潮部分:
hingyoucanbesureof
(你可以确定一点)
Illneveraskformorethanyourlove
(除了你的爱我别无所求)
Nothingsgonnechangemyloveforyou
(没有什么可以改变我对你的爱)
再也克制不住,陆清远猛地贴近,熨帖干燥的气息压下来,唇齿磕碰的瞬间,陈安楠圆溜溜的眼睛一下睁大了,睫毛抖了一下,又一下,他心如擂鼓,叫嚣着,听见了最后那句:
YououghtaknowbynowhowmuchIloveyou
(你现在应该知道我有多爱你)
第54章
短暂的相触,蓄谋已久的冲动。
陈安楠睁着眼,连呼吸都忘了,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陆清远,像是要把他看到眼底深处去。
“闭眼。”陆清远说。
“哦。”陈安楠乖乖闭上眼,睫毛颤啊颤的。
舌尖的触碰,唇齿间的余温熨烫着全身,客厅里音乐还在响,到他们房间里,已经是微乎其微了。
可是陈安楠还是很清晰的能听见那些歌词,和心跳声重叠,蕴藉出懵懂的悸动。
这个吻绵长而克制,陆清远吻得很浅,直到歌曲结束,他才放开陈安楠。
陈安楠傻傻地看着他:“可以再亲一下吗?”
陆清远:“?”
“我看电视剧里,都是要啃嘴巴的……”陈安楠小小声的说,“我还没有……”
声音越来越小:“还没有咬呢。”
是真没咬上,他刚刚被亲的太突然,都没反应过来,脑子里一片乱,把从电视里学得要领都忘得一干二净,认为自己完全没有发挥好。
没有让哥哥见识到他的厉害。
陆清远想忍,没忍住,偏过脸去,低笑出声。
陈安楠在他的笑声里窘窘的,手指头快要把衣服抠烂了。
陆清远捏捏他的脸:“那你来,让我看看你有多厉害。”
陈安楠低头,窘得抬不起脸,他叽叽咕咕地说:“算了,没咬就没咬吧,我其实没有很想的,黏黏糊糊的多没意思,我就是看电视里这么放,随口一说而已——”
他话没说完,陆清远又亲上来。
这次狠狠咬住了他的唇,尖锐的疼痛让陈安楠哼唧一声,下意识含住了那探进来的那截舌。
这次的吻和刚才的又不一样了。
陆清远吻得很深,舌尖扫过他的上颚,掠走他的呼吸,让他的每次的都染上自己的气味。
他们离得这样近,窒息感扑面而来,陈安楠如坠海底。
停下来的时候,陆清远垂眼看他:“是这样吗?”
陈安楠脸红扑扑的,跟烧着了似的,不等做出回答,陆清远再次亲上来,这次放缓了动作,只是轻轻的磨合,留给他喘息的间隙。
激烈的吻让人思绪断开,陈安楠浑身都紧绷着,手虚虚地停在半空,不知道要往哪里放好。
陆清远握住他的手腕,搭在自己腰间,像小时候那样,他跟在哥哥身后,虚虚地攥着人家的衣服边儿,以为哥哥不知道。
每次这样,陆清远就会主动抓住他的手,牵在掌心里。
等这个湿露露的吻停下来时,陈安楠已经彻底不会说话了,他嘴巴亮晶晶的,脑子里空荡荡像是被抽干了。
突然听见哥哥在上面问:“喜欢哪样?”
陈安楠唰地把小被子蒙上,闷闷地说:“我晕了,小陆。”
陆清远笑出声,躺倒他旁边,两个人起伏的气息在片刻的安静里逐渐放缓,旖旎的氛围散去后,被子终于被浅浅掀开条缝,露出双眼睛。
正对上陆清远的目光,陈安楠又赶紧把缝隙合上了。
他现在脸热得能蒸鸡蛋,而且也不只是脸上,浑身都躁动,心脏砰砰跳动,像是要跳出胸膛,觉得自己每次的呼吸都是陆清远的味道。
“你不准备见我了吗?”陆清远问。
陈安楠没回答。
“好吧。”陆清远帮他把被子盖好,然后卷着他整个人,拖过来,抱在怀里,跟抱被子睡觉似的。
陈安楠在里面动也不动,真像晕了那般。
没过多久,还是没忍住,从里面探出一只手,到处摸啊摸的,最后被陆清远一把拉住,将人从里面拽出来,搂着。
“就算你不准备见我,我也准备见你的。”
陈安楠吭哧吭哧地说:“这不太好吧……叔叔知道了要生气的。”
他在家里最怕的两件事,第一就是怕叔叔伤心,虽然他已经做了可能会让叔叔伤心的事,第二就是怕叔叔生气,其实谁生气他都害怕,胆儿小。
小时候有一回,他看见邻居两个人在门口吵架,自己吓得藏箱子后面去了,最后找了好半天才把他找出来。
陆清远都被他逗乐了:“你做都做了,这会担心爸生不生气,你这么害怕刚刚怎么不推开我?”
“……”
说完又问:“刚才是谁要我再亲一遍的?”
“……”
陆清远继续说:“问你的问题你也没回答。”
“……”
他把陈安楠的脸掰过来,强行对着自己,不让他回避:“告诉我,是你爱我,还是老天爱我?”
陈安楠答非所问:“我也爱叔叔,叔叔对我很好。”
“是么?”陆清远揭破他,“叔叔对你这么好,你怎么没给他求符,对你这么好,你还天天赖着我睡觉,对你这么好,你还跟我这样亲——”
陈安楠一把捂住他的嘴,生怕走漏半点风声:“好了好了,你快别说了。”
真是的,小陆怎么一点都不害臊。
陆清远却是把他的手抓过来,捏了捏他的手,揉一揉指腹上的那点软肉:“快点说。”
陈安楠张不开口,太叫人害臊了。
他嘴巴抿地很紧,陆清远可不等他这样慢吞吞的开口,手一转,直接挠他腰上痒痒肉。
陈安楠特别怕痒,有时候人家手还没碰到他呢,只是有个要挠他的前兆,他的汗毛都能立起来,仿佛已经感觉到了那种痒意。
“说话,陈安楠。说你爱我,就当是哄哄我。”
陈安楠被挠得咯咯地笑,哪里还能说得出话,开口就是“哎呦哎呦”,仓惶的要往床尾爬,又被陆清远抓住脚踝拽回来了。
两个人闹得声音有点大,陆文渊和肖卿湘还在外面,这会儿电影都放完了,俩人准备去睡觉,上楼就听见这间卧室里的声音。
陆文渊敲敲门,说:“这都几点了还闹呢,是不是最近不上学叫你俩得意忘形了?”
陈安楠一听外面的声音,立马就老实了,大气都不敢出。
陆清远停下来,把他重新抱到怀里,隔着门板对他爸说:“马上睡。”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陈安楠在黑暗里眨巴着眼睛,说:“我困了。”
他半点也不准备回答前面的问题,陆清远只好做罢,最后握着他的手,放在唇上亲亲,说:“睡吧,等你想明白了再告诉我。”
陈安楠没吭声。
两个人就这么睡了一晚,睡到第二天上午醒来,陈安楠浑身都被汗透了,他艰难的从被子里钻出个脑袋,顿时感觉空气都新鲜不少。
陆清远正在楼下和陆文渊一起准备早饭,肖卿湘出门去了。
陆文渊把打好的豆浆用过滤网分掉豆渣,问:“你怎么在家也戴着个帽子。”
陆清远的头发刚冒出点发茬,灰青一片,他觉着不大好看,所以每天都戴个帽子。
“真是孩子大了,看不懂了,”陆文渊说,“在家你也这么注意形象吗?”
陆清远:“……”
陆文渊都把豆浆端出去了,突然又转身来了一句:“你是不是谈恋爱了?”一般来说,只有谈对象的人才会这么格外在意形象,他觉得他儿子近来时常不大对劲。
“……”陆清远把油条包子送桌上,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没理他爸。
陆文渊那点八卦心都被吊起来了,豆浆一放:“到什么地步了?”
陆清远说:“还好。”
“还好是哪种好?”陆文渊抽出椅子坐下来,闲聊似的说,“我怎么觉着你在刻意瞒我呢?怎么,是怕爸不满意?还是人家不让说?”
陆清远垂着眼喝豆浆。
陆文渊认真说:“你感情上的事,我从来没有多问过,我也不会去多管那些,只要对方品性好,跟你合得来,我都接受,其他都是次要的,看中哪个爸都不反对。”
陆清远还是没说话,他的心里有一条路,只是他从小就对艺术没有什么天赋,贫瘠的想象力勾画不出未来全部的色彩。
可他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就是五彩斑斓的未来,太阳灼烤在身上,让暖意渗到肺腑,他会迎着这道灿烈的光,牵着陈安楠一直一直地走下去,也许明天,他们就会走到日光的尽头,见得那片更为广阔的天地。
“爸,我——”
陆清远话都没有说完,就让陆文渊给截住了,他把油条撕下来一半,递给儿子:“你要是想继续读书,爸也供你,反正再过个几年爸老了,你俩也该长大了,管了你俩一辈子了,等老了就不管你俩了,爸也要出去潇洒去。”
“你想去哪里?”陆清远问。
“谁知道呢。”陆文渊学他,卖了个关子,丢下句似是而非的回答。
“不过趁着现在没有老,还得管着你们,你看看这都几点了,那位小少爷怎么还不起床,你俩昨晚闹到几点?都干嘛呢?”
可不能说干嘛了。陆清远起身,面不改色的说:“我去叫他。”
陈安楠还在睡觉,昨晚险些一夜没睡着,这会儿困得不行,睡得很熟,腿把被子卷起来一半,搭着睡,不用上课的日子真是好不惬意。
陆清远进房间的时候,就看见他脸埋在被窝里,呼吸平稳,浅薄的日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再被窗帘掩去一半,陈安楠的脸就沉在这片日光碰不着的阴影里。
陆清远坐在床边,看了他半天,并没有叫醒他。
陈安楠睡着了还得翻腾,抱着被子翻个身,露出身.下被压着的手机。
这手机昨晚应该在放枕头下面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折腾到这里,自己也不嫌硌得慌。
陆清远拿起来,想要放到床头柜上。
就在这时,手机“叮咚”一声响起来,陆清远看了眼,是推荐广告,但他划掉时不小心滑开了陈安楠的手机。
手机没有设置密码,陆清远向来没有偷看人手机的习惯,他也不大关注这些个人隐私问题。
但这次,他实在是很难忍住不看。
因为原先打开的程序就这么显现在眼前,浏览器的搜索引擎里赫然一行黑字:哥哥和弟弟可以结婚吗?
页面上同时出现了十多条搜索回答,其中最显眼的一条是:违法的,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典》第一千零四十八条指出,直系血亲或者三代以内的旁系血亲禁止结婚。
陆清远:“……”
他退出去,点进历史记录,然后看见一溜排的:
哥哥和弟弟能在一起吗?
哥哥和弟弟在一起是违法的吗?
哥哥爱上弟弟是正常的吗?
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和弟弟在一起是正常的吗?
叔叔的儿子可以和叔叔弟弟的儿子在一起吗?
……
“……”
窗外麻雀在电线杆子上吱哇乱叫,叫的人心猿意马,陆清远彻底服了。
第55章
好事来了一件,其他的事情就会接踵而至,一件一件的落在他们头上。
肖卿湘因为攒了一堆工作上的事情没有做,安排好一切以后就出国了,这次去她还提名了世界级的音乐奖项,电视台不断报导她的事迹。
陆文渊最近也很忙,毕业季的导师都忙,要看论文,费精力,但比较值得一提的是,他现在经常会接到肖卿湘的问候,她让他不要天天熬夜,记得对自己好些,孩子们大了,不用时时刻刻都看着,而陆文渊也会嘱咐她记得吃胃药,记得加衣服,饭菜不合胃口,下次他会多腌一些酱牛肉给她快递过去。
陆文渊在肖卿湘的心里,永远是属于家的符号,他与生俱来的体贴和温柔就像是一把熨斗,能把人生的褶皱都给烫平了。
在他们俩感情不断升温的时候,陆清远也拿到了学校的奖学金,副院对他很是青睐,主动问他要不要读研,可把周围的同学羡慕坏了,因为副院这几年带硕士,这么问也是想要带他的意思。
陆清远觉得,他的日子在一天天朝着理想的路前行,过程中那些快乐与美满,喧闹与沉寂,徘徊与迷茫,如同一台戏,上演着只属于自己的磅礴大戏。
又是一年绿荫满目的夏。
这一年的上半年,虽然有波折,但波折后全是满满当当的幸福。
陆清远和陈安楠的感情总算有了质的飞跃,远远超过了从前的状态,他们似乎都沉浸在这种隐秘而带着罪恶感的亲密里。
陆清远早上醒来,侧枕着看陈安楠,看他睡在自己的阴影里,跟水里的倒影似的。
陈安楠眼皮下,眼珠在微微打转,不知道是做得什么梦,陆清远看了他好一会儿,轻轻在他脸上落了个吻。
手突然被抓住,陈安楠紧闭的眼睫唰地抬起:“小陆你不害臊!又偷亲我。”
陆清远:“……”
陈安楠圆圆的眼睛里有狡黠的笑意:“你天天偷亲我,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
陆清远挑挑眉,逗他:“怎么,你脸上安雷达了,我一亲你就知道?”
陈安楠伸出一只手指头摇摇,晃晃脑袋神秘地说:“NONONO天机不可泄露。”
其实就是装睡,陆清远都看见他眼珠子在眼皮下骨碌碌打转了,但还是很配合的说:“这么厉害,看来以后是个当神棍的料,小楠同学将来去鸡鸣寺门口摆小摊都能日赚斗金的。”
陈安楠被夸美了,膨胀的说:“那是!”
陆清远唇边漾起笑,捏捏他的脸:“我亲了你,晚上作为补偿让你亲回来。现在快起床,太阳都晒屁股了,再不起来爸要怀疑你昨晚干嘛去了。”
陈安楠闻言立马火急火燎的就爬起来了,半点也不敢磨叽。
他很害怕这件事被陆文渊知道,并且自认把隐秘工作做得极好。
这段时间里,他们经常会在陆文渊看不见的角落里亲吻,喜欢在阳台上,抱在一起吹风,你侬我侬的说一些不害臊的话,陈安楠把脑袋伏在哥哥的胸膛上,听哥哥的心跳从薄薄的胸膛里传进他的耳膜。
谈恋爱固然让人神思荡漾,陈安楠在学校安静乖巧,可惜上课总是不能集中思想。
上课期间,陈安楠听窗外的小鸟吱哇乱叫,想哥哥唱起歌来也是这样的,毫无音序,只觉得吵闹。
想他。
他看试卷上的英语单词又长又黑,想哥哥生气的脸也是这样的,又黑又臭,还拉了个脸。
想他。
他中午去食堂吃饭,吃到块扁扁的排骨,上头肉少的可怜,他想哥哥的腰腹也是这样的,干巴巴的没啥肉,还硬邦邦的。
唉,还是想他。
现在,他看着窗台上,爬过去一只蜗牛,他又想到哥哥——想不了了,因为窗台外是教导主任的脸。
教导主任的脸硬的像块砖,走进教室,说:“陈安楠,你天天上课只带身体来,脑子留在家里睡大觉吗?给我站起来听课!”
陈安楠抿抿嘴,乖乖站起来听老师讲课,两只手老老实实的贴着裤缝,头也低着,或许是因为他这样子实在太过可怜,任课老师心软,让他坐下来了。
陈安楠坐下来以后继续神游天外,一天下来啥也没干,尽想人去了。
陆清远就不一样了,他有点挪不出来时间去想学习以外的东西。
他每天在学校上完课,空闲的时候就去当助教,因为家教的工作没了,他现在需要别的经济来源来攒钱。除此以外,他的老师还带着他去参加了几起案件的实况分析,陆清远主修得是犯罪刑罚,他每每看案情时,眉头总是微微皱起的,微抿的唇角使得他看起来很端肃。
时光的小河缓慢流淌过每个人的生命,小楼上的爬墙虎又覆满了浓绿。
陈安楠周六好不容易熬到补课放学,陆清远来接他,这个点,陆文渊八成在家忙呢。
在家干坏事的感觉实在不太美妙,有种随时都会被撞破的悸动,不过也是挺刺.激的。
太阳已经下山了,玄武湖的主干路上,遛弯大爷一首《爱江山更爱美人》唱得好不惬意,来来回回就哼那两三句,还百哼不厌,给路过的人都染上了,一起哼起来。
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出一头的汗,湿而黏的手还交握在一起,谁也不放开。
他们心照不宣的沿着路走,谁都没有说要回家,太阳的余温从地面上蒸腾上来,混着从水面上吹来的风,散去了一点微微的闷意。
两个人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无人经过的水杉林里,这是一条木板路铺成的小道,窄而逼.仄,走在上面总能听得木头板子吱呀吱呀的响,跟老爷子叫痛似的。
因为夏天的蚊虫多,也没有路灯,全靠旁边城楼上几盏小射灯隐隐绰绰的照亮,所以一到晚上,这里就鲜少有人来,正好合了陈安楠的心意。
他趁着四下无人,钻进哥哥的怀里,扭捏的问:“哥哥,你早上说的话还算数吗?”
陆清远佯作不明白,抱着他问:“我早上说什么了?”
陈安楠在这模模糊糊的黑暗里,做作又难为情的说:“你说你亲了我,要让我亲回来的。”
明明每天都腻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就跟看不够似的,大抵是谈恋爱的新鲜期还没过,两个人在一起做旧的事也觉得格外新鲜。
陆清远故作恍然大悟:“哦,想起来了。”说完,微微弯腰,对着陈安楠把脸凑过来。
陈安楠吧唧一口亲在他的嘴上,又被陆清远轻轻反啄了一下。
陆清远问:“够了吗?”
“不够呢……”陈安楠眨巴着眼睛,晃晃哥哥的手,“你刚刚多亲了一下……”
说到这里,又微微停顿了一下,声音越说越小:“而且,你亲我的次数,我都记的很清楚。”
陆清远看他这小样,有趣的不行,说:“那我再给你亲回来,可以吗?”
陈安楠明明害羞的要命,偏偏说得话干的事一点都不带害臊的,他仰起头,嘴巴刚噘出去,就听见前面有人干咳一声,紧接着脚步声接踵而至。
陈安楠吓得差点摔一跤,赶紧摸出口袋里被揉皱巴的可怜草稿纸,说:“我这道题还是没听明白,你再讲一遍行吗?”
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清,陆清远却睁着眼睛指鹿为马的说:“选C。”
“为什么?”
“因为三长一短选最短。”
“……”
“而且历年的真题试卷里也是C选项比较多。”
“……”
“对别人来说考试光靠这点判断力不行,对你来说够了。”
陈安楠被他说得不满的撅起嘴来,没成想陆清远低头,出其不意的在他嘴巴上碰了一下,陈安楠“哎呦”一声,心里头小鹿猛撞。
两个人听着那杂沓纷乱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又没羞没臊起来,你亲我一下,我还你一下的,腻歪好半天,木板桥似乎都不愿意再看下去,“吱呀”一声叫起来。
陈安楠抱着陆清远的腰,仰着头看他,这里光线太暗,无论怎么看也只能勉强看清一个轮廓,但他还是觉得真帅,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
“哥哥,我害怕。”陈安楠突然说。
“害怕什么?”陆清远问他。
“害怕被人家看见了。”陈安楠低头,做作又浮夸的说:“我听人家说同性恋是变态,思想有问题的,而且人家还说,我们可能是心里有问题,指不定哪天变好了就不会这么想了。”
一听就是胡编乱造,想让人安慰的,不用想也知道怎么回事,陆清远给他指条明路:“你把贴吧卸载了就没事了。”
陈安楠张张嘴,被堵的说不出话,虽然确实是贴吧里吵架说的,但是他想要的并不是这个回答,于是,他故意说:“要是以后我不是这样了,我要是老了丑了,你还会跟我好吗?”
从小就爱这么问,老套路了,时不时就要拿这个来考验干部心理,稍微迟钝两秒都不行。
陆清远低笑出声,搬出标准答案,万分流畅的说:“无论你以后穷的得去要饭,还是病的下不来床,无论你以后晒成煤球,还是又老又丑,
无论你以后变成什么样,是黑的五彩斑斓的剧毒毛毛虫,又或者是吃一口就会死掉的云南菌子,哪怕变成恶心又招人厌,甚至还会飞的广东蟑螂,我都不会嫌弃你——”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声音温柔的不像话:“崽崽,我们好一辈子。”
第56章
陈安楠叫这一声“崽崽”叫得骨酥筋麻,噗嗤噗嗤乐了好半天,用脑袋直往陆清远怀里拱,跟头小牛犊似的,用的劲还蛮大。
给陆清远拱的胸口生痛,他按住陈安楠的脑袋,说:“好了好了好了。”
“能不能再叫一遍呀?”陈安楠抱着陆清远的手臂,摇摇又晃晃:“我还想听呢。”
在他的记忆里,哥哥过去从来没这么叫过他,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陈安楠陈安楠”的直呼其名,连“楠楠”都没有过。
现在,这个新的称呼直接给陈安楠整躁动了,也不害羞了,拉着哥哥的手娇嗔:“快点嘛,快点快点快点。”
陆清远唇边有笑意,但就跟晾他似的,故意不说,就要看陈安楠围着他打转的样子。
陈安楠抓住机会不依不饶,两个人沿着木板小道往前走,走出水杉林,陈安楠还在晃他撒娇,嘴巴不停:“你说嘛说嘛说嘛说嘛……”
陆清远眉梢一挑,拒绝的很干脆:“不要。”
“……”陈安楠嘴巴立马嘟起来一点,把人往旁边一推:“哥哥是小气鬼,你上面还说要跟我好一辈子呢,这会连个名分都不给啦,谁要跟你好,你走!”
陆清远被名分这个词逗得笑起来:“生气了?”
陈安楠不说生气了,也不说没生气,反正没理他,只留了个倔倔的发旋对着他。
陆清远追上去,挨着他走,陈安楠胳膊一甩,就不跟他靠近,还得要比他快行一步。
陆清远装作不懂的长腿一迈,追上去,紧挨着人,陈安楠没他腿长,需要迈两步才能比得上,最后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就追跑起来了。
木板桥在他们的脚下被踩得吱呀吱呀响,月光从重叠交错的针叶里抖落零碎的光。
跑出水杉林,便能见得在夜色下的湖水,是片宁谧的黑,风夹杂着湿漉漉的水腥气卷过大半个道路,湖面推起涟漪,如果一直盯着这片浓黑看,就会有种微微的眩晕感,仿佛人也被水波推着走了。
陆清远追上人,从后面一把将人兜抱起来,笑说:“今晚生物作业还要不要人报答案了?”
陈安楠短暂的惊呼一声,脚离开地面,他被陆清远抱起来飞抡了好几圈,视线在飞速变幻着,强烈的失重感,让他不得不紧紧搂住哥哥的脖子。
“要要要。”陈安楠的气顿时烟消云散,他笑起来,好不快活。
初夏的夜,路灯在夜色里晕染出朦胧的光圈,笼罩着每个路过的人,却照不清草坪上的两人,他们的影子在灯光里重新靠近。
他们胸膛贴着胸膛,在黑夜里拥有了短暂而不为人知的肆意。
等陈安楠的脚重新落回实地以后,视线里所有的东西都在天旋地转,他晕晕乎乎的和陆清远一起躺倒在这岸边柔软的草地上。
青绿色的草,厚而软的铺在身下,是大自然赠与他们的温柔。
陈安楠觉得此情此景合该说点什么,于是文绉绉的念了首诗,说:“我以天为被,以地为席。”说一半,卡壳了,忘了下面是什么句子,在那儿“呃”了老半天。
陆清远看向沉沉的夜色,攥着他的手说:“纵意所如。”
陈安楠崇拜地说:“哥哥,你好有文化。”
陆清远把他脑袋推倒一边去,权当是调侃。湖边的长椅上,坐着很多对小情侣,时不时有模糊的笑声响在夜色里。
那大爷又哼着首《爱江山更爱美人》回来了,惹得陆清远也跟着轻唱起来:“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
陈安楠顿觉得那大爷害人不浅。
他赶紧打住陆清远逐渐入迷的歌声,说:“小陆,我还想去一趟鸡鸣寺。”
陆清远止住了魔音,问:“去干嘛?”
陈安楠说:“我想给叔叔也求一道平安福,然后再给咱们俩求一个姻缘好了。”
“姻缘就算了吧,”陆清远说,“鸡鸣寺不能求姻缘的。”
陈安楠没明白,问:“为什么不能?”
陆清远没说为什么,反而问:“你想跟我好一辈子吗?”
陈安楠点点头“嗯嗯”两声。
陆清远说:“听话,那咱们就不要去鸡鸣寺求姻缘了,你给爸求个平安就好。”
“好吧。”陈安楠挠挠脸,虽然不懂为什么,但是还是很听话的照做了,因为哥哥这么做一定是有道理的。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不能去鸡鸣寺求姻缘了。
今年的夏天是真热,才初夏,温度就已经热到了三十多度,太阳高高悬在头顶,照得头发都滚烫,空气闷如火炉,热浪贴过皮肤,残留下夏日的痕迹。
陈安楠才出门没多久,就热得一脑袋汗。
好在鸡鸣寺离玄武湖很近,穿过解放门就能来到那条古旧的大道上,这条路如果四月份来,还能见得樱花铺陈的大道,在当地蔚为一景。
陈安楠按照约定的地点,约莫过了二十来分钟才在解放门下等到了谢溪。
谢溪现在已经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陈安楠是上了高中才开始拔个子,而谢溪初中就开始长个儿了,他们都在岁月的氤氲中一点点舒展开,只不过完全朝着不同的方向发展。
谢溪的模样很是周正,都说一方水养一方人,但陈安楠觉得他现在这样子一定是基因的缘故,谢溪朝街头一站,满身的正气,是那种穿着校服也气势浩然的小孩。
相比之下,陈安楠长得就比较可爱了。
他已经比谢溪矮了大半个头,俩人明明同岁,走在街上却跟哥哥弟弟似的,他那对圆圆的眼睛永远是脸上的点睛之笔,弱化了他长相上的昳丽,让五官变得很柔和,是一种不锋利的美。
尤其黑色的发丝在阳光下毛茸茸的,末梢泛着浅浅的金,乍一看还跟个小孩儿一样。
谢溪一见到好友,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二话不说,先开始倒苦水,首先是解释一番自己为什么会迟到,什么堵车啊,鞋子出门走好远才发现穿错了,迫不得已才回家换的,因此耽误了点时间。
“你那个方向不是坐地铁来的吗?”陈安楠问。
“……”
谢溪挠挠头,只好说:“呃,我爸罚我在家里做卷子,必须做完才给出门,我写得都要起飞了,差点给你鸽了,好在我是紧赶慢赶写完了,今天我请你吃饭做补偿就这么说定了。”
陈安楠诧异:“咋了呀,你现在掉出年级前五百了?”
谢溪觉得好友现在被带的说话都变犀利了:“我们那个年级一共才四百多个人!”
说完,又问:“你现在成绩咋样了?”
陈安楠抿抿嘴,不爱说掉面子的事,只说:“还可以吧,老师说我要是只参加艺考,怎么也能拿个名次,说不定明年南京的状元就是我了。”
这话倒也不算是空穴来风,他的声乐成绩出类拔萃,这几年拿了不少奖,奈何其他科成绩实在是马尾穿豆腐。
也就在背刻板的理论知识的时候,还算能救,陆清远给他布置任务,每天固定背多少东西,他很费力的记住这些课文生词,只是等第二天老师默写完后,他就全然抛之脑后了。
他的脑袋里虽然山壑纵横起伏,但是没有一条是有关学习的河流。
在这点上,谢溪已经和他完全不同了。
谢溪经过国际学校残忍的洗礼,现在一口流利的洋文说得陈安楠惊掉了下巴。
陈安楠酸酸的说:“我现在一天也能背十个单词了呢。”
谢溪高傲地说:“我现在每天两篇课文,纯English的那种。”
“……”
陈安楠一下就觉得好朋友背叛了自己,揪住对方软肋:“那你现在数学及格了吗?”
“……”
谢溪反问:“你现在还是倒数吗?”
“……”
两人跟补刀似的,互相戳对方心窝子,陈安楠清清嗓子说:“四舍五入就及格了,欲及。”
谢溪紧跟着说:“四舍五入我也能考上本科,欲上。”
说完,想起来:“你是不是马上要小高考了?”
陈安楠问:“你是不是马上也得去考托福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当即觉得今天有件大事要干。
陈安楠:“既然来都来了。”
谢溪:“是啊,来都来了……”
俩人一拍即合,于是,片刻后,他们一起跪在蒲团上,面朝着佛祖。
“求佛祖保佑我生物地理政治历史物理化学,及格就好——”
陈安楠话说一半,就听见谢溪在旁边一脸真诚的说:“求佛祖保佑我托福考试成绩能过达标分,善男愿用好友陈安楠单身十年来换。”
说完,额头抵地,跪拜几秒。
陈安楠:“?”
要不是在佛祖面前不能说脏话,陈安楠真想把今天上午刚从遛弯大爷那儿学的脏话丢给他。
这个弱智!大弱智!
谢溪拜完佛,还从兜里摸出了几张票子塞进了功德箱里,然后双手合十又鞠了一躬。
陈安楠没放,他口袋里只有几枚硬币,准备去后山的许愿池里扔硬币许愿的。
两个人拜完学业,沿着石阶继续攀山,脚下青石砖路上的纹路深浅不一,杏黄色的寺院围墙,在葱郁的树荫下,书写着佛教偈语。
寺里这个点的游客极多,很多游客会领着入门的三炷香去山顶拜菩萨,那里有个大香炉。
俩人还没靠近山顶,就嗅得风里夹着浓郁的檀香扑面而来。
陈安楠想到了什么,报复似的说:“小溪溪,看来你考试成绩无望了,你最好换个寺庙去拜吧。”
谢溪一头雾水:“为什么?”
“嘿嘿。”
陈安楠没忍住嘚瑟,嘴巴也有点管不住了:“因为我已经有对象了,刚刚你要是说自己单身十年可能还有得救,现在已经不行了。”
“?”谢溪没明白,他眼睛瞪的浑圆:“你说什么?”
陈安楠重复:“我说,你已经没得救了。”
“不是这句,上句。”
“刚刚你要说自己单身还有得救……”
“再上句。”
“嘿嘿——”
“你丫是傻.逼吧!是那句啊!那句!你说你有对象了!”
陈安楠被骂的一回神,这才反应过来什么叫祸从口出,之前他还不让何瀚铭抖出去,没成想让他自己给打嘴炮说出去了。
俩人面面相觑。
山顶上,偌大的香炉里,飘出袅袅烟雾,不断上升,缭绕,扩散,这里的游客都在点香拜完后把烟放进了大香炉里。
香炉的底座上因经年累月的风雨侵蚀,青绿色的锈痕攀附其上,古迹重重,如这数百年的寺庙。
谢溪如遭雷劈,拼命摇晃着好友的肩膀:“你搞对象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不跟我说?!你还把不把我当兄弟?!陈安楠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
“哎呀哎呀,”陈安楠被他晃得头晕,拂开他的手,解释,“才谈没多久呢。”
谢溪怒不可遏,感觉全天下只有自己不知道这回事:“你是不是已经告诉何瀚铭了?”
“……”陈安楠倒抽一口凉气,惊讶地张大了嘴:“你怎么知道的?!”
“!!!”谢溪觉得自己在好友头上,已经看见了金光闪闪的“背叛”二字,他难以置信,问:“你告诉他也不告诉我?你真告诉他了?”
陈安楠被好友这眼神看得心虚,只好说:“我就是有点不好意思说,所以才没告诉你呢。”
谢溪:“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难不成你喜欢男的?”
陈安楠惊了:“这你也知道了?!”
“?”谢溪傻眼,他刚刚就随口一说而已。
他脑子里飞掠过无数旖旎片段,首先是他从小和陈安楠一起长大,再然后是他总是对陈安楠格外的好,事事关照他,处处为他着想,哪怕后来他俩中间被该死的何瀚铭插足,他都忍气吞声,甘愿做友情的第三者……
人家都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俩可不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吗?!再加上,陈安楠告诉了别人都不肯告诉自己,难道……
谢溪脑袋一片嗡鸣,立马松开陈安楠往后面连退数步,两手交抱住自己的肩:“我这辈子只喜欢女人。”
陈安楠无语:“我家棉花糖都比你可爱,你最多只能和我一起捡垃圾来维持兄弟感情。”
“……”谢溪觉得好友眼睛里的嫌弃不像是假的。
他憋着口气,悬着心问:“那你喜欢谁?你跟谁在一起了?我认识他吗?”
陈安楠欲盖弥彰的逗好朋友:“认识,你从小就认识了,现在也认识,还比咱们大一些,老熟悉了。”
谢溪脑子这会儿转成了电风扇,把这句话在脑子徘徊了无数遍,从小就认识,而且现在也认识,他在脑子里一一筛选人脸,再仔细一琢磨,年纪大点,难道是……
“陈安楠你罔顾人伦!”谢溪大惊失色。
陈安楠捂住嘴哧哧地笑,却见谢溪立马掏出手机,火急火燎的打了通电话过去,质问:“哥!你背着我和陈安楠在一起了?!”
“……”天呢!陈安楠不想理这个大笨蛋了。
一通乌龙搞得两个人都没有再逛寺庙的心思了,谢溪两眼发黑,险些从石阶上摔下去晾成悲剧,陈安楠觉得这秘密还是不要告诉好友好了,省得他烦人。
于是,他改了话术,对谢溪说:“哈哈,我逗你玩儿的,你怎么还当真了。”
谢溪摆摆手,说:“好了好了,让我先静静。”
他们从山顶沿着盘旋的石阶开始朝下走,没走两步,忽然看见观音殿里有人在举香祈福,觉得稀奇,这座寺庙里来求学业求财神,求平安的人都很多,但是求姻缘的人还是比较少的。
陈安楠之前和陆清远说要过来求,陆清远都不让。
谢溪也觉得纳闷,说:“我之前听人说,鸡鸣寺专斩孽缘呢。”
陈安楠一愣:“啥?”
“你不知道吗?”谢溪说,“鸡鸣寺斩孽缘,扶正缘,一来寡三年。”
这还真不知道。陈安楠脑子里顿时响起陆清远那天说得话。
难怪陆清远不让他来,难道陆清远认为他们这是孽缘吗?他们之间的关系在哥哥的眼里竟然是孽缘?亏他还觉得哥哥做事都是有道理的?!
陈安楠登时变成了一挂小炮仗,谁来碰一下都能炸的噼啪响。
他气鼓鼓从兜里摸出手机,飞快的戳着屏幕,要打电话问清楚怎么回事,全然忘了谢溪还在他旁边。
谢溪看殿里的人上香,叩拜,掌心朝上压在蒲团两角,万般虔诚。
陈安楠打了一遍,没人接,又打了第二遍,满肚子火气把他胀成个小气球,早就把今天来干什么正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电话终于被接通,那头声音低而清晰:“喂?”
“你是不是——”陈安楠话音蓦然止住,于殿里人回身的那一瞬。
手机上的时间突兀的转换。
药师佛塔的钟声被僧人敲响,鼎钟余音萧索,回荡于庙中,檐下金铎经风晃动,声声于耳,夕阳的光投过窗格,照出沉浮盘旋的灰尘,观音像浴在这半扇日光里,有着渡化众人的温柔。
陆清远就站在这观音像前,手心长坠的红线,在风里轻轻飘荡。
小炮仗一下就哑火了。
“我靠,是你哥!陈安楠!”谢溪这回是真的大惊失色,他最怕陈安楠的哥哥了,从小就怕,因为陆清远不笑时,总是微抿的唇角显得人很端肃,俨然写着生人勿近的样子。
况且他还从小就被陆清远胁迫,但凡这俩人闹情绪,连他这个朋友都要跟着遭殃的。
谢溪恨不能当场遁地。
他赶紧寻找借口溜之大吉,说好的请人吃饭,也变成了先攒着,下次再还。
少了那碍事的灯泡,陆清远和陈安楠继续沿着小坡下去,这回走得慢吞吞的,像是欣赏沿途的风景,他们一块去后山的许愿池。
陈安楠问:“你怎么也来啦?”
“给爸妈祈福。”陆清远说。
陈安楠经此一提,才想起来今天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哎呀,我忘了给叔叔求平安符了!”
陆清远说:“没事,我求了也一样的。”
两个人终于走到许愿池旁边,这一口浅浅的小池子里还有几尾鲤鱼在游弋,最中间是个盛硬币的小钵,里面被投满了大头,在水光里被晃得散出银光。
不过大部分硬币还是零零散散的撒在水池里。
陈安楠想起来,这个地方以前有个学堂,小时候陆文渊带他们一起来这里上公开课,课堂里要背《弟子规》,十来个小朋友围着一张长木头桌子,背不好的小孩要被戒尺打手心。
陈安楠压根记不住,轮到他的时候,紧张又害怕,脑袋快要低到第二颗纽扣上了,站起来支支吾吾了半天,声音如同蚁呐。
老师戒尺就压在掌心里,问:“你会不会背?”
陈安楠吓得乱七八糟的摇头又点头。
老师说:“你到底会不会?”
陈安楠一泡眼泪憋得眼眶湿乎乎的,不敢吭声。
陆清远却突然站起来,主动把自己的手掌心伸出去,小小的眉头紧皱,用一副赴死的模样对老师说:“老师,打我吧,我弟弟不会背,他胆子很小,请你不要吓他。”
老是被他俩逗得反倒笑起来,说:“那让你弟弟记得下周来背。”
下周当然是没有背成的,陆文渊可舍不得让别人打孩子,他自己都舍不得碰一下的,怎么能叫别人给打了,所以就干脆不带俩孩子去上课了。
风吹得池水一波波推搡上来,陈安楠把硬币丢进池中间的小钵子里,替陆文渊祈福。
其实陈安楠是有点好奇哥哥在观音像下许了什么愿的,他旁敲侧击的问了几次,都被陆清远驳回了,陆清远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陈安楠只好“哦哦”两声,点头说:“那我不问了,那拜托观音菩一定要显灵呀,拜托拜托拜托……”
陆清远伸手刮了一下他的脸,曲指在他脑门上一扣,说:“回家。”
两个人沿着明城墙走,落日的余光描着墙砖的缝隙,让这座古老的城墙仿佛活了那般,有着俯瞰众人的庄严与肃穆。
陆清远眼里有笑,他牵着陈安楠的手走在这条大道上,身侧光景长的像是没有尽头,在他们身后不断延伸着。
他想,他才不信他们之间是孽缘,不让陈安楠来是因为这小孩嘴巴没个把门,人一骗就全招了,要是让陆文渊看到他求的红线,指不定忽悠两下就全抖出去了。
所以,他现在把这根红线藏得很好——
一愿,陆文渊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二愿,陈安楠无忧,喜乐,顺遂无虞。
三愿,此情长久,岁岁年年。
第57章
大学生活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恣意,一到期末时间,南大的自习室就挤满了学生,这自习室临近北院的院口,二十四小时开放,窗口正对绿荫繁茂的街道,能看见自行车来来往往,很多学生都会站在走廊上背书。
陆清远把书收拾进包里,走出这间自习室,拨通手机号。
陈安楠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陆文渊把冰箱里提前冷藏好的半个西瓜拿过来,用小勺子挖了西瓜心,喂给陈安楠。
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实在冻牙,陈安楠斯哈了半天,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看清是谁的来电以后,没敢直接接,而是穿上拖鞋跑好远,才敢按通。
“来南大见我可以吗?”陆清远问。
陈安楠偷偷瞟了眼坐在沙发上的陆文渊,问:“你怎么啦?”
“我想快点见到你。”陆清远的声音自那头传来。
陈安楠赶紧捂着自己的嘴,一边视线往陆文渊那里飘,一边小声说:“叔叔在家呢,别瞎说话。”
电话那头有略微的笑意,说:“知道了,我在校门口等你。”
“诶——”陈安楠话还没有说完,电话就已经挂了,陆清远压根没给他拒绝的选择。
他心里奇怪,才半天没见,怎么小陆比他还要黏人,怪了怪了,真是怪了。
陈安楠心里念叨着回沙发,还没开口,陆文渊就问:“你俩晚上还回不回来吃饭?”
陈安楠眼睛瞪圆了,他自认刚刚说话的时候,陆文渊应该是听不见的。
陆文渊笑笑,用遥控器指着说电视说:“这不,为了方便你打电话,电视我先暂停了,没故意偷听。”
确实没故意偷听,但耐不住陈安楠说个话一直往这里看,任谁都会好奇说得什么,这么大点客厅,又静悄悄的,想听不见都难。
陈安楠讪讪的“哦”了声:“那我先走啦,今晚要是不回来吃饭我再打电话跟你说。”
陆文渊朝他挥挥手:“路上注意安全。”
陈安楠出门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了,六月底的天,即便是傍晚阳光也毒辣,像是把人架在火上烤,他沿着大道走,从湖面刮来的风都是层层热浪,幸好出了大道就有公交车站。
老城区的公交车多半有年头了,车轮子噪音大,一天天在大街小巷里哐当来哐当去,雨淋着,日晒着,让车身上广告图都变得灰蒙蒙的。
陈安楠上了车,空调的冷气扑面而来,公交车在“哧”地声气音里缓缓驶向广州路。
陆清远正站在拉贝纪念馆前等他,他今天穿的是件白色的短袖T恤,阳光透过树荫在他衣服上落下斑驳,夏日的晚风吹过,荡出他清瘦的身形,他手里那本法学书还没有来得及收起来,又或者是在等人的间隙里也在看,所以没有放进书包里。
陈安楠下了车就开始狂奔,尽管夏天很热,但是见到喜欢的人还是要用跑的。
陆清远接住他的冲力,被他撞的后退了一步,镜片在光线在泛出冷锐的光泽,他的唇边却是隐隐的笑意。
他说:“今晚七点半,学校大礼堂有演出,同学送了我两张票,说是可以叫对象一起来看,我就想到你了。”
陈安楠仰起脸问:“那被人看到会很奇怪吧?”
陆清远说:“他说是对象,又没规定对象一定得是女孩子。”
陈安楠冲他笑,抱住他的胳膊晃晃,陆清远牵住他的手,说:“先去买奶茶,那家店出了新品。”
天真是热,老天一点也不懂情调,阳光火热的铺在俩个人的身上,恨不能褪掉人的一层皮。
他们走到小粉桥的那家奶茶店,这家奶茶里的奶味很浓厚,深得学生的喜爱,陈安楠最喜欢榛果还有大白兔口味的,他每次喜欢点了以后坐在沙发上喝,那块透明的玻璃可以看见外面来往的行人。
玻璃门上挂着欢迎光临的牌子,店里正播放着不知名爵士音乐,店主是个很风趣的人,和学生也聊的开。
陆清远买了两杯,都是给陈安楠的。
现在才五点半,离演出开始的时间还有两小时,俩人干脆在大学校园瞎逛,两只手牵在一起很快就腻出层汗,湿而黏的交握,但他们都没有放开,前后都是牵着手的情侣,他们混迹其中。
陈安楠曾经很多次幻想过,他可以和哥哥像普通情侣那样逛大学校园,手牵手走在梧桐斑驳的马路上,在宿舍楼下羞涩而不舍的拥抱,听对方真实的心跳。
陈安楠走在大道上,觉得自己那么不切实际的幻想都在一点点的实现,他是个没有什么追求的小孩,因为他的世界永远只为这个小家而转,这是他的全世界。
现在,他的世界分离出一小部分,是独属于他和陆清远的,他要在新世界的土壤里洒满种子,等来年春暖花开,他会用斑斓的色彩一点点的装饰出未来的道路。
七点半表演开始,他们得提前二十分钟到,这个点,太阳也终于落山了。
大礼堂临近教学楼,灰砖的墙上爬满了碧绿的爬墙虎,来看表演的学生们一波一波的走上石阶,进门检票。
陆清远牵着陈安楠没有进去,俩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有随着人群进到大礼堂里,反而是在外面打转了一会儿,直到大礼堂的门被人关上。
这场表演有一个小时,结束后他们就得回家,回家太晚,陆文渊会奇怪,到家以后干什么都是偷偷摸摸的,很不自在。
陈安楠突然觉得,留给他们独处的时间好像很少很少。
似乎只有这会儿,他们才是自由的,不用去顾虑那么多。
不知道陆清远是否也是这个想法,他把票揣进兜里,捏得皱巴巴的,最后还是没带陈安楠进去。
南大的夜景并没有什么美感,灯光不好,光线也黯,教学楼口的香樟树老干虬枝,因有百年历史而显得格外茁壮,连叶片都是鲜亮的,它就这么静静的独自屹立在花坛上,仿佛孤芳自赏了数百年。
陆清远和陈安楠坐在花坛边,俩人的影子被樟树影盖住,陈安楠头靠在哥哥的肩上,把玩着那只交握在一起的手,突然问:“哥哥,北大的文科是不是最好的?”
陆清远沉默了会儿,说:“怎么问这个?”
“小时候不懂……一边有私心想让你留下来,一边又希望你可以去北京,”陈安楠轻声说,“哥哥……你后不后悔没去北京?”
陆清远没说话,而是把票掏出来看了看,铜版纸上白色裂纹一条条的,《牡丹亭》三个字被裂纹割裂开。
他就这么看了会儿,平静的说:“在我五岁那年,爸有一回要去别的城市待半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只要过了那次,他就可以升职称,但是他拒绝的时候想也没想。”
“为什么?”陈安楠问。
“因为那个时候他和妈刚离婚,他不是没办法把我带去别的城市照顾,而是认为我应该在熟悉的地方,才对我的成长有利,毕竟小孩子很难适应新环境,离开了熟悉的人又离开了熟悉的环境,他认为我会接受不了。”
陆清远说话时,眼里有层朦胧的光影,来自教学楼里的灯。
“我问他会不会后悔?他笑着跟我说,人不要后悔过去的决定,不要责怪自己所做出的选择,更不要怪过去的自己,我们总是面临各种选择,起码你做出决定的那一秒,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爸会对自己的每一次选择负责,我也一样。”
在陆清远的心里,有些东西永远凌驾于分数之上。
人们总说寒窗苦读十余载,从古至今,薄薄的纸张能够堆砌出一个人前二十来年的人生,分数迷惑了大好的青春岁月。
可生命的路程中总有更值得留念的东西,或许仅仅只是一寸土地上的一寸光阴。
18岁的陆清远因为舍不得家,所以留在南京,就像父亲为了他留在这座城市一样。
陆清远握紧那只手,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法律专业吗?”
陈安楠摇摇头,说不知道。
陆清远轻笑了下,坐在月色零落的树荫下,说:“你初二那年问我,哥哥为什么犯错的是坏人,害怕的却是受害者?我当时回答不出来,爸好像也没跟我说过这些。”
“我也想了好多天,为什么呢?后来,我关注了好几件新闻实事,你这句话始终徘徊在我的脑子里,从那时候起,我决定选法学。”
陈安楠的睫毛不明显的抖了下。
陆清远揉他的脑袋:“北大的文科确实好,但我当时想去的是中国政法大学,所以北大不北大的,压根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我为什么要后悔?”
陈安楠轻轻低低的叫了声“哥哥”。
陆清远失笑,说:“你怎么总是这么爱哭,你一哭我就受不了。”
“我才没有哭呢,沙子里进眼睛了。”陈安楠把脑袋磕在他的肩膀上,不轻不重的撞着。
今晚的月色很柔亮,夏季夜晚的风难得舒畅,大礼堂里表演的声音透过雕花窗传出来,不知道是在演什么,但是台词慷慨激昂,还有戏剧腔,他们坐在这里,听心跳声震耳欲聋。
陆清远先是亲到陈安楠的额头,再是鼻梁,陈安楠的鼻子不是那种标准的高挺,鼻头有点软肉,但陆清远的鼻梁很高,他们需要侧过脑袋一点,才不会让鼻子撞在一起难受。
陆清远把眼镜摘掉,含住他的唇珠,一点点磨合,陈安楠的吻技不好,只会胡乱啃,陆清远引导着他的节奏,让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
陈安楠觉得这个吻比晚风还要绵长,温柔。
身后的老香樟盛开的树叶,像是为他们撑起的一把伞,隐蔽了一切可循的视线,这里没有路灯,连乌糟糟的石头墙都看不清。
不远处,有道楼梯,连着教学楼,是一处露天平台,平时很多学生会在那里背书,或者戴耳机做听力,不过谁也看不清香樟树下的暧昧。
太黑了。
大礼堂里的音乐已经响起来了,伴随着爆发的喝彩声,悲欢交织,是戏剧里头那一点点过场的热闹。
陈安楠感觉自己的嘴巴要肿了,漫长的一个小时这会儿好像被加速了一样,变得很快。
礼堂外已经有人陆陆续续的出来,他们踩着石阶,轻声攀谈着这场演出,教学楼里也有人从阶梯教室里出来。
不能再亲了。陈安楠怀着这样的心悸,却是没动。
最后,陆清远放开他,说:“走吧。”
陈安楠的嘴巴都麻了,还念念不舍的问:“我们要回家了吗?”
“不回去,换个地方。”陆清远说,“这里人有点多了,还可以再待半个小时。”
陈安楠为不回家而高兴,蹦蹦跳跳的被牵走了,他们沿着南大的小路散步,教学楼下面是片银杏林,到了秋天会很漂亮,大把金色肆意张扬,是独属于南京的秋。
可惜现在是夏季,看不到那么美的景色。
两个人的影子在路灯下无限延长,陆清远突然说:“我准备放弃南大的保研了。”
陈安楠没反应过来:“啊?!”
“我还没有跟爸说,不过他一向都支持我的选择,”陆清远把这件事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在闲闲的拉家常一样:“我要去法大读研。”
经过这几回事情,陆清远明白,他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南大的法学专业是不够的,他要走进更广阔的天地,他要为理想中的正义出分力,尽管只是沧海一粟,但二十来岁的少年,追求也是鲜亮的。
陈安楠愣了,这意味着他们是要分离的。
但时不同往日,他的心思早就没过去那般幼稚,而且现在的通讯很发达,高铁和飞机到北京都很近了,异地恋他也是愿意的,他点点头说:“好呀,那我到时候放假去看你。”
陆清远却缓缓停下脚步,他没说话,只是看着陈安楠。
路灯照在他们之间,晕出朦胧浅薄的光。
陈安楠不明所以的和他对视,陆清远的眼底在镜片的反光下看不大清。
陆清远就这么静静看着他的眼睛,像是要透过他的眼睛看到骨相里去:“跟你说这么多,是想问——”
“你愿意陪我考去北京吗?”
第58章
2011年,家里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法学院有老师亲自跟进了变态的案子,陆清远因为还没拿到法律职业资格证,只能去做旁听,法院地址就在南京大学对面,这件案子进展非常顺利,对方上诉被驳回,按一审原判。
陆清远就这件事情,在现代法学的期刊上发表了见解性言论,写的极为精彩。
那些固定的话术下面,总有他自己的东西渗透出来,不强烈,却有着滴水穿石般的执着与韧性,这点让他的导师非常欣赏。
几乎是没有意外的,陆清远拿到了校奖学金,现在,他的奖学金加上打零工赚的钱,终于达到了理想的积蓄!
第二件事,则是陈安楠真的打算考去北京了!
陆清远给他选了几所还算可以的艺术类学校,他要是肯努力,再托肖卿湘找点关系,考进去是没问题的。
说起来,这件事最开始,陈安楠是不愿意的,他的想法和这里大多数孩子都一样,上个离家近的学校就已是心满意足。
而让他改变想法的,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葛曼曼来南京玩了。
接连下了几天的雷阵雨,街边的花都被雨水冲刷蔫了,只有路口那几棵上了年纪的梧桐树还蓬勃向上,它们扎根在这里,仿佛几百年来这里都是它们的领地,逡巡着走过的人。
一场雷阵雨把两个人困在了博物馆里。
豆大的雨粒,啪啪地砸在玻璃窗上,空气里的水汽闷湿的人心里都要跟着长毛。
好在,博物馆里冷气充足,像是把潮湿的空气剪开到口子,干爽的气息透进来,陈安楠去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两听可乐,勉强给俩人续上了命。
“你们南京和苏州,好像也差不多。”葛曼曼说。
陈安楠点头附和:“是吧,现在哪边景点都差不了多少,小吃街都是一比一复刻的。”
“真衰,来得这几天都有雨,只能逛逛室内景了。”葛曼曼说着,坐到休息椅上,“诶,明年高考,你有头绪了吗?”
陈安楠跟她隔着一个椅子,坐下来说:“不知道,大概会留在南京吧。”
葛曼曼笑:“我本来想去上海音乐学院的,离家近,你知道的,我们这儿都讲究个离家近,即使去上海,我妈都嫌远了。”
“那你现在不想去了?”陈安楠问。
葛曼曼两眼盯着前方,姿态闲散:“不去了,我准备去北京了。”
陈安楠愣了下,其实他这会儿并不能明白北京到底有什么好的,为什么大家都那么想去呢?他觉得离家近挺好的,有熟悉的人,有熟悉的朋友。
“为什么你们都那么想去北京?”陈安楠问。
“哈,因为我女朋友准备去呗,”葛曼曼说,“我们约定考不上同所学校就分道扬镳,但我不想和她分道,所以我要努力考。”
陈安楠眼里起了层茫然:“为什么没有去同一所学校就是分道扬镳了呢?不可以异地恋吗?”
“傻子,”葛曼曼不轻不重的笑了,“人要是朝着不同的方向走,看到的风景自然就不一样了,她会遇到更懂肖邦的人,我总不能拿根绳子把她捆在原地吧?大学生活多姿多彩的,我这么喜欢她,当然是要朝着她的方向努力咯。”
陈安楠纠结:“可是,北京的学校好难考。”
“难考就不考了?你都没有全力以赴的试过,你就知道自己肯定上不去?”葛曼曼说,“你知道的,喜欢一个人就想把全部的,最好的都给她,要是我连这点都做不到,那我还说什么喜欢她。”
“我以前德彪西练习曲弹得稀烂,这不现在也好起来了?”说着,她递给陈安楠一个得意的眼风,“喂,陈安楠同学,要努力啊。”
陈安楠被她的笑给感染:“那我也去北京!”
“一起去呗。”
“那下次再见,就是北京见了。”
“行啊,北京见。”
话到此处,俩人相视一笑。
今天的天气真是奇怪,明明刚刚还是雷雨,见不到一丝光,到了这会儿竟然出了晚霞,在天边浸出深远浅近的橙红,浅灰的云从阳光边褪去,橙色的阳光澄澈如琥珀。
葛曼曼的眼里映着那片金光,说:“喂,雨停了,去下个景点吧。”
陈安楠把喝完的可乐扔到垃圾桶里,笑着说“好”。
葛曼曼只玩了三天就回去了,临走前,陈安楠把她送到火车站,听火车的长笛声,带走他的好朋友,然后起身回家。
晚上,陈安楠躺在床上,睁着眼看黑黢黢的天花板,听陆清远绵长的呼吸在耳边时轻时重,过了会儿,他侧过身,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影。
哥哥最近学习很累,他知道的。
陆清远听见他翻身的动静,睡眼朦胧中,伸出手拍拍他的背,打着节拍的哄睡,只是没过多久,那手上的力道就渐渐停住了。
陈安楠撒娇的往他怀里拱一拱,有种幸福道想要流泪的冲动。
这个人是他的哥哥,隔了层肚皮亲外的哥哥。
他不过只是大了他四岁,却像他的小爸爸一样,尽心尽力的照顾他,他记得冬天生病的时候,是哥哥抱着他去医院,那时候哥哥不过也才九岁而已。
后来上学,他脑子笨,成绩差,也没有什么上进心,每每只能考个三四十回家,哥哥也都只是很耐心的教他,偷着帮他签字。
哥哥一直把他照顾的很好。
再后来,他长大些了,可哥哥为了他还是捡了离家近的学校读,甚至住在家里,帮他洗衣服,给他织围巾,照顾他的衣食起居。
哥哥从来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是他的爱滋润在他们无声生长的每一天里。
他们都是这座城市上一颗不起眼的种子,生长在这窄而小的一方土壤里,汲取着这座城市的养分,又在雨水的打磨下抽出嫩绿的新芽。
尽管血脉不同,但却根茎相连。
陈安楠最终还是把自己的决定跟大家说了,陆文渊好不高兴,直呼他家崽竟然变得这么有出息!可不得好好庆祝一下!
于是,他定了金陵饭店的包间,真的给俩小孩提前庆祝起来。
可到了吃饭那天,陆清远的脸色却意外的不大好看,陈安楠也一直坑着脑袋,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
陆文渊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但小孩子之间的事儿有他们自己的解决办法,现在家里这俩的关系已经容不得他多插足了。
一顿饭吃的不尽兴,回到家,俩个人又各自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陆清远在自己房间里看书,陈安楠就在楼下房间里练钢琴。
没过多久,钢琴声停了,楼梯上渐渐有脚步声靠近,在卧室门口停住,陆清远故意把书页翻得哗哗响,再将学习音频放到最大声。
那脚步声停了会儿,然后就离开了。
陆清远落在纸上的笔尖一顿,他余光朝着门口一瞟,看见塞进来一张小纸条。
他把小纸条拿起来,上面娟秀的字迹,看得出是陈安楠的笔记:可以来露台一趟吗,拜托啦拜托啦>_<
陆清远动动嘴角,还是忍住了,把纸条夹进了书里,然后对着镜子整理了下自己的表情,才推门出来。
陆清远到楼顶时,并没有看见人,但是能看见陆文渊正在外面的院子里松土。
夏夜的晚风依然闷热,他刚要转身,一只手突然悄么声的从后面伸出来,捂住他的眼:“猜猜我是谁?”
“不猜。”陆清远冷漠地说。
“猜猜,猜猜呀。”陈安楠急切的说,“猜对了,我摘星星给你。”
“你是陈安楠。”
“Bingo!答对啦,我送你一个奖励!”陈安楠笑起来,从提前准备好的地方拿出来一大盒玻璃罐,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纸星星,各种颜色的。
他把罐子递给陆清远,说:“这都是我摘的星星,摘了好几天呢。”
陆清远还在为前几天的事情生着气,没接罐子,只说:“陈安楠,你幼不幼稚?”
陈安楠低低“啊”了声,眼睫一垂,掩住了眼里的失落。
他就是想哄哄哥哥。
陆清远没说话,看着眼前的小孩嘴角已经微微撇起来了,他只好把瓶子拿过来,说:“陈安楠,其实你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生气吧?”
陈安楠可怜巴巴地说:“你不喜欢有人喜欢我。”
“……”陆清远对他清奇的脑回路感到无奈,对他招招手,说:“来,过来。”
陈安楠没动,视线里,那双黑色的鞋在慢慢朝自己靠近。
陆清远认真跟他说:“有人喜欢你是好事,但是你上回收到情书,不告诉就算了,还背着我把情书藏起来,怕我看见,这就是不对的,明白了吗?”
陈安楠吭哧吭哧地说:“可是我是怕你看见生气所以才藏起来的。”
“你要是大方的拿出来,我压根不会生气,你这样偷偷摸摸的藏,还撒谎,我才会生气。”陆清远恨铁不成钢,平时这小孩的心思也算敏感,怎么在这种事上反而迟钝起来。
“我在乎你,所以才会气你撒谎,明白了吗?”
陈安楠又“哦”了声:“那你现在还生气吗?”
陆清远反问:“你知道错哪儿了吗?”
“知道了。”
陆清远走上前,说:“那么我问你,如果有一个帅气的男生,或者是一个漂亮的异性,说要请你吃冰淇淋,你会怎么做?”
陈安楠眼睛唰地抬起来,说:“我要双球的!”
“……”陆清远捏他的脸,“你应该拒绝他,或者是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知道了吗?”
陈安楠捂着脸嘟囔:“知道了知道了,你轻点捏呀。”
陆清远又问:“那,如果有个同学对你说,陈安楠我们周末一起去看演唱会吧,你会怎么做?”
“哦——!”陈安楠恍然大悟。
陆清远视线跟着他挪动。
“这个我知道!”陈安楠兴冲冲地说,“要不是周杰伦的演唱会我就不去了,要是的话,我来抢票!”
“陈安楠!”陆清远捏住他的脸,往两边扯,“你的心是墙头草做的吗?怎么谁对你好一点,你就跟谁跑?”
“疼疼疼疼——”陈安楠唏嘘。
陆清远没好气的说:“你怎么能背着我去跟别人约会呢?你的朋友,只要不是我认识的那些,任何人约你出去你都不准去,他们就是想偷偷约你出去提升感情,明白了吗?你还是要拒绝他!”
“好吧,”陈安楠揉揉自己的脸,委屈的说,“男的也不行吗?”
陆清远三申五令:“不可以!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是女孩子才会喜欢你吗?拜托你为了我,长点心眼好不好?”
他说着弯起指节,在陈安楠脑门上轻轻一叩:“记清楚了!”
“记住了记住了。”陈安楠嘟囔,“小陆也真是的,越大越挑剔。”
“要是有一天,有个人对你说‘小陈同学你唱歌真好听,给你一顿夸赞,然后要你唱一首歌给他听,这时候,你该怎么做?”陆清远问。
陈安楠想也不想,领悟要领:“拒绝他!”
陆清远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他点点头,接着问,“那如果是我呢?”
“也拒绝!”
“陈安楠——”陆清远一把把人拽过来,狠狠揉他的脸,把陈安楠的脸夹的嘴巴都嘟出来了,“你脑子里到底有没有我啊?嗯?”
陈安楠字都糊住在舌头下了,拼命点头:“有有有有有。”
“有你个头。”陆清远松手,“再答不对我今天都不会再理你了。”
陈安楠说:“可是现在已经十一点五十九分了。”
“……”陆清远彻底被他折服了。
屋顶上没有椅子,俩个人干脆都直接坐在地上,南京的夏天太难熬了,鸦青色的天笼罩下来,即便是夜晚,也热的像蒸笼。
陈安楠挠挠胳膊:“哥哥,蚊子老咬我。”
“我看看。”陆清远把他胳膊抓过来,在眼前仔细看了看,确实被咬了几个小包,都抓红了。
他说:“回去涂点花露水。”
陈安楠没动,他盯着哥哥的侧脸,看月色勾出他的侧脸轮廓,利落又漂亮。
陆清远似乎是察觉到了那道视线,他也转过脸看陈安楠,这小孩冲他眨眨眼,浓密的睫毛被光照得像两扇蝶翼,落在眼睑下。
呼吸不自禁就近了,陈安楠闭上眼,微微侧过脑袋。
陆清远摘掉眼镜,靠近。
灼热的气息交缠,薄薄的嘴唇将将要碰在一处,陈安楠忽然听见一声响。
紧接着,陆文渊的声音就从露台口传来:“你俩在这干嘛呢?”
第59章
“拍蚊子!”
“找眼镜。”
陆文渊怪异的瞅他俩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眼镜不就在你手里吗?”
陆清远被这目光盯得背脊发凉,竟然在紧张中生出来点做贼心虚的刺激感。
陈安楠赶紧上前打岔,说:“叔叔,我脑门痒痒的,你帮我瞅瞅是不是被蚊子叮了,可痒了呢。”
他边说边挠,额头上很快被他抓出片红印子,陆文渊上前一看,惊诧的“哎呦”一声,说:“还真是!天呢,这么大一个包,都给咱叮成包青天了!”
陈安楠圆圆的眼睛一瞪:“啊啊啊要破相了!”说完,头也不回的往楼下冲,赶着要去照镜子,生怕自己明天去学校不好看了。
陆清远跟着说了句“别抓了”,也飞速跑下楼。
下一刻,楼道里突然传来叮了哐当一阵响,伴随着“哎呀”响彻夜空,吓得陆文渊赶紧朝楼下跑:“哎!你俩摔了不要紧,别碰着我花!”
陈安楠捂着屁股气结:"老陆你变了,你现在怎么这么坏——!"
陆文渊畅怀大笑。
日子无声喧闹着,时间的小河欢快的流淌过人生的里程,冲刷过河床下的鹅卵石,是生命过场里那么一点小小的阻碍,淌过去,才足以见得往后路途风景。
高三的学习紧凑,艺术生集训也多,陈安楠时常要被送去封闭性训练,一首曲子能练个百八十遍,每天似乎只有放学后那短暂的几个小时才是独属于他的,等过了这个点,又生不如死。
他现在每天早上得自己坐公交车哐当哐当的去学校,晚上再坐公交车哐当哐当的回来,能站着睡会儿都成了片刻的惬意。
当然,陆清远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法学没什么技巧,纯靠硬背,他把做过的真题累成厚厚一扎,放到了书房的一个角落里,然后把按照错题整理出的笔记翻开,继续复习。
时间在他这里的走向从来都是快如流水,墙角的书本很快累成了小山的样式。
法学生的大四的生活并不惬意,他除了要准备考研,还得准备法考和毕业论文,这是场艰苦卓绝的奋战,陆清远为了更好的学习,干脆不再去打零工,把自己各个考试的复习时间错开,将每一天都严格规划起来。
那张计划表上密密麻麻的填满了字,每过去一天,他就会划掉一格。
同时,他还给陈安楠也制定了学习计划,不过陈安楠做起题目来总是水磨功夫,慢慢地磨,他只好把那些基础单词、公式,都写成便利贴,贴在家里的各个角落上。
陈安楠每天早上起来刷牙一照镜子都能看见上面的单词,好不吓人!
学习的日子真是苦不堪言,他心想人家谈恋爱都是腻腻歪歪的在一起约会,他们俩在一起竟然是在家里苦命学习,他现在已经从度日如年中挣脱出来,成度秒如年了!
不过,家里也不是没有闲散人员的,毕业季一过,陆文渊就闲下来了,他又在自家的后院里开辟出一小块田圃来种有机蔬菜,待到了成熟的季节,他就会拿把小银剪子,一剪子一剪子的细细把菜剪下来,放到柳条的篓子里。
现在,家里的各个角落都插有他养的花,厨房里塞着他腌菜的瓶瓶罐罐,他坐在沙发上,悠然自得的跟肖卿湘通电话。
肖卿湘说他当初应该去农学院的,留在历史学院实在屈才,陆文渊畅快地回应:“那是,我这么厉害,可不得干什么什么成嘛,对不崽们?”
陆清远把书合起来,说:“幸好后花园不大,不然他得学人家插秧。”
陈安楠兴冲冲地附和:“那就有免费的米饭吃啦!米饭米饭米饭……”
陆清远无情打破他:“再吃得胖十斤。”
这句话委实戳到陈安楠痛处了,他当即回嘴:“你才胖十斤,你胖二十斤呢!”
陈安楠因为长个子的缘故,饭量比之前多不少,身高往上爬地同时,体重也跟着上来了,他打小就爱美,要是旁人说他比之前胖点,他还能勉强接受,但陆清远说这话,他眼里会自动变成“你嫌我胖”。
他气鼓鼓的把外套卷巴卷巴抱起来,嘟着嘴走了。
陆文渊一看形势不好,立马压低声,悄悄和肖卿湘继续说:“我夜观天象算了一卦,近日家里定然有大事发生。”
“怎么,你现在改看风水了?”肖卿湘逗趣。
陆文渊得意的哼哼两声,说:“我们家不看风水,只看脸色,所以有人要遭殃喽。”
肖卿湘略带笑意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那看来是真不太平了,该调和剂发挥作用了。”
陆文渊连连说:“不去不去,我都什么年纪了,还跟着掺和年轻人的事儿。”
陈安楠还不知道有人在背后蛐蛐他,他回到房间吭哧吭哧地写作业。
其实青春的二次发育,说到底也不算什么大事,谁长高的时候体重不会随之增长呢?可对于爱美的人来说,这真是天大的事。
青春期的男孩子同样爱打扮自己,陈安楠会对着尺码变小的裤子郁闷好几天,也会对着脸上突然间冒出的两颗小豆豆发愁。
他已经把饭量减少了,但是肚子总是不争气的在半夜里叫嚣,他感觉自己的肚子里简直像是长了张小嘴,一到晚上就细细的咬他啃他,不断的说吃吧,吃吧,吃点什么都好。
这可真是把陈安楠折磨坏了。
他写完作业,五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用手机发了条Q.Q空间:这个世界上最无奈的事,大概就是蛋糕在我面前,我却没办法吃。
配图了一张他精挑细选拍出来的小蛋糕图片,还p了个小表情上去。
刚发没几秒,立马有人回复他:楠,你又装文艺青年。
下面有人跟评论:你这个非主流不准说我们文艺青年。
陈安楠没回,朝上一刷新,刷出一堆好友更新,他的列表好友多,大几百号人,很多都是外班的,因为经常有别的班人要他Q.Q,同学给的,陈安楠最开始以为都是熟人,加了很多,后来就不加了,还设了验证。
他随手朝下滑,发现陆清远竟然更新了最新的动态。
是晚上十一点半发的。
【吃不完了,好想有人帮我消灭掉它。】
配图是一张小饼干的照片,圆圆的饼干被烤出焦糖色,每块上面都被人画出表情,全都是笑脸。
偷吃!陈安楠撇撇嘴,记仇的评论:【大半夜吃这么多,某人小心涨三百斤。】
他刚把手机放下来,就听见“叮咚”一声响,点开来看,陆清远回复的很快:【不好意思让某人失望了,我这个是无油无糖的燕麦饼干,都吃完也不会胖一斤。】
陈安楠:【骗人。】
陆清远:【我按照医用食谱做得,一克面粉我都没有多放,百分百还原。要是吃胖了,我就去找出版社投诉这本书。】
陈安楠刚打字上去,就看见陆清远又跟了句:【好可惜,吃不完得扔掉了。】
陈安楠立马回复:【不要浪费粮食,种小麦很辛苦的呢。】
他发完这句话后,陆清远好几分钟都没再给他回信息。
陈安楠看自己的那条说说被好多人回复了,这么一会儿就有上百个点赞,而陆清远的那条,只有他一个人的点赞,他没忍住,又把图片点开。
小饼干看起来香香脆脆的,引得肚子里的馋虫都开始抗议了,不断叫嚣着吃吧吃吧,吃点又不会怎么样。
陈安楠翻了个身,很是纠结,毕竟是自己先不高兴的,再去吃人家东西,怪不好意思的呢。
结果下一刻,陆清远就回复过来:【那某人要不要考虑下楼来吃点?】
好吧。这可是你叫我的。陈安楠想。
下楼的时候,陆清远身上的围裙还没有摘,他一只手反撑在桌沿上,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在删照片,这点饼干足足让他拍了几十张照,然后选了个自认为特别有食欲的一张发了条说说。
听到脚步声,他赶紧把手机揣兜里,又把摆盘歪掉的一块重新摆正了,端到客厅桌上。
陈安楠震惊地说:“你这剩的也太多了吧!”
陆清远擦擦手,坐到他旁边:“吃不完的话我吃。”
陈安楠小声嘟囔:“你不是说这是你吃不完的吗?”
“啊,”陆清远故意说,“我是这么说的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陈安楠不理他了,悄么声的抬眼,觑他一眼,然后挪挪屁股,往旁边坐,不要跟他坐这么近。
陆文渊早就上楼睡觉去了,这会儿楼下只有他俩,客厅里没开灯,厨房里的光线刚好可以照到这里,扇形的阴影绵延到他们脚下。
陈安楠扭捏的拿了一块。
柔软的光线下,这饼干上画着个简单的笑脸,像是在冲他挑衅的笑。
陈安楠第一口专咬笑着的嘴巴,把它咬成一张裂开的笑脸。
陆清远手肘压在膝弯上,托着脸看他,那眼睛里笑意很重,偏偏嘴角平静。
这小饼干做得和平常吃的完全不同,不甜,还有点沙,香倒是香,但是没什么味,陈安楠好奇的又拿了块,突然一愣。
这块的表情居然和其他的不一样,别的饼干眼睛都是0.0,只有它的是T.T
陈安楠盯着饼干瞧了半天,忍不住问:“这块为什么是哭脸?”
“可能是饼干很伤心。”
“饼干怎么会伤心?”
“因为它和别人不一样。”陆清远说,“它有心。”
“饼干哪来的心?”
“夹心。”
陈安楠觉得哥哥今晚神神叨叨的。
他将信将疑的咬了一口,还真有夹心,不过这夹心的味道怪怪的,他越咬越不对劲,呸呸吐出两口,发现这哪里是什么夹心,而是一张小纸条!
扯开一看,潦草的字迹,笔锋却强劲有力:对不起,我知道错了,请求你原谅我TAT
陈安楠还没反应过来,陆清远已经蹲身在他面前,两只手搭在他的膝盖上,下巴压上去,可怜地看着他:“理理我吧。”
陈安楠肩膀一下收紧了,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满足感顿时在心里无限膨胀,膨胀出一只快要炸了的小气球。
陆清远看他不接茬,也歪过脑袋,对着他的脸说:“理理我吧,我真的很伤心呐。”
陈安楠睫毛颤啊颤的,他强作矜持地“哦”了声,抬抬下巴,说:“那好吧。”
好吧。陆清远叫他这句话逗得轻轻一笑,用脑袋拱拱他的肚子,陈安楠痒得咯咯笑,不安分扭动身子,笑地更欢快了。
青春期的烦恼来得快去的也快,没过多久,陈安楠就发现自己体重上涨的空间其实并没有多少,主要是因为之前长个子的缘故,才猛猛上涨的,等身高不动了,体重几乎也就没什么变化了。
陈安楠没有之前看起来那么小了,他已经从四舍五入才能到的一米七五,到现在够了一米七七,穿上鞋也差不多一米七八。
清清瘦瘦的一个大男孩,弓着背的时候能看得清背脊骨头的走向,宽大的校服穿在身上显得两侧更空荡,陆清远每次抱着他,都觉得在抱个布娃娃。
陈安楠喜欢在哥哥看书的时候,把腿翘在他的大腿上,这样很舒服,陆清远会捏捏他的小腿肚。
陈安楠喜欢这样的接触,类似于爱抚。
陆清远洗漱完把他的腿朝旁边一拨,陈安楠立马自己往里滚了一圈,摊成大饼,然后腾出手拍拍床:“快来快来。”
他的身上还沾着洗完澡的水汽,湿漉漉的。陆清远掀开被子时,能感受到那股潮湿的热意。
然而他才刚掀一半,陈安楠就跟贴烧饼似的贴过来,抱住他,嗅嗅:“小陆你好香。”
“服了你了。”陆清远将他整个人圈抱在怀里,胳膊环住他。
陈安楠嘿嘿地笑,他蜷缩起来,陆清远的手虚虚搭在他的肚子上,顺手捏了捏,陈安楠的[肚子]是软乎乎的,这个姿势能摸到他堆叠的小肚腩。(这只是肚子,请不要锁我)
陆清远评价:“软软的。”
陈安楠黏黏糊糊的"嗯"了声,扭动一下身子,手也钻到被窝里,往下摸摸,色眯眯的说:“小陆你也软软的。”
陆清远拿住他的手,说他:“你是色胚吗?”
陈安楠笑地眼尾漾出抹小弧度,他朝陆清远拱拱,说:“那我也给你摸摸我的,就当抵消了。”
陆清远:“……”
下一刻,黑暗里陡然传来陈安楠的嚷嚷:“哎哎!小陆你摸错地方了,那是我屁股!不要掐我屁股蛋儿!!”
月儿从浅薄的云层后探出半个边,柔的像弯笑眼。
第60章
时间在每个人那里,各有各的走法,或快或慢。
水杉林在冷风里摇晃出大片的砖红,厚而软的针叶踩在脚下,像是铺了层毯子。
陈安楠每天高高兴兴的被牵着走过这里,城墙上一团又一团毛茸茸的光晕,微弱的照着两个人的影子,分开又重叠。
陆清远觉得自己一天比一天还要爱他,感情在日积月累中不断叠加,他对他的爱,像是慢慢堆起来的细沙,在凝聚中变得坚不可摧。
家里现在快要变成学习圣地了,陆文渊很少打扰他们,就算是要进门也会先敲敲,他在这方面总是很尊重人。
好像谈了恋爱就是不一样,学个习都能让人变得面红耳赤,心跳砰砰地。
陈安楠下巴支在桌上,听陆清远在旁边检查这次的模考试卷。
“这道题不对,以后大题你就做前两道就够了,第三问不用看,努力把第二小问做出来就行。”陆清远用笔尖点在试卷上,“这道题的核心思路没错,但是求导求错了,考试的时候要仔细验算。”
“这个几何建系是最简单的,把这个分吃了就差不多能朝六十分靠拢,不指望你及格,直接回头去验算有把握的题。”
“英语单词一会儿听写,今天错得还是要罚抄,错几个罚抄几遍,我一会把你明天要背的列出来,你抽空看了。”
“陈安楠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陈安楠脸一歪,压在桌上:“听着呢听着呢。”
“那你的手在干什么?”
“没干嘛呀。”陈安楠说话时,手还反扣着陆清远的指缝,和他十指相握,另一只手的指腹不断刮擦着上面青碧色的血管。
陆清远把手抽出来,用笔在他脑袋上啪地敲了一记:“学习的时候不要开小差。”
“没有开小差。”陈安楠坐好,两只手撑起脸,“我刚刚都有认真听的。”
“是吗?”陆清远把试卷翻了个面,“我看你骗人也骗的不专心。”
陈安楠被说了也乐呵呵地,往他身上倚:“小陆你心眼小的像针孔,在你眼里我就没有专心的时候。”
陆清远笑笑,说:“也不是没有的。”
“什么时候?”陈安楠坐起来,他昨晚刚洗过头,脑袋上一股清香的洗发水味,被这动作都带起来了。
陆清远手掌支着脸,像是在认真思考一道数学题,想了半天说:“接吻的时候。”
他说得太真诚。陈安楠被这回答羞得倒抽了口凉气,还没来得及说话,呼吸全被吞没。
陆清远亲在他的唇上,手掌覆上他的后脑勺,齿缝被撬开,陈安楠眼睫颤了下,不过是被吻得更深了。
视线外,电线杆上的麻雀像是在抗议,蹦跶着吱哇乱叫,阳光描绘出香樟树桠的纹路,鳞次栉比,是时间雕刻下的痕迹。
时光在万物上刻画,小时候,家里最粘人的是棉花糖,现在棉花糖长大了,它更喜欢趴在院子的某处,在日光碰不着的阴影里慵懒的睡觉。
在这点上,陈安楠还保持着小时候的习性。黏人劲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他的爱太过热烈直白,要是喜欢一个人,就会一直黏着他,恨不能一见面就冲人摇尾。
以至于陆清远刷个牙的功夫,他都会蹭过来,从后面抱住他,嗅嗅他衣服上的味道,感受着对方背脊随着动作轻微的颤动。
陆文渊难得出差去,现在家里简直是两个人的天堂。
陆清远被陈安楠抱着刷牙,抱着晒衣服,抱着做饭,抱着收拾房间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把它们仔细的归纳在每一处,这小小的房间里到处都是他们的生活痕迹。
陈安楠像是被拖行的小挂件,啪嗒啪嗒地跟在后面。
陆清远洗完手,去冰箱里倒了杯牛奶给他:“你几岁了?”
“小陆,我好爱你。”陈安楠从不吝啬表达自己的爱。
可即使他不表达,陆清远也能够从细微的动作里看出来,就像书里总说,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爱一个人更是难以遮掩,他的缺点也能在你眼里变作可爱,那些好的坏的都有了新的评判标准。
陆清远安抚似的拍拍那搂过来的一截手臂,说:“我知道。”
他的手洗过水后有点潮乎乎的,带着体温,陈安楠哼哼唧唧的抱得更紧了。
陈安楠喜欢接吻,喜欢拥抱,喜欢早上起床先把耳朵压在陆清远的胸腔上,透过骨头和血肉,去听那强劲而有力的心跳。
陆清远的心跳声仿佛能穿透过任何介质,在他的生命里划出道斑斓的痕迹来。
陈安楠喜欢一切密切的相贴。
只是有时候表面上的靠近是远远不够的,陈安楠会在混沌的喘息间咬在陆清远的肩上,含含糊糊的叫“哥哥”,在他的肩上留下个小牙印。
“不要咬。”陆清远摸摸他的脸,“来,我教你。”
刚晒完太阳的被子实在太暖和了,陈安楠舒服的直哼哼,头下的枕头被陆清远抽出来,给垫到腰间,他紧张的抓着陆清远的腰两侧,肩胛骨不自禁的微微朝里收。
陈安楠因为乐器练得久,指头上茧厚,虽然笨拙了点,但此刻陆清远握住他的手,掌控着力道,完全占据了主动权。
黍占禾周的丝线在掌心里很快变得晶盈。
陈安楠双眼不能聚焦,墨尘尘的阴影将他笼罩在狭小的空间里,陆清远的上身劲瘦,不是多么有力量感的身材,但也有层薄薄的肌肉,贴得太近,他能感受到小覆每一次有力的收缩。
陈安楠的指缝朝显,他呼哧呼哧地呵气,脑袋里跟塞满稻草似的,轻飘飘的没点分量。
陈安楠觉得他们应该再亲密点的,熟悉的温度和气息带来的安全感无可替代,包裹的力道让他呼吸都变作轻哼,陈安楠的腰线在不断绷紧,下巴微微仰起来,在黑暗里划出漂亮的弧度。
“好乖。”陆清远和他顶顶鼻尖。
气息凝成了实质,拱卫在周身。
陈安楠的眼睛眨了一下,又一下,长长的睫毛抖啊抖的,那些奇妙、蓬乱的感觉像是朝着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迈过去,被新奇的事情吸引住全部的目光,浑身发僵,僵完就只能软绵绵的躺在床上,心脏兀自扑通乱跳,胸腔也起伏的厉害。
世界天旋地转,陈安楠想,原来这比书上写得有意思,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以后可不得多来几次。
陆清远帮他擦手心,他低低哑哑地叫了声“哥哥”。
“嗯。”
“我们好一辈子。”陈安楠说。
陆清远亲亲他的掌心,把他搂到怀里:“一辈子太短了,我们好两辈子,这辈子和下辈子。”
陈安楠认可的朝他拱拱。
陆文渊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他们关系有了新的亲密,陈安楠喜欢这种新的亲密关系,它像是个收在黑匣子里的秘密,只有两个人知道。
陆清远每次都弄得很仔细,就像他平常收拾乱扔的东西那样,很有耐心,却又在看到陈安楠可怜巴巴瞅着他的时候,把他卷到被子里,没分寸的亲吻。
陈安楠以前早上醒来感觉到不对劲还会偷摸转身背过去,遮羞,现在也不害臊了,直接往人家身上一趴,自己蹭着玩半天。
陆清远兜了把他的下巴:“你能不能矜持点。”
陈安楠嘟着嘴,字音含含糊糊:“做吗?”
陆清远:“……色胚。”
陈安楠纠正他:“人之常情啦。”
色胚陈安楠丝毫不觉得好色怎么了,好色只会使人精神振奋,他现在做题都更有劲了,只要想想上完课,回家有什么在等着他,他都高兴地不行,气势足足的哼了一整天的拉网小调。
但也不是每天都可以这么亲密的。
陆文渊从重庆出差回来了,这次回来前特意先飞了趟北京,去帮陈安楠看学校。
陈安楠的艺考比文化课高考排在前面,高三开始,学校对他们音乐生的训练强度加大不少,他每天都要高强度练习曲目,除了声乐,得空还得去琴房上课,并不轻松,连亲密时间都变少了。
不过陆清远的存在总是能让苦哈哈的日子都变作巧克力,食髓知味。
一场秋雨过后,大道上的梧桐枝都被风扯得歪斜,在风里簌簌落下叶子,黏在光洁的路面上,还有些被雨打湿后飘到了马路边的水渠里,在激起的浅水洼里悠悠打转。
陈安楠出门的时候,脚底还黏着一片梧桐叶子。
他在石阶上蹭蹭鞋底,把叶子飞快蹭掉,赶上去南大的公交车,这会儿雨还在下,车窗在颠簸中哐当向前,黏在上面的水珠被震得滑出道水痕。
今天两个人好不容易都有休息时间,准备一起去海底世界玩儿的,但是陆清远上午临时接到一通电话,计划只好泡汤,老天好似也在惋惜,替他们下了场雨。
一直到下午四点,陆清远才忙完,陈安楠接到电话立马去接他。
汽车在巨大的“哧”地声气音中缓缓打开车门,陈安楠一溜烟跑下去,天色阴沉的厉害,雨落在蓝格子布的伞面上,闷闷地响。
陆清远今天外面也穿了件蓝白间色的格子衫外套,里面是一件白色的短T,浆洗的牛仔裤显得人更高了,他看着陈安楠朝自己跑过来,白鞋踏碎了一面小水洼。
陆清远伸手拖了他一把,说:“慢点,看路。”
陈安楠“嗨呀”一声,带着点喘息说:“鞋脏了。”
陆清远把伞递给他,从书包里摸出来一包餐巾纸,蹲下来,给他擦鞋面上溅着的泥点:“再不看路,不给你擦了。”
其实下雨天,鞋子擦完了也得脏,但新鞋在眼里总是格外的贵重,有一点污渍都格外碍眼。
陈安楠今天为了约会,特意从头到脚穿得都是新的,上午出门的时候还被陆文渊调侃半天,谁知道约会没成,还下起了雨。
真是老天不懂情调。
陈安楠把身上宽松的白色卫衣褶皱捋平,朝下拉了拉,让蓝色格子纹的LOGO完整显露出来。
陆清远牵住他的手朝前走。
下着雨的天很黯淡,汉口路上的树又极多,几乎把整条街遮得透不出一丝天光。
天气降温,超市门前的塑料门帘被拉起来了,这条街上的小吃店众多,五颜六色的门牌字一排接着一排,在昏暗的雨夜里亮出毛茸茸的光。
陈安楠走过去,看见前头有人在借着雨势,朝沟渠里泼洗菜水,浇在地上“哗啦”一声。
路的另一侧,一对小情侣挨在一处,女孩拿着张照片说:“我这张照片拍得是不是脸有点歪了?你觉得好看吗?这得贴在结婚证上的,你看认真点。”
男孩一本正经的哄她:“哪里歪了?明明很可爱,你看你的眼睛大的跟葡萄似的,都把我比成孙红雷了。”
那女孩闻言哧哧地笑起来。
陈安楠忍不住多看了他们几眼。
那对小情侣已经走到了街角处,男孩打着伞,女孩挽着他的胳膊,几乎像是吊在他身上,步履轻快的跨过水洼:“等领了证,我们把婚嫁攒起来去天涯海角玩儿!”
直到俩人消失在茫茫的人影中,陈安楠还直愣愣的看着那个方向。
“去照张相吗?”陆清远晃晃他的手,突然问。
陈安楠回过神,惊诧地说:“照相?这里有照相的地方吗?我们用手机照吗?”
“不用手机,我们去照大头贴。”陆清远笑起来,他今天心情极好,竟然拉着陈安楠一路小跑起来。
风在他们身后吹出呜呜的声音,陈安楠心里还惦记着自己的新鞋,跑的时候还不忘从小水洼上跳过去,结果黑泥点子全迸到了裤腿上。
他一蹦一蹦地,最后彻底放弃,也跟着肆无忌惮的跑起来。
雨打在伞面上,闷闷地急促,像是心跳。
陆清远在一家照相馆停下来,陈安楠抬头,看见南缘照像几个字。
这照相馆开了好些年头,店面窄小,并不起眼,夹在一众不断更换的店铺里,后面老旧的居民楼仿佛成了他的背景色,店牌上的字在雨中被晕染出朦胧的霓虹。
陆清远把外套脱掉,搭在臂弯,露出里面的白色短袖。
然后,他掀了塑料帘子让陈安楠先进去。
照相馆里值班的是个中年男人,窄边的眼镜遮不住眼尾的细纹,听见有人进来,头也不抬的问:“要拍哪种照片?”
“双人证件照。”陆清远说,“各种尺寸都要一份。”
“不是拍大头贴吗?”陈安楠奇怪。
“就是拍大头贴。”陆清远说着,两手搭在陈安楠的肩上,推着他朝里面走。
这店面确实很小,一块简单的门板后面就是摄影棚,黑色的皮革长椅搁在正中间,侧面是银色的打光板。
陈安楠进来时,看见一台大头摄像机正对着后面的蓝色背景板。
照相的师傅走进来,让他们俩在椅子上坐好。
俩个人挨着坐下来,陆清远的肩要比陈安楠的高出半截。
陈安楠习惯了拍证件照把自己的碎发都捋上去,怕不符合要求,捋完,人端端正正的坐好,身板挺得笔直,圆圆的眼睛专注的直视镜头。
陆清远的姿势反而稍显随意,他甚至连眼镜都没摘。
师傅对着摄像机调整半天,说:“好,就这样,不要动,来,三二一——”
白光闪过的瞬间,陈安楠的眼睛被刺得不自禁闭了下。
师傅看了眼底片,说:“再来一张,这回千万不能眨眼了哈。”
陈安楠乖巧的点头,怕自己又眨眼了,故意把眼睛睁地溜圆,陆清远一偏脸,看他紧张的样子,伸手帮他把头发朝后拨了拨。
陈安楠被发丝勾的有点痒,陆清远在下面握住他的手,安抚的捏捏。
这回,两个人的眼光都停滞在黑黢黢的镜头上,陈安楠的眼睛也弯得亮晶晶的,又一道白光闪过,喀嚓一声,照相师傅按下快门。
陈安楠听着声儿,等了几秒,才赶紧问:“我刚刚眨眼了吗?”
“没,这回很漂亮。”师傅认真看底片,说,“等着吧,三天后过来取。”
陆清远不想等那么久,干脆花了点钱,约了特快加急,师傅说两个小时以后就可以过来取。
陈安楠欣喜的拉着陆清远的胳膊,出去的路上,俩人买了一兜子小吃,沿着街道慢慢吃,倒真有点约会的意思了。
晚上八点,俩人终于拿到了照片。柯达相纸的手感好,略厚,刚洗出来的照片微微弯出圆弧,摸在掌心里也带着微微的烫意。
陆清远每个尺寸都要了一份,那些大大小小的照片,被小心地塞进一个信封。
从照相馆出来时,外头还在下雨,淅淅沥沥的,不停歇。
陈安楠撑着伞在外头等他,这小孩不知道在看什么,半天没个动静,从这个角度看去,陈安楠的后脑勺也圆圆的,那截微长的发尾被卫衣帽子蹭地翘起来。
头顶忽然落下重量,陈安楠惊诧地扭头,看见是哥哥出来了,一只手兜住他后脑勺,揉了把。
“你把我头发弄乱了!”陈安楠说。
“叫你半天没反应,看看你在看什么这么入神?”陆清远说。
陈安楠答非所问:“照片洗出来啦?”
“嗯。我们找个地方一起看。”
陈安楠点点头。
陆清远带着他走到旁边一家蓝湾咖啡馆里,这家咖啡馆是附近学生经常光顾的地方,里面的学生不少,经常会有人带着电脑点杯咖啡,过来坐一下午。
俩人在二楼临着窗户坐下来,从这里看过去,能看清街头巷尾的人来人往,雨伞交错,电动车的鸣笛声传不到这里,店里的蓝调音乐盖住了窗外全部的喧嚣。
陆清远把信封里的照片拿出来。
陈安楠好奇的接过来,看到合照时,微微睁圆了眼睛。
照片竟然是红色的底,他们进去的时候身后明明是蓝色的背景。
“没让老板留蓝色,让他改了红色底,想给你留个惊喜。”陆清远说。
陈安楠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好久,照片上两个人穿得都是白色的衣服,离得很近,肩膀挨着,头稍稍靠在一起,陆清远的眼睛里全是笑意,有着和平常不大一样的柔软和专注。
陈安楠又没缘由的想起来,他先前在路上遇到的那对小情侣,应该是刚来取结婚登记照的。
也是在这家照相馆吗?也是这样的红色底吗?
陈安楠心里莫名羡慕。他大抵这辈子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看着照片里,自己笑地眉眼弯弯,目光澄澈,一小缕头发微微从旁边滑过来,打着卷,衬出几分意外的稚气,照相师傅当时并没有提醒他。
这还是他和陆清远第一张这么正式的合照,陆文渊平时虽然喜欢给他们拍照,却没有任何一张照片是这样的。
强烈的生命力仿佛能渗透过纸张,贴合在他的掌心。
陈安楠用手支着下巴,好半天没能说出来一句话,他有点高兴,又不是特别高兴,手指不停地从照片上面滑过去,心思早就飘到别的地方了。
照片的后面,陆清远倒是从容的从包里掏出来一叠硬卡纸,这是刚刚沿路在文具店买的,买了好几种颜色,还有把剪刀。
他忙了好半天,一抬头,看见陈安楠还在发楞,眼光涣散的都没神了,估计溜号都溜到西伯利亚去了。
“楠楠。”陆清远叫他。
声音像是由远及近,陈安楠听见声,视线慢慢重新聚焦,瞳孔里逐渐映出周围事物的影子,然后是眼前人的倒影。
陈安楠眨了下眼,把照片放下,忽然听见陆清远说:“今天没有看到海豚表演,补偿你一个小礼物。”
陈安楠于是低下头。
有那么一刹,他的心像不会跳了似的,漏了一拍。
他的面前被摆了份小本子。拙劣的红色封皮,翻开是淡粉色的内页,右侧贴着他们刚洗出来的合照,小小一块,却在纸张上格外显眼。
因为那张红底合照的侧边手工画了个简单的水印。
这是一份并没有任何法律效力的结婚证,上面的每一处都是被手画出来的,没有机械的字体,没有钢印,没有证婚人,这小本上所有的东西不过都陆清远画出来哄他的小玩意儿。
可陈安楠仍旧听见自己的心跳在疯狂跳动,他视线定定落在上面,照片的左边一行手写小字,笔画刚正有劲,没有任何的潦草——
持证人:陆清远、陈安楠
登记日期:2011年10月25日
结婚证字号:J320100—2011—102517魔.蝎`小`说 k.m`o`x`i`e`x`s.c`o`m